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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家共赏 ] 森村诚一推理小说集---证明三部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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杯户中学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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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2-7 20:30:19 |只看该作者 |倒序浏览
第一章 客死异邦




  当那个男人走进电梯时。谁也没有去注意他。这个地方聚集了来自世界各地的形形色色的人,虽然他是个外国人,但也并不太引人注目。

  他是个黑人。但肤色要稍浅一些,近似于褐色。他长着一头黑色的直发,脸型在某些方面看上去与东洋人很相似。作为一个黑人来说,他的个头稍微有些偏低。他年龄约莫20来岁,体格十分精壮强悍。但他却将几乎整个身子都缩在一件长长的伯贝里风衣内。在这个季节就穿这样的衣服,似乎为时尚早了些。

  他好象什么地方有些不舒服,拖着沉重的脚步,跟在一群等电梯的人之后,走进了电梯。

  这是一部直达大厦顶楼“空中餐厅”的快速电梯,如果中间不停的话,只用28秒钟就可上到42层楼150米的高度。这部电梯在20层以下是不停的,到了20层以上.则根据客人的要求才停。

  “请各位将您要去的楼层告诉我。Call your floor p1ease,”身穿箭状花纹布和服的漂亮的电梯小姐用日语和英语两种语言向乘客们打着招呼。电梯在垂直的空间无声无息地移动着。电梯内的地板上铺着长绒地毯,它使人产生一种柔和的与世隔绝之感。

  似乎所有乘客都是要到“空中餐厅”去,电梯不停地往上升。电梯里面站了约七成的乘客,其中大部分是外国人,大家都默不作声地盯着不停变换数字的楼层指示器。这些人大概都有的是金钱和闲工夫,是专门前来享受今宵豪华晚宴的。但只有一个人除外……

  电梯稳稳当当地开到了顶楼,几乎没有让乘客们感到什么震动。电梯的门开了。身穿晚扎眼、打着蝴蝶领结的餐厅经理笔直地站在门前,恭恭敬敬地鞠着躬表示欢迎。

  “让各位久等了,‘空中餐厅’到了。”

  电梯小姐用优美动听的语调告诉大家,并将乘客们送出电梯。乘客们看到餐厅的豪华景象,个个都抖擞起了精神,从电梯内鱼贯而出。

  能够在这个地方用餐的人,都是些非同寻常的人。他们一顿饭的花销,大概可以养活上百个吃不饱肚子的人。但是,却没有人去考虑这个问题。这里要求的是与豪华饮食相称的服装、风度和付款能力,至于客人们是饿肚子还是吃饱饭,根本就不是问题。

  饮食越是豪华,就越脱离食物所具有的本来目的。可是人们却根本没有发觉这个矛盾。

  电梯空了。不,还有一个人留在里面。他靠着电梯的内壁。丝毫没有要出来的意思。他就是那个最后进电梯的穿着伯贝里风衣的黑人。他紧闭着双眼。

  “先生!”

  电梯小姐叫了他一声。可是那个人还是一动不动。电梯小姐本以为他是站着睡着了,可是突然又感到不是那么回事。因为这个人刚才一直藏在其他乘客的身后,所以情况不太清楚。但是,他那副样子却不怎么对头。由于他的皮肤是褐色的,所以脸色好坏看不出来,但是他的面孔上却没有丝毫的表情。他的脸上并不是那种故作一本正经、令人莫测高深的神态,而是仿佛笼罩着一层死神的阴影。

  直到此时,电梯小姐才意识到,这个男人肯定是走错地方了。他身上那件伯贝里风衣脏得乌黑发亮,袖口和下摆都磨破了,起了毛边。上面到处沾着泥浆似的东西。他那剪成寸头的头发上也满是灰尘,那没有经过任何修饰的浓密胡须在干巴巴的皮肤上格外引人注目。他用手按着心口处,好像在保护着那个地方似的。

  他那副样子根本不像是来享受高雅晚餐的。

  电梯小姐猜想、他一定是上错电梯了。

  因为这地方聚集了各种各样的人,这种人能混进来也不足为奇。也许这个男人已经发现他自己弄错了地方,正准备再回到楼下去吧?

  电梯小姐闪着这样的念头,正准备招呼在餐厅前的门厅里等候电梯的客人们下楼。

  就在这时,那个穿伯贝里风衣的男人有了动静。他背靠着电梯内壁慢慢地屈膝下滑,然后一屁股坐在电梯内的地板上,上身猛地朝前扑倒下来。

  看到那个人突然倒在自己的脚下,电梯小姐轻轻地惊叫了一声,连忙躲向一旁。但是,她又马上想到了自己的职责。于是便凑上前去问道:“先生,您怎么啦?”并准备扶他起来。直到这个时候。她还以为这个男人可能是由于一过性脑缺血而昏迷。因为这部电梯只用短短的28秒钟就上升150米,所以经常有乘客出现这种症状。

  但是,她没能把话说完。就在她刚要搀抉那个男人的一刹那,那人一直被风衣遮掩着的胸口突然映人她的眼帘。顿时,她感到好像有一团红色的东西在眼前炸开。同时,她还发现在那男人刚才站立过的地方,米黄色的地毯已经被染成了红黑色。

  电梯小姐这次终于无法抑制地发出了撕心裂肺的惊叫。一下子从电梯里窜了出来。门厅里的客人们都大吃一惊,餐厅经理和男服务员连忙跑了过来。那个男人已经死去,一把小刀正插在他的胸前,剩下一截刀把露在外边,由于插在那里的小刀起了盖子的作用,伤口流血缓慢。那个人之所以能坚持,也许就是因为没有将小刀拔出来的缘故。

  顶楼乱成了一锅粥,立即有人报了警。

  坐落在千代田区平河町的东京皇家饭店的“空中餐厅”里,发现了一具被刺杀的外国人的尸体。这一紧急报警通过“110”匪警电活传到了警视厅通讯指挥部,指挥部马上与正在现场附近巡逻的巡逻车和负责那一带治安的掬町警察署取得了联系。

  因为掬町警察署和皇家饭店仅相隔咫尺之遥,所以警察署的警员几乎和巡逻车同时到达了现场。现场是位于第42层楼的“空中餐厅”,这里也是该酒店最大的招牌。时间虽然已经过了晚上9点,但却正是客人多起来的时候。

  这个以三高(离地面最高、价格最高、饭菜档次最高)著称,并且被皇家饭店引以自豪的超豪华餐厅里,在黄金时间突然出现了一具浑身是血的尸体,酒店方面的惊慌失措简直无法言表。

  像捅了蚂蜂窝似的,顾客们乱作一团。正在大嚼着鲜嫩牛排的奢侈的客人们听说有一具胸口插着刀、浑身是血的尸体闯了进来,差一点儿就要把刚才吃进胃里去的美味佳肴全部吐出来。有些敏感的客人已经吐得一塌糊涂了。

  女士们争先恐后地往外跑,但跑到电梯前,却发现那具惨不忍睹的尸体挡住了去路。孩子们吓得哇叶大哭。有些大人受到了感染,也情不自禁地抽泣起来。这哪里还谈得上是什么高雅的晚餐!

  匆匆赶来的警察们丝毫不理会客人们的惊慌失措,他们冷静、细致、有条不紊地进行着勘验工作。然而,这种勘验与传统的现场勘验相比,情况是有所不同的。

  根据电梯小姐和当时同乘一部电梯的乘客们所提供的证词,可以断定,被害人是从其它地方到这里来的。从其受伤的部位以及刀是隔着衣服直接扎进去的这点情况来看。不能认定他是自杀。再从其伤势来判断,他也不会是在电梯内被刺的。那么,被害人肯定是在别的什么地方被人在胸部捅了刀子。

  那个地点究竟是哪儿呢?

  搜查人员留下验尸官,然后兵分两路,一方面搜寻作案现场,一方面追查被害人的行迹。

  从被害人的刀伤程度来看。不能认为他是从很远的地方来到这里的。警方确信,犯罪现场一定就在附近。

  然而,警方的估计落空了。尽管搜查人员专心致志地进行了搜索,但在附近却没有找到作案现场。在开始搜索的时候,警方的目光紧紧地盯着酒店内部,认定作案现场就在这里。

  皇家饭店是一家超级大酒店,楼高42层,拥有2500间客房。除了能够同时容纳4200名客人下榻之外.附设的餐厅和人大小小的70个宴会场所还可以聚集大量住客以外的客人。

  假如这些来客当中混有凶手的后。要想将他找出来,简直无异**捞针,其困难程度是可想而知的。但是,如果作案现场就在酒店范围之内的话,就可以限定搜查范围。如果查明作案现场,也许就可以从那里找出凶手的线索。

  在酒店客人的协助下,答方对全部2500间客房、70处宴会场所、各种餐厅、酒吧、地下商店街、大厦周围49500平方米的院落、所有的亭台楼阁以及停车场,都一一进行了搜索。

  尽管如此,却没有发现像是犯罪现场的地方。既然酒店内部没有痕迹,那么理所当然就必须考虑是从外部来的了。皇家饭店从地理位置上看,位于东京的中心区,是名副其实的“市中心”,被害人到底是从这座大东京的什么地方,拖着受了重伤的身体,垂死挣扎看来到这里的呢?

  在进行这些搜索期间,被害人的尸体解剖结果出来了。根据解剖结果判断,估计作案时间为发现尸体前的30分钟至1小时,即9月17日晚上8点至8点30分。凶器刺入被害人的右前胸,刀尖扎伤肺部捅到了肺动脉。由于肌肉本能的紧紧裹在刀上,使凶器堵住了伤口致使胸腔内大量积血。警方认为这就是致死的原因。

  被害人受了这么严重的伤,居然还有能力来到楼顶餐厅,这使法医惊叹不已。虽然文献中记载有一些特殊的案例,如心脏受伤后仍步行了200至500米或生存了几天至几星期。但在现实中。这种情况是极为罕见的。

  大动脉血管破裂与心脏受伤相比.其行动能力多更为有限,显然根据受伤的轻重程度,情况也会不同。

  凶器是一把常见的小刀,长8厘米左右。由于用力刺入,造成了深达12厘米的创伤,伤及了肺动脉。

  当然,从罪犯唯一留下的凶器这条线索上,也进行了搜查。但那是一把极为普通的小刀,连小学生部有。因此,搜查工作从一开始就陷入了困境。本来在刀把上肯定会留有罪犯的指纹,但是经被害人那沾满鲜血的手握过之后。已经无法检验出来了。

  关于被害人的身份,通过他所携带的护照,立刻便水落石出了。此人是个美国人,名叫约翰尼·霍华德,年龄24岁,现住址为纽约东123街第167街区。他是于4天前的9月13日,持“旅游签证”来到日本的,这是他头一次来日本。

  另外,在他随身携带的物品中还发现了新宿区某饭店的住宿卡。警察赶到那里一看,那原来是一家大约在一年以前才开业的商务饭店。它的设施功能完备,颇受欢迎。作为一家适应现代潮流的饭店,其生意十分兴隆。

  它的名字也直截了当地叫做“东京商务饭店”。从正门一走进大厅,只见前台服务处只有一名服务员和两、三位客人。显得空空荡荡的。据说这表明饭店客人已住满了。这里不设引路的男侍者,顾客要预付住宿费,然后领取钥匙,再自己去房间。

  大厅里摆了一大排自动售货机,除香烟、可口可乐、周刊杂志等之外,还有出售饭团、三明治、面条等快餐的售货机。在前台服务处领到钥匙,再从自动售货机买些三明治和可口可乐,然后一个人在房间里进餐。这种情况也许可以表现饭店设施功能完备,但实在让人有种冷冰冰的感觉。

  这家饭店似乎正在下决心裁减工作人员的数量,甚至每一个角落都在开展节省人力活动。

  除了客房之外,饭店里好象还驻有一些办事机构,大门旁边的墙上挂着“郡阳平后援会本部”、“松原法律事务所”之类的招牌。

  授查人员在前台服务处说明了来意。通过事先进行的联系,饭店方而已经得知了住店客人被杀的消息。于是,服务员从里面的办公室叫来了一位负责人模样的人。

  “各位来啦!这次我们的顾客身遭不幸,我们也很吃惊。”

  此人说着,递过来一张印有“前台经理”头衔的名片,用一种在服务行业锻炼出来的笑容可掬的态度,迎接了搜查人员。虽然他表面上温文尔雅。但骨子里却披着一副戒备的铁甲。那是服务行业的人所特有的一种“人心隔肚皮的应酬”。

  “关于这件事,我们有几个问题想打听一下。”搜查人员开门见山。直截了当地进入了正题。

  从事他们这种职业的人,一旦闭上嘴。即使用杠杆也无法撬开。为了使他放松警惕,还是单刀直人地问比较有效一些。

  “什么问题?只要我们能帮得上忙,请尽管直说。”

  前台经理虽然嘴上说要积极配合,但却摆出一付明哲保身、随时准备溜之大吉的架势。

  “先让我们看一下死者约翰尼·霍华德的房间吧!房间还保持着原来的样子吧?”

  由于那房间不是作案现场,所以不能进行强制性保护,但警方在查明了被害人身份的同时。与饭店取得了联系。并派附近派出所的巡警前去守卫,以免房间被弄得乱七八槽。

  “那当然了。派出所也派来了巡警嘛。”

  这时,从派出所先行一步来到这里的巡警出来迎接他们了。他们被领到了一个普通的单人房间,里面摆着一张床。床边摆着一个床头柜,上面放着一部电话,浴室和厕所是连在一起的。这就是屋里的全部。

  “客人的行李呢?”

  “在这里。”

  前台经理指着放在房间角落里的破旧手提皮箱。

  “只有这个吗?”

  “只有这个。”

  “请让我们查看一下里面的东西!”

  搜查人员说着,也不等前台经理答话,就打开了皮箱。皮箱没有上锁,里面只有几件换洗衣服和轻松读物等日常用品。根本没有任何能够成为线索的东西。

  “他是从哪几进行预约的?”

  搜查人员检查完被害人的携带物品之后,改变了提问的锋芒。

  “没有预约。9月13日晚。他突然来到这里,要开个房间。因为他态度还可以,而且我们这里正好有空房间,所以……”

  “是他本人亲自到前台服务处来的吗?还是司机或者其他什么人先来问问有无房间的?”

  “是他本人亲自来的。”

  “这家饭店外国客人多吗?”

  “不多,大部分是些定期出差来的办事人员。”

  “不用问,他说的是英语吧?”

  “不。虽然说得不大清楚。但他说的是日语。”

  “他说了日语?”

  这可是个新发现。初次来日本的外国人会说日语,这也许是事先掌握了与日本有关的知识,或者是与日本有某种联系。

  “虽然说得结结巴巴的。但是可以表达清楚意思。”

  “那么,他预定待多长时间?”

  “他已预付了一个星期的定金,大概要待一周吧?”

  “照这么说,他也许打算多待些时间啦?”

  “那就不好说了。我们是以3天为1个结算单位的,但是却收了他一个星期的定金、所以……”

  前台经理反复提到了“定金”这个词,好象只要能让顾客付钱,以后的事就与自己无关了。活脱脱地暴露出一副“商务饭店”的拜金主义嘴脸。

  “他住在这里的时候;有过来访者吗?”

  “没有。”

  “电话呢?”

  “我问过总机了,据说一个外线电话也没有打进来过。”

  “那么,从这里打出去的电话呢?”

  “正如各位所看到的,外线电话可以从房间里直接拨号。所以饭店方面无法知道他往什么地方打过电话。”

  “那么电话费怎么收呢?”

  “在财会部门有计费器,电话费可以自动显示。”

  计费器显示的电话费为260日元,但具体通话内容就不得而知了。

  在这里,拒绝人类介入的机械装置极其发达,但它却成了搜查工作的障碍,在东京商务饭店进行的搜查工作走进了死胡同。这个地方只不过是被害人在旅途中住了几夜的临时落脚点而已,完全无法断定这里和凶手之间有什么“联系”。

  结果,在犯罪动机、作案场所、罪犯是什么人等情况还没有弄清楚的情况下,搜查工作在开始阶段就出现了难以进展下去的预兆。因为被害人是个美国人,所以搜查本部决定与美国大使馆取得联系,同时向被害人原来的居住地发出通知,井将遗体保存起来,等候其家属前来认领。

  在搜查工作会议上,出现了意见分歧,争论最激烈的焦点是作案现场问题。一部分人坚持认为,作案现场就在酒店内部;而另一些人则坚决主张是在饭店外部作的案,两种意见针锋相对,互不相让。

  “身负这么严重的伤,其伤势连医生都感到吃惊。因此,被害人不可能来自外部。应当认为他还是在酒店内迫害的。”

  坚持这个意见的是警视厅方面参加这次搜查工作的横渡,他是警视厅搜查1课第4调查室那须组的便衣刑警。因为他长春一张猴子似的脸,所以有个外号,叫做“猴儿渡”,他是最强硬坚持“作案现场内部论”的一员干将。

  “据说也有过在相同部位受伤后仍保持着相当活动能力的先例。与横渡大唱对台戏的是位30岁左右、精明强悍的刑警。他叫栋居,是辖区警署方面派到搜查本部来的。他是‘作案现场外部论’的急先锋。”

  “那种先例,只不过是医学上的先例而已,是文献或学会报告上的东西,缺乏现实意义。”

  “不过。我们对酒店内部进行了那么严密的搜查,不是也没有发现什么情况吗?”

  “酒店内部并不一定非得局限于酒店的大厦之内。皇家饭店有49500平方米的院落,如果在院落中的某个地方受到袭击的话,就算是留下一些血迹,也会被地面吸收掉的。”

  “在作案的那段时间里,院落中还有相当多的人,有人正在亭子里进行着烧烤野餐,而且还有来赴宴的客人正在散步。要躲开这些人的眼睛作案……”

  “我认为那并不是什么难事。院落里既有树丛,又有竹林,就算是有人出来,也不可能注意到这个大院的每个角落呀!”

  “据说沾在被害人风衣上的泥浆。并不是酒店大院里的。”

  “那也不能因此就断定他是在酒店外部被刺的,他在遇害之前,随时随地都可能沾上泥浆什么的。”

  “但是……”

  就在两派互不相让地争论不休的时候。那须警部插了句话。

  “被害人为什么要去大厦顶楼的餐厅呢?”

  争论的双方都哑口无言了,将视线集中到那须身上。刚才大家一直都没有争论到这个问题。

  “为什么那个男人要乘电梯上到40几层高的顶楼餐厅去呢?既然知道自己反正没救了,死在什么地方还不都是一样的吗?他尽管到了那么高的餐厅,不过也是一具再也无法吃饭的尸体了。”

  那须的话说得虽然十分粗鲁,但却一语道破了大家一直都没有注意到的要害问题,大家原来都只是简单地认为,那人在临死之前,神志已经不清醒了,故而摇摇晃晃地混进了开往“空中餐厅”的电梯。

  “被害人并没有把刺进胸部的刀子拔出来。据目击者说。他好象在护着那里似的。在一般情况下,一个人被刺伤后,只要还有知觉,他首先会要将凶器从体内拔出,然而,被害人却偏偏不那么做,而是让凶器留在身上。显然他知道,如果拔出凶器,伤口就会流血不止,从而导致很快死亡。也许他想在临死之前到某个地方去。所以故意让凶器原封不动地扎在那里。就这样,他来到了皇家饭店的顶楼餐厅。其实,他本该去找家医院的,可是……”

  “我认为他未必是要去顶楼餐厅的。”

  那须组里最年轻的刑警下田提出了不同的意见,大家都把目光转向了他。

  “被害人死在了电梯里面。我认为他是在进入电梯之后。抵达顶楼之前这段时间内断气的。所以是不是可以这样考虑:他本来是打算在中间某一层下电梯的,但结果却没能够做到。”

  这就是说,是在电梯到达顶楼后,才偶然发现他已经死于非命。因此,看上去他好象是要去顶楼,但是,他也有可能是想去中间某一层的。在座的人开始交头接耳、议论纷纷,好象在说这个意见不错。那须点了点头,向四下里环视了一圈,仿佛在催促大家踊跃发言。

  “但是,如果那样的话,他就应该告诉电梯小姐他要上的楼层数啊!”

  资格最老的刑警山路提出了反驳意见。他鹤发童颜,鼻子下面总是在不停地冒汗。

  “他当时可能已经说不出话来了吧?”

  下田嘴里虽然这么说。但心中却感到没有什么把握。

  “下田君的意见也是有很大可能性的,假如被害人是要到中间某一层去的话,那么,他很可能是要去找当天在那里住宿的某位房客,因此,有必要查一下当天所有在那里住宿的客人。”

  那须说。

  “那部电梯是快速电梯。在20层以下是不停的。因此,调查范围能不能限制在20层以上呢?”

  刑警草场问道。他的表情十分滑稽,活象法国著名喜剧演员费尔南代尔。

  “不。应该考虑到,被害人已经分辨不出那是快速电梯还是慢速电梯了。”

  刑警西河温和地插话道。他乍一看上去,并不太像是搜查一课的刑警,反倒更像是个银行职员。

  根据酒后方面提供的住宿客人登记簿,当晚住在这里的客人共有2965名,约占该酒店可接纳住宿客人总数的70%。其中团体住宿的约为500名。本国人与外国人的比例为4比6.以外国人居多。在外国人当中,美国人便占了60%。其次是英国人、法国人、德国人和西班牙人等等,也有来自苏联和东欧各**主义国家的客人。这里堪称是一个融会全世界不同种族的大熔炉。

  在这些人当中,最需要注意的是美国人,其次是日本人。但是,其他国家的人也不能忽视,因为不知道在什么地方纠缠着什么样的动机。这些人在皇家饭店里睡了一夜之后,已经各自去了四面八方,有的人都已经回国了。

  要想一一追查他们每一个人是不可能的。

  但是不管怎样,还是先查一下有明确下落的人吧。当警方正准备将侦查的小舟划入浩瀚的人类种族海洋时,有人向警方提供了有价值的情报。提供情报的是一个开个体出租汽车的司机,名叫佐佐木,他向警方报告说。

  “我送到皇家饭店门前的一位客人,好象就是死在电梯里的那个人。我平常不怎么看报纸,也不大看电视,因此来报告晚了。今天,我在用车内收音机收听新闻的时候。正碰上广播里提到这件事。我总觉得那个人的特征很像我拉的那位客人。”

  佐往木所说的特征与约翰尼·霍华德基本相符。警方一下子来了精神,连忙向佐佐木询问,那位乘客是在什么地方搭的车。

  “9月17日晚上8点半左右,我开着空车从辩庆桥驶向清水谷公园方向的时候,突然发现那个人站在靠公园一侧的路旁,紧紧地倚靠着一棵树,他向我招了一下手,于是我便把车停了下来。一看原来是个黑人,心想这下可惜了,其实我并不是打算拒载,而是因为觉得语言不通,但是,我还是打开了车间,他就好象是滚进来似地上了车,然后默默地用手指示前方。外国人当中这样的人很多,所以我就按他的指点朝前开。当看到皇家饭店的大厦时,他又用手朝它指了一下。因此我就把他送到了那里。现在回想一下,那真是个古怪的乘客啊!”

  “他怎么个古怪法呢?”

  那须问道。

  “他好象什么地方不舒服似的,看上去十分痛苦,也许那个时候他已经被捅了刀子。第二天早晨,我打扫车子的时候,发现座位上染了一些血,只沾了一点点儿。而且我当时也不知道是不是那个乘客沾上去的,因为有的乘客会把车子搞得更加一塌糊涂,所以,当时我也就没太在意。”

  “在搭你车的时候,那个客人一句话也没说吗?”

  “是的,一句话也没说。我也觉得语言不通,而且总感到他有些阴阳怪气的,因此也就没有和他搭话。”

  “他打手势指示你去酒店的时候,还有付车费的时候,真的连一句话也没有说吗?”

  “到饭店门口时。他扔过来一张1000日元的钞票,连我找给他的零钱也没要就下车了。我因为觉得他很令人恐怖,就没有去追他,他确实连一句话也……不对,请等一下,在看见皇家饭店时,他说了一句有些莫名奇妙的话。”

  “莫名奇妙的话?他说了什么莫名奇妙的话?”

  好不容易才总算出现了一点稍微沾得上边的情况,那须不由得朝前探出了身子。

  “他用手指着酒店的大厦说:‘斯托哈,斯托哈。’”

  “‘斯托哈’?”

  “是的,一开始我还以为他是在叫‘stop’(停车),就连忙把车停了下来。但是他却一边做着手势让我继续开车,一边又在说‘斯托哈’。”

  “他确实是说的‘斯托哈’吗?”

  “我听起来像是那么个发音。”

  从佐往木那里能问出来的只有这些了。那须试着用英日词典查找了发音为“斯托哈”的单词,但没能找到合适的词。检验人员检查了佐佐木的车,从汽车后座上取了血迹,化验结果与被害人的血型相同。由此基本上可以确定被害人是乘佐佐木的车到皇家饭店去的。这么一来,行凶现场很可能就是清水谷公园,被害人就是在那里搭上佐佐木的汽车的。

  搜查人员立即奔赴清水谷公园。这个公园是座很小很小的公园,坐落在纪尾井叮与干河叮两个高岗之间的峡谷中。虽然处在饭店、高级住宅和参议院宿舍等建筑物的重重包围之中,但这个角落倒是十分幽静。除了有时作为游行队伍的集合地点外,这里不大见得到人影。尽管地处市中心,却犹如台风眼一样,是个在喧嚣之中被迫忘了的真空地带。

  这个地方一过晚上8点钟,人影便稀疏了。这里离皇家饭店也只有很近的一段距离。

  搜查人员分头在这座并不太太的公园里,搜遍了每一个角落。沉浸在两人世界里的几对男女情侣,被突然蜂拥而至的、表情严肃的男人们破坏了甜蜜的约会,忙不叠地逃之夭夭了。

  从公园里,透过树木可以隐隐约约地看到皇家饭店的摩天大厦。这时,栋居刑警拿着一样东西走了过来。

  “这种东西丢在了公园的深处。

  “什么东西?”

  “草帽,已经非常破旧了,这种东西为什么会丢在那个地方呢?”

  “这草帽可真够破的啦。

  那须警部从栋居手里接过那顶草帽,不由得发出一声感叹。说它旧,它也太旧了些,宽宽的帽橹已经破烂不堪了,帽顶部分也已经有了洞,编草帽的麦秸已经褪了色,显得古色苍苍,与其说是麦秸,倒不如说是被虫子蛀透了的旧纤维更恰如其分一些。

  光是轻轻地拿在手上就感到颇有些悬乎,好象它马上就会化为灰烬。

  “现在还有戴这种帽子的家伙吗?这至少是10多年以前编出来的玩艺儿了。”

  那须的脸上露出了诧异的神色。

  “是啊!但它并不是从10年前就丢在这里的,这也是毫无疑义的,它是最近才刚刚被扔悼的。”

  “是那么回事儿。它好象是小孩子戴的嘛!”

  那须注意到了帽子的头围尺寸。

  “假设是什么人扔了它的话。我想也就是两三天之前的事情。”

  那须明白栋居想说些什么。他是在暗示,草帽被扔掉的时间与案件发生的9月17日晚上很接近。

  那须刚想说“即便如此,这顶帽子也不一定就是罪犯扔的”。突然,他想起了一件事情。他心中一直悬而未解的疑团,就如同遇到了高温的冰雪一样,开始消融了。

  “那位出租汽车司机所听到的、不解其意的‘斯托哈’,莫非就是‘strawhat’(草帽)吗?”

  “strawhat”在不熟悉英语的人听起来,十分有可能把它听成”斯托哈”。

  “就算是这样,但被害人为什么要用手指着皇家饭店,嘴里念叨着‘草帽’呢?”

  栋居也回答不了这个问题。不管怎么说,在清水谷公园发现的草帽,与被害的约翰尼·霍华德之间似乎有着某种联系。

  案情很可能是这样一种情况:霍华德在这里遭到了什么人的袭击,受了致命的重伤后,上了佐佐木的车,最后死在了皇家饭店的顶楼餐厅。

  警方再一次以清水谷公园为中心,撒下了搜查网。

  如果作案的时间与警方推测的时间相同,那么当时天色还比较早,固此可能会有目击者。

  香方鍥而不舍的调查,终于有了一点点收获。那是在案件发生后的第5天。

  到那个清水谷公园里去的都是些在赤坂一带上班的男女职员,他们常在午休时或下班后来此做短暂的休息。收获就是从那些公司职员当中得来的。

  据说9月17日晚上8点半左右,一个男职员和与他在一起工作的女朋友准备一起到公园去。当他们从赤坟方向沿着人行道走去时,看到有一个女人从公园里走了出来。

  那个女人朝他们这边走了几步,但一看到他们的身影。好象吓了一跳似的,马上掉头朝四谷方向急匆匆地走去。由于隔着一段距离,又没有灯光,所以他们仅从那个人的姿态上感觉她好象是个日本女人。关于她的特征,他们没有留下丝毫印象。至于她穿的衣服,他们也只知道是西装。

  他们被弄得很扫兴,所以没进公园就又顺着刚才来的赤坟方向原路返回了。

  以上就是那位职员的陈述。而这点儿东西就是搜查本部20几名刑警花了几天时间才得到的唯一收获。

  就凭着这么一点线索,是无法破案的,搜查本部又笼罩在沉闷的气氛之中。

  被杀客人的现住处通过美国大使馆传来了回音。据说约翰尼·霍华德没有亲属,因此无人前来认领尸体。

  栋居的心里很不痛快,这种不痛快逐渐地凝固起来。成了他的一块心病,折磨得他坐卧不安。

  那位个体出租汽车司机听到的只言片语的“斯托哈”似乎是将英语的“strawhat”(草帽)听差了音,可是,如果是这样的话,被害人为什么要用手措着皇家饭店,嘴里念叨着“草帽”呢?并没有什么东西可以使他把草帽与皇家饭店联到一起呀!

  “斯托哈”是不是把其它词听错了呢?

  由于栋居偶然从公园内发现了草帽,所以就理所当然地把那个词与它联系在一起了。但是,这样联系是不是过于武断了呢?如果那位司机听到的“斯托哈”不是“strawhat”(草帽)的话,那么栋居发现的草帽就与本案毫不相干。

  这个想法像沉淀物似地在栋居的心底淤积起来。形成了一个疙瘩。栋居越来越强烈地感到,本案的关键就在那须所指出的“被言人去皇家饭店‘空中餐厅’的理由”之中。

  栋居发现的草帽经过鉴定,得知它至少是15年以前的产品,比那须的判断还要早5年以上。

  毫无疑问,那么个老古董决不可能在那么长的时间里一直放在市中心的公园里。根据进一步的调查,他们弄清了在9月17日早晨,即约翰尼·霍华德遇刺前12小时左右,街道居民会的志愿人员曾打扫了那个公园,但并没有发现那顶帽于。如果草帽掉在那里的话。应该会在当时被清扫掉的。

  草帽是在9月17日早晨以后被带到那里去的。

  “再到现场去看一下吧!”

  栋居决定忠实地遵循“现场勘查,百遍不厌”这一搜查工作的基本原则。就在这时,他忽然发现了一个不易觉察到的破绽。

  自从接到出租汽车司机的报告以来,警方已经到清水谷公园去过好几次了,但却还没有一次是在晚上8点半左右去的,晚上8点半左右正是佐佐木司机让被害人搭车的时间,警方在公园里进行的搜索和在周围进行的情况调查,都是在比这要早的时间里进行的。

  虽然这里很可能是犯罪现场,但由于被害人离开了,所以作为犯罪现场的意识就变得淡薄了,从而忽视了在同一时间下进行观察,可以说,这是搜查人员没有注意到的一个死角。如能站在这个死角之中进行观察的话,也许会打开新的视野。

  栋居在晚上将近8点钟的时候去了清水谷公园。虽然是市中心,但却没有人影,好象已经是深夜时分了,就连喜欢逛公园的情侣们也见不到身影,这似乎是因为警方的缘故。作为防止犯罪而采取的措施之一,警方要求公园里的情侣们趁早回到家里去。在稀稀拉拉枯萎的草丛中,秋后的昆虫正在有气无力、奄奄一息地鸣叫着。

  路灯也很稀疏,偶尔从这里通过的汽车的灯光,使树梢在黑暗中浮现出来。但是,那光束却照不到公园里那重重叠叠的树林深处。

  栋居站在公园的夜幕之中。这里安静得让人根本无法认为是在市中心,好象就连汽车也是悄悄地压低发动机的声音从这里驶过似的。夜里的空气凉唆唆的,在这里,一个外国人被人朝胸口猛刺了一刀,无法想象这个被高级住宅所包围的、似乎脱离了城市喧嚣的角落,就是悲剧发生的舞台。

  但是,它却成了保障罪犯安全的最好的隐身草。那对情侣目击到的那个女人,果真与案件有关吗?如果有关系的话,那么就牵扯上日本人了。不,也许罪犯就是日本人。

  被害人为什么去了皇家饭店呢?

  用手指着皇家饭店、为什么嘴里却说‘草帽’呢?

  栋居似乎与黑暗融为了一体,久久地伫立在那儿.陷入了沉思。微风徐徐吹来,头上的树梢轻轻摇曳:从晃动的树叶间,隐约可以看到皇家饭店那布满灯光的摩天大厦,像座巨大的不夜城,几乎所有的窗口部闪耀着灯光。加上地面的投光灯照射上去的光束,使整个大厦像涂了一层白银似的,轮廓分明地浮现在夜色之中。

  连成一串的光环就像是节日的灯笼一样,围绕在楼顶的冷却塔周围。那里就是皇家饭店最受欢迎的“空中餐厅”.看上去美丽而壮观。

  栋居想象着那个在异国旅行期间被人用刀捅了胸膛的人眺望着布满灯光的酒店大厦时的心情。也许在他那绝望的眼里。“空中餐厅”似乎已经集中了世界上全部的幸福。看起来就仿佛是另一个世界的美妙景观吧?

  那“空中餐厅”将辉煌夺目的光影轮廓刻在了市中心的夜空。已经处于弥留之际的被害人即使被它所吸引,也并没有什么奇怪。

  “草帽?”

  栋居无意识地嘟喃着。突然,他定住了漫不经心地张望着的视线,他那被美丽景象所吸引的目光变成了对某个特定对象的凝视。

  “啊!那就是……”

  他脱口而出地喊了半句话,就没了下文。顶楼餐厅窗口成排的灯光就像土星的光环一样,围绕在楼顶冷却塔周围。冷却塔被地面投射光照射着,其圆形的顶部透过围在四周的三角柱护栏泛着银白色的光辉。顶楼餐厅的灯光,看上去就像是用光织成的宽宽的帽檐儿.那恰似一顶用光编织而成的草帽悬挂在夜空之中!

  那是夜间的灯光在夜空中描绘出来的光影造型。

  “啊!原来如此!”

  栋居将视线凝聚在夜空中的某一点上,继续轻声自言自语道:约翰尼·霍华德还是将草帽与皇家饭店的顶楼餐厅联想到一起了。虽然尚不清楚对于被害人来说那意味着什么,但却搞清了它具有使他拖着濒临死亡的身体去那里的吸引力。

  丢在公园里的草帽,很可能是被害人带来的,被害人与草帽,破案的关键就在它们的相互关联之中。栋居迈步离开了公园,仿佛在黑夜的尽头看到了一线曙光。   



第二章 仇恨烙印




  此刻,栋居的眼前正浮现着一幅情景,一幅令他感到厌恶而不愿回想起的情景。但是,那幅情景却深深地印在他的记忆里,始终不肯离去,只要他还活着,恐怕是无法甩掉了。

  也可以说,他是为了终生追踪在这一情景中出现的人物,才当了刑警的。对于心中出现的那种景象,他虽然不愿想起,但却也不能忘怀,可以说,正是因为有了它,他才能活到了今天。

  栋居很不相信人类,取而代之的是憎恨。人这种动物,无论是谁,如果追究到底,都可以还原为“丑恶”这个元素。无论戴着多么高尚的道德家、德高望重的圣人的面具,夸夸其谈什么友情和自我牺牲,在其心中的某个角落里都隐藏着明哲保身的如意算盘。

  使栋居陷入对人类如此不信任的东西,正是深深地印在他脑海里的那些情景。

  他也作为社会的一分子而生活着,因此不能显露出这种不信任和憎恶。但是,潜藏在他内心深处的对人类的不信任和憎恶,已经成为不可化解的瘤疾,就像与某些人终生相伴的肿瘤一样,虽然不是致命的,但却会顽固地一直存在下去。

  甚至可以说。它是栋居精神的细胞物质、把它封闭起来不加暴露,是为了能够活下去的一种权宜之计。

  栋居没有见过母亲的容貌。母亲并不是因病去世才离开他的。而是在他还不懂事的时候,找了个男人,抛弃了年幼的栋居和自己的丈夫,跟着那个男人跑了。

  从那以后,栋居便由父亲一手拉扯长大。父亲对于妻子跟着别的男人跑掉这件事,从来没有说过一句抱怨的话。出身于教师家庭的父亲,自己也是个小学教员,在战后那混乱的局面下,他为了孩子们的教育事业而奉献了自己。

  这样一位父亲,对于那位事事都喜欢出风头的母亲来说,也许会令她感到窒息吧?父亲由于高度近视而幸免被拉去当兵。但在当时军国主义盛行的社会里,那种情况对于母亲来说,好象也成了一件令她觉得十分难堪的事情。

  后来听别人说,她在“枪后会”的集会上结识了一些年轻军官,并经常同他们一起四处游荡。据说母亲逃离父亲身边也是因为她与那些军官当中的一人打得十分火热,结果跟着那人去了他上任的地方。

  父亲虽然没有对栋居吐露过什么抱怨的话,但他却在用自己的全部身心,忍受着妻子与别人私奔后所留下的寂寞。栋居是他的精神寄托,他全靠栋居来安慰他那颗孤独的心,那是个只有一位父亲和一个儿子的寂寞家庭。

  太平洋战争结束后,社会上的情况混乱不堪,母亲跟着那个军人走了之后,情况究竟如何,他们不得而知。但是,社会上的混乱对于他们父子二人的家庭却几乎没有造成什么影响。不知道是由于父亲的呵护,还是因为自己的遗忘,栋居对于那一段的记忆已经非常模糊了。也许是由于没有母亲的寂寞感覆盖了他幼小的心灵,使他没有注意到社会的变迁。

  只有寂寞清晰地留在了他的记忆之中,与父亲围在一起吃晚饭的寂寞、灯光的昏暗、房间的寒冷,至今仍刻骨铭心地留下了记忆。没有母亲的寂寞掩盖了食物的短缺,那寂寞感已经变成了他对母亲的怨恨,是她抛弃了父亲和自己。

  这个不知道母亲长相的孩子知道了母亲还活在天底下的某个地方,便对她的模样产生了一种油然而生的怀念和憎恶。

  但是,父亲还活着的时候真是一段美好的时光。他和父亲一起分担着寂寞,父子二人相依为命,避开了人世间严酷的风刀霜剑。那是他们父子二人与世隔绝的一片小天地。

  可是没过多久,栋居却失去了这位唯一的保护者。

  事情发生在栋居4岁那年的冬天。那一天,栋居在车站前面等待着父亲的归来。在傍晚的固定时间去迎接下班回来的父亲,这是栋居每天必做的事情。

  父亲每天用芋头和玉米为栋居做好盒饭之后才离开家。从那个时候起直到傍晚,栋居就一个人守在家中。当时既没有电视,也没有连环画册,他待在昏暗的屋子里,一心一意地盼望着父亲回家时刻的到来。

  虽然父亲说外边有危险,不让他出来迎接,但傍晚去车站迎接父亲,对于年幼的栋居来说,是唯一的乐趣了。一看到父亲的身影从检票口出来,栋居就马上像只小狗似地扑过去,吊在他的手上。父亲每次都必定会给他带点小礼物回来,虽然父亲嘴上说不许来接,但栋居来接,父亲还是很高兴的。

  礼物都是用芋头做的包干或者是用大豆做的面包。但是,那些东西对于栋居来说,已经是最好的食品了,那些礼物上面带着父亲那双大手的温暖。

  从车站回家,一路上的谈话是父子之间最幸福的时刻。父亲眯缝着眼睛,听栋居口齿不清他讲述着自己一个人在家时的各种各样的冒险故事。

  像什么把迷了路窜进家里来的野猫赶出去的故事,什么来了个乞丐往家中窥视时的恐怖经历,还有到隔壁的小吉家去时人家拿出来的点心多么香甜等等,这些不着边际的故事层出不穷,父亲“是么是么”地搭着腔,十分怜爱地听着他讲。

  父亲如果没有按时回来,栋居就会一直等下去,直到他回来为止。年幼的孩子被寒风吹得缩起身子等在那里,也没有什么人去理会他,当时流浪的大人和孩子到处都是,一个年幼的孩子独自游来逛去也并没有什么稀奇。

  每个人都在竭尽全力地寻找自己的活路,谁也没心思去管别人的闲事。

  那天,父亲比平时晚回来了大约30分钟左右。那是2月底最寒冷的季节,在检票口看到父亲身影的时候,栋居那小小的身体已经快要冻僵了。

  “你怎么又来了?说了多少遍叫你不要来的嘛!”

  父亲紧紧地抱住了栋居那已经冻僵的整个身体。父亲的身体也冻僵了。但是他心中的那片温暖却仿佛传到了栋居的身上。

  “今天哪,我给你带回来了特别棒的礼物哟!”

  父亲故弄玄虚地说。

  “是什么呀。爸爸?”

  “打开这个看看吧。”

  父亲把一个纸袋子递到了栋居的手中,那上面还残留着一丝微温。栋居朝纸袋内张望了一眼,不由自主地发出了一声惊叹:哎呀!太棒了!

  “怎么样,棒吧?那包干里面可是包着真正的馅儿哪!”

  “真的?”栋居瞪圆了眼睛。

  “当然是真的。是我在黑市上买来的。为了买它,我才回来得晚了些,好啦,赶快回家去一起吃掉它吧。”

  父亲牵住儿子冰凉的小手,给他暖着。

  “爸爸,谢谢你!”

  “这是给你老老实实在家里待着的奖励。从明天起。不许你再来接我了,说不定会碰上可恶的人贩子呢!”

  父亲慈详地告诫着栋居。当他们两个人正要回家的时候,那件事发生了。

  车站前广场的一角骚动起来月下一带排满了卖来路不明食品的摊贩。吵闹的声音就是从那一带传过来的。人们正纷纷朝着那边围过去,一个年轻的女人正惊叫着,不断地发出“救命啊!救命啊!”的求救声。

  父亲拉着栋居的手,快步朝那边走去。他们透过人墙的缝隙往里一瞧,只见几个喝得酩酊大醉的美国兵正在纠缠着一个年轻的女人,那见个年轻的美国兵满口说着下流话,虽然不知道他们说的是什么意思。但那副嘴脸却是全世界都通用的。他们正在众目睽睽之下玩弄着那个年轻的姑娘!

  一眼看上去,这些美国兵个个都很强壮。与战败国日本那些骨瘦如柴、弱不禁风的国民相比。他们有着营养充足的身体和油光发亮的红皮肤,他们体内所积蓄的淫秽能量眼看就要把他们的身体和皮肤都胀破了。

  那可怜的姑娘就像是被一群猫包围起来的一只老鼠,眼看就要被捉弄死了。她已经被剥掉了衣服,呈现出一副令人惨不忍睹的模样。她就保持着这么一副样子,即将在大庭广众之下受到奸污,不,她等于已经在受到奸污。

  围观的人群与其说是怀着教授之心,倒不如说是出乎意料地碰上了有趣的热闹场面,而更多的怀着一种等着看热闹的残酷的好奇心。就算是他们有心搭救她,也因为对方是占领军的士兵而无能为力。

  对方作为战胜国的军队,一切都凌驾于日本之上。他们瓦解了日本军队:否定了日本至高无上的权威——天皇的神圣地位。也就是说,他们高高地坐在日本人奉若神明的天皇之上,统治着日本。他们使天皇成为附庸。对于当时的日本人来说。他们已经成了新的神明。

  对于占领军这支“神圣的军队”,警察也无法插手干预。对于占领军来说,日本人根本就算不上是人。他们把日本人看得比动物还要低贱,所以他们才能做出这种旁若无人的放荡行为。

  成了美国兵牺牲品的姑娘,已经陷入了绝望的状态。围观的人们,谁也不插手,也没有人去叫警察。因为他们知道。即使去叫.警察也无能力力。

  被他们抓住的那个女人算是倒太霉了。

  这时,父亲用双手拨开了人群,挤到前面去,对那些眼看着就要对那个女人进行蹂躏的士兵们用英语说了些什么。父亲多少懂得一点英语。

  美国兵们好象连做梦也没有想到.居然会有这么有勇气的日本人。他们惊讶地一下子把视线全都集中到了父亲的身上,围在周围的人群也都紧张地屏住了呼吸,等待着事态的进一步发展。刹那间,那里出现了一片令人感到毛骨惊然的寂静。

  稍挫了锐气的美国兵们,看清了对手原来是一个非常瘦弱、戴着眼镜的贫寒的日本人。马上就恢复了嚣张的气焰。

  “You,yellow monkey!(你这个黄种猴!)”

  “Dirty **!(肮脏的日本人!)”

  “A son of a bitch!(混蛋!)”

  他们一边七嘴八舌地骂着,一边朝父亲逼过来,父亲拼命地向对方做着徒劳无益的解释。

  但是,美国兵似乎被新出现的猎物激发起了虐待狂的兴奋,他们走过来围成了一圈,开始对父亲进行推残,就像是凶残的野兽要把营养不良的猎物玩来玩去地捉弄死一样。美国兵们陶醉于残酷的喜悦之中,惨无人道地折磨着完全没有抵抗和反击的对手。

  “住手,不许打我父亲!”

  栋居想要救自己的父亲,就从背后紧紧地抱住了一个美国兵,那是个长得像一头红色魔鬼似的白人,他的胳膊上有一块好象是烧伤的伤疤。也许是在战场上负的伤。那发红的裂口处长着金色的汗毛,他那粗壮的胳膊一抡,栋居就一下子摔倒在地上了,父亲带回来的包干从栋居的怀中掉了出来,滚到了地上。美国兵那结实的军用皮靴轻而易举地就将它踩得稀巴烂。

  在包干滚落的地方,父亲就像一捆破布似地遭到美国兵的痛打,他们拳打脚踢,口吐唾沫,父亲的眼镜被打飞了,镜片也碎成了粉未。“围攻”的场面深深地印在栋居的记忆中。

  “谁来救救我爸爸吧!”

  年幼的栋居向周围的人群求救。但是,被他所哀求的大人们。要么耸耸肩膀。把脸扭向一旁:要么就只是冷冷地一笑。没有一个人愿意伸出教援之手。

  父亲要搭救的那个年轻姑娘已经连个影子也看不见了,看来她是把父亲作为替身而溜之大吉了,父亲是为了救她才挺身而出的,没想到却成了她的替罪羊!

  如果仅凭解释不清的正义感而伸出手来,那么下一次自己就会被当成第二只替罪羊。正因为人们亲眼目睹了父亲被当成替罪羊的活生生的事例,所以他们才越发感到害怕。

  “求求你们,救救我爸爸吧!”

  栋居一边哭泣,一边哀求着。但是每个人都在装聋作哑。既不想从这个地方溜掉,也不想伸出援救之手,仅仅像是隔岸观火似的表现出一副好奇心,静观着事态的发展。

  突然。美国兵哈哈大笑起来。栋居回头一看,原来是一个美国兵正朝着已经精疲力尽、一动也不动的父亲身上撒尿。他正是那个胳膊上有着烧伤似的红色疤痕的士兵!其他的美国兵也都模仿着他的样子去干。在“倾盆的尿雨”之中,父亲好象已经意识不到浇在自己身上的是什么东西了,看到这种情形,不仅是美国兵,连瞧热闹的人也都笑了起来。

  比起朝父亲撒尿的美国兵来,栋居更加憎恶在一旁看热闹的日本人。栋居泪流满面,但他觉得那并不是泪水,而是从心中被剜了一刀的伤口溅出来的鲜血,从眼睛里冒了出来,他在幼小的心灵中暗自下定了决心:决不能忘记这个场面!

  为了有朝一日报仇雪恨,他要把这个场面牢牢地铭刻在记忆之中。敌人就是在场的所有人!美国兵、兴致勃勃地看热闹的人、被父亲所搭救却把父亲当作替身而逃之夭夭的年轻女人,他们所有人都是自己的敌人!

  美国兵终于打够了父亲,转身扬长而去。围观的人群也散开了。直到这时,警察才终于见面。

  “对方是占领军,我也无能为力呀!”

  警察有气无力他说着,仅仅是走形式地做了做调查记录。他那种口气好象是在说,人没有被打死就算是很幸运了。那个时候,栋居把那个警察也算进了敌人的行列之中。

  父亲被打得遍体鳞伤,右边的锁骨和肋骨也断了两根。医生诊断,父亲的伤势需要用两个月的时间才能完全治愈。但是,由于那个时候的检查粗枝大叶,医生没有发现父亲颅内出血。

  3天之后,父亲陷入昏迷状态,那天深夜,父亲在胡话中。叫着栋居和妻子的名字,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从那个时候起,将父亲和自己都抛弃的母亲,还有那个马马虎虎置父亲于死地的医生,都成了栋居终生的仇敌。

  他对人类的不信任和憎恶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培养起来的。他并不记得每一个仇敌的容貌和姓名,甚至连母亲的长相都不知道,所以,他的仇敌是当时在场的美国兵、围观的人群、年轻的女人、警察、还有医生和母亲所代表的所有人。

  只要对手是人,不管他是什么人都行,栋居打算要一个一个慢慢地对他们进行报复。成了孤儿的栋居在当上刑警之前,其经历是非常坎坷曲折的,但是,他成为刑警的动机比那坎坷曲折的经历更为重要。

  刑警可以肩负着国家的权力(哪怕仅仅是一种形式也罢)去追捕罪犯。对于栋居来说,不管是罪犯还是仇敌,其实都是一回事,人能够在法律这个正当的名义之下,将人追得走投无路的职业就是警察。

  栋居并不是为了伸张社会正义,而是想置人于无处可逃的死地。然后慢慢地仔细观察他那绝望和痛苦挣扎的情形。栋居要把那天眼睁睁地看着他父亲被折磨而死的人一个个都找出来。穷迫不舍,把他们推下无法逃脱的绝望深渊。

  如果以犯罪的方式去做这件事的话,就肯定持久不了,反而迟早会有那么一天,自己将受到追究。但是如果把这件事变成一种正当职业去做的话,就可以一直追捕那些人,直到自己不干为止。

  栋屠并不是为了伸张社会正义,而是为了向整个人类进行报复才当了刑警的。因为要进行报复,所以重要的是要让那些追捕的对象尽可能地感到痛苦!

  由于被害人没有家属,所以约翰尼·霍华德的尸体由美国大使馆代为认领了,决定由日本方面负责将尸体火化,并且将骨灰暂时埋葬在横滨的外国人墓地中的一个无人祭祀的坟地角落里,直到有亲属出现为止。

  侦破工作完全没有取得进展。虽然根据栋居刑警的发现,已经弄明白了皇家饭店空中餐厅的夜景与草帽有些相似。但是仅凭这一点,并不能给破案带来任何进展。

  对于被害人来说,草帽似乎具有某种重大的意义,但是那意义究竟是什么,却无从了解。

  “据那对恋人说,他们看到有个女人在作案时间前后从公园里出来,那个女人会不会与本案有什么关系呢?”

  有人提出了这样的看法。但是通过随后进行的侦查。在被害人的周围并未发现有这样的女人存在。

  “如果不是这个女人这条线索的话,那么杀人动机会不会是从被害人的国家带到日本来的呢?”这种意见渐渐地占了上凤。迄今为止,顺着那个女人的线索,主要以日本人为对象进行了侦查。但是,如果罪犯是来自美国的话。那么就必须改变侦查的方向。

  毫无疑问,由于被害人是个外国人,所以在刚开始的时候,“凶手是外国人”的看法占了上风,搜查工作也朝着这个方向进行。外国人的犯罪是比较容易暴露的,因为来日本的外国人人数毕竟有限,而且在出入境之际也不能不留下一些踪迹。

  由于在搜查初期阶段没有发现外国嫌疑人,加之由于那对恋人所提供的证词,嫌疑落到了一个日本女人的身上。所以,搜查方向就倾斜到日本人这边了,但是无论如何追查,也没有发现更多的踪迹。

  于是,警方再一次研究了那对恋人所提供的证词。他们只是在光线不足的黑暗之中,匆匆瞥了一眼,无论是那个女人的年龄还是她的特征都一概没看清楚。说那个女人像是日本人。只不过是一种从姿态上判断出来的含糊印象而已。

  “虽然那对恋人觉得那个女人像是日本人,但她也很有可能是个外国女人。”

  “能否考虑她是个混血儿呢?如果是个混血儿的话,那么姿态看上去大概会很像是个日本人吧!”

  “有必要去被害人的国家进行一下调查。”

  虽然“罪犯是外国人”的看法又逐渐重新得势,但是在日本国内,已经没有剩下什么值得进行搜查的对象了。被害人投宿的饭店也已经搜查完毕了。

  剩下的搜查对象是被害人的国家。但是,又不能派遣搜查人员到美国去,在日本发生的犯罪案件,其搜查范围仅限于日本国内,与海外有关联的案件,一般都是通过国际刑警组织,委托对象国协助进行调查。

  即使日本方面派搜查人员出国,他们也没有搜查权。所以。在语言不通,地理和风俗习惯等一切情况都不熟悉的异国土地上、根本无望进行令人满意的搜查工作。除了委托国际刑警组织,要求帮助调查一下被害人的居住地之外,日本警方实在没有别的办法了。但那里毕竟是被害人一直生活的地方,或许会留下一些什么痕迹,表明他与罪犯之间的联系吧?

  这样进行搜查工作可真让人心急如焚,搜查人员都感到涉外办案所受到的局限。

  栋居刑警后来又数次去了东京商务饭店。

  “那个地方已经什么都没有啦!”

  与他搭档的山路刑警说道。但是,栋居却仍很执着:

  “我总觉得那家饭店与本案有牵连。”

  “有什么牵连呢?”

  “据说霍华德没有预订房间。是突然到了那家饭店的。”

  “那位前台经理是那么说的。”

  “被害人究竟是从什么地方得知那家饭店所在位置的呢?”

  “那也许是机场向他介绍的,也可能是出租汽车带他去的嘛!”

  “在机场介绍的,一般都是些比较有名气的饭店哪!那家饭店才刚刚开业不久,而且又没有加入饭店协会,如果是出租汽车带他去的话,那家饭店的地点可就有些莫名其妙了。从机场来的话,一路上下是有许多像什么‘品川’啦、‘新桥’之类的市中心饭店吗?”

  “那可不一定。因为凡是出租汽车,对司机来说,只要计价器的数字上升就行了,而且新宿是第二市中心,实际上也有大饭店嘛!”

  “嗯,你说的倒也不错。不过,据说那家饭店是不大住外国人的,听说那里的住宿者当中,出差的公司职员占多数,而且多是定期来东京的固定客人。被害人既是一个外国人。又是第一次来日本,却到那里去住宿,我总觉得他好象预先比较熟悉当地的地理情况。”

  “熟悉当地的地理情况?但他可是第一次住进那家饭店的呀!”

  “是的,因为他这是第一次到日本来嘛。”

  “我觉得你太过虑了。也许他从机场搭的那辆车的司机。知道那家饭店。就把他带到那里去了。”

  “哪有这种道理?如果是出租汽车带他去的话,因为他是个语言不通的外国人,所以一般来说,是不是应该先由司机到前台服务处去问一下有没有房间呢?可是,霍华德却是自己直接去前台的。”

  “不是听说他会说几句日本话吗?”

  “即便如此,他也毕竟是第一次来到异国他乡,所以还是委托司机去办要好一些。”

  “会是那样一种情况吗?”

  山路似乎百思不得其解,但尽管如此,他还是陪着栋居去了商务饭店。这大概是因为他对栋居的主张多少还是有些同感的吧?

  但是,尽管栋居不肯死心,他们从东京商务饭店还是没有取得任何收获。

  约翰尼·霍华德仅有的那点儿遗物,都移交给了美国大使馆。他在日本很少的一点点痕迹也已经完全消失了。

  “大概我们对这家饭店估计错了。”

  山路带着安慰的神情对栋居说。但是栋居感到很沮丧,根本就无心答话。难道真是像山路当初所说的那样,被害人只是无意中来到这里的?通过迄今为止进行的搜查,并没有发现被害人与东京商务饭店之间有任何事前的联系。

  就连栋居也开始死心了,他一边心想这次就算是最后一回吧.一边走出饭店大门的时候,一辆高级轿车停了下来。司机打开了车门,从车上走下一位雍容华贵的妇人,她穿着一身十分合体的白色大岛绸和服。

  “嗯?!”

  栋居和她擦肩而过之后,又回过头去望了她一眼。

  “有什么不对吗?”

  山路问道。

  “不。我觉得好象在什么地方见过刚才过去的那个女人。”

  “没错儿,那不是八杉恭子吗?”

  “她就是八杉恭子?!”

  栋居停下了脚步,目不转睛地凝视着那个女人走去的方向。八杉恭子作为家庭问题评论家,是电视和杂志互相争夺的大红人,她通过与自己的两个孩子进行“母子通信”的书信形式,出了一本类似“育儿日记”的书。她在书中写了母亲对于临近青春期微妙年龄的孩子应该如何进行教育的方法,使那本书成了超级畅销书。八杉恭于也因此而一跃成为了大众传媒的宠儿,那本书不仅畅销国内,而且还被译成了英文,介绍到了国外。

  她那似乎很有教养的绰约风姿和略带些阴郁的花容月貌,很适合于上电视。她现在看上去似乎已经是一个“红极一时的电视演员”了。

  如果是八杉恭子的话,那栋居在电视或者杂志上认识了她那张脸也并没有什么奇怪,而记忆却使栋屠在此之前就对那张面孔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但勾起栋居回过头去看那张脸的原因。又并非出于似曾相识。

  这是因为,在与她擦肩而过的一瞬间,八杉恭子那张脸的侧面有一种说不清的东西在轻轻地招唤着他那遥远的记忆。但是,那刺激的强烈程度还不足以打开他记忆的阀门,就像是水面上荡起的一阵小小涟漪,很快便恢复了原来的平静。目前颇受人们欢迎的恭子那张可以称得上是“广告脸”的面孔。已经把它吸收得干干净净了。

  八杉恭子现在的形象过于强烈,压抑着栋居过去已经淡漠了的记忆。但是,那种记忆是确实存在的,她并不是作为一个出没于新闻媒介的广为人知的八杉恭子,而是作为一个与自己有着某种个人联系的八杉恭子。被埋在了一层又一层的已经忘却了的厚壳底下,要想把它发掘出来,就需要有更加强烈的刺激才行。

  虽然栋居确确实实地意识到了那种记忆的存在,但却怎么电回忆不起来,真使他感到心急火燎却又无可奈何。

  “喂,你怎么了?见到真人就看呆啦!”

  山路叫了一声一直站在那里陷入了沉思的栋居,栋居突然一下子清醒了过来。

  “可是,八杉恭子为什么会在这种地方呢?”

  栋居用一种像是半带着自言自语的口气说。

  “为什么?栋居君,你还不知道吗?”

  山路用惊讶的目光看着栋居。

  “不知道?我不知道什么呀?”

  “八杉恭子是郡阳平的老婆嘛!”

  “她是郡阳平的……”

  照这么说的话,在饭店的大门口确实是挂着一块写有那个名字的招牌。

  “八杉恭子是……那姓郡的……?”

  “你当真不知道吗?都已经有了两个孩子啦!”

  “我知道她有孩子,但不知道孩子是她和那姓郡的生的。”

  “刑警不多学点儿社会常识是不行的呀!

  山路嘲讽似地笑了。虽然并不清楚这究竟是不是属于社会常识方面的知识,但是既然山路已经知道了,那么它大概就是人所共知的事情吧?

  郡阳平是当时的执政党——民友党的少壮派头子。他被看作是保守政界“新感觉派”的旗手,作为党内的评论家也很声名显赫。关于他,人们有着各种各样的看法,如:“八面玲珑,但总是见风使舵”;“变化多端的谋略家”;“不像青年人,是个有着出色办事能力和决断能力的首领”等等。

  他被认为是处于政治风暴中心的“台风眼”。对于日前的麻生文彦政权,他虽然采取了“配合主流派”的立场,可是一旦风云变幻,如果有什么风吹草动,他就会采取自己的行动,他虽然在表面上打着“刷新党风,解散派系”的旗号,但实际上却以其天生的对人和蔼可亲和颇有几分故弄玄虚的出色行动,在其它非主流派和中间派当中踏踏实实地争取着支持者。

  很多人都把他看作是一匹黑马,认为他虽然在表面上并没有露出要当下届执政者侯选人的野心,但作为党内颇有实力的派系。他正稳扎稳打地巩固着自己的阵营,根据“麻生引退之后”党内形势的动向,他将会与麻生政权的大人物们一起争夺下届政府的领导权。

  郡阳平出身于山形县的一户农民家庭,他发奋苦读,大学毕业之后开了家铁工厂。据说与军方打交道是他时来运转的开始,但是那方面的消息不太准确。他在34岁的时候,出马参加众议院选举,并第一次当选为众议员。当时他是位无党派人士。

  现在他已经55岁,担任着国土政策调查会会长,正满腔热忱地投身于制订国土综合开发计划,而这份计划将立足于长远的目标。为此,他与金融界的关系最近突然密切起来了。

  在家庭中,郡阳平和妻子八杉恭子有一个19岁的儿子和一个17岁的女儿.都是大学生。据说因为恭子出了超级畅销书。所以郡阳平的知名度进一步提高了。但是,大概这方面正是他被称为谋略家的缘故吧?在公开的场合,他尽量地不表露出八杉恭子是自己的妻子,在电视和杂志的凸版摄影上他也一直是让她以“八杉恭子”的身份活动,而不止她用“郡阳平夫人”的身份社交。

  栋居从山路那里了解到了关于郡阳平的大概情况。八杉恭子到设有郡阳平后援会办事处的饭店,也没有什么不可思议的,即使与她作为一个家庭问题评论家的活动分开,她作为一个妻子,来到丈夫的办事处,按说也没有任何不妥之处。

  “无论如何,八杉恭子也是个大美人哪!”

  山路叹了一口气。

  “她究竟有多大岁数了?”

  “听说有40岁了,但是看上去也就是30岁左右。”

  “那么显得年轻吗?”

  “想不到吧?我那口子与她也相差不了几岁,但却好象快到‘退休的年龄’啦!郡阳平可真是个非常幸运的家伙啊!”

  “他们是结发夫妻吗?”

  “结发夫妻?”

  “也就是说,他们不是再婚什么的吧?”

  “这个问题我可就不大清楚了,既然他们已经有了上大学的儿子和女儿,大概是在很早以前就结婚了吧?”

  “才40岁就有了上大学的孩子,她可真是太早婚啦!”

  “也许岁数上多多少少打了些马虎眼儿,但在很早以前就结了婚,这可是确确实实的。”

  “孩子会不会是他们哪一位与前夫或前妻生的呢?”

  “那倒没听说过,不过,你小子对这事儿也大关心了吧?”

  “因为有些事情我放心不下。”

  “对于八杉恭子,哪个男人都会挂在心上的。”

  山路好象误会了栋居的意思。

  约翰尼·霍华德被害案的搜查工作毫无进展,从国际刑警组织那里也没有传来任何消息。作为美国警方。虽然接受了调查被害人居住地的要求,但是案件发生在太平洋彼岸的日本,他们大概并不太清楚应该调查些什么吧?

  护照上所标明的被害人现住址是纽约恶名远扬的哈莱姆黑人区。那儿的情况也许就像日本的山谷或釜崎的棚户区。流浪者们搭有临时住处一样,因为是临时住处,所以也不会留下什么可能成为线索的东西,当然也就谈不上有什么亲属了。

  但是,如果那里是他的临时住处,那么在某个地方就应该有他的原住处。可是,美国方面做出的最初答复里面,却完全没有涉及到这个问题。

  对于“合众国”美国来说。一个黑人在异国被杀之类的事情。可能是并没有什么了不起的吧?纽约是个凶杀案根本算不上什么新闻的地方。但是,美国警方对于自己国家的公民被杀。采取如此冷漠的态度。这个能不给日本的搜查本部造成不利的影响。

  可是,罪犯也许是个日本人,所以,不管被害人的国家态度如何冷漠,日本警方对于搜查工作也不能马马虎虎敷衍了事。搜查本部努力地寻找着9月13日被害人入境那天,把他从羽田机场送到东京商务饭店的那辆出租汽车。

  在东京,目前街上跑着汽车公司的出租车2万辆和个体经营的出租汽车二万6千辆。而且,并不能肯定约翰尼·霍华德从羽田机场就乘坐了出租汽车,但是,目前留给搜查本部的就只有这么一点少得可怜的线索。

  被害人为什么去了东京商务饭店呢?

  也许让被害人搭了车的出租汽车司机知道这个情况。   



第三章 揭谜关键




  又是一个令人扫兴的早晨。吸毒之后的那股兴奋劲儿已经过去,但却留下了一种很不舒服的感觉,脑袋里像灌满了铅似的,虽然睡意还留在惺松的睡眼之中,但是他心里明白,再继续躺下去也睡不着了。这真是一个昏昏沉沉的早晨。

  恭平从床上爬起身来上厕所。他觉得自己神志很清醒。但走起路来却直摇晃,腿脚使不上劲,身体找不到平衡的感觉,这是吸毒之后留下的“后遗症”。

  昨天夜里举行了狂欢聚会的同伴们仍然横七竖八地挤在被窝里呼呼大睡。他们虽然都是些还不满20岁的年轻人,但却因为吸毒成瘾、荒淫无度和营养失调,使得脸上没有一丝血色。

  他们一个个都像患有肝病似的,面色如土、脸部浮肿、皮肤干燥、眼圈发黑、嘴唇干裂、眼角沾着眼屎、嘴角淌着口水。睡在那里就好象是一群死猪。他们的那副尊容实在让人不敢恭维,根本无法使人相信他们是一帮还不到20岁的年轻人。恭平在那横七竖八躺着的人堆中,插着缝儿朝厕所走去。突然,他一脚狠狠地踩到了一个人的腿上。

  那是个女孩子,被他踩了一脚,她痛楚地皱了皱眉头。将眼睛睁开一条缝,瞟了一眼,然后翻了个身,又睡了过去。她几乎是一丝不挂,尽管她的生活很放纵,但是她的身体却长得很健美。毯子仅仅盖住了她身体的一小部分,大部分都露在外面,她的胸部和腰部长得很丰满,在骨瘦如柴的男孩子中间,简直美得令人嫉妒。她是昨天夜里在快餐店刚刚结识的一位女孩子,在那横七竖八躺着的一堆人中间,另外还混有几张不太熟悉的面孔。

  这些家伙都是昨天深夜在快餐店吸了毒之后,跳舞时凑到一起的。

  这里是父母买给恭平作为“学习室”的公寓。恭平的父母与其说是对孩子溺爱,还不如说是对孩子放任自流。当恭平提出“在与家庭完全隔离的独立地方。可以好好用功学习”的时候,他的父母马上就拿出近2000万日元,给他买下了这幢位于杉井区一角的幽静公寓。

  恭平把这里当作地下活动指挥部,连学校也不去,成天和一帮年龄相仿的“疯癫派”(聚集在东京新宿车站前及车站地下通道内,身着奇装异服吸毒的青少年流派)在一起寻欢作乐,他们在深夜茶馆和快餐店一玩就是一个通宵,凡是认识的家伙,碰上谁就拉上谁,领回自己的公寓,起劲儿地搞一些用安眠药进行吸毒的游戏,或狂热地举行淫乱的色情舞会。

  房间里极其脏乱,简直让人为之目瞪口呆,根本无法相信世界上居然还会有地方肮脏、混乱到这种地步。

  在厨房内的水池子里,餐具和方便食品的残羹剩饭堆积成了一座小山,苍蝇和小昆虫在那上面飞未飞去,室内到处都扔着脏兮兮的外套和贴身穿的内衣,其中还夹杂有吉他和唱片。

  面对阳台的那间铺8张“榻榻米“的房间里,横七竖八地几次向屋里喷射灭火剂。在白色的泡沫之中,这些男男女女一边发出兴奋的尖叫.一边胡乱地调着情,这是他们集体演出的一出“泡沫舞”。

  他们每个人的身上都沾满了泡沫,滑溜溜地怎么也抓不住。在泡沫之中,每个人的面孔与身体的特征都隐蔽了起来,根本分不清谁是谁,这真是一种新奇而又刺激的捉迷藏游戏。

  恭平在泡沫中与几个女人发生了关系。由于吸毒、开快车和荒淫无度,变得迟钝了的性欲,受到了那种刺激,似乎觉醒了过来,灭火剂那火辣辣的刺激又进一步提高了他的性欲。

  跟着作为这个“灭火剂游戏”的副产品,他们又玩起了自我感觉很有趣的“淋浴挤肉包子”游戏。游戏的玩法是,用沾满泡沫而变得粘子乎的身体,在淋浴室里“挤肉包子”。狭窄的淋浴室里能装得下多少人就硬往里塞多少人,一直塞到人们转不开身的时候,再放凉水或浇热水。

  无论浇多么烫的水,里面的人也无法躲避,虽然也会有人被烫伤,但那却会激起他们受虐的快感。

  唉,恭平想昨天真是乱七八糟。

  尽管他们的那些所作所为被别人称作是性解放或者放荡聚会。但是在他们之间却还有一些规矩,一起鬼混的伙伴也是比较固定的。他们对于在一起进行鬼混的对象究竟是何身份。大体上都比较了解。只有卖淫的女人,才会和素不相识的人乱搞,而他们瞧不起那些卖淫的疯癫女人,决不让她们加入自己的圈子。

  即使偶尔有一些年轻的公司职员为了寻求一夜轻松欢乐而混进来,也不会有任何人去理睬他们。

  但是,昨天却是碰上谁算谁。一起跟来的人,不论是男还是女,来者不拒,在那些横七竖八地挤在一起睡觉的人当中。有一些不认识的面孔,他们大概就是这样网罗来的家伙吧?他们一起在公寓中展开了咋夜那场狂宴……

  恭平很清楚自己为什么要那样做的原因。那是因为昨天他和母亲一起在电视上露了面,他一想起自己当时的那副样子就恶心得直想呕吐。

  “母与子的对话一一‘迷惘的一代’的母子内心世界应该如何交流?”

  用这种煞有介事的主题,面向全国播放的电视节目中,恭平扮演了一个模范儿子的形象,那是为了维护母亲的名声而进行的表演,不仅全国的观众和听众,就连母亲和父亲都被欺骗了。

  “在恭平的家里,没有父母与子女之间隔阂的事情。尽管父母为了工作而忙得不可开支,尽管父母与孩子一起度过的时间很少,但是他们家在父母和子女之间。却经常进行着心灵的勾通。

  “父母和子女之间的隔阂、父母与子女感情疏远的事情。在我们家是不可想象的。那是因为我们家的父母和子女之间有着根本的理解,即使在父母和子女之间,有时也有一些不能当面说出来的事情。在那种时候,我们就互相通信。尽管住在同一个家里,但还是互相写信。写信可以把用嘴说不出来的事情用笔写出来,我原以为自己很了解自己的孩子们,但是看了儿子和女儿写的信之后,我对藏在他们内心深处的未知领域是多么的吃惊啊!”

  “孩子们在成长的同时将会发生很大变化。虽然是自己的亲生骨肉,但他们将会变成与襁褓中的孩子完全不同的人。父母总是把孩子看作一个一成不变的人。我认为父母与孩子隔阂就产生于此。”

  “所谓从根本上去理解孩子,究竟是怎么回事呢?我认为。那就是对‘孩子在成长的过程中,将变成另一个人’这个问题进行不断的追踪。世界上的父母们不是都不大重视这种追踪吗?我写给孩子们的信,就是进行那种追踪的导弹。孩子们的成长很快。必须发射大量的导弹才行。”

  恭平的眼前浮现出了母亲那张自作聪明的脸。她带着动人的微笑,以巧妙的讲演艺术大谈而特谈着那些再明白不过的事情。恭平的任务就是守在母亲的身旁,一本正经地与她一唱一和。母亲就凭着那种说教,被推崇为消除父母与子女之间隔阂的救世主。大众传播媒介的力量实在是可怕啊!

  可是,恭平为什么要上那种电视呢?那是一种报复。母亲总是只注意外表,还在她被捧为新闻界的宠儿之前,年轻美丽的母亲就一个劲儿地对外故做姿态。

  恭平虽然有母亲,但从他懂事的时候起,他的记忆之中就根本没有母亲。给他喂奶、换尿布,上了幼儿园之后接送,郊游时给他带盒饭等等,这一切都是上了年纪的女仆做的。母亲仅在开家长会或讲课观摩日等有许多人聚集的盛大仪式时,才带着一副母亲似的面孔出现,只有在那一天,她才会打扮得漂漂亮亮地来到学校。

  她对于恭平来说,既是母亲,又不是母亲。她仅仅是生了恭平而已,但却从未尽过作为母亲的任何具体义务。她把孩子当作一种工具使用,从而一跃成为了新闻界的明星,这样一来,她那“虚有其表的母亲“的嘴脸就表现得更加彻底了。

  尽管如此,恭平在年幼的时候,对那样一位母亲还是怀有一种敬畏之心的。她与别人家的母亲不同,在家里的时候,也打扮得漂漂亮亮,这曾止恭平觉得有些洋洋得意。

  可是,随着年龄渐渐地长大,当他认清了母亲的真面目原来只不过是个好大喜功、空洞无物而又极端虚荣的人之后,就开始进行猛烈的反抗了。

  成为最初导火线的是恭平上小学一年级时的一次郊游活动。那一天正好是母亲与有钱阶层无所事事的太太们相约去养老院进行慰问的日子。不凑巧的事偏偏却凑到了,老仆人也由于身体欠安而请了假。

  母亲也不给恭平准备郊游时要带的盒饭,而是在一大堆衣服中左挑右拣,拿不定主意自己去养老院时究竟穿哪一件才好。等她把时间都白白浪费掉了之后,她才递给恭平一张1000日元钞票说:

  “因为今天妈妈要去慰问可怜的老爷爷和老奶奶,所以恭平就将就一下吧!到了中午。就拿这个买盒饭吧!”

  于是,恭平就只带着那么一张钞票去郊游了。因为背囊里空空的太不象样子了,他就把幼儿园赠送给他的心爱的布狗熊装了进去。

  郊游的目的地是山里的一个池塘边。那个时候的1000日元抵得上现在的10000日元,但是在山里,什么东西也没有卖的。别人家的孩子们和陪伴着他们而来的家长一起,愉快地打开饭盒,吃了起来。可是,恭平却连壶水都没带。在他意识到肚子饿了之前,他的嗓子已经渴得快冒烟了。别人家陪孩子来的家长实在看不过去,就分了些饭团和茶水给他。但他不好意思被别人看见背囊里的东西,就离开了大家,独自一个人在池塘边吃了人家给的饭团,他嘴里塞满了饭团,泪水止不住地顺着脸颊往下淌。

  恭平把背囊里装着布狗熊去郊游的“奇耻大辱”铭刻在心中,不肯忘怀,但母亲却好象老早就忘了这件事似的。不,不是忘了,而是她根本就不知道恭平曾把“狗熊”塞进背囊里去郊游这回事。她似乎认定给了孩子1000日元,就已经完成作母亲的责任了。但恭平觉得正是在那个时候,他才看清了自己母亲的真面目。

  本来,父亲从一开始就等于没有,他成天都因为工作而东奔西走。自从他步人政界之后,虽然住在同一个家里,但却几乎连面也见不列了,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恭平和孤儿并没有多大的区别。

  对于孤儿来说,当然也就不可能有什么父母与子女之间的隔阂。

  恭平一直觉得自己是一个孤儿,可是母亲却单方面地硬给自己强加了一个母亲的称号。她巧妙利用大众传播媒介,投机取巧地写了“母子对话”,并且由此摇身一变,成了“全国母亲的偶像。”这种事情实在是可笑到了极点!

  那个偶像母亲的模范儿子同样也是偶像儿子,他们两个人是一种“同谋关系”。不过,母亲并没有意识到那母子偶像当中的一分子正以“出类拔萃”的“嬉皮士”自居,每天沉溺于安眠药和淫乱群交之中,如果这种事情暴露出去的话,母亲就会名声扫地。

  不光是母亲,也许还会影响到父亲的政治生命,而这张王牌正捏在恭平的手里。

  那对父母还不知道他们的孩子手里掌握着足以使自己毁灭的武器,正为了维护那华而不实的虚名而废寝忘食,这种情况真是令人捧腹。恭平决心在他们不知内情的情况下。耗尽自己青春,对于那两个不顾孩子,并且将孩子当作牺牲品的父母,这不也是一种激烈的报复吗?

  从厕所回来,恭平不愿再一次回到那肮脏的、横七竖八地躺了一屋子人的房间中去,便在餐室兼厨房一个角落的椅子上坐了下来。他正抽着烟,忽然听到背后有人道:

  “请给我也来一支烟!”

  恭平回头一看,只见刚才被自己踩了腿的那个女孩子从卧室那边走了过来。

  “怎么,起来啦?”

  恭平将桌子上的那盒七星牌香烟扔给她。她用一只手很灵巧地在空中接住了烟盒,从中抽出了一支。

  “喂,火!”

  “谢谢!”

  女孩子凑着恭平擦燃后递过来的火柴,点燃了香烟,美美地深深吸了一大口。

  “在吸了毒之后,香烟抽起来味道都不怎么样。但是今天味道却特别棒。”

  女孩子已经穿上了衣服。因为她穿了一件中国式的宽松短外套和一条长裙,所以恭平刚才起来时瞅了一眼的健美的肢体都被隐藏起来了,只有她那幼稚的表情被突出了出来。也许她是个还不列20岁的女高中生哩!

  “我和你是在什么地方认识的来着?”

  恭平追寻着记忆,但却怎么也回想不起来。

  “在吉祥寺的茶馆里嘛!我在快餐店一带转悠的时候,得意忘了形,竟跟随你们来到了这种地方!”

  女孩子像是一个小孩在淘气的时候被别人发现了似地伸了一下舌头。她那种表情幼稚得令人感到吃惊,看上去她根本不像是个和萍水相逢的男人们玩“灭火剂游戏”的女孩儿。

  “是吗?是在吉祥寺的茶馆呀!你是个专门和男人们鬼混的女阿飞吗?”

  “哼,你看我像吗?”

  女孩子调皮地笑了。她一笑,右边的脸蛋上就现出了一个酒窝,简直可爱极了,她那笑容十分清纯。恭平和她面对面地呆着。感到了她那青春焕发的照人光彩。

  我和这个女孩子,昨天夜里真的发生关系了吗?

  好象是发生了,又觉得好象没有发生。在白色的泡沫之中,根本就分不清谁是谁,就那么互相地拥抱在一起,伴儿也换了好几次。浑身沾满了泡沫,对手们一个个都像人鱼似地,身上没有可抓的地方,只留下像摸到鱼鳞一样的感觉就让他们逃之夭夭了。

  隐藏在泡沫里,再加上毒品起的作用,他连意识也不正常了。也许这妙不可言的猎物已经钻进了自己的网里,却又让她在白色的泡沫之下逃脱了……

  恭平想起了刚才漫不经心地踩看她的腿时,感觉到的那种弹性,那是一种肉体成熟的、健康的弹性。在这种荒唐的生活中,今后也许再也邂逅不到这样高层次的伙伴了。

  “我叫郡恭平,你的名字叫什么?”

  恭平紧追不舍地问道。她说是昨天夜里在吉祥寺茶馆相遇的,可是,那一段记忆却实在是很模糊了。

  记得在最后去的那家快餐店中,他们服用了梅米那(安眠回),那东西虽然很苦,但仔细嚼着服下去,却很有效果。最近,麻醉药品很难弄到手,因为药房不卖那种药给未成年人。

  吸毒者们一天到晚都在寻找麻醉药品中度过。有的人在全国进行“疯癫”旅行,去寻找麻醉药品:有的人则用眼药和止痛药来作替代品:甚至还有的人居然喝生发香水来聊以自慰。

  海米那(安眠酮)对于他们来说,可算得上是一种贵重的物品了。昨天夜里他们找到了这种久违了的麻醉药品,伙伴们一起分享之后,都愉快地被麻醉了。他们有同样一种心情。似乎觉得不用什么东西来把自己麻醉一下,就活得没什么意思了。

  这个女孩子似乎就是在那一带同自己相识的。恭平觉得好象还同她一起跳了现代爵士舞。如果她是在吉祥寺的爵士乐茶馆加入进来的话,那她说不定就是从市中心转移过来的“夜游神”(指深更半夜不睡觉而在街上四处游荡的人)。

  最近,外表看上去有些像”疯癫派”和“嬉皮士”模样的年轻人都纷纷将巢穴从新宿搬到了中野、获洼、吉样寺、下北泽、自由之丘等“郊外”那帮家伙还算不上是真正的“疯癫派”,他们充其量只不过是一些装疯卖傻的”模拟疯癫派”和”冒牌嬉皮士”而已。

  他们都是些考不上大学或高中的失学学生,或从大学、高中半途退学的人,离家出走的少年男女,自封的模特儿,自称的设计师,自命的新闻记者,想当先锋派艺术家的人,想成为摄影师的人,爱好文学的青年和少女。驾驶着摩托、汽车在街上兜风的年轻人,想当却又没能当成作曲家和电视、戏剧演员的人等等,真是千奇百怪,无奇不有。

  他们比什么都注意“体面”,很多家伙虽然不能为社会进行任何建设和生产,但是为了“体面”,他们却会拼命。

  他们聚集到新宿、六本木、原宿这些地方来,也是为了不失体面。冒充“嘻皮士”、“疯癫派”和“垮掉的一代”,还是为了体面。新宿、原宿作为年轻人在深夜里进行活动的街,已经变得很有名气了,正因为如此,不管是阿猫阿狗,一个不落地全部集中到新宿等这些地方来了。

  对于以“土著民族“而感到自豪的他们来说,那种情况实在不妙。如果阿猫阿狗都聚集到这个地方来,那可就太不成体统了。于是,他们为了维护体面,就开始了朝郊外“移民”。

  乍一看,他们好象是三教九流,五花八门。但是,他们有一个共同之处,那就是没有固定的职业,即使有就业和入学的机会,他们也不愿去。就是进了公司或学校大门的人也都在中途退了出来,他们都是脱离了这个社会的人。总而言之,他们都不过是些不愿认真工作和努力学习的懒汉,为了寻求同类。被一阵风刮到一起来了。在他人眼里,他们那装扮、行为是对社会道德、组织和人类整齐化一的抵抗。

  “我们年轻人到底有些什么呢?”他们表现出一种虚无主义的态度(那也是一种体面)。不去为了得到什么而努力,而是迷恋于吸毒。沉溺于现代打击乐和搞性关系,拿开快车当儿戏。

  他们并不从事任何生产,也没有必要为明天做准备,只要现在过得去就行了。但是,这些青年当中,直到不久以前还确有“货真价实的正宗货”他们彻底地反抗世俗,当领悟到归根结底要与整个社会为敌,看不到胜利的希望时,就离开城市到远海的孤岛和深山老林里去寻找自己的乌托邦了。

  剩下的只是些摆出一副反世俗架势而实际上却最世俗的家伙,他们都来自市内或近郊的中产阶级以上的家庭。尽管他们拒绝与父母和兄弟姐妹一起生活,但是,如果他们想回到家里去的话,随时都可以回去。

  其中也有一些人是每天从自己的家中到这里来“上班”的。他们在投币式存放柜那里摇身一变,换上“嬉皮士”或“疯癫派”的“制服”,就变成了“速成嬉皮士”。他们悲叹大城市的孤独,以日本的局外人自居。

  他们如果真是局外人的话,就完全没有必要装出一副什么艺术家和新闻记者之类的样子来。他们的装模作样中有着对“自由人“这个名称最世俗的职业的憧憬,暴露出他们反世俗、超世俗的姿态只不过都是些冒牌货。

  恭平在想,这个女孩子也是一个那样的人吧?

  “叫什么名字还不都是那么回事儿吗?”

  女孩子轻佻地一笑。

  “别装模作样啦!我挺喜欢你的,告诉我也没什么关系吧?”

  “说不定你我一别.从此就再也见不着面了呢!”

  “我可是还想再见到你哟!”

  “别说这种多愁善感的话!”

  “我本来就多愁善感嘛!要不然的话,就不会在这种地方过单身生活了。”

  “公寓里的单身生活,好象很有身份哪!”

  “这就是有身份吗?不过是被父母抛弃了的变相的孤儿而已。”

  “你是孤儿?那么咱们是同病相怜啦!”

  女孩子似乎对恭平说的孤儿这个词产生了共鸣,她的眼神里带着一些关心地看着恭平。”

  “你没有父母吗?”

  “简直和没有也没什么两样。”

  “你和我一样啊!自从带着‘狗熊’去郊游之后,我就‘断绝’了与父母的关系。”

  “孩子能断绝与父母的关系?这也罢了。那个‘狗熊’又是怎么回事呢?”

  恭平讲了铭刻在自己心头的怨恨。

  “居然会有那样事,你也真是个可怜的人哪!”

  女孩子向恭平投去了同情的目光。

  “给我讲讲你的事情吧。”

  “我的事情没什么好说的。我妈妈是父亲的姨太太,父亲他……唉!是个那么卑鄙无耻的禽兽,母亲只不过是伺候那禽兽的性奴隶而已。因此,我就离家出走了。我是无家可归的一代新人哪!”

  “把你的名字告诉我吧!”

  “我叫朝枝路子,朝霞的朝,树枝的枝,道路的路,儿子的子。”

  “不过,在你出生之前,你母亲就当姨太太了吧?为什么到了现在,你才突然离家出走呢?”

  “我怀孕了!我不是说过了么?我父亲都那么大岁数了,居然还那么不要脸,我才不要干那种事情呢!”

  朝枝路子好象差点儿就要吐唾沫了,但想到了这里是别人的家,才打消了吐唾沫的念头。

  “原来是这么回事呀!所以昨夜你就随我们一起来啦?今后你打算怎么办呢?”

  “我也没有什么别的打算。我带了一些钱出来,用它暂时可以抵挡一阵子。”

  “钱花完了呢?”

  “不知道,我还没有考虑那么长远的问题。”

  “如果可以的话,请你住在这里好吗?”

  恭平试探地问道。

  “我可以往在这里?”

  “你来住,我非常欢迎。”

  “这下你可帮了我的大忙!”

  “那么,一言为定!”

  恭平将手伸了过去,路子漫不经心地抓住了那只手。就这样,两个年轻人非常简单地立下了“同居合同”。

  隔壁的房间里传出了动静,好象是那些总算睡够了的伙伴们开始起床了。

  纽约市警察局刑侦6处管辖下的第25警察分局刑警肯·舒夫但,正迈着不太起劲的步伐,行走在东哈莱姆的一个角落里,他虽然兴致不高,但却始终保持着警惕的姿势。因为巡逻车会引起当地人的注意,所以他尽量不乘巡逻车到这里来。

  肯自认为对这条街每个角落的情况都了如指掌。但在进入每个地方的时候,他走路时却不得不在背后也长上一双眼睛。原则上,执行公务的时候必须保持俩人一组,但是,肯却时常单独行动,弄得警长也只好默认了。因为肯根本就不相信任何一个人,即使是同事也是如此。住在东哈莱姆这个地方的人,大部分都是波多黎各人,他们的生活水平比黑人还要低。由于强烈的民族意识,再加上生活贫困,所以他们接受不到教育,到什么时候也不会讲英语。

  即使是熟面孔的肯,走进这个地方的时候,他们也会射来刺人的尖利目光,对于他们来说,刑警是决不能和睦相处的敌人。

  这个地方的公共住宅楼已经破烂不堪,看上去似乎摇摇欲坠。在那就像是钟乳岩洞似的楼门口处,一群不到20岁的青年和孩子们聚在一起。他们无所事事。只是无聊地聚在一起无处可去。喝醉了酒的醉鬼和吸了毒的瘾君子衣杉褴褛地躺在地上,小孩子们在他们的周围不肯安静地跑来跑去。他们将充满了敌意和戒心的目光集中到肯的身上,不仅是对肯。对于从外面来的异己分子,他们毫无例外地都是用这种目光相对。在他们这帮人当中,也许有人怀里向还藏着手枪呢!他们的那种目光里折射出被封闭在纽约的社会最底层、而又找不到出路的绝望和愤怒。

  他们是一支“纽约的犯罪后备军”,据说他们长大成人之后几乎没有一个人没有过前科。

  芝加哥的黑社会以黑手党为中心,是有组织的,他们从不向规规矩矩的人动手。但在纽约,则以小流氓为主体,他们专门把普通的市民当作冤大头。

  实际上,在这个地方,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从背后遭到袭击,他们会毫无理由地突然袭来。住在当地的人彼此之间也互不信任,这里根本看不到贫民窟所特有的彼此之间互相的帮助。这里有的只是在纽约这个现代文明城市挤压下的暴躁和冷漠。这里的每一个人之间都相互保持着距离。

  有人将中央公园比喻为纽约的肚肠,而将哈莱姆比喻为纽约的肛门。但舒夫但却认为这里是纽约的“排泄场所”纽约为了进行那巨大而灿烂辉煌的物质文明建设,排泄出了大量的矛盾,那些矛盾都被抛到了这个角落。

  舒夫但十分厌恶哈莱姆这个地方。尽管如此,但要是有人说哈莱姆的坏话,他还是非常不高兴。不是住在这条街上的人,就不会体会被封闭在这没有出路的黑暗处的绝望感,他们虽然有着用不完的精力,但却无处发泄,每月50美元租金的房子是个只能用来睡觉的地方,而不是白天待的地方。他们既不去上学,又没有职业,自然而然地就聚集到了狭窄的背阴胡同里,只有那里才有他们待的地方,要从这个地方逃出去,只有成为罪犯或者投身战争。

  肯·舒夫坦也曾经是住在这个地方的人,所以,他非常了解这里的情况。人们被从家里赶出来,随着阳光照到的那一丁点儿地方不停地移动着位置,夏天则反过来追着阴凉的地方走。在这种情况下,他们开始学会了偷窃。他们滑着旱冰鞋故意去撞翻货摊,将商品撒得满街都是,当摊主发怒追来时,他们便乘机将物品洗劫一空。这个地方经常会有一些游客迷路闯进来。于是,这些游客就成了他们最好的欺骗对象。他们用没装胶卷的空照相机,装出给游客照像的样子,然后死乞百赖地缠着游客要钱,当游客拿出钱包时,他们便突然一把将钱包抢走,逃进小巷里去。

  只要有机会,他们就会悄悄地潜入附近的人家。即使是同样的东西,他们也会毫不客气地偷走。有妙龄女孩的家庭。除安装双重圆柱销子锁之外,还加装了弹簧锁和门链。实际上共设了四层防线。但是,无论安装了多么结实的锁,只要让他们知道了哪家没人,他们就肯定会把那家的门给撬开。

  在这个对人类失去信任的贫民窟中长到17、18岁,就足以成为一个相当够格的坏家伙了。肯一来到这里,就感到好象是自己过去最丑恶的形象被拿出来进行展览似的,心里很不舒服。但这里是自己的“原籍”,这是毫无疑问的,所以,没有在这个地方被封闭过的人如果对这里边行贬低,肯就会气不打一处来。

  一阵臭哄哄的风从光线有些昏暗的小巷中刮过,那风汇集了发馊食品和人类排泄物的气味,像一股从哈莱姆喷出的瘴气。冲着肯迎面扑来。无数张废纸片正随着这阵臭风翩然起舞。那飞舞的废纸片中有一张落在了他的鞋尖上,他正想把它拂掉,无意之中眼光落到了那张纸上,那似乎是张什么传单。

  肯把它拾起来,看了一下那上面的内容:

  “周未服务会一一我们备有多名英俊而健康的黑人男子,为了使您周未快乐,我们将遵从您的任何命令,表、里、法语对话、波拉一步成像照相机、教练、家庭教师、女学生以及其它任何要求,我们都准备答应。不问种族,严守秘密。

  肯吐了一口唾沫,将传单扔掉了。那是地下的性副业广告。“表”暗指普通的性交;“里”表示同性恋;“法语对话”表示口交:“波拉一步成像照相机”是向色情摄影爱好者提供被拍照的人体模特儿;“教练”指有性虐待狂的人;“家庭教师”指有受虐淫的人;“女学生”指女性同性恋者。

  哈菜姆还为寡廉鲜耻的性打工者提供各种各样的机会。

  此外还有斡旋交换夫妻,代理收集内衣,预约钟点、定大数的性伙伴等,这里的确像是把美国见不得人的东西都聚集在一起了。

  肯每当看到这些传单时,就会想到,连纽约也堕落到这种地步了吗?既然有这些地下副业的存在,就表明了有这方面的需要,而且顾客几乎都是白人。这些人白天或在公共场所都戴着道貌岸然的假面具,但是当他们摘下假面具的时候,就变成了一头发情的野兽,来购买寡廉鲜耻的欢乐。他们对于现代文明的刺激和应激反应已经麻木不仁,完全不能靠正常的性生活来得到满足了。

  那里有着纽约的,不,有着美国的根深蒂固的病根。

  沿着哈莱姆东南角的110街至130街一带往东走,就是哈莱姆的中心地带。肯要找的房子就是123街的公共住宅楼,他好不容易才来到了那个街区的公共住宅楼前。

  从住宅楼入口处的阶梯后面可以看到像阴沟似的内部。墙上被人用油漆、万能墨水、喷雾漆等胡写乱画,涂抹得没剩下一丁点儿空白之处。写的都是些有关性方面的下流话,其中还夹杂了少量的反战标语和批评政府的言论,让人觉得有些不伦不类。

  在门口,有一个留着爆炸式发型的年轻人和几个小孩正用呆滞的目光看着肯,孩子们的肚子都胀的很鼓。在这个“赘肉过多”而半身不遂的纽约,他们却陷入了恶性营养不良。

  “约翰尼·霍华德应该是住在这里的吧?”

  肯朝那个留着爆炸式发型的年轻人问道,他想反正这里没有管理人员。

  “不知道啊!”

  年轻人一边将嚼着的口香糖吐掉,一边答道。

  “是吗?不知道吗?你的家住在什么地方?”

  肯用一种带着威胁的口气问道。

  “这和我的家有什么关系呀?”

  “我在问你。你的家住在什么地方?!”

  反正是不打不招的小流氓,这种人一般都有一两件害怕被警察问到的麻烦事情。所以,这一带的小流氓都极不愿意警察打听自己的窝。”

  “我明白了。我是最近才到这个地方来的,因此不太清楚。你去问一下这栋公共住宅楼里的马里奥吧!”

  “马里奥?”

  “一层楼的8号房间,那家伙是这儿的管理人员。”

  肯放过了”爆炸头”,走进公共住宅楼。楼里光线非常暗,乍一从外面进来,不让眼睛习惯一会儿就什么也看不见。不知从什么地方的房间里传来了电视机的声音。

  眼睛终于适应了.楼梯上到一半的地方就是一层,夹杂着馊味的空气一点儿也不流通。天花板上悬挂着亮不了的枝形吊灯的骨架,使人感到如果有点轻微地震什么的,它马上就会掉下来。肯躲躲闪闪地从那下面走了过去。

  门上没有姓名卡片和门牌号码,走廊上到处都塞满了从房间里挪出来的破烂东西,有一间屋子半开着门,从里面传出了音量强烈的现代打击爵士乐。开着电视的似乎就是这家。

  肯从半开着门的门缝朝里喊道:

  “告诉我,马里奥的房间在什么地方?”

  室内有动静,似乎有人正在做着什么,但是却根本没有要到门口来的意思。很明显,外边的声音是传到里面去了,可是屋内却充耳不闻。

  肯又将相同的问话重复了一遍,好不容易才有一个长得十分肥胖的中年妇女从里边走了出来,隔着门缝投过来一线充满了狐疑的目光。

  “真烦人!我就是马里奥,你是什么人?”

  “你就是马里奥吗?说实在的,我有点儿事想打听一下。”

  肯本来以为对方是个男人、没想到原来是个有着大嗓门的中年妇女。于是,肯就改变了姿势面对着她。马里奥对肯亮出的警察证似乎有些畏惧,但马上又恢复了原状。

  “警察找我有什么事情?”

  她从房门的背后射出了警惕的目光。在哈莱姆,警察也是不可信赖的。不。正因为是警察,所以才不可信任,他们坚信,警察总是站在有钱人和权势一边的,只要一有机会,他们就会对弱者和贫困者进行驱赶。

  肯自己也承认,人家要那么想也毫无办法。纽约市警察局的腐败已经病入膏盲了,虽然几经剔除,但根深蒂固的病根很快就会产生出新的脓肿来。如果警察的肌体是健康而完美无缺的话,那么,由警察来监视警察的“内务监查部”等部门就没有必要存在下去了。

  不仅警察,整座纽约城都是有钱人的朋友,这座城只朝着有钱人微笑。只有有钱人才被当作人来看待:没有钱的人,则受到比垃圾还要糟糕的对待。其最好的证明就是哈莱姆。

  在中央公园的西边,有着“住人的街”。这里和北面形成了鲜明的对照,在宽敞的、铺满了绿色草坪的地方,排列着豪华的公寓,盛开着季节性的鲜花。这里的人们喂养一只宠物所花的钱,足足可以养活住在哈莱姆的30个人。

  在这个地方居住的人决不会到100街以北去。对于他们来说,100街以北既是纽约而又不是纽约。在扔一块石头都可以够得着的距离当中。同时并存着人世间的天堂和地狱。

  “请让我进去一下!”

  肯将站在那里堵住门口的马里奥推开,强行挤进了屋内。房间里只有一张床、一套餐桌椅、一台电冰箱和一部电视机,其它什么也没有。

  “你到底想问什么?”

  马里奥对于肯的侵入明显地表现出了愤怒。

  “在我问你之前,请先关掉那发疯的电视机,难道邻居对你的噪音没有不满的表示吗?”

  肯用手指着电视机的方向说。

  “比这更打扰别人的事,大家都满不在乎呢!”

  马里奥还了句嘴,但还是关上了电视,然后将充满了敌意的视线对着肯,好象在说:究竟是什么事,有话快讲,有屁快放!

  “约翰尼·霍华德应该是住在这幢公共住宅楼里的吧?”

  “是的。不过他现在去旅行了。”

  马里奥回答得很干脆,有些出乎肯的意料。

  “约翰尼在他的旅行目的地日本死了,他没有家属吗?”

  “你说约翰尼在日本死了?是真的吗?”

  马里奥显得非常吃惊。

  “是的。日本方而已经来通知了,要求这边去认领尸体。”

  “他倒是有个老父亲来着,不过,已经在3个月之前因交通事故死啦!唉,他就算再继续活下去,大概也没有什么意思了。”

  “他没有别的什么亲属吗?”

  “我想没有,虽然我了解得并不太清楚。”

  “你是这座公共住宅楼的管理人员吗?”

  “是呀!这么破烂的公共住宅,谁都不肯老老实实地交房租。挨家挨户地催收房租,是一项很重大的工作,如果让这些房钱都逃掉的话,那就太不合算了。”

  “约翰尼和他的父亲是干什么职业的?”

  “约翰尼是什么地方的一名卡车司机;他的父亲是个酒鬼,每天都用儿子赚回来的钱喝得酩酊大醉。就这副德行还嘴里念念有词地吟什么诗呢!他是个挺有知识分子派头的老头儿。我和他们没有太多的交往。”

  “你不是这里的管理人员吗?”

  “我的任务只是催收房租。他们干什么行当,与我无关哪!”

  “霍华德父子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住在这里的?”

  “这个地方的人都住得很久了。不管怎么说,这里的房租还算是便宜的嘛!对了,大概有15年左右了吧?”

  “在那以前。他们住在什么地方呢?”

  “我怎么知道呢?因为那父子俩本来就很孤僻,和附近的人都没有什么来往。”

  “他没有说到日本去干什么吗?”

  “哦,他倒是说了句莫名其妙的话来着。”

  直到这时候,肯才第一次从马里奥那里感觉到了微弱的反应。”

  “莫名其妙的活?”

  “他说什么要到日本的‘奇司米’去。”

  “他说的是‘奇司米’?”

  “我确实是那么听的。”

  “那究竟是什么意思呢?”

  “我怎么可能知道呢?大概是日本人或者日本地方的名称吧?日本奇怪的名称多着呢!”

  “他对你说的就只有那句话吗?”

  “只有那句活。那家伙一点儿也不讨人喜欢,连句给我买点儿土特产回来之类的话都没有说。不过,话虽这么说,既然人都已经死了,哪里还谈得上什么土特产哪!那么,他到底是为什么死了呢?”

  “是被杀的!”

  “被杀的?”

  马里奥张大了嘴已。

  “我们必须给日本警方一个答复。请让我看一下约翰尼的房间!”

  “他为什么被杀了呢?是在东京被杀的吗?看来,东京真是个不大安全的地方啊!”

  马里奥似乎一下子被煽起了强烈的好奇心,喋喋不休地在一旁瞎唠叨。肯并不怎么搭理她,只是让她带自己到霍华德父子住过的房间去。

  那是一间同样黑暗而非常狭窄的房间。窗户被对面相邻的公共住宅楼的墙壁严严实实地挡着,好象要把这边的眼睛蒙上似的。房间里有:一部电视机、一台电冰箱、一张床、一个衣柜、两把椅子,床头小桌上摆着个小小的书架。上面放着几本书。就这些东西。

  肯打开冰箱一看,里面什么也没有,电源已经关掉了。房间里收拾得干干净净,大概是因为要去长途旅行,所以大致整理了一下。

  但是,肯看着那空空如也的冰箱,总感到这房间的主人似乎是不打算回到这里来了。留下的家具,全是些不值分毫的破烂货。

  “他们按期付房租吗?”

  “在这一点上,他们倒是规规矩矩的,我连一次也没催过他们。”

  “房租付到了什么时候?”

  “这个月的已经付清了。”

  “那么说,他还有差不多半个月的使用权呢!在未得到警方的许可之前,请不要动这个房间!”

  “这个月结束以后怎么办呢?”

  “行了,行了,在未得到指示之前、不许乱动!”

  “哼,警方给我交房租吗?”

  “你别担心,这种垃圾箱,很难找到什么新租户的!”

  “是不是垃圾箱,关你屁事!”

  肯对马里奥骂的脏话充耳不闻,迈步走出了那幢公共住宅楼。他吩咐保持原状,只不过是根据当警察的习惯说的,并非有什么深思熟虑的想法。他来此处进行调查,本来就只是执行上司的命令而已,由于他出生在哈莱姆,所以才被强加了这份任务,他本人对此根本没有什么热情。

  他的想法是,一两个黑人在其他国家是死是活,根本就没有什么大不了的,本来纽约的人口就实在太多了。在这个地方,每天都有尸体从河里浮起。

  肯到这个地方来进行调查,也是出于对日本警方的一种“礼貌”。别国的警方正在热心地对本案进行搜查。被害人祖国的警方实在难以启齿请他们适可而止。

  “如果是在哈莱姆河浮起了一具死尸,就可以按失足落水淹亡处理了。”

  肯粗鲁地胡思乱想着。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产生了一种愿望。很想看一看哈莱姆河那阴暗混浊的水面。

  在被害人的住处,肯没有找到任何线索。于是,他便从政府机关的户籍中对被害人的亲属进行了查找。他还对护照签发局发给约翰尼·霍华德的护照进行了追查,了解到了被害人到日本去的目的是旅游观光,签证也是以同样的名目取得的。

  肯探访了统一管理纽约市民出生、死亡、婚姻申报的市中央注册中心。他从那里得知,约翰尼·霍华德于1950年的10月份出生在纽约东139街。

  约翰尼的父亲威尔逊·霍华德,作为美国陆军士兵,上过太平洋战争的战场,1949年9月复员离开部队,同年12月与特蕾莎·诺伍德结婚,第二年10月生下约翰尼。此后的1958年10月,其妻特蕾莎病故。

  以上就是约翰尼·霍华德的户籍关系,约翰尼的亲属已经全部死光了。

  纽约中警察局将以上调查结果通知了日本。市警察局认为,这样一来就算尽到自己的职责了,以后的事情,根据属地法,日本答方大概将会干得很出色的,他们也听说过日本的警察十分优秀。一个黑人死在了异国,在这里根本算不上一件事。

  肯·舒夫但和命令他寻找被害人亲属的第25警察分局的上司,都把这件事当作一件“一件结束了的事情”而忘却了。可是,日本方面却又提出了希望再一次协助进行调查的要求。

  “毫无罪犯的线索。因此,请彻底调查被害人的住处。如有可使我们推定或认定罪犯的参考资料,请寄来或与我们联系。”

  这个请求,经过国际刑警组织,转到了第25警察分局。

  “日本警察真是纠缠个没完没了啊!”

  肯和同事议论道。

  “因为是美国人遇害了,这大概关系到日本的面子问题吧?”

  “这份好意可真是够我们领教的啦!”

  “无论如何。是美国公民被杀了呀!”

  “那小子怎么他妈的死在东京那么个讨厌的鬼地方啊!”

  肯想起了前不久发生过一起日本人在纽约被抢劫犯杀害的案件,当时幸亏有目击者,所以很快就将凶手捉拿归案了。

  如果东京警视厅起劲地进行搜查是想作为对那件事的报答,那就不能不说是瞎添麻烦。

  “辛苦你了,你还得再一次去查查那家伙的窝!”

  上司有些过意不去他说。123街是肯的管辖范围,所以,最终还得他去。

  “你让我查查那里是否有什么,可那里什么也没剩呀!那破烂的床和椅子,空空的冰箱,我就是想查也没办法查呀!”

  “那就把那些破烂东西再仔仔细细地查上一遍,然后。再到约翰尼的工作场所和他常去的地方打听一下,在他去日本之前,是否有人来找过他,调查一下他都和哪些人来往。”

  本来,这些搜查工作应该在日本方面第一次提出请求的时候就进行的。可是,这里却玩忽职守地认定,人是在日本被杀死的,所以日本警方会进行调查的。而且在纽约,每天部会连续发生穷凶极恶的重大案件,根本无法顾及在其他国家死了的人。

  肯挺起沉重的腰,又去了123街。但是,他没有查到任何比6次调查更有价值的东西。并没有什么人来找过约翰尼,追查他生前常去的地方,也没有发现什么可疑的人物。

  这次肯并没有耍滑头,为了回报日本警方的热情,他认认真真地到处进行了一番搜查,但什么情况也没发现。

  肯由于徒劳无功而彻底没了脾气,他正打算向上司汇报这次搜查毫无收获的时候,却忽然想起了一件已经忘记的事情。

  那是马里奥所说的一句话。

  据说约翰尼在临行之前对马里奥说要去日本的“奇司米”。

  当肯问到“奇司米”是什么意思的时候,她回答说,可能是日本人或者日本地方的名称。

  这可是条重大的线索啊!把这么重要的情况都忘记了。这大概证明肯的内心深处还是有玩忽职守的地方。肯马上将这个情况报告给了上司。

  “奇司米”这个神秘的关键词语,被立即通知给了日本的警察厅。

  从纽约市警察局传来的“奇司米”这个神秘的关键词语,使搜查本部十分伤脑筋。

  据说被害人在启程的时候曾说了句“到日本的‘奇司米’去”。这个“奇司米”最容易使人想到的是人名或者地名。

  首先,假定是人名的话,那么,给它套上什么样的固有姓氏合适呢?

  而且,在被害人说“到日本的‘奇司米’去”这句话时。如果他是把“奇司米”当作地名的话。那就可以考虑它是具有一定范围的街区的名称,或者是多少有点名气的旅游胜地。

  搜查本部没有什么把握地向负责那6个地区的警方进行了查询,询问他们那里有没有什么人或者东西与一个叫做约翰尼·霍华德的美国人有某种关系。

  就连提出询问的一方也弄不清楚应该寻找的对象,这种含糊不清的查询肯定会使被询问的一方也感到莫名其妙。困惑不解。搜查本部询问的是有没有“有关系”的人或者东西,但并不知道他们问的“有关系”是“有什么样的关系”。

  果然不出所料,那6个地区的警方都答复说“没有能够对得上号的人以及东西”,那是事先就预料到的事情。本来将“奇司米”与那些地方联系起来,就很牵强附会。

  木须见、城住、木住、木隅、贵隅、久须美、久住……

  如果套上其它的字,还可以再考虑几个姓氏,但是,这些全都是不太太众化的姓氏。

  其次,作为地名,相当于“奇司米”这种发音的,在日本地名中找不到。

  作为发音有些相似的倒有6处地方,它们是:

  岸见——山口县:

  本次——岛根县;

  喜须来——爱媛县;

  久住——京都府;

  久住——千叶县。

  这个关键词语是个人名的看法逐渐占了上风。但是。无论怎么调查,在被害人的身边。也没有发现能对得上号的人物。

  也有人提出了这样一种意见:“会不会是公司、西餐谊、酒吧间、茶馆之类的名称呢?”如果是这样的话,倒是正好有一家很有名的化妆品公司与其相吻合。但是,在这家化妆品公司和被害人之间却没有发现任何的关联。

  此外,店名叫做“奇司米”的西餐馆、酒吧间、茶馆之类的店铺,在东京及其周围、大阪、神户、京都以及日本其它的大城市里都没有找到。

  完全没有办法了。好不容易才从纽约传来的唯一一点线索也就此啪地一声被切断了。 
在我们自己的世界,有我们自己的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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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2-7 20:32:03 |只看该作者
第四章 偷情疑踪




  小山田武夫最近对妻子文枝产生了一种模糊不清的怀疑,他在她身上感觉到了除自己之外的其他男人的气味。然而,那并不是他在她身体的某个部位发现了明显不忠的痕迹,也不是他发现了什么证据表明她有了别的男人。

  仔细地分析一下,她并没有留下什么不纯洁的东西。可是,他全身上下都缠绕在一种不谐调的感觉之中。就好象是有的人在进行综合体检时,即使仔细地进行检查也查不出任何毛病来,但却总也消除不掉那不健康的感觉一样。

  在夫妻俩进行交谈的时候,妻子的答话往往会慢上一拍,在那种时候,他感觉到她的灵魂好象已经悄悄地溜到别的什么地方去了,留在他身边的只不过是一副空空的躯壳而已。

  妻子的身体虽然留在丈夫的身旁,但是她的灵魂却在某个地方的其他男人身边游逛。所谓“心不在焉”这样一种状态就像快速闪动的视频广告似地插入进来,使他无法清晰地捕捉到。

  当小山田叫了她,她蓦地一下子清醒过来时,那种若无其事地进行掩饰的态度十分巧妙,一点也看不出破绽来,但她掩饰得越是巧妙,小山田就越是感到她的娇揉造作。

  她倒不如多多少少露出些破绽来要显得自然一点。妻子在丈夫面前武装到让他没有一点儿可乘之机,这种姿态反而不自然。这也可以理解为一种证据。证明她有着不能被丈夫知道的秘密。

  小山田很爱他的妻子。他觉得妻子无论什么地方都可以拿得出手。事实上,当他们夫妻俩成双外出时,擦肩而过的男人们总要回过头来张望,在他们的眼睛里面有一种不加掩饰的羡慕和嫉妒。他觉得妻子比自己强得多,自己简直不配娶这样一个妻子。

  正因为如此,小山田总以为世界上所有的男人们都在打文枝的主意,因此感到十二分的不放心。他觉得,只要自己稍微有点疏忽大意。她马上就会被如饥似渴的男人们勾引去,如果不经常用自己实质的东西来充填妻子肉体的话。他就觉得放心不下。

  小山田在身体还健康的时候,总要在上班之前向妻子调情。早晨,他将积聚了一夜的精子射入妻子的身体之中,这样就好象是对其他男人们贴上了封条,他注入她体内的精子将成为他保护妻子、防范其他男人的“禁告牌”。

  由于体力不支而不能完成早晨的“工作”时,他也必定要与妻子进行“接触”。这样一来,当他想到今天妻子已经不是“处女”了,他就可以放心了。

  也许是在这方面逞强过了头,再加上其它的原因,小山田得了肺病。他的肺尖上发现了一个小小的病灶,医生吩咐他要休养两年。由于他是在一家小公司工作,生活保障只有依靠社会保险,他的工资领了半年就停发了,因此他们的生活一下子就桔据了起来。

  为了维持一家的生计和小山田的疗养费,文枝只得出去工作了。要找一份时间短而收入又高的临时性差事。只有去干夜里的工作。

  文枝在报纸广告上看到的一家名叫“卡特莱”的银座二流酒吧正在招收服务员,就前去应聘,当天便把事情谈妥了。酒吧的经营者一眼就看中了文枝的不凡长相,破例地向她提供了优厚的条件。

  听说是在酒吧工作,小山田的脸上露出了不大乐意的神色。但是在超过自己几倍的工资面前,他也不得不保持了沉默。为了早日恢复健康,自己必须花钱服用好药,还必须加强营养,这些都需要许多钱。

  妻子最终还是为了自己,才主动投身到夜间服务行当中去的。

  “现在干夜间工作的女性,根本没有像以前那样为了摆脱饥饿才出来干的。想迅速赚到更多钱的人都轻松愉快地加入进来了。她们当中既有公司的女办事员又有勤工俭学的女大学生,还有很多当太太的呢!除了你以外,别的什么人我都看不上眼。所以,无论我在什么地方工作,都请你放心好了。你与其瞎操这份闲心,还不如尽快把身体治好呢!”

  文枝说了这番话,就出上上作了。小山田进疗养院疗养了半年之后就出了院,由于他年轻又有体力,所以他的病比当初的预料要好得快一些,已经得到许可在自己家中进行休养了。但是,他的身体状况暂时还不能参加工作,家庭生活的重担还必须依靠文枝一个人来挑。

  小山田总觉得自己对不起妻子,文枝就用眼睛瞪着他说。

  “你看你都说些什么呀!咱们不是夫妻吗?丈夫生病的时候,由妻子来支撑这个家庭,这不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吗?你那种外人似的客套,我不喜欢!”

  只有半年的工夫,文枝便出落得更加美丽动人。简直令人要刮目相看了。她本来素质就很高,再经过职业上的磨练。她便更加完美了。

  但那对于小山田来说,就好比是本来由自己、一个人所垄断的妻子却被公之于众了,使他感到很不开心。

  她以前虽然有些土里土气,但却有着小山田所喜爱的美丽与温柔,她现在已经失去了家庭中所烹调出来的那种家常菜的独特味道,而变成了高级菜馆所加工出来的高档菜肴,这种味道无疑会使讲究吃喝的内行咂嘴称妙,但却不是为小山田自己一个人所设计、烹调的,是一种只要出钱,无论谁都可以品尝到的、进行了商业化华丽包装的味道。

  小山田一说这样的话,文枝就笑着回答他。

  “瞧你在说些什么呀!我是只属于你一个人的呀!如果你有那种感觉的话,那只是对顾客使用的一副假面具罢了。我可是在为你而珍重地保存着只属于你一个人的我呢!”

  可是,就连那张本该为自己所保存的不施脂粉的脸似乎都已经商业化了,在短短的半年时间内,别人的锄头已经伸到自己尽心竭力培育的花园里来了,那锄头远比自己有技巧,是经过了精确计算的专业化锄头。

  为了把银座的夜色装点得美一些。妻子的那些变化也许是迫不得已的事情。文枝已经不是小山田一个人的妻子了,她已经作为“银座女郎”而被“公之于众”了。为此。小山田那条危在旦夕的生命才得到了挽救,现在他的病情已经好转了。能够像现在这样生活,全都是妻子功劳。

  那也许是作为一个窝囊的丈夫而必须忍痛付出的代价。

  虽然心里很不愉快,但如果仅仅如此的话,小山田还是能够忍受下去的。他的妻子和公之于众的“银座女郎”同时存在,是为了摆脱困境而迫不得己采取的一种妥协。

  可是,作为公开化了的那一部分却侵犯到作为他妻子的这一部分之中来了,侵犯在毫不留情地扎扎实实进行着,为了他而保存下来的小小花园正在受到蚕食。

  小山田就连这种情况也咬紧牙关拼命地忍受了下来,他要一直忍到自己病愈为止。等到那个时候到来,他要一口气将现在的侵蚀通通一扫而光,使只属于自己的花园重新复苏。并且在那花园里栽培不让任何人看的、有个性的美丽鲜花。

  他有那样的信心。至少在作为妻子的一部分被公开的侵犯期间,必须付出代价,那种侵蚀当中是没有个性的。无论那假面具变得多么逼真,未经修饰的本来面目都是不会改变的。它只不过是被暂时地隐藏起来了。

  可是,如果一直被认为是假面具的东西变成了真面目,那么另外一种真面目就会掩盖原有的真面目.而被遮盖了的真面目最终也许就不会复苏了。这就是真面目的变质。

  小山田最近开始感到了在对他妻子进行着侵犯的那一部分中,存在着另外一种个性。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别的男人的锄头在自己妻子的身体中留下了新的开拓痕迹,那并不是千锤百炼的职业上所进行的一种训练,而是取决于女人的意志所发生的“变化”。

  她正从自己的妻子变成其他男人的女人。供自己欣赏的花园已经毁了,其他男人所播下的种子已经发了新芽,孕育了另外的花蕾,就要开放出完全不同的花朵。

  小山田对这些想象感到不寒而栗。这并不是单纯的胡思乱想,而是作为丈夫的本能的直觉,那个男人的脚步声甚至已经传到他与妻子两个人的卧室中的枕头边上来了。

  即使他说出自己的怀疑,妻子也只是一笑了之。然后她便做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埋怨他为什么那么不相信自己。

  别的男人的脚步声渐渐地越来越响了。在妻子的化妆及穿戴的东西上都出现了微妙的变化,连身上洒的香水也变了。那不是在生意上用的,而是在迎合着某个特定人物的个人嗜好。

  她迄今为止一直喜欢用国产香水,说是它与自己的体味比较协调,那是一种似有似无的谨小慎微的香味。但是现在却改用了进口香水,那是一种南方型华贵而强烈表现自我的香水。

  她的首饰品中也增加了小山田所不知道的玩艺儿,如俄罗斯产的琥珀项链和美国产的“印地安之泪”手镯。小山田一问,她就回答说:“是从客人那里得到的。但如果作为客人单纯的赠品,这类东西似乎过于昂贵了些。

  “银座的客人是不一般的。”她说。可是。小山田总觉得那俄国项链和美国手镯,似乎是同一个人送给她的,因为在色调和形状的选择上两者很相似。

  更有甚者,她还在她体内的深处放上了过去夫妻间所没有的“异物”。迄今为止,他们每次行房时,都使用避孕套,理所当然,在小山田完全恢复健康之前不生孩子,这是夫妻俩已商量好了的。

  可是,最近文伎却说用避孕套会影响性快感,因而放上了宫内节育环。小山田一开始并不知道妻子在体内放上了那种东西,在干那个事之前,他仍像往常一样正要戴避孕套的时候,她才告诉他已经没有必要采取那种“预防”措施了。

  小山田对妻子未经自己允许就自作主张地放上了那样的异物,感到心里很不痛快。但是,他们暂时还必须继续进行避孕,对于妻子忍受羞耻而采取的措施。小山田无法表示异议。

  小山田认为妻子肯定是根据男人的要求才放上那个东西的,避孕环不会是女人根据自己的个人意见就会去放的东西。肯定有男人的意志在起作用。他是在那时才清楚地认识到了妻子不贞的。

  但是,那也并不是无可辩驳的证据。只不过是“值得怀疑的情况”而已。

  无论怎么值得怀疑,但只要没有抓住证据,就毫无办法。自己现在是被妻子养活着的不中用的男人。但是,尽管是被妻子养活着的丈夫,也有能力把被偷走的妻子夺回来,为了尽量阻止蚕食的范围,他必须进行战斗。

  当小山田竭尽微弱体力,准备开始那场战斗的时候。妻子突然不知去向了。

  那天夜里,妻子终于没有回家。直到目前为止,她虽然不断地散发出不贞洁的气味,但却从来没有采取过如此露骨的行动,这可以理解为对小山田的挑战。敌人积蓄了充分的战斗力,公然向他宣战了,他们摘掉了假面具,露出了充满敌意的本来面目。

  一夜没睡等待着妻子回来的小山田,以彻底被打垮了的感觉,迎来了早晨,这是一个丈夫彻底失败了的残酷的早晨。

  对于对方的那个男人来说,这无疑是一个胜利辉煌的早晨。他大概正一边抚弄着别人妻子的肌肤,一边仔细玩味着胜利的感觉吧?那位别人的妻子终于挣脱了丈夫束缚,其肌肤也因心满意足的做爱和充分的睡眠而极富弹性。

  真惨!太无情无义了!实在是令人气愤!但是,小山田并没有完全死心,也许自己还能够把她夺回来。或许是自己大乐观了,但也可以考虑她是由于其它迫不得已的事情而没能回来。也可能是因为店里关门晚了,没了交通工具,所以就住在店里的同事家中了吧?也许被朋友开玩笑弄得她连个电话都不好意思往家里打了吧?

  如果是那样的话,到了早晨之后,她也许就会回来的。自己可不能贸然出错使妻子觉得脸没处搁。女招待有个丈夫,需要靠自己来养活的丈夫,这决不是什么值得夸耀的事情。虽然妻子并没有隐瞒他的存在,但在妻子的工作地点,他一直尽可能地隐藏在她的背后。

  一直等到正午,文枝还是没有回来、小山田再也无法继续等下去了,他拨通了老板娘家的电话号码。

  小山田硬让人把还在睡觉的老板娘从睡梦中叫醒。当他听说妻子是在昨天夜里规定的下班时间从店里离开的,他才终于醒悟到,妻子的背叛是确实无疑的了。

  “昨天夜里,直美是按时从店里离开的,与平时相比,时间并不是特别晚呀!”

  老板娘用睡意朦胧的声音回答道。“直美”是小山田的妻子在店里使用的名字。

  “她是不是和什么人一起从店里出去的呢?比如说和伙伴们或者是和客人在一起。”

  “噢,我可没注意,不过,被客人邀请,在店里关门后到什么地方去玩,这种事情倒也是有的呀!”

  “可是,玩一个通宵这种事是没有的吧?”

  “这个么……如果不是和客人一起在什么地方住下来的话……”

  当说漏了嘴之后,老板娘忽然发现了和自己说话的人是女招待的丈夫。这时,她那还没完全睡醒的朦胧意识好象才清醒了过来。

  “那个,直美她……不,您太太她还没回家吗?”

  老板娘改变了说话的语调。

  “还没有哇。昨天夜里她没有对老板娘您讲过顺便到什么地方去一下之类的话吗?”

  如果文枝把那种事告诉别人的话,那么她就应该会与自己进行联络的。但是,小山田还是以一种溺了水的人想抓住根救命稻草似的心情问了这句话。

  “什么也没有说呀。”

  老板娘好象很过意不去似他说。

  “不过,她也许很快就会回来的,说不定她会从她昨晚去的地方直接到店里来呢!”

  “有那种可能性吗?”

  “或许她是受到了邀请,住在朋友的家里了。府上住得可是比较远哪!”

  他们的家住在东京都管辖之下的K市的城边上,靠近与琦五县交界的地方,从东京市中心到他们家足足要花上一个小时,妻子上下班很不方便。可是,为了小山田的健康,他们还是留在了那里。

  “那倒是。不过,迄今为止,她从来没有过夜不归宿的情况呀!”

  “我觉得您没必要考虑得那么严重,再等一会儿看看吧!过不了多久她就会满不在乎地来上班的。到那时,我会马上让她与你联络的,我要狠狠地骂她一通,不许她让丈夫担心。因此,请你不要太严厉地责备她。”

  老板娘似乎很怕小山田严厉地追究他的妻子,从而使自己陷于失去一个优秀女招待的境地,她可是店里的重要战斗力啊!

  但是,到了店里上班的时间,文枝还是没有出现,也没有与店里进行联络。

  文枝从那天夜里起就音信杳无了。她到什么地方去了呢?一点儿消息也没有,也没有出了交通事故和被拐骗了的迹象。如果是交通事故,警方或急救医院应该会传来某些通知的;如果是拐骗的话,罪犯肯定会传些什么话过来。

  可是,从哪方面都没有传来任何消息。

  小山田检查了妻子的私人物品,到目前为止,他们夫妻之间互相尊重对方的个人秘密,从没有翻过对方的私人物品。但是,如果在夫妻双方中有某一方失踪了的话,那就另当别论了。

  在她的私人物品中,说不定会留下一些有关她的情夫的线索,然而,小山田不仅没有找到那种线索,反倒发现了一种奇特的情况。

  文枝将首饰、宝石之类的东西全部都留下了,其中也有前面提到过的琥珀项链和“印地安之泪”手镯。此外,她所喜欢的衣服也都原封不动地挂在衣橱里,除了那天上班时穿在身上的东西之外,全部都留在了家里。

  这可就令人费解了。如果文枝是和那个男人商量好私奔了的话,那么她自己的财产应该一件不剩地全部带走才是。

  是不是发生了什么紧急的情况,她突然决定私奔,以至连拿走自己财产的工夫都没有了呢?

  如果不是这样的话,她至少应该把从男人那里得来的疑点很大的项链和手镯带走啊!她甚至连那些东西都留下了。

  第二天,老板娘找小山田来了。文枝突然离开不干了。这使店方也很伤脑筋。

  “有没有和她特别亲近的顾客呢?”

  小山田问老板娘。

  “直美是很有人缘的,捧场的男人很多。但是,好象没有特别亲近的人呀!”

  老板娘不愧是在夜生活世界里锻炼出来的。她用一种很有光彩而又十分锐利的视线在屋子里扫视着,那目光就好象是在怀疑小山田把妻子藏了起来似的。

  “她是不是到店里的朋友家去了呢?”

  “她虽然很受顾客喜爱,可是她和朋友之间相处得并不是很好,这本来就是已婚女招待所共有的毛病。”

  在这里,小山田发现了新的情况,那就是每星期大约有两次,从文枝离开酒吧到她回到家里的这段时间,有两三个小时的时间是空白的。大约每星期有两次,文枝是过了凌晨3点钟才回到家的,她分辩说是因为店里关门晚了,小山田也信以为真了,因为她说店里派了车送她,所以他也就一直很放心。

  “干这种工作,就得随着顾客的意思。客人不走,我们也走不了,请你原谅啊!她一道歉,小山田就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

  虽然他并不是完全不抱怀疑,但是他觉得自己是个被妻子养活着的人,为了平息自己的嫉妒心理而向店里进行情况证实,有些太不象话了。

  但是,现在听了老板娘的话他才知道,原来店里始终是准时在午夜12点钟就关门停止营业的。

  “就算想继续营业,警察也讨厌着呢!直美总是在店里关门的同时就回家的。”老板娘说。

  从银座的店里到他们的家,有一个小时就可以到。如果把车开得更快,时间还可以更短些,可是,妻子却每星期有两次在什么地方有两、三个小时的时间空白。她是在什么地方和谁一起度过了那段空白时间的呢?

  小山田开始寻找他的妻子了,虽然就算是找到了。也无法保证她会回到自己的身边来。但是,他却不想放弃夺回妻子的努力,小山田在内心里还爱着自己的妻子。

  他决定先把妻子的情夫找出来,她一定在那个男人的身边。尽管妻子觉得已经将自己的足迹隐藏起来了,但是那两个人难道没有在什么地方留下不轨行为的痕迹吗?

  就是在妻子晚回家的那些深夜,也许那个男人将她送到了附近。

  “车!”

  小山田觉得自己发现了一个目标。虽然到目前为止他一直相信了“店里派车”的解释。但其实她是准时下班的。只是因为她“自己的缘故”才晚了,结果自己找了车。当小山田为回家晚的妻子担心,说要去接她的时候。她总是进行阻拦。说是乘车回来,因此不用担心。她还说,深更半夜地去接。有使小山田好不容易才好转起来的病情重新恶化的危险。

  可是,现在想想看,肯定是因为她是由那个男人送回来的,所以,如果丈大去接的话,就很不合适。

  假如是那个男人开着私家车送她回来的话,那么,他们会不会在什么地方留下痕迹呢?小山田开始打探消息。

  对于小山田打探消息是很难的,因为这一带本来就很冷清偏僻,几乎没有人在那么晚的时间还没睡,能打听的对象十分有限。先决条件是要把那时还没睡的人全找出来。

  可是,那样的人怎么也找不到。就连附近最繁华的火车站,在末班电车开走之后也冷清下来,更何况他的家是在离车站还有一段距离的武藏野杂树丛生的一个荒凉的角落呢。尽管他在同样的时间里在附近转来转去,但一个人也没碰上。

  小山田每天一到深夜就在自己家周围转来转去,这成了他现在唯一的工作,他有一次曾被巡逻的警察叫住盘问了一番。大概那位警察觉得他像个梦游患者似地到处游荡的样子很奇怪吧?等把他送回家之后,警察才总算彻底弄清了情况。

  小山田向警察提出了反问,因为他认为警察也许看到过送他妻子回来的车。

  警察被他的奇怪问题搞了个措手不及,但是。警察也没有线索。

  线索来自别的方向。因为妻子的私人物品还原封未动地的躺在店里,所以他就去了“卡特莱”酒吧取回那些东西。在回来的时候,小山田与下班回家的人们一起,朝着自己家的方向走去。在火车站附近的道路旁正在进行着什么工程。严重地妨碍着傍晚非常拥挤的交通,车流停滞不前,从人行道上漫出来的人群,在那车流之间曲折穿行,司机们一个个都心急火燎。电喇叭声到处乱响。不绝于耳。

  在小山田前面结伴而行的两个公司职员模样的人抱怨道:

  “在这种时间开他妈的什么工呀!”

  “他们不是总在搞工程的吗!”

  “他们可以避开这种交通拥挤高峰时间,在半夜里干嘛!前些时候。我家附近搞自来水管道工程时,就是在半夜里干的。因此几乎没有受到什么影响。”

  “这大概是比较紧急的工程吧?”

  “就算是那样吧,可他们一点也没考虑到给行人带来的麻烦。如果我由于这个工程而碰上了交通事故什么的,非得让工程的施工者进行赔偿不可!”

  无意之中听着他们的怨言。小山田想起了是有过这么一件事:在大约一个月之前,一天半夜,他突然感到口渴,就拧开了自来水龙头,却发现停水了。

  那个时候是在进行自来水工程。

  在那一瞬间,小山田一下子想到了一件事。那两个公司职员的对话启发了他、使一个潜藏着的可能性浮现出来了:

  负责自来水工程的人也许看到了自己的妻子。

  第二天,小山田去了市建设课自来水管理事务所,弄清了一个月以前,在他家所在街道。曾进行主供水管的管道工程。

  他又进一步伐了参与那项工程的施工人员,了解到从K市自来水管理事务所承包了那项工程的,是市里一个叫“冈本兴业”的工程公司。

  小山田又走访了那家工程公司的事务所,从负责人那里打听到了几个工程人员的名字。小山田楔而不舍地到他们的施工现场和家里去,给他们看自己妻子的照片,并向他们询问在施工过程中,有没有看到过什么汽车或男人选她回家。

  那些工程人员闪动着好奇的目光,却都回答没见过,好不容易才想到的线索也就此断了。但是,小山田还是不死心。

  工程人员当中,并不是只有正式的职员,也许还个些农村来的民工或临时工。在这些人当中,可能有人看到过自己的妻子吧?曾到小山田居住地去过的施工班中也有几个临时工,可是,他们都是些流动打工仔,工程结束后,部到别的地方去寻找挣钱比较多的工作了。小山田好不容易才打听到了其中一个人的下落。

  小山田就像是溺水者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似的,立刻去找了那个流动打工仔。

  “这张照片上的女人是你老婆吗?”

  打工仔用毫不容气的目光,将照片与小山田对比着端详了一番,然后,露出毫不隐讳的好奇神色问道:

  “哎呀,没有什么印象啊!你老婆怎么了?”

  小山田尽量简短他讲了一下情况,他换上下一副同情的面孔说。

  “这么说,你老婆是逃跑啦!那可真够你受的了。不过就算那样,她也是个满不错的女人哪!俺很理解你追寻她的心情哟!”

  结果,小山田什么消息也没有得到,沮丧地离开了那里。忽然,他感到似乎有人从后面追了上来,回头一看,原来是刚才那个打工仔。

  “俺刚刚想起来了。”

  他追上了小山田之后,喘了一口气,又接着说:

  “是不是你的老婆,俺可没啥把握。上个月的这时候,俺还在那个工地上。在半夜3点钟左右。俺曾见到过一个年轻的女人从车上走下来。”

  “真的?”

  第一次觉得有了情况,小山田浑身都紧张了起来。

  “嗯,俺已经忘得差不多了。她从车上下来的时候,因为人漂亮了、俺简直怀疑她是不是狐狸变的呢!当然喽,由于那地方很暗,俺并没有看清楚她的容貌。但在工作灯的光线下。模糊不清地浮现了一张雪白的脸,真有点吓人哪!她穿的衣服也不像个良家妇女。俺吓得都没敢朝她起哄。”

  “她穿着什么样的衣服呢?”

  “讲不清楚,但是打扮得非常好看,好象是在裙子之上又穿了另一条裙子似的。”

  那大概是文枝为了参加舞会而定做的装饰礼服,是她心爱的礼眼之一。在刚开始去上班的时候,她穿和服的时候比较多一些,但最近却经常穿西装了。

  小山田认为,那是妻子为了尽可能多争取一点与那个男人相会的时间,而避免穿那种穿起来很费事的和服。

  “那时候没有男人和她在一起吗?”

  “嗯,俺想没有。”

  打工仔露出了追寻模糊记忆的眼神。

  “车子里面没有乘坐着男人吗?”

  “确实是只有司机。”

  “她是从什么样的车上下来的?是私家车还是出租车?”

  如果是私家车的话,那么司机就是文枝偷情的对象。

  “不是私家车。”

  “那么,是出租汽车啦?”

  如果是妻子一个人从出租车上下来的话,那么,那个男人就可能是乘坐了别的车子,或者是在中途下了车。小山田感到,好不容易才找到的一点蛛丝马迹,眼看着就渐渐地消失了,不过,还可以追查那辆出租车。

  “不,那也不是普通的出租汽车哟!”

  “那么。是什么呢?”

  “那是辆豪华出租汽车,是司机给她开的门.车身也比普通的出租汽车要大一些而且高级多了。”

  “豪华出租汽车?!”

  “嘿!冷不防一辆豪华出租汽车停在了俺的面前,从车里走出来一个漂亮的女人,所以,俺还以为是狐狸成了精呢!”

  坐豪华出租汽车回来,这可是小山田头一次听说。当然。这不会是店里派来的车,这么一来,车就是那个男人派来的。大概是害怕出租汽车公司在日后追问,所以文枝就在离家还有一段距离的地方下了车吧?”

  “你知不知道那辆豪华出租汽车是哪个公司的?”

  小山田觉得看到了一线希望。

  “俺只顾着瞅那女人了。”

  打工仔好象觉得很不光彩似地摸了一下脸。

  “你没有记住些什么吗?比如车牌号码啦,公司的标志啦。”

  小山田紧追不舍地问道。

  “说到标志嘛。车门上倒是印着个乌龟的标记,但不知道那里不是公司的标志。”

  “车门上印着乌龟标记?”

  “俺只是一闪看到的,记得不是很清楚,但确实是个乌龟似的形状。”

  “你没有弄错吗?”

  “你要是那么说的话,俺可没有什么把握。不管怎么说。俺是在夜里看到的,而且只是晃了一眼。”

  从打工仔那里能打听到的情况只有这些,但与迄今为止的一无所有相比。这无疑是巨大的收获。小山田马上向“卡特莱”酒吧进行了询问,回答是那里没有用过带乌龟标记的豪华出租汽车。

  豪华出租汽车是那个男人叫来给妻子乘坐的,这一可能性越来越大了。小山田在电话簿上找好了目标,向“东京都豪华出租汽车事业协会”进行了询问。他估计对了,他从那里得知。印有乌龟标记的豪华出租汽车,是总部设在池袋的“龟子交通公司”的车。

  他立即前往龟子交通公司的总部。这家豪华出租汽车公司位于池袋第4大街面对川越大道的一个杂乱无章的角落里。这家公司好象也兼营着普通出租汽车,在停车场上可以看到几辆正在检修的普通出租汽车和黑色的豪华出租汽车。每辆车的车门上都印着乌龟的标志。

  “大约一个月以前,贵公司是不是每星期大约派两次车到K市的宫前町去?”

  出来接待他的中年办事员,用怀疑的目光打量着小山田。

  “对不起,我们有规定,关于顾客的情况一概不能说。”

  办事员带着毫无善意的表情,观察着小山田。

  “贵公司送的是我的妻子。几天前她突然失踪了,因此,我正在寻找她的下落。如果见到那个要车的人问一下,或许能得到些什么线索。求求您啦!不会给贵公司添麻烦的,能不能帮助查一下呢?”

  “您夫人失踪啦?”

  小山田的话似乎有些打动了对方。

  “请稍候片刻,我去和负责人商量一下。”

  办事员变得稍微通融了一些,他转身进了里屋。不大一会儿工夫,他就找来了一位50来岁的胖墩墩的男人。小山田又重复说了一遍自己的来意。

  “如果是这样的事情,我们可以告诉您。”

  那男人很爽快地点了头。因为“负责人”同意了,办事员就将厚厚的帐簿搬了出来,开始翻页进行查找。那账簿的封面上用毛笔字写着“顾客吩咐事项记录簿”。

  “一个月以前,半夜3点钟左右。到K中宫前町,对吗?要是您知道她是在什么地方上的车,我就可以快一些替您找到了。”

  “很遗憾,我不知道她是在什么地方上的车。只是有人在一个月以前看到了贵公司的车,也许最近也使用了呢!”

  “您说每星期两次,那么,大概星期几也是固定的啦?”

  “那倒不一定。但却不是星期六和星期天。”

  因为星期天是店休日,而避开星期六也许是因为那个男人有家,难以安排时间。

  “是K市宫前町吧?啊!是这个吗?”

  办事员在记录簿上移动的指尖突然停了下来。

  “找到啦?”

  小山田压住开始剧烈跳动起来的心,把目光盯在那一页上。

  “9月13日凌晨2点30分,要车一辆,从南大家第3大街的银杏下到K市的宫前町。噢,如果是这个顾客的话。她是经常要车的,我们在接受预约时,比较注意时间和接人的地点,因为您只说出了K市的宫前町,所以我没能力您马上查出来。”

  “‘银杏下’是什么意思?”

  “就是指南大家第3大街那棵大银杏树的下面。那里成为了一个记号,经常被用来当作出租车与顾客的碰头地点。”

  “那么要车的人是谁呢?”

  “总是由一个女人打电话来,说是叫川村。”

  “她说没说过住址呢?”

  “没有。她只是指定在凌晨两点半钟将车子开到银杏树下。”

  “可是,如果不知道那要车人的住址,事后怎么要求对方付车费呢?”

  “她每次都是付现款的。”

  “付现款?!”

  小山田觉得好象挨了当头一棒。他没有想到豪华出租汽车与普通出租汽车不一样,是要付现款的,他一直以为那个男人让出租汽车公司用豪华出租车送文枝,是事后才付车费的。不过,那个男人将车费交给文枝也是可以的。

  “坐车的只是我妻子,不,只是那个自称川村的女人一个人吗?”

  “这上面记载的是一个人。正好,开那辆汽车的司机现在正在办公室里等着出车,我把他叫到这里来吧。”

  办事员从事务所的窗口伸出头去,大声喊道。

  “大须贺君,请到这里来一下。”

  很快便有一位40岁左右的男人走进了事务所。他身穿着一套像是制服似的藏青色西装,看上去是个性格很耿直的人。

  “这位先生想打听一下,你从大家的银杏树干送到K市的那位川村女士的事情。据他自己说,他是川村的丈夫。喏,请您直接问这个人好了。”

  办事员站在小山田和那位名叫大须贺的司机中间为双方做了介绍。小山田首先让大须贺看了妻子的照片,大须贺的脸上立刻便出现了反应。

  “哎呀,这位就是川村女士嘛!川村她出了什么事儿了吗?”

  小山田简单地重复说了一遍事情的经过,然后问道。

  “我家那口子在银杏树下上车的时候总是一个人吗?有没有什么男人和她相伴在一起呢?”

  “这个么,我倒没有看到过什么男人的身影,她总是一个人!”

  “你知道她是从什么地方来的吗?”

  “是从车站方向来的。”

  “她是按预约时间来的吗?”

  “基本上是按时的,即使迟到,最多也不过10分钟左右。”

  “她为什么叫你把车子开到那个地方呢?”

  “这个么……大概是……川村女士住的地方,车子开不进去,或者是那地方比较难找。也可能是……”

  说到这里,大须贺司机支支吾吾地含糊其词起来了。小山田猜到了他含糊其词未说出来的内容,可能是因为她待的那个地方,如果让车直接开进去的话,会很不妥当。

  如果车开去接就不大妥当的地方——那肯定是干那种见不得人的丑事的地方。

  小山田忽然想起了一件事。

  “在大约一个星期之前,对了,就是9月26日夜里,是否在相同的时间,她提出了同样的预约呢?”

  9月26日,妻子就是在那一天夜里失踪的。不用翻帐簿,大须贺还记得。

  “哦,那天夜里是我去接的。那是川村女士提出的最近一次预约,所以我记得很清楚。”

  “是从银杏树下。一直送到K市的吗?”

  小山田一下子来了精神。

  “是的,我是在凌晨两点钟左右去接她的,两点半左右送她到了K市的老地方。”

  “你所说的‘老地方’是指哪一带呢?”

  “是宫前町,就在牌楼前。据她说,从那里回家就只有几步路。”

  司机又含糊其词地不往下说了。一定是因为他当时悟到了文枝不愿意一直坐车到自己家门口的心情。从“牌楼前”到家里没有多少路。这么说,她就是在这段路上失踪不见了的。

  小山田觉得那里面一定有男人的意志在起作用,那男人和文枝分别之后,又发生了什么事情,于是就乘其它的车追赶她来了。

  他追上了正朝家中走着的文枝,并让她上了自己的车,然后带着她去了某个地方。

  总而言之,在大家的银杏树附近有他们通奸的巢穴。

  而且,如果去那里的活,说不定就可以查明与妻子通奸的同谋究竟是什么人。

  小山田像只嗅觉灵敏的猎犬一样,又发现了一个新的疑点。

  小山田亲自去了大家一趟。他搭了一辆偶然碰上的龟子出租汽车公司的空车,20分钟之后,他站在了那棵引人注目的大银杏树下面。

  这的的确确是一株很大的银杏树,把银杏树作为地点标志,是很明显的目标,因为它从老远老远的地方就会看到。这棵材高约30米,树干围似乎有3、4米,小山田估计这棵树的材龄大概不下300年。大树旁边还立着一块东京都指定它为“自然纪念物”的布告牌。正像小山田所推测的那样。布告牌上面记载看此树的估计树龄约为300年。

  树下是一片空地,被当成了极好的免费停车场。由于没有禁止停车的标示,所以这难得的“自然纪念物”也因此而受到了汽车排出废气的严重侵害。

  文枝曾叫龟子交通公司把汽车开到这棵树下面来。这表明她是从这附近来的。为了尽可能争取时间,并为了尽量不使干那事的余韵所引起的热乎劲儿冷却,窝越近越好。

  “据说我妻子是从车站方向来的。”

  小山田从车上下来后,一遍遍地回味着大须贺司机说的话。通往火车站方向的路只有一条,他毫不犹豫地朝着那个方向走去。

  那是靠近车站,但却十分幽静的一个角落。在公司职员的小住宅之间,有座小小的神杜,住宅之间还夹着一家香烟铺和一家“寿司”店(“寿司”是一种日本特有的食品,在用醋、糖和盐调味的米饭上,加鱼肉、鸡蛋、青菜等,再卷以紫菜,或捏成饭团,有很多种类)。正好在“寿司”店的门前,有一个提着食盒送外卖的伙计骑着自行车回来了。看到那个伙计,小山田忽然想到了一件事。

  在干风流韵事的前后品尝些清淡的食品是常有的事。在那种旅店,顾客临时提出吃东西的要求,也许旅店并不是自己做,而是让外面的饮食店送来。

  “附近有没有你们店经常去送外卖的饭店和旅店?”

  小山田突然叫住了那个正要走进店里去的送外卖的伙计。

  “我就是刚去水明庄送完外卖回来的呀!”

  脸上长满了粉刺的年轻伙计爽快地回答道。

  “水明庄?”

  “就是那边小巷拐弯处的情人旅店嘛!”

  “在这附近,除了水明庄之外,还有没有其它的旅店和饭店呢?”

  “这个么,我所知道的,就只有水明庄!哎,你为什么要打听这些事呢?”

  送外卖的伙计突然露出了怀疑的神色。

  “不,我只是想随便问问而已。”

  小山田慌慌张张地从那个伙计的面前离开了。送外卖的伙计茫然地望着他的背影,歪着脑袋若有所思地打开了店前门。

  小山田仔细一看,看到了伙计告诉他的小巷入口处立着根电线杆,电线杆上有块写着“水明庄旅店”的招牌。从小巷再在里一拐,便是带着一些神秘气氛的水明庄,它的前院铺满了大粒的砂子;往后去则种着各种草木花卉。

  这样的话,就不能把汽车停在门口了。这里根本没有情人旅店的那种花里胡哨的装饰。倒反使人感到这儿就是干那种背人眼目的风流韵事的天然场所:在大白天进去,会让人不由自主地产生一种担心后果的感觉。如果从这里到银杏树下,根本用不了5分钟,只是隔着两道小巷,所以司机很难察觉到她是从什么地方出来的。

  我总算找到你了!

  小山田站在大门前,做了一下深呼吸,他终于找到了妻子怕人的老巢了!

  他觉得失踪了的妻子现在似乎正和那个男人一起潜伏在这个旅店的深处。正门脱、放鞋子的地方铺着那智出产的黑色水磨石的地面,清洁爽爽地洒上了水,茶室风格的正门里面曲里拐弯,一眼看不到内部。

  他喊了一声。问有没有人,但过了好一会儿也无声无息。就像没有人似的。他又叫了好几次,好不容易才从里面传来了轻微的脚步声。

  不一会儿,出来一个身穿捻线绸和服的30岁左右的女服务员,她似乎刚才在槁什么洗刷工作,正在用围裙擦着手。

  “请进!”

  女服务员看到小山田一个人站在门口,也没有露出特别纳闷的表情。大概是由于许多情侣是在这里碰头的吧?

  “在等着您的那位吗?”

  果然不出所料,女服务员问道。

  “不,我想打听点事情。”

  小山田制止了女服务员的妄加猜测,正要说明自己的来意时,对方那对顾客和蔼可亲的表情马上凝固了,变成了一副戒备森严的面孔。似乎她将小山田误认为负责社会风化的便衣警察或其他什么人了。

  “其实,我是在寻找我家那口子。

  为了使对方放松警惕,小山田尽量若无其事地开言道。

  “我家那口子在几天前失踪了,我正在寻找她的下落呢!我从她手提包里,发现了一盒贵店的火柴。因此,我想她会不会在你们这里留下了什么线索呢?于是就到这儿来看看。”

  小山田一边说着,一边将文枝的照片递到了对方面前。

  “啊!如果是这位的话……”

  对方立刻就有了反应,像是倒吸了一口凉气似地凝视着照片。

  “果然是到这个地方来了吗?孩子想母亲每天都在哭,我想她是被男人勾引一起私奔了。我觉得她早晚有一天会像从梦中醒来一样,认识到自己的错误而迷途知返的。但是,如果等到那个时候,孩子就太可怜啦!所以,我就出来寻找她的下落了。对于她的过错,我打算既往不咎。如果贵店知道我妻子的那个男人的住址和姓名,能不能告诉我呢?”

  小山田为了引起对方的同情,无中生有地编造了一个虚构的孩子,而那些谎话似乎发挥出了相当大的说服力。

  “原来那位就是您的夫人哪?”

  女服务员那张对男女风流韵事已经没有什么感觉了的毫无表情的脸似乎也为之动容了。

  “我想那个男人可能知道我妻子的下落。我决不会做给贵店添麻烦的事。因此。请把那个男人的住址和姓名告诉我吧!”

  小山田像是缠住不放似他说。

  “这个么……”

  女服务员的脸上流露出了明显的为难神色。

  “求求你啦!我倒无所谓,可是孩子还小,需要母亲哪!”

  “如果是那样的话,我倒是很想告诉你的。可是,说实在的,我们也不知道呀!”

  “不知道?”

  小山田像是不能相信似地看着对方。

  “我就知道川村这样一个名字,而且还不知道那是不是真的名字呢!”

  “不过,有住客登记簿吧?”

  “嘿嘿,如果把那种东西保留下来的话,会让客人们觉得讨厌的。”

  女服务员自嘲地笑了笑。

  “这么说,什么都没留下来吗?”

  “是啊,真对不起。”

  女服务员做出一副真的很遗憾的表情,她的态度看上去不像是明明知道却故意不说。极度的失望,在小山田的心底像乌贼喷墨似地扩展开来。

  “那么,至少……我妻子的那个情夫是个什么样的男人呢?”

  “你这么说的意思是……”

  “他的年龄看上去有多大?”

  “那个么,大概有40岁左右吧?他是个身材十分粗壮,仪表非常出众的人。”

  女服务员的眼神似乎在把那个人与小山田进行着比较。小山田本来就体质虚弱,加上又正在养病期间,这几天疲于奔命地寻找妻子,使得他骤然消瘦下去。而且,他的衣服也穿得随随便便。小山田看得出来,女服务员的眼神好象在说:就凭你这副样子,你老婆逃掉也是无可奈何的事情。

  “他有没有什么引人注目的特征呢?”

  “那个么……”女服务员做出了稍微进行一下考虑的样子,然后说:

  “虽然不是什么特征,但他有一件东西遗忘在这里了。”

  “遗忘了东西!遗忘了什么东西?”

  “一本书。我们一直打算要还给他的,但是后来他却一直没有来过。”

  “现在那本书还在吗?”

  小山田的呼吸加快了。如果是那个男人丢在这里的书,说不定那上面会写着失主的姓名。

  女服务员转身到里面去了一下,手里拿着本书出来了。

  “就是这本书。”

  她说着,将书递给了小山田。那本书的书名为《经营特殊战略》,副标题是《最高经营管理系列事例研究》,它是一家以出版商业书籍而闻名遇这的大出版社最近才出版发行的。

  书虽然很新,但却没有带着封皮,因此不知道是在哪里的书店买的。书上也没有写失主的名字。好不容易才顺藤摸爪找到的线索,就这样似乎一点用处也没有了。

  虽然很失望,但小山田仍然有些不愿撒手地哗啦哗啦地翻着那本书。忽然,有样东西飘然落到了他的脚下。

  他将那东西捡起来一看,原来是一张名片。在书里夹进一张自己的名片,这种事情是很少见的。大概是在交换或者接受名片时,无意之中随手将对方的名片夹到了书页中,过后就忘记了吧?

  名片上印着“东都企业株式会社营业组主任”的头衔,在这个头衔的下面,印着“森户邦大”的名字。如果向这个叫森户的人打听一下,也许他还记得把这张名片送给谁了吧?

  不过日本人发名片是很随随便便的,将一张标准尺寸的名片到底送给了什么人,他能记得住吗?

  小山田将名片的背面翻过来一看,他的眼睛里马上就放射出了光彩。那上面写着一段附言:“您不在家的时候,我来拜访过了。关于那件事,请您多加关照。”从写在名片背面的这段话判断,很有可能是名片的主人将这张名片送给了书的主人。

  虽然名片上没有写收者的姓名,但如果是这么具有“个性”的名片。森户肯定会记得是送结了什么人的。

  从名片上的头衔来推测,森户大概是个搞推销的吧?他到顾客那里进行拜访时,写下了这张求他关照的“留言名片”。

  “这本书能不能借给我一下?”

  小山田将目光投向了女服务员员,那目光就好象是打鱼人在茫茫黑夜之中发现了灯塔的灯光一样。   



第五章 逃离苦海




  约翰尼·霍华德在临出发的时候,曾留下了一句话。说是要“到日本的‘奇司米’去”。这条信息传到了东京之后,日本的警方沉默了。不知道他们是对此感到满足了呢,还是因为不解其意而一筹莫展”了。

  纽约市警察局已经完成了东京警视厅委托他们办的事情——姑且这样认为吧!这件事就此划上了句号。在管辖东哈莱姆的第25警察分局,接连几天都在不断地发生着各种案件。在遥远的远东国家首都死了一个黑人的事情,就像哈莱姆河里泛起的泡沫一样。很快就被遗忘掉了。

  肯·舒夫但也忘掉了这件事。形形色色的新案件正在频繁发生,根本不允许他始终纠缠在一件事情上。本来他就是按照上司的命令。敷衍塞责地进行调查。连一丝一毫的热情也没有。

  肯认为,纽约已经呈现出了一派末日的景象。

  哈莱姆和布鲁克林的贫民窟就在曼哈顿区林立的摩大大楼边上。一方面是超高层的摩天大厦,正以各自所独具的匠心和高度争奇斗妍,象征看美国的富裕和繁荣;而另一方面则是哈莱姆、布朗斯维尔、布鲁克林的贫民区,在那破烂不堪的建筑物里。还有人在过着贫困交加的生活。

  那已经不是人所能过的生活了。墙壁倒塌,房顶倾斜。窗户上的玻璃都已经打碎了,那些没了玻璃的窗于上钉着白铁皮。马路上到处都是垃圾和污秽不堪的脏东西,老鼠和野狗摆出一副唯我独尊的样子横行霸道。婴儿被老鼠咬死,幼童遭到野狗袭击之类的事情实属司空见惯,布朗斯维尔的新生儿死亡率在纽约是最高的。

  由于付不起钱,煤气、自来水和电都已经断了。于是,人们就砸坏消防栓取水,可以想象,这里一旦发生火灾,消防车就根本起不了作用。

  无法谋生的罪犯、醉鬼、吸毒者、妓女等以这里为巢穴,向整个纽约市播撒着灾祸。在纽约,摩大大楼、华尔街、新闻机构、教育设施、大型联合企业、文学、美术、音乐、戏剧、时装、烹饪、形形色色的娱乐……世界上第一流的货色全都集中到了这个地方,并进一步向着顶峰发展。与此形成鲜明对照的是,罪恶也在阴沟的深处,伸出了它那不祥的魔掌,杀人、放火、盗窃、强奸、卖淫、毒品,各种各样的犯罪活动都在进行之中。纽约现在的两极分化现象十分严重,上下之间的差距有如天壌之别,纽约正在这个矛盾当中苦闷地挣扎着。

  人们在纽约的“巨大”之中途失了自己。他们焦躁不安。不清楚自己所追求的东西是什么,只是徒劳地挣扎着。纽约的美,完全是由丑恶的东西所衬托出来的。

  纽约街上每天部在进行着示威活动。在街口处,尽管没有多少听众,但却总有人在那里演讲些什么。

  没有示威的日子就有游行,在这里,靠救济才能生活下去的人多达120万,相当于全市总人口的15%,然而就在这些人的身边,却不断举行着什么欢庆活动。

  在这个被称之为“各种族融合之都”的巨大城市里,聚集了来自世界上所有国家的移民,他们来这里是为了寻求自由和成功的机会。

  英国人、爱尔兰人、斯堪的纳维亚人、德国人、法国人、奥地利人、意大利人、俄罗斯人、匈牙利人、阿拉伯人、希腊人、中亚人、波多黎各人、还有黑人,所有不同种族的人“合成”了这个叫做“纽约”的巨大城市。

  他们认为,人聚集得越多的地方,成功的机会也就应该越多,于是,他们便来到了这里。或者是由于他们在本国无法谋生,便远涉重洋来这里寻找新的活路。

  可是,成功只属于极少的一小部分人,也正是因为如此。成功才可以称得上是成功。在号称“一个胜利者春风得意,成千上万个失败者垂头丧气”的纽约,贫富胜败之间的差距正拉得越来越大。

  人越多,竞争就越激烈,根本没有后来者插足的余地。移民们所追求到的自由只是饥饿的自由。而当他们觉察到这一点的时候,已经为时晚矣!他们已经被纽约那无底深渊似的红尘紧紧地包围了。在那滚滚红尘之中,只有欲望像沼气似地在膨胀着,积蓄着无处释放而被压缩的瘴气,这瘴气正孕育着危险的能量,不知什么时候便会起火并发生大爆炸。这危险的能量只会给社会带来危害。

  在第25警察分局中,有51名刑警和7位警长,其中半数以上是号称“能说两种语言”的西班牙血统的警察。他们分成5班,每班有11人执勤,实行早班、中班、晚班和夜班的四班交接制。但是大量的案件在他们屁股后面紧迫不放,搞得他们连下班后和公休日都无法好好休息。

  尽管如此,管辖着美国最大的贫民窟哈莱姆和东哈莱姻的第25警察分局和第28警察分局,却很受年轻警察的欢迎。因为这里比较容易得到提升。在这个地方,行为不端的青少年人数极多、发生犯罪案件的频率极高、毒品的使用量极大。所以他们碰到穷凶极恶的罪犯的机会比较多。这里的刑警经常要一个人平均负责10起案子,逮捕率是50%。

  但是,肯被分配到第25警察分局来,并不是由于他为了得到晋升的机会提出了申请,而是因为他出生在这块土地上。

  今天他值晚班,从下午两点钟到晚上10点钟执勤,在这段时间里,121街发生了殴斗;125街则发生了2起拦路抢劫案和1起入室盗窃案。

  在纽约市警察局,可以说已经不把入室行窃和拦路抢劫看作犯罪行为了。但是,因为它们有发展成为更加严重犯罪行为的危险,所以,如果接到报案的话,就得去进行调查。

  肯大体上完成了那些案子的调查工作,心情刚刚放**来,突然又接到了新的报警。据说是有个年轻的女人喝得酩酊大醉,正一丝不挂地在大街上走来走去。

  “年轻女人脱光了衣服?随她去好啦!”

  肯恶声恶气地骂道,再过一会儿,他就要下班了。但是,既然接到了报答,又不能放着不管。

  肯只得到那里去看了一下。原来那女人是个吸毒者。因为毒品断了顿,她受个了毒瘾发作的难受劲儿,就把衣服脱掉了。

  肯将那女人拖进了巡逻车,带回到警察分局。那是个20多岁的波多黎各血统的年轻女人,她还那么年轻,吸毒和卖淫的放荡生活就已经侵蚀了她的全身。

  她的肌肤变得干燥而苍白,四肢露在外面的部分到处都可以看到注射毒品后所留下的针孔痕迹。她瞳孔放大,满口胡言乱语,因为她乱闹个不停,所以肯不得不紧紧地将她按住。直到抵达警察分局后才松开。

  这个女人的毒瘾发作是经常性的。她已经有好几次被揪到警察局了。她已嗜毒成性。治疗起来比较困难。如果不把她拘禁在精神病院或戒毒所这样的地方,就不能使她彻底戒掉毒品。

  经过暂时性的治疗之后将其释放,她不久就会因为想得到毒品而卖淫,再过些日子就不只是卖淫了。为了得到毒品。她会变得什么事情都干。

  吸毒成瘾的人都不过是披着一层人皮的野兽。她之所以还停留在卖淫的阶段,这大概是因为她的身体之内还残留着作为女性的“商品价值”吧?

  但是,肯对于现实中居然有男人出钱买这样的女人,感到心情很不舒畅。这样的女人并不能算是一个完整的女人。她充其量只是一具浑身布满了注射针孔痕迹的女人躯体!买方也是处于社会底层的人,他们买来女人的身体,处理掉自己没有地方发泄的性欲。大概他们并没有认为他们买的是女人吧?就像在没有女人的战场上,士兵们以猪和羊作为对象发泄性欲一样。他们肯定认为自己所买下的只不过是雌性的动物而已。

  “双方都是畜牲!”

  肯的脸上堆满了极不痛快的表情,自言自语地嘟喃着。但是,吸毒现象目前已经从社会的底层逐渐朝着上流社会伸出了它那令人生畏的魔掌。

  将那个女人交给了负责取缔毒品的警务人员之后,肯结束了那漫长而痛苦的一天工作,接下去他将回到布朗克斯区的公寓去美美地睡上一大觉,他一个人住在那个地方。肯曾经结过一次婚,但一次,在他追捕一名穷凶极恶的罪犯期间。他妻子却追随着一个有闲阶层的年轻男子离家出走了。从那以后,他就一直过着独身的生活。最近,一夜的睡眠已经不能使他恢复一天的疲劳了,他一直认为自己身体唯一的可取之处就是强壮,但在不知不觉之中,衰老已经沉淀到他身体的内部来了,也许是孤独正在加速自己的衰老进程。

  第25警察分局位于东哈莱姆地区中央的东119街和120街区;就连警察们都恨不得从下班的一刹那起就尽快逃离这个地区。警察本来应该站在为维护社会治安和公共秩序而进行战斗的立场上,但他们却开始争先恐后地将家属和住处从危险的市内搬到郊外去,以求得安全。从那时起,纽约的治安状况便进一步恶化了。那是社会正义的失败。

  市民们已不再相信警察了,他们组织起了“自卫团”。有钱的人则纷纷雇请了保镖,大企业的高楼大厦里真可谓保镖密布。走在大街上,连个警察的影子也看不到.而保镖却格外地引人注目。

  那标志着警察的失败。顺理成章的有人借口当保镖挣的钱多,干脆辞去了警察的职务。

  在去年一年当中,纽约市总共发生了凶杀案1351起,强奸案1803起,抢劫案49238起,盗窃案293053起。连警察也经常遭到杀害,仅去年就有5人殉职。据统计,纽约平均每天有3人以上被杀,有大约5名妇女遭到强奸。

  在警察局内部也经常有东西被盗。因此,私人物品如果不放进上锁的保险柜中,就不能放下心来。甚至连野狗都闯进了警察局。“当警察的是不是应该雇个保镖”之类的笑话非常流行,根本不令人觉得可笑,因此,连警察都想逃出纽约这个鬼地方,这也并没有什么不可思议的。

  肯走出了警察分局的大楼。废纸和纸杯在马路上飞舞着。就像假日之后游览胜地的早晨一样脏乱不堪,但是,没有任何人去管它脏不脏。肯要步行到地铁车站去,在哈莱姆,汽车是没有什么用处的,即使是停在警察局的门口,它也会在一个晚上被弄成一堆废铜烂铁。轮胎被割开,天线被折断,车头灯和车窗玻璃被敲碎,燃料箱里被塞进砂子。肯调到第25警察分局执勤后,就放弃开汽车了。马路边上有一辆烧焦了的汽车残骸,那是从外面来的人把车停放在这里的时候,被别人放火烧毁的。

  “先生,请给我个10美分的银币吧!”

  聚集在地铁入口处的孩子,朝着肯伸出了手。肯拨开那手走下台阶,孩子在他背后又改口说:“那就给支香烟吧!”

  在地铁的台阶上,有个像是吸了毒或者是喝醉了酒的人正蹲坐在那里,分不清他是活着还是死了。但是,这个像是死人一样的人,就是可怕的犯罪后备军。

  有一帮黑人青年,一边高声怪叫着,一边从下面走上来。他们一看到肯,就止住了怪叫,冲他翻着白眼。因为在这一带的地铁里很少能看到白人的身影。

  肯根本连看都不看他们一眼,就走了过去。他们大体上察觉到了肯的真实身份,其中一人朝着旁边吐了一口唾沫,正碰上肯锐利的目光,他急忙加快步伐上了台阶。

  人都很孤独,大城市中无可救药的孤独之感,紧紧地抓住了每一位乘客。虽然如此,但大家似乎都在为了生活而疲于奔命。根本没有闲暇去体会那孤独寂寞之感。

  在车厢前部坐着一位上了年纪的黑人,他正在打着瞌睡。一副马上就要从座位上滑落下来的样子。他手里拿着一只廉价的威士忌酒瓶,那酒看上去似乎只在瓶底剩下一了点儿了。当酒瓶就要从他的手中掉落下去的时候,他突然一下子醒了过来,连忙把酒瓶抓紧。

  接下去是一位中年黑人妇女,她大概是个在什么地方的大厦里干活的女勤杂工,疲劳渗透了她的全身,她的身体随着车厢的震动而起伏晃动。稍微隔开点距离的地方坐着母子相伴的两个波多黎各人,他们俩紧紧地倚偎在一起,那孩子约莫有8岁的样子,肩膀上挎一个箱子,箱子里面装着擦皮鞋的工具。他已经到了上学的年龄了,但却由于生活贫困而无法上学,他大概还不会说英语吧?

  对于他们来说,过“今天”这一天都要竭尽全力,根本没有多余的力量去为“明天”而接受教育。

  再接下去是个看上去像妓女似的黑人妇女,年龄不详……肯由于职业上的关系,在到达他下车的那一站之前。他总是不动声色地对乘客们进行观察。这已经是他养成的一种职业习惯了。

  肯又像往常那样进行着观察。正当他观察到妓女似的黑人妇女那里时,突然,有一件肯原来以为自己已经忘记了的事情又苏醒了过来。当那件事浮现在他的意识表面时,肯不由得大吃了一惊,他惊奇的是那种事情竟然还留在自己意识的深处。

  在东京被害的约翰尼·霍华德是个干一天算一天的卡车司机。

  “那样的人怎么会有钱去日本呢?”

  这个疑问发着磷光在肯的脑海里一闪一闪地浮现着。

  美国的社会底层是由黑人们支撑着的,虽然黑人中也有人通过自己的努力,接受了高等教育,从社会底层脱离出去,但绝太多数黑人却被人生的重压紧紧拴住,作为社会底层的黑人,就像判了无期徒刑的凶手终了一生。

  他们只能得到白人们敬而远之的工作。如:污物清洁工、码头装卸工、百货商店送货人员、卡车或出租汽车的司机、饭店或酒吧门口的看门人、男侍者、焚尸工、屠宰工以及其它不需要什么技术的单调劳动。或在白人人手不够的领域勉强得到一份工作。而且,这些工作工资很低,一般周薪不到100美元。就算他们经过千辛万苦好不容易找到了一份工作,也无法完全养家糊口。与其挣着低工资辛辛苦苦地劳动,继续过吃了上顿没下顿的生活,还不如一家之主离家出走,让自己的家庭作为“母子家庭”来接受救济要过得舒服些,所以,“伪造”的“母子家庭”在不断增加。

  据1970年进行的美国国情调查(每10年进行一次)统计,纽约总人口为800万,其中黑人人口为170万;其次是波多黎各人,人口为80万:再加上其他有色人种,市民中有40%的人都不是白种人。

  国情调查表明,黑人和波多黎各人在经济和教育方面与白人相比,有着天壤之别,白人家庭的平均年收人为10000美元,而黑人是7000美元,彼多黎各人则只有5000美元。大学毕业生在白人中所占的比例为13%,而在黑人中只占4%,在波多黎各人当中则仅占1%。

  截至1970年,如果把4口之家年收入在4700美元以下的情况定为贫困线的话,那么情况则截然相反。生活在贫困线以下的家庭,白人为9%,黑人则达到25%,波多黎各人更高达35%。

  再看一下“母子家庭”的比例,白人为14%,黑人则为20%,而波多黎各人为29%。

  在纽约120万靠救济才能生活下去的人当中,黑人和波多黎各人就占了60%。尽管他们从事的工作不是连续性的技术工种,但能够有一份工作就已经是相当幸运的了,大多数的人根本连这样的工作都找不到。他们成大都聚集在廉价的小酒馆里。或呆若木鸡似地蹲在马路边上得过且过。

  根本不能想象当一名卡车司机的约翰尼·霍华德会有钱突然去日本。纽约的黑人一方面对贫困与种族歧视感到不满,梦想着能够从封闭自己的贫民窟中解脱出去:而另一方面却又在贫民窟中庸庸碌碌、默默无闻地度过自己的一生。对于他们来说,到海外去旅行,也是一种脱离苦海的方式。

  霍华德终于逃离了苦海,然而这次脱离苦海对于他来说,带来的却是死亡。在他逃出那贫民窟之前,他决没有预料到这一点。

  卡车司机的周薪顶多也就是100美元,要想一个月挣到700美元的话,就必须靠违章开车去赚。靠这点儿微薄的收入,光是维持每天的生活就已经紧巴巴的了,根本没有多余的钱能够存下来。作为到日本去旅游的路费。

  可是,处于这样一种情况下的约翰尼却突然像是被什么东西驱赶着似地踏上了去日本的旅途。

  他去日本当然有着他自己的动机,不过,问题是他的那笔路费究竟是从什么地方得到的呢?

  肯胸中点燃的疑问之火,越来越旺地燃烧了起来。那对波多黎各母子已经在南布朗克斯的梅尔罗斯站下车了,乘客也已经由黑人换成了波多黎各人,这一带是波多黎各人的居住区,刚才十分安静的车厢里,响起了带着浓重卷舌音的西班牙语。

  “这个家伙似乎值得调查一下。”

  在电车驶近肯要下车的那一站时,他下定了一个决心。连他自己都觉得奇怪,自己对一个本应该忘记的黑人死在异国他乡一事,为什么会有这么大的兴趣呢?这当然不是什么被日本警察的热情所打动。如果一定要说出原因的话,那也许是因为他被约翰尼·霍华德去日本这件事勾起了兴趣。

  当肯提出想就约翰尼·霍华德一案再作一下调查的时候,警长肯尼斯·奥布赖恩露出了一副吃惊的表情。

  “此事已经了结了。何必再去刨根问底呢……”

  肯尼斯的话刚说了一半,就被肯打断了。肯表情严肃认真的神色中有一种威慑力量,封住了对方刚刚开始提问的嘴巴。

  这个家伙一旦摆出了这副嘴脸,就说明他对此事已经来劲儿了。就是阻止他,他也决不会善罢甘休的。

  肯尼斯根据自己积累的经验,料想到肯定会是这么一种情况。肯经常满不在乎地顶撞上司;他在执行搜查任务时的过人行为也经常受到各方面的指责。如果不是肯尼斯袒护他的话,他早就被开除出警察局,或者被从搜查工作的第一线撤下来了。

  肯是个很难驾驭的部下,但是他在实际搜查工作中锻炼出来的搜查直觉和土生土长的对当地地理情况的了解,使他成为警察分局里一员强有力的干将。虽然他总是处在不那么显眼的地方,但就是像他这样的刑警正在支撑着纽约市的警察系统。在如今的警界,具有公司职员性格的警察正越来越多,像肯这样的人能够存在下来,是非常难得的。

  但是,对于那些没有什么实际搜查经验,仅仅是靠理论武装起来的官僚们来说,在肯的身上,引人注目的只有他那不合群的个性。在他们的眼睛看来,只有那些成为组织的“忠实齿轮”而按部就班地跟着转动的人,才是优秀的人才。

  “不要做得太扎眼了,以免被上面的人钉上!”

  肯尼斯提醒肯也正是出于那方面的考虑。

  得到了肯尼思·奥布赖恩的允许,肯马上开始了行动。

  肯打算拜访一个人,那可是一个大人物。那人有个夸张的名字,叫做“莱昂内尔·亚当斯”,他还有个威风凛凛的头街,叫做“纽约国际花旗银行信贷审查总结统管部部长”。

  对莱昂内尔·亚当斯这个人,肯知道得并不多,几乎可以说完全不了解。他轻轻松松地提出了会面的要求,以为马上就可以见面。可是没想到,亚当斯的秘书却将会面日期安排在了一个月以后。要是这样的话,工作就别想于了。所以肯强硬地提出,非得马上见面不可,并说这对警方的破案是非常必要的。结果双方达成了协议;约定于3天后也就是今天下午1点钟,在亚当斯回家吃午饭时见面。

  肯因此而改变了自己对亚当斯的认识。

  国际花旗银行是一家大银行,在美国存款额从未下过前5名,它在金融界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纽约的经济如果离开这家银行的话,就根本不值得一提。

  这家银行支配着纽约的经济,也就表示它控制着美国的,不,控制着世界的金融。它对于决定美国经济政策的华盛顿,也具有着很大的影响力。

  向这样一个银行的实力派人物亚当斯提出会面,肯还当是见一个小巷子里的隐士,这种想法实在是大天真了。

  “他妈的才给了10分钟啊!”

  在驶向亚当斯家的巡逻车内,肯有些忿忿不平地嘟喃着。那就是亚当斯给他的见面时间,就连这10分钟,那位秘书还好象要让人家感恩戴德似他说什么,一般会面都是5分钟,因为是警方的人,所以才破例安排了10分钟。

  巡逻车从曼哈顿北部沿第5街南下,奔驰在沿中央公园而建的超级公寓街上。这里是世界上富豪们聚集的地方。

  这里耸立着一排排超豪华的公寓,穷奢极欲,大概已经达到了世界上最高想象力的顶峰,而近在咫尺的哈莱姆却仿佛是战乱地区一样。这一对比鲜明的说明了纽约的多面性。

  莱昂内尔·亚当斯住在一幢30层公寓大楼的最高层。那幢大楼位于中央公园东恻,面对着86街。那里虽然地处纽约市的中心地区,但由于中央公园绿树成荫,因此空气很清爽。

  “这里就连空气都和哈莱姆他妈的不一样!”

  肯又忍不住地嘟喃起来。他自己出生在贫民窟,作为下级警察长期过着受人压迫而翻不了身的生活,因此他对富豪们怎么也无法抱有亲近感。

  他虽不是一个**主义者,但是一看到财富的分配极端不合理,他就会坚持认为。这种现象并不是由于能力的大小或者努力的如何而造成的,而是由于不公平的因素在起作用。

  “住这一带的人,就连自己呼吸的空气都是出钱买的哩!”

  开巡逻车的年轻警察说。他叫马古,是个西班牙血统中稍微混了一些黑人血统的混血儿。

  “这么说,咱们到这里来,就等于是免费分享了这里的居民们花钱买的空气啦?”

  “是这么回事吧!”

  和马古说着话的工夫,车开到了他们要去的那幢大楼前。

  “好啦,在这里等着我,很快就完事。”

  反正只给了10分钟。肯下了车,径直走进了大楼的正门。那里铺满了厚厚的地毯,就好象是一流宾馆的大厅一样。与宾馆不同的地方只是这里没有前台服务处,空无一人的豪华大厅显得十分宽敞。

  那里就是电梯前厅。肯打算乘电梯上去,可是一看电梯的楼层指示器。每部电梯都只显示到29层,而据说亚当斯的往处是30层。肯正考虑着是不是乘电梯上29层后,还得再爬楼梯时,偶然一转视线,却看见了一扇门上写着“来昂内尔·亚当斯专用”。

  “还他妈的有专用电梯呢!”

  肯的反感越来越强烈了。他按了一下开门的按钮,于是从电梯上方的小窗口里传出了一个声音。

  “您是哪一位?”

  “25警察分局的刑警舒夫坦。1点钟与亚当斯先生有个约会。”

  肯刚一回答完,眼前的那扇门很快就打开了。

  “请进电梯!有一个声音催促道。肯觉得,自己的行动肯定正在受到安装在什么地方的电视摄像机的监视。”

  肯一进入电梯,那门就自动地关上了。连电梯里面都铺满了厚厚的地毯,几乎要把整双鞋子都陷进里面去。不知道从什么地方飘来了悠扬的音乐声,充满了电梯内狭窄的空间。肯觉得自己好象正被运往另一个世界。

  肯还没来得及细听那音乐,电梯就停了,这一次是相反一侧的门无声大息地打开了。肯的眼前出现了另外一个世界。

  电梯前,身穿礼服的管家恭恭敬敬地行着鞠躬礼,在管家的背后。喷水池正在喷着五颜六色的水花。大概是从天花板上垂吊下来的水晶玻璃枝形吊灯和喷水池中特殊的照明装置。使喷起未的水花颜色五彩缤纷、变幻多端。

  看上去那个管家就好象是站在那喷水池中迎接来客似的。这里的地毯就更厚了,它把脚步声完全吸收掉了,第5街的噪音根本传不到这个地方来。

  不知从什么地方飘来了阵阵扑鼻的花香,喷水池后面有个室内花坛。这里是脱离了纽约暄嚣的一片雅致的小大地。

  “欢迎您到这里来!亚当斯先生正在等您。”

  管家一字一顿他讲究了这句话之后,便领着肯沿喷水池旁边朝里面走去。花坛内盛开着这个季节里十分罕见的鲜花,大概是把在温室里栽培的鲜花移植到这儿来了吧?

  这花也许一朵就相当于我一个月的工资吧?一想到这,肯就感到了自己是多么微不足道。

  莱昂内尔·亚当斯正在可以俯瞰到整个中央花园的客厅里等着肯。从这里鸟瞰下去,中央公园就好象是亚当斯家的私人花园似的,这可真是豪华的“借光”借景。

  亚当斯舒舒服服地靠坐在一张全部包上了皮面的真皮沙发上,那沙发皮面的质感看上去就好象是丝绸一样。他的年龄大约在50岁左右。长着一副与他的地位十分相称的厚实身板,但却并不使人觉得他有多么肥胖。他长着金黄色的头发。蓝色的眼珠和宽宽的额头,他的鼻子稍微有点儿鹰勾,嘴唇闭得紧紧的。显出他是个自信心很强的人。

  “是舒夫坦先生吧?我就是亚当斯。欢迎,欢迎!请坐吧!”

  看到肯,亚当斯将手伸了过去。在亚当斯的身上,肯可以感觉到人生道路上的成功者那种充满自信和从容不迫的态度。

  亚当斯背朝着窗户和肯面对面地坐着。在缺少大自然恩赐的纽约,为了尽可能多地取得一点的外景,窗户总是被尽量地开得很大。在亚当斯的背后,越过中央公园,从纽约西区的建筑物向哈得孙河那边的新泽西方向望去,简直就像大海一样辽阔。

  由于亚当斯背对着窗户外的光线,形成了逆光,所以肯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如何。不过,肯心里非常清楚,亚当斯的视线肯定正在目不转睛地观察着自己。他和初次来访的客人见面时,大概总是坐在这个位置上吧?

  “请允许我免去客套,舒大坦先生,今天有何贵干?我可是要严格按照日程安排进行活动的。”

  初次见面时的寒暄一结束,亚当斯便看了看手表,催促道。那副样子就好象是在说,10分钟的约会时间是不会延长的。

  肯根本没有把握用10分钟就把事情办完,但是他心里却自行打算:既然来到了这里,一切就得由我来进行安排了。

  “其实。我今天到这里来,是想打听一个叫威尔逊·霍华德的人及有关的事情。”

  “威尔逊·霍华德?”

  果然不出所料,亚当斯的反应很迟钝。看来在他的记忆中,早就没有那个可怜的黑人的位置了。

  “您已经忘了吗?6月份的时候,您的车曾撞了一位老年人。”

  “我的车撞了人?”

  亚当斯的脸上仍然没有表现出反应。

  “是一个上了年纪的黑人,他由于那次车祸受伤,后来死了。”

  “黑人?噢,那么说的话,是有过那么一档子事。”

  亚当斯的表情里好不容易才稍微出现了一丝反应。对于他来说,撞了一个黑人结他所留下的印象,也许只不过就像是压了一条狗吧?

  “我想详细地打听一下发生那次车祸时的具体情况。”

  肯对于眼前这个家伙感到十分恼火:他的车撞倒了一个人,可他却表现得如此漠不关心。于是,肯便直奔主题而去。

  “你说要详细了解情况,可当时并不是我在掌握方向盘哟!”

  “不过。在车祸事故的调查记录上,肇事者一栏内可是填着您的大名哟!”

  “‘肇事者’?简直把我当罪犯看待了。关于那次事故,我们已经向对方支付了赔偿费,应该早就解决了呀!”

  亚当斯因为自己被当作“肇事者”看待而显得十分恼火,他摘掉了那副彬彬有礼的假面具,露出了他那副惯于受人前呼后拥的傲慢相。

  “您已经做过赔偿啦?”

  “虽然我们并没有什么错处,但不管怎么说;总是造成了人身事故嘛!”

  亚当斯气哼哼的,好象想起了发生车祸事故时的情景。

  “您说您这一方并没有什么错处?”

  交通事故的当事者双方往往都强调错在对方。

  “是对方主动撞到我的车上来的,我的司机是个20年行车无事故的老手了,但那人是突然扑到车前来的,因此没能够躲开。”

  “您说他是突然扑到您车前的吗?”

  “是的。那是品质恶劣的亡命之徒的一种惯用手段,目的就是为了捞些赔偿费。因为对方已经上了一大把年纪,而且金额数目也不是那么太太,所以我们就按照对方提出的要求给了钱,但心里终归不是很愉快。”

  亚当斯由于不愉快的记忆被肯挖掘了出来。心烦地皱起了眉头。

  “详细的情况,我的司机瓦戈都知道。因为和对方进行交涉等一切事宜都是交给他去办的。”

  在亚当斯说这番话的时候,刚才那位管家微微地躬着腰走近他身边,对他低声说了些什么。

  亚当斯大模大样地点了点头。

  “对不起,下一个约会的时间快到了,我失陪了。我将瓦戈留在这里,详细情况你问他好了,再见!”

  说着,他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朝外走去。

  接下去,肯又与司机瓦戈会了面,但也只不过是证实了一下亚当斯前面所说过的话而已。瓦戈说,他忠实地遵守市内限定汽车时速,慢慢地开着车的时候,突然从并不是人行横道的地方,冷不防窜出了一个人来。

  瓦戈说。他踩了急刹率,但已经来不及了,那个人突然猛扑过来的样子看上去就好象是要自杀似的,瓦戈还说,他认为不是已方的责任,因此没有必要进行赔偿,但亚当斯说不愿意找麻烦,于是就连同汽车保险的赔偿费一起,给了对方一大笔慰问费。

  “能不能告诉我,加上保险金,实际上共付给他多少钱?”

  肯紧追不舍地问道。

  “保险公司方面付给他的2000美元,我们又出了2000美元。”

  “共付了他4000美元吗?”

  有这么一笔钱的话,就足够维持约翰尼去日本的路费和在日本逗留相当大致的费用了。

  “自损行为,即自杀或者故意往车上撞的情况是不能索取保险金的。但是,我们的证词对保险公司产生了很大的影响,保险公司才同意支付保险费了。不,这并不是说我们作了伪证。我们只是陈述说,那人没有自杀的迹象而已。因为我的主人和保险公司也有关系,因此主人所说的话对于保险金的支付起了决定性的作用。”

  好象是怕自己所说的活会对雇主产生不利的影响,瓦戈说完一句话之后,就要喋喋不休地加上一大堆解释。但是,对于肯来说,使他感兴趣的只是威尔逊·霍华德以近乎“自损行为”的形式去撞亚当斯的汽车,并因此而得到了4000美元巨款这一事实。

  而且,在此人死后不久,他的儿子约翰尼·霍华德就去了日本。

  威尔逊所撞的是在纽约金融界屈指可数的大人物的车。他在撞车之前是不是已经知道了对方的身份呢?也就是说,他是不是“选择了对象”呢?

  如果对方和自己一样穷得叮当响,就是拉上他的车,也不知道能不能得到赔偿费。如果对方坚持说是受害人主动撞到车上来的,那就连保险金也有可能拿不到。

  如果对方是有钱人的话,会非常讨厌纠纷,他们肯定会采取措施,从一开始就靠金钱的力量来避免纠纷。威尔逊撞了亚当斯的车,就是为了要得到赔偿费吗?

  “就谈到这里可以吗?”

  瓦戈小心翼翼地催问了一下陷入沉思的肯。  



第六章 娇妻失踪




  小山田发现了新的目标后,立即付诸了行动。这个目标就是东京企业股份有限公司的营业部组长森户邦夫。

  第二天,小山田根据名片上的电话号码,拨通了那家公司的电话,原来那是家专门经营各种办公用品的销售公司。在电话里,小山田告诉对方,说自己想见见贵公司的森户,对方回答说,森户下午5点以后才能回来。

  小山田向活务员打听到了该公司的所在位置,决定在森户回公司的那个时间直接去找他。

  东京企业位于港区芝琴平街十字路口的一角上。是一幢狭长型的五层大楼,一楼是商品展示大厅,陈列着各种各样的档案柜、卡片盒、书架等商品。东京企业看来是个专门销售情报管理用品的公司。

  小山田把一张很旧的名片递到接待处,要求面见森户邦大。也许误认为是公司的客户了吧,接待员客客气气地把小山田领到了接待室。

  可能是在举行结束一天工作的晚仪式,从楼上传来了许多男人一唱一和的合唱声。

  ——哎哟,我们必须有丰富的知识!

  哎哟,我们必须有充沛的精力!

  哎哟,我们必须有竭诚的态度!

  哎哟,……

  号子声、附和声阵阵传来,震荡着整个大楼。这一定是公司在结束一天的营业活动后,公司职员在齐唱“推销员之歌”。借以激励斗志,鼓舞士气。

  约莫10分钟后。晚仪式像是结束了。楼上气氛一下子活跃起来,接着从楼梯口传来了许多人下楼的嘈杂的脚步声。有人推开接待室的门走了进来。

  “我是森户,你就是小山田先生吗?”

  森户大约二十五、六岁,细高挑的个儿.穿着一身笔挺的西装,看上去是个典型的推销员。他手上拿着小山田的名片,认真地打量着小山田。

  “突然造访,真是对不起!我叫小山田。想跟您打听一些事。”小山田说着,站起来欠身行礼。森户立即浮起和蔼可亲的笑脸,很友善地用手示意对方坐下,说道。

  “没关系。这是我份内的工作。看来他也是将小山田错当成公司的客户了。”

  小山田刚要张口说明自己的来意,森户却先开口说道。

  “今天一笔生意也没做成,被科长训了一顿。做我们这种生意。起伏性本来就很大,而公司却不管这些。”

  “我今天来……”

  “公司最近让我负责企业单位保密设备的推销工作。从目前的情况来看,与军事机密和政治机密相比,人们对企业保密的认识还远远跟不上时代的需要。近来企业谍报活动十分猖獗,来势凶猛,但人们对企业间谍的认识,还停留在小说或电影里。不当一回事。在许多公司里,那些能左右公司命运的绝密档案材料和重要的技术资料乱扔一气,简直是等于让人家公开来盗窃。他们明明知道该窃后再吵再嚷也是亡羊补牢了,但就是对企业防失密、防谍掼的重要性,要么毫无认识,要么认识十分不足。”

  “……我今天来是想打听……”

  “在人们对企业保密重要性还缺乏认识的情况下,做保密设备的推销工作,是相当不容易的,你得首先从改变人们的认识做起。公司的密级可分为A、B、C三个等级,A级为绝密级,这类资料一旦失窃,就会给股东们带来重大的损害:B级为机密级,一旦失密也会有损股东们的利益,同时还会直接影响公司的生意:C级为……”

  “森户先生,你还记得这本书吗?”森户口若悬河,没完没了说个没完,让你插不上嘴,这回小山田趁这家伙换口气的当儿,终于得到了开口的机会,他拿出从水明庄借来的《经营特殊战略》一书,送到森户面前,目不转睛地盯着对方,看他有何反应。

  “这本书。这是……?”

  森户脸上没有出现什么异样的变化,也看不出他有故意控制自己情绪的异常反应。

  “这不是你的书吗?

  如果这本书是森户的,那么,他很可能就是妻子的那个好大了。”不是,我不看这种书,看这种书的人,其地位和身份比我这样的人要高得多。

  “那么,你还记得这张名片吗?”小山田拿出了夹在书里的森户的名片。

  “这,……这是我的名片啊。”森户望着小山田拿出来的名片,十分诧异,问道:

  “这名片又怎么啦?”

  “请你看一下背面,这背面的签字是你写的吧!”

  “啊!这确实是我的字,你是在哪儿弄到的?”森户迷惑不解地望着小山田。

  “这张名片你是送给谁的,现在还记得吗?”

  “你问得这么唐突,一下子也想不起来,况且我是做生意的,名片也不知发了多少,你还是快告诉我,这名片你是在哪里……”

  “在一个有点特别的地方。实话告诉你,前些日子,我和一个女朋友进了一家所谓的‘情侣旅店’,在客房里看见了这本书。这本书像是前面一个住客遗忘在那儿的,我们在离开那家旅店的时候,无意之中把它带了出来。后来回开书看了看,发现书中有许多地方都画着红线,觉得这书对失主来说。很可能是一本非常重要的资料,于是,我一直在寻找这个失主。森户先生的名片,就夹在这本书中。从名片背后写的内容判断,我猜想这可能是你送给某人的名片。”

  “哦,是这么回事啊,所以你就找我来了?”

  “是的。”

  森户好象是恍然大悟了似的,又重新仔细地看着名片。

  “啊,知道了!”森户的眼睛突然一亮,大声说道。

  “你知道了吗?”小山田不禁瞪大眼睛屏息盯着森户。

  “我想起来了。这张名片是送给东洋技研的新见部长的。”

  “东洋技研的新见?”

  提起东洋技研公司,小山田也曾听说过,那是一家制造精密机器的大公司。

  “‘新见’,就是新旧的‘新’,看见的‘见’。那是家十分重视企业防失密的公司,是我们的好主顾。”

  “这是送给那个新见部长的名片,的确没错吗?”小山田由于一时兴奋。无意之中说话声音都变调了。一直在寻找的“情敌”,现在终于尽出了真面貌。这个新见,很可能就是自己妻子的那个男人。

  “千真万确。切书机,也就是销毁文件的碎纸机,他们公司想新订购一批,于是我就带了商品目录去拜访他,不巧的是他因急事外出了,只好留下了这张名片。你这一提醒我倒想起来了,当时在新见桌上,我好象是看到了这本书。”

  森户说得明明白白。

  “这个新见部长,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啊?”

  已经了解到了这一步,下面的问题完全可以自己去调查了,但小山田觉得这个森户挺好说话,嘴又不紧,可以抓住这个机会。尽可能向他多套出些有关新见的情况来。

  “他可是东洋技研的第一号能人啊,还很年轻,刚进入不惑之年,就快要破格提拔为董事了。近来,东洋技研对于本公司的绝密和机密资料频频外泄。感到十分头痛。为了防止情报失泄,公司最近新设了‘情报管理部’.正式开始与失泄机密行为作斗争,新见就是情报管理部的第一任部长。近年来,碎纸机十分时兴,在东京证券交易所注册的公司中,百分之八十以上的公司都引进了碎纸机。但是,那些公司大都是买一两台大型碎纸机。对机密文件进行集中处理。新见部长却不赞成这种方式,想采取分散普及的方式,由每科一台,逐步过渡到每张桌子一台。机密资料,接触的人越少,越有利于保密。归根到底,以个人为单位处理密件是最理想的了。新见首先看到了这个问题的根本所在,正试图实行机密文件分散化管理的措施。总之,他是个非常能干的人。而且,他不光是在工作上,就是在女人身上也是个情场老手啊。”

  森户独自笑了笑,好象是在指桑骂槐地讥讽小山田!你不也带者女朋友到“情侣旅店”去了吗!。

  小山田心想,自己想打听的,大抵上都诱套出来了。

  “今天打搅你了,十分感谢。我想尽快将这本书给他送去。”小山田站起来就要告辞。

  “不了吧,你用不着特意去跑那么一趟,我这两天就要去拜访新见部长的,还是让我顺便捎给他吧。”森户这样说道。

  “不用了,还是我送去的好。因为对新见部长来说,把书遗忘在‘情侣旅店’这件事,他一定想竭力保密。你刚才不是说,保密以个人为单位是最理想的吗?!”

  “哎哟,我算是服你了。那好吧.我就装作什么也不知道了。”

  森户朗着小山田哈哈地笑了起来。

  小山田告辞森户后,立即意识到,与夺已之妻的那个家伙进行决斗的时刻终于来临。同时他还感到,迄今为止自己所搜集到的各种材料,都是为了找到那个夺走妻子的男人一一新见,而且从本能上说,这个男人就是自己一直要追踪的情敌。

  与此同时,也许本能还在告诉他。自己是个戴了绿帽子的可怜巴巴的淫妇之夫。

  在进行情场决斗之前、小山田悄悄地对新见作了一番侦察,结果对方的身体特征、年龄都和水明庄女招待员说的完全一致。

  小山田第一眼看到新见,直觉就告诉他,此君就是妻子的好大。新见确实是文枝所喜欢的那种男人。他肌肉发达,膀圆腰宽,体格魁梧,胸厚和胸宽几乎是小山田的两倍,这体型显然是年轻时受过很好的体育锻练。在与众不同的四方脸上闪着一双浓眉大眼,目光炯炯,聪颖机敏,他给人总的感觉是有男子气,精干,浑身上下蕴藏着旺盛的精力。

  总之,与一副病态、穷相、因担心妻子失节而总是疑神疑鬼的小山田相比,新见确实是截然不同的另一种男人。一个是在人生的道路上惨遭败绩,不得不依靠妻子出去挣钱维持生计;一个却是凭借自己的实力积极地开拓着人生。

  自己的妻子,在被那强悍、散发着男人味的厚厚的胸脯紧紧地搂抱着,肯定以一种连自己都没有见过的十分放荡的体位,异常兴奋地、享受着本能上的快感。

  从小山田那里决不能得到的性快感,在新见这里得到补偿。

  ——做爱竟是如此的美妙、痛快,我还是才知道啊!

  ——我同小山田的夫妻生活,与你相比,简直是没意思透了。

  ——动作再猛一点,让我体验个够,我要把以前失去的全补回来。

  妻子张开双臂,挺起胸脯,热烈地投入新见怀抱的淫荡情景,浮现在小山田面前。想到奸夫奸妇相互搂抱,违背人伦。一股嫉火在小山田心中熊熊燃烧。

  小山田由于嫉火攻心,简直都快要发狂了。但他仍极力控制住自己,在决斗前进行了“明察暗访”,因为自己面临的对手很强,必须作好充分的准备。

  根据详细调查,新见今年41岁,东京工业大学机械系毕业后就进了东洋精工(东洋技研的前身)。1958年,由当时的常务理事(现社长)作媒,他和现在的妻子结了婚,生有一儿一女。今年女儿15岁、儿子7岁。他凭着生就的才能,加上极强的个性,深得现任社长的器重。在社长的栽培下,新见作为该公司的第一号能人很快出人头地。今年3月,他出差美国,7月份又去了苏联,这一情况与妻子今年新增添的一些服饰恰好吻合。

  然而,却没有听到有关新见乱搞男女关系的艳闻,这可能是因为由社长做的大媒,不得不小心谨慎吧。但是,戴了绿帽的小山田,却知道新见风流韵事的手段极其高明。他充分灵活运用自己是情报管理部长的专长,漂亮地隐瞒了自己的私生活。小山田为了抓住新见的狐狸尾巴。着实是费了一番周折。这家伙就是如此善于精心掩盖自己的风流韵事。

  一切都准备就绪,与新见情场决斗的钟声就要敲响。是直接闯入那家伙的家中,还是袭击他的工作单位,小山田虽有些犹豫,但很快觉得还是到工作单位去好,这样更能给对方以威胁,所以决定去东洋技研。

  东京技研公司总部在鞠町4丁目.总部大楼是一幢现代化建筑,墙面用蓝色的遮光玻璃装饰,看上去同公司的名称十分相称,呈现出一派现代潮流的气势。

  上午10点,小山田来到东洋技研的接待处。新见是否在公司里,小山田没有十分的把握,但事先已打听到,新见每天总是在早晨8点半上班,而且最近也没有到别的地方出差。

  上午10点左右。一般例行公式的晨会、碰头会,都结束了,这会儿是一天当中公司职员在岗率最高的时候。

  “您想见新见部长吗?事先是否与他预约了呢?”接待小姐果然照章办事似地问道。

  “没专门预约,不过,只要你告诉他说东京企业的森户,现在有非常要紧的话要告诉他,他是会来见我的。这不会使您为难的。”

  “是东京企业的森户先生啊!”

  小山田早就盘算过,如果接待小姐认识森户,自己冒充森户那就出洋相了,所以就打算谎称是森户的代理人。从森户的口气来看,好象新见非常赏识他,如果搬出森户的名字,即使没有预约,恐怕他也会来见面的。

  接待小姐将小山田领到了会客厅,并说新见马上就来。她好象并不认识森户。

  决斗的第一道关卡总算是通过了,小山田上身高度紧张。身体都僵硬起来了。

  没等多久,会客厅的门打开了,新见走了进来。

  “哎呀?我让他在这儿等我……”看到这儿没有森户,新见纳闷起来。

  “是新见先生吧!”

  小山田两眼死死盯住对方的脸、但悠悠地站了起来。此时此刻,他是第一次面对着这个夺己之妻的男人。在近处看,他确实是比自己要强,无论是体格、容貌、社会地位、经济实力。还是对人生的自信等等,一切方面都比小山田要强得多。

  ——就是这家伙和自己共享着妻子。扒开了深信只有自己一个人知道的妻子身体的……不!不是共享,而是疯狂地、贪婪地将妻子的肉体、心灵全部夺去了。

  一一新见用他那强壮有力的手臂,紧紧地搂抱着妻子丰满的躯体,用手指抚摸和玩弄着那细嫩的皮肤,同时口紧贴着妻子的嘴唇,吮吸着甜甜的蜜,全身贪婪地享受着她的肉体。

  小山田强压住胸中翻滚的怒火,像是要压倒对方似地走了上去。

  “我是新见,你是……?”新见的脸上露出了疑惑不解的神色。

  “我么,你看看这个就知道了。”小山田将名片递到对方面刚。

  “小山田先生?……”新见满腹狐疑。他不是在装什么糊涂,实在是没有将小山田的名片同文枝联系在一起。他和文枝是在“卡特莱”结识的,文枝在酒吧间的化名叫“直美”。

  “你不明白吧,我是直美的丈夫,就是‘卡特莱’的……。”

  “啊!……”新见那张充满自信的脸出现了变化。那是十分强烈的反应,小山田突然放出的第一支箭击中了目标。

  “你好象认识我妻子,对吧。”

  “哪里,我只知道她是我常去的那家酒吧间的女招待,你就是直美的丈夫啊!”

  不愧是新见,他立即恢复了常态,说道。

  “你今天来找我。有何贵干?”

  “新见先生,请不要装蒜了。你和我妻子的那些秘密,我都知道了。”

  “你说什么?我告诉你,不要跑到这里来说这种莫名其妙的话。”

  新见一旦从突然袭击中恢复常态,马上就显示出自己天生的自信,想用气势压倒外表看上去十分寒碜的小山田。

  “你说我莫名其妙?那好,让我把水明庄的女招待员带来。怎么样?”

  新见好不容易才恢复常态,现在又夫态了。脸色变得刷白。

  “这本书是你的吧。”

  小山田不失时机地穷追猛打。新见看到小山田送到自己面前的这本《经营特殊战略》。张了张嘴,却什么也没有说。由于是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突然被人捅了脊梁骨,他是一时答不上话来。

  “你和我妻子在水明庄睡觉。这本书,就是你遗忘在那里的,怎么样。还想装相吗?”

  新见沉默不语,等于是默认了他和文枝的不正当关系。

  “我妻子当招待员,晚上出去上班,做的工作是献媚卖笑,所以我是多少有些思想准备的。这一切,说来说去都是因为我太窝囊造成的。新见先生,你有家庭,也有社会地位,这种事闹出去了,可是不光彩的啊,只要你老老实实地将我妻子还回来,以前的账,我也就一笔勾销了。”

  小山田好不容易争取了主动,趁对方还没有醒过闷来,立即就提出了自己的要求。他真想对盗妻之贼好好教训教训。但现在首要的问题是先让他把妻子还回来。

  “小山田先生,我干了这种事,真是对不起你了。”

  新见不愧是个脑瓜子转得快的人,当发现自己已无法抵赖时,采取了以守为攻的策略,在小山田面前低头认错。他是著名的东洋技研的第一号能人,深得社长信任,现在居然和有夫之妇。而且还是个女招待搞在一起,这种事一旦声张出去。就麻烦了,不仅社长要指责他,家庭也要破裂。

  新见彻底投降了。

  “既然知道做错了,就把我妻子还回来。”

  “我今后决不再和直美,……不,不再和你太太来往了。我向你发誓,我和她一刀两断。为此,请你不要将此事公开。”

  新见此刻简直就要跪下来求饶了,公司首屈一指的大能人,现在已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了。

  一一什么顶尖能人,什么精明强干,现在不也是如此狼狈吗!

  小山田积压在心中的夺妻郁愤,现在感到稍稍地得到了发泄。

  “所以嘛,请你把我妻子还给我。”

  “我也并不是一味地求你宽恕我,为了赎罪,哪怕是补偿一点点,只要我能办得到的,我都会尽全力去办。”

  “只要你还我妻子就行了。”

  “今后,我一定与你太太断绝来往。”

  “你把我妻子藏到哪儿了?”

  “我没有藏你太太啊!”

  “你还想装相啊?”

  “你到底要多少钱?开个价,我也好办,只要我承受得起。马上付给你。”

  “开个价?你错了!我要的不是钱,只要妻子回来就行。”

  “你太太不在家里吗?”

  “你在说什么?……”

  直到这个时候,俩人才发现话不投机,没有说到一块儿去。

  “这些天。你太太一直没有跟我联系,没有她的音讯。我也好担心呢,你太太真的不在家里吗?”

  “开什么玩笑,她跟你私奔去了,怎么会在家里呢?”

  “等……你等一下,直美……不,你太太真的不在家里吗?”

  “不在。已经十来天没回家了。”

  “真的吗?”

  新见脸上露出十分惊愕的神色,看样子不像在演戏。一种不祥之感立即袭向小山田的心头。

  “不是你把我妻子勾引出去的吗?”

  “没有,我没有勾引她出去。这些天一直没有她的音讯,我还在拼命找她呢。”

  “你说谎!”

  “我没说谎。我们俩事先约好,即使我不能去酒吧,也要每天联系一次。可十来天了,她既没到酒吧上班,也没同我联系。想直接给她家里打电话,但又怕她丈夫来接,所以电话也没敢打。没办法,我只好在你家附近来回转悠,悄悄地探听情况,但看上去她也不像在家。因此,我还以为是你发觉了我和她的关系。故意把她藏到很远的地方去了呢!”

  新见已经顾不上自己的姿态了,只是一个劲儿地极力辩解着。这并不只是为自己申辩,文枝的失踪,对他来说恐怕也是个重大的打击。新见的表情很认真,看不出他是在撒谎。

  “这么说,你是真的不知道文枝的去向了?”

  “真的不知道。这么长时间不同我联系,以前还从来没有过,我也非常担心呢。”

  小山田感到了事情的严重性。好不容易才找到了妻子的奸夫。而这家伙也不知道她的去向,那么妻子究竟到哪儿去了呢?事到这个份儿上,小山田也顾不上生新见的气了。

  “你妻子有可能去的地方,你都去打听了吗?”新见一改刚才的口气,很亲切地问道。现在,他们已是同一战壕里的战友。在找寻着共同的目标。

  “你最后一次和我妻子见面是什么时候?”

  新见回答的日子,同文枝始终没有回家的那大晚上完全吻合。如果他说的是实话,那就是在和新见幽会后,她在回家的路上失踪的。

  “你和我妻子最后一次见面的时候,她有没有什么反常的表现呢?”现在已不是谴责这种伤风败俗行为的时候,事到如今,妻子和新见的最后一次幽会,竟成了寻找她下落的唯一线索了。

  “看不出她有什么反常,和往常一样,午夜零点左右我们俩在水明庄见面。第二天凌晨2点左右。我叫了‘龟子’公司的出租车,将她送回家的。”

  “那辆出租车的司机是……”

  “我每次都指名要大须贺司机。不过,我已经核实过了。途中没有发生什么事,司机平安地把她送到了家门口。”

  这个情况,小山田也核实请楚了。这样看来,问题就出在文枝从出租汽车上下来到自己家这么一小段路上。直到现在,小山田一直以为是新见把自己妻子藏了起来,现在既然与他没有什么关系,那么其中肯定有个身份不明的第三者插手了。

  这第三者是谁?又为什么要把她藏起来呢?

  除了自己和她丈夫以外.文枝竟然还有别的地方。与外面断绝一切联系,躲在那里十来天下露面,新见甚感意外,受到很大打击。他本来自信,既然已将这个女人从她丈大身边偷抢过来,应当说,她是最倾心于自己的了。没想到。她现在还有更倾心的别的男人。

  此时此刻,新见的立场和心理十分复杂。一方面他是偷抢人妻的人,另一方面也是自己心爱的女人又被人偷走的人。因此心理完全错位,就好象自己也被戴上了绿帽子。从这个意义上说,他和小山田同样都处于是被害人的立场。

  小山田也好象多多少少看出了新见那错位的心理,迄今为止一直积压在心中的反感和憎恨减轻了许多,现在他们都意识到,只有互相合作,才能夺回妻子和心爱的女人。

  “新见先生,你刚才说了,在我妻子和你失去联系之后。你曾多方寻找过她的下落,是吧!”

  小山田这回也改变了说话的口气。这也许是因为对拐走妻子的第三者产生了“同仇敌忾”的心理。

  “我已千方百计地进行了寻找。”

  “就没发现什么线索吗?”

  “很遗憾,什么线索也……”

  新见好象没脸见人似地垂下了脑袋。俩人陷入了沉默。这是一种阴沉郁闷的沉默,在沉默中,俩人之间的敌对关系又恢复了,新见依然是夺走小山田妻子的不可饶恕的奸夫。

  “不知道这能不能说是线索。”像是要努力打破那郁闷的沉默似的,新见抬起头来说道。

  “你找到什么了?”小山田迫不及待似地问。看他问活的架势,与其说是关心有无线索,莫如说是巴不得从眼前的沉闷气氛中解脱出来。

  “你妻子没去卡特莱上班,无故缺勤的第二天,我就到你家附近去过,并在牌坊前抬到了个很怪的东西。”

  “什么东西?”

  “是个布狗熊,这么大。新见张开两手比划着布狗熊的大小。”

  “布狗熊?”

  “这东西与你妻子的失踪有没有关系,我也不知道,但觉得它是掉在地下车的附近的,就检回来了。”

  “会不会是住在附近的小孩扔掉的呢?”

  “也许吧,那布狗熊已经很陈旧了,现在就放在公司的衣帽柜里,我去把它拿来吧。”新见说着便起身出去了。

  这东西很可能是因为不敢拿回家去,所以才放在公司里的。不一会儿,他抱着那个布狗熊进来了。这布狗熊个儿挺大的,大得几乎小孩子都可以骑在上面,但它的确非常旧,背上的天鹅绒已经磨光了,露出了线底子。它好象是小孩子经常放在身边玩过似的,浑身上下沾满了油垢,油黑发亮。的确,这布狗熊即使扔掉了,也没有什么好奇怪的。

  “你是在牌坊前的哪个地方捡到的?”

  “在牌坊前右边柱子的石台阶附近。它掉落在路边的草丛里,不注意看的活,是不容易发现的。”

  “你认为,那布狗熊是什么时候扔在那儿的?”

  “不敢断定,不过你已经看到了,它虽然很旧.但不像是个长时间扔在四天里任凭风吹雨打的东西。如果说它是被扔掉的,那也就在我捡到的前一两天扔掉的吧。”

  “哦,我明白了,这东西可能是在文枝失踪前后扔掉的。”小山田瞪大了眼睛。

  “是的,当时我也是这么看的,就把它捡回来了。”

  “新见先生,这个‘狗熊’会不会是那个带走我妻子的家伙扔下来的呢?”

  “虽不能肯定,但我认为有这种可能。”

  “如果是这样的话,为什么要将这玩艺儿丢在那儿呢?”

  “这我不太清楚,但有可能不是有意丢在那儿的,而是不小心遗忘在那里的。”

  “遗忘在那里的,这可能吗?这么大个东西。”

  “如果说有人在带你太太走之前,就抱着这个玩艺儿,是不可能把它遗忘在那里的,但我刚才突然想起来,如果这个人是把布狗熊装在什么上带来的话,那就……”

  “装在什么上?这么说是有人开着车来的罗。”

  “在深夜,要把她带到什么地方去,没有车子是不行的吧。也许是为了给你太太腾座位,那家伙就把原来放在座位上的‘狗熊’丢到车外去了。”

  “新见先生!”一直在细心翻看着布狗熊的小山田,突然惊叫了起来。

  “这个‘狗熊’的右后腿内侧像是有块新的斑迹。”

  新见瞧着小山田手指的地方,说道。

  “经你这么一说,还真是块斑迹啊,我倒没发现。”

  这个布狗熊,全身上下脏得油黑发亮,到底是污垢还是什么斑迹,不十分明显。

  “这不会是血迹吧?”

  “你说什么?”新见对小山田的话颇感意外,用惊异的目光看着他。

  “不过。光看是弄不清楚的,但如果这是血,而且是人的血的活。那么……”小山田目不转睛地盯着新见,好象是在暗示着什么似的。

  “小山田先生,你是不是认为,这就是你太太的血迹?”

  新见似乎是明白了小山田那暗示的严重性,表情一下子紧张起来了。

  “这会不去是妻子的血,”虽是突然闪过的一个念头,但这念头闪过后,倒越想越觉得是我妻子的血似的。

  “假如这真是直美的血,意味着什么呢?”

  这时,新见也顾不上文枝在店里的化名与否,直呼起直美来了。

  “新见先生,我想坦率地问你,请老实告诉我,你到底对文枝有多少自信?”

  “自信?”

  这问题问得如此突然,新见一下子没有反应过来。

  “就是文枝爱不爱你,你有多少自信?”

  “说心里话吧,现在这个时候,我也顾不上谴责你了。”

  “既然这样,我也就实话告诉你吧,她真心爱我,我也决不是心血来潮,一时冲动。受社会清规戒律的束缚,虽不能结婚,但我们已相互发过普,要在社会束缚的枷锁中,真诚炽烈地相爱。”

  “那文枝不和你打一声招呼,就突然下落不明,杳无音信,这你想到了吗?”

  “没有想到啊。所以,这些天来,我担心得觉都没睡好。”

  “最后一次幽会时,约好下次见面的时间了吗?”

  “约好了。”

  “那下一次幽会约的是什么时间?”

  “约好3天后,跟往常一样的时间,在水明庄见面。”

  “然而,她却失约了,而且突然失去了踪影。因此,她的突然失踪,能不能认为并非是她本人的意志呢?”

  “不是她自己的意志?”

  “是的,我妻子既然那样的爱你,就不去招呼都不打一声,就弃你而去,女人是决不会干那种事的。再说了,在此以前你们每天不都是要相互联系的吗!”

  新见被小山田的话完全吸引住了。用一种急于想知道下文的眼神;望着他点了点头,问道:

  “你是说,直美是被什么人强行诱拐走的?”

  “在现场附近,还留有一只布狗熊,上面沾有像是血样的斑迹。很可能是什么人开车到那儿.在硬把我妻子拉入车里的时候,把这只布狗熊碰到车外上了。假如说我妻子就在那时和这只布狗熊换了位置的话,那么,只有在那个时候布狗熊才能沾上我妻子的血。这样看来,我妻子在被拉入车子里去的时候,身上已经在流血了。”

  这时,小山田的头脑如此清醒,推理的思路来得如此之快,连他自己都感到吃惊。当然,这种推理是建立在布狗熊身上的斑迹就是文枝的血迹这一假设的基础上的。

  “小山田先生。难道你……”新见明白了小山田那可怕推理的意思后,害怕得脸都变形了。

  “布狗熊是车拉来的,这可是你先说的呀。的确,如果不开车来,是决对不会把它遗忘在那儿的。文枝被拉进车后,坐到了原来放布狗熊的位置上。而沾了血迹的那个布狗熊,却被迫弃在那里了。她一天也不想离开你。但从那天晚上起,同你们底失去了联系。因此,她失踪,肯定是那大晚上突然发生了无法把我妻子留在那儿的事。现在我们只能这样认为。”

  “小山田先生;你是说直美已经不在人世间了?”

  “非常遗憾,但又不得不这么想。没有消息已经十来天了,即使是发生交通事故被送到某家医院,现在也该有消息了。”

  “尽管送进了医院,但要是她神志不清,弄不清楚她的身份呢?”

  “可根据她随身的携带物品判断。即使带的东西都散失了,也应该有报道的。”

  小山田和新见俩人的立场,此时好象完全颠倒过来了。新见像是在挂念着自己的妻子似的,硬是要往乐观的方面去想,而小山田好象是事不关己似的,站在客观的立场上进行分析。小山田已认识到,这就是两个男人现在对文枝的爱所表现出来的态度与实际的位置。

  身为丈夫,承认这点是件非常痛苦的事情,但在同新见交谈的过程中,发现自己不得不予以承认。小山田的那种客观态度,可以说已是他爱情失败的标志,但尽管如此,他寻找妻子下落的热情却没有消失。哪怕找出来的是具尸体,他也要作为已经失去了爱情的遗物,亲手将她埋葬掉。

  然而,他们俩现在谁都不愿说破由推测所得出的结论。尽管他们有悲观和乐观两种不同的立场,但都十分担心和害怕这个结论成为事实。

  ——有人坐在黑乎乎的‘凶器’(车子)上,在黑暗中从背后向文枝冲去。文枝毫无防备,遭到突如其来的袭击,立时不支。那人本意并不想伤害她,但由于过失,招致了严重后果。他惊恐万分,但是,当他从短暂的惊慌中清醒过来后,为了逃避罪责,就将文枝带到什么地方去了。当时,文枝已经死了。还是活着,就不得而知了,不过这倒是无关紧要的。这场事故是在夜深人静的情况下发生的,现场没有目击者,只要把被害人藏匿起来,那人就可以逍遥法外了。这虽完全构成了犯罪行为,但连作案地点都搞不清楚。就这样,肇事者把文枝运到某个地方藏了起来。肇事者出现的唯一差错,就是给文枝腾座位时。将布狗熊留在了现场。

  这就是他们两个人推理所得出的结论。

  “总之,在对布狗熊身上的斑迹进行化验分析前,是不能断定的。”

  “交通事故的现场,时间越久,留下来的痕迹也就越来越少。事情已过去好多天了,在现场寻找证据看来是没有多大希望了,但我还是要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对布狗熊掉落的那一片草地进行搜查。如果能断定布狗熊身上的斑迹就是我妻子的血,警察也会出面处理。新见先生,你能助我一臂之力吗?”

  “那还用说,只要是我能做到的,一定尽力。朋友当中有专门从事化验的医生,我能让他化验一下。”

  就这样,两个人结成了一种奇妙的“同盟”,共同拥有或相互争夺一个女人的两个男人,现在已经联合起来,向那个夺去了这个女人的第三者宣战了……

  也许正因为争夺的激烈,所以使他们结盟的纽带也异常的坚固。
在我们自己的世界,有我们自己的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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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2-7 20:33:38 |只看该作者
第七章 飞车横祸




  “你想去哪里呀?”

  朝枝路子盯着被车灯撕裂的黑暗问。

  “随这条路走到哪儿算哪儿。”

  郡恭平用一种虚无主义的腔调答道。

  “你这种说话腔调真让人讨厌。”路子像是冷笑了一声。

  “我就是这么想的,有什么办法呢?”

  这是一个寻常的深夜,马路上几乎见不到一辆汽车的影子。郡恭平的汽车上显示着速度、燃料、油压、水温等各种仪表,宛若飞机驾驶室的仪表盘。速度仪表精确显示汽车正在以时速120公里的状态高速行驶着,仪表盘中央的时钟已过了凌晨2点。

  “别开这么快。”

  “你害怕了?”

  “怕倒不怕,不是高速公路,你开这么快,如果窜出什么来,刹不住车。”

  “就让它窜出来好了,反正我也不想刹车。”

  “你是没事,对方可就糟了。”

  “你今天晚上怎么净为他人着想。”

  “真无聊。”

  “无聊?”

  随着郡恭平和路子的聊天,车速也慢了下来。本来,在这段路上很难把速度保持在100公里以上,日本的普通公路还没修到可以飙车的程度。

  “什么东西无聊?”

  恭平反问道。

  “什么都无聊。反抗母亲离家出走、跟你驾车乱跑都无聊。”

  “你这话才讨人嫌呢!”

  “是吗?哎,我说,我们究竟是为什么才生下来的?”

  “这谁知道呀,我又没特意去求父母把我生下来。”

  “谁也没去求,大家都这么活着,谁对此都没抱什么疑问。”

  “我最近猛然想到了一件事:我这种人还是别生出来更好些。”

  “别净胡思乱想了。”

  恭平从旁边的盒子里抽出一支香烟叼在嘴上,路子边拨出点烟器递过去,边说:“我这个人呀,我妈经常念叨说是一次失误才生下来的,说是他们当时算错了安全期。”

  “嘿。这可真没劲。”

  恭平用一只手握着方向盘。喷出一口烟。

  “没劲吧?我这个人出生本身就挺没劲的,生出来父母都不欢迎,不能跟你这种地道的公子哥相提并论。”

  “什么?我是地道的公子哥?真是滑天下之大稽。我老娘踩着我的肩膀成了明星,然后我爸又利用了我老娘的明星声誉,我们全家都是在互相利用。”

  “如果能得到幸福的话,这岂不是也挺好?”

  “别跟我背歌词啦。我自打生下来起就不知道什么叫幸福。”

  “你呀,根本就不知道什么叫真正的不幸,你这只叫扪了蜜不甜。”

  “我的所谓的幸福,就是在郊游时得到一张千元的票子。父母认为只要拿钞票装点好孩子的生活环境,就算尽到了父母的责任。我现住的公寓也好,这部车也好,都一样,和那张‘郊游用的千元大钞’没什么区别。你说自己是父母一次失误生出来的,而我呢,根本就是不应该生出来。”

  “这么说我们是同病相怜罗?”

  “是啊,我从不多想,顺父母的心就行。不过我要尽可能地榨取他们,向他们复仇。”

  “那样做能复仇吗?”

  “当然可以了。‘全国母亲教’的教祖,八杉恭子的儿子是一个毫无出息的‘花花公子’,这岂不是一件大丢其脸的事吗?”

  “这种事根本就起不了什么作用。因为只有我们几个朋友圈的人才知道你是个‘花花公子’,你如果真想复仇,就必须做得漂亮点,引起人们的注意。”

  “只要你还在电视里和你母亲表演模范母子的双簧,复仇的门儿都没有。”

  “怎么了?一下子就没词了吧。总之,你干的这点事儿。充其量是公子哥使性子,不过在父母的手掌心里跳跳而已。车啦,公寓啦;都是你父母的手掌心。不管你跑到哪里,都挣不脱父母的枷锁。你就像是在如来佛手心中翻跟头的孙悟空一样。”

  “你骂我是猴子?!”

  “和猴子没什么区别。”

  “混蛋!”

  恰好车子驶上了一条直道。恭平把刚吸了几口的香烟狠狠地戳在烟灰缸里,灼灼发光的眼睛盯着前方。

  被路子扰起来的愤感。转嫁到了控制油门的脚上,刚降到70公里的速度又冲到了100公里以上。计速器的指针迅速攀高,由于突然加速,他们的身体被强迫后倾紧景靠在了座位上,马达也怪叫起来。

  “GT6MK2”摆脱了所有的限制,它的功能发挥到了极限。引擎的声音似是巨狗的咆哮,排气管的声音似是猎狗狂奔的脚步声,汽车像一只钢铁做成的猎狗,开始在公路上疾驰。风声呼啸着,像是嗜血的野兽的吼声。

  “慢点!慢点!”

  路子喊道,恭平装作没听见,她的声音仿佛被引擎声吞没了。

  “你开这么快干什么?”

  路子接着喊道。恭平毫不理会,继续加速。随着速度加快视野变窄了。突然间似乎有个黑色的东西正在前方横穿而过。

  恭平慌忙踩下刹车。因为用力过猛。受到强力制动的车体发出了刺耳的尖叫,像在用全身抗议那强制性的刹车,路面与轮胎啮合在一起。冒出的白烟在黑暗中看得一清二楚。

  车的重心移到了前轮,变轻了的后轮被制动一下子抱死了。前重后轻的汽车尾部一下子被甩到了左边,车体立刻旋转起来。恭平根本无暇想到先松一下制动再重新刹车。失去控制的汽车像在冰上滑行一样,被推进了充满死亡的黑暗中。

  在剧烈的移动中,汽车的四个车轮几乎要四分五裂。在汽车摩擦的尖叫声中,还夹杂着人的惨叫。

  汽车打了5、6个转后,终于停了下来。两个人在停住的车里好半天不能动弹,心脏似乎在恐怖的强烈压迫下紧缩作一团,好久不能跳动。

  最先恢复神志的是路子。

  “哎,撞着什么东西了?”她问,但恭平仍是一副魂不附体的样子。

  “喂,振作点,刹车之前是不是有个黑色的东西从前面擦过去了?我觉得确实是撞到了什么东西。”

  “撞到……”

  恭平好容易才说出一句。

  “你在说什么呢,不是你开的车吗?赶紧看看去吧。”

  在路子的催促下,恭平慢吞吞地开始挪动身体。由于撞击。可能车身扭曲了,司机侧的门打不开。

  “从这边下。”

  抢先下车的路子招呼他。恭平艰难地通过助手席。爬出了车外。汽车前部的保险杠和散热器格子栅有些变形,显然这是撞到了什么东西留下的痕迹。在那么快的速度下,撞到什么东西情况都会很严重。

  如果撞到的是猫狗之类的倒没什么,但如果是人……,恭子感到不寒而栗,一种与刚才在汽车里旋转时不大一样的恐惧透彻心底。

  “哎,这是什么?”

  在汽车后方寻视的路子叫了起来。接着她又补了一句令人毛骨悚然的话:“是人!撞了人了!”恭平醒悟到已经陷入了自己所预想的最坏的状态中了。他跑过去一看,只见在离路崖子不远的草丛中,有个人像一堆黑色的破布似的堆在那里。

  “是个女的。”

  恭平借着远方的微光凝神一看。只见那堆破布就像一只降落伞,两条白色的腿扭在了一起从里面伸出来,是个年轻的女人。

  “伤得很重,头发好象都浸在血里了。”

  路子的声音中带着颤音。

  “还活着。”

  恭平发现这个人虽已呼吸微弱,但却还活着。不,更确切地说是还没死。

  “那赶紧送医院吧。”

  “叫救护车也找不着电话啊。”

  荒野的尽头零星点缀着几盏灯光,这是一个偏僻的地方。也见不到来往的车辆。

  “哎,这可怎么办好。”

  路子完全是一副不知所措的样子。恭平抱起了受伤的人。

  “喂,你到底想怎么办?”

  “先进医院再说吧。你抬脚。”

  两个人把受伤的人抬到了汽车后座上。

  “不赶快送医院她会死的。”

  但是即使送到医院也不能保证救活她,而且就受害人的状况来看,即使保住了命也不知身体能不能完全康复。

  不管怎么样,恭平应负重大的责任。飞车轧了人,而且是半夜里带着个女人飙车,这种人身事故的责任是无法搪塞过去的。

  恭平把车朝灯火密集的方向开去,感到自己所面对的事态极为严重。

  “她死了。”路子惊叫一声,她一直在观察后座的情况。

  “你说什么?”

  “她,没气儿了。”

  “真的吗?”

  “真的,你自己看吧。”

  恭平停下车来,把脸凑近浸在血泊里的被害人看着。

  “是死了吧?”

  恭平茫然地点了点头,他彻底绝望了。

  “我们不去医院,去警察局吧。”

  路子像说胡话似的嘟嚷着。恭平像是被这话惊醒了似的,马上回到司机座,猛地发动了汽车,轮胎发出刺耳的尖叫。飞速地旋转起来。

  “你想去哪里?”

  路子吃了一惊,因为车子与灯火密集的方向背道而驰。恭平也不答话,向着黑暗疾驶。

  “那边有警察吗?”

  “你到底想干什么?”

  “说话呀!”

  恭平用一种疯狂的眼神盯着前方。只顾一个劲开车。路子感到一种不祥的预兆。

  “你,难道……”路子不敢说出自己的预感。

  “你给我闭嘴,老老实实跟我走!”

  恭平终于开口了。

  “你别想些邪门歪道了,逃不掉的。”

  “不试一下怎么知道。”

  “这么说你真想逃掉?”

  “现场任何人都没有,我们只要把尸体藏起来就行了。”

  “别说了,太可怕了。现在去投案,罪还轻;但轧死了人把尸体藏起来的话,那可就是杀人了。”

  “是杀人又能怎么样呢?只要不被发现就行了。我们把它藏到一个别人绝对发现不了的地方。”

  “那根本不可能。赶紧掉头回去吧。”

  “真烦人,深更半夜一个年轻女人转来转去准没好事。是她自己硬要撞上来的,却要我来承担这份责任,我可不干。”

  “你疯了。”

  “现在已经走不了回头路了。就连你,也是个同犯!”

  “你说我?是个同犯?”

  “是的,坐在同一辆车上,保不准还是你开的车呢。”

  “你这是什么意思。”

  “也就是说。没人看见是谁开的车。”

  “卑鄙!”

  “我也不想成为那么卑鄙的人,所以你还是闭上嘴跟我走吧。”

  “同犯”一词吓住了路子的抵抗。越来越浓的黑暗遮住了他们的前方,就像是走近一座山,或是什么东西的巨大的影子逼压在他们前进的路上。

  一时的不慎,导致了一起无法补救的事故,对郡恭平和朝枝路子来说,在这次事故之后,魔鬼的陷阱就打开了它那深不可测的黑暗阱口。

  在事故发生时,如果他们尽全力救护被害人的话,那这仅仅是一场行车事故。

  撞伤对方,或者甚至撞死了对方,说到底还是过失,过失犯与故意犯之间有着质的巨大差别。

  但恭平的自卫本能却把他引向了错误的方向。在确认被害人死亡之后,他背高灯火密集的地方,把车向着黑暗开去。路子的制止和劝告被当作了耳旁风,他只是一味地向黑暗浓重的方向猛开。

  这个方向像是暗示了他今后的人生。深夜、没有目击者。这些都加速了他隐入魔鬼的陷阱。

  他们像蟑螂一样躲避着光,把车开向了深山。在远离山村的森林中掩埋被害人尸体时,两个人都醒悟到自己已经陷入了无法逃脱的黑暗的深渊里。

  路子意识到自己无法改变恭平的决定,开始帮着恭平隐藏尸体。他们在奥多摩山区阴暗的树林中,用修理汽车的工具挖土,这是一件艰苦的工作。但是开弓没有回头箭。既然已经落入地狱,就起码要保证在地狱里的安全。

  坑必须挖得很深才能防止被野兽、野狗扒出来。他们不敢开灯,只能借着从树梢透过来的一点微弱的星光挖土。他们所犯的罪行以及绝望的程度,也随着坑的深度的增加而深到了顶点。

  好不容易掩埋完毕时,天色已近拂晓,东方的朝霞即将喷薄而出,这对他们来说是一个危险的信号,他们必须尽快离开这个地方。这里虽是远离村庄的山地。但也难以保证没人进来。

  尽管他们知道存在危险,但完工后己经累得精疲力尽,半天动弹不了。恭子好不容易清醒过来便急迫地向路子寻欢。路子也没有拒绝。

  他们在刚刚掩埋了尸体的土地上疯狂地贪欢,当俩人合二为一时,他们全身心的感到他们真正成为了“共犯”。

  两个人确认了对方的肉体,这就像是确认了在今后的逃亡生活中,只有对方才是自己的同党。

  事件一点没见报道,真像是发生在黑暗中,又埋没在了黑暗中。他们俩被被害人的死亡吓得魂不附体,连死者的身份都没弄清楚,她随身携带的东西就一起被掩埋了。因此他们俩人并不知道被害人是谁,只知道是一个女招待打扮的年轻女人。由于猛烈撞击,尸体伤得惨不忍睹,连她的脸都没好好看一下。

  “因为现在不知去向的人很多,也许突然不见个把人。不会引起什么大惊小怪。”

  胆战心惊的恭平看到接连几天报纸上都没有什么消息。多少有些放心了。

  “说不定她的家人正在打听她的下落呢。”

  路子像是在警告他不能过早地放松警惕。

  “说不定她连家属都没有。单身住在公寓里呢!”

  “这只不过是我们的愿望。只要没发现尸体。仅仅是家属向警察提出寻人申请,是不会上报纸的。但我们应该想到,在这期间,她的家属正追查我们的行踪。”

  “外行人即使追查过来了又能怎么样呢?况且警察又不是仅接到一张寻人申请就会出动的,准也不会知道是我们干的。这期间尸体就会在地下变成白骨了,所以没必要那么提心吊胆的。”

  恭平的胆子逐渐大了起来。那辆车子性能还挺好,只受了一点损伤,自己虽然也很舍不得。但为了万全起见,他还是听从路子的劝告把汽车拆成一个一个的零件,弄成了废车。他打算把汽车拆掉后。把引擎和其它车的零件安装起来。拼成一部“合成车”,如此一来。便无任何痕迹了。

  在最初的不安和紧张刚刚有所缓和时,路子想起了一件令他们胆战心惊的“遗失物”。

  “我说恭平,最近好象一直没看见那只狗熊。”

  “狗熊?”

  “就是你的那只用布缝制的‘宠物’狗熊呀,你不是走到哪儿都带着的吗?你到底把它弄哪儿去了?”

  “经你这么一说,最近还真没看见过它。”

  恭平的表情说明他也刚刚注意到这件事。这些天因为犯了罪的意识和紧张的心理,他已经无暇理会什么宠物了。

  “你最后一次看见它是在什么时候?”

  路子随口问了一句,但表情却变得僵直起来。

  “哎。那天晚上你是不是把熊带在车上了?”

  “那天晚上”自然指的是发生车祸的那天夜里。

  “难道……”恭平的脸上马上流露出不安的神色。

  “别什么难道不难道了。你好好回忆一下,那天晚上你到底带没带那只布狗熊?”

  “我想…可能没带,不过……”

  “什么可能。你整天抱着个祖宗似的抱着那只布狗熊走来走去,我记得那天好象在年里见到过。”

  “如果那狗熊丢了的话……”

  “现在不是你慢悠悠地编故事的时候。车中的东西如果不见了。那肯定是掉在哪里了。”

  “你是说把熊掉在了那里?”

  “有这个可能性。因为那天晚上途中停车下来的,只有那两个地方。”

  “两个地方?”

  “撞人的地方和埋人的地方。不管掉在哪个地方,都是留下了一个关键的证据。”

  “不过,也可能是在那天晚上前后丢的。”

  恭平总是想得乐观些。

  “这么说,也还是等于说可能是在那天晚上呀。”

  此时,两个人都己变得脸色苍白,刚刚淡去的恐惧心理又重新攫住了他们的心。

  “怎么办?”

  恭平颤抖的声音里带着哭腔。倒是路子更冷静些。

  “说不定布狗熊还留在现场呢。”

  “现在去我回来的活,有没有危险?”

  “当然有危险。不过,这件事现在还没有上报纸,从这一点来看,我想还没有人怀疑那个女的被车轧死了,更何况肇事现场又不会有人知道。撞人的地方紧靠路肩,那个女的又是倒在草丛里,即使流点血也会被泥吸收了。咱们的汽车很结实,只不过车身凹下去一点而已,玻璃又没碎,几乎不会留下什么痕迹,所以我想不动声色地去那个地方看看。你呢,就装作旅行的样子到埋尸体的地方找找看,只要尸体还没被发现。我们就没事。不过只要那里有一点危险的迹象。你就千万别靠近。

  “我一个人能行吗?”恭平心虚地问。

  “你在说什么呢,这还不都是你种下的祸根!一个人去比两个人更不引人注意。”

  “我记不清那个地方了。”

  “你可真是个孩子,真拿你没办法。还是我跟你一块去吧。你如果办事漂亮,也不用冒这么大的险了。”

  “对不起。”

  现在路子已经完全掌握了主动权,恭平只不过是受她意志支配的傀儡而已。”

  不过,他们的搜索一无所获。没有找到布狗熊。

  “这么说来,还是掉在了其它的地方。”

  恭平马上又乐观起来。

  “你别高兴得大早。说不定在我们去找之前。有人已经把它捡走了。”

  “那么脏的一个布玩具谁会去捡。”

  “你可真不动脑子,追查我们的人就不会捡了?”

  “你净吓唬自己,都吓破胆了。我们从最坏的角度想一下:就算那只布狗熊落到追查的人手里,又怎么能知道那是我的东西呢?布狗熊身上又没写我的名字,没什么能证明我和那只熊有联系。况且即使布狗熊掉在了现场,也不能说它就和这享有关系,那种破烂,随便扔在哪儿都没什么可奇怪的。”

  “你真天真。”

  路子挖苦他说。

  “什么,你说我天真?!”恭平勃然大怒。

  “是的,你不是曾经亲口说那只布狗熊是你母亲的代用品吗?都这么大的人了,还像个小孩儿似的,抱个着布狗熊四处跑,当然就会有很多人知道那只布狗熊是你的罗。如果那只布狗熊作为证据摆在你面前,我看你还怎么抵赖。”

  “同样的布狗熊多啦!”恭平虽然还嘴硬,但已显得底气不足了。

  “不管怎么说,东西丢了也没办法。不过今后绝不能再大意了,我们要随时随地地警惕那些追查我们的人。”路子严厉地叮嘱道。  



第八章 往事之桥




  约翰尼·霍华德遇害案件的搜查工作陷入了僵局。纽约警方提供的关键词“奇司米”:一直没弄明白是什么意思。

  案件发生后,为期20天的“初步搜查”很快就过去了,在这期间,休息日全部搭了进去,腿都跑断了,却还是一无所获。所有的假定都被排除了,案情显得扑朔迷离。

  “妈的,该死的美国佬,他们国家的人被杀了,却又弄了个什么‘奇司米’来耍弄咱们。”

  刑警横渡破口大骂,猴子似的脸越发涨红。可能在他看来,一个洋鬼子不远万里跑到日本来寻死,纯属找麻烦。

  “世界上有的是可以死的地方,却非要跑到这么狭窄的国家来死。每天那么多案件,已经忙得我们团团转了,哪有时间再会管这些洋人们的闲事。”

  河西刑警慢条斯理地反驳说:“不过,老外也不想被杀嘛。”他是搜查一课的刑警,却更像一个银行职员,在衣着随便的办公室里,他连夏天都规规矩矩地穿着西装,叁至还系着下摆上的扣子。这种过分的讲究反而使他显得像个乡巴佬。

  “我就看不惯,我见了那些老外就烦,特别是美国和欧洲来的那帮家伙。日本生活水平已经超过他们了,可他们却还要摆出一副发达国家的派头。那些连本国的纽约、巴黎都不知道的外国乡巴佬,猛一下子来到东京,看花了眼,却还要拼命地虚张声势。硬撑出发达国家的架子来。”

  “横渡!”

  “日本人在纽约遇害的时候,他们也没这样郑重其事地搜查过吧。日本人一见外国人就满脸堆出奴才相,所以才会被人看不起。”

  搜查陷入僵局,使人无名火直往上冒,那须班的人都相视苦笑。

  不管横攸怎么破口大骂,搜查仍是毫无进展。初期搜查的锐气已经被疲劳所压倒,搜查本部里的空气显得极为沉闷。

  这时,一位名叫野野山高吉的男子来到搜查总部,他是“共荣交通”出租公司的一名司机,公司的总部设在中野区。

  栋居刑警当时正好在场,他接待了野野山高吉。

  “本应该早些来报案的,但是不巧我正好回了趟老家。也没能读到报纸。”

  野野山是个50岁左右的男子,看上去老实巴交。从一开始就显得非常惶恐。

  “报案?报什么案?”

  栋后问,同时他心里产生了某种预感。搜查本部也收集到了一些五花八门的情况,但大都是道听途说来的。

  野野山的来访,使栋居感到一种大鱼咬钩般的感觉。

  “是这样的,9月13号我从羽田机场送一位客人到东京商务饭店,他很像是在皇家饭店遇害的那个黑人。”

  野野山的话使栋居全身的肌肉都绷紧起来。

  “你没弄错吧。”

  “我想大概没错吧。黑人的脸虽然看上去都差不多,但是那人的肤色却不那么黑,感觉有点像东洋人。”

  “你为什么不早报告呢?”

  “因为我回了趟老家。我好长时间没回去了,攒了几天假,好容易才向公司请下假来。”

  “你现在为什么来报告了呢?”

  “我在公司的食堂里偶然翻了一下旧报纸的装订本,看到报上的那张照片非常像我送过的那位客人。”

  “你来得太及时了,我们也找过你呢!”

  “是吗,那实在是太不好意思了。”

  “不,太感谢你了。不过,我还想打听一下,是你带他去新宿的那家饭店,还是他自己要求去那家饭店的?”

  “是那位客人吩咐去的。”

  “这么说他原来就知道那家饭店罗?”

  “可能是。不过他好象只知道那家饭店的名字,看样子像是头一回去。”

  “他没说是怎么知道那家饭店的名字的吗?”

  “没有,他不爱说话,几乎就没开过口。”

  “他是用英语说去东京商务饭店的吗?”

  “不,他是用结结巴巴的日语说的。他好象懂一点日语。下车的时候还用日语说过‘谢谢,零钱不用找了’。”

  “此外再没说过别的吗?”

  “没有,除了上车和下车时,他一直都是一言不发,让人觉得他比较忧郁。”

  “你还注意到什么其它的情况吗?”

  “其它没有什么了。

  野野山知道的似乎只有这些了。不管怎样,通过他提供的情况,总算弄明白了约翰尼·霍华德一开始就要去东京商务饭店。但在此前的搜查中,丝毫没有发现这家宾馆里有谁和约翰尼有什么联系。

  约翰尼是在哪里知道有这家商务饭店的呢?如果说他在某处偶然知道了这个饭店的名字并且奉若神明,尽管初次游历这个陌生的国度,可他还是一心直奔他所知道的“唯一的饭店”这么假定是不是有些单纯呢?

  目前还不能下结论。栋居道过谢后,正想把他打发走,这时野野山怯生生地把一件东西递到栋居面前,好象是本书。

  “这是什么东西?”

  栋居边瞄着书。边审视着他。

  “这是掉在车上的东西。”

  “你是说这是约翰尼·霍华德掉的吗?”

  “不,我不清楚这是不是那位客人的东西。这本书滑到了座位与靠背的夹缝中,是他之后的第三位或第四位乘客发现了它。”

  这本书已经破旧不堪,封面都磨破了,陈年老灰使得书名都无法辨认了。虽说这是本精装书,但装订粗糙,线都开了。因为破损得厉害,拿在手里稍不注意就会散架。

  既然这本书是约翰尼·霍华德下车之后的第三位或第四位乘客发现的,那就难以辨别这本书是不是他的。说不定也可能是那位发现者的前一个人落下的。书滑进了座位和靠背之间,因此还有可能是约翰尼上车之前的许多位乘客之中的一位落下的。

  这时,栋居从书的陈旧程度联想到了在清水谷公园里发现的那顶旧麦秸草帽。那顶草帽和这本书一样,也很破旧,帽圈破得七零八落,帽顶还破了一个侗,麦秸褪了色,像旧纤维一样,拿在手里让人感觉很不踏实,似乎马上就能变成一堆灰。

  草帽的陈旧程度恰好和这本书差不多,栋居注意到了这种“相似的陈旧”。

  “你每天都检查座位和靠背间的缝隙吗?”

  “我每天拉完客人后,都要检查的。因为遗失的东西和客人口袋里掉出来的小东西,基本上都会滑到那里边去。”

  “在前一天的检查中,什么都没发现吗?”

  “我们出车早班、晚班隔天轮一次,要是乘客有什么东西落下了,前一班的司机会移交给我的。慎重起见,我在出车前也要检查一遍,但是那天却什么也没发现。”

  这么一来,就可以肯定这本书是在约翰尼坐野野山的出租车那天掉在车上的。

  “遗失了这么久的东西,为什么现在还在你手里呢?”

  “啊,说起来可真是不好意思。除了贵重物品以外,失物每周都要集中一次送到当地的警察局去。不过像食物啦等等一些不太值钱的东西我们就酌情处理了,因为那些东西警察也不会去理会。”

  如果严格地区行遗失物法的规定,把所有的遗失物都上交的话,警察也难办。根据遗失物法的规定,车、船、建筑物等的主人可以代替警察局保管遗失物,但像食品等不值钱的东西,可以由负责人酌情处分。

  “那这本书呢?”

  “我翻了翻觉得挺有意思,带回家后就忘了。绝不是……成心的。

  野野山像是害怕被追究他的私吞罪,栋居苦笑了一下。

  “好象是诗集嘛。栋居像摆弄宝贝似儿翻了一页。”

  “是西条八十的诗集。”

  “西条八十?就是那位作词家吗?”

  在栋居的印象里,他是一位流行歌曲的作词家。

  “西条八十以歌词作家而闻名,同时他还是一位出色的诗人。其充满浪漫幻想的诗风无人能步其后尘。早在早稻田的学生时代就和日夏耿之介等一起创办了同人杂志,后留学法国,和那茨、马尔德尔赫克一道发表过许多优秀的儿歌诗,与北原白秋齐名。我很喜欢他那种细腻、甜蜜的感伤情调。”

  野野山没想到在这个地方卖弄了一下他的文学造诣。他是西条八十的崇拜者,所以才把诗集带回了家。正因为是崇拜者,那本诗集对他而言是很有价值的,所以他怕被追究“占有离脱物私吞罪”。

  如果说这本书是约翰尼·霍华德遗失的话,那他又为什么会有日本诗人的诗集呢?栋居觉得这是个新的谜。

  这本诗集是战后不久出版的,已经过了20多年了,自然就比较破旧。书上没写主人的姓名。

  不管怎样,《西条八十诗集》有可能是约翰尼遗失的,只要有这个可能性。这就是一份不容忽视的证据资料。

  栋居收下了诗集。

  栋居对小说和诗集之类没多大兴趣,简直可以说是毫无兴趣。他认为这些只不过是想象力丰富的人玩弄文字游戏而建立起来的虚构的世界。他在现实社会中同凶恶的罪犯斗智斗勇,根本无暇理会那些虚构的东西。

  栋居偶然从野野山那里搞到了这本《西条八十诗集》、就想调查一下这个诗人。警视厅的图书室里有按学科分类的百科事典,他抽出其中的文学部分,查到了“西条八十”这一条目。那上面介绍说。

  ——西条八十(1892一1970)诗人。生于东京牛丛。经早稻田中学、正则英语学校,进入早稻田大学英文系、东京大学国文系学习。在早稻田中学时期受其英语教师吉江乔松的文学熏陶,一生从事文学创作。1919年(大正八年)他发表了处女涛集《砂金》,以其充满幻想、洗练的文字和甜美的感伤受到好评。1921年任早稻田大学讲师,出版了翻译诗集《白孔雀》(1920年)和诗集《素不相识的爱人》、《蜡偶》(1922年)。1923年留学巴黎大学,致力于研究16世纪以后的法国诗歌。在法国,他成为马拉尔梅会员,与巴莱拉一同游学。回国后任早稻田大学教授,成为抽象诗派的旗手。他在出版《西条八十诗集》(1927年)、《优美的丧失》(1929年)、《黄金之馆》(1944年)等的同时,还主持了《诗王》、《白孔雀》《蜡偶》、《诗韵》等刊物的编辑,培养了众多的诗人。他在〈红鸟〉的儿歌诗运动中起到了核心作用,著有《西条八十童谣全集》(1924年)。他还为6000首歌曲作过词,成为演艺界作词的泰斗。二战后、除诗集《一把玻璃》外,还出版了《尼古拉·兰波之研究》等。1961年成为艺术院会员。一一一(摘自分类日本《文学》杂志)

  “西条八十……约翰尼·霍华德……”

  栋居从百科事典上移开眼睛,看着屋顶。这位生于日本的杰出抒情诗人和来自纽约贫民窟的黑人青年之间到底有什么关系?

  栋居开始一页页仔细地翻阅刚才一目十行看过去的诗集,还是不能肯定这本诗集是约翰尼带来的。但是栋居似乎有这样一种预感。

  诗集是昭和二十二年(1947年)出版的,这家出版社也早已不存在了。昭和二十二年距现在有20多个年头了,这与在约翰尼被刺的公园中发现的麦秸草帽的陈旧程度是相同的。

  约翰尼·霍华德——麦秸草帽——西条八十,连接这三者的桥梁是什么呢?或许正隐藏在诗集甲。

  栋居打算发现这座桥后,再把诗集提交到搜查会议上。

  栋居小心翼翼地翻看着。这是战后大量生产出来的劣质的“战祸纸”,再加上天长日久,如果不仔细翻的话,装订线就会散了。

  剩下的页数越来越少,栋居眼中央望的神色越来越重。仔细地看了这么长时间,还是没发现“桥”的线索。

  ——诗集难道真是不相干的客人落下的吗?

  书一页页地翻过,栋居感到越来越失望。剩下的页数已寥寥无几,书页翻完,也就该绝望了。

  翻到最后几页时。栋居眼神猛然一亮,翻书的手定在了空中。那些字刚一映人眼帘,栋居就感到眼前似乎闪过一道光芒。

  ——妈妈,你可曾记得我的那顶草帽?

  就是夏日里的那顶草帽,

  在从难冰去雾积的路上,随风飘进了路边的空谷。

  “就是它了!

  栋居不禁叫了起来。草帽出现在《西条八十诗集》中,栋居不由自主地兴奋得浑身发抖。

  那条幽谷也飞雪飘摇。

  我那只闪亮的意大利草帽

  和我写在背面的名字。

  将要静静地、凄凉地被积雪埋掉……

  诗中继续写道。

  ——妈妈,我喜欢那草帽。

  一阵清风却把它吹跑。

  您可知那时那刻我是多么惋惜。

  ——妈妈,那时对面来了位年轻的采药郎中,

  打着玄青的绑腿和手背套。

  他不辞劳苦帮我找。

  元奈谷深草高。

  他也无法拿到。

  ——妈妈,你是否真的记得那顶草帽?

  那路边盛开的野百合。

  想必早该枯萎。

  当秋天的灰雾把山岗笼罩。

  草帽下也许每晚都有蟋蟀歌唱?

  一一妈妈,我想今宵肯定会像这儿一样,

  那条幽谷也飞雪飘摇。

  我那只闪亮的意大利草帽

  和我写在背面的名字。

  将要静静地、凄凉地被积雪埋掉……

  栋居反复地吟诵了几遍这首颇长的诗,最初的兴奋平静下来后,终于发现了这座“桥”的喜悦又漾上心头。读诗的感动给这种喜悦推波助澜。本来对诗毫不感兴趣的栋居,这回却深切地体验到了诗中夏天到溪谷旅行的母子俩人寄托在草帽上的情感。

  幼年便被母亲抛弃的栋居,深深被那怀念同母亲一起度过旅行时光的诗歌打动了。作者写这首诗时,可能已和母亲分别,那顶草帽是那位母亲给儿子买的吧?

  栋居眼前浮现出一幅图画:在一个凉爽的夏日.一对母子在绿荫遮盖的溪谷中,手拉手走在路上。母亲年轻漂亮,孩子还小,盛夏中午的溪谷,幽静、清凉。

  栋居简直也想去那条山谷看看了。

  ——雾积温泉,在哪儿呢?从它提到难冰来看,是不是在群马和长野两县的交界处呢!

  栋居正在漫无边际地想象着那陌生的山谷,猛然想到了某种相似,一下子呆住了。

  “基利斯米……”(注)

  约翰尼·霍华德动身前曾说是要到日本的“奇司米”“奇司米”和“基利斯米”的发音有些相似。

  听到他说“奇司米”的是美国人,会不会是他把“基利斯米”听错了呢?

  “草帽和雾积”,《西务八十诗集》中有与约翰尼有密切关系的两种东西!栋居站起身来,觉得应当把自己的发现提到搜查会议上。

  栋居的发现使搜查本部兴奋起来。大家对于“草帽”都没有什么异议,但对“奇司米”是“基利斯米”的误听这一说法,却都有不同意见。认为有些勉强。

  栋居作为发现者坚持自己的主张:“我认为这不是牵强附会。以前不是也有个出租司机把约翰尼·霍华德说的‘斯托罗一哈特’误听为‘斯托哈’了吗?这两个人都漏听了‘r’音。我认为这说明霍华德有个弱化‘r’音的发音习惯。

  但是谁也没听过生前的约翰尼讲话。

  在纽约的市井中,据说也有类似于东京人的京腔那样独特的方言和腔调,说不定就有这种省略掉“r”的说法。

  但是不巧的是,搜查本部中找不出精通英语的人,对于这种和标准英语极为不同的独特的美国俚语更是一窍不通。

  “光凭我们这些门外汉瞎猜是不行的,还是去请教一下专家吧。”那须警部马上提出了一个稳妥的调停意见。”

  于是大家决定向东京外国语大学的美国英语语音学权威,宫武敏之教授求教。

  “美国英语从总体而言,由于其国土辽阔,困地区和阶层的不同使用的词汇和发音差别很大。按地区大致可分为三种:标准美语、东部美语和南部美语。纽约地区虽属标准美语区,但还掺杂了不少东部美语。再加上它是一个被称为人种大杂烩的混居城市,由世界各地移来的居民,都讲着带乡音的英语,所以发音五花八门。你所问的‘r’音的省略,也就是ki-rizumi中的‘r’和strawhat中的‘r’省略不发,这种情况在美语语音学上还没见过。”

  “没有啊。”

  作为新突破口的发现者,奉命前来求教的栋居,脸上露出失望的神色。

  “不过有时一个音会受下面的音的影响而脱落不发。这种情况既有可能是一个单词,也有可能在同一段落中相邻的两个革词间发生。比方说:像asked和stoppd这样有爆破音和摩擦音的时候,‘k’和‘p’音就会脱落。再就是有鼻音和重复音时也会脱落,但是没有你所打听的这种情况。”

  “没有吗?”

  栋居感到越来越丧气,自己费了那么大的劲才想到了这个突破口又要搁浅,他觉得几乎无法承受这失望的打击。

  “本来美式英语中的‘r’音是发得比较重的音,甚至让经常影响到其它的音,有时根本没有‘r’音素却还要在与以母音开头的下一个词中间,加进一个‘r’音。比方说表示‘看见它了’的‘sawit’、‘他和我’的‘heandme’听起来却是‘sawrit’和‘herandTne’。当然这是不规范发音。”没有“r”音却会听出“r”音来,这与栋居打听的正好相反。难道说把”奇司米”和“基利斯米”联系起来真的是牵强附会?

  栋居一副垂头丧气的样子。

  “但这也并不是说完全没有省略‘r’音的可能性。”

  教授像是要安慰他似的,接着说道。

  “啊,有这种情况吗?”

  栋居马上又面露喜色,心里暗想既然有为什么不早说。

  “但在学术上尚未得到认可。”

  “不,管它什么学术不学术的,只要能确定现实中有这种发音方法就行。”

  “你不是为了听我这个学者的意见才来的吗?”

  宫武教授似乎对栋居轻视学术的说法有些不满。

  栋居赶紧打圆场说“啊,对、对,您说的一点没错。我是说……也就是说,我是来向您这位专家请教一下:学术上虽未承认,但实际上有没有这种发音。”

  他唯恐因为自己轻率的言谈,失掉教授的协助。

  “英语是美语的母语,它除了地区差异之外.阶层之间的差异也是纷繁复杂的,我们在学校里学的英语是知识分子阶层的标准英语,在学校里学英语的人,根本就听不懂伦敦方言和美国俚语。尤其是在纽约的市井中,从爱尔兰、北欧、东欧、意大利、西班牙、波多黎哥、犹太人及美国南部来的黑人等,各自群居在一起,就像一个语言大杂烩。当然,英语受各国语言影响发生变化,有时会产生像日语的东京腔那样大胆省略。尤其是西班牙语系出身的人,他们有把“r”音发成颤音的特点,他们中的有些人为了隐瞒自己的西班牙裔身份,便有意识地弱化“r”音或把它省略掉,这就像是人意识到了自己的毛病往往会矫在过正。”

  “如此一来、这些人就会把‘斯托罗一哈特’说成‘斯托哈’,把‘基利斯米’说成‘奇司米’。”栋居不由自主叫了起来,因为约翰尼·霍华德正是住在西班牙裔聚居贫民区——东哈雷姆区。”

  “有这个可能性。”

  教授点点头。看来,那个美国人极有可能是把“基利斯米”听成了“奇司米”。搜查本部由此终于找到了“雾积”这个新线索。

  约翰尼来日本的目的地很可能是雾积。不管怎样,这是一个搜查本部决不能忽视的新的突破点,解开约翰尼·霍华德遇害之迷的钥匙肯定就在雾积。

  栋居草草地谢过了教授就告辞了。

  几乎在搜查本部找到目标的同时,纽约市警方传来了新的情报。

  约翰尼的父亲,威尔逊·霍华德自己撞死在有钱人的汽车下,换来的赔偿费,很可能是用作了约翰尼来日本的路费。也就是说作父亲的豁出自己的老命,给儿子换了一笔路费。

  “都做到了这个份上,究竟是为什么非把约翰尼送到日本来呢?”

  父子两个都死了。不可能向他们本人打听了。约翰尼来日本似乎有一个迫切的目的,到雾积打探一下,说不定就会搞清楚。搜查本部里沉闷己久的空气又重新活跃起来。

  雾积温泉位于群马、长野两县交界处的雅冰岭中,是一个带有山野风光的山谷温泉,行政上属于群马县松井町。

  交通公司印制的导游图上简单地写着:雾积河位于海拔1080米的高处,比轻井泽山还要高出210米,它的上游从难冰岭后绕过。这里的风景山清水秀,秋季,附近山上的枫叶美丽。适于野营,高温泉步行一个半小时路程的鼻曲山的红叶之美尤为动人。

  这里的温泉是石膏性苦味泉,对外伤、动脉硬化、神经痛。妇科病和胃肠病等都有疗效。去那里要先从信越县的横川坐汽车,然后再步行9公里,大约花3个小时的时间。

  “要走3个多小时啊。”

  “都这年头了,还有那样的深山温泉啊。”

  刑警们惊讶地面面相觑。在雾积有两家旅馆,事先打电话一联系,老字号的“金汤馆”马上就表示欢迎。

  西条八十的“草帽诗”是作者生前为纪念在雾积游玩而作的,据说金汤馆还把这首诗印在了为住宿的旅客和过路的游客所准备的盒饭的包装纸上。

  约翰尼·霍华德很有可能和“金汤馆”有联系,栋居和横渡奉命出差前往。

  另一方面,小山田发现的“布熊身上的斑迹”的化验结果也出来了。“斑迹”是人血,现已判定是ABO血型中的AB型或MN型中的M型,与文枝的血型相符。

  他们的推测不幸中的。小山田把自己收集的情况提给了警察,警察根据他们这些详尽的资料,认为不能以单纯的寻找离家出走来办理。

  在发现布熊的牌坊前,专家又进行了仔细的搜索。但是由于犯罪的时间离现在太远了,作案痕迹已经不见了,根本就找不到有价值的线索。 



第九章 夜宿深山




  栋居和横渡从上野乘上信越线的列车,下午一点钟左右到了横川车站。现在虽然已过了赏枫叶的最佳时期,但周围山上的残叶依然很美。从这里去雾积先得乘车去“六角”,然后再走一公里的山路,或是由横川步行过去,不论哪条路都得从六角步行一公里。

  出了站,却看不到等候拉客的出租车。车站前像条窄窄巴巴的胡同,一点也没有乡村车站应有的那种开阔。这里家家户户的屋顶上都竖着电视天线,这竟成为这个乡村小镇独特的景色。

  车站前仅存的一处空地,也被停在那里的一堆汽车塞得满满的;愈发显得憋气。

  但是。就是在那一堆车中也还是没有出租车。因为不是节假日,所以下车的只有他们和几个当地人。他们在附近找到一个出租汽车办事处,却原来只有一辆车,而且不巧去了生憎、高崎。

  他们打听出步行去雾积要花4个小时。

  “你们是去雾积的啊,要是给旅馆打电话,他们会派小巴士来接你们的。”

  办事处的一个男人不仅热心地告诉他们,还帮他们打了个电话。

  “先生们,你们运气真不错。他们的小巴士正好拉一批返回的客人下山。再过十分钟左右就到这儿了。”

  两个刑警听办事处的人这么说,都放下心来,要不然的话走4小时的山路,真叫人受不了。

  没多久,来了一辆写有“雾积温泉”字样的小巴士。车上下来几名青年男女。

  司机是个中年人,看到他们俩人后,就招呼他们说,“请问,是东京来的横渡和栋居先生吗?”

  俩人点点头。

  “东京方面已经和我们联系过了,我是来接你们的。来请上车吧!”

  他一边说着,一边接过俩人拎在手里的小提包。

  “东西很轻,我们自己拿好了”。

  横渡觉得很不好意思。在从搜查本部出发前,那须警部说过“车子会到车站来接的”,看来他指的就是这个。

  小巴士轻快地行驰着,不久就跑上了与信越线平行的18号国道。又跑了5分钟,到了一个小小的驿站,那里的房檐都是既低且深,不时可以看到装着古老的格子门窗的房屋,这些房屋就像是又重现了江户时代的驿站。国道的前方,突兀地耸立着一块崔鬼的岩石。

  “这里是坂本町,听说以前是妓女住的地方。”

  这是靠18号国道才发展起来的典型的驿站。刑警们不禁想入非非,好象驿站的妓女至今还在那些格子窗的后面向他们招着手。

  汽车在房屋开始稀少的地方停了下来,上来几个小学生和一名中年男子。看不出这个人是本地的,还是从城市里来的。他同司机打招呼的样子很亲热,但他的穿着打扮却是一副城里人的样子,一只手还拎着一个皮包。

  这里正好在雾积温泉旅行社前面,孩子们像是从山里坐温泉的巴士去上学的。

  栋居饶有兴趣地看着这个古老的驿站,刚上车的那位乘客和气地向他搭腔说:老房子基本上都改造完了,现在没多少了。

  经他这么一说,栋居果然发现在一排排的老式房子中夹杂着不少新房子。由于房子的高度和宽度几乎都是一样的,所以。保持了一种古驿站的昧道。它的周围有好几条路,但一辆车也看不到,道路的两旁,低矮的屋檐绵延不断,笔直的白色道路上一个人也没有。

  “这里的驿站兴旺的时候,可热闹啦,现在变得冷冷清清。老房子也几乎没了。再也没有过去的景象罗。”

  他的话很伤感,看来还是个本地人。或许刑警们感觉街道古老,不是因为那些老式格子门窗,而是由于这座衰败的小镇的那种无生气的寂静。

  那位旅客接着解释说:“你发现没有,房屋的宽度都是一样的。因为这是根据幕府的命令而建立起来的驿站。据说。因为街道两侧的土地有限,除官员住的客房外,其它的所有房子的宽度都是2.7米。这一带的房子,以前全部是驿馆、妓院、澡堂和马车店。

  他的话引起了栋居的兴趣:“现在这里的人都从事什么工作呀?”

  大街上除偶尔驶过一两辆车外.连条狗的影子都看不见,越发止人觉得像个空镇。

  “现在还不错,椎冰岭通了车后,大家都靠这个岭吃饭了。”

  “靠岭吃饭?”

  “就是铁路。现在镇上的人基本上都在铁路上干,有的是在车站工作,有的干些养路护线的活。”

  正说着。巴士已经驶过了板本。

  不久他们离开了国道,从信越线的高架桥下穿了过去。

  孩子们指着窗外乐不开支地喊:“猴子,猴子!沿着公路的草木桔黄的山上,有一个黑点,还没来得及仔细看已经跑远了。据说这里经常有一群五六十只的猴出现。”

  沥青路铺到这里就断了,一直很平稳的汽车,一到这里就马上开始剧烈颠簸起来。

  在汽车右边出现了一个挺大的水库。

  “那是雾积水库。”

  司机介绍说:这座水库宽320米,高67米,已经建4年了,预计不久就会完工。水库还未开始贮水,混凝土结构的大堤居高临下地俯瞰着干涸的水库底,那里孤零零地散落着一些即将被淹没的废弃房屋和灌木丛。

  被人征服了的自然总是显得格格不入。

  司机提醒说:从这又要开始颠了.请大家扶稳点。

  “你们要是来得早点的后,就能看到这里的枫叶,那可真是漂亮。司机说话好象是在替自己惋借。”

  “现在也很漂亮嘛。”

  横渡从车窗望着外面的山岭,有些红叶已经开始殒落了。他们看腻了城里那些几何图形的建筑物,来到这个大自然主宰的地方,无论从哪个地方看,都感到耳目一新。这里没有深山的景象,但四周被绵延不断的优美的山丘所环绕,别有一种山峡的风情。

  这种恬淡的自然风光对于厌倦了都市生活的人的全身心都是一种抚慰。

  巴士沿河潮流而上,山坡上长满疏疏拉拉灌木丛。

  “请问,你在这里干多长时间了?”

  横渡开始慢条斯理地打听起来。

  “开始我在松井田的纺纱厂工作,因为不景气,一年前又跑到了这里。”

  “一年前?”

  两个刑警相互点了点头,明白他不会知道太早以前的事。

  “以前这里不通车吗?”这次是栋居问。“草帽诗”中说“走在山洞中的路上,风吹走了它。”但前面又说是“从难冰去雾积的路上”,恐怕不是指这条路。

  “通车是昭和45年(1970年)的事。这以前都是从横川步行过来,那时旅馆只有金汤馆一家,来温泉疗养的客人一般在此逗留一到二个月。”

  “现在有几家旅馆?”

  “只有两家。实际上是同属一家。在公路尽头的那家叫雾积馆,是金汤馆的分馆。”

  “分馆是什么时候建的?”

  “昭和45年。”

  “有开到金汤馆的车吗?”

  “没有,要去的话得沿鬼见愁坡上的山路走30分钟。”

  “要走30分钟的山路啊!”横渡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

  “以前要走4个小时呢!现在的游客,连30分钟的路也不愿意走了,除爬爬山之外都呆在分馆里。”

  谈话的当儿,汽车开进了深山,山野风光越来越浓。

  本来在汽车右边的小溪,现在转到了左边,汽车反复拐着U字型弯越爬越高。溪流沉到了脚下,那种深山的感觉越来越浓。

  不久,就到了一个盆地,盆地周围环绕着枫树、橡树、桦树、山毛榉、栗子等杂树,在它的一角有一幢两层的红瓦蓝邀的房子,小巴士在它的门口停了下来。下车一看。是一个山谷的谷底,视野狭窄。雾积馆不像是家旅馆,倒像是宿舍。

  一进大门,就见门厅里杂乱地摆放着土特产和沙发。一位中年妇女热情地迎了出来。

  “是横渡先生和栋居先生吧,我正在等你们呢。”

  女招待接过司机手里的包,就往里让他们。栋居见此赶紧说:“我们说不定要去金面馆住呢!”

  “我带你们去金汤馆好了。你们先在这儿休息一下吧。这儿离金汤馆只有一公里的路程,跟到了那里也没什么两样。”

  女招待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在前面带路,把他们让到了过道尽头的一同八贴榻榻米的和式房间里。

  窗外,鸡爪枫的枝头仍有一些红叶飘摇着。虽是大白天,但说话声一停,就会感到一种压迫耳膜般的寂影。

  “我这就给你们端茶。”

  女招待把两个人的皮包往地板上一放,就走进了过道里,打开窗户,山中的清新气息迫入肌肤。

  “真静啊!”

  “静得都有些压迫鼓膜。”

  “我们不习惯这么安静,反而适应不了。”

  “这就是我们每天都处在噪音状态下的明证。”

  “这么偏僻的地方,会和约翰尼·霍华德有什么联系呢?”

  横渡点上一支烟,摇了摇头,连他们这些住在东京的人,都是头一回听说“雾积”这个地方。不过,不管怎么样,他们正是为解开这个谜才来的。

  过道里传来了脚步声,刚才的那个女招待端来了茶。

  “欢迎你们来这里。”

  她郑重其事地表示欢迎。他们一开始以为她是这里的女招待,但从她的态度和说话口气上来看,倒更像是这里的老板娘。

  “这里可真是个好地方,被烟雾熏得发黑了的肺,到这里好象彻底地洗刷干净了似的。”横渡的话也并不全是客套。

  “是啊,到这儿来的游客都这么说。”她喜滋滋地答道。

  “冒昧地问一下,你是这里的老板娘吧?”横渡想弄个明白。

  “是的。我们是全家上阵。”

  “只靠你们全家人照看新馆和旧馆,挺够忙吧?”

  “旺季的时候我们就雇儿个帮手,其它时候我们一家人就足够应付了。雇了外人就有根多事要操心,对一些重要的客人就会招待不周。”

  “那这里可真称得上是家庭式服务了。”

  “是的。”

  “哎。东京打电话来预约时,没介绍我们的情况吧?”

  横渡不动声色地换了个话题。因为老板娘的举动似乎表明她已经猜到了他们的身份。

  “没有啊,预约不是你们亲自联系的吗?”

  “哦,我们是委托公司办理的。”

  横度赶紧打圆场。在寻问情况的时候,一上来就暴露身份,就有可能使对方缄口不谈。当然也有可能相反,说明白己的刑警身份反而会使对方讲得更多。不管怎样,得先观察一下对方,再见机行事。

  “你到这儿来有什么公事吧?”

  “你怎么知道我们是来办公事?”

  横渡一直小心翼翼地掩盖自己的刑警身份,但是他觉得对方好象猜出了自己的职业,声音中微微透出些惊奇。

  “这个嘛……到这儿来的人基本上都是一个旅行团、一对情侣或是一家老少洗温泉兼作徒步旅行。两个大男人结伙到这儿只是为了洗洗温泉,是很少见的。”

  “啊,真的吗?早知道带个女孩子来就好了。”横渡向栋居作出一副遗憾的表情。

  “我来猜猜你们是干什么的吧。”老板娘含笑说道。

  “你能猜着吗?”

  “我想说是新闻记者,但又不像。你们是刑警吧?”

  两个人吃惊地面面相觑。

  “真是一语道破啊,你是怎么知道的呢?”

  横渡觉得既然被猜中了,就没必要再隐瞒了,也就公开了自己的身份。老板娘像是个健谈的人,与其笨拙地加以遮掩。倒不如向她摊牌要求协助,这样效果或许会更好些。

  “要是报社或杂志的记者的话,你们肯定有一个人会带着照相机,但你们俩人的皮包都很轻,不像带着照相机。此外。多数记者都比你们打扮得时髦。”

  “哎呀,真厉害呀。”

  横渡苦笑一声。这年头儿罪犯都开着飞机或赛车作案了.追捕他们的刑警也一改身穿二手西装脚蹬大头鞋的形象了,在年轻的刑警中,有人的穿着打扮打眼一瞧就像是一流公司里的白领职员。他们两个人员没到那个地步,但是自己觉得至少也没到“大头鞋刑警”的份上。

  不过和吃新闻饭的一比,还是有点儿土气。

  山沟里的这个温泉旅饵的老板娘竟然看出了这点。

  “真对不起,我并不是说你们穿得土气。记者的那种时髦老让人觉得有些出格。”

  老板娘像是意识到自己刚才失言了,连忙改口。

  “这没什么。既然你自己看破我们是刑警,那就跟你实说了吧。实际上我们是东京警视厅的,来这儿是为了调查一个案子。这位是横渡刑警,我是栋居,我们有根多事要请教您和您丈夫,您能协助我们吗?”

  既然已经暴露了身份、栋居就向她出示了警察证,并且自报了家门。况且晚上要住在这里,还要登记姓名。

  “能帮上忙的话我一定尽力。刚才说话冒犯两位了。”

  老板娘刚才信口说出的话,也算不上是失言,但她却觉得似乎很对不起这两个人。他们俩不失时机地利用了这点。

  “这里经常有外国人来吗?”

  栋居代替了莽撞的横渡。单刀直入地提出了问题。

  “这个嘛。这个地方这么偏僻,外国人很少来。”

  “不会一个都没有吧?”

  “旺季的时候也会来几个。”

  “最近有美国黑人来过吗?”

  “黑人?这个,在我的印象中,没来过。”

  “在9月13日到9月17日期间,没有黑人来过吗?”

  栋居紧盯着老板娘的脸。根据海关的登记。约翰尼·霍华德这次是头一回到日本,因此,来雾积的时间只有从9月13号入境后到死在皇家饭店这四天时间。据说他住在东京商务饭店时,每天晚上都回宾馆。但来雾积当天便可以返回东京。

  “9月份的游客倒是不少,但是没见过什么黑人。”

  “就是这个黑人,没来过没关系,他有可能和这个地方有什么联系。虽说是黑人,但长得却有点像东洋人。”

  栋居把约翰尼·霍华德死后整容的照片和从护照上复印下来的照片拿给老板娘看,但老板娘却没什么反应。

  “你没有印象,你丈夫不会不记得吧?”

  “你是指这个黑人吗?”

  “是的。”

  “如果有黑人在这儿投宿的活,这可是前所未有的事,我肯定会有印象的。呃……这个黑人怎么了?”

  老板娘脸上露出一丝不安的神色。

  “没什么,我们追查这个是为一个案子作参考。没什么可担心的。”

  栋居缓和了老板娘的不安情绪。如果老板娘经常看报纸的话,就会明白他打听的这个黑人已经在东京皇家饭店被害。在这个僻静的山谷中开温泉旅馆的善良老板娘,不会对东京那种血腥的案件感兴趣的。即使她随便看过这段内容,也不可能在栋居出示的照片和仅在报纸上登过一次而且模糊不清的照片中发现相同之处。

  “有没有这种情况,只有老板在而您却下山了呢?比方说,您病了或有其它什么事的时候?”

  “啊,要是这么说的话,我倒是生过两次孩子,每次都要回闪家坐月子。不过孩子现在都已经上小学了。”

  可能是一起坐小巴士的那几个孩子中就有她的小孩吧。

  “黑人会不会在那期间来呢?”

  约翰尼·霍华德此前没来过日本。虽然他本人没来过日本,但他肯定与雾积有某种联系。也可能是他亲近的人与这里有联系。

  “这个,我想大概不会吧。这么稀罕的游客来的话,我丈夫肯定会对我说的。”

  “你们的住宿登记保存多长时间?”

  “大约保存一年左右就处理掉了。”

  和老板娘谈话,栋居越来越感到像是白跑了一趟。但是还有她丈夭,说不定他在老板娘不知道的时候和约翰尼有过联系呢。栋居这样安慰着自己。

  “你丈夫现在在哪里?”

  “我丈夫现在在山上的旧馆里。有事的话我去叫他。”

  “不用,还是我们去找他吧,反正要住在旧馆里。不过冒昧问一句,您是一直住在这里的吗?”

  如果老板娘没有印象的话、那也有可能是在她来之前或是不在的时候,约翰尼或他的亲属就和老板有过联系了。

  “我和我丈夫是在昭和四十年(1965年)结的婚,从那以后就一直住在这里。”

  “在这期间没有来过黑人游客吗?”

  “我想没有。”

  “来这里的外国人都有哪些国家的?”

  “还是美国的最多,大都是基地里的美国兵,其次是学生。仅次于美国人的是法国人、德国人和英国人。”

  “在你嫁过来之前,也就是说战后有没有一直住在这里的外国人呢?”

  “我丈夫的双亲住在金汤馆里,仍很硬朗。那些旧事只要问问他们就会知道。”

  “您丈夫的双亲还健在?”

  “是的,两个人都七十多岁了,但还挺硬朗。”

  “您丈夫的双亲一直住在这里吗?”

  “对,他们继承了上一辈的生意,一直没离开过这里。”

  “上一辈?”

  “听说上一辈是指我公公的叔叔。这些事我也不大清楚。不如你直接去问我公公吧。”

  听老板娘说话的口气,现在雾积的老板,是她的丈夫,她的公公似乎在旧馆隐居了。很难想象24岁的约翰尼会和70多岁的老头的上辈人有什么联系。

  “你对这首诗有印象吗?”

  栋居换了个提问方向,拿出了约翰尼·霍华德的“遗物”《西条八十诗集》。

  “啊,这么说前些天打听这首诗的,就是你们啊。”老板娘像是一下子明白了。

  “是的,这本诗集就是那个黑人的。他离开美国时。说是要到日本的雾积来。”

  没有必要向她解释他们是由“奇司米”推测出可能是雾积的。

  “这首诗,同一名黑人。名叫约翰尼·霍华德,有着确凿的重大联系。诗是咏叹雾积的。他来日本的目的地也是雾积。他来雾积究竟想干什么,我们认为这个秘密就藏在诗中。关于这首诗你能提供一些线索吗?”

  “听说这首草帽诗是西条八十先生回忆小时候与母亲一起来雾积时所作的。据说我丈夫的父亲偶然在西条先生的诗集中看到了它,就印在了我们这里的小册予和彩色包装纸上。”

  “现在还有那种小册子吗?”

  “这个嘛,那都是很久以前用过的小册子和彩色包装纸。现在没了。”

  “真是太可惜了。”

  栋居露出了失望的神色。“你知道那些彩色包装纸和小册子用到了什么时候吗?”

  “我想我丈大或公公知道。”

  “这首诗和约翰尼·霍华德有着某种渊源,这么说你不清楚罗?”

  旅馆老板娘虽然已说过连黑人的影儿都没见过,更不去清楚这些事,但栋居还是不死心地追问了一句。

  “雾积这个地名指的就是这一带吗?”

  横渡好象突然想到了什么,自言自语地嘟啷说:“如果是这样的话,约翰尼所说的雾积或许不仅仅是指这里。”

  约翰厄的“遗物”《西条八十诗集》中出现了“雾积”这个地名,所以他们就联想到了“雾积温泉”,当然也包括“雾积一带”。

  “雾积只有这个地方有人住。”

  老板娘给横渡好容易才挤出来的想法兜头泼了一盆冷水。如果在雾积温泉之外没有人住的话,约翰尼·霍华德想去的地方不可能是其它地方。

  也许不是与“雾积的人”。而是与这里的“地方”有什么联系?但如果是这样的话,就无从着手了。

  “你是说从很早以前这一带除了温泉就没有人住吗?”栋居接着横波的问题往下问。

  “以前还有一个叫汤泽的小村,不过现在一个人也没有了。”

  “汤泽?在什么位置?”

  “从坂本来的途中有个水库吧?就在紧挨那里的上游。因为快要被水淹了,现在大家都搬到别处住了。”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儿?”

  “从三年前那里变成了废村,不过汤泽不叫雾积。”

  结果还是没能从老板娘那里打听出约翰尼·霍华德和雾积有什么关系。因此。他们想马上就去旧馆。

  “麻烦你这么长时间,真是不好意思。我们这就去金汤馆。

  “我给你们带路吧。”

  “不用了。反正只有一条路。”

  “那倒是。不过我正好也要去那里,是顺路。”

  老板娘轻快地站了起来。

  去金汤馆要经过山林中的小路。太阳已经落到了山的另一边。晚霞映红了天空。爬上一个七百米左右的缓坡后,他们来到一个小山坡的顶上,旧馆金汤馆映入了眼帘。两名刑警累得气喘吁吁,老板娘却连大气都不喘,山里人就是不一样。在比新馆的位置更往深山里去的峡谷中,悄然蠢立着一座老式建筑。一股淡淡的烟霭和水气从房子上用出,在上空的冷空气的冷却下,水平散开,使山谷中温泉旅馆的景色愈加柔和。残阳从空中照下来,背阴的山谷宛若浮在梦幻般的微明中。

  走到陈旧的旅馆正房前,水车正在旋转着。

  “城市里来的游客都喜欢这类东西,所以还保留着。”

  老板娘一边解释着,一边走进了旧馆正房的大门。室外还挺明亮,屋里却已点上下灯。一个看上去憨厚朴实的中年男子出来迎接他们,他就是老板。老板和老板娘在稍远的地方嘀咕了几句后,老板马上诚惶诚恐地招呼他们入内,说道:“你们大老远地跑来,真是太欢迎了。你们先洗个澡,冲冲汗吧。”

  这边的房子,看上去比新馆庄重。泛黑的柱子略微有点儿歪斜,拉门和隔扇之间的缝子都能伸进一只手。过道里的地板一块块地翘将起来,脚踏上去便会发出毛骨悚然的嘎吱声。

  “这声音简直跟老母鸡叫似的。”

  横渡的嘴很损,也不管老板在眼前,张口就说了句刻薄话。”

  “唉,我们本来也想翻修一下这座房子,可是钱都花在了盖新馆上了。”老板显得更加惶恐起来。

  “不,还是这样好,我们就是喜欢这种情调。怎么说呢,有一种古风,这座房子就像陈年佳酿一样,越老越有味道。”

  横渡好不容易想出了一句赞扬的话。不过,这里确实有一种优美的与世隔绝的古老情调,让人联想到古人夜宿深山的情形。

  “在离东京几小时远的地方,想不到竟然还幸存着这么有情调的深山旅馆。”

  栋居的话里充满了感慨。这种旅行真是久违了,他觉得时光一下子倒退了十年,简直不敢相信在和东京同处一块的大地上竟有如此宁静安详的地方。

  从正房的过道尽头出去;经过踏石,通向一同与正房分开的独立的厢房。这是一间相当六贴榻榻米多的和式房间,打开窗户,就能看见小溪哗哗地经过引水的竹管流向水车那里。

  当他们走进房间时,外边的天色已经暗下来了。一度把天空打扮得流光溢彩的夕阳落下去了,墨一般浓黑的暮色从山谷的底部喷涌上来。店主点上灯时,外而已是一片夜色。房间里安着暖炉。

  “内人马上就端奈来。”老板鞠了个躬,想要退出去,栋居抬手叫住了他。

  “别急,茶先别急,我们还是先向老板您打听点事吧.就是刚才问过老板娘的那些。”

  从旅馆的内部情况来看,估计没有其他游客住宿。栋居想一鼓作气地问个水落石出。

  “啊,那件事我刚才听内人说了一些,我也是毫无印象。”

  “就是这个人,你还是先看一下照片吧。”

  栋居说着,把照片塞到了老板手里。

  “没印象。如果有这种客人来的话,是很惹眼的,我肯定会记得的,但我对他一点印象也没有。不过我父亲知道一些我不知道的旧事,吃过饭后,我带他来见您。”

  他们本想一鼓作气问个明白,但考虑到对方可能有事也就客随主便,决定先洗个温泉浴。浴室在正房另一头的边儿上,穿过长廊时,一股香喷喷的饭菜的香味扑鼻而来,他们顿时感到饥肠辘辘。

  听说温泉有39度,皮肤感觉十分舒适。据说以前是37度,来洗温泉的客人把棋盘浮在水里,一边悠闲地泡澡一边下棋。后来又深钻了一次,水温这才提高到了现在的温度。

  “想不到这么舒服。”

  横渡在浴池里舒展着身体说。浴室外,夜色渐浓,树丛的遮掩使夜色更加浓黑。

  “如果不是因为这事,恐怕咱们一辈子都享受不到这个温泉。”

  “这也都是那个遇害的黑人成全了我们。”

  “我说横渡,你是怎么想这案子的?”

  “什么怎么想?”

  “我是说,被害的是外国人,我感觉搜查的时候有些地方让人提不起情绪来。也就是说,那个外国人怎么们要特意跑到东京来寻死,我们光是本地的案子都忙不过来了。我觉得本部这么卖命,纯粹是为了日本警方的面子。”

  “你这是怎么了。”

  横疲乜斜着眼问,他的眼神此时显得极其别有用心,本来嘛,这话就是横渡说过的。

  “我呀,老实说,我觉得个把外国人在某个地方遇害也没啥大不了的。我的意思是说,遇害的人我倒无所谓,只不过那些害人的人,实在是太可恶了,你说是吧。”

  这时横渡隔着水气发现栋居的眼里像是要冒出火来,不过也可能是因为蒸汽才显得这样。

  来雾积出差,栋居开始的搭档是山路。但山路推辞说:“那家伙工作太狂热,被他拖看在大山里跑来跑去,我可受不了。就把这个差使让给了横渡,横渡现在才明白了其中的原委。”

  栋居对罪犯有一种异乎寻常的憎恨,立志于当警察的人。都对罪犯有一种憎恨和愤怒。但是栋居却不大一样。他对罪犯怀有一种个人感情,就像是自己的亲人受到了凶手的伤害一样。

  可能是因为这个他才对搜查本部的态度感到不满。本来嘛,不能因为受害人是外国人就敷衍了事。相反,正因为对方是外国人才要比是日本人更努力才对。但在刑警们的潜意识里,或许对这个黑人都有一种心理上的懈怠。

  如果真像栋居所说的那样大家都抱有“遇害的人是谁无所谓,只是杀人的人可恨”的态度话,就不会产生这种懈怠。

  实际上横渡对栋居工作的狂热劲头也有点儿发怵。那须区的成员人人都是身经百战的老将,其中横议更是一个破案老手,经手的案子仅次于山路,他作为刑警的素质是无可挑剔的,但栋居后来者居上,他那股固执的狂热劲儿都要把横渡给压下去了。

  ——如果能好地引导这股热情的话。他会成为一个优秀的刑警的。

  横渡一边泡在水里,一边想着。他以前也像栋居一样喜欢冒着风险拷问案犯和进行过火的搜查。但在完全是靠组织进行搜查的现代警察系统中,那种喜欢出格的刑警是不可能有的,只会在小说里出现。现代的刑警们只能在组织和刑事诉讼法的五花大绑的网眼里追查凶恶的罪犯。

  横渡明白了为什么让自己替山路和栋居出差:比自己年轻的刑警是压不住栋居的。

  ——唉,真是的——想到这垦,疲劳感一下子冒了出来,刚洗澡时忘掉了的饥饿感又攫住了他的肚肠。

  “先上去吧,我饿了。”

  洗完澡口来时,房间里已经准备好了饭菜。早已做好的饭和汤端了上来,鲤鱼生鱼片、鲤鱼段酱汤、以朴树蘑菇、蕨菜、水芹、香菇、芹菜、野香蕈、野当归等山菜为主的炸、煮菜肴。满满当当地摆了一桌。

  “真丰盛呀!”

  两个人叫了起来。和著名温泉胜地的饭店里端上来的那些看上去令人眼花燎乱,却毫无人情味的现成饭菜不同,这里的菜全是老板娘亲手做的,具有本地风味。

  “在我们这种乡野小店,也没啥好东西,不知道做得合不合你们的口味。”老板娘客气地招呼他们吃饭。两个人无暇答话,只顾埋头吃饭。忙碌了一天的他们只有在这个时候才暂时忘记了来这里的目的。

  丰盛的饭菜席卷一空后,他们总算才恢复了常态。踏石那边传来了小心翼翼地的脚步声,主人领来了“上辈”夫妇。

  “哎呀,让你们特意跑一趟腿真是太过意不去了,我们本想去拜访你们的。”

  平时大大咧咧的横渡此时却变得异常客气起来。

  “没什么。人老了。就喜欢和别人说说话儿。”

  走进来的这位老人虽说清瘦,但很婴铄,他身后像影子一样跟着一个比他小一号的老太太。老板把老夫妇领来后,像是有事,回正房去了。

  四个人围着暖炉坐了下来,匠炉不用电,而是烧现在已经很少见的煤球。

  “刚才我听儿子说过了,这里有过外国人,战前有许多外国人来过这里。他们都挺喜欢这里,有的每年都来,有的还长期住在了这里。”

  寒暄一番之后,老人慢吞吞他讲了起来。刑警们最想听的是有关约翰尼·霍华德的事,但在此之前却不得不先听上一堂雾积的历史课。

  据老人讲,发现这个温泉是一千多年以前的事了,据说是源赖光的一个家丁一椎冰贞光的父亲养的一条狗发现的,所以一开始这里叫“大汤”。

  开发成一个温泉疗养地是在明治十二年,由十个人发起开办了“株式会社椎冰温泉金汤社”,这就是现在的雾积温泉的前身。这座正房就是那时建的,所以看上去古香古色。在这金汤社的十个发起人中,就有这个老人的祖父,后来他掌握了经营权。在明治四十四年,第二代人接管产业时,改店名为“雾积温泉金汤馆”,雾积的名字的由来却不太清楚。

  “可能这里像是一个雾气积聚的地方,所以才起了这么个名字的吧。”

  老人的眼神好象在追溯遥远的记忆,这两名刑警来打听事,不料却勾起了他的回忆,他眼中的神色好象在回顾那漫长的七十年的生涯。

  传到老人这里是第三代,现在的老板当然就是第四代了。在四代人的岁月里,曾有各式各样的人来过。

  “胜海舟、幸田雄伴都来过这里。我们店的登记上都有。西条八十先生也应该来过,但我没见到。可能是我们家第二代人时的事儿,那首诗是我偶然在西条先生的诗集里发现的。并请人印在了彩色包装纸上。”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是战前吧。具体是什么时候,已经记不清了。那本诗集也不知道丢哪儿了,找不着了。”

  “那些彩色包装纸现在还用吗?”

  “不,现在已经没有了。大概一直用到昭和三十年(1955年)左右吧。”

  约翰尼·霍华德是战后不久出生的,不管他懂不懂那些诗句的意义,反正他有可能见过那种彩色包装纸。

  “不过刚才已经打听过老板和老板娘了.您记不记得有黑人来过这里?或者说您知不知道和这名男子有关的什么事?”

  栋居直截了当地问。

  “外国人倒是来不少,但没见什么黑人来过。”

  老人从栋居手里接过照片,隔着老花镜一边看一边摇头。

  “我说老人婆啊,你也没印象吧。”

  老人盯着用片看了一阵后,就把它递给了呆坐在旁边的老伴。老太太看也没看,干瘪的嘴蠕动着,自古自语似地念叨说:“老种婆,我们不知道的事,她或许知道。”

  “对呀,老种婆,她直接招待客人,我们不在的时候她也一直在。”老人的眼神好象一下子想起了什么。

  “这个老种婆是什么人呀?”

  终于有些眉目了,刑警们精神立刻振作了。

  “是个老佣人,在我们家干了有年头儿了。我们去东京玩的时候,也是她留在这里看门的,她对雾积的事,知道的比我们还多。”

  “那个老种婆现在在哪里?”

  刑警们感到有必要见一下这个老种婆。

  “住在汤泽。”

  “汤泽?”

  他们觉得好象在哪里听说过。

  “你们来的时候不是有个水库吗?就在水库的略靠上游的村里,那儿不久就要被水淹了。现在她一个人住在那。”

  这个名字是在新馆里喝茶时,从老板娘那里听到的。

  “老种婆的孙女现在正好在我们家帮忙。”

  “什么,她孙女在这儿吗?”

  “真是个可怜的闺女。小时候就死了爹娘。是老种婆把她拉扯大的。老种婆年纪大了,干不动活了,在这里我们照顾了她一阵。阿静,那个闺女叫静枝,中学毕业后就来替老种婆干活,养活老种婆。我们劝她说你上学会吧,我们来照看老种婆,但她坚持说扔下奶奶一个人她不放心,学不进去,所以就在我们家干活了,我这就去叫她来。”

  老人说着,老太太已经站了起来,轻快得不像这么一大把年纪的人,她拉开门走了出去。他们俩夫妻多年,已经心意相通了。”

  一会儿功夫,老太太带进来一个十六、八岁的女孩,长得挺丰满,看上去很健康。老板娘也前后脚端着茶跟了进来。

  “这姑娘就是静枝,很能干,这里里里外外都离不开她。老是把她留在这深山里我们也觉得不大好,可是……”

  老板娘像是在为自己辩解,她换上了茶。静枝原本就红的脸更红了,她迅速地给刑警们鞠了一躬。

  “是静枝姑娘吧,初次见面。我们有些重要的事想问问你奶奶。你奶奶还记得以前的事儿吧?”

  栋居为了消除姑娘的紧张。温和他说。

  “是的,我奶奶喜欢讲些旧事,经常讲些以前的客人的事。她甚至连客人的一些细小的嗜好都清楚地记得。真叫人吃惊。”

  静枝说到自己亲爱的奶奶,显得十分高兴。

  “这可真不简单哪。不过你奶奶有没有说起过在客人中有黑人之类的事?”

  “黑人”

  “是美国籍的。”

  “这倒有。奶奶说过在很久以前有个当兵的黑人领着孩子来过。”

  “当兵的黑人领着孩子!”

  两个刑警情不自禁地叫了出来。

  “你是说那个黑人领着个孩子吗?”

  栋居再次追问。

  “是的,我好象是听她这么说的。不过是在很久以前听她说过一次,记不太清了。”

  “我们想见见你奶奶。”

  “太巧了,明天静枝休息,要去汤泽,你们一起去吧。”

  老板娘笑眯眯地交替看着静枝和刑警们的脸色。在雾积该问的都问过了,大有收获。刑警们似乎都等不及明天了。

  送走四个人。来到门外时。天上已是繁星点点了。刑警们已经很久没仰望这样的夜空了。每天完成任务回家时,经常已是很晚,城市里的夜空好象褪了色一般,那微小的星星著有若无地发出修淡的微光。

  可是你看这里的星空!就象是在有限的空间挤进了太多太多的星星,星与星相互碰撞,放出的的的光辉。

  这种像研磨过的金属发出的又冷又硬的光,宛如一把把尖利的凶器要直刺下来,令人毫无温暖之感。

  站在星空下的两个人,感到无数的星星看着他们像是饥饿的野兽发现猎物一般,全都骚动起来。

  “不知怎么搞的,这星空好象挺吓人。”

  横渡缩起脖子,像被人追着似地逃进了门廊里,栋居也唯恐被落下似地紧随其后。

  第二天仍是秋高气爽。旅馆前面一片嘈杂之声。隔着窗户一看,几个游客打扮的男女正准备出发。

  “昨天晚上在这儿住宿的,好象不只是我们嘛。”

  “住了不少呢!瞧他们乐得那样儿!”

  “我好象听说从这儿翻过一座叫脐曲的山之后,就有一条通向浅问高原的徒步旅游路线。”

  “那不叫脐曲山,是鼻曲山。”

  从背后传来了年轻女孩子含笑的话语,原来是昨天那个叫静枝的姑娘送饭来了。

  “哎呀。是静枝呀。”

  “睡得还好吗?”

  “啊,好久没睡过这样的好觉了。因为肚子饿,我们这才醒了。”

  “很多客人都这么说。”

  “我也是,我有很长一段时间不想吃早饭了,空气一好,连胃口都变好了。”

  横渡瞅着饭桌插嘴道。

  “哎,静枝,你想什么时候出发?”

  “随两位客人的便,你们要是准备好了,现在就可以出发。”

  “这么说,我们要是再慢悠悠地吃饭的话,就不大象话了。你好不容易才有这么一个宝贵的休息日。”

  说话间,横渡就急急忙忙地往嘴里扒饭。

  “没关系,反正是我伺候你们吃饭,你们慢慢吃好了。”

  说着静枝就在两个人的旁边坐了下来。

  两个人在出发前结了帐。他们吃了用丰盛的野味做成的一顿早饭和一顿晚饭,再加上一夜的住宿费,一共是三千日元。这么便宜的价钱,使两个人颇感惊讶。

  旅馆的老夫妇俩前来送行,两个老人相互搀扶着站在一起,一直望着他们消失在山的另一边。两个刑警看着坡上两位老人的身影,大为感动。朝阳幻化出无数的光的粉末飘洒下来,两位老人的身影在这光的粉末中越来越远,不久成了谷底的两个黑影,最后变成一个黑点,和那栋古老的房子溶为了一体。

  “他们还在那里目送着我们呢。”

  栋居有些魂不守舍他说。

  “他们俩一直都是这样送客人的。”静枝说。

  横渡颇有感慨他说:“他们两个人就这样在山谷的旅馆里相依为命。平静地安度晚年。”

  “真是美好安详的一生啊。”

  “表面上看起来是这样,但说不定他们也是经历了自己千辛万苦的历程,才有今天的呢。”

  横渡正说着,他们已经到了山梁。翻过山梁旧馆就看不见了。

  “再见。”栋居想反正他们也听不见了,就只挥了挥手,在嘴里轻声地和他们道了别。静枝在前面开始下坡了。新馆映人了眼帘。

  “真想再来住一次啊。”

  “是啊。”

  两个人嘴里念叨着。但他们也知道,这只不过是因为一时的伤感而已,他们是不会再来的。

  他们从新馆乘小巴士沿来时的路返回,司机还是昨天那个人,昨天同坐这辆车的那个男的也在车上,他好象在新馆住了一夜。上车时,老板娘送给他们的小册子上印着“本馆常年都空着”,这也是闻所未闻的宣传广告说辞。

  “我多句嘴,他们这么写好吗?”

  横渡有些杞人忧天地问。

  “他们肯定不想挣很多的钱。可能光靠那些节假日和旅游旺季里来的客人,就可以维持他们一年的生活了。”

  小册子上也写着:春秋季的节假日、夏天里的一段时间和正月里放假时这里比较热闹。但却没说会“客满”。

  “这种特色的旅馆真该一直好好地保存下去。”

  “是啊。”

  两个人相互点点头。

  老种婆住在汤泽仅存的一同房子里。虽然人们劝她搬到村子里已准备好的新房子里住。但她坚持说要尽量住得离孙女近些,所以直到现在还在这间废屋一般的房子里凑合着。

  老种婆在那儿安度晚年,静枝休息日回来看她是她唯一的乐趣。

  静枝不在时虽然有些寂寞,但是“雾积”的人们照料着她的生活,所以倒也没什么不方便的。

  静枝是个懂事的女孩子。中学毕业时,她的同学有的升了学,有的到高崎或东京工作,但她却不为“离乡”所动,说是不想把奶奶一个人留在家里。就在本地的雾积温泉找了个工作。

  为了孝敬奶奶,她放弃了自己的青春梦想,把自己封闭在寂寞的深山里。

  “整天呆在山里,不寂寞吗?”栋居问。静枝腼腆地抬起眼睛说:“那些在东京工作的朋友说,那里听起来什么都好,但每次回来他们的脸色都不好,而且瘦。那些年纪和我差不多的客人说。那里的收入也决不比雾积好到哪里去。每个人都像是在熬着自己的身体,打肿脸充胖子。我呀,还是喜欢山,这里风景、空气都挺不错,老板和老板娘又都是好人,没什么复杂的人际关系。另外,最重要的是我能紧挨着奶奶住。”静枝的语气变得深情起来。

  “你的想法很对。东京那种地方,一点儿好处都没有,尤其不适合你这种女孩往。”

  横渡告诫般地插嘴说:“经常有打工的学生来这里吧.如果有东京人,你可不能大意。”

  “怎么不能大意?”

  “他们马上就会要求和女孩子约会。并且光耍嘴皮子,最不爱干活的,就是那些从东京来的打工学生。”

  静枝用惊奇的目光瞅着他。

  小巴士沿着山路而下,高度逐渐降低,出现了一个刀削斧劈般的山谷,景色变得平缓起来。

  “奶奶在我回来的时候,经常到水坝的这个地方来接我。”

  静枝兴奋得双颊泛红。前方已经看得见水库了,只见大堤和堤下的水闸附近围着很多人。在大堤上的人眼睛都一齐向下面望去。

  “好象出了什么事。”

  司机一边减速。一边嘟囊说。

  “出事了吗?”静枝不安地皱起了眉。

  “好象有人掉下去了。”

  “从大堤上摔下去,肯定是活不成了。”

  两个刑警相互看了一眼。

  “我奶奶怎么没在那儿?”

  静枝望着水库岸边的底部,不安地皱着眉头。她奶奶总是在那里迎接她的。

  “也去看发生什么事了吧。”

  栋居说这话。与其说是在安慰静枝,倒不如说是在打消自己心里正在萌发出来的不祥的预感。汽车开到了大堤顶上。

  “到底是谁掉下去了?”

  司机向围在那里的人们喊道,他们聚集在岸上,盯着发生事故的方向。

  “听说好象是一个住在附近的老人掉了下去。其中一个人答道。

  “万一是奶奶的话,那可怎么办?”静枝几乎都要哭出来了。

  “怎么会呢!老人又不是只有你奶奶一个人。给,别瞎操心了,快回家吧。”

  司机一边安慰她,一边把装有上特产的包袱递给了静枝,

  “是啊,她今天早晨肯定是有什么事,才没来接你的。你这么瞎猜她,她肯定会不高兴的。”

  栋居也一起安慰道。

  “站长,我去看一下就回来可以吗?”

  司机没有马上开车,问在新馆上车的那位乘客。他倒不是为了去看热闹,可能还是有些担心。

  “当然可以了,阿常。今天不值班,我也正在担心是谁摔下去了,想去看看呢。”

  被称为“站长”的中年乘客也一起下了车。他好象也是“靠礁冰岭吃饭”的国家铁路职工。他们可能知道这附近没几位“老人”.似乎都有点替静枝担心,就一起下了车。在下大堤的台阶入口处,一个头戴安全帽的施工员拦住了他们:“不准再往前走。”

  “到底是谁摔下去了?”阿常问。

  “谁知道呢。走吧.无关人员都回去吧,回去吧。”施工员像撵狗似地挥着手。

  “这女孩是汤泽人,她的亲奶奶就住在那里。”

  “什么?汤泽?”施工员的脸变了颜色,这是一个不祥的预兆。

  “怎么了,汤泽的人出了什么事吗?”

  “你是说她的奶奶住在这里吗?”

  “是的,难道说……”

  阿常的表情都僵硬起来。静枝脸色苍白,几乎都要晕倒了。如果不是栋居在旁边搀着她的话,或许她真就晕倒了。

  “不管怎么样,你们先去现场看看吧,我只不过是在这儿维持秩序的罢了。”施工人员说着,指了指水库底部。

  “我害怕。”静枝站在了那里。她害怕去辨认那摔下去的人。

  “阿静,你在说什么呢!奶奶没事的,快回家吧。”阿常提高了嗓门说。不过要去汤泽,无论走哪条路都必须经这条台阶下去。在雾气茫茫的谷底,有几间破房子、几丛干枯的树林和一条浅溪。老种婆大概就住在那些破房子中的某一间里。

  虽然施工人员的言语带有一种暗示,但他们仍抱有根大希望。老人嘛,也可能今天身体不舒服在家里躺着呢,何况在这么陡的台阶上爬上爬下,连腿脚利落的年轻人都感到吃力。

  到了水库底下,更是一片忙乱。人好象是从稍稍靠近右岸的大堤上摔下来的,在摔下来的现场,围着一圈人,其中也有警察。

  “是谁摔下来了?”阿常隔着人墙向里张望。

  “喂。你们是干什么的?”一个人不客气地向他们喊,像是保护现场的警察。

  “我们是雾积的,听说有个汤泽的人摔了下来。”

  “谁让你们进来的?”

  “在我们那里干活的女孩是汤泽人,她有些下放心……”

  “汤泽的?”

  “哎呀,这不是站长吗?”

  警察中好象有人认识站长,他们的态度马上就变了。这位中年乘客好象还是这一带的名人。

  人墙让开了一条路,他们来到了事故现场的最前面。67米高的水泥大坝垂直地耸立在面前。这里靠近右岸的固定部,在溢洪道闸门右端的正下方。

  尸体横在大堤底部的一块岩石上,上面胡乱地盖着一张草席。但在旁边的岩石和土地上,有一些四溅的血肉草席没能遮住,验尸的人们正在清理现场。

  一个警察稍微掀了一下草席,露出了令人惨不忍睹的碎肉块。一望即知,已经摔得没有人样了。

  “奶奶!”一直盯着尸体的静枝惨叫一声,抱住了草席子。

  “果真是……!”

  “是这个女孩的亲属啊?”

  周围的人们全都同情地叹息着。

  “奶奶,你怎么会……怎么会这样了呢?你死得太惨了。你明知道我今天要回来的……这是为什么呀?”静枝放声痛哭,周围的人只能暂时由她发泄一下自己的悲痛,如果不让她先哭一会儿,再怎么劝也是无济于事。

  “她究竟是怎么摔下来的?”站长问。

  “唉,这个我们也不大清楚。大堤两侧都有栏杆,如果不是她自己把身子探出太多,或者背后有人推的话,是不会那么轻易就摔下来的。”一个穿副警部制服的警察回答说。一般验尸都是由检察官或是警部以上的人员担任,但在地方警察局,有时也由巡查部长以上的人员担任。

  “背后有人推?”横渡的眼中一亮,问道:“有这种嫌疑吗?”

  “谁知道呀。不过不会有人对这么大年纪的人下此毒手吧?肯定是老年人腿脚不利索,失足摔下来的。或者是从高处往下看,一时眼晕掉了下来。大堤正在施工期间,本来是不准人到大堤顶上来的,但又不可能整天派人守着。不知道会不会因为这个而追究刑事责任。对了,你是什么人?”

  副警部说完这话。好象发现横渡和栋居不像本地人。只因为他们是和站长一起来的,一时没有在意,把他们当成了本地人。副警部马上露出了警惕的目光。

  “噢。我该早告诉你的。我们是从警视厅来的。这位是搜查一课的横渡刑警。我是鞠町警察署的栋居。”栋居说明了身份。

  “从警视厅来的……哎呀。真是辛苦你们了。我是松井田警察署的涉江。”副警部直了直身子,自我介绍过之后,又满脸不解地问:不过你们是为了什么案子,从警视厅跑到深山里来的?”

  “其实我们是来找这位从大堤上摔下来的老太太的,想向她打听点事儿。”

  “啊?找这位死者?!这么说她和哪个案子有牵连罗。”涉江的表情紧张起来。这位副管部已到中年。他那张圆咕隆咚的脸被营养滋润得闪着油光。他的警衔虽比两位刑警高,但一听他们是从总部的搜查一课来的,还是对他们敬之以礼。

  “还不敢肯定,但这位老太太也许知道我们正办的案子的重要情况。”

  “重要情况……这个老太太从大堤上摔下来一死,这可就……”涉江好象终于明白了事情并不是那么简单。

  “所以,我想尽量详细地了解一下老太太掉下来前后的情况。”栋居一边斜眼看着扑在奶奶的身体上泣不成声的静枝,一边冷静地开始了自己的工作。静枝虽然很可怜,但他的注意力已经不在那个可怜的姑娘身上了,更何况现在任何安慰都不能减轻她的悲痛。

  据涉江副警部介绍:中山种也就是老种婆,她的尸体是今天(10月22日)早晨8时许发现的。发现者是个施工人员,他在事故现场正上方的大堤的护栏旁,发现了一只旧草鞋,觉得好奇,就从护栏那里往下一看,发现了一具尸体:全身都摔在了大堤基部的岩石上。他大吃一惊,赶紧报告了工程指挥部,随后我们就赶来了。

  经验尸,推测其死亡的时间是在凌晨6点左右。死因是由于从高处摔下来导致头盖骨粉碎。令警察们百思不得其解的是:老太太为什么会在这么一个不前不后的时间从大堤上摔下来呢?正在分析原因时,静枝和横渡等人赶到了。

  听了涉江的介绍。两个刑警感到非常失望。好不容易才找到的一丝线索又断了。

  中山种是被谋杀的。他们一路追查过来,痛感到了这一点。

  罪犯一直在监视着警察的动向,他觉察到警察注意到了“翼积”,就抢先一步把掌握线索的关键人物老种婆杀掉了。

  经过长时间徒劳的追查。好不容易才找到的线索又断了。这个打击让两个刑警几乎无法承受。

  “不过,老太太遇害一事不正说明了我们追查的方向是正确的吗?”

  经过一阵沮丧之后,栋居猛地意识到。

  “还说什么正确错误呀,这下好,我们又是两眼一摸黑了。”横渡的话显得垂头丧气。

  “早晨6点钟的时候天已经亮了。罪犯在这种危险的时间里把老太太骗到大堤上并把她推下去,我分析这说明他已经乱了阵脚,或许他已经没有时间了。罪犯冒着极大的危险才杀死了老太太,说不定有人见过罪犯呢。”

  “他会犯这样的错误吗?”

  “这就难说了。不过罪犯大可不必在我们来之前才慌慌张张地把老太太杀掉。他想杀的话,应该是什么时候都可以动手的。尽管如此。他还是选择了最紧要的关头才下的手。这是不是意味着罪犯认为我们不可能摸到老太太这里来?但我们却出乎他的意料,很快地摸到了老太太这里,使他极为惊慌,这才杀了老太太灭口。”

  “你的意思是说,他匆忙之间没有时间准备,可能会留下什么破绽是吗?”

  “是的,从老太太毫无戒心地就被他骗了出来这一点推断,老太太肯定认识他。”

  “这么说,杀害约翰尼的凶手就是老种婆的熟人罗?”

  “有可能老太太认识罪犯。正因为这样,对罪犯来说,她才是最大的危险。”

  “杀害约翰尼和老种婆的罪犯,是同一个人吗?”

  刚才还灰心丧气的横渡,逐渐振作起来。

  “那倒不一定。不过为了掐断杀害约翰尼的线索而杀掉老太太灭口,凶手不大可能再找一个新的同伙,因为那样的话会埋下新的危险。”

  “如果是一个人的话,就可能是日本人。”

  “为什么?”

  “你不是说凶手认识老太太吗?”

  “她认识外国人也没什么可奇怪的呀?”

  “即使认识那也是在雾积认识的,对吧?果真如此的话,难道说老太太真会记得那么久以前见过的一个外国人吗?”

  “更何况如果罪犯真是外国人的后,他就必须要冒着非常大的风险才行。这附近如果有外国人出现的话,肯定是非常惹眼的,肯定会有人见到他的。”

  “嗯,有道理。不过即使不是外国人,这个罪犯也肯定要冒很大的风险。我们搜查一下,说不定会找到什么线索。”

  刑警们终于振作起来。他们又开始在绝望的深渊中摸索,在黑暗中寻找光明了。

  静枝抱着奶奶的遗体痛哭,验尸的工作人员拉开了她的双手。刑警们的心中想着追查凶手,但对她的悲痛却于事无补。当警察的搜查无法改变被害人的不幸时,这种搜查是多么有限和空洞。

  松井田警察署原以为这是事故造成的死亡,但由于警视厅来的两名刑警的介入,情况就复杂了。他们立刻决定以事故和谋杀两种假定立案进行搜查。横渡和栋居同东京方面进行联络,接到了新的指示,命令他们延长出差时间,与松井田答察署合作对中山种的情况进行彻底调查。   



第十章 叛逆之子




  “好久没亲热了,今晚到你的房间去好吗?”

  半个月来,夫妻二人难得同桌吃一次晚饭。饭后。郡阳平向妻子试探道。

  “说的是真的吗?该不去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吧?”

  八杉恭子夸张他说着,还故意朝窗外张望。

  “怎么你没有兴致。”

  “你才没兴致呢?真傻。”八杉恭子说着脸红了起来,举起手做出要轻轻地打丈大的样子。她肢色红润,富有光泽,使人很难猜出她的实际年龄。

  “不常打扫卫生会结蜘蛛网的啊。当然结没结,还得用双眼看看。”

  阳平露出{mod}的笑容,这种笑的含义只有他们夫妇之间才明白。

  “说话尽带刺儿,我也好久没享受了,早把那种感觉忘光了。”

  “不管怎么说,你是誉满全国的家庭问题评论家八杉恭子女士嘛,连我这作丈夫的也不能随便和你同床共枕了。

  “别胡说八道。我当了评论家以后,拒绝过你的一次要求吗?当然有时因工作关系错过时机,可我还是尽量随你的方便,再说,我当评论家,你也是同意的么。”

  “唉,……别那么认真嘛,我是为有你这样的妻子而感到骄傲,你漂亮,而且还是有名的评论家,我不过是由一种优越感而引发了几句感触。世上的男人们都为想象中你那漂亮的体肤而感到神魂颠倒,但他们最多也只是在想象中享有你,以其自我安慰罢了。可我已娶你为妻,尽情享受。男人还能有比这更幸运的吗?”

  “你过奖了,我只是个妻子,在外是评论家,回到家里也不过是个普普通通的家庭主妇而已。可你就不一样了,作为一个民友党的年轻旗手,人们都认为你是下届政权有竞争力的人物。男人么,不满足于只有妻子一个女人,这是没有办法的,我为不能独自拥有你而感到遗憾。”

  “作为妻子我不整个是你的吗?”

  “行了,行了,我什么都明白,我不会那么俗气的。你这么年轻,精力这么充沛,和妻子一两个月不亲热能受得了吗?”

  “哎,哎,别找那些怪碴儿啦。”

  郡阳平用他那厚厚的手掌不由自主地抹了一下自己的脸,像是为了不让妻子看到自己面部表情变化似的。

  “好了,难得你这么主动,今晚你整个人都是我的,我马上去准备一下。”

  八杉恭子说着就离开了饭桌。和普通家庭主妇不同的是。饭后的拾掇都是由家里的女佣人来做的,她从不操心。今晚她的任务是化好晚妆,以充分得到丈夫的爱抚。

  八杉恭子一边挑选着丈夫可能喜欢的睡衣,一边计算着已经和丈夫有多少日子没有同床了。夫妻寝室分开这一习惯是从新婚不久后开始的。

  八杉恭子是23岁那年结的婚。当时郡阳平30岁,已经经营着一个规模较大的钢铁厂。结婚四年后,得到财界某个大人物作靠山,参加了众议员竞选,首战告捷,进入了政界。他成了政治家之后工作越来越忙,睡眠时间减少,为了有效地利用那有限的时间,夫妻将寝室分开。说好谁想对方了就到对方房间去,可往往还得看男方是否方便。

  新婚初期,丈夫每晚都到妻子的房间里一直睡到早晨,后来究竟为什么分室也说不清楚,但郡阳平随着自己政治家地位的逐步提高,到妻子房间去的次数也越来越少了。而且,好象在外面还有了别的女人。

  八杉恭子起初觉得很寂寞,但生了儿子恭平、女儿阳子后,没想到还成了家庭问题评论家,受到了社会上的重视,所以也就忘掉了婚后因丈夫繁忙而带来的寂寞感。对一个已变得有事忙碌的妻子来说,丈夫的繁忙倒真是个意外的幸运。

  夫妻俩总是凑不到一起的情况越来越多。即使偶尔都在家里,也因各自带回家的工作太多,夫妻同房的次数减少到了极点。尽管如此,但夫妻间的感情却并没有冷淡。

  好久没作爱了。两个人都欲火侥身,紧密地结合在一起。

  “简直不能令人相信你是一个有一双大学生儿女的48岁的母亲。”

  恭子好久没这么满足过了,兴奋得浑身发热,肌肤发红。阳平在发泄后的愉快的松弛之中,边欣赏妻子一丝不挂的肌体边这样说道。多年的夫妻之间已无所谓羞涩了,有的只是为经验所证实的从容和协调秘诀,使这对老练的夫妇更加充满自信。

  热情奔放的恭子并没有想把自己的赤身裸体从丈夫的目光下移开,这倒不是因为她不知羞耻,而是其充满自信的一种体现,她相信自己具有成熟女性那种完全可以吸引丈夫的魅力。她的社会影响力与这种成熟的女性至力也是分不开的。

  “不要老提年龄,我可很在乎呀。”

  “怪事,你还在乎年龄,你不比任何一位年轻姑娘差,成熟美,正处于女人最美好的时期。”

  “究竟和哪位姑娘比呢?真讨厌!别在我这老太婆跟前说那些好听的话了。你要是真觉得我那么好,为什么不常到我房间里来呢?”

  恭子埋怨道。

  “不是常不在家么。奠非你在外边是为了让年轻男人欣赏你那美丽的身段吗?”

  “这就是你不对啦,我现在的工作对你所从事的事业也是很有益处的呀,你那么说太伤人啦。”

  “我知道。我也受不了这种没有规律的夫妻生活。我只爱你一个人,尽管我们夫妇现在分居生活,但对我来说,你是我唯一的妻子,在我心目中你是至高无上的女性。”

  “我知道你是在阿谀奉承,可我还是爱听,对我来说,你也是我唯一的、至高无上的男人。”

  “给你这么一捧,我觉得大惭愧了。”

  “你惭愧了多少次啦,我要看你以后的行动,我们毕竟是夫妻么。”

  “孩子们怎么样?”

  与妻子和睦相戏的郡阳平,意识到自己的年龄,突然想起了两个孩子。

  “阳子好象在自己的房间里,但最近恭平连家也不回,真叫人伤脑筋。”

  “都是因为你给他买了什么公寓。”

  “哎,不是你说恭平不会永远是个孩子,最好让他体验一下独立生活的滋味,而且是你说‘OK!’的呀?”

  “是啊。”

  “真是,做父亲的这么不负责任。”

  “唉,我并不是不负责任,而是对他那样年纪的青年人不理解。先不说什么代沟啦、亲子隔绝啦之类的事,我觉得他们有点像从另一个星球里来的似的。”

  “别这么说,咱们家里可没有什么亲子隔绝之类的事。”

  “是啊,孩子们都是你做生意的工具嘛。”

  “‘做生意的工具’?你说得太过分了!该子们听见会生气的。”

  “不对啦?哎呀,人也罢,工具也罢,反正还是不要放任他们的好。他们是郡阳平和八杉恭子的长子和长女么,父母在社会上有名望、有地位,要经常提醒他们,所作所为要与父母的身份地位相符。”

  “这些,孩子们都知道。”

  “反正孩子们都交给你了,你可要好好管教。”

  夫妻之间的对话,到这儿就中断了,下一会儿就传来了郡阳平均匀的酣睡声,今晚看样子他是打算睡在好久不曾来过的妻子房间里了。

  此时此刻,阳子呆呆地站在自己的房间里,脸色苍白,睁着大眼睛,任凭大颗的泪珠从脸上滚滚而下,她似乎受到了沉重的打击。嘴唇不时地颤抖,像是在自言自语,更像是在抑制内心深处涌起的痛苦鸣咽。

  如果那个房间有人,肯定会听到她那断断续续的自言自语:“无情!真是,太……无情了。”

  “卑鄙!”她把内心的痛苦归结成这两个字爆发出来,接着便是一阵哭泣。为了不让自己的呜咽声传出去,她努力控制着自己的哭声,但情感全憋在心里。

  阳子眼前的桌子上放着一台袖珍收音机,她想听调频广播,在扭动调频台旋钮时,无意中收听到了装在母亲房间里的小型窃听器发送过来的父母亲的“恐怖对话”,使她看请了父母的真面目。

  当然,阳子马上就明白,在母亲房间里装窃听器的是哥哥恭平。

  她听着父母的谈话,浑身仿佛被锁链紧紧地绑着动弹不得。

  哥哥曾对她讲过父母的为人,这次通过高性能窃听器得到了证实。太残酷了。

  哥哥要离家搬出去住时,阳子曾极力劝阻,但哥哥根本不听妹妹的劝阻和恳求。恭平撇着嘴说:“阳子,你最好也早点离开这家,父母不过是粑我们当成宠物而已。”

  “宠物?说得太过分啦。父母这么喜欢我们,你怎么……?”

  “这个嘛,不叫喜欢,我们都是母亲在人前炫耀的漂亮玩具。你想一想,父亲抱过你一次吗?你感受过母爱吗?没有吧!从一生下来就全托给佣人了,父母从没为养育我们动一下手指头,那两个家伙所做的,不过是为我们付了些‘养育费’。”

  “不能这么说,怎么能把父母亲说成‘那两个家伙’?”

  阳子带着哭腔说。

  “还有什么别的叫法呢?对他们用“家伙”两个字也就够客气了。”

  “不过,哥哥,你不是总和妈妈一起上电视、上广播,并且还在杂志上进行对话吗?”

  “那只不过是给母亲做生意时帮个忙。无论说得如何冠冕堂皇。如今这个世界还不是有钱能使鬼推磨。他们虽然没有爱情,但毕竟为我们支付了足够的‘养育费’,他们现在已经熬出头了。我帮他们的忙,是为了让他们付出更多的‘养育费’。你不也在帮忙么,你可以把这当作能赚钱的‘母女游戏’。”

  “什么‘母女游戏’?你怎么说得出这样可怕的话来?”

  “我算是看透了他们的本质了,他们虽说是我们的父母,却不像个做父母的样子。”

  “不像做父母,又像什么?”

  “寄居在同一屋檐下的人。打我们出生之日起就住在一起。可实际呆在一起的时间却很少。”

  “哥哥是在闹别扭吧。你不是和父母一直都很亲热吗?现在……”

  “什么闹别扭?哈哈,这真太可笑了,说什么我和他们很亲热,喂,阳子,别逗了,真是太好笑,笑得我眼泪都要出来了。”

  恭平真的笑得泪水在眼眶里打转转,像是得了什么病。因为笑的时间大长,肚子都疼了。笑了一阵之后,好容易才静下来。他说:好,让你看看他们的真相吧。”

  “你究竟想干什么?”

  “我在他们的房间里装个窃听器,用调频就能收到。你如果听了他们说的话,就会了解他们的本质。里面装有微型电池。能用很长时间。”

  “求求你,别这么卑鄙。”

  阳子说话的声音明显在发颤。

  “什么卑鄙?这是跟母亲学的。你大概也知道,她偷看我的日记,连续看了一年我都不知道。还瞒着我以日记为素材编了一本书,这本书很畅销,使她一举成名。她因此而出了名。可是我的秘密却完全公开了,这种感觉就像是自己上厕所的样子被人拍成了电视,还自以为没人看到。打那时起,我算看透了这个女人,什么全国母亲的偶像,相夫教子的贤妻良母,什么聪明美丽,具有上层社会的风度和品质,还有什么让任何地方的孩子见了都会有亲切感,并能感受到一位普通‘母亲’的母爱。可是透过现象看本质。她是一个自我表现欲极强的怪女人,想以孩子为跳板成名成家。成名之前,她一边扮演在老爷子庇护下过日子的家庭妇女的角色。一边又以协助老爷子的方式表现自己,也许你的日记、信件也被她偷看了。”

  哥哥这么一说,阳子也有些同感。她本没有写日记的习惯,可母亲却多次劝她写。

  “写日记习惯了就不觉得难了,相反,如有一天不写就会觉得别扭。过去的日子会一去不复返的,人人都应该写日记,把自己美好的人生记录下来。”母亲经常这样说。难道也是为了要偷看吗?

  阳子写信时有爱打草稿的习惯。有好几次,写信后将草稿扔到纸篓里,等想再看看草稿时却找不到,的确扔在那儿的,可翻遍了也找不到。问问佣人,佣人说纸篓还没倒呢,难道也是母亲拿去了吗?

  这么说倒想起来了,后来有几次,阳子发现母亲的著作中有自己爱用的词句和说法,感到很奇怪。

  “不过。难道……”

  阳子半信半疑,恭平说:

  “总之,你要多加小心,如果有了男朋友更要注意,以免成为母亲教育少男少女的反面教材,你一定要想到家中有间谍,我再也受不了间谍的跟踪监视了。我离家出去住会使她失去重要的素材。不过我们已经做成了一笔交易。”

  “交易?”

  “是的,说好了以后我还要把自己的日记给她看的,我这样说的时候,她的脸色显得非常难看,不过,最终她还是同意了这笔交易。这样做对她也有益,她绝对写不出我这种水平的日记。写了一段时间后,我就懒得自己写了,反正是满篇假话,谁写都一样,所以我就在同学中找了个文笔不错的人代笔,那位同学很高兴能有这么一个‘赚外块’的好机会。现在我自己不用动手,就可以让他们出大笔的养育费。不过母亲失去了身边的一个观察素材,剩下的只有你了。她会把注意力全部集中到你的身上。我劝你最好早点离开这个家。”

  恭平就这样离开家出去住了。当时,哥哥的话使阳子受到很大的打击,但时间一长也就忘记了,可今天晚上突然听到了父母亲的谈话,使她本已平静的心又涌起了波浪。

  她不是有意窃听的,只是那窃听器灵敏度极高,收到了父母的谈话信号,她碰巧听见了。她浑身僵硬。根本意识不到应该捂住耳朵。

  在谈话之前进行的那种夫妻生活的淫秽情形已使为人父母的威信扫地了,同时也给她那水晶似的纯洁的少女心以沉重的打击。随后进行的谈话对阳子来说简直是雪上加霜,使她一蹶不振。他们的确是这样说的。事实如此。

  哥哥说得对,父母是把我们当作“做生意的工具”。啊!我仅仅是个工具而已。

  阳子任凭泪水在脸颊上流淌,过了一会儿眼泪也流干了。陷入长时间的精神恍惚之中。在这茫然若失的时间里,她心中唯一的精神支柱崩溃了,剩下的只有空虚,这是用任何东西都无法弥补的。

  布狗熊上的渍迹和文枝的血型吻合,但在K市神社的牌坊前搜查时却什么也没发现。最近出厂的汽车都是采取静电喷漆,质量很好,几乎不掉漆。再则,案发后没有马上开始搜查,时间一长,现场都几乎失去了原样。

  小山田怀疑文枝被撞死后遗体已被弄到什么地方扔掉了,但眼下一点儿线索都没有,无法进一步搜查。

  警察已停止了调查,他们当初也只是应被害者亲属的要求开始调查的,所以并不大热心。这样,着急的只有小山田和新见两个人了,光靠他们俩是做不了什么事的。

  “小山田先生。今后怎么办呢?”

  “不知道。”

  小山田两眼望着天,绝望地回答。

  “可不能灰心呀!”

  “不过,既然这样了,今后怎么办才好呢?”小山田对新见的提问无言以对。

  “反正我觉得眼下最重要的是不能泄气,如果我们不寻找的话,那谁还会去寻找你妻子的下落呢?我似乎感到她正在哪个遥远的地方急切地呼唤着我们呢。”

  “正在叫你呢,我可没有听到这样的声音。”

  小山田漠不关心地回了一句,妻子的下落似乎已与他毫不相干了。

  “小山田先生,我理解你的心情,但你这样说对得起你妻子吗?你妻子在呼唤你,请你不要充耳不闻。”

  新见对茫然若失的小山田又安慰又鼓励。对新见来说。失去文枝(他称她为直美)也很痛苦,精神上受到了严重的打击,仿佛灵魂中最重要的部分被切掉了一样,恍惚不安。

  可是,这些决不能让小山田觉察出来,如果让他察觉到新见因此而受到了很大的打击,那么对他的打击只能有增无减。

  新见没有资格对立枝的失踪公开表示悲痛。因此,新见所受的打击要比小山田更大,内心更痛苦。

  从社会道德来说,这是件见不得人的风流韵事,可双方发誓相爱,建立的却是真正的感情。以前。新见还未曾这么强烈地爱过异性,他认为是文枝使他第一次体会了什么是真正的女性,而文枝也说从新见身上看到了真正的男子汉气概。

  新见和妻子结婚是有自己的想法的,现在他已如愿以偿。平步青云一直升到了目前的职务,但是以结婚为代价实在太高了:他生活在一个冷冰冰的、毫无生气的家庭中,和妻子的关系也就是同居一室而已。孩子出世了,但那不是爱情的结晶,而是人类的自然繁殖。

  新见和妻子同房时不曾有过欲望或注入情感,只是由于肌朕接触引起的反射功能而将精液射入妻子体内。为了名誉、地位,结婚后要与妻子同房,那次性交对他来说是头一次接近女性,也是唯一的一次,后来文枝直美走迸了他的生活。她的整个身心都讨新见的喜欢,他俩简直是天生的一时,心心相印,并达成完美的肉体结合。

  他俩像被卷入激流似的,迅速投入了对方的怀抱。为了保全自己,新见曾想刹住车。他清楚地知道,如果这样下去,他们就要一起被卷入急流尽头的深潭之中,而那深潭离他已经越来越近了。

  相逢时的欲火燃烧得愈旺,得到的满足愈多,分离时的寂寞之感就愈加难以忍受。不能永远呆在一起,思恋对方,什么事都没心思干,使他们感到无限烦恼,觉得像要发疯似的。

  正在这个时候,文枝却突然销声匿迹了,她还活着的可能性是相当小的。只要还活着,她一定会先和新见联系的。

  但也不排除由于受重击而一直昏迷不醒或是被监禁的可能性。可他想象不出,能有什么地方把一个负了伤的女人关这么长的时间,而周围却没有人察觉。

  “直美啊!你到哪里去了?”

  周围没有一个人的时候,新见不知这样地呼唤了多少遍。他仿佛听见她也正从哪个遥远的地方在频频地呼唤着新见。是啊,那确实是呼唤新见的声音。

  “新见,快来啊,救救我!”

  这声音好像是从很远很远的地下传来的。

  “你到底在哪儿呀?直美,快告诉我吧。”

  新见紧紧地追寻着那低沉的呼救声,然而却找不到踪影,只听见那细微、悲惨的叫声:“救救我吧”。晚上头一落枕,耳边又响起的呼救声,声音更加悲凉,更加痛苦。求救声回荡在新见的耳边,可就是没法知道它来自何处,使得新见更加焦躁不安。

  “直美,就算你已不在人世,也请你显个灵,告诉我你所在的地方,你到底在哪儿呀?只要你告诉我,我就一定会把你抱在自己的怀里。让你安安稳稳地人睡。”

  他将耳朵贴在枕头上下知反复他讲了多少遍,说着说着就迷迷们糊地睡觉了。对新见来说,找不到直美、真是连觉都睡不安稳的。

  星期天,新见的妹妹与妹夫来玩,这是他最小的妹妹,名叫千代子。五年前千代子到山上去野营时,认识了建筑公司的职员鱼崎,当时他正在附近的水库建筑工地上干活,后来结了婚,现在已有一个三岁的儿子,名叫小正,今年起要上三年幼儿园。鱼崎最近要出差到巴西去,作为成套设备出口的一个环节,他们公司将帮助巴西建造一个水力发电站。他是个技术员,自然在那里呆的时间要长些,所以,他们今天来,除了玩,也算是告别的。

  “上幼儿园可真不容易,我和鱼崎俩人轮流排了三天三夜的队。好不容易才报上了名。”

  新见走进大伙儿都在的那个房间,听见千代子正在和嫂嫂说话,用词有些夸张。

  “你在说什么呢?

  新见这么一问,千代子便转过脸来,又把为给儿子报名上幼儿园,夫妻俩在报名开始前三天就轮流去排队的情形重复了一遍。这家幼儿园位于成城,由于是“圣费利斯大学的附属幼儿园”,一旦进入这家幼儿园,将来就能免试升大学,因此从东京都内以及附近县前来报名的人数竟为招收名额的几十倍。

  “你这个人,怎么让鱼崎也会干那种事。”

  新见有点感到意外.脱口说了这么一句。千代子马上撅起嘴说,“什么事?难道他就不能去排队吗?这可是一件关系小正一生的大事。”

  “不就是上幼儿园么,一生长着呢。幼儿园上哪个还不是一样吗?不仅仅是你,现在做母亲的都把这个问题看得太重。”

  新见这话也是有意说给自己妻子听的。

  “哥。你的想法太天真了,现在从幼儿园起就有差别。小时候落后了,一辈子也很难赶上的。现在的孩子可没哥哥你小时候那么悠闲。”

  “我知道现在竞争激烈。不过人只能益棺定论。所以说在人生刚刚起步的幼儿园、小学哪能有胜败之分,如今做母亲的对孩子的教育大急于求成了。孩子的才能说不准会在什么时候、什么方面显露,不一定从小揍他的屁股,就会像父母期望的那样成长。父母多都是为了自己的面于和私利才让孩子去竞争,这些父母还挺得意的。让孩子从幼儿园、小学起就竞争学习成绩,简直像马戏场上看耍猴。”

  “什么马戏场上看耍猴?你这话也大过分了。”

  千代子紧紧咬着嘴唇,像马上要哭出来似的。

  “你啊,鱼崎难得来一次,你说这些太不好啦。”

  妻子见状出来打圆场。

  “不,不,哥哥说得对,我对这种望子成龙的教育倾向也持有疑问。也许由于父母间各方面情况都太平均化了,于是就让孩子去竞争、体现差别,或者是对孩子期望过高,把父母亲没有实现的梦想全寄托在孩子身上。总之如今这种始自幼儿期的英才教育。确实有过分的地方。”

  鱼崎十分得意,与新见俩人一唱一和。

  “你怎么也变卦了?你不是也同意与其将来让他吃苦。不如现在尽我们的能力给他创造条件。送他去个好幼儿园受教育吗?”

  千代子马上将攻击的矛头转向了自己的丈夫。

  “这个嘛,是因为小正的教育部由你负责:所以我只好尊重你的意见喽!”

  “什么,我负责?你别说这种不负责任的话,他可是咱俩的孩子。”

  “那,那是我们商量好的分工嘛。”

  鱼崎望着年轻妻子那天真的样子独自一笑。

  “什么呀,还笑呢,真讨厌……”

  “你看我现在笑觉得讨厌,就证明你也讨人嫌啦。”

  夫妻俩的争吵莫名其妙地改变了方向。

  “看,不管怎么说还是小俩口亲呢。”

  新见妻子脸上露出羡慕的神色,表情显得十分认真。她和新见的夫妻生活中就是缺少这种亲热劲儿。

  正在这时,刚才在别的房间里玩耍的小正和新见那念小学的小儿子一起跑了进来。

  “还给我,还给我。”

  小正一边喊,一边在后面追赶,新见的儿子把小正带来的布玩具抢走了。

  新见妻子叫着儿子名字训斥道:“隆一,别逗弟弟。”

  新见无意中瞟了一眼隆一抱着的布玩具,一下子怔住了。这一惊非同小可,犹如触电一般。那布玩具是个狗熊;而且造型、尺寸、材料、颜色搭配等都和捡到的那只布狗熊丝毫不差,只不过这个是新的。”

  起初,新见还以为儿子是把他捡的那个布狗熊拿出来了,可那只布狗熊托朋友化验过血型后,一直锁在公司的橱里。

  “这,这个布狗熊……是怎么回事儿?”

  新见突然这么大声一嚷。把孩子们吓了一跳。小正一下愣了,呆呆地看着新见的脸色,然后跑到母亲怀里哭了起来,误以为新见在训斥他。

  “好了,好了,别怕。看你,突然这么大声,把小正都吓着了。”

  妻子责怪道。

  “不。我不是冲他们,我是说这布狗熊可真希奇啊。”

  “这布狗熊不是极普通么?”

  “这是在哪儿买的?”

  新见朝他妹妹问道。

  “不是买的,是送的。”

  “别人送的?谁送的?”

  “圣费利斯的入园纪念,是幼儿园赠送给入园儿童的。当然不是白给。费用早算在入园费里了。”

  “入园纪念?那入园的儿童每人都有吗?”

  “是啊。圣费利斯的‘动物玩具’很有名,许多母亲都把它作为孩子一生的保护神,即使不上边家幼儿园的也想得到一件。”

  “每年都给狗熊吗?”

  “根据年份,也有给狗、猴子、兔子的。今年是给狗熊,狗熊是最受人们喜爱了。”

  “‘最受人们喜爱’?这么说除了今年,还有给狗熊的年份?”

  “大概五年一个循环。不过,哥哥你怎么对这玩艺儿感兴趣?”

  “这布狗熊做得挺有意思,引起了我的兴趣。把这种布玩具赠给入园儿童的只有圣费利斯一家吗?”

  “我想大概是吧。反正市面上没有卖的,又很吉祥,所以就是旧的也有人想要。”

  “每年大约发多少个?”

  “有多少入园儿童就发多少个,因为大约每年只录取50名孩子,所以发的布玩具也应该是这个数。不过,奇怪呀,哥哥以前可从未对那些布玩具感过兴趣,怎么……?”

  妹妹倒是对新见的态度感起兴趣来。

  第二天,新见就去了圣费利斯大学附属幼儿园。圣费利斯大学位于成城一角,占地面积广大,环境幽静,培养人才所需的各种教育设施完备,孩子们从幼儿园到大学可以受到系统的教育,可为日后成为社会的有用之才打下良好的基础。

  校园内是一片绿色的世界,校舍掩映在树林之中,房屋四周全是对学生开放的草坪。女学生们三、五成群地在上面玩耍,像花朵一样点缀着草坪。

  学生停车场里有跑车,也有进口车。学生们的穿着也不同于普通学校的学生,给人的一种感觉是,这些孩子都是些富家子弟,其父母有钱、有地位。

  在这所校园里。从未因学费上涨或意识形态问题而引发学潮。学生都是些有钱人家的孩子,不管学费怎么涨,他们都不在乎。对他们来说,怎样十分愉快地度过这一去不复返的青春,才是最重要的问题。

  偶尔也会由入错校门的学生带来学潮的火种,不管他们怎样向外部求援、或拼命煽动,但圣费利斯的学生却从不响应。

  对这所校园来说,什么斗争与革命,均属变质。只要有“美好的青春”。在上层社会沙龙那种高雅的环境中。能掌握知识、陶冶情操、增加教养就行了。

  这些学生父母的社会地位高,有条件为他们创造舒适的环境,作为子女只要走父母为其铺设好的道路就行,还有什么必要去特意改变呢?

  如此一来,那些与该校格格不入的东西自然渗透不进来。遍及全国的学潮也只能避此而过。

  附属幼儿园就设在这所宏大的校园内的一角。

  令人吃惊的是,这儿也有停车场。而且停满了来接孩子们的高级轿车。在圣费利斯的盛名吸引下,东京城里的人自然不用说了,就连城外和邻县的幼儿也千方百计地送到这儿来上幼儿园。就是为这些接送上幼儿园孩子的车辆设立的。

  凭妹妹夫妻俩的实力,究竟能否让孩子在这里上下去还是个疑问。新见竟忘掉了自己来这儿的目的,一下子为妹妹担起心来。

  他来到接待室。遇到一位“教务主任”职衔的男人,他先是对新见拿出来的布狗熊,投以怀疑的目光,但随即断定这是圣费利斯幼儿园发给入园儿童的纪念品。

  “这‘熊’,有什么问题吗?”

  教务主任越发疑惑不解。

  “是这样的,这只‘熊’的主人被车撞了,凶手开车逃了。”

  “撞人后逃跑了?”

  “说得确切点,肇事者撞人后,好像把被客人用车运到什么地方藏起来了。”

  新见说的时候把受害人换成了凶手。说事故发生后自己偶然从现场附近经过捡到了这只“熊”。因没有其它具体证据,警察也不行出动。这“熊”所沾的血迹肯定是被害人的。

  他还说自己虽是个过路的人,但是想哪怕能把这“熊”还给受害人家属也好,所以才来打听其身世。他说得像真的似的。

  教务主任似乎相信了新见所说的话。

  “这是发给昭和33年度(1958年)入园儿童的纪念品。”

  “你怎么知道的呢?”

  “我们这儿全部实行三年保育制。每年给新入园的儿童发一种布制动物玩具,有熊、松鼠、兔子、猴子、狗五种,五年轮一边,熊正好轮到有‘3’和‘8’字的年度。昭和33年那组熊的鼻子是黑色的。38年那组的鼻子是白色的。”

  “怎么知道是昭和30年代的呢?”

  “你看这熊的喉部有三撮白毛,这就表示昭和30年代。我们对每种动物都动了脑筋,在爪子、牙齿、耳朵等处作了记号、以区别年度。”

  “哦,原来是这样。那能让我看一下昭和33年入园儿童的名单呢?”

  “嗯,那……”

  “这个布狗熊可能是那个可怜的被害人的遗物,我想把它还给其亲属。如果其辛属已提出搜索请求,加上狗熊的出现,或许能请动警察。”

  “如果这样的话,那好吧。”

  教务主任犹豫不决,听新见这么一说也觉得有道理。新见把布狗熊的主人说成被害人的战术起作用了,如果听到这是凶手的遗留物,对方肯定会议圣费利斯幼儿园的毕业生中不会有如此凶残的人,从而闭门谢客,也就不可能看到名单。

  昭和33年度入园的儿童有43名,现在的年龄都在19至20岁。

  圣费利斯幼儿园不愧为负有盛名的幼儿园,其毕业生从名单来看全都是上层社会人家的子女,父母的职业绝大多数是实业家、医生、律师、作家、一流的艺术家等等。

  43名中,女生占26名,共有31人免试进入圣费利斯大学。

  首先这43人都是嫌疑人,但也可以设想43人中的某人将熊送给了谁。不过据说圣费利斯的毕业生,多都将这吉祥物当作一生的护身符留在身边,所以从这点看凶手很可能就在这些布狗熊的主人之中。

  不管怎么说,在茫茫的人海之中能把目标缩小到43人,这已经属飞跃性的进展。新见觉得这是受到文枝灵魂的指引。

  “但,再往下就难办了,因为不可能挨个儿直接问人家布狗熊还在不在。”

  新见对小山田这样说。就算碰到真正的凶手。如果他对你装蒜,也一点办法没有,对没有搜查权的他俩来说。人家并没回答义务。

  “那怎么办才好呢?”

  眼下小山田可依赖的人只有新见。尽管将目标缩小到43人,但如果没法搞清到底是谁干的,那岂不是和没找到这43个人是一码事。

  “先暗中调查一下这43个人的车子。如果谁的车与人接触发生了事故,车子肯定会有损伤。”

  “要委托警察吗?”

  “当然,关于布狗熊主人的情况,我们要把所知道的告诉警察。不过现场没发现任何可认为是撞人车祸的证据,能有多大把握让警察出动还是个大问题,看来还是缺少能把布狗熊和车子必然联系起来的东西。”

  “不过,有血迹呀!”

  “那还难说是否是因交通事故所沾上的血,只不过是我们的推测。由于血迹很少,只能化验出血型,还不能断定这就是你妻子的血,还可能有和你妻子血型相同的人。”

  “这么说,查不出凶手了?”

  说到这里,小山田又绝望了。

  “我们盯住布狗熊,凶手的吉样物反倒会保佑我们的。从‘熊’掉在现场的事实和用得这么旧来判断,可认为凶手一直把它带来带去的。所以只要在这43个人的周围打听一下,能找出最近哪个人把一直带在身边的布狗熊突然丢了就行了。”

  “不过要找43个人的周围的人,这可不是件容易的事。”

  “我有秘密武器。”

  “秘密武器?”

  “忘了?你追踪到我的那条途径?”

  “东京企业的森户嘛!”

  “哦……”

  “他有独特的嗅觉,让他当推销员我真觉得有点可惜,叫他去也许能查出来。”

  “他肯接受这种差事吗?”

  “如果我给他下命令的话,他肯定会接受。实际上我只和你一个人说,你可别说出去,森户是我暗中搜集企业情报的人,作为回报我买了大量的他所经营的情报管理器材。他搞这种调查是最合适了。”

  新见似乎胸有成竹。

  “恭平,恭平!!”

  恭平被朝枝路子的连连叫喊声惊醒了。浑身都是汗。

  “到底怎么了,做噩梦啦?”

  “做了个很可怕的梦。”

  “最近你常做噩梦。”

  “老做梦被人追赶着,好像在一个是山洞的地方拼命逃跑,无论怎么跑也甩不掉那个追赶的人。虽然决不会被他抓住,但背后总听见有脚步声。那步步迈近的脚步声好像还回荡在耳边。可我的脚却偏偏像是陷进了泥潭动弹不得。”

  “你想得太多了,胡思乱想些什么呀?”

  “我也知道,可难以控制。”

  “你这样简直是在自掘坟墓。对了,下决心我们去旅行吧?”

  “旅行?”

  “对呀,去国外。离开日本,你的这种神经质就会好的。”

  “国外?”

  “嗯,不好么?两个人远走他乡、我还没到国外去过呢。”

  “我也没去过。”

  “这不正好么。怎么样,亲爱的,我们俩去吧。这样,那件事情就会忘掉,你也不会再做噩梦了。”

  路子为自己的主意而感到兴高采烈。

  “可是父母会同意吗?”

  “到现在你还说什么呀,你不是已离开父母独立了么?你现在已是另立门户、正经八百的户主啦。”

  “到国外去需要钱呀。”

  “那点钱让你妈出嘛,那本使她一举成名的书,原本不是你写的么?分一半版税是你当然的权利嘛。”

  “这倒也是,不过……”

  “什么呀,你这人优柔寡断。如果她不肯出钱。你可以把这公寓卖了。这公寓名义上不是属于你的么?”

  “卖这公寓……”

  恭平对这女人的大胆提议感到吃惊。

  “是啊.这公寓造得太奢侈了,最近物价暴涨,它的卖价肯定比买价要高得多。有了卖公寓的钱,到国外就可以痛痛快快地玩了。”

  “不过,我去国外的话,母亲可就为难了,不管怎么说,我还是她重要的‘生意工具’么。”

  “还说这种话啊!看来恋母情感还挺强。虽然你说要有所作为,但还是跳不出妈妈的手心儿。”

  “没那么回事!”

  “那这种时候就没有必要去考虑母亲了,她还有你妹妹可以作为‘生意工具’么,已经该将接力棒传下去了,而且……”

  路子说到这儿忽然把下面的话咽了回去。

  “而且什么?”

  “而且,万一警察追来,如果我们逃到外国,就拿我们毫无办法。”

  “你觉得警察会追来吗?”

  恭平的脸上浮现出胆怯的神色。

  “是说万一嘛。你做这种噩梦,不就是由于潜意识中害怕警察么。”

  “警察怎么会追来呢?他们又毫无线索。”

  像是要驱除自己的不安似的,恭平提高了嗓门。

  “你不用那么大声,我也听得见,熊的事你没忘记吧,从那以后还没找到那‘熊’呢。”

  “熊的事今后别提了。”

  “所以说还是到‘熊’无法追赶的地方去吧。”

  “这倒也是,也许熊不会漂洋过海。”

  恭平的神色终于表明他拿定了主意。

  森户的行动十分迅速,立即将43名嫌疑人调查了一遍。在受新见委托的一周后,很快就送来了第一份情报。

  “已经查清了?”

  连新见自己都感到吃惊。

  “我想把现已查明的情况说一下。”

  森户很自信地微笑着。

  “这么说已经有些线索啦?”

  “嗯,算是吧。”

  “别卖关子了,快说吧。”

  “为调查这件事,最近我没干一点儿公司的事儿,精力全都扑在这上面了。”

  “这个我知道,你份内的工作我会安排,你就不用操心了。”

  新见苦笑了一下,正因为这个“秘密武器”好使,“佣金”也高。

  “我没有先调查女生,而是先从男生开始调查的。撞死人装在车里扔掉,这种行为若是女生干的,那可就太残忍了。”

  “不要有成见。”

  “我知道,先调查男生,然后再查女生。”

  “那么,男生中有可疑的吗?”

  “他们都是些优等生,看样子挺老实的,可其中有一个人。最近突然去海外了。”

  “海外?”

  “如今去海外旅行虽然司空见惯,可突然间没什么目的地去海外,总觉得有些不可理解。”

  “到底是谁?那家伙去哪儿了?”

  “别急。让我慢慢说。到海外去旅行的叫郡恭平,19岁,是圣费利斯大学的学生。这家伙带着个女人于一周前走的。学校并未放假,不过他本人是个有钱人家的浪荡公子,学校放不放假都对他无关紧要。”

  “郡恭平?就是郡阳平和八杉恭子的儿子吗?”

  新见刚一想起这位排列在榜首的嫌疑人的家庭憎况,森户马上接着说:

  “是啊,他是八杉恭子引以为自豪的儿子,这家伙可真是个出色的演员,和母亲在一起时是模范儿子的形象,然而一到后台就露了原形。他真不愧为放荡型演员,要母亲给他买了幢公寓,在那里随心所欲地胡来。现在这家伙又带着臭味相投的女人去外国了。”

  “他有汽车吗?”

  “他曾开过GT6一2牌子的汽车,听说前些时候还加入东京一个叫‘狂热使者’的狂车派组织。”

  “现在还是该组织的成员吗?”

  “听说挨了他母亲的批评后退出了。这家伙最近突然不想开车了,就急急忙忙地跑到美国去了,飞机票暂且买到纽约。怎么样。可疑吧?”

  森户就像一条将捕获的猎物奉献给主人并察颜观色的猎狗一样,眼巴巴地盯着新见。

  “布狗熊呢?最近是不是还在他身边?”

  “这个么,部长,郡恭平马上快20的人了,听说还总把从幼儿园领的熊当作护身符带在身边,因此被伙伴们起了个‘熊平’的绰号。”

  “熊平……那‘布狗熊’还在身边吗?”

  “不清楚,因为他已去了美国,也许带到海外去了,但这事不追到海外无法证实。”

  如果恭平现在还带着那只狗熊,就可以排除嫌疑,但如果没带,而且又是最近才从其身边丢的活,那嫌疑的阴影可就大了。

  “郡恭平的那辆GT6没有送到修理厂去吗?”

  “没有。”

  “放在哪儿?”

  “不是放在公寓时停车场,就是放在自家车库。

  “能否调查一下那车有没有和人撞过的痕迹?”

  “如果撞了人,就不会毫无顾忌地停放在公寓的停车场。要是放在自家的车库里,查起来就有点难了,因为郡阳平身边总有保镖。”

  “不能想点办法吗?”

  “部长吩咐哪敢不从命呢?”

  “拜托了,眼下重点调查郡恭平,其他人先放一放,等查清郡恭平后再说。”

  或许这位浪荡公子出口旅行是一时心血来潮呢。但在小山田文枝失踪后不久,恭平却毫无目的地外出旅行,这一事实新见决不能视而不见,如有必要他可以一直追到纽约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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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2-7 20:35:16 |只看该作者
第十一章 寻母遇害




  威尔逊·霍华德用自己的身体去撞汽车:得到一笔保险金和赔偿费,并用这笔钱让儿子约翰尼去了日本。肯·舒夫但心中已经肯定了自己的这种判断,威尔逊一定有某种迫切的理由必须将儿子送到日本去。

  这是为什么呢?

  肯对此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他为什么非要这样做呢?当初他还是迫于上司之命才勉强开始调查。

  “日本呀……”

  肯的视野忽然开阔了。日本对他来说并不是毫无关系的国家。不,不仅有关系,而且那里还留下了他青春时代胡作非为的足迹,如果有钱,他还想故地重游。在肯的记忆中,日本还是战败后的一片废墟,但他感到在那个国度里,仍保留着当今美国已见不到的“人心”之类的风情。

  现在的日本与当时相比有什么变化呢?肯还没有亲眼目睹。肯在战后几年间曾经呆过的日本,现已走向繁荣富强。

  日本人有一种堪称国民性的勤奋精神和民族凝聚力,使其能在很短的时间内,从战败后的一片废墟中迅速崛起,以至于全世界都为之震惊。肯等美国人曾轻蔑地骂他们是“黄种猴”,但日本人像蚂蚁似的勤劳,集合起来像核反应似的强大有的地方只用打手势便可进行交易。

  金钱是人类社会的流通货币,由于它的作用,人与人之间的感情淡漠了,结果剩下的只有金钱。然而却没有一个人对这种现象提出过疑问。

  高度发达的物质“文明”仅使物质遥遥领先,却将人类的精神和亲情远远地抛在后面。而这种物质魔鬼最猖獗、最容易有市场的地方,就是像美国这样的合众国了。

  美国本来就不是一个由土生土长的单一民族结成的国家,到这里来的人大多都是为了寻求成功的机会,或者说是在本国无法谋生的,所以人们之间竞争激烈。在美国这个国家诞生的同时。已经酝酿了物质支配精神的基础。

  可日本却不一样。这片国土上的人都是土生土长的,因此无论物质如何泛滥,都不会达到支配人的地步。

  肯想起了曾经呆过的日本,由于职业关系,他切身感到纽约在精神上的堕落。

  哪个国家都有犯罪。日本有,经济体制不同的苏联、中国也有。

  可美国的犯罪性质不同。就犯罪中最恶性的凶杀案来说,凶手一般都有相应的动机,但在纽约,却常常发生一些神出鬼没、毫无动机的血案。拦路抢劫后又杀人,强盗马上又成了杀人犯:强奸妇女之后又残忍地将其杀害,而且还要祸及偶尔路过的行人。

  据说,在纽约的马路上行走时,要尽量走人行道靠马路一侧,如果你靠着房屋侧走。就有可能被拖进小胡同里剥光衣服。

  就在前几天,在中央公园有位日本留学生被一群流氓围住拳打脚踢。那留学生拼命向附近的人呼救,可是过路的人却没听见似的只管赶路,最后还是被碰巧路过那儿的巡警救了。刚刚入学,他就仓皇退学回日本了。

  据说,那位日本留学生在离开美国之前讲述当时的恐怖情景时说:在被拦劫扼住脖子时,并不怎么害怕。因为,当时有对看上去很有教养的老夫妇正打那儿路过,当我向他们求救时,那老太太竟拽住丈夫的袖子说别去管闲事,迅速躲开了,这时我才感到美国真正的可怕。”肯觉得这话触及了美国社会的要害。

  全然不关心与己无关的人是死是活,只要自己的生活安稳有保障就行了,所以,哪怕稍微有点儿威胁的事儿,都极力避开。为正义而战只是自身安全能得到保障后的事情。

  在美国,一般人看到犯罪行为往往佯装没看见,之所以这样,是因为在这个多民族、多种族的国家里。物质文明的巨大化使人丧失了自己的本性。

  令人震惊的是,这种明哲保身的风气竟也渗透到了警察中间。他们只在上班时负责保障人的权利和自由,维护公共安全和秩序,而下班后就成了普通人。

  有时即使眼前有人陷入危难之中,但如果救这个人可能会威胁到自己的安全,他们就会视而不见。

  肯也决不例外。如果发生了凶杀案,他会因职业本能而去追捕:但一旦从长时间的紧张工作中解脱出来,踏上回家的归途,即使遇上市民受流氓纠缠之类的事,他也只当没看见。

  警察也是人,工作之余也有休息的权利。肯虽然对这种意识并不怎么反感,但心中也觉得不是个滋味。

  “我也不知不觉中了纽约的毒素。”

  这样,在肯那模糊不清的遥远的记忆中,日本是个“人类安居的王国”。威尔逊·霍华德竟不惜牺牲自己的性命让儿子去日本,究竟是为什么呢?这引起了他极大的个人兴趣。

  肯到霍华德父子住过的公寓去过两次,那里的情况没有丝毫改观,依然是纸屑遍地,臭味熏天,酒鬼随处可见。

  使他吃惊的是,这次来和上次来所看到的一模一样,还是这个地方,还是这些人。威尔逊·霍华德也曾是他们中的一员。

  在霍华德父子住过的公寓附近的道路上,有几个男人颓丧地站在那儿,那饮酒过量的红脸上有些湿润、发亮,原来他们正在哭泣。

  “出了什么事儿?”肯走过去向一个人问道。

  “警官先生,您看这多可怜呀!

  那人用手指了指,只见一个流浪汉靠墙蹲着,脸伏在膝盖上,他面前摆着几只劣质威士忌酒瓶,里面都还有酒。肯立刻知道出了什么事儿.以前他也曾遇到过类似的情况。

  “什么时候发现的?”

  “今天早晨来这儿一看,萨尔蒂已经浑身冰凉了。比我们先走了一步,萨尔蒂,你这家伙怎么就这么走了呢!”

  说话的男人泪流满面。

  “通知市里了吗?”

  “嗯,收尸车马上就来。”

  这是个非常凄凉的告别仪式。一个流浪汉在街头酒精中毒而死,他在人生道路上受尽挫折,借酒消愁,不知不觉地漂泊到纽约,在流浪汉、失业者聚集的角落里,用酒精毁灭了自己。

  所有的希望都破灭了。除了酒以外,其它一切欲望也都荡然无存,于是就将那行尸走肉般的身体,浸泡在用乞讨来的钱购买的酒中。茫茫然度日,直到真正的死期降临。

  这个早走一步的冗者和自己是同一类人,因此,伤及同类其鸣也哀。尽管是艰辛不毛的人生,可是却和死在路边的老鼠、鸽子一样,他选择了自己所喜欢的“老位子”,至死还抱着廉价威士忌瓶子。这些靠酒度日的人,从死去的伙伴身上又一次看到了自己的必然下场。

  这位死者至少一点也不孤独,因为有一帮酒友聚集在他的遗体周围,用威士忌瓶子代替灵牌举行了告别仪式。

  “萨尔蒂,你不是还想在死前回趟家乡吗?”

  “他的家乡在哪儿?”

  “听说是在意大利的一个叫萨尔蒂尼亚的岛上。我不知道那岛在哪儿。”

  由于是来自萨尔帝尼亚。所以人们就叫他萨尔蒂,谁都叫他的外号,恐怕连他自己都忘了自己到底叫什么名字了。

  在这儿出席“葬礼”的人都有类似外号,其中也有人连自己的故乡在哪儿都不知道,这些人枝称为纳斯托莱斯(无巢氏)、拉崔(耗子)等等。

  送葬者心里都知道。自己早晚也是同样的归宿。他们一边向伙伴告别,一边琢磨着不能让自己最后一个死去,但愿能在有人为自己送葬的时候离开人世。

  不一会儿,市里的收尸车来了。纽约每天早晨都有几人这样死去。他们有的死在道旁。地铁里、公园的椅子上或公共厕所里,有的则是在公用电话亭里默默地离开人世。收尸车的任务就是四处去收捡这些尸体。

  收尸车一走,他们又分别回到了自己的位子上,继续沉溺于威士忌中。

  “警官先生,喝一杯吧?”

  一位送葬者说着给肯递过来酒瓶,这些人浑身散发着臭味,像是从纽约地下冒出来的沼气,他们除了喝酒之外,没有其他任何欲望,所以对别人也无威胁。

  肯推开他的手,走上了公寓门口的台阶。马里奥仍旧将电视机的音量开得非常之大。

  马里奥对进来的肯夸张地耸了耸肩,那意思好像是说:“怎么,你又来了?”

  “我照您的吩咐还没把那间房子租出去。”

  “哼,那么脏,没人愿来往吧。”

  “别开玩笑啦,现在很难找到这种好床位,每天来租的人多得排队,可我怕让警察知道,警察已答应给我那间房子的租金了。”

  “别吹嘘了,这房子,主人早就放弃了,因为这种猪窝维修费比房租贵多了。”

  “别说这些了,今天又来干什么?我又没做让警察找上门的事。”

  马里奥的语气有些缓和。

  “请先把电视机关了。”

  马里奥笨重地挪动着她那肥胖的身子关掉了电视,然后示意肯可以说了。

  “还是霍华德父子的事,他们有没有相片?”

  “照片?”

  “对,尤其想看一下老头子的照片。”

  “他那种人不会有相片的。”

  “他不是在这儿居住多年吗?总该照过张照片吧。”

  “他可没有这种有钱人的爱好。照片警察局里不是有吗?比如说驾照、前科者的名册上。”

  “他没有前科。驾驶执照过期后也没来换新的,已经作废了。”

  “那么,我这儿就更不会有了。”

  “他房间里的东西没有动过吧?”

  “本来就没什么,那些东西连小偷都不要。”

  “我想再去查一遍。”

  “把那些破烂玩艺儿叫警察都拿走吧。”

  肯看也不看马里奥,就进了霍华德父子的房间。地板上到处是灰尘。还有脚印,这说明自从肯来这里以后没人来过。因为没有别人的脚印,那些破烂东西也没人动过,和上次来的时候一样。

  他又仔细地搜查了一遍,仍然一无所获。在这间小房子里,除了那点不值钱的破烂东西外.也没有什么值得再搜查的了。

  威尔逊曾服过兵役,如果从这方面着手也许能得到照片。但这要征得官方的同意。

  肯是凭着个人兴趣在调查。他不想再到奥布赖恩警长那儿去提过分的要求,已经够麻烦他了。

  “现在是不是该罢休了呢?”

  肯感到“凭兴趣调查”受局限。这时,门外响起了轻轻的敲门声,随即门口出现了马里奥的脸。

  “我马上就走。”

  肯还以为她来撵他呢。从肯的表情上马里奥似乎觉察出他没找到想要的东西。

  “我刚想起来,有个人也许有威尔逊大叔的照片。”

  “真的?”

  马里奥带来了预料之外的信息。

  “是不是确实有就不得而知了。”

  “是谁?”

  “别摆出这副吓人的面孔我也会告诉你,我就是为告诉你才来的。是个日本人。”

  “日本人?”

  “有一个日本人住在这儿,性情很怪,专门在哈莱姆区(纽约黑人区)拍照。大叔说不定也给她当过模特儿呢。”

  “她?这么说是个女人!”

  “是的,在这儿已经住两年多了。”

  “那她现在住在哪儿?”

  “西区136号街222号,就在哈莱姆医院附近的那幢公寓里。她在这一带颇有些小名气。你一打听就找着了。”

  肯没顾上道谢就从马里奥的房间跑了出去。他还不知道有个专门给哈莱姆区的人拍照的日本女摄影师,哈莱姆区是游客们拍照的好去处,旅游车经过这儿时,车窗里许多照相机的镜头都冲着这边。由于这里到处都有危险的提示,真正进到里面来拍照的人寥寥无几。

  顶多不过是提个照相机到主街道上转一转,走到125号左右,那就够提心吊胆的。可这女人却长期住在这里,专门从事哈莱姆区摄影,竟然有这样的女摄影师,连最熟悉本地情况的肯也是头一回听说。

  马里奥所说的那个日本女人的往处,正好在哈莱姆区和东哈莱姆的交界处。他向路旁的流浪汉一打听,马上就知道了,说不定他们也都是她的拍照素材呢。

  那幢公寓也和马里奥的公寓一样破旧肮脏,都将被拆除。这是一座四层红砖建筑,墙壁上有反战标语是用漆喷上去的。还有胡乱涂写的下流话。

  门口台阶旁一只装垃圾的塑料桶翻倒在地,野狗正在乱扒。旁边还有位喝醉酒的老人坐在那儿懒洋洋地晒太阳。

  令人奇怪的是,这里没有哈姆莱区随处可见的孩子身影。已是午后2点钟左右了,竟看不到一个头上长满疙瘩的小孩子出溜来出溜去,就像是传染病使这里的人都死绝了似的阴森可怕。

  这里没有像马里奥那样的“房管员”,也许是住在远处的房主亲自来催收房租吧。

  肯立刻找到了那位日本人的房间,在二楼,因为门上挂着一块用罗马字写着姓名的牌子。房里好像有走动的声音。正好有人在家,一敲门里面便有人马上问道:谁呀?

  一个外国人,而且又是独身女人,能一直住在哈莱姆区可真有胆量,但警惕性似乎也挺强的。肯报了自己的姓名和身份后,说有点事要打听一下。

  听说是警察,门马上打开了,里面走出一位个头不高。身材苗条的日本女人。因为她住在哈莱姆区,所以在肯的想象中可能是个很厉害的母夜叉似的女人。然而出来的竟是位20来岁、五官端正的美丽的年轻女士,令肯颇感意外。

  “您是三岛由纪夫吗?”

  肯核对了一下门牌上的名字。

  “不,我叫三岛雪子。”

  肯苦笑了一下,他把对方和日本知名作家名字的发音搞混了。

  “我是肯·舒夫坦。不过,可不能因为一说是警察就随便给来的人开门哟,在纽约假警察有的是,就是真警察有时也不能相信。”

  肯马上向这位初次见面者提出了忠告。

  “噢,哪有那种事儿。我在哈莱姆区从未意识到会有危险。从外表看虽然有些可怕,但这里可尽是些好人。我不明白哈莱姆区为什么会令人恐怖,我倒是觉得离开哈莱姆区外出才可怕呢!”

  “这是因为您还不知道哈莱姆区真正的可怕。不,也可以说你还不知道纽约的可怕。幸亏您被当作‘客人’在这儿很受欢迎,您还没有接触到那些可怕的东西。”

  “我可是相信哈莱姆区人,相信纽约和美国的。”

  “作为一个美国人,我向您表示谢意。不过,我今天突然来访,是因为听说你可能给一位叫威尔逊·霍华德的老人拍过照片。”

  “威尔逊?”

  “住在东区123号街公寓的一位黑人,6月份死于交通事故,和儿子约翰尼住在一起的。”

  “哈莱姆区的居民我拍过很多,可他有什么特征吗?”

  “我就是想知道他的特征才来的。”

  “他大约多大年纪?”

  “61岁,爱喝酒,年轻的时候当过兵,去过日本。”

  “去过日本。123号街的?唉,是那位‘日本大叔’吧?”

  “日本大叔?”

  “是个日本迷,他一直怀念年轻时在日本的时光,所以被称为‘日本大叔’。”

  “这一带去过日本的人没几个。”

  “着是那位‘日本大叔’,照片我照了不少,你想看吗?”

  “非常想看。”

  “请进吧!”

  他们一直都站在门口谈话。虽然都是哈莱姆区结构相同的建筑。可室内布置和气氛与马里奥以及霍华德的房间却完全不一样,确实像年轻女性的房间,既美观又舒适。

  肯跟着进了那间兼作客厅的卧室,里面有餐桌、椅子、床、床头柜、沙发、衣柜、电视机、梳妆台、书架等,东西摆放的位置十分讲究,书架上还可以看到日文书。房子里井然有序,反映出了主人良好的生活习惯。

  窗户上挂着粉红色印花窗帘,使房间的气氛显得更加温柔、妩媚。看样子她在这儿住的时间已经相当长了。

  这间房子还用布帘隔出一小块儿地方来,后面好像放的是照相器材之类的东西,暗室可能就设在隔壁。

  等了一会儿.雪子从隔壁的房间里走了出来,手里拿着几张相纸。

  “啊,怎么不坐呀!”

  她朝一直站在那儿等着的肯惊讶他说道。

  雪子将肯让到沙发上。然后递给他几张6英寸的照片。说:尽量挑了几张看上去有特征的,这就是‘日本大叔’。”

  照片上黑人老人的嘴唇很厚,面部深深的皱纹像刀刻的似的,一双毫无表情的眼睛深陷在那老朽而失去弹性的脸上,闪着细微的光芒。饮酒过度使他看起来比实际年龄更衰老。已经没什么奢望,只有记忆被封存在那满是皱纹的皮肤底下。雪子从几个角度给他拍摄了一组特写境头。

  “这就是威尔逊·霍华德吗?”

  “名字我不知道,可要说123号街那位曾去过日本的黑人,就只有这位日本大叔了。”

  肯目不转睛地盯着照片。

  “您认识他吗?”

  对肯那激动得有些异乎寻常的视线,雪子似乎不可理解。

  “不,”肯连忙否认,“这照片能借我用一下吗?”

  “没问题!我这儿还有底片呢。”

  “那谢谢啦。另外,最好把房间布置得再素一些。”

  “为什么呢?”

  “有点太艳了。”

  “您是说有点挑逗人?”

  “不,我并没有说‘挑逗’,但请别忘了这里是哈莱姆区。

  “多谢您的忠告,不过,我还是喜欢现在这个样子,迄今为止也没发生过什么事嘛。”

  “还有,即使有人称是警察,也别让他进房间。不过,我例外呀。”

  肯笑了笑,告辞离开了雪子的房间。

  肯看了从三岛雪子那里借来的威尔逊·霍华德的照片感到非常惊愕,可他并没有久久地沉浸在这种惊愕之中。他从中受到了启发,脑袋里出现了新的疑问。

  这是个至今从未想到过的问题。肯为了证实这个问题。又到市中央登记所调查了威尔逊妻子德莱莎·诺伍德的户口。德莱莎的祖父母是19世纪初从南部过来的黑人,父母亲也都是黑人,1943年起住进了哈莱姆区。

  另外,威尔逊·霍华德也是纯粹的黑人。查登记所以前的登记册,也没发现他家和白人或东洋人有血统关系。如果查三代以前的话,得到他们的故乡南部去查。但南部根本不把黑人当人看待,在黑人流浪他乡后,不可能继续保存他们的登记册,再说,美国人没有户籍观念。日本的户籍是以一家一户为单位,而在美国却是以个人为单位登记。因为是以个人或夫妇为单位登记的,所以即使看登记册,也搞不清楚其父母是什么人。也就是说,不是以父子这种纵向的关系,而是从个人或者夫妻这种横向的关系来考虑,在这种制度下,要认祖归宗是极其困难的。而且德莱莎和威尔逊的出生,也是因为进行全国普查,才半强制性申报的,恐怕连他们自己都搞不知道原籍到底在哪儿。

  根据肯掌握的情况来看,约翰尼·霍华德不是像纯粹的黑人。在约翰尼最后工作过的运输公司见到的照片也说明了这一点。说是黑人吧,肤色浅了点,而且相貌有点接近东洋人。

  黑人和白人、或者和彼多黎各人、意大利人的混血儿很多,但和东洋人的混血儿则比较少。

  “约翰尼的父亲服兵役时去过日本,也许约翰尼是……”调查又有了新的进展。但约翰尼登记的出生日期是1950年10月,是在他父母结婚后约10个月的时候,他不可能是父亲从日本带来的。

  ——假如威尔逊谎报了出生年月?

  肯的脑子里又闪过了另一种可能性。现在规定申报出生年月必须出示助产医生的证明,但在贫民窟,许多妇女生孩子部不请医生助产,作为“不得已的情由”,也就免去了医生的证明书。

  20多年前,二战刚刚结束,到处是一片混乱,可以想象户籍的手续远没有现在严格,申报时把出生年月推迟几年是相当容易的事。反正本人怎么报就怎么登记,很可能登记不实。

  完全可以认为约翰尼是在日本出生的,因为什么变故才离开母亲,他一个人陪伴着父亲口到美国,回国后父亲结了婚。当时父亲为了把约翰尼说成是夫妇间生的孩子,申报时有意隐瞒了真实年龄。

  “那么,约翰尼的生母就一定在日本了。”

  眼前出现的新轮廓越来越清晰了,这样推断也就知道约翰尼为什么要去日本的目的了。

  “也许他是去日本见自己的母亲。”

  由于饮酒过度变得如同废人一般的威尔逊,觉得自己将不久于人世,就把“日本母亲”的事告诉了儿子,或许约翰尼早就知道自己真正的生母。

  威尔逊即使活着也活不了多久,他那被酒精毒害了的身体,对社会无任何用处,只能成为儿子的沉重负担。于是他就“废物利用”,把自己的身体换点旅费好让儿子去日本找自己的生母。

  肯对自己的推测十分自信。

  “到日本去找母亲,被杀了,他可真可怜。”

  此时,肯才可怜起这位素不相识、客死他乡的黑人青年。不,对约翰尼来讲,日本并非异国,而是名副其实的“母国”,他在母国被人杀害了。

  他能见到母亲吗?不,大概在这之前就被杀害了吧,母亲要是知道了约翰尼的死讯,肯定会痛不欲生的,也许他母亲还不知道约翰尼到日本来了吧。”

  想到这里,肯仿佛猛然被强大的电流击了一下,身体变得僵硬起来。一种可怕的念头出现在脑海里,他不敢再往下设想了。

  “难道……”

  肯静静地望着空中,自言白语道。  



第十二章 遥远山镇




  在雾积一带的调查一无所获。群马县警察虽然布下了天罗地网,但始终没找到任何可疑人。于是,他们又倾向于当初的看法,推测老太太中山种是由于自己一脚踩空,失足从水库大堤上摔下去而死。

  他们的脸上明显地流露出不耐烦的神色,似乎在埋怨警视厅。如果他们当时不多嘴多舌,肯定会少花许多精力和时间,可现在却是徒劳无功。

  这下东大方面脸上可无光了。但栋居他们确信中山种并非死于意外事故。这种信念丝毫没有动摇,认为凶手是抢在警察之前把被害人骗到水堤上推下去摔死了,否则就无法解释一个年过7旬的老人,怎么会无缘无故地到大堤上去,准是被凶手花言巧语骗出去的。看来被害人和凶手是熟人,这样才会没有戒心,被轻易地骗了出去。

  由此可见,凶手与被害人之间说不定有“旧情”。

  这次出差一切都不顺利,回家之后栋居总是闷闷不乐。那具被摔得惨不忍睹的老太太的尸体,以及静枝抱住尸体放声痛哭的情景,依然历历在目。

  凶手一定与杀害约翰尼的人有关……

  凶手可能是与约翰尼有关系的人,说不定是去雾积的时候与中山种老太太结识的,老太太知道约翰尼与凶手的关系。如果把这些告诉了警察,一切就全完了。

  警察的调查也正是朝着凶手害怕的方向发展的。

  凶手可能是老太太工作时接待过的客人,不过老太太很早以前就退休了。那么,对于以前的客人,现已年迈的中山种还能记得清吗?如果凶手曾来过雾积。并至今还和老太太有来往。或许还能认得清。

  想到这里,栋居才发觉有个问题一直没有重视。

  中山种一直在雾积温泉工作,退休后也一直住在雾积附近,所以一直认为她是本地人。

  但实际上未必如此,说不定中山种是从外地到雾积定居的。

  或许凶手就来自中山种的故乡,即来自雾积以外的地方。既然怀疑是“他杀”,这方面当然也应该有所调查。

  栋居立即向松井田警察署了解情况。得知中山种是婚后于大正13年3月从富山县八尾町迁人丈大中山作造的户籍。

  “富山县八尾町!”

  栋居看耷新了解到的这个陌生地名,心想难道凶手是从这儿来的?设想到一宜误以为是雾积人的这位老太太,却是50多年前从别处迁到雾积来的。

  恐怕现已无人知道她和中山作造是因何结婚的。栋居一时忘记了自己的跟踪使命,追忆起50多年前的茫茫过去。那位一双大眼非常明亮的年轻姑娘究竟怀着怎样的憧憬,嫁给了异乡的丈夫呢?

  50多年以前的富山和群马,感觉上离得非常之远,还没有现在到国外去方便,习俗又不同,可她却嫁到这里来了,战胜了寂寞孤独和胆怯之后,她成了地道的本地人。后来生了孩子,又有了孙子,正当老太太要安安稳稳地度过晚年之际,突然一只黑手为老人的生命画了上终止符。

  要是凶手是来自老太太的故乡,她肯定死也不会瞑目的。

  如果真是同乡,被害人自然轻易会被诱骗出来。栋居决定将自己的看法和调查结果提交专案会议讨论。

  专案会议上决定要先彻底调查一下中山种的故乡——八尾町。中山种若是他杀,只要凶手不属流窜作案,那么被害人的出生地,也应该作为动机产生地而列入调查对象。

  可是,中山种离开家乡是在大工13年,50多年过去了,孕育出的动机会是什么呢?眼下谁都无法口答这个问题。反正,雾积一带已彻底调查过了,未发现什么。看来即使白跑,也要到她的故乡去找找其它线索。

  到八尾町去调查的还是横渡和栋居。他们俩熟悉整个案情,而且还提出了八尾町这个新的调查地,看来只有他们去最合适了。

  从地图上来看,八尾町位于富山县中南部,人口约23000人,南邻歧阜县。富山县南部飞弹山脉连绵起伏,主峰是金刚堂山。海拔1638米。起源于这里的室牧河、野积河、别庄河等河流婉蜒曲折于悬崖峭壁之间,向北流去,使山腰山脚处有的地方成为河岸、山岗,有的地方成为一马平川,几条河在人尾町中央部汇成一条大河,名曰井田河。

  据历史记载!

  八尾町源于神话故事,历史悠久,整个地区都有石器和陶器出土。据说奠定八尾文化基础的是飞鸟时代,城镇是以桐山城主议访左近构筑在龙蟠山上的城纂为中心而发展起来的,曾十分繁荣,是越中和飞弹的交流中心,后作为富山藩办理谷米金钱出纳的地方面更居重要地位,蚕种、生丝与纸等的贸易也十分兴旺。雄伟壮丽的“曳山”和在全国享有盛名的“小原歌谣”等当地文化财富,至今仍继承了江户时代商人文化最兴盛期的华丽风貌。

  去八尾町有3条路线,可以坐飞机经富山进入八尾。也可以乘信越线后转乘北陆线进入富山,还可以乘东海道新干线沿高山线到达。

  他们决定取第二条路线,这样可以坐上由上野发的夜班车。因对这次调查不抱多大希望,所以必须尽量节省旋费和时间。

  尽管如此;为了在第二天能立即开始工作,他们还是买了卧铺。列车于21时18分从上野站发车,第二天早晨5时10分到富山。卧铺已经铺好,但他们没有立刻入睡,站在车窗边向外眺望着。

  “要不是为这案子,恐怕一辈子都去不了那儿的。”

  横渡十分感慨他说。发车铃声停止后,列车缓缓地离开了站台。“横渡君,在雾积你也讲过同样的话。”栋居说。

  “是吗?”横渡转动着眼睛着有所思。

  “我现在突然觉得,咱俩要是不去雾积的话。也许那位中山种老太太不至于被杀吧。

  “那不见得。因为目前还不能断定此案就是杀害约翰尼的凶手干的。”

  “你也认定这两个案子有关吗?”

  “要是因为我们去了那个一生都不会去的地方而使老太太遇害,那心里就大不安了。”

  “你想得太多了。”

  “我放心不下她那个叫静枝的孙女。”

  栋居也有同感,那姑娘失去了自己唯一的亲人,可以说也正是她不幸的遭遇才引出了八尾这一新线索。

  “我们即使能抓住凶手,也无法挽回那姑娘的孤独。”

  横渡似乎一下子变得有些伤感。

  “老太太已属高龄,即使现在话着。也保不准哪天会死的。”

  “能像你这样想得开就好了。”

  “我也是无亲无故,已经孤独惯了,失去亲人的悲痛和孤独只是一时的。人都是独立的。”

  “你不打算娶媳妇了?”

  俩人并非有意要谈自己的身世,可横渡不知在何时了解到栋居还是单身。

  “我想什么时候自己觉得要我的时候找个也行。可眼下全没那份儿心思。”

  “娶了媳妇生了孩子,想法就变啦。”

  “即使要了老婆有了孩子,每个人也是独立的,这点是不会变的,不可能照顾他们一辈子。”

  “可真是,人总要分手,可尽管如此,人生的大部分时间还是同自己的家人一起度过的。”

  “也只不过是一起度过而已,各自还是孤独的。其本质不会改变。我觉得亲人、朋友就像是在一起编队飞行的飞机。”

  “编队的飞机?”

  “对啊,如果哪架飞机发生了故障或是飞行员受了伤,不能再飞,僚机也无法代为驾驶,顶多只是在他旁边照顾、鼓励而已。”

  “即便如此,也总比没有强啊!”

  “实质上这种鼓励和什么也没有是一样的,无论怎么鼓励,既不能排除飞机的故障,也不能恢复飞行员的身体健康。使飞机继续飞行的最终还是自己。”

  “你的想法太偏激啦。”

  “人生难道不是和一个人乘坐革座飞机飞行一样吗?无论机体受什么伤害,既不能同他人换飞机。也不可能让他人代为驾驶。”

  就在俩人站在过道上交谈之中,列车窗外的灯火已渐渐地稀疏,像是进入了畸玉县。过道上已无人影,乘客都各自钻进了自己的卧铺。

  “好了,我们也睡吧,明天还得起早呢。”

  横渡打了个哈欠,两个人都去睡觉了。

  列车徐徐驶入富山站月台,比正点时间晚了5分钟左右。天黑黑的,丝毫没有拂晓的样子。对他们俩来说,富山只是个中转站而已,他们要在这儿换乘高山线去八尾。

  “到底比东京冷。”

  横渡冻得直打哆嗦。

  一下北陆线的列车,就感到北方初冬的寒气袭人,使适应了车内有暖气温度的身体针扎般难受。

  “离高山线开车还有40来分钟,在哪儿休息一下吧。”

  两个人在车站里找起了茶馆,但在这个时间没有一家店开门。到车站外去找,时间又不够,不得已,他们只好稍微洗把脸,在候车室里消磨时光,等着列车进站。黎明的寒气使他们冻得浑身发抖。

  和北陆线的特快相比,高山线的馒车具有根强的地方色彩,列车只由四、五节车厢编成,车内乘客也很稀少。闹不清这么早他们带着什么公子、要上哪儿去,乘客们似乎蜷缩着身子,拼命地弥补着睡眠的不足。

  “这下子可算睡醒了。”

  横渡说着,脸上已毫无睡意。

  他用冷水洗了把脸,又到外面呼吸了新鲜空气,一点睡意都没有了。

  “睡得好吗?”

  “不,我很少坐卧铺,所以兴奋得一夜没睡好。”

  “我也是,不过身体舒服了一些。”

  “如果这是硬座的话,折腾一个晚上可受不了,今天就工作不了啦。”

  “不过,这趟列车到八尾是6点19分,稍早了点,干点什么呢?”

  “这么早镇公所还没上班,在富山多呆会儿就好啦。”

  “去八尾警察署露一面吧。”

  “也许有值夜班的,但没事叫醒人家不太好吧。”

  这钟点值夜班的警察说不定也还没起床呢。带着血腥味的东京刑警,一大早便闯进宁静山峡的警察署,想必会令人吃惊。”

  “虽然早晚都得去照个面,可最好还是晚一点去。”

  “是啊!”

  说话间列车缓缓启动了,原野上已露出微明。列车出了市区。向积了雪似的白茫茫的原野尽头驶去,几盏尚未熄灭的民居灯火胆怯地眨巴着眼睛。

  列车不时到站停下,每次准有几名乘客悄悄上下,然后又继续朝着有山的方向隆隆驶去。

  原野上散落的灯火箭渐都消失了,清晨的气氛越来越浓。视野随着黎明的苏醒不断扩大。头顶上空布满了厚厚的云层,又是一个北国常见的阴沉沉的清晨。

  “下一站就到啦。”

  横渡看着甩在身后的车站站牌说了一句。山越来越近了,看上去人家也越来越多,有几名乘客正准备下车。这是过了富山后头一个像样的小镇。不久列车滑进了“越中八尾”站的月台。从车上稀稀拉拉地下来几个人。站很小,如果列车车厢多的话,那车尾就要停在站台外了。

  “啊,总算到站了。”

  横渡站起来伸了个懒腰。看样子从富山上车的乘客几乎都要在这儿下车,长途乘客好像只有他们俩人。

  随着当地的乘客走过天桥,一出检票口人们便各奔东西了。像怕冷似地蜷缩着身子的人们。走路非常忙碌,显然每人都有自己坚定的地方。

  当最后几名乘客离开站前后,车站又恢复了先前空荡荡的寂静。这个北越的乡村小镇还没有苏醒,那写有“欢迎”二字的牌楼显得徒有其表。站前的商店都关门闭户,从站前广场延伸出去的马路上。也没有一个人影,只有远处有位老人正牵着狗慢腾腾地穿越人行横道。没有一辆汽车,老人和狗从人行横道上过马路这一情形,更渲染了无人的气氛。

  “哎呀,真是来得太早了。”

  笔直的站前马路的西边都是低层的民房,横渡眺望着空无一人的马路叹了口气。

  “饭馆似乎也开不了门.还是到附近的旅馆去弄点早点吃吧。”

  “好!”两个人在车站附近找了一家旅馆,敲了敲门,门上的招幌是“宫田旅馆”。边吃早饭,边向旅馆的人打听八尾町的大致情况,这倒真是个不错的主意。

  他们计划先去镇公所,查阅中山种的户籍薄,调查她娘家的情况。即使现在娘家人没了,也许还有年纪大的人了解中山种的情况。

  要找与50多年前的离乡者有关的人,这可真是大海里涝针,难啊。

  他们当初对这个小镇就没抱多大希望,现在见到清晨站前的空荡萧条景象,更使他们感到这次调查将一无所获。

  旅馆以还没准备好早饭为由拒绝他们,但他们硬是闯了进去。等吃上早饭已经是1小时后的事了。

  “二位客人来得可真早啊!”

  年轻的女招待端上来饭菜,上下打量着他们。

  “从东京来就这么趟列车。”

  “哎!是从东京来的呀?”

  栋居无意中说了一句,年轻女招待听后眼睛顿时亮了起来。真没想到在这个“电视文化时代”里,竟有人对东京反应如此强烈,这使栋居非常吃惊。

  由于有电视,无论在日本的什么偏僻地方,凡大城市流行的东西,都会同时迅速地流行。与城市相比,有时小地方赶时髦反倒更大胆、快捷。其实眼前这个年轻女招待的打扮,同东京街头上所见到的年轻姑娘并无丝毫变化。

  “这有什么大惊小怪的。”

  栋居对她那种夸张的反应苦笑道。

  “我特想去东京,即使不是东京也行,反正我想离开这个镇子。”

  “为什么?这个镇子又安静又整齐漂亮,多好啊!我要是能在这儿安安稳稳地过日子,那该多幸福!”

  “你没在这儿住过,所以才会这么说。我倒想去一个没人认识我的地方。在这儿,出门全是熟人,大家低头不见拾头见,一生一世生活在这么个小圈子中,想想就觉得乏味。”

  “在大城市,有的在公寓里生了病谁也不来探望,有的死了几天也一直挺在那儿也没人知道,你觉得这种日子好过吗?”

  “我就不愿意在这巴掌大的一块地方生活,人们彼此不了解,连私生活都了如指掌。无论怎么安稳,我也不喜欢这毫无生气的日子。也许会在什么时候、什么地方突然死去,但我还是想到外面的天地去做事儿。如果有谁愿意把我从这儿带出去,兴许我马上就会跟他走。”

  那种口气简直就是只要栋居说声“来吧”,她马上就会跟着走似的。

  栋居本来想说你的想法十分危险,但他欲言又止,因为即使说了她也不会明白。年轻人向往大城市。但又不了解它。不在外面尝尝苦头,是不去明白故乡好的。所谓年轻人的美梦,归根到底要靠自己亲身去体验,这是一位和中山种的孙女静枝想法截然相反的姑娘。不过,也许静枝的祖母就是出于和这位女招待同样的动机离开故乡的。

  “哎呀,光顾说话了,饭菜和酱汤都凉了,实在对不起。”

  女招待有些不好意思了,说着马上往碗里盛饭,香喷喷的酱汤味扑鼻而来,引得栋居他们的肚子咕哈咕咆地响了起来。

  “两位从东京来干什么?”

  盛完饭后姑娘又问。这工夫旅馆似乎开始忙碌起来,但姑娘却毫不在意。仍然无动于衷。这对于要了解本地情况的东京刑警来说。可是绝好的机会。

  “有点事儿想了解一下。你知道一位叫谷井种的人吗?她生在这儿.但50多年前就离开这儿了。当然这是你出生以前的事,你从父母、祖父母那儿听到过这个名字吗?”

  “谷井”是中山种结婚前的姓。

  “谷井种?”

  本来是随便问问,没想到对方的反应好像知道似的。

  “知道吗?”栋居迫不及待地问。

  “我也姓谷井呀。”

  “你也姓谷井?”

  “这镇上姓谷井的人多啦。”

  “那么,也许还是你的亲戚呢。”

  “要说亲戚的话,整个镇子上的人几乎都是亲戚,追宗问祖,都是一个老根儿。这也是我要离开这儿的原因之一。”

  “你没听说过谷井种这个名字吗?”

  “这个我就不大有印象了。”

  横渡和栋居换了个眼神,相互点了点头,似乎是说只有到镇公所去查了。

  吃饭当中,旅馆前的站前广场上热闹起来。上班的高峰到了,行人匆匆忙忙,似乎有了站前广场应有的模样。

  乘客下车的少,绝大多数是上车的,学生啦,上班的啦,几乎都是往富山方向去的。即使如此,也还是有不少下车的人。公共汽车一班一班发得很快。路上的车辆也多了。

  他们刚下车时觉得站前的马路和广场是那么宽敞,可现在看来却显得很窄小。这个偏僻的小镇已从寂静之中苏醒过来。开始了新的一天。

  吃完饭后,已到了镇公所办公的时间。他俩按照刚才女招待提供的路线,径直朝镇公所走去。笔直的站前马路两旁低层的民房错落有致。沿路一直走到头是个丁字路口,由此右拐就是河畔,河畔附近有两个叉路,左边路面有座桥,河面宽广,流水清澈见底。

  据女招待介绍。这就是“井田河”。桥是钢筋水泥结构的永久桥,河畔的牌了上刻着“十二石桥”。

  云开雾散。大地沐浴在阳光之中。河面上反射的强光使得惺忪的睡眼更是欲睁不能。

  他们在桥畔站下来,欣赏了一会儿井田河及其两岸小镇的景致。富山平原在这一带开始出现丘陵,小镇正好位于平原与丘陵的交界处。

  小镇沿连绵起伏的丘陵发展。井田河横贯而过,流入北面的富山湾。

  这里还没受到高层西洋建筑物的“入侵”,低矮却标准统一的和式琉璃瓦房,给小镇平添了别具一格的古色古香。上班高峰过后,整个镇干好像又要陷入沉睡般的安静。这是日本一个不引人注目的偏僻村镇。依然保留着那种古老的地方村镇的风貌。

  “嘿,日本还有这样的小镇哪!”

  横渡咪起眼睛说道。

  河面波光粼粼,反射过来的阳光像是十分刺眼。

  “真是一个避开了‘机械文明’冲击的小镇!几乎连个车影都见不着。

  “‘机械文明’决不去漏过这个小镇的。车辆肯定会越来越多。是保持河水清澈和古镇风格,还是将其拱手让给公害。这完全要靠居民的意识。”

  横渡的话音刚落、几辆大卡车吐着废气驶过了十二石桥。

  卡车驶过之后,他们才猛然意识到此行的目的。镇公所建在桥右面的坡上。钢筋水泥房子非常漂亮,是镇上为数不多的洋式建筑之一。也许是跟街道房屋配套设计的,这栋两层楼的官厅房合同那古老的镇子并非格格不入,外观看倒像是个疗养的医院。

  他们进了大门,来到“居民课”窗口。一位身穿制服的年轻女办事员接待了他们。这种制服像件孕妇衫,近来在东京已极少有人穿了。栋居向她出示了警察证,并说明了来意。

  “是谷井种吧?”

  管居民的办事员看到警察证,又听说是大正13年的事。目光中流露出吃惊的神色。查阅古老的户口,这并不希奇,感到吃惊的大概是警察证吧。

  “请稍候。”

  她从背后的档案柜里抽出一本户口簿。

  “谷井种的原籍在上新街27X号,大正13年3月18日因结婚迁往群马县。”

  一看办事员拿来的户籍簿,和松井田镇公所的户口完全吻合。中山种的父母均已去世,她是个独生女,这在当时十分少见。曾有一个哥哥,7岁时病死。

  中山种的父亲也出生在这个镇上。一直原户籍簿,伯伯、叔叔们也全都过世了。只有她叔叔的女儿.即中山种的堂姐妹还健在,就住在镇上的福岛,婚后改名叫“大室言野”。如果问她,或许能了解到中山种过去的情况。

  为了慎重起见,他俩要了一份中山种原籍的复印件,并向女办事员问明了上新街中山种娘家的旧址和大室吉野家的所在地,便出了镇公所。

  上新街是商业街,中山种娘家的旧址已辟为停车场。他们向停车场的主人——紧临停车场的渔店老板,问了中山种娘家的情况,但一无所获。因为那块土地的权利,在转到渔店老板手中前,已经经过了好几代人。

  这里是八尾最具有活力的一角,50多年前的一切已经荡然无存。在这寂静的小镇上,人们着实在日复一日地操劳着,日新月异的生活毫不留情地将过去日子的痕迹抹去。搬离这儿的人未给新搬来的人留下任何记忆。

  俩人由此感到了人生的残酷无情。

  也许了解中山种的只有她的唯一亲人大室吉野了。为了拜访她。他们直奔其住处。“福岛”是在车站周边发展起来的八尾的新开发区。寻着门牌号码往前找,像是到了今天早晨小憩过的那家旅馆附近。跑到路边的巡警岗亭一问。要找的门牌号正是早晨那家旅馆的门牌号码。

  “宫田旅馆的经营者就叫大室。”

  岗亭的巡警为东京来的这两位刑警所感动,把他们一直送到了宫田旅馆。

  一进旅馆,正巧先前的那位女招待迎了出来,她吃了一惊,眼睛瞪得大大的。

  “哎,事情调查完了?”

  他俩临走时虽说过,也许今晚要住在这儿,可现在还是上午呀?

  “不,还没完。这儿有人叫大室吉野吗?”

  “吉野。那不是我祖母吗?!”

  “大概是吧。”

  因为是中山种的堂妹年龄倒是差不多。看来这位姑娘也和这旅馆沾亲带故。

  “你们找我祖母干什么?”

  “想见见她。”

  “我祖母在后面的房间里,早就不问旅馆的事啦。请问,你们找她干什么?”

  “这两位是东京的刑警,快去把老板娘叫来。”

  听岗亭的巡警这么一说,女招待那本来就很大的眼睛瞪得更大了,马上跑进里面去了。

  旅馆的老板娘很快从里面跑了出来。

  “我婆婆怎么了?”

  说话时她的脸色都变了。在这么宁静、偏僻的镇子上,刑警来访一定是出了大事。

  “不,不,我们只是想打听点事儿,请别担心。”

  栋居一边苦笑着,一边消除老板娘的担心。

  “不过,从东京特意来找我婆婆,肯定有要紧事吧。”

  老板娘又说。她仍未完全消除紧张和戒备心理。

  “不,只是顺便来这儿,因为我们在镇公所了解到您婆婆是中山种的堂姐妹。”

  栋居边观察对方的表情边说道。根据在镇公所看到的户籍推断,这位老板娘就是吉野的儿媳妇。

  这就是说她和中山种也有点沾亲带故,只是老板娘脸上看不出什么反应。

  “我婆婆耳朵不太好使,有点背,但身体还挺好。”

  老板娘见栋居态度和蔼,似乎终于消除了戒心,将俩人领到了后面的居住区。

  吉野正在里屋悠闲地晒着太阳。一只猫儿趴在她的腿上,这是位很和善的老太太。八张榻榻米大小的和式房间,坐北朝南,明亮清洁,一看便知家人对老人照顾得很周到。

  “奶奶,这是从东京来的客人。”

  老板娘隐去了“刑警”这一富有刺激性的字眼,从这种处理方式中,也可以看出她生怕惊动老人。

  显然老人的生活环境十分优裕。正在幸福地安度晚年。刑警们突然意识到,中山种就不同了,年轻时远嫁他乡,老了却从水库大坝上摔下去死了,相比之下,同一血统、同一年龄段,其人生的结局却有天壤之别,这到底是为什么呢?

  “从东京来找我。这可真想不到啊。”

  吉野向俩人这边礁了瞧,坐端正了姿式。刑警说了些初次见面的客套话,免得让老人紧张,然后便转入了正题。

  “啊,小种,好久没听人说起这个名字啦。”

  老人的脸上马上有了反应。

  “您知道中山种吗?”

  栋居一追问,老太太就说:“何止是知道呢,小时候像亲姐妹似的常在一起玩,好久没她的音讯了,她身体健康吗?”

  老人似乎不知道中山种已死的事,那也就没有必要把老人堂姐妹所遭遇的悲惨命运告诉她。

  “我们想详细了解一下中山种的情况,真是打扰您了。中山种为什么要到群马那儿去,您知道吗?”

  “小种当时是‘摩登女郎’,因为好新鲜。所以总想离开这儿。但她并不讨厌这地方,而只是想去个新地方。”

  “她是怎么和她丈夫中山作造认识的?”

  “我也说不太清楚。好像是在富山制药厂干活认识的。”

  “这么说中山作造也来到宫山制药厂打工啦?”

  “是的,当时见她同外地人相好,爹娘气得大发雷霆,两个人就私奔了。”

  “哦,私奔啦?”

  “还没正式结婚肚子就大了,爹娘说这孩子的父亲来历不明,怎么也不让把孩子生下来。于是她怀着孩子,和那男人手拉手偷偷地跑了。”

  也许那胎儿就是静枝的父亲或母亲吧。

  “所以,俩人去群马县结的婚?”

  “最初父母亲气得说要断绝关系,后来听说他们私奔后生了个孩子,因疼爱自己的外孙,就允许他们俩结了婚。户籍是在私奔两年后才迁的。要是如今的青年人。这点事根本算不了什么。而在当时可够轰动的了。”

  吉野并不知道这位为恋爱而不顾一切的女人的悲惨结局。在老太太已失光泽的眼睛里。浮现出一种对中山种力爱情献身的敬慕神情。

  “奶奶,您刚才说中山种好久没有音讯了,是指收到她的信什么的吗?”

  “是的,她想起来就会给我写封信。”

  “那是什么时候的事呢?”

  “嗯,最后一封信是在10多年以前吧,也许有20年了。”

  吉野的那种眼神好像在搜索着自己的记忆。这位老寿星经历了漫长的人生,很难确切他说出过去的事情。

  “都写了些什么呢?”

  “嗯,都是那时的生活状况,可现在全忘了。”

  “那些信还留着吗?”

  栋居随便问了一句,也没抱什么希望。因为已是10年或20年以前的旧信了,甚至可能还要更早些。但吉野却出乎意料地答道:

  “找找看,说不定在哪个抽屉的角落里会有几封。年纪大了,不管什么东西,总爱好好地留着。”

  “如有的话,那能不能麻烦您给找一下呢?”

  “那些旧信还有什么用吗?”

  “有用,我们就是为这个而来的。”

  “请稍等一下。”

  吉野说着将腿上的猫赶走。出人意料的是,她很轻松地就站了起来。坐着的时候,背看上去有点躬,但一站起来,背基本上不驼。

  “新子,来帮我一把。”

  吉野朝紧坐在老板娘背后的女招待招乎了一声。女招待目光炯炯,十分好奇,两位刑警的职业似乎引起了她极大的兴趣。

  “我去给你们找。”

  吉野这么一说,新子好像是得到了允许在场的资格,高兴地站了起来。

  她们俩走进隔壁的房间里,到处找了起来,不一会儿.吉野手中拿着一打旧信走了出来。

  “果真还留着。”

  吉野很高兴他说。

  “找着啦?”

  两位刑警兴奋得叫了起来。虽然可能性极小,但在中山种寄给故乡的信中,或许有些关于约翰尼·霍华德或凶手的内容。

  “我记得有一打信件,我把重要的信件都收起来了,这里面肯定有几封是中山种写来的。现在,眼睛花了,小字也看不清楚了。”

  吉野递过来的这打旧信。纸张全都变质发黄,似乎只要手稍微碰一下,就会像古善本一样簌簌地碎掉。

  “这些信我们能看看吗?”

  “行,行,请看吧。”

  栋居把从吉野手上接过来的一打信件分给横渡一半,分头找了起来。

  “是信还是明信片?”

  “大多都是明信片。”

  “寄信人的姓名写了吗?”

  “中山种的字好认,一眼就认得出来。”

  “有几封呢?”

  “有3、4封吧。再早以前也收到过。但都没了。”

  一看信上的日期,都已经是二、三十年以前的信了。

  “那都是我做姑娘时男人写来的情书。出嫁时全都烧了。”从吉野的目光看出,她在追忆遥远的过去。

  “奶奶,什么叫情书啊?”新子问道。

  “哎呀呀,这孩子,不知道什么叫情书啊?”

  吉野有些惊奇。

  “你就没收到过男人写来的信吗?”

  “哦,求爱信啊!如今可用不着那么麻烦,有电话多方便呀。”

  在吉野和新子谈话的功夫,栋居和横渡仔细地翻阅着一封封旧信上的寄信人姓名。两个人手上的信眼看着就翻完了。

  “有了。”

  手上就剩最后几封信时,横渡叫了起来。

  “有了?”

  栋居简直快到了失望的边缘,听横渡一叫真是喜出望外。横渡手里拿着的信,原来是一张已经变得发黄的老明信片。

  “寄件人中山种,而已还有松井田邮电局的邮戳。”

  “日期是什么时候?”

  “是昭和24年(1949年)7月18日,时间真够早的啦。”

  横渡感叹道。明信片上用墨水写的字迹已经褪色,像是女人的字体,字写得秀气、圆活,内容如下。

  ——好久没给您写信了,身体好吧?我已在当地落了户,八尾的变化也一定相当大吧,前几天来了一位稀客,在交谈之中,得知此人也是八尾长大的,我们谈了许多八尾的事。长时间没人和我谈起家乡了,于是便勾起了我的思乡之情。提笔给您写封信。以……。

  结尾部分是用当地方言写的。结果,保留下来的就仅这么一张明信片。

  “这位八尾长大的客人是谁呢?”

  “名儿也没写。奶奶,后来中山种没在信里提到过这位客人吗?”

  “没——没有,就谈了这些。”

  “栋居,你觉得这个客人与案情有关吗?”

  “仅凭这还不好说,不过我倒觉得有点蹊跷。”

  “为什么?”

  “她信上说来了一位稀客,在交谈中得知是八尾人。”

  “嗯。”

  “那也就是说中山种老太太,不,当时还不是老太太,在刚一见到这位客人时觉得希奇。”

  “这不过是从前后文推断;也许是由于得知是八尾长大的后,才称其为稀客。”

  “也许是这样,也许不是这样。但我觉得可以认为刚一见面的瞬间,印象中觉得很希奇,就把这种印象坦率地写到了信里。”

  “刚一见面的印象?”

  “是的,信里反映出她的印象根深。”

  “温泉嘛。当然会有各种各样的客人来,但见面的瞬间就觉得是位稀客,能是什么样的人呢?”

  “首先,如果是久别重逢的人,可以算得上是稀客。不过从信上的内容来看,中山种与那位客人却是初次见面。”

  “那么。是位什么样的客人呢?”

  “是很少来雾积的客人吧。”

  “是很有身份的人吗?”

  “不可能,要是那种人,温泉的招待员就不能同客人随便交谈。”

  “那么……”

  “约翰尼·霍华德?”

  “你是说约翰尼·霍华德本人去了雾积?”

  约翰尼不可能来过日本,那时他还没有出生呢。”

  迄今为止都是按与约翰尼有关的人这条线索进行调查。

  “假定是与约翰尼有关的人,也就是说一个外国人到了雾积,那又会怎样呢?”

  “不过,中山种信上说是八尾长大的人。会有哪个外国人是八尾出身呢?”

  “会不会那个外国人的同行人是八尾长大的人呢?”

  横渡觉得那谜的帷幕又被揭开了一层。到此为止在考虑与约翰尼有关的人时,只考虑了单数,但又毫无理论根据。

  “那么,你是说外国人与八尾长大的日本人一起来到了雾积?”

  “假如是这样的话,中山种也就会觉得希奇吧。”

  “与约翰尼有关的人中有八尾长大的人……”

  “虽然还不能断定,但这封信不可以这么解释吗?!”

  “我觉得可以,正因为如此才要堵住了解其身世的中山种的口。”

  “如此说来,一旦调查八尾,凶手的真实身份就会暴露出来。”

  “现在还不能断定那位稀客是凶手还是与其有关的人。总之,只不过是二十几年前的明信片上写写而已。”

  横渡很警惕思路误入歧途。

  结果,到八尾来得到的仅是一张老明信片而已,而且还不知道它是否暗示着凶手。若真要追查每位从八尾去了他乡的人,那可是大海里捞针了。

  他们感到自己执拗地追踪而来的那根纤细的线噗地一声断了。在此之前,追踪的线索几次眼看就要断了,但都是柳岸花明又一村。尽管断断续续,好歹总算追踪到了这儿。

  但这次,可真是一筹莫展了,断了线后,眼前没有任何新的线索。“这一下,不好回东京了。”

  “没办法,这是调查嘛。”

  横渡说了句借以安慰的话,但心里明白自己比栋居更加失望。

  虽不是不能乘下午晚些时候的列车或夜车回东京,但由于毫无收获,俩人顿感心身疲惫,打不起精神了,没有心情、也没有体力能立即乘长途火车返回,忍受漫漫旅途的颠簸。

  他们决定当晚在官田旅馆过夜。下午又去了趟八尾警察署,因为请派出所的巡警带过路,所以得去道个谢,今后或许还要请人家协助呢。

  八尾警察署与八尾镇公所背对背地位于同一个地方。

  从警察署出来,他俩游览了城山公园。这儿是脓访左近建的城堡旧址,可以鸟瞰整个镇子。

  秋天的太阳开始落山了,八尾镇处于暮色之中。鳞次栉比的低层民居,笼罩着炊烟暮霭,婉若小镇披着一条白纱,使xx的景观更加迷人。

  建筑物在树木的映衬下更加壮观,婉蜒流过的井田河在红彤彤的夕阳照耀下更加美丽,河水边闪耀者深红色光亮的地方。或许是沼泽,或许是水洼,一小片,一小片的,像浮起的一面面镜子。他们俩不由得驻足观看,望着那些光亮出神。

  渐渐地,随着夕阳慢慢地西落,暮色越来越浓了,光彩也越来越淡了。等发觉在周围景色中只有民房屋顶最显眼的时候,暮色已经很浓了。

  这是一个十分宜人的傍晚,没有风,头顶上那片即将人冬的北国天空,深蓝深蓝的,犹如罩着一幅画着晚秋景色的透明画布,晚霞像蜂蜜似的一点一点地凝缩在西天边际,仿佛把深蓝色的天空当成了画布上一下子把天空中几朵卷云都染成了粉红色。

  在往城山山顶去的方向,掉光叶子的樱花树林中间,有一条和缓的石路拾级而上,台阶上散落着许多枯叶,走上去松软松软的,脚下沙沙作响。顺着这林间小道往上走,不知道哪儿在焚烧落叶,林间轻烟袅袅、阵阵飘香。

  这时。一对父子手拉着手从石阶上走下来。父亲已到中年。孩子看来只有3、4岁,同他们擦肩而过。栋居回头一看,孩子的头顶上落着一片黄色的枯叶,望着他们的背影,不知怎么的总觉得有点凄凉,感觉这两个人好像是被妻子和妈妈抛弃了似的。

  “怎么了?”

  横渡见栋居盯着那父子背影出神便问道。

  “没,没什么。”

  栋居慌忙转过身来,爬完石阶,登上竖有“二号城山”牌子的高处,视野更加开阔了。

  爬到这里时,残阳的余辉尽退,八尾镇天色已晚,已依稀可见住家的灯光。

  在这桔黄色的灯光下,悠然自得的人们过着温暇、安逸的日子。爬到山的高处。就可以看到山顶带有积雪的连绵的山峰,可能那就是像屏风似地图绕着富山平原的立山与白山吧。苍茫的黄昏似乎为了封住落日的余辉,从远方的山巅渐渐海潮般地涌来。

  “真是个令人留恋的小镇啊。”

  “所谓遥思故乡,大概说的就是这种地方吧。”

  “栋居,你的故乡是哪儿?”

  “东京。”

  “我也是东京。”

  “这么说彼此一样。都没有故乡。”

  “对,可是年轻人却想离开这么好的故乡,这简直像离开了母亲的怀抱。”

  “不外出是体会不到故乡有多好的。”

  “光是离开也许还体会不到,只有离开后,身心受到一定伤害,才会明白。”

  “旅馆的那个叫新子的姑娘,最好还是别那么轻易就离家而去。”

  栋居想起了官田旅馆那位圆脸大眼睛的女招待。

  “差不多该回新子那儿去了吧,我觉得身上冷了,肚子也饿了。”

  好像起风了,横渡冷得直打哆嗦。

  他们乘第二天上午的列车离开了富山,到达上野已经快下午5点了。觉得没脸见人,回搜查本部向那须警部报告说此行毫无所获。

  “不对,说不定这就是意外的大收获呢。”

  那须手上拿着从大室吉野那儿借来的明信片,安慰他们说。然而,案情仍然停留在这张明信片上,毫无进展。  



第十三章 车库取证




  森户邦夫调查郡恭平开始进行得很顺利,很快就掌握了他去美国的情况,但以后的调查却毫无进展。为此,他受到了委托人新见的不断催促。可是再怎么说也不能偷偷地潜入他人的车库去检查那辆车吧。再说,也不清楚恭平的“GT6”型车现在是否停放在郡家的车库里。

  但是,新见催得要命。

  “森户,你是怎么搞的,你究竟在磨蹭什么?”

  “那可是擅闯民宅呀。”

  “这我早就知道。你又不是去偷东西,万一被逮住,也没什么大下了的,就说是喝醉酒走错了地方。”

  “可到时候被捉住的是我呀!”

  “这点思想准备你还是有的吧,况且你已经干上了。”

  “这个我明白。”

  “明白你怎么还不快点动手?恭平毫无理由地去了美国。这是十分可疑的,你要是不干的话,我可以叫别人去干。”

  新见暗示要中止对他的资助。

  “部长,你可别这么狠心。到目前为止,我可从未辜负过您的期望。”

  “那你要好好干,今后也不要辜负我对你的期望。”

  新见如此咄咄逼人,森户已经完全被逼得走投无路了。在此以前,森户倒是做过很多不光彩的事儿,但从未像小偷那样悄俏潜入他人家中。

  然而,对森户来说,新见是他的资助者,可以说,森户那斐然的成绩也是在新见的资助下取得的。如果新见要引进碎纸机,采取“一桌一台制”的话,森户的公司就会获得很大的利益。而这些就会同森户的地位和信誉紧密地联系在一起。

  因此。不沦发生什么事情,都绝不能失去新见的关照。森户终于打定了主意,反正只能挺而走险。

  “在车库即使被抓,其罪行也要比潜入内室轻得多。”森户找出了自我安慰的理由。

  郡阳平的住宅位于千代田区二号町里面的一角,离皇宫很近。附近太多是各国使馆、高级住宅和豪华公寓。尽管地处大城市中心,这里却是保有格调气氛的一流地段。然而,即便是在豪华住宅如此汇集的地方,郡府也显得格外显眼。

  房子是郡阳平用铁厂赚来的钱建造的,现代化建筑模仿英国中世纪住宅风格,将柱子和房梁从雪白的墙壁中显露出来,房顶的坡度造得颇像休养胜地,屋脊高耸,给人一种特别时髦的感觉。

  然而,那四周水泥预制板的围墙和罩着铁板的便门,却戒备森严。旁边的大门只有在宾客来访和车子进出时才打开使用,平时紧闭。

  车库造在房子的一层,车库的卷帘式铁门落下后,就无法进去人。总而言之,若要想进到车库里面去,只有从门进或是翻墙进去,否则别无它法。

  使森户犹豫至今的主要原因,就是那儿的戒备太严了。但幸运的是,院子里好像没有狗。

  他终于在一天深夜采取了行动,为了防备万一。森户特意换上了一身极其普通的服装。如果头上套上长筒袜、身上穿黑衣服,扮成蒙面人,要谎称自己是找错了地方就说不通了。

  为了提取证据,他还准备了照相机和照明灯。当森户出现在郡府围墙外面时,已是凌晨3点了,此时此刻,府内的灯全熄了,不仅全家人都进入了甜蜜的梦乡,就连大吠声也听不到了。天上没有月亮,四周漆黑一片。

  森户准备从白天事先看好的地方翻进去,因为他发现水泥预制板围墙的一角有个地方掉了块水泥,正好可以用来翻墙。

  果然不出所料,他借助那儿作脚窝毫不费劲地翻墙而入,脚一踩上去整个脑袋几乎都在围墙上面。他再一次观察了里面的动静,当确认房子里的人都酣睡如泥后。使用了个引体向上法,轻松地翻过了围墙:快步穿过布满草坪的院子,径直来到一层角上的车库。门已拉了下来,是一种卷帘式铁门,伸手轻轻一摸,发现没有上锁。

  森户在黑暗中不禁暗自笑了起来,这下他就可以轻而易举地进去了。他将门打开一个可容身的缝隙,钻了进去。为了不让人从外面看见这儿的灯光,他又将门重新关好,打开了照明灯。

  “在这儿啊!”他情下自禁地喊出了声来,但又急忙捂住了自己的嘴。在像是郡阳平专用车的大型轿车旁边,停放着一辆GT6MK2型车,它那光滑锐利的流线车体,似乎感觉不到空气的阻力似的。

  森户走到车子的前面。开始了仔细地检查。其实用不着多看,就可发现前保险杠和散热器格子窗上有明显变形的地方。

  终于抓住了对手的要害,我森户的调查没错。他抑制住内心的激动,按动快门拍摄起来,闪光灯的闪光像庆祝胜利的火花,在那里欢快地跳跃着。

  谷井新子在睡梦中感觉到有什么动静,睁眼醒来。她看了一下放在枕头边上的夜光表,才凌晨3点多钟。

  ——这钟点,会是什么动静呢?

  但确确实实像是有什么动静把自己从睡梦中惊醒了。新子在黑暗中竖起耳朵仔细倾听。楼内静悄悄的,一点动静也没有。今天晚上,夫人外出旅行演说去了,只有先生和小姐在家。他们好像也都在酣睡。

  ——会不会是自己耳朵听错了呢!

  新子这么一想,就准备继续接着睡。但就在这时,在周围一片寂静的黑暗之中,确实出现了“喀嚓”的响声,接着这声音又接二连三地响了起来,这动静像是被关起来的小动物在里面东奔西跑弄出的。

  “哎,原来是它们啊。”

  新子已悬到嗓子眼的心又落了下来。以为动静是从家里养的一对斑纹松鼠的笼子里传出来的,她猜想是松鼠在夜里“戏闹”呢。

  “不过。已经这么晚了,它们还不蓄下来,这可有些怪了。”

  另一种不安又袭了上来。会不会是有野猫潜入了家中。现在正威胁着松鼠的安全呢。真要是那样,必须乘松鼠还没受到伤害前将野猫撵走。

  ——保护松鼠也是她的工作内容之一。

  新子立即从床上爬起来,披上了长睡衣。松鼠笼子放在紧挨着她住的小房间的楼梯下面,那儿有一块三角形空场。一楼是餐厅、卫生间、厨房、客厅、车库等。二楼是家里人的卧室。

  新子打开楼梯灯,刚探头往松鼠笼子里一看,两只小松鼠就从塑料小房子里窜了出来,绕着8字撒起欢儿来。

  “哎呀,罗密欧、朱丽叶,你们到底怎么啦?”

  新子叫着松鼠的昵称,对它们的举动甚感吃惊,松鼠不知为什么像是特别兴奋似的。这么晚的夜里看到松鼠如此撒欢儿,新子来这儿后还是第一次看到。她环顾了一下四周,没发现有什么野猫或是其它威胁松鼠的动物。

  “好啦,快回自己屋里睡觉吧,别妨碍家人体息。”

  新子刚轻轻一伸手,罗密欧就尖声叫起来。

  “莫非真的怎么了?”

  ——大概这就叫“发情”吧?……这突然引发的联想,使新子暗自羞得面红而赤。这时,又出现了响声,不过这次是从其它方向传来的,和“松鼠发情”的动静完全不同。

  这响声像是什么东西炸裂发出的,但又不很清楚。那响声接连不断地传了过来。松鼠这回蹦跳得更加厉害了。

  “这不对劲儿呀?”

  新子将视线从松鼠的笼子处移开,朝新响动的方向望去。那动静好但是从浴室隔壁车库方向传过来的。

  车库里不可能有窃贼,难道还会有人想把汽车从车库里偷出去吗?

  新子是一位好奇心强、而且胆子大的姑娘。正因为如此。她才找一门远亲。只身来到了东京。

  今晚要是对那动静不弄个水落石出,她似乎是没法入睡了。家里倒是有保镖的,但冒冒失失地把他叫起来,而什么情况也没有,让人说话见了鬼,那可要羞死人了。去车库,必须走外面。于是她出门下到院子里,来到了车库的前面。她立即发现门缝里不时透出强烈的光线和刚才所听到的那种声音。车库门本应关得严严实实,现在却闪着一条小缝,并不时从缝里射出光来,车库里并无那种光源。

  新子蹑手蹑脚地接近车库,将眼睛贴在门缝上往里一瞧。瞬间眼睛受到了强光的刺激。新子顿时恍然大悟,原来那奇怪的光源是拍照的闪光灯,有人潜入车库正在拍照呢。

  新子吃惊得一瞬间竟忘了自我,失口大叫。

  “抓贼啊!”

  这突如其来的喊声;也使车库里面的森户吓得魂不附体。他趁宅院里的人全都熟磨的绝好机会,为取证正拍得起劲之时,猛然听到背后有人大叫一声,哪能不惊慌失措!

  他在慌乱中被脚边的空汽油桶绊倒了,发出了足以惊醒整座宅邸里人们的巨大响声。空油桶轰隆滚动着,这声音更助长了新子精神。

  “有贼,有强盗,杀人啦!?”

  各种罪名一古脑儿全落到了森户头上,使森户惊恐万状,而且更槽糕的是,退路让新子给堵住了,其它又无路可逃。

  万般无奈,森户只好钻到了汽车底下。听到新子的惊呼声,主人和他女儿都从二楼下来了。

  保镖急忙跑了过来。

  “到底发生什么事啦?”主人睡眼惺忪地问道。

  “车库里有贼。”

  “贼?从车库里偷什么呀。”

  “不知道。反正有人在里面。”

  保镖立即跑进了车库。森户被轻而易举地从汽车底下拖出来,并被保镖那结实有力的大手紧紧地揪住。

  这时,小姐已拨通了110电话。鞠町警署近在咫只,森户立即被赶来的警官带走了。

  就这样,森户邦夫作为夜闯民宅的现行犯,被鞠町警署拘留了。然而,对警察的审间,森户的回答却十分奇妙。

  他在回答警察的提问时声称,他所侵入的那家户主郡阳平的儿子恭平,压死人逃逸的嫌疑非常之大,为了取证而在检查他的汽车。

  肇事现场在郊区K市的“牌坊前”,肇事日期推断为9月26日凌晨2时半前后,受害人名叫小山田文枝。森户还提供了一系列具体情况。

  最后他还补充说:现场一带所辖警署已经搜查过了,只要去问一下就会明白的。

  即使森户所讲的全力事实。森户的行为也丝毫不具正当性。可是,他告发了“轧人逃逸”的犯罪,警察对此也不能熟视无睹,于是就向K警暑进行了询问。结果得知K苦署确实根据小山田文枝丈夫提出的诉求,对“牌坊前一带”进行了检查,但没有发现轧人逃跑的犯罪痕迹。

  森户的供述并非毫无根据。最初,警察怀疑森户背后有政治倾轧或思想犯罪意识。现在则稍稍松了口气。但是。K警暑并没有掌握轧人逃逸的任何证据。总而言之,只是受害人一方有怀疑而已,实际上连轧人选逸是否是事实都尚不明了,现在却将其断定为郡恭平的罪行,并潜入人家的车库擅自进行调查,这也未免太胡来了。森户那种推断为郡恭平的“外行气十足的推理”,其中有相当牵强的部分和许多跳跃的地方。

  警方不能信其供述盲目地去检查郡恭平的汽车。森户交的胶卷洗出后,确实可见车体上的变形,但这并不能断定就是人身事故造成的。恭平的父亲是政界明星,作为警方,也必须考虑到他的面子。

  “小山田文枝至今下落不明,就是最好的证据。”尽管森户这样申诉道,但却没有将文枝的下落不明和郡恭平连起来的确凿证据。

  小山田文枝也许是出于个人的什么情况,而故意隐匿起来的。郡恭平现正在海外旅行,因此他父亲郡阳平主动要求说:森户的行为,并没有使自己受到特别的损害,所以希望尽量妥善地处理这件事。

  警方在权衡了各方面的利弊后,决定对森户教育一番就将其释放,但他所拍的胶卷必须没收。

  约翰尼·霍华德杀人案的搜查本部。就设在处理森户这一案件的鞠町警署里。因警署要听取事情经过,郡阳平家的女佣人谷井新子被叫到警署好几次。一般情况下。都不愿出去见警察,但她却是积极主动去的。看来,她对这件事情倒挺感兴趣似的。

  在第二次或许是第三次警方询问结束回家时,她在警署的走廊上与栋居不期而遇。

  “哎哟,大刑警先生。”

  在昏暗的走廊上。栋居突然被一位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年轻姑娘喊了一声,瞬间以为自己是不是被认错人了,于是回头看了一下。

  “大刑警先生,是我呀,怎么不认识我了?”

  她的确是在冲栋居微笑。

  “哦,是你呀!”

  栋居好不容易想起她是八尾站前旅馆的年轻女招待。

  “瞧你这身打扮,都让人认不出来了。”

  栋居重新细细打量了一下对方。浓妆艳抹,在八尾时那自然垂下的长长的秀发,现在做得像火炬冰激凌似的,高高地向上束起。这新颖的发型衬托得她那张脸庞,就像是换了个人似的。俄罗斯式的女罩衫,配一条快要拖到地面的长裙,无论怎么看,她都不仅是位旅馆女招待,而顺有名星风度。

  “别这样盯着看啦!看得我怪不好意思的。”

  她用一种似乎受过专门训练的动作,扭动了一下身体,说话也已经是东京腔了。

  “你叫小新,对吧。”

  “叫新子。我的全名叫谷井新子。”

  “你是什么时候来这儿的?”

  “就在您走后不久,找了一门远房亲戚跑出来的。”

  “那你怎么会在这儿呢?莫非……”

  “唉呀呀,你竟怀疑起我来了?我是为了协助警察才来这儿的。不过。我还真不知道您的‘单位’就是这儿啊?”

  “不,倒不是有什么怀疑,只是你没个依靠就跑到这里来,是不是已经被警方‘保护’了!?”

  “哪里的话,我是在众议院议员郡阳平先生的家里。或者说是在八杉恭子先生家似乎要更确切些吧,反正这俩人都是我的身份保证人啊。”

  “什么,你在八杉恭子家?”

  “是啊,因为是全日本知名的八杉恭子先生嘛。而且还是我的远房亲戚呢。”

  “你和八杉恭子……先生是亲戚……!?”

  “我是问母亲之后才知道的。是一门从八尾出去的远房亲戚,所以我几乎是不招自来的。”

  “那么,听说有人偷偷潜入郡阳平家中窥视,如此说来就是你那儿了?”

  这案子并非由栋居负责,但因在同一警署内,这事儿他也就听说了。

  “是啊,还是我逮住的呢。”新子稍微挺了挺胸。

  “那可是立功啦。哎,在这儿碰到你。真是巧遇啊!”

  “一起来的那位长得一副猴相的刑警也在这儿吗?”

  “哎呀,哎呀,横渡听见了会恼的。”

  栋居对新子那毫不隐讳的说话只好苦笑。谈话虽然很短,但可以看出,她将家乡的口音全改掉了。

  “这下成邻居啦,有空过来吧.我请你喝咖啡。”

  新子随便这么一说之后,轻快地朝出口方向走去。目光着她的背影消失后,栋居进了调查本部的办公室,却像什么病发作了似的,一下僵在了当地。

  八杉恭子是谷井新子的远亲……!

  “从八尾出去的远房亲戚”。新子的的确确是说了这么一句,原来八杉恭子是八尾长大的。1949年7月,中山种在雾积碰到了一位八尾长大的调氏。如将这二者联系起来,那未免也太巧了吧。

  八尾长大的人很多,而且调氏访问雾积是在1949年。但,栋居的思路总试图把八杉恭子和这位调氏联系起来。约翰尼·霍华德一到日本,就径直去了东京商务饭店,而八杉恭子恰恰在那儿。确切他说,她丈夫郡阳平的后援会总部设在那儿。

  这难道能说仅仅是一种偶然巧合吗?会不会约翰尼就是去见八杉恭子的呢?而对八杉恭子来说约翰尼的到来对己十分不利,假如这件事中山种要是知情的话……

  栋居的脑子里飞快地出现着各种推测。

  “栋居君。你呆呆地站在那儿考虑什么呀?”突然背后有人问道,像是刚从外面回来的那须警部已站在了他的身后。

  栋居觉得这只是一时间的判断,还不到需向那须警部汇报的阶段。而且,在汇报前还必须听取横渡的意见。

  横渡一听说新子住在八杉恭子处,果然大吃一惊。

  “因此,你想想看,约翰尼去东京商务饭店,能简单他说这是偶然的巧合吗?”

  “嗯,”横渡哼了一声,默默地思考起来。

  “怎么样?干脆直接找八杉恭子接触一下看看。”

  “什么?直接我八杉?”

  “是啊,间同她本人去过雾积没有。”

  “不过,即使她去过雾积,那也不足为奇呀。”

  “那倒不见得,如果她有什么亏心处,对雾积这个地名,也许会有什么反应。”

  “那又会怎么样呢。八杉恭子真要是凶手的话,我想她早做好了相应的思想准备。”

  “将八杉恭子看作是凶手,现阶段还为时尚早。但假定她是凶手的话,杀掉了中山种,也许她就会有一种意识,认为知道她曾到过雾积的除中山种没有别人。如果是这样的话,她肯定会回答说不知道雾积”。

  “你是说,她明明去过,但却假装全然没去过。是吧?!”

  “是的,因为一旦确认凶手是到过雾积、且又是八尾长大的人,那么调查目标就可大大缩小。假如八杉恭子以某种方式与杀死老太太有瓜葛,她就会极力想把自己和雾积分割开。我想这是理所当然的心理。”

  “那么,八杉恭子为什么要把谷井新子叫到自己家来呢?”

  “你是说?”

  “假如八杉恭子是凶手的话,从动机上看,必然想对八尾长大的这种身世保密。可她却又让八尾长大的人寄宿家中。这不矛盾了吗?”

  “新子不是自己说,她不是被八杉恭子叫来,而是自己靠沾着一点远房亲戚关系不请自来的吗?中山种很可能是因为与约翰尼遇害一案有关联而惨遭不幸的。中山种老太太好像知道杀害约翰尼那个凶手的什么秘密。因此,凶手对中山种老太太下了毒手,主要的动机是灭口,而隐匿‘八尾长大的’身世,也许仅仅是从犯罪的结果看需要如此而已。而且,只要不了解与中山种老太太的这种关系,对凶手来说,即使别人知道自己是八尾长大的身世,也没什么关系吧?当然啦,我的这种推测完全是建立在假定的基础之上的,换句话说,杀害约翰尼的凶手或者说有关的人,等于中山种在雾积碰到的X氏。而X氏又等于八杉恭子。”

  “的确如此。照这么说,也就能理解八杉恭子为何没冷酷无情地将这位如同出走似地跑来的、沾有点远亲的姑娘赶回去的原因了!”

  “嗯,但眼下就凭这么点情况,也不能对八杉恭子怎么着的,如果要再找出点线索来,还必须……”

  “不管行不行。咱们是不是直接去问问八杉恭子,看看她有什么反应呢。”

  栋居也倾向于横渡的意见。

  “是啊,也许时间过了那么久住宿登记已经没有了,但还是有必要再会一次雾积,看看1949年7月X氏曾住宿登记过的那个帐本还在不在。”

  “‘八杉’是个笔名还是结婚前娘家的姓呢?”

  “我记得好像在杂志的随笔上介绍说,确实是把娘家的姓原封不动地当笔名的。”

  “这也需要确认一下。”

  “事先作些调查吧?”

  横渡这样说,是因为他也感觉八杉恭子有点可疑。刑警们并非仅仅依据客观旁证材料办案,富有经验的刑警往往凭看自己的第六感进行调查,在大多数情况下,他们都能像猎犬一样正确地嗅出凶手的逃跑的行踪。这和临床经验丰富的医生一样。在用现代化医疗设备进行仔细检查分析之前。往往预先根据病人的脸色、气味和切诊已初步诊断出病情了。

  “对森户这位擅闯民宅的推销员,也有不明之处。”

  “他坚持说郡阳平的儿子轧死人后逃跑了。”

  “森户的供述并非不实,K警署也搜索过肇事现场,森户所拍胶卷洗出的照片上。也可看出汽车上有碰撞变形的痕迹。”

  “我想,这虽然不一定与杀害约翰尼一案有关,但如果她儿子轧人后逃跑属实的话。这也许能成为向进攻八杉恭子的突破口。”

  总之,栋居和横渡俩人在线索断了以后,又得到了一个目标,尽管这目标还极其模糊不清。

  八杉恭子这回真是怒不可遏了,而且从内心后悔不该把谷井新子自在家里。当初,这个女孩子靠着这种早已忘却且又说不清的远亲关系找上门来时,八杉恭子确曾想把她打发走。

  可是,当时家里的老佣人正好请了假,而新子看上去又像是个机灵的干活好手,就留下她代替了老佣人,没想到却产生了这种结果。

  “那点事儿有必要特意弄到警察那儿去吗?”八杉恭子把新子叫到面前,没头没脑地一通训斥。新子却做出一副立了大功的神态,这使八杉恭子更是火冒三丈。

  “不过,夫人,叫警察来的可是阳平呀。”

  新子毫不示弱地申辩。自己抓住了“小偷”,怎么还要像做了错事似地挨骂,她心理非常不服气。

  “把人选交警察也就足够了,哪还用得着你特意跑去?”

  “可是,为了调查情况,就得……”

  “什么情况不情况,在送交警察对不早就搞清楚了吗!你只不过是发现了个潜入进来的人,并逮住了他。可对我的工作来说,不管是什么事,警察来了就是麻烦事。”

  “算啦,算啦,有必要发那么大脾气吗?”

  郡阳平看到恭子愤怒至极的样子,劝起妻子来,说起叫警察,他也是有责任的。

  “您当时也在场,为什么不阻止,又没命走什么,完全可以私了吗。”

  她把矛头又转向了郡阳平。

  “可当时并不知道究竟要潜入咱们家的目的是什么,交给警察处理,也是应该的嘛。”

  “我们先审问一番也不迟嘛。您现在知道了吧,他向警察胡说什么恭平轧人后逃跑了。即使是谣言,传到社会上,叫我怎么办呢?就是您也要受很大的影响呀!”

  “所以,我也正为这事担心呢,恭平的车子上,确实像森户那小子说的那样,有碰撞痕迹。”

  “哎呀,您怎么也相信那小子的话?”

  “我哪儿信呀,只是不放心。那小子可是带着照相机和闪光灯潜进来的。”

  “一定是受哪家报社或出版社的指使,来偷拍我们夫妻私生活的。正好车凹下一块,就成了一时的借口。”

  “就算是这样,也未免太与事实符合了。据我了解,K警署接到过一份报告,怀疑说有人轧了一位名叫小山田文枝的女人后逃跑了。K警署还专门搜索了一次。

  “这与恭平又有什么相干呢?那个叫小山田文枝的女人,是谁轧的,鬼才知道呢。车子无论碰什么东西,都会瘪一块。警察是只要能找到凶手就行。假如能将郡阳平和八杉恭子的儿子定为轧人后肇事逃逸的凶手,那就立大功啦。疑心生暗鬼,为了捏造出凶手,我们可就成了警察猜测的对象啦。”

  “不过,森户好像没有新闻背景,他只是一个推销员。”

  “才不会干那种让人一眼看穿的蠢事儿,肯定通过什么关系和哪家新闻单位连着。否则,森户干吗要围绕小山田文枝被轧肇事者逃逸而四处行动?”

  “森户说,他是小山田文枝丈夫的朋友,是受她丈夫之托。”

  “那为什么要和恭平扯在一起呢?”

  “这点警察也没讲清楚。”

  “你看看。什么根据也没有吧。你还是相信自己的儿子吧,恭平是决不会干那种事的。”



第十四章 畏罪潜逃




  栋居和横渡毅然决定直接试探八杉恭子。在证据不足的情况下直接去找嫌疑人,并非高明之举,因为这有可能打草惊蛇。

  但是,就目前而言,八杉恭子还未被列入嫌疑人的行列。栋居他们准备对她进行直接试探,也只是将其作为寻找线索的一种手段。八杉恭子可是个新闻界里的红人,摸不准她何时在家,为了打她个措手不及,这种试探还是突然袭击更为有效。

  八杉恭子在一家民间电视台的“清晨节日”中担任角色,栋居和横渡决定在那儿“伏击”她。

  当地播完节目,从摄影棚走出来时,栋居及时叫住了她。

  “是八杉恭子女士吧?”

  “是的,我就是。”

  八杉恭子以新闻界人士特有的那种做出来的笑脸迎着栋居,但眼睛深处却流露出冷冷地审视对方的神色。

  “有事要同您谈一下,不会占用多少时间的。”

  栋居用一种不由分说的口吻说道。

  “嗯,你们是……”

  恭子刚才脸上做出的招人喜欢的笑容立刻消失了,转而变得神情紧张起来。

  “我们是警察。”

  栋居把警察证朝她晃了晃。他本不太喜欢使用这种方式。但在对方工作忙或者盛气凌人的情形,这一招是比较有效的。

  “噢,警察?找我干什么?”

  八杉恭子的表情露出了不安的神色。

  “不。没什么大事儿.只是想了解一些您儿子的情况。”

  森户的供述只要属实。八杉恭子对栋居的话就不会无动于衷。由于没有其它借口,栋居只好拿森户的申诉当作进攻的突破口。八杉恭子停住了脚步。

  “恭平现在去海外了。”

  八杉恭子脸上的戒备神色换成了一副怀疑的神态,这是她擅长的演技,还是自然的流露,真让人难以分辨。

  “没关系。问答就行了。”

  “我很忙,但如果是十来分钟的话……”

  八杉恭子无法回绝栋居那强制性的要求,只好将他们领到电视台内部餐厅的一个角落。这儿像是一个自助式餐厅。这对他们的谈话最合适不过了。

  “那么,你们究竟有什么事儿?”

  八杉恭子在他们对面落坐后说道,并随即瞅了瞅手表。这大概是想提醒对方,就十分钟,再多一分钟也抽不出来。

  “那我就开门见山啦。夫人知道‘雾积’这个地方吗?”栋居觉得这一句话能包含所有的意思,便紧紧地盯住对方的表情。

  “雾积?”八杉恭子脱口应了一声。但脸上并没有出现什么异常的变化。

  “位于群马县的一个温泉,夫人可曾去过?”

  “没有,这地名我还是第一次听说呢,在群马县的哪一边儿?”

  八杉恭子表情自然,看不出是在努力抑制自己的感情,这也可能是她作为一位十分走红的家庭问题评论家。已经擅于故做姿态了吧。

  “从轻井泽前面的横川进去,就在与长野县交界的附近。”

  “我一点也不知道,怎么啦?”

  “49年7月您没去过那儿?”

  “连名字都是现在头一次听说,怎么可能去过呢?”八杉恭子显得不屑一回。

  “我要是没说错的话,夫人是富山县八尾町长大的吧。”栋居稍稍转换了一下话题。

  “记得真清楚啊。”

  “是在您写的一份随笔上看到的。不过,在雾积有位名叫中山种的女招待,也是八尾长大的,夫人认识她吗?”

  “我怎么会认识她呢!刚才已经说了,不知道!我从未去过,从未听说过的地方,不管那儿有哪的人,都与我无关。”

  八杉恭子显得有些激动,但是,这说不定是她认为这样做反到自然,而故意做给人看的。

  “我还有约会。告辞了!”

  八杉恭子显出无法再同这种无聊的对手继续谈话的姿态,就要从座位上站起来。栋居一下子也想不出什么可以阻止她要走的借口。

  “夫人!”

  一直沉默不语的横渡突然开口了。

  “您知道那首‘草帽诗’吗?”

  “草帽诗?”

  八杉恭子向横渡投来疑惑的目光。

  “妈妈,我的那顶草帽,现在怎么样了?在那夏日从难冰去雾积的路上,落在溪谷里的那顶麦秸草帽!”

  横渡开始吟咏起西条八十的那首诗来了。八杉恭子的脸上立即起了变化,刚刚站起一半,就躬着腰僵在那儿了,瞪大了眼睛盯着横渡的脸,就像在盯着什么令人难以置信的物体。
然而,那也不过是一瞬间的事情,她立即就恢复了自己那训练有素的职业性表情。

  “不知道这是首什么诗。失陪了。”她甩下这么一句,低头行了个礼,便径直地离去了。八杉恭子走后,栋居和横渡两个人仍茫然地坐在那里,漫无目标地盯着她所离去的方向。待了一会儿两个人才回过神来。

  “栋居,看见了吗?”

  “看见了。”

  他们俩互相对视了一下,点了点头。

  “没错。八杉恭子对那诗有反应。”

  “这就足够了,看来八杉恭子确实知道这首草帽诗。”

  “明明知道却说不知道。”

  “诗中出现了雾积的地名,这也就证明她是知道雾积这个地方的。”

  “她为什么要隐瞒这个事实呢?”

  “真是可疑啊。”

  “可疑的还不仅仅是这些。最初你说想了解一些有关她儿子的情况,可她却全然没问那是什么事儿。这并非是她忘了,而是注意力过于集中在雾积这个主要问题上,她根本没有时间去考虑那个问题。从情理上看,警察是冲着她儿子的事情而来的,若是通常的母亲,她的注意力应当集中在这一点上。”

  “嗯,照你这么一说我想起来了,八杉恭子准备起身告辞。是在你背那首草帽诗之前。”

  “刑警是为她儿子的事来的,而作母亲的却问也不问就要离去,这是很不正常的。”

  “可以理解为她想从我们面前逃走。”

  “不错,她的确是想逃走。不,她已经逃走了。”

  他俩顺着断断续续的线索追寻了一番后,现在似乎感到终于靠近了那真正的靶子。

  然而,目前还没有拿到射那靶子的箭。

  横渡和栋居将八杉恭子作为重要嫌疑人在搜查会上提了出来。

  “如此说来。你们的意见认为八杉恭子与杀害约乾尼和中山种老太太的案子有牵连。”那须眯缝着眼睛说。

  “我们觉得她很可疑。”

  “如果将八杉恭子看作凶手,其动机是什么呢?”

  这当然是他俩预料之中的问题。

  “我们认为。她下毒手杀害中山种,是因为老太太知道约翰尼被害一案的什么情况。”

  “嗯,为了灭口。可她为什么杀害约翰尼呢?约翰尼和八杉恭子之间好像没有什么联系呀……”

  “这正是下面需要好好调查的问题。也许有不为人知的秘密关系。不过……”栋居欲言又止。

  “不过,不过什么呀?”

  “中山种写给大室吉野的明信片上说,1949年7月她在雾积遇到了一位八尾长大的X氏。”

  “你们认为,那位X氏就是八杉恭子?”

  “目前还不能断定。雾积并不是一个十分出名的山区温泉,去那里的人不会太多,如果再限定是八尾长大的人,那范围就可以大大缩小了。”

  “因此……”

  “我们可以假设X氏为八杉恭子,理由是她极力隐瞒当时去过雾积的事实。”

  “她为什么要隐瞒这个事实呢?”

  “根据中山种在明信片上的文字内容推断。可以看出X氏当时好像还有同行者。因此,她会不去是想隐瞒那位同行者呢?”

  “那同行者并非郡阳平。假如调氏是八杉恭子的话,她肯定不愿意让自己的丈夫郡阳平知道这件事。”

  “是啊。”

  “但是,那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她总不会为这件陈年旧事而杀害一个老太婆吧。”

  “关于那位同行者——尽管眼下还不能断定是同行——。中山种将其写成是一位非常少见的稀客,说到底会不会是位外国人呢?”

  “你说是外国人?可是,这和约翰尼·霍华德又有什么爪葛呢?1949年约自尼还没出世呢。”

  “解开这秘密的关键就在西条八十的这首诗里。”

  栋居不紧不但地掏出了复印的《草帽诗》,大家都把目光一齐投向了栋居。

  森户一被“释放”,就去向委托人新见报告了。

  “这回倒大霉啦。”新见说道。

  “真是窝羹透了。”森户挠着脑袋不好意思他说。

  “警察死命逼我,要我供出假扮这种小偷是受谁指使,可我守口如瓶,到底没把部长您的名字说出来。”

  “其实,说出我的名字来也没有什么了不起的。据说警察去小山田那儿核对,他的回答完全一致。”

  “当时我正在不顾一切地进行拍照,却冷不防地给抓住了。不管怎么说,好在证据还是抓到了,那车上确实有碰撞后留下的痕迹。”

  “不过,那照片都给没收了吧。”

  “在抓我前,我就担心他们会没收我拍的胶卷的,于是就多了个心眼,把最初拍的那一卷预先藏在了身上。

  “什么?你把胶卷带回来了?”

  “这叫歪打正着吧。照相机里原来装着一个胶卷,已照的没剩几张,当然很快就拍完了,我把那卷藏起来带来了。警察似乎设想到会拍两卷,就只把装在照相机里的那卷没收了。”

  “快让我看看!”

  “这里有已经洗好了的,都带来了。”

  森户将几张底片和冲洗放大的六寸照片递给了他,脸上露出了一副十分得意的神色。

  新见很仔细地看着一张张照片。

  “怎么样啊?”估计他已经看完了,森户便问道。

  “车身的确凹进去一块。”

  “不错吧,这可是轧人逃逸最有力的证据呀。”

  “这能成为证据吗?”

  “你是说?”

  森户认为自己好不容易才立下了大功,满心希望新见能对自己大加赞赏一番,谁知他竟这么说,于是满脸的不服气。

  “这车身上的凹陷,并不限于撞人造成的。它不能成为无懈可击的证据。”

  “可是,光拍那照片,就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了。”

  “你干得很漂亮,我也不准备再难为你了。”

  新见首次以慰劳的神态说道。那表情意味着,放心吧,必定会给以相应报酬的。森户这才感到,总算是没白冒风险。

  新见打发森户走后,就去见了小山田。

  “轧您太太的,大致可以断定就是郡恭平。”

  “那马上去找警察吧。”小山田立刻奋勇起来。

  “那可不行!”

  新见说明了他的理由。

  “我们现在还没有任何证据可以将郡恭平车上的损伤同布狗熊身上的渍痕联系起来。就说这张照片吧,也是通过违法手段搞到手的。一旦证据效力被否定。就不能拿到法庭上去用。”

  “弄到了这么些可疑材料,警察为什么还不动手?彻底检查恭平的车子,假如能发现文枝的头发或血迹之类的,不就构成不容分说的证据了吗?”

  “事情并不这么简单。轧人逃逸是否事实本身还不明确。仅仅只是我们的看法。如无确实的嫌疑,不能随便检查私人车辆,更何况恭平的父亲是政界的实力人物,警察就更要慎重了。”

  “有证据啊,那‘狗熊’就是证据。”

  “那个布狗熊是不是恭平的,目前还未证实呢。”

  小山田陷入沉思。

  ——唉,难道我们自己调查就只能做到这一步吗!?不管怎么说,我们已经干得很漂亮了。要是没有新见的大力相助。恐怕还走不到今天这一步。但是,已经到这个份儿上了。却又这样一筹莫展,真窝心哪。”

  “新见,就再没别的招了吗?我也觉得轧我妻子的准是郡恭平。已经走到这一步了,就此作罢,实在太遗憾啦。”

  “我也同你一样,感到很遗憾哪。可是。眼下阶段还叫不动警察。森户这个秘密武器,也不便再用了。”

  俩人面面相觑,甚感遗憾。细想起来,他们俩人的合作也真是妙不可言。一方是妻子被人偷的被害人,一方是偷人之妻的加害者,两个人以同一女人为基点进行着联合追踪。然而,他们现在却感觉不到这是多么奇妙。自己心爱的女人不仅被杀,而且还被隐匿,对凶犯的极端愤怒和憎恶。使二人忘掉了联合的起点。

  “对了,还有一个办法。”新见抬起头来说道。

  “还有办法?”

  小山田盯着新见,简直就像抓到了救命稻草似的。

  “直接去找郡恭平淡谈。”

  “找郡恭平?可他现在在纽约呀。”

  “纽约么,坐飞机一下子就到啦,每天都有航班。”

  “可是……”

  在小山田看来,虽说乘飞机很快就可以到,但总觉得有很遥远的距离感。

  “他现在远游海外,对我们来说或许是一个良机。在异国他乡,突然将那‘狗熊’扔到他面前进行追问,说不定他会立刻坦白的呢。”

  “话是这么说,可我实在无法追到美国去。”

  独自一人到那儿分不清东南西北的异国土地上去追踪凶手,对小山田来说,既无自信,也无本钱。

  “小山田先生如果肯让我去的话,我可以去。”

  “你?”

  “美国我去过好几次。纽约我有熟人,而且我们的分公司也在那儿,用一个星期六,再加休息一两天,就能跑个来回了。”

  “新见先生,你真是这么想的吗?”

  “这事儿还能开玩笑吗?”

  “哎呀,真难为你这样关心我妻子。”

  “我感到这是自己的责任。”

  不消说,新见如此积极主动,并不全是责任使然,而是另有原因,但这可不能对她的丈夫说。

  “恭平何时能够回来,我们不得而知。因此,与其这样等他,还不如我们去找他。如果要去,宁早勿晚。而且,如果恭平坦白,要想从车上找到补充证据,也需要动作迅速。”

  “我身为丈夫,却什么也干不了。”

  小山田的话语里,充满着自嘲的语气。实际上他是在哀叹自己作为丈夫,一点儿用都没有,是个无能之辈。”

  “看你说到哪儿去了,我乐意承担,是因为正巧我地方熟,而且又有准备。我有多次使用的护用,防疫证也在有效期内。现在你如果去办出国手续,得需两个星期。这事儿你就别放在心上啦。”新见像宽慰小山田似他说道。

  恭平他们到纽约后,马上就觉得没意思了。纽约有的,几乎东京都有。与东京相比,虽然街道市容反差较大,但那种巨大的机械文明已发展到了极限的面貌,却是与东京完全一样。

  城市功能化、最高尚和最低级之间的极大落差。人们之间的不信任感,滚滚车流、人口过密、公害、虚饰、颓废,这些东京有的东西,令人感到就像是一成不变地搬到纽约来的似的。

  恭平时种种号称“世界第一”的东西很快就厌倦了。那高耸入云般的摩天大楼一旦看惯了也不觉得怎么样,而美术和艺术与他又没有什么缘份。他最感兴趣的是纽约时报广场一带的色情商店及色情剧院,但他的伴侣朝枝路子却不喜欢这些。

  在东京,全市到处都分布着热闹繁华的地方,而在纽约,闹市则全部集中在曼哈顿,显得过于狭小。好像游乐场所也有机高效似地集中在一地,缺乏场所变化。让人感到总在一个地方游玩似的。

  如果到处打探的话,也许能找到他们感兴趣的一般人认不出来的好场所,但人生地不熟,不敢轻易乱闯。加之语言不通则更限制了他们的行动自由,只好在有名且安全的地方玩。

  “哎呀,真没想到纽约竟会是个这么没劲的地方!”

  郡恭平一下子仰躺在饭店的床上,大打起呵欠来。什么五号街呀,百老汇大街啦,他都去腻了。即使早晨起来,他也觉得没有好去的地方,只是身上的钱倒还有不少。整天将自己关在饭店里,沉溺在男女性爱之中也有限度,不出三天。连对方的脸都会使你厌烦。这倒并不是说对方变讨厌了,而是就像同房间的囚犯一样,对方的脸看上去好像已发霉了似的。现在他们寻求新鲜己到了饥渴的程度,只要是新鲜的。不论什么都行。在他们眼里,纽约就像是用钢筋和水泥浇铸而成的巨大货场,已经变成囚禁他们的牢狱了。

  纽约的布局完全呈几何形,一切都由直线和锐角构成。街道如同棋盘格子一样,整整齐齐,直通南北的是林荫大道。横跨东西的是市街,马路几乎条条都编号。

  地段区域原则上都是逢一百个门牌号递增。同一街区,南面为偶数,北面为奇数。这些不得不使恭平联想到狱舍号码和囚犯号码,纽约简直像一座巨大的牢狱。

  恭平开始怀念起东京来了,就像世田谷和杉并那样,东京街道如同迷宫一样错综复杂,门牌号只要搞错一个号码,就会相差甚远。他怀念那儿,怀念那些常聚在吉祥寺和新宿的茶馆里的伙伴。纽约没劲大概也是因为缺少朋友的缘故。

  “所以,我不是跟你说了么,最好还是再到别的什么地方转转。美国大着呢,而且也可以到欧洲去玩玩,为什么非要憋死在纽约这个地方呢?”

  路子忍住呵欠说道。她也是一副兴味索然的表情。

  “到哪儿去都没劲,我已烦透了那些大鼻子和西餐,想回日本了。”

  “不是刚出来么,真要回去了,又会被噩梦缠住的,整天微梦被人追来追去。”

  “缠住也不怕,我想回日本了。”

  恭平实在是受不了,一脸的不高兴。现在,只要跨出饭店房间一步。就会遇到语言不通的问题,在学校里学的那点英语根本不管用,况且他外语本来就不好。

  由于语言不通,想说的话表达不出来,总是发楞。本来,大城市一般都是认有钱人的,可纽约这里却不是这么回事。

  在这里,只要有钱,你想要什么就能得到什么,可这些都像是用无人售货机买东西一样,一点味道也没有。到这儿后,一次也没有得到在东京时受到过的那种“顾客”待遇。即使是进了一流的俱乐部、餐馆、剧场。也是怯生生的,甚至害怕被仆人和女服务员蔑视为“黄种猴”。

  事实上,在纽约有色人种受着白人的歧视。虽然付同样的钱,但好的席位常常让白人占去,招待服务也是他们优先,而且对此还不能提抗议。在东京绝对没有这种事,只要工作人员稍有点闪失,就可把头儿叫来,让其赔礼道歉。

  然而,“闻名日本的郡阳平和八杉恭子”的大名,在纽约这里却一点也不灵。自己明明是顾客,却反过来要对工作人员恭恭敬敬。这种压力有如急火攻心,已到了难以忍耐的地步。然而,滞留在白人有势力的地方,这种压力恐怕无法消除吧。

  所以。恭平他十分清楚,除了回日本,其他无论到哪儿都是一样“没劲”。

  退一步说,只要把自己关在饭店的房间里,即使除了作爱之外没什么好干的,也至少可以不必烦心,语言用日语也就足够了。

  恭平与一般人不同。毫无年轻人特有的那种旺盛的好奇心。无论看什么都觉得一样,即使接触到一流的艺术或美术。也从未为之感动或倾倒过。在物质与精神极端不平衡的环境成长的过程中,他的那种感受能力早已损坏了。

  关于这一点。他的伴侣朝枝路子也是大同小异。由于不同的只是她没有恭平那种“父母大名鼎鼎”的光环,所以她比他多少有些耐性。

  “反正呆在这儿闲着无聊也没意思,还是到哪儿走走吧。”路子劝恭平。关在这种不进阳光、窗户紧闭的饭店房间里,简直使人感到心灵深处都要发霉。

  “走走,上哪去呀?”

  “这可以出去以后再定啊。”

  “有什么好去的地方?”

  “可是,整天呆在这儿,我可受不了。”

  “那过来吧.我们可以再睡觉啊。”

  “已经睡得够多的啦。”

  “今天早上,我们还没玩呢!”

  “玩腻啦!从昨天到今天早晨,我们一直……,讨厌!?”

  “多来几次也可以么。”

  “我没那心情。”

  “那你就自己出去吧。”

  “我要是让流氓拖进胡同,下落不明也没关系吗?”

  “好了,好了。”

  俩人小吵了一会儿后,终于懒洋洋地起身毫无目标地朝纽约街上走去。

  新见立即采取了行动。东京与纽约之间每天都有航班,星期五上午10时,新见乘经由安克雷奇的日航班机,踏上了前往纽约的征途。到安克雷奇需行7个小时,飞机在那儿约停留1个半小时,进行加油和机体检修,然后再飞行6小时就到纽约了。

  因东京与纽约有14个小时的时差,所以在同一天上午的11点前后抵达纽约。

  森户已掌握了郡恭平的行踪。设法从安排恭平去海外旅行的那家旅行社,打听到了恭平预订的饭店,然后立即用国际电话查询,得知他到当地虽已两个多星期,但仍住在那家饭店里。

  新见急着行动,也正是为了这一点。一旦恭平从饭店退房,私人要再追踪他的活动就难了。若现在赶去,也许在纽约能抓住他。于是,新见就这样匆匆忙忙地登上了直达纽约的航班。

  要搪塞公司还好办,但搪塞自己的妻子却不那么容易。要到国外去寻找一直瞒着妻子的情妇的下落,这话根本无法直接说出口。由于新见整天在公司里忙来忙去,所以突然要到国外去,他妻子倒也不怀疑,但问题是怕她到公司去问,那样会被戳穿。为防万一,他就谎称是去收集情报,并说公司里只有个别人知道这事。

  这时,他的职业性质可真帮了他的大忙。

  在到纽约的飞机上,新见对自己如此超乎寻常的执着行动,也感到不可思议。不管何等如胶似漆,俩人终究是没有结局的爱情,自己从未打算为她去牺牲自己的家庭和妻子,对方也有不能舍弃丈夫的情由。

  对他们俩人来说,这是有生以来头一次“真正的恋爱”,但却只能掩人耳目暗中偷情。

  特别是新见,在与小山田文枝的婚外恋中没有任何损失。只是偷人之妻,尽情贪婪地享受着一个成熟丰满的肉体。

  他的这次行动也许是为了赎罪吧。真要是这样的活。新见可是做了一件与其性格极不相称的大好事,他遇事一向精打细算。因此这是一次与其性格十分矛盾的行动。

  总之,此事虽为婚外恋,但属双方都心领神会的“成人之恋”,不过是相互满足各自的欲求,而且对方是以出卖色相为生的女招待。丈夫将妻子送到达种地方去的时候,想必已充分意识到了这种危险性。

  新见这次千里迢迢到美国去寻找文枝的下落,并非是受其丈夫之托,而是自己主动提出来的。他的这次旅行,无论从哪个角度说都充满了危险,假如让妻子知道了旅行的目的,家庭必然要闹得天翻地覆,失去社长的信任。总之,这样做是一点好处也没有的。

  尽管如此,他还是鬼使神差地飞向了美国。至于为什么要这样做,连他自己也说不清楚。然而,他却感到现在的行动是最忠实于自己的行动。

  新见出生在中上流的家庭里,自从该推上“成才之路”以后,一直过着一种似乎失去自我的生活。

  他一直是全家的希望,父母的寄托。他很争气,顺利走上了从一流学校到一流企业的成功之路,并得到企业最高经营管理者的赏识。因此,大家对他更是寄予了厚望。

  仔细想来;迄今为止新见好像一直是在人们的期待下生活。并为不辜负这种期待而努力,大概他今后也不会辜负这种希望吧。

  这种人生实际上并非属于自己的人生,所走的不过是他人设定好了的人生道路。为了实现什么人的期望,而走上出入头地的道路,但在那道路的尽头有什么呢?对于这些,连想也设想过。只是始终坚信,这就是属于自己的人生。

  但是,小山田立枝使他的这种信念产生了动摇。他没有力与她相爱而殉情的意志,实际上,他苛负的人生负担实在太多,已无法做到为爱情献身了。

  然而。与文枝在一起,他感到振撼身心的喜悦,而一旦分别则感到无限空虚,这种感觉弄得他神魂颠倒,使他不但已年过四十深谱世故的人。

  过去,他都是为了别人而活着的,而只有这次,才第一次感受到似乎是在为自己而活着了。虽然仍同一种经过精心算计、明哲保身的恋爱,但却如此认真。这种恋爱也许不会再有了吧。如果只充吸这种恋爱的甜蜜,可能会平安无事,但若不深深地陷进去。又决不能酿造出恋爱的蜜汁。

  总之,是小山田立枝让新见品尝了恋爱的酸甜苦辣,尽管限定在一定的框框之中。但却教会了他品尝忠实于自己生活的喜悦。

  她突然下落不明,自己要在力所能及的所有范围内寻找她的下落。这让人感到,小山田应有的那种热情和执着,似乎现在全移到了新见的身上。

  上午10点半左右,班机飞抵纽约市的上空,但肯尼迪机场非常混乱,被命令空中待机30分钟。飞机在天空中盘旋,烟雾掠过机窗,下面的摩天大楼在烟雾中时隐时现,简直就似是巨大城市的骨架,而这城市被机器文明的毒素毒害得正濒于死亡。海水也被污染得已经发黑。这一切就像在天空中鸟瞰东京湾及被煤烟笼罩着的京滨工业地区似的。

  终于轮到降落的时候了,飞机开始下降。飞机在空中待阵的时间虽然很长,但一旦开始下降后便马上着陆了。

  入境手续在安克雷奇已办好了,又无托运的行李,新见很轻快地走下飞机出了机场,立即乘上了在机场大楼前等候到市内去的出租车。

  必须先去郡恭平所住的饭店,确认一下他们现在是否还住在那里,然后再决定下面的作战方案。新见没有更多的时间。他必须在这一两天内制伏郡恭平。

  恭平和路子在人声鼎沸的闹市区漫无目的地转悠了半天后,又回到了饭店。虽没走多少路,但他们却感到精疲力竭。其实,他们回到饭店也无所事事。

  回到房间,发现还同出去时一样,房间仍没有整理。

  “这帮混蛋,真是太欺负人啦!”

  恭平立即怒从心起,但他却没法拿起电话发火,因为本来就很蹩脚的英语,一生气就更加说不出来了。

  “哎呀,你瞧,像是有留言。”

  路子指着床头柜上的电话机说道。电话机上的红灯一闪一闪的,那是留言指示灯,告诉客人在下面的服务台有留言。

  他们这几天外出时,因为懒得一次一次将钥匙交到服务台。装在自己口袋里就出去了。因此,他们很少到服务台那儿去,留言也就被搁那儿了。

  “奇怪呀,纽约这儿不该有熟人啊。”路子歪着头沉思起来。

  “大概是催我们结帐吧。”

  “不对,住宿预付的押金还应该有不少。”

  “这么说是有人来了?”

  “我那儿知道。你心里也没一点数吗?”

  “没有,是不是哪个朋友从东京赶来了呢?”

  “你把我们在这儿的事告诉谁了吗?”

  “没有啊。”

  “那就不可能有人士赶来。”

  “那你去问一下吧。”

  “我?我不愿去!我怕。”

  “别这样说好吗,求求你啦,你的英语比我好,而且那帮家伙对女的比较客气。”

  “真拿你没办法,好吧,你是主人,我就为你去一面吧。”

  恭平到纽约后完全变了个人,成了瞻前顾后的胆小鬼。由于语言不通,他尽可能地不说话,尽量下去做那些需要用比较复杂的语言来表达的事。像吃饭、买东西啦等等,都到无人售货的自助餐厅或自选商场。遇上实在非讲话不可的情况,就把路子推到前面。

  其实路子的英语水平比恭平也好不了多少,只是她能用手势比划着设法表达自己的意思。而且住了几天之后,她胆子大了,也沉着多了,这也许就是女性的环境适应能力强吧。

  但相反的。恭平却萎缩了,这几天上了出租车竟连要到哪儿去都说不出来了。

  “我都快成了‘导盲女’了。”

  路子苦笑着说道,但她倒也真说到了妙处,她知道恭平现在是一点办法也没有了,只好自己去看一下到底有什么留言。

  ——可能是搞错了吧。或者是饭店有什么事要通知客人。

  恭平想得很简单,便乘这个空儿淋浴去了。

  从浴室一出来时,正好路子回来了。她脸色煞白。

  “怎么啦?看你这样子,简直像遇见鬼似的。”

  恭平吃惊他说道。再看看路子,发现她身体在微微地发抖。

  “鬼呀,鬼来啦!”

  “别胡说,到底是怎么回事,怕什么。”恭平给她鼓劲儿。

  “你看呀!”

  路子把手里抱的东西递到他眼前说道。恭平看到这玩艺儿,脸也立刻变得煞白。

  “这,这是……”

  “见鬼了吧,还记的吗?‘狗熊’,是你的布狗熊。”

  这的的确确是恭平的守护神——“狗熊”。它是在自己驾车轧了小山田文枝后下落不明的。从孩提时起就一直形影不离,肯定不会认错的。

  “你是从哪儿拿来的?”

  “是从前台服务员那儿。”

  “究竟是谁拿到这儿来的呢?”

  “不清楚啊,大约一个小时前,来了个日本男人,说让把这个交给你,就放那儿了。”

  “确实说是给我的吗?没搞错人吧。”

  “说什么呀,这分明是你的‘狗熊’,不交给你,还会交给别人吗?”

  “那日本男人什么样?知不知道他年龄多大?有什么特征?”

  “那服务员记不得了,说也是,这么大个饭店要记住某个特定的客人,是不可能的。即使不是这样,听说日本人在美国人眼里,看上去也都是一样的。”

  “那又是谁,为了什么要将它拿来呢?”

  “我怎么会知道啊。”

  “路子,这可如何是好呢?”“你问我,我也不知道啊。”

  “路子,我好害怕,一定有人从日本追上来了。”

  路子的哆咦,现在也传染给了恭平,他吓得不知所措。

  “恭平,别那么没出息,即使有人将‘狗熊’送来,那又能拿我们怎么样呢!”

  “不,这肯定是善者不来,来者不善。这个人肯定是事故现场的目击者,并在现场附近捡到了这只熊,拿它来恐吓我的。”

  “恭平,你这人真怪!这儿是纽约呀,你不想想。难道还会有人特意地飞越太平洋千里迢迢来恐吓吗?就算是这样,‘狗熊’也不一定就是掉在事故现场,说不定还是掉在与事故完全无关的地方呢?”

  “不,一定是掉在那儿了,而且肯定被谁看见了。这下我完了,怎么办?”

  恭平害怕得不知所措,全身发抖,生怕那追踪者拎着手铐踏进房间里来。

  “不管怎么说,这里是不能呆了。”

  “不能呆了?到哪儿去呢?”

  “无论哪儿都行,赶快逃出纽约。”

  “别那么疑神疑鬼了,等弄清了送东西的人是谁再说吧!”

  “那就晚啦,你不走,我可就一个人走啦。”“你一个人能上哪儿去门。”

  “那求求你啦,和我一起走吧,别抛下我一个人不管。”

  这回他死死缠住她苦苦哀求起来。

  “事到如今,也只好同生死,共命运了,不论到哪儿,我都和你一起去。”路子怄着气说道。

  他们就像大祸临头似地慌慌张张收拾着行李,准备结账后逃走。即使在这时,恭平仍不愿将那“狗熊”扔掉,担心把它留下会引起麻烦。

  打点行装后,他们就到服务台去结账,说要走了。出纳员将房间号码键入计算机,计算着住宿费用。就在恭平正等计算结果的时候,有人在后面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一位中年日本男人站在他身后,目光锐利,身体结实。

  “急急忙忙的,要到哪儿去啊?”

  日本男人带着一种胸音很重的口气问道,眼睛紧紧地盯着恭平和路子的一举一动。

  “你……你是……什么人?”恭平结结巴巴地反问道。

  “我叫新见。”

  “我不认识你。”

  “我可认识你呀。”

  “有什么事儿?我很忙,马上……”说到这儿,恭平意识到自己尚未定下来要去的地方。

  “打算从这儿到哪儿去呀?”新见抢先一步问道。

  “去哪儿不用你管!”

  “何必这么激动,我只不过是随便问问。”

  “我讨厌不认识的人问我。”

  “我不是说了么,我认识你,而且给你带来了你心爱之物。还中意吧。”新见扫视着他们身边的行李,看一看那布狗熊是否装在里面。

  “将那玩艺儿拿来的原来是你啊!你到底想搞什么鬼?”

  “搞什么鬼,你比谁都应该清楚的。”

  “你,你……”

  “那熊是你的吧。”

  “不是!”

  “我可是在你们隔壁房间里一直听着哪。墙壁很薄,听得很清楚。你们的对话已经用录音机录下来了。美国的饭店可真方便哪,给点儿小费就能到想去的房间。你隔壁的房间空着,真是你的不幸啊。”

  “混蛋!……”“郡恭平,你不要抵赖了,我掌握了你的全部罪证。”

  新见本来和蔼的语调里突然显出了威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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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2-7 20:37:00 |只看该作者
第十五章 杀子灭口




  约翰尼的父亲曾去日本服过兵役,与日本女人相爱生子也不足为怪。太多数美国兵回国时都抛弃了日本女人,如果有孩子。就连孩子也一起抛弃,那些被抛弃的母亲几乎都是娼妇。美军撤离后,被父母遗弃的那些可怜的混血儿,曾一度成为日本的社会问题。

  能与父亲一起回本国的孩子是非常幸运的极少数,约翰尼也许就是那极少数中的一个。由于某种情由,母亲未同他们一起回美国,只身一人留在了日本,一家人就这样天各一方。

  回国后,也许约翰尼的父亲一直没有给他申报户口,直到他同德莱莎·诺乌德结婚以后,才将约翰尼作为其夫妻所生的孩子,伪造了出生年月,申报了户口。

  后来,德莱莎病逝,威尔逊·霍华德也因酗酒弄坏了身体。霍华德自知将不久于人世,便产生了一个念头,即在自己闭眼之前,让约翰尼到日本去见他的生身母亲(也许在此之前约翰尼早就知道自己的生母在日本)。

  为此,威尔逊故意用自己的身体去撞有钱人的汽车,以换取赔偿金,让约翰尼去了日本。然而,父亲的这一番苦心完全枉费了。约翰尼在日本被人杀害。到底是谁杀了他?究竟出于什么理由呢?

  想到这儿,肯·舒夫但又陷入了更为可怕的想象之中。

  约翰尼突然来访,他的“日本母亲”会高兴吗?假如从通常的母子情来推测。不用说非常高兴。更何况约翰尼幼时随父亲去美国后一直没有音讯,现在亲生儿子长大成人又回到了母亲的身边。世上难道会有对此不高兴的母亲?幼年时就离别的亲生儿子的音春笑貌,理应时常出现在母亲的眼前,令人牵肠挂肚。儿子一旦归来,母亲准会紧紧地抱住儿子,一时间激动得话都说不出来。

  但是,如果母亲又和别的男人结婚组合了家庭,那又会怎样呢?她与日本丈夫当然又会生几个孩子,而这位丈夫却丝毫不知道自己妻子过去还有那么一段往事。丈夫爱妻子,子女敬重母亲,这是一个生活稳定、和睦的中产阶级家庭。

  然而,就在这时突然闯来个“黑儿子”,尽管这确实是她十月怀胎所生的骨肉,但他在二十几年前随父亲回本国断绝了消息;渐渐地已将他忘记了。

  现在,要是让丈夫知道有这么个儿子,可就不得了啦,而且还会给现在的“日本孩子们”带来莫大的打击。这等于给和睦的家庭突然扔进一颗炸弹。母亲那惊恐之状仿佛浮现在肯的眼前。六神无主的母亲,最后就把自己亲生的儿子……

  “可是,不管怎么说,世上难道真会有为了自己保身,而向自己亲生儿子下手的母亲吗?”

  这一疑问中断了肯最后的推测。

  搜查工作会议开得气氛十分紧张,由于栋居提出了八杉恭子这一新的嫌疑人,案情越来越明朗了。

  “西条八十的这首诗中充满了思母之情。作者借口忆幼年时随母亲游览溪谷来表达对母亲的思念,母子之情真挚感人,催人泪下。我们能否将这母子看成是八杉恭子和约翰尼·霍华德呢?”

  “你说什么?”

  大家对栋居这一离奇的联想愕然不已。

  “换句话说。假定约翰尼就是八杉恭子的私生子的话。”

  “可是,当时约翰尼还没出世呢。”

  那须替大家提出了疑问。

  “这只是约翰尼记载在护照上的年龄。也许是他父亲在其出生年月上做了手脚,也许是户口报晚了。”

  “如此说来,现年40岁的八杉恭子早在16岁前就生了约翰尼!?”

  “我认为八杉恭子隐瞒了实际年龄。”

  “那么,与八杉恭子同行的外国人又是谁呢?”

  “我想他就是约翰尼的父亲,八杉恭子当时的丈夫。”

  “由于某种原因,只有约翰尼被父亲带回了美国。”

  “而且20多年后他又到日本来寻找母亲了。”

  “八杉恭子当时见到亲生儿子回来,一定非常吃惊。”

  “可能不光是吃惊的问题吧。我想,郡阳平肯定是不知道自己妻子过去还有那么一段历史。如果让丈夫知道了,她肯定得不到宽恕的。大名鼎鼎的郡阳平夫人,年轻时竟与黑人私通生下个半黑不白的孩子。从其户口本上就可知道,她同那个黑人并没有正式结婚,如此看来,她当时的生活窘况也就可想而知了。因此。这事不仅会使其大夫发怒。光是她作为十分走红的女评论家,竟有这么一个黑肤色的私生子这一点,就足以使她声名狼藉,威信扫地。”

  “你是说八杉恭子杀害了约翰尼?!”那须兴奋地问道。

  “我觉得这种嫌疑非常之大。”

  “不过,如果真像你所推测的那样,可就是母亲杀害自己亲生儿子了呀!”

  “虽说是亲生儿子,但在幼年时就高她远去,并且是与黑人发生关系后生下的混血儿,她对约翰尼能有多少母子情感呢。突然一个自称是其儿子的人站在面前,作为八杉恭子来说,恐怕不会产生母子真情的。相反,她或许还会把他的出现看成是从根本上诅咒自己的家庭以及社会地位的不祥之兆。而对他加以憎恨。”

  “那么,西条八十的诗和‘八杉母子’之间究竟有什么联系呢?”

  “据说,那首草帽诗雾积温泉从战前就印在包饭盒的纸和介绍温泉的小册子上了。亲子三人去雾积旅行时,八杉看到了那首草帽诗。她非常喜欢,就将诗的意思译给丈夫和孩子听。并教了他们。威尔逊把这首诗记在了心里,当约翰尼长大后,他可能又将它作为‘一家三口’去旅行的美好回忆,重新告诉了约翰尼。而且,母亲的面容也和雾积一起作为幼年时代模模糊糊的记忆日夜了约翰尼的脑海里。他很可能是揣着父亲再次教给他的草帽诗,并把它当作母亲的纪念品来到日本的。

  “那诗集又是怎么回事呢?西条八十的诗集很可能是约翰尼忘在私人出租车上的。”

  “那也许是八杉恭子从雾积回来后当时给他买的,如果确实如此,这首诗就真是名副其实的母亲的纪念品了。”

  “为探望日夜思念的母亲专门从美国来到日本,这是多么动人。然而却被其母亲所杀害,这又是多么残酷啊!”

  “八杉恭子还有两个日本孩子。如果他们得知自己所敬重的母亲曾有这段令人恶心的经历和半黑不白的私生子,必定会受到很大打击。因此,她为了保护纯日本血统的两个孩子,就把一个美国混血儿杀害了。”

  大家对栋居作出的令人意外的推理感到十分黯然。这的的确确是一种无法挽救的犯罪,也是出于无奈的动机。

  “八杉恭子确实相当可疑,可我们并没掌握真凭实据啊!”那须叹了口气说。

  所谓访问雾积的“一家三人行”,也仅仅是一种推测而已,更何况没有任何证据能说明在这三人当中有一人就是八杉恭子。目前八杉恭子最大的可疑点,就是在她听到西条八十的那首草帽诗时,作出了明显的反应,而她却硬说不知道雾积这个地方。但是,即使诗里有雾积这一地名,不一定会背全诗。只记住其中的一句或一段,也是很正常的。

  而且,也没有任何根据能说明,中山种给大室吉野的明信片上提到的那位“同乡”就是八杉恭子。栋居的推理是建立在把这位“同乡”调者假定为八杉恭子而展开的。由于偶然建立在这种基础上的推理,恰巧与几个零散的情况相当吻合,于是就感到八杉恭子有重大嫌疑。然而,这不过仅是搜查本部的一种主观推断而已。

  “我们还是调查一下八杉恭子案发时是否在现场和她的过去经历吧!”山路征求那须的意见。

  “是应该调查一下啊……”那须回答得不太干脆。

  “不过眼下,即使八杉拿不出当时不在案发现场的证明,我们也不能怎么样她呀。”河西插话道。

  一般情况下,只有在作案疑点很大时,才考虑嫌疑人是否在案发现场的问题。与案件无关的人,即使没有不在作案现场的证明。也无关紧要。警察只有在进行大量取证,收集到足够的怀疑嫌疑人犯罪的材料后,对嫌疑人来说才产生澄清其嫌疑的举证责任。在目前情况下,只是警方负有这种责任。如果没收集到证据,就不能主观地把对方看成是嫌疑人,贸然让对方拿出不在现场的证明。即便答方进行调查,也只能是旁敲侧击。

  可就在此时,又从意想不到的地方发现了新的情况。

  一天,栋居刚到搜查本部上班,警署接待处就告诉他说有人要见他。要见警察的人几乎都与案件有关,尤其是在搞某案情的调查时,要求见警察的来访者会较多。但这么早就来的却十分少见的。有人要见他,也许是搜查本部的其他人都还没来吧。

  “一位年轻姑娘。栋居,你真有两下子啊!”

  栋居尽管被接待处的工作人员这么取笑,其实来者是谁自己心里也没谱,直到进了会客室,看见站在那儿的来访者,才不禁脱口说道:

  “啊,原来是你呀……”

  那位八尾的谷井新子突然点头行礼,并伸了伸舌头。

  “来这么早,什么事啊?现在还为那件事缠身吗?”栋居问道。

  “突然来打搅,实在对不起。我已经被解雇了。”

  “解雇?”

  “被八杉家辞退了。”

  “辞退?怎么回事?”

  “我也弄下太清楚,不过,上次那件事八杉先生好像很不满意。”

  “上次的事,你并没有什么错啊。倒是你协助警察,抓住了擅闯民宅的凶手呀。”

  “好像问题就出在这儿。轻易惊动警察,冒犯了她的龙颜!她说八杉先生和警察的形象毫不相干。”

  “但他丈夫当时不也在场吗?”

  “她说根本用不着我出头露面,多嘴多舌。”

  “就因为这个你才被解雇的?”

  “是的,当然啦,因为从一开始就并非正式录用,不过是我硬闯进去赖在了那儿的,所以什么时候被人家赶出来,也没什么好说的。”

  “可这样突然被赶出来很为难吧,有没有可去的地方?”

  栋居又重新打量起新子来。同前天碰到时一样,她穿着俄罗斯式的女罩衫,配一条长裙子,不同的只是手上拎着两只小衣箱。前天,栋居曾对这位时隔不久就出落得像大城市姑娘似的新子,大吃了一惊,可是,今天也许是由于先知道了她被解雇了的原因吧,看上去觉得她打扮的非常难看。

  把这么一个举目无亲的年轻姑娘,推到繁华喧闹的东京街上,简直如同把一只羊羔赶到狼群之中。

  “嗯,郡阳平先生好像觉得我很可怜,就让我到他的后援会本部去工作。”

  “说起郡阳平的后援会,是那个在新宿区饭店里的吧。”

  “嗯,是的,我的房间也订在那个饭店里。我觉得那儿挺好的,今天是特意来向您道别的。去新宿后,恐怕就很难再特意到这儿来了。”

  “是吗,谢谢你特意来道别。立即就有了去处,真替你高兴啊!”

  “可不是么,太太要赶我走,一时间我都不知道怎么办好啦。事到如今,又不能回八尾,因为当时我是抱着不学点本事、誓不回去的决心出来的。”

  栋居也没去纠正她的想法,说道:

  “有这种抱负,真了不起,不过你到底想学些什么呢?”

  “想学的东西可多啦,首先要看看这大千世界,开阔开阔眼界,我还很年轻,今后还打算做很多很多的事。”

  “趁着年轻尽量多学点东西当然好,但是,可别忘了珍惜自己,青春可没有第二次啊。”

  栋居说着说着发现自己的话像说教似的,不禁难为情起来了。而且他突然觉出,这言外之意等于在问——这女孩是否还是处女?

  “那种事我明白。只有一次的东西,我会好好珍惜的。”谷井新子回答得很干脆,仿佛看透了栋居的心思。

  栋居在与新子的交谈中,突然产生了一个疑问:约翰尼遇害搜查本部就设在鞠町警署,八杉恭子把新子撵走,会不会就是为了要让她远离这儿呢?

  约翰尼遇害搜查本部的两名刑警,是到八尾去后认识新子的。八杉恭子可能已从新子的嘴里知道了这一情况。这嘴快的新子,不定再多嘴多舌他说些什么,因此为了不让她有多嘴的机会,就把她撵到丈夫在新宿的办事处去了。

  假如可能的话,她真想把她撵回八尾,但那样一来,也许会引起搜查本部的注意。况且,叫警察来的也并不是新子,要是那样做的话,也未免太苛刻了。

  ——八杉恭子不容许谷井新子和搜查本部接触,这就说明,八杉在约翰尼被害一案上有什么心虚之处。

  “刑警先生。您怎么了?脸怎么一下子变得那样可怕呀!”

  被新子这么一说,栋居蓦地一下子清醒过来。

  “新子,有件事我想请你帮帮忙。”

  “请我帮忙?什么事?”新子十分天真地歪头问道。

  “是有关八杉先生的事,想请你帮我调查一下。”

  “啊。八杉先生做什么坏事了吗?”新子眼中充满了好奇的目光。

  “不是,不是的,别那么自作聪明了。”

  “怎么,不是坏事呀,那没意思。”

  “只有坏事你觉得才有意思吗?”

  “八杉先生这个人,心灵和外表完全不一样。在电视和杂志上,她很漂亮,脑子也好用,是值得大家学习的贤妻良母的典范,但是再没有像她这种只顾自己的人了。丈夫、孩子全让佣人照顾,我敢肯定,孩子生下来她就连管都没管过。在家里没做过一次饭,没洗过一件内衣。可就是这么个人,在外面却装出一副全国贤妻良母的教祖似的,真是笑死人了。”

  “哎哟哟,你够真厉害的啊!”

  看来,新子并非因为被撵出家门才怀恨在心的,而是压根儿就对八杉恭子没抱什么好感。这样看来,事情就更好办了。

  “哎,要我帮忙。到底是什么事啊?”新子察颜观色地看着栋居问道。

  “我想让你查一下9月17日和10月22日八杉恭子去哪里了。”

  “9月17日和10月22日这两天发生什么事了?”

  “嗯,与一个案子有关。确切他说,是9月17日下午8点至9点左右,和10月22日早晨6点前后。”

  “您说的那案子,就是上次你们去八尾调查的那件吗?”

  “嗯。就是那件。”没法回避,栋居只好点了点头。

  “这么说,是要调查在不在现场的证据吧?”

  新子眼里又闪烁着好奇的目光。她发现栋居一时吱唔不语,接着又道:

  “行哇,我尽我最大的努力去调查,我要把八杉恭子的画皮剥下来。”

  “噎,请别误会呀,八杉恭子也并没……”

  “行啦,行啦,我清楚。9月17日和10月22日发生了什么事,只要到图书馆去查阅一下报纸的合订本就会立即明白的。其实,也根本没有必要去查阅,只要看一下挂在那儿的牌子,就能知道你们这些刑警在搜查什么了。”

  新子朝会客室那边的搜查本部办公室方向努了努嘴。这姑娘外表上看起来显得有些轻佻,但内心里却潜藏着一种犀利。

  “这些就用不着多说了,不过我托你办的事儿,千万要悄悄的啊。”

  “放心就是了,包在我身上,也许我得背叛这家主人呢,那还会跟谁去说呢?”

  “好,你既然很明白,我就不说什么了,调查绝对不能让八杉……恭子察觉出来”

  栋居抱着一线希望。托付给了新子。两天后,新子有了回音。

  “查清楚了。”电话里她气喘吁吁他说道。

  “噢,已经查清楚了?”栋居真没有想到会这么快就有回音。

  “9月17日.她好像在家里,但无确切的证据。”

  “因为没做任何记录。”

  “她们家还做这种记录吗?”

  “因为只要外出,都详细地做记录,因此没做记录时就是在自己家里。”

  “那么10月22日呢?”

  “那天有记录。”

  “啊,有记录?那她上哪儿去了?”

  “在那前一天的21日,她丈夫郡阳干先生正好在高崎市举行演讲会,太太也一起跟着去了。”

  “什么,高崎?!”栋居不禁跟着高声重复了一遍。

  “别吓我啦,干嘛突然这么大声。”

  “哎哟,真对不起。你说的是群马县的高崎吗?”

  “除群马县外,还会有叫高崎的地方么?”

  “当然不会有,你能肯定吗?”

  “没错,白纸黑字都记在郡阳平先生的活动日程表上呢。”

  “哦,你已在郡阳平的办事处工作了。”

  栋居得知了一条重要情况。从高崎到横川只有将近30公里的距离,在中山种摔死在雾积水库的前一天,八杉恭子来到了距那儿只有30公里的高崎。

  “10月21日晚上他们住高崎了,还是当天就回来了,这你知道吗?”

  “住在那儿啦,记录上写得很清楚,说郡阳平在高崎市民会馆进行了两场演说,一场是下午3点开始,另一场是晚上7点开始,然后他又与市民志愿者进行座谈,那天晚上他们住在了乌川饭店。”

  “你调查得真详细,谢谢你啦。”

  “不用谢,我就愿意干这种事,我能当刑警吗?”

  “嗳,到这儿为止吧,这样对你反倒好些。”

  “其实,我知道的还多着呢。”新子有所暗示他说道。

  “你还知道些什么?”

  “在同一天。有位叫中山种的老婆婆从松井田町的水库大坝上掉下来摔死了吧。”

  “这位老婆婆和你们去八尾来调查的那位谷井种是同一个人吧。”

  “我说你这个人……”

  “那松井田町可是在高崎的鼻子底下哎。”

  “好啦,你确实是位优秀的刑警,不过,你绝对不能再往下调查了!”

  “以后要是还有这种调查尽管找我,我非常乐意为你们效劳。”

  谷井新子跃跃欲试,信心十足。  



第十六章 水落石出




  随着山脚下的村庄越来越近。下手的良机正从身边一次次地溜走。再往前去或许还会有更理想的地方吧,川村这么想着想着,把出现的好几次机会都放过去了。而且往前走着走着。山路开始下坡。觉得路也渐渐地开阔起来。

  “这山道真是美极啦。就这么走过去了。真有点依依不舍啊!

  荒井雅代天真地感叹道,此时。她根本不知道川村心里深藏着险恶的用心。

  “那么,咱们就在这儿歇一会儿吧。”

  川村边劝雅代边向四周张望。周围是一片密度不大的人造杉木林带,算不上是很理想的地方。但是。再往下走就靠近小山村了,也许就会永远丧失良机。

  川村为了让她到这儿来已经煞费苦心。由于明年他们俩人都要毕业,这种俩人结伴的郊游。恐怕再也不会有第二次了。川村虽说是去二流公司,但就业已有着落。雅代也在别人的介绍下,定好了婚事,只等一毕业就成婚。

  雅代生怕让未婚夫知道起疑心,就谎称这次郊游是集体组织的。川村和雅代都是东京一所私立大学的学生,两个人不仅是同窗好友,而且都是大学俱乐部“旅行研究部”的成员。川村最大限度地利用了和她既是同班同学,又是俱乐部成员的双层关系。

  说是旅行研究,其实并不做任何专门研究,而只是喜欢旅行的一些同学聚集起来进行集体旅行。他们曾将这称为“大众观光时代旅游业界的新动向”,提出“在旅行中认识自我”。但醉翁之意不在酒,其真正的用意是想邀女生共同旅行。

  而且,只要不参加这种俱乐部,光凭学生身份,是没有机会与女生共同旅行的。女生也好,周围的人也好,对这种”与男生共同旅行”的俱乐部活动,均不觉得有什么不好,学生家长也因为那是“俱乐部活动”而十分放心。

  荒井雅代以身材匀称、亭亭王立、充满着现代美,而成为“旅行研究部”的偶像。作为一种义务,所有成员一年至少要参加两次俱乐部组织的旅行活动,而由其他成员个人发起的旅行活动,则凭各自的兴趣参加。

  不论是俱乐部组织的旅行活动,还是个人发起的旅行活动,只要有雅代参加,男生就会趋之若骛。特别是在个人组织旅行活动时,往往为邀雅代而争得不亦乐乎。每当雅代参加时,部里的众多男生都跑到车站为她送行。雅代就有如此的魅力。

  部里的男生之间。已逐渐达成了一种不成文的默契一一互相警告、相互牵制、不许抢头功。

  在这之间,只有川村一个人始终在雅代左右,形影不离,这是因为他们是同班同学。在俱乐部里,与雅代同一年级的只有川村一人,而且,即使不在俱乐部里时,他和她一起也在班里。雅代在班里也是偶像。由于川村与雅代同是俱乐部成员。所以与班里其他男生相比,他接近雅代的机会最多。

  至于雅代,她自己大概并没有意识到会到如此程度,而川村却最大限度地利用了和她既是同班同学,又是俱乐部成员的双层关系。

  因此,旅行研究部成员也好,同班同学也好,都接受了川村优先接近雅代的事实。当然,这种优先并不是容许他可以从雅代那儿得到比他人特别的恩典,而只是在他比其他人对雅代表现得更亲热时,他人显得无可奈何。只好默认罢了。尽管如此。这对川村来说,却也是极其珍贵的优先权。

  在校期间,川村充分地利用了这一优先权利,凡雅代参加的旅行,几乎他都跟着去。而且自己组织的旅行,他也强邀雅代参加。

  旅行研究部成员已达成一种心用不宣的默契,大家谁都不“独占”雅代,但只有川村例外。雅代对川村也并非有什么特殊的情感,只因俩人既是同班同学又是俱乐部成员,对他有一种亲近感,所以俩人一起去旅行的机会比较多。

  “同窗四年的美好时光”转眼儿就要过去了,而雅代和川村依然仅是一般要好的朋友,男女间的友情还是空白,什么也谈不上。特别是对作为异性单方面极力奉献情感的一方来说,没有被认识和理解,等于完全被忽视了。明明是男性或者女性,却被当作中性来看待。

  川村对雅代的立场就是如此。的确,雅代一直非常信任川村,经常同他一起去旅行。但是,她这样做正是因为没有把川村当作男性看待。既然不是男的。无论到哪里。都是可以很放心地跟着一起去的。

  正因为如此,他们同窗四年,并一直以朋友友好相处,却连手都没拉过。如果川村对雅代没有什么想法的话,那也就算了,可是他岂止是想法,而是爱她爱得很深很深。这虽然是一起在校共度了四年时光。

  然而,他却一次也没有敞开过自己的心扉,表白过自己的爱,因为他们作为要好的朋友相处得太和睦了。男女之间的这种事,一旦失去最初的机会,就很难再成为男女之好。由于是“好朋友”,现在就更羞于启齿,不能倾诉自己的爱慕之情。

  高尚无暇的中性朋友,是不可能成为那属于本能的充满性欲味的朋友的。但是,不管怎么说,川村在雅代这样性感的女人身边呆了整整四年,却连手都没能握过一次,这实在是……

  川村连自己都觉得好可怜。看来,雅代是把川村当作贴身保镖来利用的。由于川村在她旁边,遏制住了其他男人的非分之想。她作为旅行研究部的“公主”而受宠的同时,却又不冒风险地享受自己青春的快乐。

  而且她饱尝了青春快乐后,正要作为一个女人迈向新的人生之路。听说她的未婚夫毕业于东京大学,现在是一流商业公司的精英。结婚后,她也许会把川村等人当作是“青春时期的中性朋友”而很快地忘却的吧。

  “总而言之,我们都是雅代的青春卫士,职责是保证将她完好无损地奉献给她未来的丈夫。”

  当川村他们听到雅代订婚的消息时,个个都感到万分遗憾。

  “这纯属一种骗吃骗喝行为。”

  一位热恋雅代的单相思者愤愤他说,他非常巧妙地道出了大家的共同心声。

  雅代作为旅行研究部的女王一直高高在上,并把女王的可爱公平地撒给大家分享。但在要毕业时,她仅说一句“青春与结婚并不是一码事”使要要迅速地改变自己的人生道路。

  围着雅代打转的这些男生,不管他们对她是如何倾心爱慕,但他们尚不具相应的经济实力。实际上他们连称心的职业都没有定下来,凭这种身份,还根本谈不上诚惶诚恐地去向女王求爱。

  而且,雅代也似乎彻底看透了这一点,决定投入到那位东京大学毕业的企业精英的怀抱里。这样做似乎在告诉大家。像我这样的女王,岂能下嫁那些薪俸微薄的刚参加工作的职员!?说起来,这是她非常巧妙地将青春时代陪自己玩耍的伙伴,与自己托付终身的男人完全区别加以对待了。这真是绝妙的如意算计。

  “决不能就这样便宜了她。”川村暗暗下定了决心。要是雅代能下嫁给自己同伴中的某个朋友,即使感到嫉妒,那也还可以容忍。可是,只将青春时代的伙伴当作临时卫士,而自己要嫁到企业精英那儿去,这是绝对不能容忍的。其实,他非常清楚女人总是追求稳定安全的生活,但他又觉得,不在自己的同伴中找,而到别的地方去寻找结婚对象,这不证明她内心中根本不承认同伴具有男人的生活能力吗?

  我们曾是一起共度过多愁善感的青春时代的伙伴,但她却毫不留恋地将我们抛弃了,如此轻易地便将自己的今后托付给那只见过一两次面的对象,就因为他是企业精英,将来有望得到安定的生活。女人这种自作聪明的算计真是太可恨啦!

  ——说是东京大学毕业的高材生,其实又有什么了不起呢!这些高材生,把出人头地当作自己人生目的这种无聊的人多啦。为贪图名牌的虚荣而投进这种男人的怀抱,与高级娼妓又有什么同样。

  “反正是卖身,在那之前我何不捷足先登……”

  ——他是个无聊至极的臭尖子,自己无形之中却当了他未婚妻的保护人,真让人愤怒。在这种意识的驱使下,川村不露声色地邀雅代参加“俩人郊游”。

  “好吧,作为学生时代的最后纪念,那咱们就俩人去吧。”雅代开始有些犹豫,但最后还是接受了他的邀请。同川村两个人去郊游,她没有半点戒心,这足以证明她根本没有把他作为男人来看待。她开始有点犹豫,那只不过是对未婚夫有所顾虑罢了。因为即使是中性朋友,与男人结伴俩人郊游,若让未婚夫知道了,也总是有点不好。

  总之,雅代跟着川村出来郊游,既不知他深藏着险恶的用心,也毫无防备之意。因为以前,也有过他俩结伴出去当天返回的旅行,所以雅代十分放心。

  川村这次邀她去的地方,是奥多摩的浅间尾根。这里海拔约800米,山峰低矮,山脊连绵起伏,是女人和孩子的最佳去处。但因交通不便,游人稀少,不是节假日或公休日,平日几乎没有行人,这是川村达到目的的绝好场所。

  川村是想把雅代领到这种山区中来尽情地享乐一番,无论她怎样哭喊,也不会有人来相救。他心里明白,即使自己强暴了她,她也决不会声张出去的。若那样做,真正受害的只能是她自己。如果她知道反正难以逃脱,可能会很顺从,并将这作为俩人之间永久的秘密,若无其事地出嫁。

  在婚姻上。她算计得是如此精明,因此也许她还会将此作为“青春的秘密”而乐意接受。这样做,“骗吃骗喝、白享青春”的目标虽然落空,但也可得到了珍贵的经验。

  他选择了“平日”,果然山道上没有一个人影。真是名不虚传,从这儿的山脊向四周眺望,奥多摩的美景尽收回底。

  一一是在那片树林里好呢。还是在这片灌木丛的斜坡上好呢!在山道上,川村一直在进行着险恶的选择,雅代对此则全然不知。不时地为那展现在赐前的壮观的恰人景色而发出阵阵感叹。

  猎物明明已经入网,但却还我不到动手的机会。原因是对方处于毫无戒备的状态,所以自己迟迟下不了这个手。

  就这样犹豫不决地走着,旅行路线眼看快要走到头了。

  ——再也不能犹豫了……

  川村终于下了最后的决心,将雅代邀到垂盖着下山道的人造杉树林中。在这之前本来有几个极理想的地方,现在看来越是再往前走,就越难找到更理想的地方了。

  “你听,山涧那儿有流水声。”川村想把她引到树林深处去。

  “我口不渴呀。”

  “可以用清澈的溪水洗洗脸嘛。”

  “对呀,我已经浑身是汗啦。”雅代并未深疑就跟着川村走进杉树林里去了。

  “啊呀,凉冰冰的,真舒服!”她跑到小翼边上弯下腰撩着水说道。太阳透过树枝缝隙射了进来,雅代眯起眼睛看着树林上空。从太阳的位置来看,离太阳落山虽然还早,但已经渐渐带红色了。

  ——时不再来,还待何时?!

  川村强行压住临到达时刻还在犹豫不决的心情。

  “雅代!”

  叫声显得特别兴奋激动。

  “干什么呀?”雅代转过脸来。

  “我喜欢你。”

  “我也喜欢你呀。”

  雅代误解了川村“喜欢”的意思。

  “我从很久以前就想得到你。”

  “你又突然说些什么呀!雅代笑了起来,这笑显然是对他不屑一回。”

  “所以,把你给我吧。”

  “别开玩笑了。”

  “不是开玩笑!”川村忽地站了起来。

  “川村,难道你……”

  雅代的笑容从脸上消失了,但她还没显出害怕与不安,只是对自己一直深信不疑地认为是中性的朋友,突然露出了男人的狰狞面目而不知如何是好。就在这一瞬间,川村猛地向雅代扑了上去,想用男人的暴力把女人按倒在地上。

  “求求你,别这样!”

  雅代这才感到害怕。

  “只要你不说,谁也不会知道,答应我吧。”

  “不行,你真是个禽兽,住手!快来人哪,救人啊!”

  雅代一边拼命反抗,一边大声呼喊。川村压根儿未曾料到雅代的反抗会如此强烈,一时使他有点不知所措。他原来想得很简单,认为凭他们多年的“友好关系”,顶多开始时她反抗一下。然后就会迎合自己,谁知完全打错了如意算盘。

  “住手吧,求求你啦!我都要去结婚了。”

  “那又怎么样,即使给我一两次,那也没什么。”

  雅代的奋力反抗促使男人更加凶暴。你到底在为谁保护贞洁?尽可能用高价出售自己,这种贞洁和那种肮脏的商业算计不是完全一样吗?!

  川村感到她很可恶,这种可恶更加刺激着他的行动,他开始毫不留情地蹂躏对方。男人和女人的搏斗在继续;这样下去,将由体力的强弱决定最后的结局。眼下这种体力的差别,正使女方渐渐陷入绝望的境地。

  “哎哟!”

  川村突然惊叫了一声。雅代在拼命反抗中冷不防狠狠咬了他胳膊一口。胳膊上留下了明显的齿痕,并渗出了鲜血。川村一时痛得松开了手。

  雅代抓住时机,一把推开正痛得发憎的男人,不问东南西北,顺着斜坡拼命地跑了起来。此时此刻,她已顾不上担心迷路。山并不那么深,只要一直朝着山下跑,总会跑到有人家的地方吧。雅代在树林中狂乱地猛跑,荆棘刺伤了她的身体,她也毫无感觉。前方茂富的灌木丛中,有什么东西在移动,由于她猛烈的奔跑,黑色的影子呼啦一下被惊得飞向了四面八方。原来是一群乌鸦。她吓了一跳,一下呆住了。但马上感到川村从后面追上来了,便连忙拨开灌木准备往前跑。就在这一瞬间。她发出了撕裂心肺般的惨叫声,猛然转回身,朝刚才逃过来的、有男人追来的方向跑了回去。

  11月23日下午3点左右,一对徒步旅行的情侣,在东京都西多摩郡桧原村人家附近的山林里,发现了一具腐烂的女尸。

  这对情侣面无人色地跑进村落的一户人家,那家人立即与附近的巡警岗亭取得联系,岗亭的巡警又立即报告了五日市町警署。为了保护现场,警察让这对情侣的男方带路前往现场。而他的女伴。由于受刺激太深正处于虚脱状态,就让她在村民家中休息。

  女尸本来埋在土中,后来被野狗或山里的野兽扒出来,让乌鸦啄得不成样子,惨不忍睹。在与警视厅进行联系后,搜查一课的刑警和验尸官也很快赶到了现场。经过验尸之后,女尸暂时移至五日市署的太平间。

  由于时间大晚。决定第二天进行正式的现场查证,现场由五日市吝署的警察严格地保护起来。

  与尸体埋在一起的有个手提包,装在手提包里的东西,泄露了死者的身份。死者名叫小山田文枝,26岁,住在东京都K市官前街48号。她9月26日前后失踪,其丈夫曾向警方提出过搜索请求。

  警方立即与死者家属进行联系,确认了死者的真实身份。她丈夫看到妻子那面目皆非的样子。只低声他说了句“果然是……”,便当场呆住了。

  经过第二大的解剖分析,确认死亡时间已经过了40至60天,死因是由于全身跌打和内脏破裂致死,尸体的损伤属典型的交通事故造成。直到这时,小山田原先提出的上诉才有了重要的意义。他在诉状中说,妻子被轧后,又被运到何处藏了起来。

  警方也曾认同了小山田的上诉。到肇事现场——K市牌楼前进行了搜索。现在,她的尸体恰好证实了丈夫的上诉。于是警方再一次对发现尸体的现场进行了细致的勘察,但一无所获。

  兽方又进一步扩大了搜索的范围。一位刑警从草丛中捡到个东西,同事意识到有用立即凑过来研究。这是一只天鹅绒面的小扁盘子,一柄生了锈的金属机关,它就像烟盒一样被打开了,里面贴着很柔软的一层像擦镜头布那样的布料。

  “这肯定是个装什么的盒子。”

  “盒子这么小,它究竟是装什么的呢?”

  两个刑警冥思苦索,琢磨来琢磨去也弄不清到底是装什么的东西,只好上交。这是从现场附近找到的唯一的一件东西。

  上司也不知道这盒子是装什么用的。在参加这次现场勘察的刑警中,有一位刑警盯着这盒子看了一会儿后说。这东面可能是装隐型眼镜的盒子。

  “你戴隐型眼镜吗?”上司看了看这个不戴眼镜的刑警后说道。

  “没有,我眼睛很好,根本没必要为了潇洒去戴那玩艺儿。我亲戚家有位年轻姑娘戴这东西,我曾见她有这么个盒子。”

  这果真是凶手留下的东西吗,目前还不能妄加断定,但是从盒子经过风吹日晒后的退色程度看,认为与死者死后经过的时间基本相吻合。

  盒子上刻有“金龟堂”东京·银座的字样,大家认为这是销售商店的名称。如果这确属凶手落下的东西,那将是一个重要的证据。于是,一名刑警马上带着这只盒子赶赴银座去了。

  “我已掌握了你犯罪的全部证据”。新见威胁地他说道。恭平听到后吓了一跳,只感到自己的视野一下子变得模糊起来,周围的景象似乎全部蒙上了雾霭失去了轮廓,只有新见那坚锵有力的声音还在耳中回荡。肇事后,由于自己对汽车解体是个外行,拖了一天又一天,最终造成了致命的后果。

  现在被他穷追到这儿.已经是逼上绝路了。恭平万万没有想到,他竟会紧追不舍地追到纽约来。

  一一郡阳平和八杉恭子的长子轧死行人后销尸灭迹;

  ——“母子通信”模范家庭背后的丑恶。

  诸如此类的报刊标题,在恭平的脑子里不时地闪现着。

  这下不仅自己不行了,而且连母亲也要名声扫地,还会对父亲的政治前途产生影响。他十分明白,尽管自己蔑视父母,但没有他们的庇护,自己一事无成。

  在丧失一切之后,一切再从零开始的生活,自己是绝对忍受不了的吧。这并不是讨厌贫困,而是生来还未经历过,自从应事以来,就一直生活在丰富的物质环境中,想要什么,有什么。在物质方面。从来没有得不到满足的经历和感受。

  然而,这一切突如其来地就要被剥夺了。不仅自己那得天独厚的生活环境要被剥夺,而且还要作为囚犯去偿还自己所犯的罪责。

  这意味着。自己将要告别人世间一切美好、快乐、甜美和舒适的东西,而去面对被关进牢狱、完全失去人生自由、过黑暗肮脏生活的现实。只考虑这些,恭平就已经感到脊背冷飕飕的。

  不,如果是进监狱服刑那还算是好的;由于犯罪性质恶劣。说不定还会被判处死刑。

  死刑?眼前立即浮现出以前曾在电影中见到的电椅和绞刑架场面,而且它与现实的景象逐渐重叠,使自己分不清哪是电影场面,哪是现实了。

  “喂,跟我过来。”新见以得胜自豪的口吻命令道。

  ——不能让他抓住!这种想法突然从恭平的心底里冒了上来。

  这儿是美国。可不是日本。追到这里来的也只是他一个人。我得逃走。只要有一口气就得逃。想到这里,恭平立即行动,转身就跑。新见虽然没有大意,但设想到他会抛下自己的女友独自逃走。结果措手不及。

  等到新见醒悟过来再去追赶时已经晚了。恭平已穿过饭店大厅向大门出口处跑去。为了防止外面的空气直接进入有空调的饭店内,出口处设了两道门。从外面进来的第一道门是个旋转门,将大厅与外面隔开的第二道门是装有透明玻璃的自动门。

  恭平拼命往外跑,只看到通向大街的第一道旋转门。此时。正巧有几位客人推着旋转门从外往里走。

  恭平的眼睛只盯在旋转门上,而且由于眼睛高度近视,看得不很清楚,忘了那儿还有一道透明玻璃的自动门。这是透明玻璃隔门常令人产生的错觉。

  恭平头脑中只闪着一个念头——快逃。他以极其迅猛之势向自动门撞去。自动门感应到恭平的接近正要打开,但却赶不上他的速度。

  咚!发出了一声沉重的声音;恭平被厚厚的透明自动门一下子反弹了回来。加速度全都变成了反作用力,他的身体受到了猛烈的冲击。

  恭平受到达重重一击,瞬间神志开始模糊起来。

  “怎么回事?”正在大厅里的人们听到响声后大吃一惊,不约而同地把视线投向了出口处。饭店服务员赶紧跑了过来。

  恭平听到跑动声音。硬是站了起来,但觉两眼发黑,便又倒了下去。完全失去了知觉。

  恭平在意识渐渐失去的最后时刻,还在深深地悔恨自己。当初要是早点将那遗失了的隐型眼镜配好就好了。

  他眼睛高度近视,但又不愿戴眼镜,就用隐型眼镜。可是,大约在三个月前,他外出时从眼睛里取下的隐型眼镜不慎弹出去丢了。正想早点去配副新的,就出了那起交通事故。

  如果早点配上隐型眼镜视力得到矫正的话,也许就会避免发生如此惨痛的事故。

  现在受到了自作自受的严厉惩罚,在眼镜丢失、视野模糊不清的时候。突如其来追踪者,把自己吓得魂不附体。一下子撞在了透明玻璃门上,并受到了透明“空间”的剧烈反弹。这种反弹使恭平感到自己仿佛是受到了世间的唾弃。

  金龟堂是颇有名气的眼镜店,坐落在银座六号街上,店里的主要商品是眼镜,同时还经营高档手表。

  刑警到这儿后,马上就确认那盒子是该店最近作为隐型眼镜专用盒而新设计的产品。

  刑警又从顾客名单中找到了“郡恭平”的名字,这个名字。小山田早就作为轧了妻子的嫌疑人告到K警署了。

  小山田在推断案犯就是郡恭平的过程中,有许多跳跃之处。证据也有些含糊,鉴于此,K警署暂时采取了保留态度。搜查本部却很重视这种吻合,重新追查郡恭平的下落,确认了他已去了美国的事实。

  几乎同时,千代田区二号街郡阳平的宅邸也接到了联络。从纽约漂洋过海传来的儿子郡恭平负伤的消息,另一方面,小山田和K警署也都从新见那儿得到报告说,已拿到郡恭平就是肇事凶犯的证据。  



第十七章 人性证明




  警方决定对八杉恭子是否在案发现场进行查证。但这一次并不是要查证她的口供,而是根据谷井新子提供的情况,去彻底核实10月21日她随丈夫邵阳平去高崎市的行踪。

  再次到高崎市去核实情况的还是横渡和栋居俩人。高崎是去雾积的必经之地。

  他们下榻的饭店坐落在高崎城旧址南侧的高崎公园中,由于地处乌川河畔,上信越山岳的美景尽收眼底。

  来这儿后,栋居和横渡就发现了可疑之处。像八杉恭子这样的名人到这儿来,理应给店员留下深刻的印象,可没料到她几乎没给人留下什么印象。

  “什么,八杉恭子来过店里?”当他们查询情况时,店员们却反问道。最后,好不容易才有一位当时负责接待八杉恭子的楼层服务员若有所思他说道:

  “啊,那人到底还是八杉恭子啊。”

  “你是负责接待她的?”栋居问道。

  “嗯。我觉得她就是八杉恭子,就请她签名,但她却说我认错人了,就逃跑似地走了。她虽然换了发型,戴着太阳镜,但肯定她就是八杉恭子。当时我还觉得非常奇怪,她为什么要化妆隐瞒身份呢!?”

  “住宿登记上没填八杉恭子的名字吗?”

  “当时有个叫郡先生的议员是领队,只让他填写了以下随行几名,而没有让其随员一一填写。”

  “这么说几乎没有人知道八杉恭子来过这儿?”

  “请她签名时,她是那样冷淡,我还真以为认错人了呢。”

  “那么,八杉恭子跟丈大一起来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两位刑警面面相觑,不得其解。她和丈夫一同来地方游说,莫非并不是为了要用“八杉恭子”的名声来声援其夫?

  既然要隐姓埋名,那为何还要与丈夫一同来呢?这真让人费解。不仅饭店里没人知道,就连市内也几乎无人知道八杉恭子来过这里。不用说,她并没有出席丈夫的演讲会。

  郡阳平是受地方邀请来高崎作演讲的,于是两位刑警又去拜访了当时的主办者。据说原来并没有安排八杉一起来。可是她却突然一起来了,当时大家都很吃惊。然而她却解释说这回是以妻子身份、即因私陪丈夫一起来的,不参加声援讲演。因此,连主办单位也有人不知道八杉恭子曾来过高崎。

  “以妻子身份,作为私人关系……”

  横渡抚然地摸着下巴。八杉恭子是个名人,她随丈夫一起来竟不露面。这地方并不像东京。有那么多人都知道八杉恭子就是郡阳平的妻子。因此,想隐瞒身份完全可以办到。

  结果,八杉恭子虽来过高崎,但其行踪却无人知晓。换句话说,无法得到她是否去过雾积的证据,说她来过高崎最初是由谷井新子查出来的,这有据可查,但这仅仅是郡阳平办事处的内部记载而已,而她在高崎却几乎没留下足迹。

  警方已查清了八杉恭子的履历。1927年ID月3日,她出生在八尾町的一个名门望族,小学时成绩出类拔萃。受到教师的举荐,深得父母的崇爱,毕业后寄宿在东京的亲戚家中。就读于当时的“圣信”大学附属女子学院。

  后来由于战火激烈,她曾一度回家,战后因复学她又来到东京。但从这时起到1949年10月回乡止,她并没到“圣信”女子学院复学。她曾给家里去过信,说是已经就职,但具体职业却丝毫未提。由于现在八杉恭子的双亲均已去世,娘家的家业由弟弟继承,所以详细情况不得而知,但据说父母对她的话深信不疑。

  当时社会秩序十分混乱、一个年轻的姑娘只身闯到已化作一片废墟的东京,应该说是非常冒险的。后来,她作为新闻界的宠儿,靠故弄玄虚出入头地,混得这样不错,也正是得益于她的这种胆量。

  1951年6月,她同郡阳平结了婚,并一直持续到现在。假如她同威尔逊有什么瓜葛,就应该是在从她第二次上东京至回乡这4年间发生的。然而,这期间的情况却一无所知。

  八杉恭子同郡阳平结婚后,很少回娘家。父母去世后,就与娘家基本断绝了来往。

  高崎的秘密调查结束后,警署得到了两份令人振奋的报告。一是在奥多摩山区发现一具高度腐烂的女尸,检到了一个隐型眼镜盒子:二是郡恭平在纽约被人抓住,对轧死小山田文枝后把尸体埋到山里的事实供认不讳。

  推销员森户潜入郡恭平父亲家中被谷井新子抓住时,就对郡恭平提出了同样的话。如果得到的情报准确无误的话。那就证实了森户的报告。

  因此,若能断定隐型眼镜盒是郡恭平的,那他就难逃罪责。

  “这对八杉恭子来说将是个不小的打击呀。”

  “总之,她的那个模范儿子曾是她扬名的跳板,现在竟成了恶性交通事故的肇事逃犯。”

  “这么一来八杉恭子也就完啦。”

  搜查本部的刑警们悄悄议论着。

  “什么八杉也就完啦,这样说就好像她是局外人似的。她杀害约翰尼和中山种的嫌疑极大,也许就是她杀了那两个人。不过眼下还不到揭锅的火候,但八杉恭子早晚会被我们的双手逮住归案。光让她因为那没出息的儿子而名誉扫地,那太便宜她了。”

  栋居大声地斥责道,平时他脸上总是没表情,这次却动了真情。接着他又说道:

  “约翰尼胸口上被人捅了一刀,但他不顾插在胸口上的刀,硬是拖着濒死的身躯,爬上了皇家饭店的顶层餐厅。那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情啊!近一段时间,这一直在刺痛着我的心。”

  “约翰尼还不完全记事儿的时候,跟父母到雾积玩过一的,这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而且这很可能是他记忆中最珍贵、最美好的东西。在黑暗、短暂的人生中,这一直是他对宝石般的母亲的甜蜜回忆。在雾积得到的印在彩色纸上的那首草帽诗,当时母亲十分亲切地译给他听,不,也许那时小约翰尼已经懂幼儿园语。草帽与雾积就如同母亲的面容一样,铭刻在约翰尼的心中。多么想见她一面,哪怕是看一眼也好。她拉着自己的小手,领着自己沿着那层峦叠翠、郁郁葱葱的雾积峡谷往下走,那时多么快乐!多么想见到日本的慈母啊,这种思念长大之后己到了难以抑制的程度。约翰尼随父亲一起回美国后,其人生之路何等残酷,我们不难想象,生活越是凄惨,思母之情越是强烈,约翰尼终于忍耐不住自己的一片思念之情。决定攒钱来日本。不足的部分,父亲就用自己的生命去换。这全是为了想见母亲一面。然而等待他们的是母亲为了保全自己而对他的无情拒绝。”

  “生身母亲在自己胸口上扎了一刀。这难道就是万里迢迢来日本寻母所得到的报偿吗?约翰尼是以何等绝望的心情接受这一刀的呢!在他那渐渐模糊的意识中,出现了皇家饭店的顶层餐厅。那餐厅远看就像是用美丽彩灯装饰起来的草帽,也许自己真正的母亲就在那儿等着呢。于是他就极力地恢复正在渐渐模糊起来的意识,拼命地去追寻那草帽。母亲的面容大概一直也在他的眼前晃来晃去,那样重的伤还登上了顶层餐厅,这一事实充分说明,他对母亲的思念之情是多么深切啊!”

  “八杉恭子为了保全自身,就这样像捻死个虫子似地将约翰尼杀害了,而她杀害的却是自己亲生的儿子。我憎恨这种女人。她不是人,还不如禽兽,这种女人无半点人性。”

  栋居极力地控制着自己激动的心情,像是在讲给自己听似地倒出了心里话。

  此时此刻,遥远的昔日景象又浮现在栋居的眼前。

  ——一群美国兵正围着父亲殴打。他们对父亲拳打脚踢,猛吐唾沫。父亲毫无反抗,任凭他们蹂躏。周围虽围着许多日本人,但他们谁也不想出来救父亲。

  “救人哪,谁来教我爸爸呀!”

  幼小的栋居在拼命地求救,但无人愿意出头搭救。相反,他们都站在旁边,就像隔岸观火似地注视着事态的发展,毫无责任感的好奇心暴露无遗。

  只要不把危险引向自己。就再没有比这更好看的光景了。由于阻止了一帮美国兵正要对一位年轻姑娘施暴的行为,于是他们就把怒火转向了父亲。这帮正要发泄兽欲的年轻禽兽们,在失去了发泄对象后,就把凶呆的欲火一古脑儿全倾泻到了父亲身上。在这种情形下,如果出来搭救,就等于是引火烧身。

  这帮家伙本来就是战胜国的“神奇之旅”。现在地位比日本天皇还高,所以谁也不能插手。

  父亲为了栋居,在下班回来的途中绕道买了一些豆包,现在全散落在地面上。美国兵们就像踩路上的马粪蛋儿似地用军靴乱踩一气。父亲的眼镜也被打飞了,摔得粉碎。

  父亲被美国兵围在中间,打得遍体鳞伤,缩成一回不动了,实际上他已动弹不得了。

  美国兵中有个特别显眼的大个子,长得像个红毛鬼,小臂上有烫伤似的伤痕。也许是在战场上刚负伤不久。那开裂的伤口泛着令人作呕的红色。猛一看,就如同女人阴部似的裂口上还长着金黄色的长毛。

  大个子美国兵就用这只手拉开了裤子上的拉锁,朝父亲身上撒尿,其他美国兵也都纷纷效仿,一边向父亲撒尿,一边狂笑,周围看热闹的日本人竟也笑了起来。父亲由于伤势过重,不久便去世了。

  栋居在很小的时候就把父亲受凌辱的场面深深地刻在了脑子里,并发誓要复仇。那时在场的所有人不用说。而且当时使父亲遭此厄运的社会,也全是自己的仇敌。

  为了要报仇,他当了刑警。那时的仇敌现在已同八杉恭子融为一体。如果有母亲在,父亲和自己就不会饱尝如此屈辱,父亲也不会死去,这都是因为母亲抛弃了父亲和自己。

  八杉恭子为了保全自身,抛弃了亲生儿子。不单单是抛弃,还把万里迢迢来看望她的儿子杀害了,母亲对儿子的拒绝,难道还会有比这更残忍的吗?

  栋居觉得现在,八杉恭子就好像是抛弃了父亲和自己的母亲。这时,他那沉睡的记忆受到了强烈的刺激,抑制记忆苏醒的薄膜终于破裂了。八杉恭子是新闻界里的宠儿.从她那张颇受大众欢迎的面孔中,栋居逐渐回忆起了只有他才知道的八杉恭子年轻时的模样。

  这个女人究竟是什么人,栋居现在终于很清晰地想起来了。

  ——哦。她就是那个女孩啊!

  栋居茫然地思索着,脑海里映出了那张意外浮现出来的久远的面孔。二十几年前,父亲自己挺身而出,从一群美国兵手中救出一个年轻姑娘。那年轻姑娘的脸,如今就隐藏在八杉恭子这位大名鼎鼎的颇受大众欢迎的漂亮面孔之中。八杉恭子如今已届不惑之年,有社会地位,也有声望。当年险些被一群年轻美国兵轮奸的那年轻姑娘的狼狈相,现在在她身上已荡然无存。但是,只要剥开地那随着岁月流逝而变化的容貌、成熟老练的气质和作为新闻界名流的画皮后,露出的便是那个将父亲当作牺牲者自己却逃之夭夭的年轻姑娘的脸的原形。

  栋居在东京商务饭店头一次与八杉恭子擦肩而过时,她的脸形曾触动了他那遥远的记忆。可以说,新闻界把她包装出来的假像,妨碍了他对真相把握。

  当时,如果父亲不路过那儿,他就不会死去。如果不是因为八杉恭子,栋居也不会失去父亲。父亲挺身而出救了八杉恭子,而她却丢下父亲逃跑了。她现在又抛弃了约翰尼·霍华德,这与年轻时有什么两样呢?栋居义愤填膺,怒火中烧。发誓绝不轻饶她。

  ——她有没有人性呢?不,她有没有连低等动物都有的母性呢?我一定要掏出她的心来看一看。

  栋居抬起头来说道!

  “我要和她赌一次,看一看她还有没有人性。”

  “赌人性?”那须看着他问道。

  “如果八杉恭子尚存一点人性的话,我就要穷追不舍,逼迫她自己招供。”

  “你打算怎么入手呢?”

  “我想冷不防把草帽给她。”

  “给她草帽?”

  “按照目前的情况,已无法打破僵局,因为无论如何都没有办法找到关键性的证据,所以我想打动她的心,逼她自己坦白。”

  “警部,让我去吧。”栋居紧盯看那须的眼睛。

  “你有把握成功吗?”

  “还不知道。所以说我要和她赌一把。”

  “破案是不能用打赌的方式来进行的。”

  “我也是在很小的时候就被母亲抛弃的。我仇恨抛弃自己的母亲。不过,在我仇恨的底层,还有一颗要相信母亲的心。不,是我想相信母亲。八杉恭子的身上,肯定也会有母亲的心。我想赌的就是这一点,只要她是孩子的母亲,她就一定会自己招供。我是抱着眼抛弃自己的母亲决斗那样的心情。去同八杉恭子决斗的。”

  “警部,让我去吧。”

  “好吧。”那须终于赞同地点了点头。

  “照你想的,好好去干吧。”

  八杉恭子接到恭平负伤的消息时焦急万分,立即通过国际电话询问了情况,得知他伤势不重,经过医院的治疗之后。马上就踏上了归途,也就放心了。

  但是,随后来自警方的消息,却给郡阳平夫妇以巨大的打击。据说,在奥多摩山中发现的那具高度腐烂的女尸,怀疑是郡恭平轧人肇事后将其埋在那里的。

  警方决定重新彻底地检查郡恭平的汽车。而且,据警方说,恭平在纽约已招认了自己犯下的全部罪行。郡阳平夫妇很想直接问问恭平本人,但他现在正在回国途中,又无法取得联系。

  巧事迭出,偏偏在这个时候,鞠町的搜查本部又传讯八杉恭子。接待八杉恭子的警察一派绅士风度,彬彬有礼,但在这彬彬有礼的背后,使人觉出另有一种不同一般的意图。这时她才悟出,自己并非是作为单纯的参考人而被传唤来的。

  “今天请你来,……”

  栋居目光炯炯,神态自如,与八杉恭子面对面地坐着。前几天。他曾到电视台里找过她。面对墙壁放着另一张小桌子。那儿也坐着一位刑警。他年纪比栋居略大一点,但老是用不怀好意的眼光看人。角度的关系,无论怎么看他都有点像猴子。他也是前几天一起来找过她的刑警。

  “恭平不久就要回国了,我什么也不清楚。我想肯定是挖错了吧,恭平才……”

  “夫人,今天劳您大驾,并非为那件事。你儿子的案子不由我们负责。”

  前几天来找她的时候,栋居他们明明说是想了解一些恭平的情况。

  “那到底是什么事呢?”

  栋居认为她是故意装糊涂,于是就默默地凝视着八杉恭子,观察她有什么表情变化。她到这儿来的时候,应该看到了搜查本部的大牌子。

  “是关于一件案子。一名美籍黑人9月17日夜皇家饭店被刺杀了。准确地说,他是在清水谷公园遇刺的,然后带伤爬到了饭店的顶层餐厅,在那儿断了气。”

  “这案子与我有何相干?”八杉恭子做出一副满腹狐疑的表情。

  “夫人,对这案子你心里没有数吗?”

  “我怎么可能心里有数呢?”

  “我们相信夫人心里一定有数。”

  “哎唷,你们警察呀,可真会信口开河!”八杉恭子的脸上泛起了淡淡的红晕。

  “恕我直言吧,夫人,我们认为被刺的那名美藉黑人正是您的儿子。”

  “啊!”瞬间八杉恭子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

  “夫人,在二次世界大战结束后的三、四年间,您和一位名叫威尔逊·霍华德的美国黑人士兵有过夫妻或同居的关系吗?”

  栋居不断地发起进攻。八杉恭子突然弯了下身子。从嘴角泄出了抑制不住的咯咯声。正当栋居觉得八杉恭子在自己的攻击下受到沉重打击,感情已失去平衡时,她却抬起了头,原来她是忍不住笑弯了身子。

  “你们警察……为什么要做如此离奇的想象呢?我有没有和黑人结婚、生黑孩子,说这些什么不着边际的话,我真是服了你们。你们怎么有的这种想象。无论谁听了都会捧腹大笑。啊哈哈哈,真是可笑极了!”

  八杉恭子真的像她说的那样手捧肚子大笑起来,由于笑得太厉害了,眼泪都笑出来了。大笑了一阵之后,她突然又板起脸来说道:

  “我希望你们让我回去吧,我没有时间陪你们闲聊。”

  “1949年7月,你与威尔逊·霍华德和约翰尼三人去雾积了吧?”

  “这个问题,上次已经清清楚楚地回答过你们了,我不知道!我刚才尽情地大笑一通。实际上是怒不可遏。什么同黑人做过夫妻啦,什么生过半白半黑的孩子啦,这都是对我严重的侮辱。我有丈夫、有孩子,都是纯粹的日本人。我也好,我丈夫也好,都有一定的社会地位,你们究竟有什么证据,要这样中伤我?”

  “雾积旅馆当时有位叫中山种的人,您队识吧?”

  “我连雾积都没有去过。怎么会认识她呢。”

  “您应该认识她,中山种与您是同乡,都是八尾长大的。”

  “八尾出来的人多啦!”

  “中山种给大室吉野写过信,而大室吉野是您的远亲。”

  栋居拿出两张卡片,这虽不是什么有威力的卡片,但对方看到卡片,说不定会产生特殊的效果。

  “那信上写着我的事!?”八杉恭子的神情略有所改变。

  “我们认为就是您的事。”

  “这是怎么回事?我怎么越听越糊涂啊。”

  “说得明白点,就是您同威尔逊和约翰尼一起来翼积的事。”

  “那请让我看一下那封信。”

  栋居早已料到她会提出这种要求,因此只是虚晃一枪。如果让她看信。就会暴露警方的底细。

  “信现在不在这儿。”栋居硬着头皮解释道。

  “那为什么呢?如此重要的证据不在手边,这也太不合情理了吧!”

  “根本就不存在那封信吧,还是信上根本就没提我的事?”

  栋居一时张口结舌,搭不上话来,八杉恭子则以洋洋自得地趋势连连责问起来。她不仅轻而易举地避开了栋居利用卡片向她发出的进攻,而且似乎彻底看穿了警察手中掌握的材料是多么的脆弱无力。

  “你们警察署,原来是这么中伤好人!捏造事实。无中生有,恶意诽谤,不惜抵毁他人的名誉。你们以为就可以这样完事吗?一切等我和丈夫商量后,再来找你们算账。对不起,失陪了。”

  八杉恭子忽地站了起来。

  “夫人,用不着这么着急。”

  栋居改变了语气。八杉恭子转过脸来,似乎在问:难道你还有话要说?

  “夫人。知道那首草帽诗吧?”

  “草帽?前几天已经问过了吧。那种诗,我不知道。我并非不喜欢诗,而是不愿意被警察强迫。”

  “夫人。您肯定知道那首诗的。”

  “您是不是神经有毛病啊?我说了,我不知道。”

  “还是幼年的时候,在一个晴朗的夏天,孩子由母亲领着去了雾积。母亲拉着孩子的手,沿着小溪顺着山道漫步观赏景色。突然吹来一阵大风。小孩头上戴着的草帽被风吹落,掉进了小溪的谷底里。孩子借托这顶草帽,对母亲咏诵出了火一般的切切恩慕之情。一个父母、孩子的三口之家去雾积旅行时。偶然看到了这首诗。

  对孩子来说,大概这是一生中唯一的一次与父母亲同去旅行吧。溪谷苍翠欲滴,母亲年轻貌美,和蔼可亲。那次旅行的美好印象,深深池铭刻在小孩的心里。后来,这孩子生活凄苦,命运坎坷,那次旅行成了他一生中最美好的回忆。那次旅行,父亲也一起去了。旅行后‘家’就离散了,也许就是在全家离散之前为了留下个美好回忆而去旅行的。”

  “别说啦,这些话,与我毫无关系。”

  八杉恭子虽这样大声说着,但并没有想离开,好像有什么东西与她的意志相反。将她紧紧地缚在了那儿似的。

  “全家在那次旅行后就分手了。孩子由父亲带着回了父亲的本国——美国,母亲则留在了日本。我不知道这到底是为什么,但有一点十分明确,对雾积的回记,已作为对母亲的回忆深深地印在了孩子的心中。西条八十写的草帽诗,咏诵的是他自己对雾积的回忆,而孩子觉得这诗就但是咏诵自己的回忆一样,给自己留下了十分难忘的印象。这首诗。也许就是那时母亲念给孩子听的。草闰已将四条八十诗中的母子。与这一家三口紧紧地连在一起了。

  被父亲领回美国的孩子,按捺下住对母亲的思念,又来到了日本。父亲为那孩子,用自己那风烛残年般的躯体会撞汽车,换取了一笔赔偿费,用来充当孩子去日本的旅费。也许是父亲的死,突然冲开了孩子思念母亲的堤坝,而父亲也想借孩子去看一看昔日的‘日本之妻’吧。雾积一片葱笼,在美丽景色衬托下的母亲的音容在孩子的眼前晃动。生活在受人歧视的底层中,只有母亲才是孩子的救星。在艰辛之时,在悲伪之际,母亲的音容始终在温柔地抚慰着他的心,激励着他。”

  八杉恭子沉默不语,面部虽做出毫无表情的样子,但肩膀在微微地颤动。

  “孩子热切地想见自己的母亲,哪怕是看一眼也好。对雾积的回忆是他最美好回忆,如同宝石一样珍贵,一直在细细地品味着。也许他知道母亲又重新组织了家庭,营造了新的生活,他根本没打算去搅乱母亲的生活,只是想见见母亲,哪怕是一面也行。这就是母子之情,你敢说不是这样吗?在这一点上,血亲关系与两住的男女关系有本质的区别。

  然而,母亲却既然地拒绝了那孩子。母亲已功成名就,有了社会地位,也有了孩子和安定的家庭。可是。早已忘却的黑人私生子却突然出现在面前,要从根本上毁掉这一切。于是母亲为了自卫,决定牺牲儿子。可是,这个靠父亲拿生命换来的旅费、不远万里来到日本寻访母亲的孩子,遭到母亲名符其实的致命拒绝,他又该怎样想呢?心中唯一的一颗宝石就这样粉碎了。在他最后绝望的瞳孔中模模糊糊地映出了一顶草帽,那是顶由华丽的彩灯镶嵌的、漂浮在夜空中的草帽。皇家饭店顶层的餐厅,晚上向上眺望,很像一顶镶有彩边的草帽。这你知道吗?约翰尼·霍华德用尽了最后的力气,才爬到了那上边。

  他虽然受到了母亲致命的拒绝,但还仍然继续相信母亲,以为母亲在那儿,在那儿等着亲切地欢迎自己。于是他就一摇一晃地踉踉跄跄地走着,身后流下了斑斑血迹。血是从被母亲所剜伤的心口上滴下来的。夫人,您还记得这顶草帽吗?”

  栋居将事先特意为此时准备好的草帽,递到了八杉恭子面前。草帽已经旧得分辨不出是用什么材料做的了,让人感到只要稍微一碰就会破碎。这就是在清水谷公园发现的那顶草帽。

  可以看出,八杉恭子吃惊地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草帽是约翰尼小时候让母亲给他买的,大概也许是游雾积回来的途中,让母亲给买的纪念品吧。他将这草帽作为日本母亲的离别留念,一直细心地保存了二十多年。您看这陈旧的程度。这陈旧程度足以说明,约翰尼对母亲的思念之情是多么强烈啊。不信您碰一下看,它会像灰一样刷刷地往下掉。而就是这顶旧草帽,却是约翰尼用金也不换的宝贝啊!”

  栋居要把草帽递给八杉恭子,而她却像要退身躲避。

  “如果您还有一点人的良心,不,只要还存有任何低等动物都有的母性的话,听到这首草帽诗,您就绝不会无动于衷吧!”

  栋居双手捧着草帽,像要献给她似地凝视着她的面部表情。八杉恭子的嘴唇在徽微地哆嗦,面色越发苍白。

  “妈妈,您可曾记得我的那顶草帽?”栋居开始咏诵那首他已背熟了的草帽诗。

  “不要念啦!”八杉恭子微弱地嗫嚅道,并见她的身体呼地摇晃了一下。栋居继续咏诵起来。

  “啊!就是夏日里的那顶草帽,在从难冰去雾积的路上,随风飘进了路边的溪谷。”

  “求求你,别念了。”

  八杉恭子捂着脸瘫倒在椅子上。栋居决心置她于死地,便以虐待狂的心态取出了那本西条八十的诗集。

  “八杉先生,还记得这本诗集吗?这是约翰尼同草帽一起带到日本来的,说起来这已是他的遗物了,说不定这也是您给他买的呢。后面的诗就请您自己念念吧,多好的一首诗啊。只要躯体里还有血液流淌的人,或者是有儿女的父母,或者是有父母的儿女,谁都会被这感人肺腑的诗而深深打动的。您能不能念啊,要是不能念的话,我帮您念吧。”

  栋居在八杉恭子面前,翻到了诗集中有草帽的那一页。

  “——妈妈。我喜欢那草帽。

  一阵清风却把它吹跑,

  您可知那时那刻我是多么惋惜。

  ——妈妈,那时对面来了位年轻的采药郎中,

  打着玄青的绑腿和手背套。

  他不辞辛劳帮我去找,”

  八杉恭子的肩膀在剧烈抖动。栋居继续念道。

  “无奈谷深草高,

  他也无法拿到。

  ——妈妈,您是否真的记得那顶草帽?

  那路边盛开的野百合。

  想必早该枯萎。

  当秋天的灰雾把山岗笼罩。

  草帽下也许每晚都有蟋蟀歌唱?

  ——妈妈,我想今宵肯定会像这儿一样。

  那条幽谷也飞雪飘摇。

  我那只闪亮的意大利草帽

  和我写在背面的名字。

  将要静静地、凄凉地被积雪埋掉……”

  栋居念完诗之后,瞬间一片寂静,位于市中心的搜查本部一室就像沉入了海底,大街上远处的嘈杂声,好像完全来自另一个世界。

  “呜呜呜……”八杉恭子口中发出了呜咽声。

  “约翰尼·霍华德是您的儿子吧?”

  栋居打破了刚才短暂的寂静,确认道。

  “我,我每时每刻都没忘记那个儿子啊。”

  八杉恭子伏在桌子上剧烈地抽噎起来。

  “是您杀的他吧?”栋居步步紧逼,毫不松懈。

  八杉恭子一边抽噎一边点头。

  “杀害中山种的也是您吧?”

  “我是无奈啊。”

  说到后面几个字时她已泣不成声,防线彻底崩溃了。搜查本部在证据不足的情况下,与嫌疑人进行人性较量,结果大获全胜。

  新见将郡恭平和朝枝路子从纽约带回日本,把他们送交给警方。然后去见了小山田。这时,已经在奥多摩山中发现了小山田文枝的尸体。并进行了确认。

  “果然人死了!小山田见到新见后有气无力他说道。在濒于彻底绝望的边缘中,唯一剩下的一线希望,现在也完全破灭了。”

  “太遗憾啦!”

  新见醒悟到自己今生今世真正的爱情已彻底结束,今后恐怕不会像爱文枝那样再去爱女人了。在生来自己就好像要为别人去竞争去生活的人生中,这是唯一一次为忠实于自己的生活而采取的反叛行动。

  反叛已告结束。精于算计和贪图功利的生活又将重新开始。其实也没有什么不好,那也是自己所选定购人生。

  “新见先生,实在是太承蒙相助了。”小山田从内心表示感谢。在确认与人通奸的妻子死后,他对奸夫的愤恨也好像随之烟消云散了。新见已充分赎清了罪过,当然在新见自己看来,他根本不是赎罪,是为自己做的这一切。

  “小山田先生。今后你有什么打算啊?”

  “现在我什么也不想干,不过待静下心来后,我得去找份工作。”小山田没有妻子的收入,生活已十分桔据了,他必须马上去工作,否则就要穷困潦倒了。

  “愿意的话,我可以帮忙介绍一份适当的工作。”新见非常客气地向他提议道。

  “好意我领了,但我不想在这些事上再麻烦您。”小山田干脆地说道,要是没有妻子,同新见之间也就不会有任何联系。即使新见今后还什么赎罪的行为,但他窃人之妻的事实也是永远不会改变。不能将自己今后的生计,托付给一个偷自己妻子的男人。

  “对不起,算我瞎操心吧。”新见也觉得自己是多此一举。

  “那么,就此别过。”

  “多保重,祝您愉快!”

  两个男人就此分手,各自都认为恐怕不去再碰面了。共同拥有一个女人的两个男人,在那女人死去的同时,都失掉了无法代替的无价之宝。

  ——也许今后再也遇不上像这样好的女人了!……一种共同的失落感,宣告了他们共同追求的目标就此终结。

  八杉恭子自己坦白了所犯的全部罪行。

  “当约翰尼突然出现在我面前时,我为能与儿子重逢惊喜万分,同时又为我的一切都将因此而毁掉感到万分绝望。听约翰尼说,他在纽约偶然看到了介绍我的出版物,才知道了我的消息。他一到羽田机场。就立即和我联系。我就让他住东京商务饭店,因为那里有丈夫的办事处,易于联系。约翰尼的父亲戚尔逊在二战结束后进驻日本,我就是那时与他相识的。当时,我是东京一所私立女子学院的学生,寄宿在东京的亲戚家。由于战火激烈,我曾一度回乡,但是,已体验过城市生活的我,在乡下小镇上觉得憋得实在无法忍受,后因学校复课,就不顾父母的坚决反对,我再次来京,遇上流浪者的纠缠,在危难之际,威尔逊救了我。威尔逊是黑人,这多少是个缺陷,但他却是个真正有骨气的男人,而且能体贴人。我们俩堕入爱河。就那样同居了。我骗父母说自己已经找到了工作。不久,我生下了约翰尼。

  到雾积去是在约翰尼刚满2岁的时候。决定去雾积玩,是因为记得听人家说过我的同乡——一个远房亲戚在雾积。那草帽诗是在回来的途中,我们在溪谷的山道边上打开中山种给我们做的盒饭时才看到的。诗印在包饭盒的纸上,但写得十分美,我就简单易懂地把意思译给威尔逊和约翰尼听。那首诗竟会给还不怎么懂事儿的约翰尼留下如此深刻的印象。这是我连做梦都没有想到的。那草帽是因为约翰尼非缠着要。在松井田町给他买的。不久,一家被迫分离的时刻终于来临了。威尔逊接到了回国命令,但我们尚未正式结婚,当时美军只允许正式妻子随他们回本国。而我娘家是八尾的名门望族,他们是绝不会允许我同外国人,特别是与黑人结婚的。尽管威尔逊曾再三求我,但最终还是没有能正式结婚。

  不得已,威尔逊只认领了约翰尼,带着他走了。《西条八十诗集》是那时作为雾积的纪念赠送给威尔逊的。我决定花时间说服父母,征得同意后,再去追赶威尔逊父子。

  威尔逊带走约翰尼,一是因为我没有生活能力,难以抚养:二是作为一种筹码,想迫使我务必去美国。

  威尔逊回国后,我暂时回到了家乡。本来是想立即征得父母的同意。紧随他们父子去美国的,但总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就在我难以启齿的时候,有人给我介绍了郡阳平,婚事在双方家庭间顺利地进行着,到我们见面时,实际上只是一种形式,生米已煮成熟饭,无法拒绝了。

  我一边念念不忘已去了美国的父子俩,一边和郡阳平结了婚,一直到今天。对那孩子,我时刻也不曾忘记过,他长成棒小伙子,特意来看我,我真是高兴极了,但在重逢惊喜过后,眼前却觉得一片黑暗,绝望极了。

  郡阳平并不知道我婚前曾和黑人同居,还生了孩子。当然,恭平和阳子也都不知道自己还有个同母异父的哥哥,为了保全自己和家庭,唯一的办法就是让约翰尼自己永远消失——我是在走投无路的情况下,才出此下策的。没人清楚我和约翰尼的关系。约翰尼心里也好像十分明白,如果让别人知道我有这么个私生子,会给我带来许多麻烦,所以他总是悄悄地同我联系。威尔逊在约翰尼来日本前刚刚去世了的消息,我是从约翰尼那儿听到的。说他是为了给儿子筹措路费而撞车身亡的,这还是从你们警察这儿听说后才知道的。约翰尼说他不想再回美国了,想取得日本国籍在日本永久定居,并告诉我说。因为绝不会给我添麻烦,所以想呆在我身边。

  然而。如果约翰尼呆在我身边。就没有不透风的墙。我过去的那些事早晚会暴露的,这样,我就会身败名裂。我极力劝约翰尼回美国去,但他就是不听我的话,我感到被逼上了绝路。

  我决定杀了约翰尼,让他在9月17日晚上8点左右在清水谷公园里等我。因为我事先知道那公园一到晚上就没有行人,而且逃起来也很方便。

  可是,当我见到约翰尼后,那下了不知多少次的决心又动摇起来。我是在有些犹豫不决的情况下,为了保全自己和家庭才把刀刺向约翰尼的,所以。那刀尖刺进他胸口很浅。约翰尼当时像是完全醒悟了似的,对我说道:‘妈妈,我是你的累赘吧?……’约翰尼当时那无比悲伤的目光,我是永远也忘不了的。我……我,我就是用这双手刺死了我的孩子。约翰尼彻底醒悟了,用手抓住我刺到一半而松开的刀柄,猛劲深深地捅了进去,并且叫我快逃,说:‘妈妈,在你逃到安全地方前,我是绝对不会死去的,快跑啊!’在最后时刻,他还用濒于死亡的躯体来保护杀害自己的母亲。自那以后,我的心从未平静过。我现在的地位和家庭,是因为在牺牲了一个儿子后才好不容易保住的,所以我想好好珍惜它,永远保有它。”

  ——您为什么要杀害中山种呢,而且又是怎样杀害她的呢?

  “开始我根本不想杀中山种。看到新闻报道后,我估计警察早晚会注意到雾积。于是我去那儿想不露声色地去试探一下中山种,看她还记得多少我们过去的事。去雾积的日子,正好你们警察去那儿的日子相同,完全是偶然的巧合。”

  ——那么,为什么要在高崎市隐瞒自己的身份和行踪呢?

  “我是极力想隐瞒自己去我中山种的事实。对丈夫也是一样,当时时他说,这次只是以妻子的身份,作为家里人跟他去的,像声援演讲之类的活动一概不参加,对此已请他谅解。10月21日,在丈夫的演讲会以及他同当地知名人士举行的座谈会全部结束后,我就骗丈夫说,自己要去拜访一位住在附近的大学同学,就连夜背着人悄悄地跑到汤泽的中山种家里。没想到,中山种对我的过去记得非常清楚,说我曾带着黑人家属来作过客。当时。我觉得不杀中山种不行了,我就要求那天晚上住在那儿,并寻找时机,但始终没有很好的下手机会。当时,中山种无意间遗露说这个村庄不久就要变成水库的坝底了。于是我就顺着她说,既然这样,何不趁现在好好地看看这儿的景物。中山种十分赞同。说道:‘对,趁着现在记脚还利索,应当好好地青看。’于是,第二无清早她扶着我的肩膀,爬上了水库大坝。由于是一大早,坝上还没有其他人影。中山种说今天在雾积干活的孙女要回来,因此心情特别好。她爬到坝上,也许是打算锻炼锻炼身体,好让孙女看看自己是多么健康,她对我没有半点疑心。我把毫无防备的中山种从大坝上推了下去,事情干得如此容易,当时我都有点意外。中山种就像张纸片似的随风飘了下去。因为杀得大容易,在好长一段时间里,我都没觉得是把人从大坝上推下去了。”

  八杉恭子自己招供后,由新见陪同回国的郡恭平和朝枝路子,也供认了自己的犯罪事实。警方还从郡恭平的GT6型车上采到了微量人体组织切片,经化验确认为是小山田文枝的人体组织。郡恭平亦承认隐型眼镜盒与布狗熊都是他的。那眼睛盒,是郡恭平无意中放在衣袋里的,没想到在埋文枝的尸体时,不知怎么落在了地上,成了重要证据。

  几乎在八杉恭予母子招供的同时,新宿警暑对十几名玩“老规则游戏”的男女高中生进行了行为指导教育。这些学生在一公寓里服用一种安眠药后集体乱淫,郡阳平和八杉恭子夫妇的女儿阳子也在其中。八杉恭子本想牺牲一个儿子来保全另外两个孩子,结果全部没保住。当然,她的社会声誉也随之春江流水花落去。

  然而;八杉恭子失去的并非仅是这些,她丈夫郡阳平提出了离婚要求,理由是她隐瞒了自己的过去,要是当初知道这些是绝对不会同她结婚的。

  八杉恭子认可了丈夫提出的离婚要求,因为她非常清楚。丈夫提出离婚,日的是为了保全自己的地位。这样一来,她等于一切都丧失了,而且是永远彻底地丧失了。

  不过,她在丧失了一切之后,仍保留下了一件珍贵的东西,而这只有一位刑警明白,那就是人性。

  是八杉恭子为了证明自己还有人性,才丧失一切的。栋居在八杉恭子供认后,知道了自己内心的矛盾,并为之愕然。他从不相信人,而且这种想法根深蒂固。但是,他在无法获得确凿证据的情况下,同八杉恭子进行较量时,却赌她的人性。栋居的这种做法,则正说明他心底里还是依然相信人的。

  搜查本部逮捕了凶手,但却丝毫没有胜利感。

  新年即将来临。

  从日本答方传来了杀害约翰尼·霍华德的凶手已被缉拿归案的消息。肯·舒夫坦得知这一消息后舒了一口气。说起来他也没有什么责任,只是在最初阶段进行的调查中,约翰尼的被害不知不觉地触发了他自己的“人类良心”而感到同情。所以对破案的进展情况特别关注。

  据奥布赖恩警长说,由肯调查出来的资料,送到日本后,对捉拿凶手起了很大作用。虽不清楚具体起了什么作用,但肯却很高兴,感到过去在日本欠下的债,现在总算多少偿还了一些。

  两天后,在纽约东哈雷姆,一名外国游客在光天化日之下被抢走了照相机。肯接到了这一报案后,跳上巡逻车赶往现场。

  在哈雷姆,盗窗、抢劫并不算犯罪行为,但这次被害人是外国人,所以才决定去调查一下。

  东哈雷姆一带,一般旅游者是不涉足那里的。这次可能是那位游客只顾拍照,不小心走到里面去了。肯赶到现场时,凶手早已不见踪影了。

  肯在大致了解了被客人和目击者提供的情况后,正准备回去时,忽然想起马里奥的公寓就在这附近。霍华德父子原来就住在这所公寓里。

  给房东马里奥确实是添了不少麻烦,还说了些公寓垃圾箱之类的难听话。但细想一下。她提供的帮助,也对逮捕杀害约翰尼的凶手还真起了一定的作用。

  霍华德父子的房间也许还封着,凶手既然已抓到了,继续封房间也就没有什么意义了,应该把凶手已捉拿归案的消息告诉马里奥,并通知她房间开封。

  肯让巡逻车先回去,自个儿在哈雷姆的背胡同里走着。哈雷姆是他的故乡。这里都是些早晚要被拆除的红砖建筑,到处都散发着阵阵馊味。这里污秽、嘈杂,乱哄哄的,但确实能听到为人生叹息的呻吟声。

  说也奇怪,肯听到这种叹息声,心里反倒舒畅了,一种荷负人生重负、拖着黑黑的影子挣扎的人们的连带感,油然而生。也许是因为杀害约翰尼的罪犯被抓到了的缘故吧。哈雷姆地区人们之间的那种不信任感,他现在似乎感觉不到了。

  一个人影迈着踉踉跄跄的步子从对面走来,这肯定是群居在这一带的酒鬼之一。

  ——这家伙也是“同伴”。

  不知怎的。今天肯产生了这样一种感觉。那人就是一个因肩负着人生重荷而摇摇晃晃地走着的同伴。肯同那个人影正擦肩而过:肯同那个人影完全重合在一起。是个个子高大的黑人。突然。肯的生命停止了。在听到那人口中吐出一句“走狗”的瞬间,觉得自己侧腹部被刺进了一根热呼呼的铁棒。

  “你这是为什么呀!”肯呻吟着,脚下泛力,身体踉踉跄跄起来。重合的两个人影分离了,一个人影朝肯来的方向走去。肯摇摇晃晃地向前走了几步,就重重地倒在了路面上。

  晌午过后的哈雷姆死一般的寂静,没有人跑来相救。袭击者突然行凶后,逃跑时拔走了凶器,血从伤口处呼呼地往外冒,用手捂也捂不住。鲜血顺着路面坡度向低处流去,它流到何处才是尽头。肯是无法看到了。

  像是伤着了重要的脏器。肯迅速就失去了行动能力,意识也渐渐远去。

  “为什么啊?这究竟是为了什么?”

  肯虽这样喃喃自语着。但心中还是知道这其中的原因的。对刺伤自己的凶手来说是没有什么理由的,如果说有,那就是对人生的怨恨。肯恰好是偶然路过这里,便成了这种怨恨的活祭品。因为自己是警察。才激发了凶手心中的怨恨。那些已遭到人生排挤的家伙,最容易产生错觉,认为警察总是站在人生主流的一边。而且他们产生这种错觉,也是出于无可奈何。

  “我不也是这样吗!我曾经就没站在正义一边。”

  肯在一点一点远去的模模糊糊的意识中自言自语道。在遥远的过去,自己服兵役去了日本,有一次往一名毫不抵抗的日本人身上拉尿,其实就没有什么明确的理由。当时只因为自己是混血儿.总被派到最前线,心中积怨,于是就一古脑儿全发泄到那日本人身上。

  在战场上,总是被推到最危险的前线,但若返回到市民生活中,却又被压在社会底层。

  当时自己十分年轻,也非常粗暴,对一切排挤自己的东西部持敌视态度。同时心里也很明白,回国后,那些英国纯种的白人女子是根本瞧不起自己这号人的。因此,就将自己心中的压抑和年轻旺盛的兽欲,通通要倾泻到被占领国的女人身上,想要阻止自己这种行为的日本人,则被当成了自己的敌人。

  然而,那时撒向那个日本人的小便,现在感到就如同是撒在了自己的心里。当时那日本人旁边,有个年幼的孩子像是他儿子,用一种冒火的目光使劲盯着自己。后来,那目光就成了肯对日本人所欠下的一笔“血债”。

  ——自己死了,那笔“血债”也就一笔勾销了!

  肯想到这儿,最后的意识也就断了,一直捂着伤口的手无力地耷拉到地面上。小臂上露出一块类似女人阴部的伤疤。是在南太平洋孤岛的一次战斗中,炮弹在身旁爆炸,一块弹片正好打在那部位上留下的。由于弹片正好打在那儿,才保住了身体重要的部位,否则就送命了。

  正在这时,一道已经西斜的午后阳光从哈雷姆房子的空隙中投射过来,把肯那黑黑的旧伤口染得徘红,就好像是刚刚受伤正出着血一样。

  肯·舒夫坦在哈雷姆的一角气绝身亡,那儿仿佛已从纽约喧闹的城市生活中分离出来,永远沉人了令人难以置信的、死一般沉寂的无底深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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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2-7 20:39:02 |只看该作者

野性的证明

第一章 空荡荡的孤村




  眼前一片美丽景色,四面群峰耸立,海拔都在一千公尺以上。峡谷深邃,群山叠嶂,秀丽的林木遮掩着重峦,清湛的流水穿林绕树。

  高原上一大片清一色的白桦树,山坡上落叶松林蒙着一层淡淡的紫色。峡谷间现出一个小小的村落,有五、六户人家。这里,平坦的耕地极少,都是在山坡上开出的梯田,种着稗子、豆子。梯田越往上越陡,直到山顶才算是有了很小的一块平地。

  那看上去富于诗情画意的风景也好,爬山越岭担肥上山的种田人的辛苦也好,对于过路人来说,都无非是一种触景生情的想象罢了。

  山坡过于陡峭,不从下面埋上桩子支撑住,梯田的土就会朝下流。耕种这种斜坡地需要熟练地使用镐头,要摆出一种独特的姿势,攥着短镐头的把儿,弯下腰。这看上去似乎算不了什么,可是,让不熟练的人去干,土就会全部坍落下来。在这里。只有会在梯田上抡镐头,才被看作是个够格的农民。

  朝阳的好地都开成了田,住房全被挤到低洼背阴、或摆弄不好的赖地上去了。房屋几乎全都是杉树皮铺顶,小窗户。这样开窗户。似乎根本就没有考虑到采光。

  一条小溪从屋旁穿过,以这条溪流为动力的水动捣谷机啪嗒、啪嗒地重复着单调的声音。

  村里就像没有人住似的了无声息。不过,从杉树皮屋顶上爿,起的一缕缕淡淡的轻烟来看,村里似乎还是有人的。可是,村子四周看不到哪里拉着电线。

  从全国来说,这一带也是入口密度最低、人烟极其稀少的地区。年轻人对这么个连电部没有的村子,再也不抱什么希望,不断地离开这里,因而入口过稀的趋势一年年地严重下文曰

  年轻人没有那种热情——凭自己的力气,把眼看就要荒废了的故乡维护一下,把它变成一个新村。

  村子太荒凉、太闭塞了,以至对它不能再抱幻想,也看不出有任何前途。实际上,一年之中,它有大半年埋在雪里,既没有电,也没有姑狼嫁到这儿来。这样的村子实际上已经不可救药了。

  只要不死守着这块贫瘠的上地,而是跑到城里去,就能轻而易举地赚到钱。在城市里,可以得到物质文明的享受,还有女人、美酒,以及其它形形色色包装精美的、陈列在橱窗里可以满足欲望的商品。

  不管买得起买不起,总归可以看看花样。闻闻味道。于是他们就从那即将沉没、空荡荡的废船上,换乘到不知开往何处、拥挤不堪的“城市”这趟列车上去。

  乡村中美丽的大自然、辽阔的旷野、新鲜的空气,以及未被公害污染的水,这寸切的一切。都没有挽留青年人的力量。

  年轻人流入了城市,村里只剩下老人、孩子。这些孩子长大成人以后,也都会抛弃这个村庄。

  老年人几乎都有病,不是高血压,就是半身不遂、心脏病、肠胃病、肝炎等等。长年累月地过度劳累,以及恶劣的饮食条件,从内部摧残着他们那成天土里滚、太阳里晒的躯体。

  尽管村里人减少了,但只要这个村子还在,就得维持。修整堤坝、渠道、桥梁、道路,打扫公共建筑上的积雪,在村道上耙雪开路等等,当地的这些官差全都落在留下人的肩上,多走一个,就得多摊一份。

  即使是拖着衰老多病的身子来勉强维持,也终归有限,村子眼瞅着荒废下去。

  耕种的面积,已经减到只能糊口的程度。为了节省灯油。天一黑,人们就早早人睡。

  这里是个穷山窝,就连高度发达的现代物质文明也单单地绕开了这个地方。“就因为这一点,城里人倒觉得此地很珍贵,因此,除了冬天交通断绝的时期以外,时常有些旅行者,借“寻找日本原来的样子”这股风;从城市闯到这里来。

  这些旅行者并不了解这个村子面临的严重事态。而且也没有必要了解。城市的生活他们已经厌倦,只要能在清新的大自然中浸润一下身心,就已心满意足了。

  溪流上哼着单调曲子的打谷机,杉树皮屋顶的农舍。层层的梯田,夜晚的油灯生活,这一切对他们来说,并不是严酷生活的写用,而是被当作日本山村的优美田园诗来装点这些旅行者的影集。

  枫树叶大都落了,从山谷各处的树林中,徐徐升起烧炭的淡紫色烟雾。这时,村里来了一个年轻的单身女旅行者。

  她年龄在二十二、三岁,又像职员又像学生,是个城市派头的女子。她用竹筒从溪流里舀起水润润喉咙。然后惬意地观察起这幽静的山村景象,在晴朗的秋阳照射下,这座山村内在的烦恼都淹没在阴影之中了,没有什么明显的荒凉感。毋宁说,在灿烂的阳光下,大自然的美反到更突出了。

  这个女旅行者似乎是独身一人,没有旅伴。她很像个惯于独身旅行的人,那副肩背旅行袋、徒步旅行者的打扮,更说明了这一点。

  “多美的村子!”

  她眯起眼来,看着杉树皮顶的房屋上漂荡着的淡淡的轻烟,把背着的旅行袋朝上颠了颠。照地图来看,这个村子正好是在她旅行路线的中间地段。村子里一个人也没有,静悄悄的,女旅行者穿越村子时,一脚踩上一个软绵绵的东西。

  她只觉得脚下一软,扑哧一声,心里感到一惊,忙朝脚下看去,原来是棵圆白菜扔在路上,菜叶子成了褐色,帮子已快烂了,一股恶臭扑鼻而来,看样子不像是自然腐烂。而是得了什么病。地抬头一看,周围田里种的圆白菜也都烂了,颜色显得脏乎乎的,全部塌了秧。

  “这是怎么扔的?”

  她惊诧地自言自语着,没想到从不远的地方传来了话音。

  “软腐病!得上这个病,圆白莱就全这么烂掉!

  顺着声音望去,不知道什么时候来的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太婆,正弯腰站在那里。她背上背着柴禾,拄着拐杖,勉强站着,那腰弯得就像要跟下身叠在一起,让人感到似乎柴禾的重量直接由拐杖支撑着。看样子她是上山捡柴回来的,连这么大年纪的老大婆都得上山干活儿,这表明村子的实际情况是多么糟糕。

  可是,女旅行者只关心老太婆说的话。

  “软腐病?那是什么病呀?”

  “是圆白菜、大葱、白莱得的病。也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祸害的。好不容易种的菜,一得这个病,村里就没得吃了!”

  老婆婆满头的白发颤动起来,可是,她那悲哀的神情,却被久经风霜的皱纹掩盖住了。不很分明。

  “啊!那太可惜了!不能撒点农药预防一下吗?”

  从生活优裕的大城市来的这位女族行者;对老太婆的话尽管同情,却没有深切的感受。饥饿这类字眼儿,在她的词汇中恐怕是没有助。

  “等一发现就晚了。”

  老太婆似乎觉得跟一个过路的游客讲这些话毫无意义。就把柴禾朝上颠了颠,走进最靠近路边的一所棚子似的房子里去了。两人只交谈了这么几句便分了手,这位女旅行者心里想的已不是村子里圆白菜、大自菜的病害,而是自己的后半部旅程了。

  一直到中午,天气依然晴朗朗的,丝毫不必担心变天。高空中飘着的几片云,像刷子刷出来似的,预示看好天气将持续下去。

  出了村,沿着小溪是一片乱树林。四周一片寂静,空中似乎有点凤,吹得材梢沙沙作响,流水的声音让风一吹,有时听起来像是人在谈笑。

  路,沿着一条慢坡儿一点点地高上去。使人觉得天空有些狭窄了,这大概是由于已来到了溪谷的尽头,两侧山岭齐上齐下地夹着的缘故。沿着这条路再走上一段,不久就来到一个小山包上。

  女旅行者的脚不时在落叶堆里踩空。这一带树上还有枫叶,在午后阳光的晖映下,红黄相间的树叶。衬着背后的蓝天浮现在眼前,光彩夺目。由于她在林中穿行,浑身上下沾满了落叶。

  她身上冒出汗来,稍微有点喘,心里很畅快。一个青年女子单独在这样的山里旅行,丝毫也没有不安的感觉。

  她身边的许多人都劝过她说:太危险,还是不要自个儿去徒步旅行吧!可是她相信山里人。她很乐观,认为城里人就是跑到山里来,山里人也不会起歹心。

  到山里来一趟,人的本性当然下会改变。她到山里来。是为了清洗一下在城市里污染了的身心。她认为,任何人一来到山里就能够冲刷掉身心上的污垢,哪怕是片刻功夫也好。

  过去,她从来没有经历过危险和不安,这也助长了她的乐观情绪。偶尔树梢、草丛刷拉一响,她也感到惊吓,不过,大都是些山鸠或别的小动物:有时也遇到过樵夫、炭夫、猎人,这些人都很热情,爱跟她打招呼。倒是跟她一样的那些旅行者,在了解到她只是单独一人时。就会用毫无礼貌的好奇目光看着她。

  可是。这也未曾使她感到不安。

  水声一下子听得清楚起来,因为风突然止住了。水声使四周更显得沉寂。就在这时,前面树林时“刷拉”响了一下,可能是兔子或猴子跳动发出的声音吧,她这么想着,朝声音发出的方向看去,不由得心里猛然一惊,仿佛心脏被淬然抓住似的:林子里竟站出一个奇形怪物来。

  那怪物全身发绿,乌黑的脸上两只白眼像刀剑一样闪闪发光。手里好像拿着一条大棒,两眼直勾勾地死盯着她。双方正好打个照面;躲也躲不及了。

  她想跑,可是由于恐怖,全身就像套上了紧箍,动弹不得,连喊都喊下出来了。那怪物猛然看见她,似乎也吃了一惊。

  怪物摇摇晃晃地朝她这边走来,一边走一边伸出手来说。

  “有什么吃的。给我点儿!

  原来那怪物是个人,不过跟她以前在山里见过的所有的人都不同,浑身上下透着一股残暴的杀气,听那怪物说出了人话,女旅行者身上恐怖的紧箍才松脱开,恢复了活动能力,只是恐怖还在持续着。

  “救命啊一一”

  声带的功能也恢复了,她本能地尖叫了一声。这意外的反应,使怪物吃了一惊。

  “别喊!

  怪物惶迟地朝她扑过来。她扭头就跑,心想能跑到刚才穿过的村庄就会得救。

  “站住!”身后,怪物在喊。她觉得好像追上来了。

  让它抓住就没命了!恐怖和拼死保命的本能。给她两腿增添了平时想象不到的速度。沿着溪水,穿过乱树林就是村子!

  只要跑到那里,只要坚持到那里就会得救……

  她和死神之间殊死的竞赛相持了一阵,万幸的是,那怪物动作迟缓。似乎身上什么地方受了伤。

  刚刚路过的村庄已经在望了。然而,在她眼里却是一段绝望的距离。怪物已经追上来了,甚至后脊梁上都感到了那怪物急促的喘息……

  “来人哪!救命呀!”

  她拼命朝村里呼救,然而,村里连个人影也没有。这个村子,好像压根儿就没有人,在秋天明净的阳光下与人间的喧闹隔绝开来,自成一个安稳的世外机源。

  十一月十一日上午十一点左右,岩手县警察本部宫古警察署收到一份骇人听闻的报告。报告说;岩手县下闭伊郡柿树村。有个叫”风道”的小屯子,住着五户人家。屯里居民全被人杀死了。

  发现人是个女巡回保健员。

  当时,她看到屯里有成群的野狗、还有大群的乌鸦在上空盘旋,便起了疑心,进屯一看,果然发现出了事。

  风道屯没有电,当然更不会有电话,年迈的女巡回保健员吓得快要瘫了,硬挺着身子跑了二十里路,到柿树村派出所报了案。

  柿树村派出所的警察立即上报警察署,然后又取得消防队和青年队的支援,火速奔赴风道屯进行现场调查。

  女保健员只知道出了人命,详细情况一概不知。凤道屯现有居民十二名,如果他们全部被杀,那就成了无头巨案。

  这一带是北上山区的中央高地,素称日本的西藏。在全国入口密度最低的岩手县里,也算是人烟最为稀少的地区,每平方公里只有几户人家。

  特别是近年来,风道屯的居民不断全家外迁,所以,入口过稀的趋势与日俱增。

  由于这个屯干农活累人,生活艰苦,根本没有姑娘嫁进来,屯子里的年轻姑娘都往城里跑。

  年轻人都担心这样下去,用不了多久风道屯就会完全荒废。于是,他们部想暂时离开屯子,到城市里找个工作,搞个对象。有些人家的大儿子跟父亲商量说,进了城就吉易找对象,婚后生个一男半女,女人就会死心塌地地回到屯里同丈大过日子。他们就是抱看这种打算进城的。

  然而,肉包子打狗,一去不回头。他们一旦顺利地找到对象,就在城市里安顿下来,不再回屯了。

  城里是个花花世界,而故乡至今仍是一个缺少娱乐、生活单调的地方,在那块贫瘠的土地上,只能过填不饱肚子的日子,一个人过惯了舒适的城市生活,就再也不想回故乡了。于是,全家人也就去投奔进城的大儿子,离开了村庄。

  入口越来越少,屯里的经济本来就很困难,现在更加拮据了。医疗卫生、福利事业、文化教育、防灾、修路、筑堤等等,都无法维持。眼下,风道屯的居民连自个儿的健康管理和生命安全都难以保障了。

  作为应急的医疗措施,女保健员每月去风道屯巡回医疗一两次,所以这个事件就被她发现了。

  过去,这一带出现的案子,无非是些偷鸡摸狗的事,其余的也只不过是些城里来的脚夫或游客们的打架斗殴罢了。

  人一少,案件自然也少,性质也比较简单。然而,这次却是全屯人遇害,这种案子即使不发生在这入口极其稀少的地区,也会是件骇人听闻的巨案。

  宫古警察署非常重视这一案件。他们一边与县警察本部取得联系,一边动员署长以下可以出动的人员,全部开赴现场。

  他们到达现场时,已是下午两点多了。柿树村派出所的警察、消防队以及青年队一行十人,已经提前来到,正在保护着现场。

  “你们辛苦啦!

  村派出所的警察举手行礼,表示欢迎。从警察个个严肃的面孔上,署长看出报告是真实的。

  “还有活的吗?”

  署长至今还寄托着一线希望。

  “都死了。

  “小孩儿也被杀了?”

  “您亲自查看一下吧!

  村派出所的警察们垂下眼帘。

  风道屯变成了一个人屠场。根据村公所的户店记载。这里居住着五户人家,共十三口人。

  户籍的记载是这样的:

  长井孙市(五十三岁)、长井吉(五十一岁),农民兼猎户;

  长井正枝(十五岁).中学三年级;长井赖子(八岁)。

  小学二年级。

  内山增三郎(六十六岁)、内山千代(六十二岁),农民。

  大泽麻佐(七十二岁).农民。

  濑川寅男(五十九岁)、濑川渡根子(五十八岁),农民:濑

  川留男(十岁).小学五年级。

  手患新平(六十五岁)、手壕须惠(六十五岁).农民、烧炭;

  手琢未子(九岁).小学四年级。

  从前,这个屯子有三十户人家、八十多口人。由于入口不断外流,目前就剩下这么多了。而且,现在的这五户人家,成年的孩子也都跑到城里去了,留在家里的,仅仅是些年老力衰的长辈和年幼的儿童。

  风道屯从北往南数是长井家、内山家、大泽家、澈川家、手壕家。从屯中的小河上游往下数,左岸是内山家和大泽家、右岸是长井家、濑川家和手壕家。有一条一米宽、南北走向的道路从屯中穿过,和小河交错穿插着。由凤道屯出来往北走,直到山梁那边都没有人家。

  长井家的两个女人、内山夫妇、濑川渡根子、濑川留男、手坛新平共七人是在屋子里遇害的;长井孙市和正枝则横卧在房屋与小河之间的田地里;大泽麻佐倒在自己房子背后的小河边,半拉脑袋在水里;濑川寅男死在自己家门口:手壕须惠娘儿俩在小河与房屋之间野生的柿子树下丧生。

  他们的脸上、头上、背上、腹部伤痕累累,好像有锤子、柴刀、斧子、砍刀一类的厚刃凶器胡乱砍伤的。一群饥饿的野狗把尸体撕咬得越发不像样了。

  看样子,长井家、内山家和濑川家正在吃饭,饭桌四脚朝天,屋里满地是稗子饭、萝卜汤、养麦丸子等一些粗劣的食品。

  从饭食来看,估计他们正在进晚餐。如果是中午,孩子们都会到学校去,而且屯里的人也不去全在家里。还有,除了大洋麻佐一家外,其余四家还掌着灯。

  看来是穷苦的人们劳动了一天之后,正团聚在一起吃晚饭。突然间,一个凶神恶煞的人旋风般地偷袭了这个山村。全屯人几乎没有抵抗,就像虫似地被杀光了。这些尸体表明这场飞来的横祸是多么凄惨!

  也许人们还没有来得及感到害怕就遭到了浩劫,还来不及弄清楚横祸为何降临就置身子刀斧之下了。

  任何人连作梦也不去想到,一个没有任何东西值得抢夺、穷得叮当响的屯子,竟然遭到如此惨绝人寰的袭击。尸体分布的情况如实地表明,一向深信这屯子是日本最贫穷、最安全的屯民们在遭到袭击时出现的惊慌与混乱状态。从伤口上分析。用的像是同一种凶器。因此,估计这场大屠杀是一个人干的。

  据现场情况推测,凶手首先闯进了长井家和内山家。一转眼工夫就砍死了正在吃饭的两个女人:孙市和正枝勉强逃出门外,结果还是在门前被追上了;在袭击大泽麻佐家时,大泽麻佐很快察觉到危险,便跑了出去,可是凶手赶上前去,在屋后结果了她的性命。

  接着。凶手袭击濑川家。户生寅男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刚一出门马上就被砍倒了。然后,正在屋子里吃饭的濑川母子也惨遭毒手。凶手最后转向手壕家。

  这时,手壕一家终于发觉情况不妙,手壕新平让妻子先逃,自己同犯人进行了殊死的搏斗。他的伤口几乎都在胳膊上和脸上,这就是他反抗的痕迹。可是,这位风烛残年的老人。由于事先毫无准备,赤手空拳,所以,经不起两三个回合,就被凶手制服了。

  手壕母子逃出屋外.在柿子树下双双丧命。

  这就是整个案情。

  这是一场空前的大屠杀事件。在案情飞报警察本部的同时,现场一带也开始授寻凶器和犯人造留的物品。

  县警察本部搜查第一科及机动搜查班、宣传报道组陆续赶到风道屯。这块被人遗忘了的穷乡僻壤顿时不合时宜地热闹起来。

  负责侦查这件凶杀案的搜查一科的警察,面对这惨绝入寰的作案现场,也不忍正视。

  围在死尸周围的野狗被赶跑了,可是,死尸上已经爬满了蛆虫,臭气笼罩着整个屯子。尸臭拓来的乌鸦,有的振着双翅。让那不祥的黑色身影在天空中盘旋,有的落在附近的树权上,窥视着地上的情景。

  “好臭!

  搜查员背过脸去,抽动着鼻翼。

  “死尸成堆嘛!

  “不,不!不光是死尸的恶臭,还有一股怪味,一种植物腐烂的怪味。

  “噢!怪味儿原来在这儿哪!

  一名搜查员指着旁边的菜他说。

  “那是白菜吗?

  “是白菜,还是圆白莱。

  “白菜怎么啦?

  “是啊!颜色跟普通的圆白菜有点不一样,这叫软腐病,是白菜和圆白菜特有的一种病。只要一染上这种病。叶子就变色,出窟窿,实际上是烂掉了。听说这是一种什么埃尔维尼亚的霉菌搞的鬼。我有个亲戚种高原莱,他的菜闹过这种病,因而我略知一二。这么个穷村子种点菜居然也闹起了软腐病,可真是雪上加霜啊!

  “什么!一个全村人被杀害的村子,还有软腐病?”

  搜查员们面对着这个为日本遗忘了的山村所遭受的双重打击,不禁黯然相觑。

  县警察本部和宫古警察署联合调查的结果,断定受害者大约已经死去十七——二十二个小时。也就是说,凶手是在昨天下午五点到晚上十点左右作的案。

  在长井家和内山家之间的那座桥下的小河中发现了凶器,是把斧子,可能是当地人使用的一种农具,斧柄上沾满了血迹,辨别不出可以对照的指纹。

  在查勘尸体和现场时,又发现了新情况。

  “队长,真怪!少了一具尸体。

  搜查员向警察本部担任现场搜查指挥的村长警长提出一个奇怪的报告。

  “尸体少了?人数不是正好吗?”

  村长警长一时茫然。显出一副摸不着头脑的样子。这位管长对待工作历来都很严肃认真。他为人质朴、沉默寡言。但于起破案工作,却有一种超人的毅力。在搜查科内大家都称他“村长”民

  “尸体确实是十三具。和屯里的居民数相符。不过其中一具死尸不是本屯人。

  “不是本屯人?这么说。还有外来的?”

  “对!因为数目相符就一时疏忽了,有一具尸体的服装显然与村里人不同。

  “我看看!

  村长跟着手下的搜查员来到那具尸体跟前。刚才只是大致看了一下。由于现场太凄惨,目不忍睹,所以没有注意死者身上的服装。

  那是具女尸,倒在长井家附近的田地里。最初搜查人员认为是长井正枝。鉴别小组正围在那里验尸。

  “由于尸体沾满了腥臭的泥血,我们满以为她是本地人,后来才弄清楚,她是外地来的。

  经过仔细查验,发现她是一个二十三,四岁的年轻女子。

  她穿着白毛衣、棕色夹克和喇叭裤。

  看样子是在逃跑时,被人从背后砍死的,后脑勺已被打碎,肩膀和背上裂着几道血口子,凝聚着血浆。尸体脸朝下倒在地上,身上沾满了血和泥土,正因为这样,才一时没辨别出她不是屯里人。

  “好像是来徒步旅行的。

  “莫非旅行者也被一股脑儿干掉啦?”

  “如果真是个旅行者的话,也该带点行装吧!

  “有这么个玩艺儿,掉在河边发现凶器的田里了。

  一个搜查员拿来一个满是泥污的旅行袋,里面塞着盥洗用具,还有一团换洗的内衣。

  “看来已经被翻弄过了,包口开着。

  “好像光把吃的拿走了。没有什么可以证明身份的东西吗?”

  “裤兜儿里装着钱包和月票。

  “那就满可以把死者身份查明。赶快发个通报,如果是来旅行的,怎么连个伴儿也没有?”

  “是一个人来的。

  “如果连累了一个外来的旅行者,那么,屯里的人就少了一个,这个人士是谁呢?”

  “刚才查看了一下,没有发现那个名叫长井赖子的八岁小女孩。

  昨天从学校回来了吗?”

  “正在和学校联系,马上就会知道的。”

  “哪怕有一个活着的也好办些。

  风道屯距柿树村有二十里路,村里的学龄儿童每天到柿树村本村的学校走读。眼下。柿树村学校的学生也减少了。按标准学级已经不好编班。风道屯一带的道路很坏,学校的班车开不进来。孩子们上学,不得不步行往返口十里崎岖的山路。冬季雪厚,走读更是困难,即使不是冬天,有时台风一来,刮起大风,山崩树倒,道路也会堵塞。

  孩子们上学有时遇上变天,就回不了家,只好在柿树村本村的亲戚和朋友家里住上一宿。最近这一星期,天气一直很好,道路也没有堵塞,赖子或许是由于身体不舒服住在本村了罢。

  如果长井赖子确实由于这种情况昨晚没有回村,那可真是“塞翁失马”,侥幸捡了一条小命。

  不管什么原因,少死一个人总是好事。村长心里在默默地祈祷。

  这个凶手确实残忍至极,简直是个恶魔。他不管妇女小孩,一概下斧子。如果长井赖子在场的活,也决免不了惨遭这个恶魔的毒手。

  但是,与柿树村学校联系的结果,说是长井赖子昨天下午两点左右,和风道屯走读的濑川留男、手壕未子两个孩子一起放学回家了。他们三个人的年级、班次虽然不同,但是由于路途遥远,不论上学下学,三人总在一块儿。

  可是,濑川留男和手壕未子已经死于非命,唯有长井赖子杏无踪迹。

  作为一种假设,也许是赖子在放学回家的路上与伙伴们分手,到别的地方去了,或者凶手单单把她拐走了。

  三十孩子中,长井赖子的年龄最小,很难想象在放学回家的途中独自一人到别的地方去,看来被凶手拐走的可能性最大。

  那么,为什么只把长井赖子拐走,这还是个谜。只要没有发现她的尸体,总归还有一线活着的希望。

  尸体检查过后,为了进行解剖便统统运走了。消防队和青年团先把尸体运到柿树村本村,然后用警察署的运输车拉到盛岗。

  由宫古署、搜查一科、机动搜查班、现场验尸班混合组成的这支队伍深入搜查了现场,结果又发现了另一个可怜的受株连者——一条秋田混血狗。狗的头盖骨被打得粉碎,死在村北大约五百米远的乱树林里,看来凶器笨重,和屠杀屯里人所用的钝器一样。

  情况可能是这样,这条狗勇敢地追逐杀人犯到了此地,但未能复仇反遭其害。

  验尸科的工作人员详细检查了狗的死骸,从血肉模糊的狗嘴里发现了人的指甲,其形状很像是食指或中指的。指甲根上粘着肉皮,呈现出撕咬的痕迹。

  指甲根上还有清晰的白月牙,指甲厚实坚硬,看来是狗追上罪犯后,在被杀死之前咬住了罪犯的手指,把这块指甲咬了下来。这块指甲是罪犯唯一的遗留物,也确确实实是件难得的遗留物,它是忠诚的家犬为报主人惨遭杀害之仇而拼死咬下来的。罪犯屠杀了十二人之后,又被狗咬掉了指甲,浑身必定己是血迹斑斑了。

  搜查员为这条狗的殉难而大为感动,他们珍重地保存起指甲,心中暗暗发誓,决不辜负它用性命换来的这件宝贵资料。

  由于这一带出现了空前的大屠杀案件,全县同时布下了搜查网,但事件已经过了整整一天,罪犯完全有时间远走高飞。

  第二天,十一月十二日夜里十一点半,县警察本部的搜查一科由侦探部长挂帅,挑选了六十一名干练人员,组织了“柿树村大屠杀案件”搜查本部。尽管己是深更半夜,还是立即召开了第一次搜查会议。侦探部长讲话之后,立即讨论了日后的搜查方针。讨论的焦点集中在罪犯的动机上。

  袭击一个毫无价值的穷村,犯人什么也下去捞到,事实上,屋内也没有被翻弄过的痕迹,唯有那位惨遭株连的徒步旅行者例外。她的旅行袋里的东西。倒还有被抢劫的可能性。

  那也是因为她是来徒步旅行的,想必会带些食品、至于实际上袋里是否装着食品就不得而知了。袋里的东西虽说有翻弄过的迹象,但不能就此断定有东西被抢。旅行者的钱包里装有大约一万八千日元的现款,原封未动地放在那里,由此可以判断出,罪犯的目的并不是抢夺钱财。

  受害者中,年轻的女子只有旅行者和十五岁的长井正枝,尸体上没有被强奸的痕迹。其余死者都是些老人和孩子。杀人的方式极为残忍,所有的尸体都令人惨不忍睹,但是根本没有奸污和凌辱的痕迹。

  所以,也不能认为罪犯是由于性欲冲动而杀人。于是,有人提出这样一个见解,莫非受牵连的不是旅行者,而是村里人?也就是说,罪犯一开始的目的就是想杀这个旅行者,偏巧行凶时被屯里人看到,所以就把全屯人干掉了。不过。这个说法也未免有些牵强。

  如果说要杀的是旅行者,那么,周围杳无人烟的山地有的是,为什么偏偏在有人的地方行凶呢?真是令人百思莫解,况且,为了杀一个人竟把十二个无辜的人一股脑儿干掉,这也太不现实了。

  这样一来,就要考虑神经病患者由于突然发作而杀人行凶的可能性了。

  讨论完行凶的动机和长井赖子的去向之后,基层警察署参加搜查本部的年轻探员北野提出了新的意见。

  “我有一疑点。

  他在本部的上司面前提心吊胆他说。在这种场合,下级年轻探员是很难发表意见的。一看到众人都在注视自己,他越发有点慌乱。

  “你说嘛。什么意见都可以谈么!

  村长故意用浓厚的地方口音说。北野受到这一亲切语调的鼓励,便继续讲了下去。

  “那狗是在村北五百米远的乱树林里被杀死的吧?

  “是呀!

  “这么说,犯人杀了村民之后逃向北边的乱树林,在那里被狗撵上,他就把狗杀死。大家认为杀狗和杀人所用的凶器一样,而凶器又是在桥下的小溪里发现的。这么一来,情况就成了这个样子:犯人杀了村民之后曾一度逃到村北的乱树林。在那里把狗杀死又回到村里,把凶器扔到桥下。我觉得这种行动费解。

  “反过来考虑一下如何?”

  声音从另一个方向传来。说话的是搜查一科的搜查员佐竹,他是个面目冷酷的人,部里数他精明能干,人们在背后称他是“鬼竹”。

  “反过来?”

  北野战战兢兢地反问这位在本部赫赫有名的探员。

  “我们不能草率地认为是先杀人后杀狗,说不定先丧命的还是狗呐!

  这确实是个新的看法,由于狗是后来才发现的。因而作案顺序也就按发现顺序的先后考虑了,这可能是来自先入为主的偏见。

  “那么,那只狗不是为了报仇……”

  “这也可能是先入为主的臆断吧!咱们并未弄清那条狗是不是家犬呀!说不定还是山里的野狗袭击了犯人,被犯人杀死的哩!在连人都填不饱肚子的穷屯子里,哪会有余力养狗?而且屯子里不是哪儿也没有狗窝之类的东西吗?”

  “那么,杀狗的凶器又该如何解释呢?凶器是斧子,是屯里人的农具。这岂不成了犯人先进村拿出斧子。砍死狗之后再去袭击村里人了吗?”

  “你怎么能断言狗是用斧子砍死的?

  佐竹翻着白眼珠子看了看北野,这种时候,他的神情变得极为冷酷,不但是个“鬼竹”。

  “那,你是说……”

  佐竹在部里被称为头号干将,在他咄咄逼人的目光下,北野渐渐地失去了自信。

  “咱们只是推测狗身上的伤和村民身上的伤是用同样的凶器砍的,并未断定就是同一种凶器。那种伤,即使不用斧子。用砍柴刀、铁棍或是带棱角的石头也能造成。况且,如果假定狗是先彼杀死的,不也可以设想,犯人是一怒之下袭击了屯子吗?”

  “您不是说是条野狗吗?

  “你认为是村里养的狗喽?也许真的是村里养的狗。可现在还没弄清究竟是野狗还是家犬。”

  北野不作声了,虽说并没有心悦诚服地同意佐竹的说法,但又没有足以驳倒对方的有力论据。而且。佐竹的论据虽然不充分,但总算揭示了一个杀人动机的可能性,分析出这个动机,比什么动机也没琢磨出来无疑是前进了一步。

  “要是被狗活生生地咬掉指甲。负了那样的伤,还能有力气杀死十三个人吗?

  村长提出这样一个疑问。由于年轻探员好不容易琢磨出来的设想被佐竹无情地压服下去,村长想多少照顾他一下面子。

  “咬掉一个指甲算得了什么!我想这对激起犯人的怒火反倒起了很大的作用。

  佐竹用冷冰冰的口吻一口咬定他说。

  ①调查旅行者的身份。

  ②搜查长井赖子的去向,特别要注意带着七、八岁小女孩、食指或中指受伤的人。

  ③化验被狗咬下来的那块指甲。

  ④解剖遇害者的尸体。

  ⑤调查精神病患者、神经异常者、行为不端者。

  ⑥调查现场附近的迹象。

  ⑦调查现场附近的小贩、旅行者、登山者、工程人员、邮递员、送奶员、送报员等定期来往人员。

  ⑧调查遇害者的人事关系。

  ⑨调查风道屯的外流人员。

  由于案槽重大,对东北管区侦探科、临近各县都作了布署。

  另一方面,在东北大学法医学教室里解剖了遇害者的尸体,验尸的初步印象全部得到了证实。还有,化验了狗咬掉的那块指甲,断定出是右手中指的指甲,血型为AB,很可能是三十至五十岁、身体健壮的男性的指甲。

  年青的女旅行者身上带着从下县羽代市到下市的国有铁路的月票,以及下市本町通五区住江通商公司的职工身份证,她名叫越智美佐子,二十三岁。

  警察向往江通商公司询问了一下,了解到越智美佐子是该公司的电话接线员。从十一月十日起请假三天,外出旅行了。她在公司工作认真负责。人缘也好,受到上司和同事们的信赖。

  不过,她不喜欢和人来往,不爱和人深交,休息时,总喜欢一个人悄悄地抱本书看或打毛衣。

  她喜欢旅游或徒步旅行,而且总是独自悄悄行动,很少和人搭伴出去。她也不参加公司的文艺小组活动,要是邀她参加,她也应酬一番。除此以外,她总是离群索居,因此,在公司里,无论是男是女,都没有特别亲近的朋友。

  男人中。有的被她的美貌所吸引去接近她,但是,毕竟还无人攻下这个堡垒。她在本市内当地的短期大学毕业后,就进了公司,现在已经三年了,作为接线员,也算是个老手了。

  这些就是越智美佐子在公司工作的大致情况。

  越智美佐子住在位于羽代市西南区的材木叮,和老母、妹妹生活在一起。父亲是个记者,创办了该市唯一的革新报《羽代新报》,在国内也颇有名气。不幸的是,他去年因车祸离开的人间。

  妹妹朋子去年从姐姐上过的那一所短期大学毕业后,进入了父亲创办的《羽代新报》报社。据说,她比姐姐小两岁,和姐姐长得一模一样,宛如双胞胎似的。可是,妹妹性格比姐姐刚强。她和别人一样,通过考试才进入了这所父亲的报社,这就足以表现出她性格的一个侧面。

  警察决定让越智美佐子的妹妹朋子从羽代市赶来认领姐姐的尸体。

  事件发生后的第三天,十一月十二日上午八点左右,岩手县岩手郡黑平村的蟹泽屯。有位农民发现了一个六、八岁的女孩呆呆地站在村边。蟹泽在风道北边。离风道有六十里,也属于北上山地,是个只有三十几户人家的小屯子。虽说还不像风道那样入口稀少,但也是一个为入口过稀而犯愁的地方。

  那个小女孩浑身上下都是污垢,身体相当赢弱,问她从哪儿来,女孩只是紧闭双唇一声不响。

  那个农民把她领进家,给她东西吃,她便狼吞虎咽吃个不停,好像饿坏了。等到吃饱以后,小女孩才断断续续地开口说起话来。把她说的那些断断续续的话总括起来,好像是说“一个穿绿西服的男人”领着她,在山里走了几天之后,把她丢在这里走了。

  问她叫什么,住在哪里,她根本说不清。这时,发现女孩的那个农民的妻子猛然想到风道屯大屠杀事件,就对丈夫说。

  “你说,这个小傻瓜会不会是从风道屯来的?”

  “你说什么?

  丈夫怔怔地瞪大眼睛。

  “好像报上说过,一个小学二年级的女孩子被罪犯拐走,至今下落不明。

  蟹泽屯和风道屯不属于一个行政区。虽然相距很近,却很少往来。风道屯大屠杀事件发生后,屯里人充满了恐惧和不安。生伯袭击风道屯的杀人魔鬼再来袭击自己这个屯子,夜里有的人连觉都睡不踏实。

  小女孩连自己的名字和住处都记不起来,除了记得一个“穿绿衣服的人”带她来的以外,什么都忘记了。

  黑平村村公所立即向搜查本部报告,说发现一名女孩,很像长井赖子,面容和身体特征都和长井赖子一模一样。长井赖子的班主任从柿树村小学校赶来,同搜查员一起到了黑干村,认出这女孩确是长井赖子。

  长井赖子虽然身上没有挂一点伤,但显得极为虚弱,因而,决定让她先到黑平村诊疗所治疗一下,然后再领回柿树村。但即使回柿树村,父母和姐姐也已被杀害了。

  于是,警察决定把赖子暂且安置在柿树村长井家的远房亲戚家里,但是,将来究竟怎样安置她却完全心中无数。

  长井赖子渐渐恢复了体力,搜查员想从她那里了解一些情况。

  可是,赖子对搜查员的回答只是一个劲他说,自己被一个“穿绿衣服的男人”领来,此外的具体情况仍然一无所知。

  “晚上你在哪儿睡觉呀?

  搜查员耐着性子诱导她。事件发生后的三个夜晚,她是和那个“穿绿衣服的人”在山里度过的。

  “在树林里睡,冷极了。”

  “你们吃什么?”

  “我饿得不得了,穿绿衣服的人给我摘野果子和柿子吃。”

  “你干嘛跟那个穿绿衣服的人走哇?”

  “嗯——我也不知道,也不知什么时候就和他在一起了。”

  “那你爸爸妈妈和你姐姐怎么啦?”

  一问到亲人,小女孩刷地绷起脸,再也不作声了。诊疗所的医生说,可能是由于亲眼看到亲人惨遭杀害的恐怖情景,造成了她心灵上的创伤,使她暂时失去了记忆。

  最后,从长井赖子的话星只能了解到罪犯是穿绿衣服的的男人。至于他为会么杀害凤道屯全村的人,为什么只留下长井赖子一人,就完全不得而知了。

  赖子在盛岗国立医院神经科进一步作了周密的检查,诊断结果说是由于极度恐怖造成了心理上的创伤,抑制了记忆。因而失去了对过去全部的记忆,患了健忘症。不过,据说即使失去对过去生活经历的记忆,却仍能保持自己的习惯和脾气。

  亲眼看到父母惨遭杀害,这对一个年幼而纯洁的心灵来说,无疑是一个难以想象的打击,如果说这个打击夺走了这个女孩的记忆。难道就不能再恢复了吗?只有这个女孩亲眼见过杀人场面和犯人呀!搜查员一个劲儿地询问医生,医生说,通过治疗。记忆力会一点一点地恢复过来,要是有某种巧合,记忆力也许会一下子全部得到恢复。不过,医生也不敢断言肯定会恢复。

  检查了神经后,又检查4了全身,赖子只是多少有点虚弱,并没有什么疾病,而且根本没有受到奸污。看来犯人带她走也不是为了发泄性欲。总括赖子的话,那个穿绿衣服的人对她似乎一直很体贴。

  虽说发现了长井赖子,但是,搜查工作仍无进展,另一方面。越智美佐子的遗体已被她妹妹朋子认出来了。

  “我姐姐性格孤僻,节假日总是独自呆在自己的屋里,看看书,听听音乐,除此以外,一年单独出去旅行三四次,这也就算是她的爱好了。我劝过她多次,说年青女子单独旅行太危险。可她毫不介意,笑着说,和男子一起人,那才危险呢!这次旅行也是她老早就计划灯的,所以,姐姐兴致高极了。到底是谁惨无人道地杀害了谁也不招不惹、老老实实、小心谨慎地生活的姐姐呢?

  和越智美佐子长得一模一样的妹妹一边抽搭着一边诉说。通过妹妹的话,弄清了美佐子确实连个特别亲密的男朋友也没有。

  这样。大体可以确定下来,越智美佐子确实是受牵连的人。

  越智美佐子的这条线索也没有打开新局面。

  事件发生后“第一阶段”的二十天转眼之间就过去了。尽管搜查员东奔西忙,案情仍无明显进展。

  罪犯旋风般地突然袭击了村庄,屠杀了全屯人之后,安今钻出了全县及临近各县布下的法网,消失得无影无踪。

  搜查完全陷入了僵局。

  柿树村大屠杀案件成了一个谜。尽管搜查本部作了极大的努力,可是仍然没有发现明显的嫌疑人。虽说也有几个可疑的人,不过一追查,全都清白无辜,与案件无关。

  因为是件空前的大屠杀案件:搜查本部依然保留,但人员已大大减少。舆**击警方笨拙无能,挖苦他们是“只会指挥交通的岩手县警察”,市民中间对警方的不信任感也与日增强。

  专门留下来的搜查员在四面楚歌声中继续顽强地搜索罪犯的线索,像蚂蚁似地四处奔忙。罪犯肯定与风道屯有某种关系,根据这一设想,警方对风道屯的外流入员逐个地、毫不放松地进行了追查。外流人员中,有的已音信皆无,那就追查他们的亲戚、朋友或有关人员,只要发现了哪怕只有一线希望的线索,也要从那里抠出点材料来。有的费了九牛二虎之力追查到了,可那个人早已病死他乡,还有的沦为流浪汉。有的成了残废。留在荒废了的故乡里的人惨遭杀害,背井离乡的人也极少有人才运。

  他们虽然逃离了贫穷的故乡,看来仍然处在永远无法摆脱的穷苦命运之中,就像掉进了贫困的深渊,高乡徒为元益的挣扎。这种追查简直无法再搞下去了。

  在搜查员当中,有当地警察署的北野。北野一直在不懈地继续着毫无收效的搜查,不过他最近感到有个轮廓在心中慢慢地形成着。

  总的说来,东北管区的警察动作不算敏捷,但有不屈不挠的韧性,即使是茫无头绪的案件,有时也会坚韧不拔地追查下去。

  北野就是这种典型的东北侦探。尽管他没作出什么突出的成绩,却一直在那些旁人不注意的细节上扎扎实实地追查犯人。他这个侦探给人以这种感觉:犯人在自鸣得意、满以为犯罪活动已无人知晓时,猛一回头,就会看见北野已跟踪而来。

  北野心里暗暗坚定起来的想法,就是在第一次搜查会议上提出的“杀害越智美佐子为犯罪目的”的说法,也就是当时提出的那个假设:罪犯的本来目的是想杀死赵智美佐子,结果牵连了风道屯的农民。不过这一假设曾被否定了。

  北野虽然也一时接受了否定的意见,但随着时间的推移。那个假设又浮现在脑海里。

  那个重又抬头的想法逐渐在他心里占了上风。一天,他把头脑里形成的想法告诉了村长警长,因为他觉得,要是在搜查会议上说出来,还会像上次那样受到“鬼竹”的讥笑。

  “能不能再改变一下越智美佐子是受牵连的推断呢?”

  “我并不轻视对越智美佐子的追查。不过,从越智这条线上,恐怕是不会有收获的。

  “的确,从越智美佐子的身上没有发现任何与案情有关的情况。可是,是否可以设想犯人杀错了人呢?

  “杀错了人?他要杀的到底是谁?

  “她妹妹。越智美佐子有个比她小两岁的妹妹。在她来认领尸体的时候,我见过一面,简直像一对双胞胎。

  “你是说犯人把她和她妹妹搞错了吗?

  村长几乎要跳起来,这可是个不着边际的设想,如果这个设想对头,那以前的搜查全部成了捕风捉影了。风道屯的人既然是属于受牵连的,追查风道屯的外流人员简单直毫无意义。

  由于搜查方向上有重大分歧,对越智美佐子进行了特别谨慎的调查,不过,姐姐成了妹妹替身的这种说法,从前谁也没有想到过。

  “我最近在琢磨,我们应当设想一下,可能是罪犯企图杀她妹妹,结果把一模一样的姐姐当作妹妹给误杀了。而咱们压根儿没有调查过她妹妹,这恐怕是个漏洞哩!

  “就算是杀错了人,也没有为杀一个而把全村人都杀光的道理。即使是这样,村里人究竟是否看见了他行凶,这还是个未解之谜。

  “有的地方还无法解释清,不过,忽略了越智美佐子妹妹的这条线索,我认为也是一个漏洞。警官,请允许我来调查一下越智朋子吧!

  北野抱着一线希望看着村长。  



第二章 独裁王国




  味泽岳史有一套特殊的本领,他身体有如立地金刚,按说要是找个更好的工作也是易如反掌,可是他却偏偏挑选了这个行道,而且一干就是近两年。这是因为这一行与以前所于的截然相反,而更主要的是他打算折磨自己。

  中途,他曾几次想撒手不干,但每当这时,他都咬紧牙关忍耐下来。其实,也没必要非忍耐不可,干现在这一行,都是无情无义之人,非但谈不上情义。连公司也把他们当消耗品使用,不时招收一些新的工作人员。

  味泽岳史是羽代市菱井人寿保险公司羽代分公司的外勤。当人寿保险公司的外勤,是他作为“第二次人生”而挑选的职业。说他干这一行的动机是同以前的工作唱对台戏,那是因为以前的职业与人寿保险格格不入,也就是说,只要于以前那行,就不能加入人寿保险。

  以前那一行是生命不保的危险工作,现在挑选的正好与其相反,可是,虽说没有生命危险,遭受的屈辱却是到了无以复加的程度。

  眼下,没有一户人家欢迎人寿保险公司的人去劝诱访问,只要一听到保险二字,就说“够啦!够啦!”给你来个闭门羹。

  进门给个闭门羹尚且算好的,最近,许多人家门前挂出了“谢绝推销”的“禁令牌”,根本“不许进门”。这种人家连电铃也按不得。

  在居民区、公寓里要是有一户挂出这种禁令牌、其他居民立即效仿,这也说明推销员如蝇蚁之多。当然,推销员若是因条令牌就垂头丧气、偃旗息鼓。那就根本作不成买卖了。

  如果无视禁令登门拜访,有时就会被兜头泼冷水。

  于是,保险公司指示外勤人员改变战术。放弃直通通的劝诱,使用调查卡或征求意见等迂回方式接触。可是。凭这点小伎俩,如今的客人是不去俯首上钩的。

  为了劝诱人们加入保险而漫无计划地“闯入”陌生人家里,是种事倍功半的笨拙办法。初出茅庐的外勤员首先走访的地方,照例是亲友。在亲戚、朋友、熟人中串一串,凭面子可以请他们加入保险。但不出三个月,亲友就串遍了。经亲友们的介绍,能开辟新的战区固然更好,不过,过不了一年左右,这类外勤员就会像磨烂了的破鞋一样被弃于路旁。

  在这个城市里,味泽本来就举目无亲,一开头就不得不施展“闯入”的手段。不过,这倒使他老早就养成了耐性。

  因为一旦把亲友走访完,这些推销员也就气数已尽,渐渐被公司罢免,其中好歹能苟延残喘下来的,就是从开头就投身子“闯入”的寒流中,名副其实地闯开了路子的人。

  在过份的屈辱下,有时感情一冲动真想干掉对方,而味泽所以能抑制住感情冲动,不妨说是对自己以前干的那行工作的反击。

  闯进去被赶出来,再闯进去又被赶出来。开头那段时间。有亲友的同行们都功誉满载,而味泽却两手空空。分公司的部长对他冷嘲热讽地没个完。

  “要是就此撒手不干,自己就完了。”味泽这样激励自己。

  一大,味泽顶着禁令牌冒然闯进了一家,在那里接受了一个意想不到的委托。那家主妇好似没在家,出来的是位四十来岁的男人。也许他正在午休,披着睡衣来到门口,一听是来动员加入人寿保险公司的,就破口大骂起来。

  味泽惶恐万状、狼狈不堪,转身正要溜走,不知何故那个男人又从背后叫住了他。

  味泽扭头一瞧,那人和方才简直判若两人,脸上堆出了颇为尴尬的笑容,对味泽说。

  “有件小事,能否劳驾一趟?”

  “干什么呀?”味泽一问,那人用食指和拇指比划了一个圆圈说。

  “去药房。喏!买这玩艺儿。”

  “那是什么?”

  “你到药房这么一比划就行了,一千元足够,钱你先给垫着。”

  真是莫名其妙的差使。味泽姑且来到药房。照他说的那样一比划,药房店员立即心领神会地点点头,递过一个包好的小盒。

  这时味泽才恍然大悟。那人让自己干的是何美差。这次跑腿,竟是买避孕工具!想必是那男人要和妻子同房时,发现避孕工具用完,偏巧这时味泽登门来访,自然成了及时雨,便托付给他。这真使人哭不得笑不得气不得。

  把那盒东西给他后,那人掏出一千五百元钱和一张名片说:本人员然已加入了足够的保险,不过你还可以来公司给我介绍一下你们的保险。名片上印着羽代市大名鼎鼎的夜总会总务科科长的头衔。

  这件事成了开端,味泽头一道争取到了保险合同,但凭这样的机会是远远不能达到公司下达的苛刻定额的。

  某公寓住着一个女人,大概是个私匿的情妇,养着一条爱叫唤的德国尖嘴狗。味泽看出她有加入保险的意思,就三番五次登门动员,那女人含着别有用心的微笑说:

  “我正要求您一件小事呢!”

  “什么事呀?只要我能作到一定效劳。”

  味泽尽量装出恭维的笑脸回答说。

  “真的?你可别骗我!”

  “要是我办不到就不好说了。”

  “简单得很哪!你办得到。”

  女人用娇滴滴的目光上下打量着味泽,味泽有了某种预感。听老外勤员说,有的女人日子冷清,禁不住欲火如焚,常在暗中与男外勤员寻欢作乐。”

  只要双方守口如瓶,顾客就有了理想的情夫伴侣,而对外勤员来说,用肉体赚来的主顾也是最踏实不过了。对味泽这样健壮的男子来说。也可以把积蓄的欲望发泄出来,这真是一举多得的妙法。

  眼前这女人,体态丰盈,确实招人喜欢。味泽所以热心前来走访,也不单是为了工作。

  听那女人说“您办得到”,这话正合了心中的鬼胎,味泽浑身越发痒痒起来。

  “我想让丘比特在您那儿呆四五天。”

  “丘比特!”

  “是呀!我要和我的那位出门玩去,不过呢,总不能带着丘比特呀,可是,又没个地方能长期寄存,真愁死人了!您要是肯帮忙,我想,丘比特也跟您熟了,不会出差错。”

  味泽这才弄清对方未明说的意思:“丘比特”这个听起来怪吓人的名字,其实就是女人那条心爱的狗,她的意思是打算在和男人出门旅行期间,把那条心爱的狗交给味泽代养,这和他琢磨的好事差了十万八千里,味泽不由苦笑起来。

  “噢!那就拜托啦。吃的嘛,我给您留下它喜爱的食物,您每天喂它两三顿就行了,我想绝不会给您添很大麻烦。”

  女人仿佛把味泽的苦笑看成了应诺的表示。生拉硬扯地交待开了。

  “还有,您每天得带它出去散步一次。好吗?现在市公所、保健所对小宝贝的大小便都管得挺严,所以您别忘了带塑料袋。对您的报答嘛,等我们回来的时候,可以考虑您那保险的事。”

  女人越发放肆起来。

  那女人旅行一回来,就说服男人。加入了一百万日元的保险,遇到灾害,保险金是二十倍,保险金领取人当然是女人自己。味泽对那女人的生意经惊叹不已。但总算又取得了一项合同。

  不过,这类合同还附带了日后的服务项目。打那以后,那个女人一出门旅行或外出,就把狗寄放在他那里。

  不光如此。还产生了一些副产品。那女人可能到处作了宣传,到味泽这里寄猫存狗的人与日俱增,有人不仅外出时前来寄放,就连领狗出去散步也让味泽代劳。

  不过,由于这一招,味泽的工作也渐渐有了起色。

  当人寿保险公司的工作多少有些眉日的时候,味泽外出了几天。对公司他只字未提到何处去。回来的时候,他领来一个十来岁的小女孩。味泽把小女孩送进了市内的小学,和她一起生活起来。

  小女孩是个孤儿,寄养在母亲的远房亲戚家里。以前,味泽曾对那房远亲说过,想把女孩作为养女领走,女孩的这个亲戚,家境贫寒,没有余力养活这个几乎没有一点血缘关系的远亲之女,所以他们很欢迎味泽把她当养女领走的古怪要求,他们根本没去怀疑味泽说自己是父系亲属的那套话。能减少一张嘴吃饭。也就使他们心满意足了。

  小女孩老老实实地跟着味泽来羽代。她名叫长井赖子。今年十岁,两年前父母被人杀害以后,就忘记了自己所经历的事情。

  后来,她慢慢地会写自己的名字和住址了,在学习上记忆力还行,智商数也是优等,因此,上学念书也顺利还没什么妨碍。

  味泽领来了女孩,慢慢安顿好在羽代的生活后,又秘密地跟踪起一个人来。就在这种跟踪工作如同蜗牛爬行那样缓慢进行的时候,想不到天赐良机,让他一下子就和那人接触上了。

  爸爸创办的《羽代新报》,内容已完全变了质。在越智朋子看来。那不是变质,而是堕落。羽代市已完全腐败了,就像一块充满臭气的污泥。爸爸曾孤身抨击过市政的腐败,那种朝气,在报社里已荡然无存。现在的《羽代新报》已经彻头彻尾变成了那位主宰羽代市的大场家族的御用喉舌。

  也正因为成了他们的御用喉舌,才得以保存至今,而且,不仅仅是保存下来,还发展成县内首屈一指的地区报纸。

  大场一成是现在的一族之长,也是一市之长,以他为核心,市议会、商工会议所、警察、市立医院、市立学校、银行、报刊、本市广播电台、大的地方企业、交通部门等市内的要害部门.全都由大场家族及其手下的喽罗牢牢控制着。

  羽代市位于山国下县的中部,是下县政治、文化、商业、交通的中心,四面群山环抱,这种地理环境,使它成了一个与世隔绝的中心。形成了独自的文化和自给自足的经济囵。

  江户时代初期,羽代氏在这里兴建城邑,后来,经过历代藩主的惨淡经营,发展成为近世的城邑。明治初期,这里还是中部养蚕区的一个中心,盆地里的蚕茧都集中到这里,兴建了巢丝工业。从大正到昭和年代“羽代生丝”在全国市场一直占有独特位置,这对城市的发展起了很大的作用。

  太平洋战争末期。市内的街道遭受了战人的浩劫,大部分夷为平地,但战后很快恢复起来,现在,面貌已焕然一新,成为一座现代化城市。

  战后。大规模地开发了埋藏在地下的丰富的天然气资源,从而打下了矿业发展的基础。

  而且,还引进了机械、化学、造纸、精密仪器等许多企业,羽代市完全变成了现代化的工业城市。

  县公署所在地虽然让给了县南部的F市。但在经济、文化、交通的规模方面,羽代市依然占据着县中枢的位置。

  过去,大场家族世世代代都是羽代藩的下级武士,连藩主的面部没正式见过,明治时期的废藩置县,给了大场家族出头露面的机会。

  以前,羽代藩对萨长二藩心怀不满,在戊辰战争中,投靠了幕府方面,因而在实行废藩置县时,羽代藩便彻底瓦解了。照理说,应该是建立“羽代县”的,但羽代反而被并入到下县里,县城也移到了下市,就是因为有这么一段原故。

  由于这种藩政改革,现在的族长大场一成的祖父大场一隆便不再当武士而沦为农民。但事隔不久,竟从他的土地上发现了天然气,这个地下资源是取之下尽的。

  大场一隆雄心勃勃,根本不去安分守己,他没有放过老天爷对他偶然微笑的机会,马上把天然气企业化,不久,天然气的开发和利用便成了市的中心企业。他还靠其利润积累起来的巨大财力。把手伸进市政机关,控制了全市。

  由于他控制了丰富的天然气资源,而这一资源又成为发展羽代市的动力;便接二连三地派生或引进了与此有关的企业,牢牢掌握了羽代的财政大权。因此,人们都在背后纷纷议论说,羽代市的藩主,不过是由大局家族接替了羽代氏而已。事实上,羽代市里,谁要是成了大场家族的眼中钉。谁就休想活命。所有的市民都在某个方面同大场家族有着联系,即使自己本身没有直接联系。家里人或亲戚也会有人和他们有联系。

  不管你到学校、还是到医院,不管你在哪儿工作,都会有大场的影响存在。大场的势力甚至伸展到了县城F市,要想完全摆脱他的影响,除非远遁他县。

  不过即使脱身县外,倘若是临近的县,他的势力还能把你追上。现在他通过提供资金这种门道,已经和中央的政界拉上了关系,大场的好几个傀儡国会议员,盘踞在政界的重要职位。

  战争也加速了大场势力的崛起。他巴结军部,钻进军需工业,战后又马上摇身一变,改成和平工业。当时的族长已经是现在的这位大场一成了,他蝉联至今,其变身术实在是高明极了。

  战火也未能使天然资源受到损失。而是完好无损地保存了下来。从侧翼支援大场家族发家的是中户多平。多平是羽代藩的小噗罗,与大场一隆关系密切。废藩置县后,中户多平失了业,成了地头蛇,在羽代立一门户,构成一霸,逐步网罗党羽、扩张势力。

  中户家势力一大、党羽一多,所需资金也要按比例增加。没有钱,就维持不了这一门户。从财政方面给中户撑腰的是大场一隆。

  大场一隆有自己的如意算盘。他想豢养私人部队以防备万一。

  战后。许多堕落的退伍军人、流浪汉涌进了羽代市。他们把幸兔战火洽劫的羽代车站当作巢穴,搞抢劫市民和旅客的活动。

  因此,市民和旅客无法放心大胆地在市内行走、搭乘火车。

  警察完全束手无策,于是,大场一成就委托中户多平的儿子中户多一任市内警卫。这么一来,中户就公然被任命为羽代市的“特别自卫队的队长”了。

  从那以后,警察在中户家的势力面前再也不能耀武扬威,不管堕落的退伍军人在市内怎样猖獗,警察也无可奈何,而中户家的人马一赶到,马上就浪静风息。这么一来,警察自然成倍扫地。

  中户家从大场一成这位名副其实的城主那里领到了“特许”,就在车站前面开办市场,以此为基地,一步步向外扩张势力。

  那些曾经当过市民保镖而深爱欢迎的无赖。不久便现了原形。他们在光大化日之下,在市场里公然开办了赌场。赌棍和黑市商人在这里成群结伙,市场完全变成了无法无天的世界,警察的巡逻队根本不靠近这里。因为赌徒的头子和警察本来就穿着连裆裤。这里等于是“官办赌场”。

  中户这一伙人,还替大场家族行凶作恶,凡是大场不好亲自出头露面之事,都由中户一伙人包揽下来,他们还豢养了许多打手。

  年轻的无赖之徒认为被选上当打手,就能成为“好汉”而趾高气扬。人们明明知道中户家是大场家族豢养的私人部队,却也只好佯作不知。

  对于大场家族把羽代市霸为私有的状况。偶尔也曾出现过有勇气的市民起来反抗,但用不了多久,他们就或是遭遇车祸,或是跳楼“自杀”.要不就是掉到河里淹死了。警察只把这些案子作为事故致死草草了结,尽管没有一人认为是事故致死,但谁都缄口不言。

  因为人们很清楚,若是道破内情,下一次就该自己“死于事故”了。

  越智朋子的父亲越智茂吉,当年在市内经营一家印刷所。他把车站前的市场叫作羽代市的“黑暗斜街”,把中户家同警察的暖味关系写成报道,毫不留情地揭露出来,刊登在十六开版两张对开的小报上,每月分发给市民一两次。

  他生来就有强烈的正义感,因而忍无可忍。开始办报的时候,从取材、撰稿、版面设计、校对、印刷到分发都是匹马单枪地干。

  这下子可激怒了大场一成。虽然越智还没有明确点出大场的名字,但公开抨击警察当局对黑暗斜街的熟视无睹,那就是对警察背后的大场市政的严厉批判,是明目张胆打出了造反的旗帜。

  从来还未有人胆敢挺身而出、旗帜鲜明地反抗大场。就连全国发行的大报纸的分社,也生怕一旦被羽代市记者俱乐部赶出去就无法取材,而对有关大场的报道极为小心谨慎。

  中户家的打手杀气腾腾地闯进他家,把屋里砸得一塌糊涂,连印刷机里也撒进了沙子。这伙暴徒扬长而去以后,警察才磨磨蹭蹭地赶到。

  但是,越智茂吉并不屈服,他那充满勇气的报道,得到市民中占压倒优势的人的支持。订户直线上升,市内想帮助越智的青年,都云聚在越智的身边。

  多年来,在大场的“高压”下:市民们也是重足侧目、怨声载道。越智又买来轮转印刷机,还增添了人员,俨然具备了报社的样子。

  越智茂吉毅然决然地从正面向大场市政发动了攻击。独裁政治越强,越是从内部出现反抗分手。越智的人马比比皆是,《羽代新报》虽然没有加入记者俱乐部,却刊登出大批的、俱乐部“官样文章”上所没有的、痛击市政致命处的新闻报道。

  大场方面慌了手脚,赶紧保护机密,却不知机密是从哪里泄露出去的。市民们群情激昂,拍手叫好。长期以来。市民们对大场体制的忿感都闷在心底,《羽代新报》的报道,正好发泄了他们的积愤。

  越智茂吉被市民们的支持所激励,掀起了驱逐暴力、整顿市政的大规模宣传活动。这是刀刃下豁出性命的大规模宣传活动,袭击和恫吓成了家常便饭。

  越智的家自然不在话下,连工作人员的家也遭到各式各样的挑衅和威胁。有的职工担心家属的生命安全,把家里人单独“疏散”到别处去了。

  市民的支持的确是有增无减。首都的新闻界也风门了这一大规模宣传活动,一些大的电视台专门派人前来采访。

  当越智艰辛的宣传活动刚要结出果实的时候,他却在市内惨遭车祸,一命归天。那一天是数九严寒,路面上下冻。越智正穿过马路时,一辆外地来的汽车一打滑,就把他碾在车轮下。肇祸的司机说,他头一次开车从南方来到此地,不知道上冻的路面会这样容易打滑。

  不能断定这是有意加害,司机受到违反交通法和操作失误致死的惩罚,越智茂吉失去了生命。

  赵智茂吉一死,好容易才高涨起来的驱逐暴力运动也就像泄了气的皮球一样,自然而然地瘪了下去。

  越智茂吉被搞掉就全完了,这种无法挽救的失望和灰心丧气的情绪控制了市民。越智茂吉手下有骨气的职工。也一个个被抽调出去,大场一成的唆罗们则取而代之,窃据了席位。《羽代新报》很快就失去了锐气。

  在神不知鬼不觉当中,报社的大多数股票落如大场一成的手心,《羽代新报》完全堕落成了大场家族的御用报纸。

  越智朋子进报社时,报社已完全沦人大场之手。在大场方面看来,录用朋子,也算是对“敌将之女”的一种优待。

  进报社时,朋子还抱过幻想:报社是爸爸亲手创办的。倾注了他全部的热情与心血,她仿佛觉得,在爸爸同邪恶势和斗争的这个堡垒里,还留有爸爸的影响。

  可是,那些已经被大场清除得干干净净的了,爸爸筑起的城池早已陷落,现在盘据城池的是那些敲骨吸髓、大腹便便的仇敌。

  朋子自己也染上了市民那种无可奈何、灰心丧气的情绪。姐姐一死,这种情绪就更强烈了。

  姐姐的死,似乎和大场没有关系。姐姐与妹妹朋子不同,凡事小心谨慎,喜欢孤独,对外界不感兴趣,一味闭锁在自己的小天地里。这样的女子,不会招来他人之恨。姐姐工作的江通商公司,与大场毫无关系。不能认为她是由于了解了大场的某些隐私而遭灭顶之灾的。不管怎样,姐姐一死,使朋子多少放弃了想继承爸爸遗志的打算。

  在完全堕落变质了的《羽代新报》报社里,朋子丧失了朝气,担负起既无妨碍也无益处的妇女版。虽说她都快二十三岁了,但还没有一个中意的男朋友。

  有的男人看中了朋子现化式的美貌,追求她,但她理也不理。总之,没人使她动心。朋子觉得,只要身在羽代市,就不会有使自己倾倒的男人。

  就连《羽代新报》这个唯一反抗大场体制的堡垒,现在也成了他们的一个监视哨。爸爸精心培养起来的有骨气的职工,也都或是被排挤掉,或是失去了朝气。现在,羽代市内的男人都可以看作是大场体制方面的人,曾经支持过爸爸的读者们,现在也一味地对大场表示恭顺,窥视着大场的脸色。

  朋子着想为美丽的青春找到可心的对象。只有离开这个城市。可是,年迈的妈妈再也不想奔彼到异土他乡,她现在紧紧地搂住唯一的亲人朋子,央求着说,哪儿也不去吧!

  撇下这样的老母,自己远走高飞,当然于心不忍,而且朋子本人对于青春的前途也不那么走心。最近,她连爸爸的生活作风都觉得可笑,认为那不过是幼稚的英雄主义。只要和大场体制合作,生活就会得到保证,尽管它就像浸在污泥浊水里似的,久而久之也就觉得满舒服了。

  因为即使在大场的独裁市政下,也不会让一般市民直接伙同他们搞犯罪勾当。只要老老实实地服从他们.生命也就不会受到威胁。

  爸爸就是因为迂腐地主持正义,起来反抗大场,才招来杀身之祸。

  纵令推翻了大场体制,也丝毫不能保证羽代市会变好,说不定会变得更憎。还是由大场这样绝对独栽者来统治。方能保持这个市的安定。

  对羽代来说,大场就是政府,就是天皇,没有他,这个市可能会陷入无政府状态。

  ——爸爸干了一件多么愚蠢的事儿呀!

  朋子最近开始这么考虑问题了,仿佛没有了爸爸那样的反抗分手,城市才恢复了安定,尽管这是表皮下面蕴蓄着脓水的虚假安定,但总还不失为一种安定吧。

  最近,朋子感到身边有人注视自己,视线来自何人并不清楚,但总是感觉到有人在盯着自己。那视线可能早就向自己射来了,而自己只是最近才开始意识到。

  让来历不明的视线经常盯着,实在令人不舒畅。不过,那视线绝不是恶意的,倒好像是某人把一番好意放在小心翼翼的视线上,从远处悄悄地投过来。

  但是,不管怎样,来历不明总会使人忐忑不安。朋子总想弄清视线的来源。但由于那视线很难捉摸,所以“反探索”的视线也总是半途中断。

  会不会是自己神经上的多虑呢?朋子虽然这样去想,但本能的感觉在告诉她:的确有人注视着自己。而事情就在这时发生了。

  那一大,朋子出去采访,由于事情不太顺利,很晚才返回报社,回家时天完全黑了下来。她家在羽代市西南郊外的新兴住宅区。原先她家曾住在市内父亲的印刷所里,后来,随着《羽代新报》日益发展,住房拥挤不堪,父亲便买下了这所新建的房子。

  现在的《羽代新报》报社,已将旧屋拆除,在原址上盖起了富丽堂皇的报馆,新报馆是大场一伙窃据了整个报社以后重新改建的。

  朋子在报社前面叫了一辆汽车,不巧,中途汽车轮船放了炮,也没有别的过路的汽车。尽管司机再三表示歉意,但朋子觉得。与其等着修好,还不如走着回家快。

  这段路坐汽车也不过十来分钟,一定起来却觉得分外远。这一带是新开辟的地区,田地和山林依然原封未动地保留着,住家的灯火稀稀落落。这里白天是个幽静的地方,一到夜晚,就显得有些荒凉。事实上,这一带常有流氓出没,在那阴森森的黑暗中,总使人觉得有流氓正在那里潜伏着。

  走出去一段路以后,朋子后悔起来:还不如等着汽车修好再走。可是,这时已经走到前不着家、后不着车的中间地段了,她仿佛听到啪嗒、啪嗒的脚步声从后面尾随上来。

  她停下来。看看四周。那脚步声一下子又听不到了,只有远处传来几声狗叫.这就更加让她恐惧。

  朋子觉得有人在尾随自己。

  住家的灯火还是那么遥远,根本没有盼头。朋子终于忍不住跑起来。她想凭跑步来分散疑神疑鬼的心情。

  朋子只顾身后却忘了面前。前面黑暗中突然人影一晃,挡住了去路。她大吃一惊,正懊悔不迭时,潜伏在黑暗中的家伙一声不吭地猛扑上来,朋子想要呼救,但已经晚了。一只粗厚的大手将她嘴捂住,儿条胳膊紧紧地抱住她,横拖竖拽地把她从路上拖到乱树丛里。热乎乎的浊臭的呼气直扑到脸上,充满欲望的野兽般的目光。在黑暗中闪动。

  野兽们把猎获物拖到自认为可以安安稳稳吞噬的地方后。就凶猛地扒起衣服来。功夫不大。女人拼死的抵抗就成了徒劳;如同剥水果皮一样,朋子的衣服全被扒了下来。黑影是三条。

  这帮家伙干这种卑鄙的勾当看来相当熟练,朋子很快就陷入了绝望。

  朋子还在作着徒劳的抵抗,脸上挨了火辣辣的一掌。

  她觉得再抵抗下去就会被弄死,恐怖使她的抵抗减弱下来。

  “完了!”她绝望地闭上眼睛。其实,朋子倒也不是像保护珍宝似地想把处女保持下去,但在这种方式下成为兽欲的牺牲品而被吞噬掉,觉得实在窝心。

  野兽焦躁起来。朋子身体仍挺得硬邦邦的,抗拒着野兽的入侵。

  “臭娘儿们!”

  流氓头一次暴露了声音。

  “别磨蹭!我还等着哪!”

  第二个流氓催促着。听起来都是年轻人的声音。恶魔一着急,动作就出现了破绽,放开了捂着朋子嘴的那只手。朋子抓住这一空隙,扯开嗓子狂叫起来。奇迹就在这一瞬间发生了。流氓压在她身上的重量突然消失了,她身体的四周怒吼声和凶猛的厮打声搅成一团。

  搏斗的均势很快就打破了,逃跑和追击的声音在黑暗中向远方移去。危险暂时离去以后,朋子依旧吓得缩成一团,好久好久动弹不得。不!恐怖心理也已变得麻木了,朋子只是茫然地留在原地,呆若木鸡。

  她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也许流氓发生了内讧吧!不管怎样。这是逃离虎口的绝妙机会。必须在流氓返回前逃走!等朋子好容易清醒过来时,黑暗中又传来脚步声,并在她的面前停住了。

  在茫然之中时机错过了。最凶恶的野兽赶跑了敌手又杀了回来。恐怖的再次降临.使朋子连声音都喊不出来了。

  “不要紧啦!这帮家伙跑得真快。您没伤着吗?”

  黑暗中的人影开口说了一句,听来他和刚才那帮坏蛋不是一伙。但朋子不敢马上相信,还保持着戒备姿势。那人又说:我是听到呼救声跑来的。”接着又问道:您真的哪儿也没伤着吗?”

  朋子明白了对方说的“伤着”的言外之意。这才醒悟到自己得救了!

  “没有。”

  朋子回答说,同时感到一阵害羞,刚才由于害怕什么都顾不上了。下半身已是一丝不挂,幸好隐藏在黑暗里。

  “一群无耻之徒!喏,衣服在这儿。”

  那人指了指朋子散乱在地的衣服,其中也有贴身的内衣。他没有直接用手去把衣服拾到一块儿,这使朋子感到此人心很细。

  衣服虽然撕得稀烂,但总比不穿强。

  “不用到医生那儿去吗?”

  那人放心不下似地问。

  “不用!因为哪儿也没伤着。”

  虽然朋子这么说,那人似乎还是没有信以为真。受到这类伤害的女子,总是一心想要隐瞒过去。

  “那么也好。不过,有时过后伤害才暴露出来,所以还是请多注意一下才是。”

  那人好像生怕朋子有病似他说。

  “谢谢您救我脱险!”

  朋子满腔感激之情。一个人赶跑三个歹徒。一定是个大力士。不,应该说是个勇士更为恰当,在黑暗中那人模模糊糊现出的轮廓,也确是一位体格魁伟的人。

  “您家离这儿远吗?”

  他身躯虽然粗壮,说话倒很温和。

  “我家在前面的材木町。”

  “材木町。那还远着呢!刚才那帮坏蛋可能还会杀回来。我送您回家吧!”

  对方的口吻并不强求。

  “您能送送我,那太好了。”

  朋子刚一迈步,突然感到膝盖一阵剧痛,身子晃荡、站立不稳。刚才遭歹徒袭击时,膝盖可能撞上了树根或石头。

  “留神!”

  那人迅速地用肩膀撑住了朋子,那是个结实的男子的肩膀。

  “请不要介意,扶着我的肩吧!”

  朋子顺从地扶着他的肩膀走到公路上,这才借远方射来的微弱灯光,看到了自己的救命恩人:他高颧骨、四方脸,体格健壮粗大,像铁塔似的,年纪约三十左右。怪不得那些专门祸害纤弱女子的歹徒,三人合伙也不是他的对手。

  血从他的脸上流下来,可能是刚才和歹徒格斗时受的伤。

  “哎呀!出血了!”

  听到朋子的惊叫,那人满不在乎地用手背抹抹脸。

  “留神别感染。到我家包扎一下吧!”

  “不用。这不过是蹭破点皮,方才我把对方的牙打断了,说不定还是溅上的血呢!”

  他说着,笑了起来,两眼眯成一道缝,表情显得格外天真。黑暗之中牙齿洁白而光亮。

  俩人走到了朋子家的门口。

  “到啦,请进来坐坐吧!”

  “不了,太晚了。”

  “您不能这样就走呀!起码得包扎一下伤口。”

  “这点伤不算什么,过两天就会好。往后可别夜里一人走路啦。好啦,晚安!”

  “请进来坐一会儿吧!这让我怎么过意得去呢?”

  那人转身要走,朋子使尽全身力气拉住,在二人争执时,朋子的妈妈大概是听到了动静,从屋里走了出来。

  “是朋子吗?”

  “是,妈妈,快让这位先生进来呀!”

  “哟,是客人呀!谢谢您照应朋子,叫您费心了!”

  母亲和那人打着招呼,扭头看到朋子失魂落魄的样子,吃了一惊,忙问!:

  “天哪!朋子,你怎么搞成这个样子。到底是怎么啦?”

  “遇上坏人了,这位先生救我脱了险。”

  “你呀!真的没把你怎么样吗?”

  老母亲忘记了搭救人还在身边,她让女儿那种可怕的样子吓慌了。

  “没什么,只是衣服给撕破了。妈妈,您快让这位先生进来呀!”

  站在家里明亮的灯前,朋子立刻感到了害羞。她打算立即去换衣服,穿戴好了再回来,尤其是在年轻的恩人面前,还保留着被蹂躏的样子,她觉得很难为情。

  在朋子母女的恳求下,那个男人说出了自己的身份。他名叫味泽岳史,在菱并人寿保险公司羽代分公司工作。

  “虽说在人寿保险公司工作,但我是决不去劝朋子加入保险的。”

  味泽笑着说,露出了洁白而整齐的牙齿。从这副笑脸看得出他是一个爽朗的男子。

  从此,朋子和味泽开始了交往。朋子总觉得味泽是自己的救命恩人,尽管他不够英俊,但是,他那运动员似的魁伟身材。他所表现出来的男子气概,总在吸引朋子。味泽三拳两脚就打跑了三个无赖,这种本领真不寻常。

  尽管如此。在他身上却看不到这种类型的男人所难免的野性,为人处世小心谨慎、生活规规矩矩,从不显露头角。

  他不愿讲自己的过去。虽说显然不是本地人,但从不谈起到本地以前住在哪里,干什么工作,为什么来到羽代市。

  他在市内租了一套公寓,和一个十来岁的女孩子住在一起。据说,这个女孩子是味泽的远亲,因为双亲被强盗杀害,无依无靠。他就认领了来。他自己说没有结过婚。这些话固然不能轻易相信,但从相貌上看,根本着不出他和女孩之间会有血缘关系。

  如果他过去确实一直是个单身汉。那么,也许是这个女孩子妨碍了他结婚。这女孩子说来也挺怪,白白的皮肤,胖胖的脸蛋儿,样子很可爱,只是几乎一声不吭。和她说话时,她回答得倒也干脆利落,只是目光朝着远方。其实,她的双眼确实在看着谈话人,只是目光的焦点早已离开这人而游荡到漫无边际的远方去了。

  和这个女孩子说话时,总觉得她只是把肉体靠近了你,灵魂却像在虚无飘渺的自我世界中徘徊似的浮荡不定。

  有人向味泽打听过此事,据味泽说,她父母被人杀害时。她精神受了刺激,把经历过的事情都忘掉了。不过,习惯和学过的课程还没有忘掉,所以对日常生活并没有妨碍。人们想详细了解使这女孩丧失记忆的那次精神打击——双亲被杀害的原因,可是,味泽的话就到此收尾了。

  我已不知不觉对味泽有兴趣啦!朋子猛然捂住脸。本来,味泽的过去,少女失去记忆的原因,这类事情对朋子来说是毫不相干的,而朋子却不知不觉地热心琢磨起这些事来。

  这时,她感到自己已经把味泽当成了男朋友。

  自从有了这种感觉后,朋子心里又添了一件放心不下的事儿,即味泽的那双眼睛。那双眼睛看朋子的时候,总是保持着一定的距离,好像朋子晃眼似的。即便对面而视,近在咫尺,也使人觉得有距离感。朋子向他靠近。味泽就战战兢兢地向后拉开距离,靠近多少,他就退开多少。

  那倒不是因为讨厌她或是敬而远之,味泽在拉开距离时,有一种像是从向望的美好对象上移开视线的那种游游移移的样子和罪人乞求饶恕的那种苦苦哀求的神色。

  这种若即若离的视线,朋子有过印象,似乎在哪儿见过。而且就是最近。

  “噢!想起来了,就是那个视线呀!朋子终于想起来,就是最近那个来历不明、紧紧盯过她的视线。自从遭到无赖袭击以后,没有再感触到那个视线,但感觉没有并不等于就是没有,而是因为以前从远方悄悄射来的视线,现在已紧紧地靠到身边来了。

  “原来是味泽注视着我呀。这么说来,他早就盯上了我。那么是打什么时候开始的呢?又是为了什么呢?”

  一个疑问又引出新的疑问。“他跑来搭救我,也许并非是什么偶然路过的巧合吧!

  “那时。味泽说:‘我听见呼救声就赶来了。’但是细想起来就能明白,他几乎是在呼救的同时出现的。

  从公路到森林深处,就是用眼估量一下,也差不多有三十多米,途中还有树木、草丛等障碍,所以,跑得再快,也不可能有在呼救的同时就赶到现场的道理呀!味泽能马上赶到,难道不正说明无赖汉拖我进森林深处的时候,他一直在后面跟着吗?

  后来。在千钧一发的危急关头他才出头露面。

  受人搭救之恩,反而狐疑满腔,这确实有点对不起味泽。不过,那三个无赖会不会是味泽派来的呢?味泽的本领再高强,一个人霎时间就打跑了三个人,这本事也未免太离奇了。

  在一些庸俗的电影和小说里,常常用这样的手法创造接近女主人公的机会:故意安排个假强盗来劫持女主人公,然后再把她搭救出来。为了接近我,莫非味泽也玩弄了这种手法不成?

  “不,不!决不会的。”

  朋子赶忙打消了自己联翩的浮想。三个无赖扑上未的劲头。决不是装出来的,如果味泽再迟到一步,朋子不就被那些家伙糟塌了吗!

  味泽受的伤,也是铁一般的事实,不是能装出来的,他不仅脸上受伤出了血,胳膊、肩膀和后背上都被打伤了,这是他独自一人与三人拼命厮打的证据。为了救我,面对三比一毫无取胜希望的劣势,他竟然挺身而出,因此,对他哪怕有一丝一毫的怀疑也是不应该的。朋子这样责备自己、提醒自己。

  不过,味泽确实出于某种原因在盯着朋子,悄悄地尾随着朋子,他曾远远地用友善的目光注视过朋子。要说这样一个人玩弄诡计,打发无赖来搞劫持;那自然是讲不通,而且那千钧一发之际的救助,也说明他是拼命跑来的。

  朋子和味泽就这样若即若离地保持着往来,而这个距离确实在步步接近。

  北野来到了越智朋子居住的羽代市,首先到羽代替察署打了个招呼。搜查员来到管辖外的地区时,总要先到当地警察署打个招呼,这是惯例,否则随便搜查管辖以外的地区,会伤和气。况且,如果能得到当地警察署的协助,搜查也会好办些。

  “是越智朋子啊。嗯,就是越智茂吉的女儿吧!

  北野刚一提出调查对象名字,羽代警察署搜查科科长竹村立即作出的反应。北野一眼就看出,竹村表情复杂,像有些顾虑。

  “听说越智茂吉是当地《羽代新报》的创始人,是第一任社长,大概是三年前死的吧?

  北野像刺探竹村表情里隐藏的真相似地问道。对于一个三年前就死掉的小小地方记者,搜查科上表现出的反应真有些神经过敏。

  这使北野顿时省悟:竹村对提到越智茂吉一定有些顾虑。

  “他吗,是个很讨厌的家伙。他女儿又怎么啦……”

  越智茂吉的名字,本来是竹村自己点出来的,可是,看样子他很不乐意提起越智。

  “还是关于那个柿树村大屠杀的案件,我想了解一下越智朋子周围的一些情况,烦请协助一下。”

  北野态度谦恭备至。

  “越智的女儿嘛,她在《羽代新报》工作,是个很漂亮的姑娘,正是青春妙龄,却还没有结婚。大概没人敢攀哪。

  “没人敢攀?为什么?

  “啊,为什么?原因不有的是吗!

  竹村含糊其辞地回答。看来,不仅是竹忖,整个羽代署对越智一家都抱有一种错综复杂的感情,好像都是由越智茂吉引起的。三年前死去的越智茂吉到现在还让羽代署的警察忧心忡忡,这到底是为什么?

  从羽代署的反应来看,北野已经明白,他们并不欢迎调查朋子周围的情况,虽然表面上表示协助,而实际的气氛则使人觉得他们要阻止调查。

  竹村派来协助调查的探员,也无非是要监视北野的行动罢了。

  北野暗自盘算了一下:要是请羽代署协助,事情反倒不好办。于是他便装出了一副已经调查够了,姑且打道回府的样子。待把羽代署派来的探员甩掉以后,自己又重新调查起来。

  要是让羽代署知道了风声,事情会很尴尬。因此,北野不得不采取隐蔽手段。这种调查就像捉迷藏似的,北野就在这种条件下发现了意外的新情况。这一新情况究竟和整个案件有多大关系还很难估计,不过,确实是一个绝对不容忽视的情况。

  为了向队长报告,他暂时返回了搜查本部。

  “事件发生时,越智朋子没有太亲近的人,也没有怨恨她的仇人。

  “依旧是没有啊!

  村长毫不掩饰地露出失望的神色。搜查工作一无进展。越智朋子这条微弱的线索,关系着最后一缕希望。

  “可是近来,有个男人开始和她接近。

  “近来的事,有个屁用。

  现在的调查,是追溯当时杀害美佐子的动机,案件发生以后出现的人事往来,与案情挂不上边。

  越智朋子也二十三岁了,有一两个男朋友当然不足为奇。问题是这个男人与柿树村有关系。

  “与柿树村有关系……你。没搞错吗?

  村长的眼神有点紧张。

  “确切他说,是案件发生以后才有了关系。风道屯遇难的孩子,只有一个还活着吧?那个男人现在正抚养着这个孩子。

  “那孩子叫长井赖子!不是寄托给她的远亲了吗?

  “是啊!抚养赖子的那个男人,最近常同越智朋子来来往往。

  “这可不是件小事儿!是个什么样的人?”

  “名叫味泽岳史,这样写。”

  “他是干什么的?”

  “是菱并人寿保险公司羽代分公司的外勤员,年龄有三十岁左右,是个体格健壮的彪形大汉。可是由于没有他的户口登记,因而无从查清他的来龙去脉。那个名字可能也是假的。即使他从前蹲过监狱,名字也不去叫味泽。”

  “指甲是什么样的?”

  “本来我想看看指甲,可是事情已经过了两年,我想早就长好了。

  “能取下指纹就好了。”

  “不能操之过急,调查他的来历还有许多别的办法。队长,您看味泽这个人怎么样?”

  北野两眼瞅着村长的脸,就像一条猎狗叼来猎物,询问主人有多大价值似的。

  “是啊。有点眉目啦。抚养长井赖子的家伙又去接近越智美佐子的妹妹。这两个人都与风道屯有关。你先去彻底弄清味泽岳史的情况,人手不够的话再派几个。”

  “暂时不要。我觉得还是一个人搞好。这样在羽代署的眼皮底下不会大突出。”

  “跟羽代署怎么啦?”

  北野突然口吃起来,村长从他的口气中仿佛察觉到了他内心的疑虑。

  “这只不过是我的感觉。”

  “没关系。说说看!”

  “我总觉得,羽代署的气氛不爽,看样子,他们并不乐意让人了解周围的情况。”

  “为什么?”

  “还弄不清楚。朋子的父亲越智茂吉是现在羽代市最大报纸《羽代新报》的创始人。”

  “三年前他就死了。我记得是车祸。”

  “羽代的市政自从明治年间以来就一直被名叫大场的一个家族把持着。他独吞了在市内发现的天然气资源,世世代代就像城主似地统治着那个城市、听说现在是第三代了。战后,他们暗中旬结暴力集团,进一步加强了他的强权。越智茂吉曾挺身而出同他们斗争,当时,他单枪匹马地办起了《羽代新报》,开展了摧毁大场体制、驱逐暴力的宣传运动。”

  “这些事情我也略有耳闻。”

  “这个宣传运动得到了市民的大力支持。正在运动如火如荼的时候,越智突然横遭车祸,一下子就一命呜呼了。”

  “你是说,那背后有大场的黑手作怪?”

  村长的表情仍果然不动声色,但眼窝深处却放出炯炯的光来。

  “当然不能断定。不过,这件事极为可疑。”

  “可是,警察已断定是交通事故了!”

  “那些警察也不乐意让人来调查越智茂吉女儿周围的情况呀!”

  “那么,羽代署也和大场……”

  “羽代署和大场有瓜葛!据我调查,羽代署是大场家族的私人警察署!”

  “不过,越智茂吉的车祸和美佐子的被杀恐怕没关系吧!”

  “就算没关系吧。不过,要真的没关系,为了美佐子案件调查一下朋子:他们就不该那么神经过敏!”

  “越智茂吉的车祸如果是场谋杀案,那么,羽代署对于调查他女儿.当然心里不舒服喽!”

  “外县的警察来调查别的案件,他们也那么神经过敏,这就证明背后还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

  “越智茂吉的案子我们可不能伸手啊!”

  “那也只能限于它和杀害美佐子无关。如果这两件事有关联的话……”

  北野咽下了后半句。俩人面面相觑,仿佛在说,这下子可麻烦了。

  没想到在东北一个人烟稀少的村庄里发生的杀人案。会暴露出羽代市寡头和警察的勾结来,在他们勾结的背后,很可能还隐藏着另外一些被精心伪饰了的杀人案。

  北野叼来的猎获物实在不小,而且,看来很有可能会顺藤摸瓜找到更大的猎获物。

  “我有件事想问问味泽先生。

  朋子果断地对味泽说。不管味泽怎样回避他的过去,还是得问问。从爱情迸发的一瞬间起,女人总是想知道对方的一切。不!她认为有权力知道一切。

  这就是说,只有完全独占了对方,爱情才算达到完善。朋子刺探味泽,想知道他的一切,表明了爱情发展的深度。

  “什么事儿呀?”

  味泽还是那样,用那种不即不离的目光看着朋子。这是凭意志的力量拉开的距离。

  “我想听一听你的情况,你自己的事儿一点儿也没对我讲过!

  “没什么可讲的嘛!你不是看到了吗,我一无所长,是个庸庸碌碌的人。

  味泽好像很为难似地笑着说。他总是用这种笑脸掩饰自己。

  “谁都有自己的生活经历嘛,味泽,你不是本地人吧!那就请你告诉我,你是哪儿的人,到我们这儿以前在哪儿,干过什么?”

  “哎呀!谈那些有什么意思!我的经历极为普通。”

  “大多数人的经历都是普普通通的,我特别关心你的过去,想知道你的一切。”

  这已经是爱情的表达了。

  “没办法!”

  味泽真的现出了为难的样子。

  “这有什么可为难的!你不会是个在逃犯吧!”

  朋子半开玩笑地说。在味泽的表情中闪现出一丝惶惑的阴影。他用暧昧的笑容掩饰了过去。朋子没有察觉到。

  “不!也许你没料到,就是个在逃犯。”

  味泽马上迎合了朋子的话头。

  “即便是在逃犯我也不在乎。好啦!我决不告密,你快说呀!”

  “你为什么对我有那么大的兴趣?”

  “你还要我亲口说出来吗?”

  朋子用埋怨的目光看着味泽。

  “那么。我再反问你一句,你干嘛尾随我呀!”

  “尾随!”

  画皮揭开了,味泽不知所措,朋子毫不放松。

  “别装蒜了!我早就知道你一直盯着我,就连从坏人手里救我的时候,你不也是在暗地里护卫着我吗?我们素不相识,你于嘛老是跟着我?”

  “这……这……”

  “现在,你要像个男子汉,痛痛快快地坦白出来!”

  朋子连珠炮似地追问,终于使味泽逃脱不掉了。

  “因为你很像她。”

  “像她?!”

  “来到这儿以前,我在东京当过公司职员,她也在那个公司工作,我和她已经订了婚。”

  “你爱她吗?”

  “对不起。”

  “有什么可道歉的!我很像那个女孩子吗?”

  “长得一模一样。我头一次看见你时,还以为是她还魂了呢!”

  “还魂……”

  “两年前。她死了,是场车祸。我伤心极了,为了干脆忘掉她的容貌,便辞了职,来到这个城市。本来,我是为了忘掉她才来到这里,可们偏又遇上了你——就像她还了魂,我真不知如何是好。”

  “我讨厌!”

  明子突然提高了声调。由于她突然改变声调,味泽惊讶地瞅了她一眼。

  “我可不愿作那个女人的替身!不管多么像她,我还是我!”

  “我并没认为你是她的替身呀!”

  “既然这样。还有什么不知如何是好的?”

  朋子方才还怒气冲冲,现在却又眉目合情了。

  “不!我盯着的是你,不是她,所以才不知如何是好。”

  “你以为我脑袋转不过弯儿来吗?你说的那是什么意思?”

  “因为她死的时候,我觉得自己也像死了似的。可是如今呢,我的心又被你——另一个女子占有了。”

  “我可以相信你的话吗?”

  “请相信吧!”

  “我太高兴啦!”

  朋子坦诚地扑向味泽的怀里。味泽轻轻地接着朋子,生怕碰坏似的。朋子本来希望他能用两只胳膊紧紧地搂住自己,但她心里明白,达到这一欲望还需要一段时间。

  味泽还没有具体他说出过去生活上的细节,朋子就心满意足了。现在,要是一个劲地追问他的过去,就等于迫使味泽想起那个努力要忘掉的女子。

  朋子虽然说自己不愿作那个女人的替身,可是,只要味泽头脑里刷洗不掉这段过去,也只好作她的替身。

  如果说味泽是为了隐瞒自己不乐意让人知道的过去,而编出了一套恋爱悲剧的话,那么,这段故事应该说是深深抓住了女人心理的一篇杰作。

  为了让味泽彻底忘掉过去,在眼前这段时间里。朋子不会再去追问他的过去了。

  味泽的“恋爱悲剧”还产生了另一个效果。听味泽说。朋子和他倾慕的情人长得一模一样,于是,朋子就有意无意地同那个女人展开了竞赛。无论干什么,都要同她比个高低。竞赛者的意识,加深了对争夺日标的向望,只有挫败情敌,独占竞争对象,才算取得胜利。

  朋子把虚构的情敌当作对手,陷入到竞争心理的迷魂阵中了。

  七

  羽代市是以城池为中心发展起来的,羽代城可以算作羽代市发展的起点,修筑于庆长年间民城池落成时非常壮观。有高达五层的天守阁,可是,明治初期被拆毁了,现在只留下护城河和城墙。

  城的形式是圈围了市东北页一些低矮丘陵的平山城。离城堡最近的高岗是高级武士的武家宅邸街,叫作护城河内区;地势低些的半山腰,是中级武士和低级武土的住宅区,叫中街和下街。最下面是商人街,其中有寺院街、手艺人街、鱼菜街、铁匠街、盐商街、布店街、米店街、轿夫街等。

  从这些街道的名称就可以想象出:羽代城邑的经营是按不同职业划分区域的,以城为中心,按行业细致分工,形成一个经济圈,以达到自给自足的目的。这是所有城邑的共同现象,羽代城则更是彻底一些,完整一些。住在城下的居民是不准迁居的。

  F街出生的人,世世代代都不能离开下街,商人街的人也不准担自改行。这种安排,永世不变地束缚了人们的身份和职业,就连结婚,也只能在同行中寻求配偶。

  这一点,很像中世纪的“行会”,不过,“行会”是自由身份的人们为保护自己的人权自由和财产而结成的集体,而羽代式的“按不同职能划分区域”.目的却是确保城主的独裁统治。

  对象臣和居民来说。向来无自由可言。由于行业是世代相袭的,各行各业都有自己的历史和传统,这就创造了羽代特有的商人文化。

  因此,市民的风气是保守的,革新之风很难刮进来。羽代市历史上唯一的一次革命,就是明治初期废除藩政时,出身子下级武士的大场一隆取代藩主,掌管了这个城市的统治大权。从那以后,大场家族以他巨大的经济实力为后盾,稳步扩充势力,把他的统治体制搞得固若金汤。

  现在,城址已变成了山城公园,护城河内区也成了羽代市最好的地区,那里挤满了大场家族的宅邱,其他的头头脑脑们则住在上街。

  因此,住在护城河内区和上街,就等于有了羽代市统治阶级的身份证。普通市民对大场体制当然心怀不满,不过,他们已经习惯于长达三百年被统治的历史,总之,那历史只是统治者在一茬茬倒换,而被统治这一事实却毫无改变。对市民来说,不论谁当城主都无所谓,只要能保证自己的生活就心满意足了。

  越智茂吉起来反抗的时候,市民们支持了他。但也只是支持而已,并不是亲临前线舞动革命的旗帜。他们谁都赞成把铃挡拴到猫脖子上,但要是让自己去挂,就坚决不干。总之,在这个城市里,只要让大场家族盯上,就会有灭顶之灾。

  从护城河内区到上街一带,由大场家族和手下大将稳若泰山地盘踞着。从有车站的那条轿夫街到市内繁华街道布店街一带,属于中户家的势力范围。不过,中户家本来就是大场家族豢养的保镖,说穿了,那是大场城邑的一条军队街。

  市里没有与中户家分庭抗礼的暴力集团,并且,由于戒备森严,大的暴力集团组织也混不进羽代市,因而,在大场家族的独裁下,市内保持着安定。

  对中户家的胡作非为,警察一向装聋作哑,市民们唯有忍气吞声。

  朋子和味泽常常在布店街的茶馆里见面。那一大傍晚,俩人如约在茶馆共进了晚餐之后,一时舍不得分手,就在茶馆里闲谈。朋子已明显作出姿态,只要味泽一求婚,她马上就答应。可是。味泽总也不肯启口。

  从味泽的眼神就能看出,他打心眼里爱着朋子,只是用意志的力量,压住了炽热的爱情火焰。好像有个东西在他心里斗争着。青年男子的健康生理要求,以及从以前那个意中人那里继承下来的、对朋子如醉如狂的追求,都被一个强有力的闸门封闭在里面。

  那是个什么样的闸门呢?——朋子百思不解,但她坚信,在不久的将来,一定能够打开闸门。这也可以说是被爱者的一种自信。

  闸门打开以后会出现什么呢?那也只有等到闸门打开后才会知道。也许能使目前这种一潭死水般的生活出现一些波浪。

  不!已经起了波浪。自从认识了味泽以后,朋子的生活确实起了波浪,周围人都说朋子最近忽然漂亮了,朋子自己也觉得表情生动了。有人向她打趣说:“有了男朋友了吧?”她对此也不加否认。

  起了波浪以后,这死水能不能流出去还是个问题,说不定只起点波纹,就到此止息了。即使那样也好,它很可能成为她人生旅程上的一个转折点。

  在朋子向味泽倾注的感情中,还包含着对开创新生恬的探索。

  俩人难舍难分他说着话,说来了,就相对面视,消磨时光。

  由于怕朋子误了时间,味泽看了一眼手表。这时,坐在他们旁边席位上的一位客人猛然站起来,正巧店里的侍者手托客人叫的茶点盘从那里走过。

  侍者慌忙躲闪,不料手里的托盘失去了平衡。

  盛着咖啡的茶杯、玻璃杯懂得乒乒乓乓地滚落到地上。溅起来的飞沫也落到味泽他们的座位上,因为多少隔着一点儿.他们躲闪开了。

  那位闯祸的客人,因为身体并没有碰着侍者。便若无其事地到柜台忖了钱走了。

  侍者慌慌张张地收拾着到处滚落的杯盘,有几个玻璃杯已摔得粉碎。

  幸亏是落到了过道上,没有给客人造成麻烦。侍者好容易收拾完毕,向周围的客人点了点头,正要转身走开,这时,有人大喝了一声:站住!

  侍者回头一看,和味泽他们隔着一个过道的斜对面的座位上,坐着几个日光凶横的青年,正朝着侍者招手。一眼就可以看出,那是三个流氓。

  “您有什么事儿?

  “有什么事儿?!你这小子,装什么洋蒜!”

  他们冲哈着腰的侍者骂着。

  其中一个相貌最凶恶的家伙“啪”的一声打了个枢子,他的小拇指缺了上边一个关节。侍者面色苍白,呆立不动。他们是中户家的流氓。

  “你瞧!这儿怎么办?”

  流氓用手指了指裤腿下边溅上的一点咖啡沫。

  “啊呀!这可太对不起您了。”

  侍者吓呆了。

  “我是问你怎么办!”

  “我马上给您拿湿毛巾来。”

  “湿毛巾?你可真逗呀!”

  流馄这下子可抓到了茬口,得意地咂看嘴。

  “那……您看怎么办才好呢?”

  侍者被流氓吓得哆哆嗦嗦地缩成一回。看来,他是个勤工俭学的学生,还没熟悉这种场面,刚巧四周又没有个老练的侍者或管事,近旁的客人一个个紧张地看着事态的发展。

  “怎么办好?你他妈的!越来越不像话啦!”

  打枢子的那个流氓抓住侍者的胸口,侍者吓得舌头都转不过弯来了。

  “先生!请您饶了我吧!因为刚才出去的那位先生差点碰着我呀!”

  侍者一分辩,流氓的火头更大了。

  “混蛋!你还想赖旁人?”

  “不!不!我决没那个意思!”

  “那么。你想于什么?!”

  流氓猛然攥起拳头,狠狠地朝侍者打去。侍者猝不及防,哪里受得了这一下子,身子一晃就倒在地上了。

  那两个同伙上脚就踢。侍者像只被踩扁的青蛙,趴在地上求饶。

  流氓觉得那样子很好玩,就更加起劲地欺负他。侍者的嘴唇破了,鲜血越发激起了这伙流氓的残暴。

  “味泽,你管管吧!眼看要给打死了。”

  朋子实在看不下去,就央告味泽。她认为凭味泽的本事。这儿个流氓像玩儿似的就会被打得无法招架,跪地求饶。

  “叫警察来吧!

  “来不及了呀!而且,警察靠不往呀!”

  “那我们先离开这儿。

  味泽连拖带拽拉起朋子走出了茶馆。坐在四周的客人也一个个悄悄地溜了出去。走出茶馆以后,味泽仍然没有给警察打电话的意思。

  “不打电话了吗?

  “我们不打,会有人打的。

  味泽若无其事地回答说。

  “味泽,你怎么不去搭救那个人?

  朋子心里很不满:眼看着流氓行凶打那个待者。味泽却装没看见,溜之大吉,这和舍命搭救她的那个味泽简直判若两人了。

  “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嘛,那伙人可厉害啦!我想,还不至于把人打死。

  “我……我对你很失望!

  朋子毫不掩饰他说。

  “我也爱惜自己的性命!

  味泽大言不惭地顶了一句。

  “可是,救我的时候,你不是打跑了三个坏蛋吗?”

  “方才那三个家伙可不一样!他们是亡命徒,可能还带着什么凶器呢!

  “那三个坏蛋不也可能带着凶器吗!

  “为了救你,我可以什么都不顾。不过,对于毫无关系的人,我是不能豁出去的!

  约会的美好气氛完全冷了下来,俩人在郁郁寡欢的气氛中分了手。

  “那时候的坏蛋说不定就是味泽雇用的无赖之徒!”

  曾经一度打消了的疑团。重又出现在朋子的心头。味泽要是真有那天晚上为救她而表现出来的劲头和勇气,就决不去对待者见死不救!味泽的那套恋爱悲剧故事也不可靠,她觉得自己完全上了圈套——花花公子为引诱女人而编造的那种圈套。

  八

  “那位姐姐,我在哪儿见过。”

  长井赖子来回观望远方的视线,忽然在空间的一点上停了下来。就像自言自语似他说了一句。

  “你刚才说什么?”

  味泽大吃一惊,追问赖子。

  “那位姐姐,我见过。”

  赖子在盯视着幻影中的一个越来越清晰的形象,她说的“姐姐”意味着谁,味泽是一清二楚的。在赖子混混饨饨的记忆中,已慢慢出现了一个形象。

  可怕的经历夺走了少女的记忆,但随着时间的消磨和各式各样的医治,她的记忆正一点一点地恢复过来。

  “对呀!你确实见过那位姐姐。好好想想看。你在哪儿见过?”

  味泽想不厌其烦地、一点一点地揭去压在少女记忆上的薄纱。”

  “她打村里的道上走来着。”

  “对呀!对呀!是打村里的道上走来着。和谁在一起呀?”

  诱导记忆线索的味泽脸上闪现着期待与不安。

  “不知道。”

  “不会不知道的,那时候,姐姐和谁在一起呀?”

  “我头疼!”

  想硬要揭去盖在记忆上的薄纱,赖子便头疼起来。好容易浮现到记忆表层上的形象,又重新深深地沉入了混饨的雾海。

  味泽没有再去逼她硬去揭掉遮在记忆上的薄纱。

  医生说过,只要不停地继续治疗,记忆力还是可以恢复的,又说,除了医疗以外,有的病人由于某种外因,譬如:头碰上了什么,或是脚一登上楼梯,或是有人拍了一下肩膀,一下子就恢复了全部记忆。

  味泽特别关心女孩子看见了(也不一定)谁和“姐姐”在一起,不把这一点搞个水落石出,味泽就放心不下。

  “好啦好啦,不要勉强去想啦!一点一点地想就得了,想起什么来一定要先跟爸爸说。”

  味泽抚摸着赖子的头说,赖子使劲点了点头,她的目光已经失去了焦点,又游荡到远方去了。

  同年级的女孩子中,早熟的都有了初潮,赖子生长在贫穷的农村,又亲眼见过亲人惨遭杀害,这种可怕的经历可能阻碍了她的发育,她身高和体形还都像小学一二年级的学生。

  虽然味泽收养着她。但她好像并不清楚自己和味泽是种什么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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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2-7 20:40:38 |只看该作者
第三章 花魁潭疑案




  刚好这时,市里出了一场车祸。羽代河横穿市区,为防止河水泛滥,在市区北面修建了一个人工湖——羽代湖,成为羽代市的内海。湖的南岸道路修整一新,旅馆、流动饭馆、餐厅等观光设备应有尽有。一到北岸,柏油路就不见了,一条弯弯曲曲不成样子的险路盘在刀削般的悬崖峭壁上。

  北岸好像一头扎进了大自然的深处,除了技术高超的司机,是没有人敢开车进去的。冬天尤其危险,路面结冻,外地来的汽车不小心开进去,就会寸步难行,一筹莫展,不是跑出来求援。就是出了车祸。

  北岸最危险的地方,要属最北头的花魁潭一带。那儿的湖水和湖岸犬牙交错,S型的道路在百米高的悬崖上逶迄盘旋,令人头晕目眩。是个道路远远高出湖面的地方。

  传说从前有个妓女,从羽代市的妓院里逃了出来,眼看要被追捕者赶上时,便跃身跳进湖里,这湖因此而得名。不过,当时还没有拦河坝截成的这个湖,看来这个传说是为了观光游览而编造出来的故事。

  且不管这段故事的真假,人们说,从这一带跳下去,就会被湖水的暗流卷走,连尸体也漂不上来。

  事实也是这样,两年前有个司机开车失误。在花魁潭滚落下去,汽车打捞上来以后,就没看见司机的尸体,直到现在也没发现。

  五月二十四日晚上十点左右,又有一辆汽车掉进了花魁潭。这辆车上坐着住在市内的井崎照夫和他的妻子明美。车是皇冠牌1号,车往下翻滚时,只有井崎一人从车里甩了出来,因而得救。妻子明美役能脱身,随车一起沉入潭底。井崎跑到湖滨旅馆求救,警察和消防急救队接到通报后,立即赶到现场。但由于肇事地点水深莫恻,无法断定汽车位置,只好先让潜水员潜到湖底寻找汽车的位置。如此深的水,靠水中呼吸器而临时装备起来的潜水员怎么也潜不到水底。

  可是,羽代是个内地城市,不可能马上找来潜水员,等好容易找到潜水员,把湖底搜索了整整两天,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从湖底的淤泥中发现了半掩半露的车身。可是,车里没有明美的尸体。

  潜水员又进一步搜索了汽车周围的湖底。结果还是未能发现明美的尸体。车间和挡风玻璃由于翻滚时的撞击和水的压力,已经毁坏,看来尸体似乎被湖水的暗流卷走。没有关在车里。虽然没有发现尸体,但明美已死是确定无疑的。

  井崎哭着说:“我和妻子一块儿到这里兜风,只顾看湖光风景。一走神儿操作失误。就掉了下去。汽车往下翻滚时,由于撞击,车门开了,我被甩了出来。汽车在悬崖上跳了两三下,就掉到湖里了。眨眼间就出了这么件事,我不顾一切地跑到湖边,喊着妻子的名字,可是她并没有浮上来。我要是和她一起死了就好啦!

  井崎是中户家的干部,妻子也是中户经营的市内最高级夜总会“金门”的皇后。

  几天以后,警察用绞车把汽车打捞上来,车里没有一点明美随身携带的遗物。警察接受了井崎的申述,按“交通事故”作了处理,对井崎追究了违反交通法和失误致死的责任。

  问题就在这之后发生了。井崎照夫以妻子为被保险人。投了二百万日元的人寿保险,如遇灾害,保证赔偿三十倍,而且、规定保险金领取人是井崎照夫。保险合同是当年一月底签定的。到现在还不到半年。

  这项保险的经手人是味泽。其实,这项合同并不是经他百般动员才签订的,而是由金门夜总会一位认识味泽的女招待奈良冈陕枝把井崎介绍给了他,味泽登门一同,井崎好像迫不及待似地当场谈妥。签订了合同。

  当时,味泽一时疏忽,没了解到井崎是中户家的干部,井崎的头衔是市内娱乐中心的专务董事,有一副服务行业家所具备的和蔼可亲、圆滑周到、温文尔雅的神态,根本看不出一点流氓气质。

  娱乐中心的资本属于大场系统,这一点当时是知道的,但因市内像样的企业全都和大场的资本扯着线儿,所以也没怎么介意。

  签定合同的时候,井崎让妻子作被保险人,味泽对此并不是没有怀疑。本来,加入人寿保险的人(被保险者).理应是维持一家生活的顶梁住,目的是即使自己万一有个二长两短,家里人也能靠保险金维持生活。所以,一般都把丈夫或父亲作为被保险者,指定妻子或儿子为保险金领取人。

  当味泽问到这点时,井崎昔笑着答道:“我老婆挣钱多,在家里,她也是一家之主,她要是死了,我就得流落街头。还补充说。他本人已经加入了足够的保险。

  这一套话虽说不可全信,但在老婆是一家之主的家庭里给女人上保险的倒也不乏其例。因此,味泽也就大致理解了。

  市内最高级夜总会的皇后,比娱乐中心的专务董事收入当然要好得多,事实上,明美的收入足有井崎的好几倍。

  虽然没有发现井崎明美的尸体,但跟车一起掉进花魁谭是必死无疑的,警察签发了事故证明。一有了警察签发的事故证明,人寿保险公司几乎就要无条件地支付保险金。

  等到了支付保险金的时候,菱井人寿公司内部提出了疑问。

  “从过去的例子来看,合同签定后六个月内就发生事故而需支付保险金的,大都属于谋财害命。井崎有没有这种嫌疑?”

  “警察既然确认是交通事故,签发了事故证明,保险公司是没有理由不付保险金的。”

  “井崎是中户家的干部,警察和中户家本来就是一个鼻孔出气。”

  “不过,除了井崎,没有一个目击者,井崎本人说是事故,那就不好办唉!”

  “还有一个可疑的情况。不是说井崎自己提出加入保险的吗?可是,他让他老婆当被保险者出面,而在花魁潭落水身死的又单单是他老婆。”

  “关于这一点。据说是因为井崎说他本人已经有了足够的保险,而且老婆挣钱多。所以才让老婆加入了保险。”

  “他说他加入了足够的保险,这肯定不是加入我公司的保险。不过,他加入的要是别公司,那是他个人的私事,也根本无法调查。”

  “还有件事让人纳闷,如果是井崎为了贪图保险金而害死了妻子,那又为什么跳进那个传说连死尸都漂不上来的花魁潭呢?要知道,如果见不到尸首,有时甚至是根本得不到保险金呀!”

  “如果人死得到确认,即使没有发现尸体,也要付保险金。他可能估计到警察会给他签发事故证明,这点难道不正可以看作是和警察勾结的证据吗?”

  “不过,把飞驰的车开进花魁潭,井崎自己一个人从中挣脱出来,他本人也是在玩命呀。”

  “不用玩命。有时也可以把车弄下去。”

  从房间的一角有人很客气他说。

  大家一起把视线集中到说话的那个方向。原来那个人是特约列席参加干部会议的保险经纪人味泽。

  “那怎么做得到呢?”

  主持会议的分公司经理代表大家问道。

  “比如,给被保险人吃上安眼药,在她睡着了的时候就行。如果被保险者吃了药昏睡过去,犯人就可以跳下车来,只把被保险者和汽车一起椎下潭去,等看到汽车和被保险者确实沉到湖底之后,再故意给自己身上弄点伤,好像从翻滚的汽车里甩出来时受了伤似的,然后再去呼救。这样的话,犯人就可以把自己放在万无一失的安全境地面将车和被保险人推下潭去。

  大家一听,就像重新打开了扇窗户似的神情豁然开朗起来。

  “的确是一个很有意思的设想,可是还有一个问题。”

  分公司经理一发话,大家又把视线移到他身上。

  “如果给她吃了安眠药,一解剖尸体,不就一下子露了馅了吗?”

  正因为如此,才选择了花魁潭。不是吗?对于犯人。即井崎来说,尸体一经发现就会露馅,可是,不见到尸体又领不到保险金。于是,才选择了花魁潭。那里是个既可以确认死亡、又难以发现尸体的地方。

  “好!这可是个重大发现!”

  在味泽的分析下,出现了一个巧妙的、精心策划的犯罪轮廓。分公司经理和全体人员都倒抽了一口冷气。

  “这一犯罪的巧妙之处还在于没有必要一定要把妻子推下花魁潭。”

  味泽又说出了一个奇怪的看法。

  “没必要推下去?”

  “没见到尸体就可以说不一定是死在花魁潭里了。不是吗?”

  “你是说,井崎明美并没有死在花魁潭里?”

  “我看也有这种可能。因为见不到尸体么!抛进大海里也好,埋在深山里也好,总之,弄成个掉迸花魁潭里的假象就行了。只要从警察那里弄到事故证明,就能领到保险金。

  大家对味泽分析出来的犯罪的可能性不禁呆若木鸡。

  但是。怎样才能证明这个推测呢?要想推翻警察的事故证明,必须掌握谋杀的证据。在警察、中户家以及在他们背后的大场家族密切勾结的羽代市里,这么干就如同揭竿而起反对大场体制了。

  “如果和大场家族对着干,就不能在这个市里工作,在这种情况下,尽管有点疑惑之处,也只好睁只眼闭只眼,把保险金支付给他为好。”

  这种意见占了上风。

  唯独味泽一人反对大伙的意见,他说。

  “那样一来就开了先例,今后会不断有人如法炮制。本来漏洞百出,却给他保险金,岂不丧失了保险公司的声誉吗?”

  “可是,同警察较量高低,你能掌握足以推翻事故证明的证据吗?”

  分公司经理用无可奈何的口吻问。

  “这确实是件艰巨的工作,但总不能对可疑之处视若无睹、忍气吞声地支付保险金吧!反正没有见到尸体,即使有了事故证明,我们还可以有借口说等到发现了尸体再办。以此拖延下去嘛。”

  “你打算调查一下吗?”

  “因为我是这份保险的经手人呀。”

  “中户家可能要出来横加阻拦。”

  “我不怕那一套。”

  “万一出了什么事,公司可保护不了你呀!因为在这个城市里,是不能和大场为敌的。”

  “这点我也有所准备。”

  “你有把握吗?”

  “线索倒有一个,我想顺这条线索追查一下。”

  “可不要太冒险!还有,要记住,你可不是我们公司的职员,而是和公司签定合同的外勤员。”

  分公司经理生怕连累了自己,万分警惕地叮嘱了一番。

  味泽所说线索就是把井崎介绍给他的奈良冈联枝。奈良冈联枝也是金门夜总会的高级招待员,今年21岁,她进入夜总会虽然不到一年,但凭着她那城市人派头的美貌和日本人罕见的匀称身材,很快就显露了头角。

  最近有人说。她已超过在那家夜总会保持多年皇后宝座的井崎明美丽跃居为当今的皇后了。

  尽管明美是个老在行,擅长在这个行道里用甜言蜜语哄骗男人,但在年轻这一点上,她也不得不服功。味泽暗暗探听到。有钱有势的客人都一个个被联枝夺走了。

  会不会不光是客人,连明美的丈夫井崎也让联枝夺走了呢?味泽在这里又把自己的推测向前推进了一步。

  味泽心里想,井崎和联枝之间一发生关系,明美就是个碍眼的人物了。对联枝来说,明美不光是个情敌,也是个买卖上的敌手。井崎要把年轻活泼的联枝弄到手,就会厌烦半老徐娘的明美。

  于是。井崎为了扫除障碍,就想到给她加上保险,来个“废物利用”,一箭双雕。

  井崎与吠枝一定发生了关系,证实了他们的关系,就可以打开突破口,由此揭露出井崎的整个犯罪真相。

  味泽暗暗监视了一个时期井崎照大和奈良冈联枝的行动,没有发现他们之间有接触,看来他们是在小心提防着。

  味泽认为,他们肯定是为了捞到六千万元的保险金而极力克制着渴望幽会的心情。现在,公司已经付保险金了,如果不赶快揭露这种图财害命的犯罪行为,他们就会把钱全部花光。等到钱全部花光之后,再来证明犯罪的行径,对保险公司来说就失去了意义。

  味泽决定暂时不再去监视他俩的行动,先刺探一下他俩身边的情况。

  最简捷不过的办法是向金门夜总会的招待员打听。既然联枝同井崎明美争魁,那就必定还有别的敌手,从女人争风吃醋的情敌入手,说不定会挖出映枝隐藏的私人秘密来。

  味泽扮成了金门夜总会的客人。

  金门是羽代市最高级的夜总会,此店吃喝的价码和银座的一流酒吧间一样昂贵,虽说不是人寿保险公司外勤员之类的人可以随便出入的地方,但事已至此,只好硬着头皮干下去。

  公司连一分钱的调查费也不肯出,全得自己掏腰包调查情况,干瘪瘪的钱包里连凑出一夜的金门夜总会的费用都很困难。

  味泽是星期六晚上到那里去的。最近,羽代市里一周休息两天的地方多了,“金色的星期六”挪到了星期五。星期六晚上,客人很少,一流的招待员都去休息,许多夜总会都只让些不太出色的二三流女招待出来支撑门面,金门夜总会也只有平常三分之一的女招待出来应酬。

  味泽认为,只有这样的晚上,才能事半功倍地从不吃香的女招待嘴里,掏出她们平素对名声显赫的女招待的满腹牢骚和反感。

  味泽估计得一点不差。他晚上八点左右到金门夜总会时,的确都是些不出名的女招待,一个个闲得面壁而坐。

  “您来啦!”连迎接客人的声调也显得无精打采。这时,屋里空荡荡的,所有的目光都盯上了味泽,估计看能叫谁给他陪酒。

  “您点哪位?”侍者过来问。

  “我不想点,尽量来个老人吧。”

  味泽答着话,在待者指引的座位上坐了下来。对初次来的单身客人,反正不会叫出色的女招待来陪酒,对于他的意图来说,在这店里呆的时间长而又不文出名的女招待倒是最理想的。

  “您来啦!”随着话音,一个女招待微微地哈着腰来到味泽的座位上;看样了年纪在四十岁上下,一副疲惫不堪的样子。

  一说要个“老人”,果真给个老家伙,味泽心里嘀咕着,不由得苦笑了一下。这个女人可能已经有两、三个孩子了。侍者也许把“老人”理解成了年纪大的,若是这样的话,味泽就要把仅有的一点钱白花在这里了。

  那女人一屁股就偎坐在了味泽的身边。

  “您喝点什么?”一张嘴,赶紧憋住一个小小的哈欠。

  “您是头一次来吧?”

  女人一边搭着话。一边往味泽要的酒里对水。

  “这么豪华的地方,我们这等靠月薪生活的人来不了几趟。

  “像您这样的人,星期六晚上即使不到这样的地方来,更快活的地方不也有的是吗?”

  对完了水,女招待把玻璃杯递约味泽,眼神显得分外温柔,仿佛在劝戒比自己还年轻的男人:不要勉强嘛!这种态度对店里来说够不上怎么热心,但却像是设身处地地在为客人着想似的。

  自己可能意外地碰上一个好对象了,味泽转念想道。

  “光棍一条。连个女朋友也没有的男人。哪儿也没有可去的地方呀!”

  “哩哟!您这位先生还没有结婚哪?”

  女人露出惊奇的神色。味泽点了点头。

  “我可不信。您这么沉着稳重,像您这样的人,到哪儿都吃香啊,何必叫我这样的老太婆。”

  “女人不在年纪大小。”

  “暖哟。您说的真叫人高兴。不在年纪。那在什么呢?”

  “在于性格的温柔和与年纪相称的风姿。男人可分为两大类。”

  “哪两类?”

  女人不知不觉地被味泽的话拴上了套。味泽的谈话技巧,在劝人加入保险的工作中锻炼得满出色,这时谈话的情形,已看不出哪个是主人,哪个是客人了。味泽就像来劝告人加入保险似地聊开来了。

  “女人分上半身和下半身,两大类就是一类只对下半身感兴趣:一类则喜爱女人整个身子。”

  “上半身和下半身,讲得真好。那么,你是属于哪一类?哟!我真糊涂!您要是下半身派,就不会叫我这样的人了。”

  女人苦笑了一下。俩人之间充满了融洽的气氛。这时,店里的客人多起来,夜总会的气氛一点点地高涨着。

  “您是这里的老人吧?”

  看到时机成熟,味泽就开口问道。

  “是啊!眼看快到三年了。

  干这个行道,三年就算老的了。

  “最老的是几年?”

  “五年左右。老人是三年到五年,其余几乎都只是半年或一年左右。短的于一大就不干了。”

  “那么说,您是老资格啦!”

  “是啊!我数第十左右。不过,按赚钱多少说来,我是最少的十个人之一。店方叫我赶快辞职不干算了,可是辞职了又没有别的地方,所以我打算一直呆到被解雇再说。”

  “现在这里的皇后是谁呀?”

  “联枝!那人很得势呢!”

  女人的话里暗含着反感,味泽这才意识到,自己碰到了一个理想的对象。

  “前几天我听朋友讲,不是有个叫井崎明美的是皇后吗?”

  味泽慢慢地抛出了引线。

  “噢,明美呀,她可真可怜。听说她连人带车都掉到花魁潭里了,我吓了一跳。联枝未这儿以前,明美是天字第一号,谁也比不了。”

  “这么说,联枝是新来的?”

  “对!也就一年左右。”

  “明美是老人吗?”

  “三年左右,几乎是和我同时来的。”

  “联枝竟能夺走这样一位老人儿的位置,也真有两下子啊,今晚来了吗?”

  “有名气的人星期六晚上不出来。现在她可能又缠住一个阔佬了。她那个人反正豁出身子干了,正经八百的人,怎么也敌不过她哟。”

  “那么说来,她是靠下半身获得皇后桂冠的喽?”

  “是哟。可不是呢!您说得真好。那个人只有下半身,不过,对男人来说,那也就够了。要不是这样,男人就不会花许多钱,特意到达样的地方来喝酒了。”

  说到这里,女人突然用疑感的眼光打量起味泽魁梧的身材来。

  “不!不!我决没有那种卑鄙的野心,我只是……”

  “您用不着解释,您倒是很天真啊!”

  看到味泽赶忙辩解的样子,女人笑了。

  “不过,还是有那种野心好,有些时候,男人和女人就是碰巧的事儿.一错过最初的机会,即使俩人心里觉得仿佛都有意,也把机会丢掉了。还是一开头就把野心彻底亮出来,才能把女人搞到手。”

  在这个懒洋洋的女人的眼神里,充满了一个成熟女人对味泽的好奇心。味泽心想,这种好奇心太强了,情况就难以刺探下去。

  “为了维持皇后的宝座,整天价豁出身子来干,也够累呀。”

  “一开头可不是!不过,若交上个阔老爷,以后就轻松了。”

  “那么说,她已经缠住一个阔佬喽?”

  “是啊,最近,给她撑腰的后台老板似乎已经定了下来。”

  “能给金门夜总会皇后撑腰后台老板,当然是个了不起的人物喽!”

  “有专找皇后的人,男人活像个人傻瓜。夜总会的皇后并没有什么权威,把皇后搞到手,好像自己也中了什么状元似地神气起来。”

  “是谁呀,给联枝撑腰的那个后合老板?”

  “他是……”

  女人往四周扫了一眼,刚想把嘴贴近味泽的耳边,突然神色一变,马上作出一副有所警惕的姿态。

  “可是,您怎么对联枝的事情那么感兴趣呢?”

  “不!并不是什么特别感兴趣,给皇后撑腰的后台老板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物,我想只要是男人。谁都想知道。”

  “是那样吗?不过,最好还是对联枝不要太感兴趣。”

  “那又是为什么呢?”

  “也不用了解这个,为的是对您好。”

  女人微微一笑。这时,侍者过来叫她,好像连她这样的女人也另外有人点似的,这时,店里已经到了高潮,全部席位几乎都占满,由于女人不够用,似乎不能老是陪着一个初来乍到的单身客人。一个人也要占一个包座的,把女招待叫走,让他一个人孤单单地呆在那儿,就不得不滚蛋了。味泽清楚地感到店里是在撵他走。

  “那么,我到别处应酬一下,您慢慢喝着吧。”

  女人懒洋洋地站了起来,味泽只好把她这种临别的样子当作还算差强人意的表现,就借着这个机会站了起来。

  走出金门夜总会后,味泽想起来这儿离《羽代新报》报社不远。星期六的晚上九点多钟,朋子自然不会在报社里。但他的双脚不由得朝那个方向迈夫。

  自从上次在茶馆里遇上侍者遭流氓毒打之事以后,味泽总觉得有点不好意思,一直没和朋子见面,也没有联系过,朋子当然也没有理他。既然她对自己一声不吭,而自己还赶着去找她,让她看来就会像求着她似的,因而味泽一直控制着自己。

  他想,哪怕在报社外边回想一下朋子的面容也好,于是。便向前走去,越是见不着,就越想见到她。

  刚一看到《羽代新报》的楼房,忽然听到背后有人叫他。喊声有些流里流气,因而味泽只回了回头,没去理会,照旧往前走。四个流氓打扮的家伙追上来。味泽以为是醉鬼前来纠缠。就决心不理睬。

  “喂!让你等一下,你听见了没有?”

  又是一阵恐吓的声音。

  “哦!是叫我呀?”

  味泽再也不能佯装不知了。

  “除了你能有谁!”

  对方的声音里好像还带着一丝笑意。

  由于是星期六的夜晚,街上行人已稀稀拉拉,人们大概早已回到家里,和家人欢度周未了。味泽的眼前突然浮现出赖子心神不安、孤零零地盼着他离开的样子。

  “有什么事儿吗?”

  “你刚才刨根问底地打听了奈良冈联枝的事吧?”

  “那……那是在金门夜总会。”

  味泽明白了,这些家伙是从那里盯上来的。

  “真是斗胆包大!你来打听联枝的事究竟想干什么?”

  这帮家伙显露出一股凶暴的杀气直朝味泽逼来。看来他们是中户家的流氓恶棍。

  “我并没打听什么!只是聊聊金门夜总会的皇后是什么样的女人。”

  “你这个人寿保险的外勤小子!干嘛把鼻子伸到联枝的身边来?”

  原来对方知道味泽的身份,他不由得全身紧张起来。

  “我是想碰巧也许能请她加入人寿保险。既然是金门夜总会的皇后,我想会是个好主顾。我这一行干惯了,对谁都感兴趣,如果可以的话,请诸位也考虑一下怎样?”

  “别罗嗦。少废话!”

  话音未落,拳头就到了,味泽一下子就被打翻在地。这些家伙看来惯于打人,根本不给倒下的味泽再站起来的机会。围着他一个劲地殴打。四个流氓把根本没动手抵抗的味泽打得趴在地上,就像锤打一块破布似的。

  四个家伙看到味泽动弹不得了才住手。

  “你听着,要想活命,以后就不要到处刨根问底地打听那些无聊的事!”

  “下一回再干这种事,可就不会这样轻饶你了!”

  四个流氓临走说了一句恐吓的活,吐了口唾沫。扬长而去。味泽趴在人行道的石板上,一面听着他们离去的脚步声。一面心里暗暗肯定自己追查的方向是正确的。

  刚才,他们追问人寿保险的外勤员干嘛要刺探联枝的情况,这就是说,他们一开头就把人寿保险和奈良冈联枝联系在一起了。

  单凭味泽去了趟夜总会,是根本不足以使二者联在一起的。而他们竟然把二者联系起来,这说明他们事先就准备下了联系起来的媒介。

  味泽想要刺探的情况,想不到竟由对方暴露了出来,如果联枝和井崎之间没有联系,中户家的打手就不会来袭击味泽。

  “流了这么多的血!”

  “快去叫警察来!”

  味泽的身边吵嚷起来。不一会儿,过路人和瞧热闹的人就聚了一大椎,他们可能是屏息静气、不声不响地在等这场行凶风暴的过去。要是流氓在行凶时。有人冒冒失失地叫警察,下回便该轮到他自己吃拳头了。在这个城市里,警察也和流氓一个鼻孔出气。多年的经验使市民们懂得,尽量卑躬屈节,不去顶撞。是保护自己的最好法宝。

  味泽想爬起来,但感到胸部一阵剧痛。虽说身体锻炼得很棒,但四个人一齐上来毒打,可能使肋骨出了毛病。使过路人惊惶失色的那滩血。是从鼻子和打破了的嘴唇里流出来的,倒没多大关系。

  “味泽,怎么受这么重的伤啊?”

  他忽然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原来是朋子站在自己的身旁,看来她还没有下班。

  “噢,是朋子,我挨打了。”

  味泽眼望朋子的脸,松了一口气。就像小孩儿淘气被人发现了似地笑了笑。

  “这是怎么了,怎么打得这么狠?”

  朋子话里带着要哭出来的声调。

  “遇到中户家的流氓了,没什么,伤不重,躺一两天就好了。对不起。给我叫辆车来吧!”

  “不行!不到医院去治一治哪行,我去叫救护车来。”

  “已经去叫了。”

  过路人搭话说。个一会儿,救护车来了,朋子一直陪着味泽来到医院。

  幸亏伤势不重,正像味泽自己诊断的那样,右侧第五根肋骨有轻微的骨折,所以,医生只是嘱咐他好好休息几天。

  自从这次遭到袭击以后,味泽和朋子又恢复了来往。味泽冒着危险去调查井崎明美的交通意外,似乎唤起了朋子的好感。

  味泽把大致的情况告诉了朋子。

  “据我推测,明美肯定是被井崎杀害的,你看吧,等风波平息下去,早晚他会和奈良冈联枝结婚的。”

  “不过,即使弄清了井崎和联枝的关系,也不等于明美是被杀的呀!”

  “是联枝把井崎介绍给我的,要是弄清那时候他们俩就有了关系,这就是相当有力的证据。我还想。掉进花魁潭的是不是光是汽车,明美也许是在另外一个地方被弄死,而把尸体掩藏起来了呢?因为只要警察一签发事故证明,即使没有看到尸体也得付保险金。现在就已经付了保险金。”

  “那么,奈良冈联枝也可能知道明美的尸体藏在哪儿!”

  朋子紧张得脸色发白。

  “只要明美的尸体在别的什么地方一出现,那就是不容抵赖的证据。”

  “不过,如果井崎确实是把明美的尸体藏在了哪儿,他肯定会挑选一个不易发现的地方。”

  如果发现了尸体上留有杀人痕迹,这种犯罪就完全没有意义了,因此;对犯人来说,藏匿尸体当然要选择一个绝对安全的地方。

  “我还想冒一次险。”

  “冒险?冒什么险?”

  “我了解到在汽车出事的前一天,明美一直在金门夜总会露面来着,如果是被杀害的,那也就在第二天事故发生前的二十几个小时以内。即使在另一个地方杀害她,把尸体掩藏起来,也不会跑到太远的地方去。我想,作案时用的汽车就是掉到湖里的那辆车。

  “你想调查汽车吗?”

  朋子马上就察觉到了话里的含义。

  “对!那辆汽车从湖里打捞出来,经警察检查以后,还扔在警察署的后院里呢!调查一下那辆汽车,也许会发现点什么线索。”

  “要是有什么痕迹。警察早就发现了呀!”

  朋子觉得,不管警察怎样与流氓集团关系密切。也会放过杀人的罪证。

  “不!警察是抱着明美的尸体已沉到湖底的概念而检查汽车的,所以一开头的着眼点就不对。与其说警察漏过了犯罪的痕迹,莫如说他们压根儿就从观察的对象上排除了这点。而这点给我们留下了。”

  “你只是刺探了一下奈良冈联枝的情况,就被人家毒打了一顿,要是中户家知道你又去调查井崎的汽车。还不知道下回会于出什么事情来呢!

  朋子脸上泛起不安的神色。那种担心的样子,是把味泽当成自己亲人的表示。

  “在警察署里,总不会干出前几天的那种勾当来。”

  “也不见得,他们都是一丘之貉,不过,嗳,味泽,你对工作的责任心可真强啊!”

  朋子稍微改变了对味泽的看法。在警察也认定是事故,公司也信以为真付了保险金之后,味泽还要单枪匹马、冒着危险、自掏腰包去继续进行调查,其他外勤员没有一个能做到这一步。

  “也不单单是对工作的责任心。”

  “那还为什么?”

  “那帮家伙的所作所为叫人忍受不了!”

  “哪帮家伙?”

  “就是中户家和他背后的大场家族。”

  “那么,你是……”

  朋子的眼睛闪闪发光。

  “我想揭露他们贪图保险金而谋财害命的真相,回敬他们一拳!当然,这么一点小事可能动摇不了大场家族的权势,但是。如果谋财富命一经证实,以此为导火索,就有可能把中户家的其它一些罪恶勾当抖搂出来!中户家肯定也参与了这次谋杀。”

  “我也尽量协助你。”

  “谢谢!不过。我不愿意让你身临险境。”

  “我没关系,如果掌握了犯罪的证据。我就想方设法登报!”

  “哦?能办到吗?”

  现在的《羽代新报》,已经完全变成了大场家族的御用报纸,凡是对他们不利的消息,就休想上报。”

  “有办法。可以利用编辑回家以后的空子塞进去,编辑不在,就没有核对了,稿件一定会采用。”

  “要是在《羽代新报》上登出中户家的干部谋财害命的特快消息,可真是大快人心。”

  “味泽,干吧!一定要把证据抓住,咱们俩一起干吧!”

  朋子感到,父亲传给她的热血冷了一阵之后重新又沸腾起来。   



第四章 作案现场的碎渣




  羽代警察署座落在市的甫郊,以前曾在市中心的布店街,但由于房屋窄小.便在南郊新盖起一座大楼搬了过来。

  不过。许多市民都认为,警察署的迁走,是因为布店街一带属于中户家势力的老巢,就有意“回避”了。警察和暴力集团无论怎样串通一气,若是接邻而后,也不能遇事总是装聋作哑。

  警察搬家的时候,就像证实市民猜测似的,中户家的大批人马都前来帮忙。在庆祝新楼落成的仪式上,中户家还向警察署的全体人员赠送了外国制造的高级圆珠笔。警察“回避”到郊区以后,即使市里闹出什么案子,也就越发姗姗来迟了。

  市的南郊还没有用推土机全面平整地面,警察署大楼突出地显现在田野的当中,光看一下楼房,就知道规模和设备都要比旧址高级得多。

  这座四层的现代化大楼是用钢筋水泥建的,里面有可以和宾馆媲美的食堂、浴室、醉汉保护室等。

  院子也相当宽敞,就是停放上巡逻车、职工的汽车和外面来的汽车也还绰绰有余。井崎汽车的残骸从花魁潭打捞上来后,就放在停车场的一角。

  这里员说是个院子,却没有同外部隔开的墙和栅栏。工程都集中在大楼上了,还没有腾出手来修整院子。

  所以。从哪儿都可以进入警察署的院里。不过,也不能因为要检查汽车,在大白天就大摇大摆地闯进去。

  等到夜静更深的时候,味泽潜入了院内。大楼窗户的灯光十有人九都熄灭了,看样子只剩下值班人员,四周一片寂静。

  由于大场家族的独裁政治搞得很彻底,市内还算稳定。这是一个和警察串通一气的龌龊的和平。在大场家族和中户家的压力之下,羽代市也不会发生大不了的案件。

  警察的太平无事实际上意味着这个城市的堕落。井崎的汽车打捞上来以后,警察便检查过了,并准备最近把它卖给废铁收购商。

  汽车是从百米高的悬崖上滚下去的,由于滚落的冲击,车身严重损伤。挡风玻璃摔得粉碎,右前门已不知去向,车身前头发动机部分摔得面貌全非。前保险杠,车大灯、挡泥板、散热器隔栅、马达罩等都摔断的摔断,压扁的压扁,变形的变形。车后半部比前头好一些,基本上保持着原来的形状。

  味泽一边留神大楼方面的动静,一边用带来的钢笔手电筒仔细检查。

  可是,并没有发现什么杀人的痕迹。其实,即使有些蛛丝马迹。在湖底泡了好几天,也许早就消失无遗了。

  在黑洞洞的夜里,只凭着钢笔手电筒的一点微光,还要时刻留神四周的情况,这样的检查,很难说面面俱到、没有遗漏。

  味泽正要死心走开,就在这时,汽车残骸旁边高高隆起的泥土堆绊了他的脚。

  ——咦?这儿为什么堆着土呢?

  他很奇怪,低头一看才明白,原来是警察检查汽车时,从车里掏出来的湖底的泥沙。因为汽车陷进了彻底的淤泥里,车里便灌满了湖底的泥。

  那些泥,警察果真检查过了吗?也许检查过了。可是如果还没检查的话……从跑进汽车里的湖泥中有可能发现破案的线索。

  于是,味泽就给守在家里等候消息的朋子挂了电话。

  “你发现什么了吗?”

  朋子的声音团有所期待而抬高了,那种口气就像要和味泽手拉着手一起扬帆出海,冒险航行一样兴奋。”

  “发现一堆泥。”

  “泥!”

  味泽解释了“泥”的来历。

  “你的着眼点很对!”

  “所以,我想把泥全部偷走检查一下。可是,数量相当多,要是有汽车就可以装进尾箱里,可惜我没有汽车。朋子,你能找个嘴严的人,给我借一车辆吗?因为这要从警察署的院子里偷出来呀!”

  “报社里有辆吉普车,我借口采访把它借出来。”

  “吉普车当然好极了。不过,我要再返回报社可要耽误时间。”

  “我开去不行吗?”

  “啊!你会开车吗?”

  “我最近刚领来驾驶执照,一个新闻记者要是不会开车,怎么能到处采访呀。

  “那太好啦!我以前也有过执照,到期也没去换新的就扔掉了。不过。即使没有执照,轻易也发现不了。你会开车,那就再好也没有啦。”

  “你等着,我马上就去。”

  “你从家去报社时,一定要叫辆出租车,要是再发生上次那种情况就槽了。”

  “放心吧!别的不说,要是走着去,天就亮了。半个钟头就到。”

  不大一会儿,朋子就开着《羽代新报》的吉普车赶来,车上插的社旗早已卸下去了。

  “这样的话。即使警察叫停下,也不会怀疑。泥就在那里,由于放在露天地上都干透了。”

  “我带来了铁锹和帆布。”

  “太好了!我忘了告诉你带来。”

  “我也来帮助你弄。”

  “你先上车,做好随时可以开动的准备,那些泥我一个人就行了。”

  味泽让朋子上车作好准备,自己用铁锹把那堆泥铲到帆布上。土堆里面还有点潮湿。那堆土刚好把帆布装满,重量足有七十公斤。味泽把它搬到吉普车上,大楼那边没有任何动静。

  “很顺利。走吧!”

  “这回可真成了‘泥贼’了!”

  “讲得真妙!从警察那里偷泥。也只有你我于得出来呀!”

  “要是被抓住,是否也要被判成盗窃罪?”

  “是啊!因为泥也是一种资料嘛!”

  二人视线一对笑了起来。这件微不足道的“偷窃”,加深了二人之间的合作关系,但对敌人来说,这次偷窃却成了严重的威胁。

  搜查科长竹村刚一上班,便觉得有些奇怪。署内的情况好像与往常不同,哪里有了什么变化,一时还没察觉出来。他觉得就好像外出时,屋里的家具被稍微挪动了一下似的。

  “怪哉!”

  他正琢磨着与往常有些不同的原因,手下的探员宇野向他说。

  “怎么啦?”

  “我总觉得署里哪个地方变了样。”

  竹村往窗外看了看,那种不同往常的感觉总像从院子那边来的。

  “变了样?不会的吧!”

  “可是,我总觉得和昨天的样子不同呢!”

  “是吗?我看不出来哪儿有什么变化。”

  “也许是我的神经在作怪?”

  “一定是。”

  就在这时,两个穿工作服的男人战战兢兢地走进署里来。

  “我们是XX废铁回收公司的,来收汽车残骸。”

  “噢!是废铁回收商啊。正等着你们呢!车就放在院子里。请运走吧!”

  宇野探员回答说。

  “废铁商?”

  竹村眼光忽然一闪,把视线转向院子。

  “对啦!宇野!

  竹村突然喊了一声。被喊叫的宇野倒没怎样,两个废铁商却吓得缩了缩脖子。

  “那堆泥没有了!是谁弄走的?”

  “泥?”

  “你忘啦?就是塞在井崎汽车里的那堆湖泥。原来不是像个小山似地堆在废铁旁边吗!”

  “噢!对啦!是没有啦!也许是谁给清理掉了吧。”

  “你去问一下,昨天晚上还确实在哪!”

  “那堆泥有什么问题吗?”

  “我有点担心。”

  宇野从屋里走了出去,不一会儿就转了回来。

  “真奇怪!谁也没有去清理呀!”

  “宇野!跟我来。”

  竹村从屋里跑了出去,站在那堆废铁旁边说:

  “确实有人在昨天晚上把泥弄走了。宇野,你来看,泥从这儿一直栖到院子外边。”

  竹村指着地面说。直到昨晚那里还是一堆泥。现在只有上堆底子星星点点地丢在那里。

  “谁把那些泥弄走干什么去了呢?我们这儿倒是利索了,干净多了。”

  字野左思右想。

  “一定是有人心里惦着这些泥!你想为什么呢?如果他心里惦着井崎车里塞的泥,而把它运走了,那么,这个人有可能对井崎的汽车也感兴趣。”

  “如果是那样的话。他为什么不把汽车弄走呢?”

  “把汽车弄走太显眼。‘敌人’可能在秘密调查,不想让人知道。而且,一辆皇冠牌汽车的废铁,不把卡车开来是弄不定的,而光是运泥的话,小轿车的尾箱就能装得下。”

  “到底是谁搞的鬼呢?噢!也许是井崎吧!”

  “不会是井崎!他不可能给自己招惹嫌疑。”

  “泥土一直洒到院子外边去了。”

  洒落在地上的泥上一直连到院子外边,这就是犯人的踪迹。两个人顺着这个踪迹追了下去。

  “到这儿没有了。”

  “那就是从这儿装上了车。”

  “哎呀!这儿有轮胎印儿。”

  宇野指着地面,洒落在地下的松土上清清楚楚地印着轮胎压过的痕迹。

  “快叫鉴别员来照像!轮胎印既然这么清楚,也许能查出是什么型号的车。”

  “长官!我们可以拉走吗?”

  刚才的那两个废铁收购商话正围着汽车残骸打转转,不停追问着竹村。

  “对不起,情况变了!这堆废铁还得在警察署放一段时间。”

  竹村冷冰冰地回答了废铁商。

  卖掉汽车残骸一事姑且被放下了。竹村拿起电话,拨了一下号码。冲着接电话的人说:

  “喂!是井崎吗?我是警察署的竹村。有点事想问问你。”

  对方一听说是警察,话音立刻紧张起来。

  “就是掉进花魁潭的那辆汽车的事。你昨晚没去摆弄它吗?”

  “什么?摆弄汽车……那堆度铁不是放在警察署里吗?”

  井崎好像一时没有理解竹村话里的意思。

  “如果想进警察署的院子的话,走出走进是很随便的!”

  “竹村先生,请您说清楚点儿.您到底想说什么呀?”

  “昨天晚上,有人摆弄你的汽车了!”

  “您是说那是我干的吗?我早就不要啦!我哪里还会去摆弄那堆废铁呢!”

  “确切他说。是你车里塞的那些湖泥。我们已把泥从车里掏出来堆在车的旁边,有人把它弄走了。这么说来,不是你干的了?”

  “车里的泥?我干嘛去弄它呢!”

  “我也这样想。事故证明已经给你了,你不会干那种有腥味的傻事。”

  “弄走那些泥能干什么呢?”

  “我们也搞不清。不过。肯定是一个对你那辆汽车感兴趣的家伙干的。对你的汽车感兴趣。就是说有人认为你那次交通事故很可疑。”

  “真够呛!听话音儿好像连竹村先生也怀疑我井崎了。”

  “事故证明是给你开了,可是。我们并没有见到你老婆的尸体呀!不管怎么说。这次事故让你赚了六千万日元的钱哪!”

  “什么赚了钱!请您别说这些难听的闲话啦!不说这些。还有很多人整天用白眼看我呢!”

  “就是嘛!六千万日元到手了嘛!一星半点的小麻烦就忍着吧!我们并不是卖人情,要是另一个警察署的话。就不会轻易给你开事故证明。”

  “对这一点我感激不尽。所以,六千万日元我决不想独自吞掉。”

  “好啦!这件事就说到达儿吧!那么。真的不是你干的了?”

  “绝对不是我!”

  “那么,有人正在刺探车祸的情况。你还是提防点吧!”

  “也许是那个家伙!”

  “你有什么线索吗?”

  “可能是人寿保险公司的外勤员在调查我的事。”

  “噢!要是保险公司的活,是得调查一番,因为没有尸体嘛!”

  “请不要再说尸体、尸体的啦!也并不是掩藏到什么地方去了。”

  “如果是这样的话,保险公司人员只是调查调查,你也用不着那么神经过敏!

  “并不是我神经过敏,保险公司好像有些怀疑,我心里不舒服。”

  “噢!你还是暂时老实点吧!女人也要少搞些!”

  竹村用叮嘱的口气说了一句,便挂上了电话。

  巧妙地偷出来的泥土暂时放在朋子家的院子里,因为味泽住的是公寓的单元房子,不好运到他那里去。朋子家的院子比较宽敞,又不怎么显眼。突然运来一堆泥上,让朋子母亲吃了一惊。朋子解释说是填院子用的,她也就信以为真了。自从丈夫和大女儿死了以后,她对什么都不感兴趣。

  味泽和朋子分头检查了泥土,并没有发现里面掺着特别可疑的东西。

  那个地方本来不是湖,而是一片山林田野,后来凭人工把水拦住,所以泥里有树林和田野的土,里面还混着沙子、石头、树根等,使人一看就想起湖底的前身。

  但是,泥里并没有水草和藻类,这说明那些泥是来自很深很深的湖底。里面还有几条沾满了泥的死小鱼。

  “什么可疑的东西也没有呀!

  朋子的声音充满了失望。好不容易辛辛苦苦地从警察署那里“偷”出来,竟然一无所获,她不禁大失所望。

  “别急!失望还为时过早,比如说,这些泥上和小鱼到底是不是花魁潭里的还没有断定。

  “你是说从别的地方运来的吗?”

  “也并不排除那种可能性。

  “也许是那样。不过,假定就是从别处运来的,看起来也都是一样的呀!就说鱼吧.这些可能都是鲫鱼,羽代湖本来就有的是鲫鱼。

  “还有些泥没检查呢!我们来检查到最后一粒吧!”

  味泽极力控制越来越失望的情绪,像过筛子似地检查着泥土。其实,他也不是满有把握,只是目前别无良策,只好这样坚持下去。

  未经检查的泥土堆越来越小了。

  “咦!”

  味泽自言自语道。他把从泥里滚出来的小石头捏了起来。刚才也有几个沙粒状的小石头。

  “这里头还有石头子儿啊!”

  朋子用懒洋洋的眼神看了看。

  “不!这不是石头子儿。”

  味泽迎着亮光来观察两指捏起来的莫名其妙的东西。那是块灰白色的东西,表面很粗糙。

  “是什么呀?”

  朋子的眼神兴奋起来。

  “像是混凝上的碎渣!”

  味泽歪着头,一半像自言自语地嘟囔着。

  “混凝土?花魁潭里会有混凝土吗?”

  “所以我觉得奇怪呢!朋子,花魁潭在有水以前是个什么样子?”

  “我记不太清了。好像是一处山林或田野。”

  “潭附近没有用混凝上修筑的桥、道路或建筑物吗?”

  “我记得没有那类东西。那一带是羽代最荒凉的地区。”

  “那么说,这块像混凝土碎渣似的东西,肯定是从别的地方运来的。而且,你来看,这个碎渣的颜色是多么新鲜!要是长期丢在水里或上里,颜色应该很陈旧才是。”

  “对呀!”

  俩人眼神渐渐地精神起来。

  “不过,要是说井崎的汽车在行驶中这类碎渣飞进了车里,也没什么奇怪的吧!”

  朋子提出另一种可能性。

  “是啊!那是没什么奇怪的。不过,一般来说,汽车行驶中崩起来的石头子或碎渣,是要飞向车身外侧的。”

  “要是碰到什么上又弹回来呢?”

  “挡风玻璃是摔碎了,可是,警察公布情况时说,车往下滚时关得严严实实的。”

  “这么说来,碎渣怎么会跑到车里去了呢?”

  “东西很小,钻进车里的机会多得很。比如挂到衣服角上带进去。或者随着口袋、布块一同上了车。”

  “车里并没有口袋或布块呀!”

  “肯定是在汽车掉进花魁潭以前就收拾利索了。因为汽车是不小心掉下去的,所以要尽量不让车里留下‘莫名其妙’的东西。”

  现在,他俩对那个“莫名其妙”的东西的用途有了一个共同的设想:一个漆黑的夜晚,一具用口袋或布裹着的尸体从车上卸到地上,把尸体扔掉后,生怕口袋或布日后成为罪证,便带了回去。可是,犯人没有注意到,有块小小的碎渣粘在上边,收拾完口袋或布以后,碎渣便留在了车里。那么,这个碎渣就是从扔掉尸体或掩藏尸体的那个地方带来的。

  这就是说,那是作案现场的碎渣。

  “不管如何,我要调查一下这块碎渣的来历。我在东京有个朋友,是那方面的专家,费不了多大事。”

  味泽满怀信心他说。   



第五章 堤坝的祭祝




  羽代警察署检查了印在湖泥上的轮胎花纹,结果鉴定出那种轮胎是适于在山地险路上行驶的汽车,轮胎的花纹是横沟型,牵引能力和刹车性能都很先进,轮胎规格的尺寸是7.60~15~6PR,据分析可能是安在吉普车上的。近年来,为了提高吉普车的性能,特地换了一批轮胎,这种型号的轮胎,只有M公司生产的7X年型以后的汽车才能安得上。

  若是M公司7X年型以后的吉普车,本地区只有屈指可数的几辆。那辆车轮胎花纹的深度是12.8MM,而这种型号的轮胳花纹,本来是13.3mm,据说,1mm的磨损相当于行驶三千到五千公里,所以那辆汽车应该是行驶了一千五口到二千公里,因为据说只有7X年型以后的汽车才能安装这种轮胎,所以那轮胎看来皇新车上装备的,不是后来换上的。

  对井崎的汽车感兴趣的人,不会是从远地来的。这么一来,在羽代市和市的左近拥有7X年型以后的吉普车、装有轮胎花纹深度为12.8mm的人、就越发寥寥无几了。

  竹材通报了所管辖的陆运事务所。

  味泽把从湖泥里捡出来的那块混凝土渣似的碎块寄给了东京的朋友,请他给化验一下。他是味泽高中时候的同学,在大学的工学院应用化学系学过高分手化学专业。现在在某化学工业公司的高分手研究所工作。味泽记得,几年前在校友会上和他见面时,他说正在从事接合剂的研究。味泽认为,混凝土、水泥也井非没有类似接合剂的地方。

  几天以后。他打来了电话。

  “哎!没头没脑弄那么个怪玩艺儿来化验。吓我一跳!那位朋友苦笑着说。

  “真抱歉!突然给你找了个怪差事。因为除了你。没人可求呀!

  味泽道过歉,接着问道:

  “你弄清是个什么玩意儿了吗?”

  “噢。差不离吧!”

  “到底是什么呀!”

  “正像你估计的,是一种混凝土。”

  “到底还是混凝土啊!”

  “不过,有点特别.叫作可塑混凝土。”

  “可塑?”

  “噢!就是一种接合剂啊!普通说的混凝土主要用碎石和沙子,加上水泥和在一起让它凝固。而可塑混凝土并不兼用水和沙子,只用塑胶凝固。其成分是用环氧可变沥青、聚氯丁二烯、氯磺化聚乙烯等树脂作结合材料。”

  “那么,这种可塑混凝土用在什么地方?”

  “用来涂抹混凝土表层。它对混凝土底子的接合强度要比以前的水泥强的多。”

  “没什么,只是有点小用处。给你添麻烦啦!”

  该问的事都问清楚了,味泽二话没说便挂上了电话。

  羽代署管辖的陆运事务所找出了吉普车的主人。

  “《羽代新报》?!”

  竹村吃了一惊,万没想到它是这个车的主人。《羽代新报》现在完全是大场家族的御用报纸。他们为什么对井崎的汽车感兴趣呢?尽管是御用报纸,却来暗访警察断定是事故的案子,真叫人心里不舒服。

  《羽代新报》是记者俱乐部成员,常到警察署里采访的记者,是不会干这种事的,因为他们很清楚,要是被记者俱乐部撵出大门.事实上,以后就不可能再进行采访活动了。要说有人的捣鬼,那恐怕是别的线儿上的人。

  竹村指使记者俱乐部的记者调查了当天、特别是夜里使用《羽代新报》报社吉普车的人。因为使用报社的汽车,必须向汽车组提出申请,所以会留有记录。

  “是越智朋子——越智茂吉的女儿?”

  竹村终于查出了使用吉普车的人,他不由得咬住了嘴唇。

  是了,越智的女儿还在《羽代新报》,这事竟忘得一干二净。越智创办《羽代新报》,并以报社为根据地,高擎起反抗大场家族的旗帜、但由于力不从心,出师未捷身先死,反抗运动被镇压下去了。对作女儿的来说,父亲的城堡落在敌人手里。在这里工作,肯定每天都心怀刻骨的仇恨。她可能把仇恨牢记在心,静静地等待时机,好继承父亲遗志,揭竿造反。

  没有提防越智的女儿,实在太大意了。假若是她对井崎的交通事故以及汽车感兴趣,那就不足为奇了。

  竹村终于扰到一个靶子,他两眼直盯盯地望着空中。

  “这么说,那块混凝土渣很可能是从水库或堤坝工程现场上来的啦?

  “是啊!如果光是可塑混凝土,用途是很广的,但和中热硅酸盐水泥一配合,用的地方就有限了。怎么样,这附近有正在进行那种工程的地方吗?”

  “我去报社查一下,马上就能明白。那么,味泽,你认为井崎明美就在那个工程现场附近吗?”

  “那当然!要是在拦河坝或堰堤上灌上水泥埋起来,只要不决口,就绝对发现不了。作为隐藏尸体的场所,这儿确实是个非常理想的地方!”

  “多么可怕的想象!”

  朋子脸色苍白。

  “是有充分根据的想象!”

  “不过,如果事实正像你想象的那样,还是发现不了尸体呀!”

  “纵然发现不了尸体。只要找到埋藏尸体的蛛丝马迹,也就是我们的胜利。”

  “我们还是调查一下再说吧!”

  面对新的目标,朋子又积极行动起来。

  “我暗中监视了越智朋子周围的情况,一个最近和她常来常往的人物冒了出来。”

  奉命监视越智朋子的字野探员,很快回来报告了情况。

  “那个家伙是谁?”

  竹村向前探了探身子。他觉得从警察署的院子里“偷泥”,若是一个女人所干,未免有点大胆,因而就考虑到有伙同她干的人,看来完全猜中了。

  “名叫味泽岳史,是菱并人寿保险公司的外勤员。”

  “什么?是菱井人寿保险公司的!”

  竹村瞪大眼睛。菱井人寿保险公司正是井崎明美保险金的支付者。

  ——是啊!原来是菱井人寿保险公司在背后捣鬼呀!

  竹村觉得这回可猜着了敌人的计划和角色了。

  菱并人寿保险公司也真看得够准的,找到了越智女儿的头上,她肯定会积极协助的,而且,还能充分利用《羽代新报》的调查网和采访能力。

  竹村内心赞叹了一番。可是,他的立场却不容他永远赞叹下去。给井崎照夫签发事故证明的就是他、作为报酬,他分得了一笔数目可观的钱。如果事故证明被推翻,竹村也就没有立足之地了。

  虽说是大场体制下的警察,但如果拿出证据,说明事故证明是警察漫不经心发出去的,竹村也不得不承担一定责任。也许由此打开了缺口,会把警察和中户家相互勾结的老底抖出来。

  “菱并人寿保险公司不是已经根据事故证明付保险金了吗?”

  “保险公司付出了六千万块哪!所以,事后一定会调查一番。”

  “你是说他们在怀疑事故证明吗?”

  “恐怕还认识不到达一点,会不会是事务性调查?”

  “要是事务性调查,你不以为从警察手里偷泥搞得有点过份吗?”

  “按盗窃罪,把越智朋子抓起来如何?”

  “不!为时尚早。要是把她抓起来,就会打草惊蛇。那伙子人会把真实意图掩饰起来。你暂时先盯着他们再说!”

  “是!”

  “工程地点知道啦!”

  朋子喘嘘嘘地跑了过来。

  “在哪儿?”

  “羽代河下游有个常常闹水灾、叫“河童津”的地方吧。现在那里正在修堤坝呢!”

  羽代河从羽代湖流出后,经过市东头朝南流去,越往下游,河面越宽,到了市的最甫端,就形成一片低洼潮湿的地带。河流弯弯曲曲,往年一到雨季,就要闹水灾,特别是“河童津”一带,直泻奔流的河水在这里几乎拐成个直角。暴涨的水量凶猛地冲击河床的弯曲部,每年都要冲毁堤坝。这一带是个常闹水灾的地方,据说洪水甚至能把河童冲跑,所以当地人给它起了这个名字。

  从行政管理方面来说,这里属于羽代市。但一发大水。倒是市区以外的下游受害面积大而且严重,因此,羽代市一直是临时凑合,修了一些断断续续的简陋防洪堤,用来搪塞应付,小声说。在他那健壮的身体里还有一块心病,这块心病,使味泽把在金门夜总会刺探情况之后,归途上遭到袭击的事,以及揭露伪装交通事故谋财害命的真相,从而有可能从井崎照夫那里追回六千万日元的保险金,进而揭穿警察和中户家勾结的肮脏勾当等等,都忘得一干二净。

  “这阵子,我盯着越智朋子和味泽岳史的一举一动。发现他们有个可疑的活动。”

  “可疑的活动?什么活动?”

  一听到宇野的报告,竹村立即表示了强烈的兴趣。

  “您知道河童津吧?就是羽代河年年涨大水的地方。

  “那儿怎么啦?”

  “最近一个时期,他老在那一带转悠,好像在背着人找什么东西似的。”

  “背着人找东西?到底是找什么呢?”

  “好像是在抠堤坝上的土块,要不就拾些石头子儿。总之,好像躲避着工地上人们的耳目,深更半夜在那一带鬼鬼祟祟地转悠。”

  “工地上的人?”

  “现在河童津正在修筑防洪堤坝。”

  “对啦!我也听说这回要修筑连接起来的正式堤坝。”

  “他俩干嘛要抠堤坝上的土块或是捡石头子儿呢?”

  “是土块和石头子儿吗?”

  “是呀!”

  “对啦!”

  竹村突然大叫一声,把宇野吓了一跳。

  “他俩从警察署偷走的,不也是从井崎车里倒出来的泥吗?那也就是土和石头子儿呀!”

  “啊!”

  这回是宇野大声喊叫起来。

  “他俩可能从井崎的泥里找出什么可疑的东西来了。准不会错!河童律的工程,大概中户家也参与了吧?”

  “是的。承包施工者中,竖立着中户建筑公司的招牌。”

  “井崎老婆的尸体没有发现。那次汽车掉进潭里的事故大有可疑之处,我只是看在平素的交情上,没有仔细追查就算了。不过。这下子可能上了井崎那小子一个大当。”

  “那么说,井崎是伪装成事故,把老婆杀掉了?”

  “一开头我就有这种怀疑。不过,既然尸体沉进花魁潭里没有漂上来。就无法辨别是事故还是谋杀。不!就是尸体漂了上来。恐怕也很难辨别出来。因为他是谋财害命,所以绝不会在尸体上留下明显的痕迹,使人一眼看穿是谋杀。警察也只好根据本人的申述,再查一查汽车,断定为事故。而且,这样作,也不能算是我们的过失。”

  “那么。我们上了一个什么大当?”

  “你想想看,正是因为掉迸了花魁潭里,是事故还是犯罪才难以辨别。即使我们答发了事故证明,也不能推翻难以辨别这一事实。不过。之所以签发了事故证明,就是因为我们承认井崎老婆是掉进花魁潭里了。”

  “既然掉进花魁潭里,而尸体没有漂上来,那就肯定是沉入潭底了。”

  “你怎么能断言呢?没有发现尸体,难道不就是说明尸体在哪儿还不知道吗?”

  “那……那么说,在另一个地方?”

  宇野脸色发白了。

  “不能断言没在另一个地方!总之,尸体还没有发现嘛!”

  “如果不在花魁潭。到底在哪儿呢?”

  “你想想看。越智朋子和味泽岳史为会么要在河童津那一带转来转去呢?”

  “那么说,井崎老婆的尸体在那里!”

  “朋子和味泽把井崎车里掏出来的泥弄走了,可能从那些泥里发现了花魁潭那几没有的土块或石头子儿.于是就注意到了河童津。现在那里正搞护岸工程,不愁没有地方掩藏尸体。而且,中户家在那里主持着工程,掩藏一两具尸体,不是轻而易举吗!”

  “如果井崎明美的尸体从那个地方找出来,那可大事不好啊!”

  “那我们首先就得这个。”

  竹村用手掌作了一个砍自己脑袋的手势。

  “不光是丢掉饭碗。你我都从井崎那里捞了一把,固然形式上可以弄成与事故证明无关,可要是一调查,也逃脱不掉啊!”

  “快别说得没事儿人似的。我还得养活老婆孩子哪!”

  宇野脸上已经没有一丝血色了。正因为他相信尸体在花魁潭里。所以就轻易地签发了事故证明,要是尸体在另一个地方,警察就要大大出丑、无法挽救了。”

  如果人们说,警察和暴力集团的干部串通一气,力贪图保险金杀了人,从保险公司巧妙地骗取一笔钱,那也无法解释清楚。

  糟糕的是,菱井人寿保险公司是财阀系统的公司,和大场资本无关,所以无法从内部暗中了结,要是发现警察原来证明是事故的尸体,竟在远离现场的另一个地方,那么,纵然有内部关系也无法掩饰过去。

  “情况对我也是一样。如果真像推测的那样。不光是你我,全署都要受影响。要先把井崎找来,让他坦白交代,然后再想办法。”

  这位平素总是泰然自若的竹村,神色也严肃起来。

  “河童律工程现场使用建筑材料的成分和从湖泥里捡出来的混凝土块的成分完全一样。看来,井崎明美的尸体十有**隐藏在这一带。”

  “是河童津的哪一段呢?”

  朋子屏息凝视着那支可怕的想象箭头正在接近靶子中心。

  “明美五月二十三日夜间十二点左右在金门夜总会的出现,是她死前最后一次露面。到第二天,即二十四日晚。就掉进了花魁潭,所以,也就是在这二十几小时之内被杀害的。河童津在这段时间所进行的工程地段,也就是她的‘葬身之地’!如果再扣除到花魁潭所需要的时间和白天人多眼杂那段时间,作案那段时间就更短了。这样一算,就缩小了尸体的埋藏地点。”

  “不过,假如是灌上水泥,埋进大堤里的话,那可轻易也发现不了。”

  “如果找到了埋在那里的证据,就可以挖开堤坝进行检查了。”

  味泽看来信心十足。

  “井崎,你要讲真话!”

  突然被叫来的井崎,站在表情严肃的竹村和宇野面前。受到严词追问,一时摸不着头脑。

  “真话?到底是怎么回事呀?”

  “别装傻了!你干的好事!整个羽代署都难保了!”

  竹村把桌子啪地拍了一下,旁边的字野横眉怒目,像要过来咬上井崎一口。这间屋子是嫌疑分手的调查室,门紧紧地关着,旁人不得靠近。今天,与其说与平常气氛不同,还不如说一开头就是对待犯人的样子。

  “真叫我掉迸闷葫芦里了,你二位今天怎么啦,是说我干了什么坏事了吗?”

  井崎脸上泛出暧昧的笑容,好像迷惑不解似地来回搓着手。

  “还装傻吗?好吧!那么我来问你,明美真的掉进化魁潭了吗?”

  “您说什么?”

  井崎的脸马上绷了起来。

  “你老婆不是在花魁潭,而是在另一个什么地方躺着哪!”

  “那……那……那是从何说起呢?”

  绷起来的面孔像挨了一巴掌似的。

  “我问你呢!”

  “竹村先生。您在怀疑吗?”

  “啊哈!大大地怀疑!放聪明些吧!你可不要小看了警察!这儿的警察和中户家是一根线上拴的蚂蚌,一向是相依为命,差不多的事情我们也从来是睁只眼闭只眼的,可你们也不要得寸进尺啊!我们装聋作哑是有限度的。”

  “这个我晓得,所以我们也了解这个限度。”

  看来井崎在拼命招架,想要重新振作起来。

  “你要是打算假装不知,顽抗到底的话。我们也有我们的办法!动员整个警察的力量去搜杏河童津一带。你看怎样?”

  “搜查河童津!”

  井崎脸色变得煞白。勉强支撑着的架势眼看就要土崩瓦解。

  “你是心中有数的!越智朋子和味泽岳史就像闻到尸臭的苍蝇似地在那一带转悠哪!”

  “就是越智茂吉的女儿和人寿保险公司的外勤员!”

  “就是他俩!”

  “这回知道问题的严重性了吧?怎么样?你说你老婆掉进花魁潭时,我们就觉得可疑,不论谁都会那么想嘛!可是。既然你硬说掉进了花魁潭,一时也难以辨别出是事故还是谋杀,因而我们看在平素的交情上,虽然觉得有点可疑,还是开了事故证明。你可要明白。这就是我们装聋作哑的界限。之所以签发事故证明,是因为我们相信明美的尸体在花魁潭里。尸体出现不出现都无关紧要,只要在潭里就能保住警察的立场。我们没想到,你竟然连尸体在哪儿也扯谎骗我们!若是日后尸体从另一个地方冒了出来,该怎么办呢?不仅我们会丢掉饭碗,警察署也就无立足之地了!你明明知道这一点,还来骗我们,是不是?”

  “我。只是……只是……”

  井崎被竹村问得张口结舌,无言答对。

  “只是什么?”

  “我并没有想给竹村先生添麻烦。”

  “什么麻烦不麻烦的!尸体究竟在不在花魁潭?”

  “请稍等一下!”

  “还等什么?!等越智的女儿把尸体找出来可就晚啦!”

  “我决不会让他们找出来!”

  “你说不让他们找出来,可现在他们正在找哪!也许这会儿工夫就找出来了!”

  “竹村先生!”

  井崎一直单方面处于被动,现在就像风向为之一变似地,突然改变了口气。

  “请放心!我决不干那种愚蠢透顶的事!这件事绝不会给竹村先生和警察署添麻烦。”

  他那圆滑周到惯于周旋的面目一下子变成了流氓恶棍的狰狞嘴脸。

  这位小心翼翼的中年男子,刚才还在竹村追问之下浑身哆嗦成一团,现在摇身一变,立刻杀气腾腾,浑身充满了恶人的自信。那是一种在黑暗世界里鬼混过来、久惯作恶的人摔打出来的自信。这一变,变得非常高明。

  河童津一带行政上叫作羽代市水洼区砂田。从这个古老的地名也和水有关系这点看来,就会知道这个地方是怎样苦于水患了。每年一发水,就冲上来许多沙子,“砂田”这个地名大概也是由此而来的。

  可是,有意思的是,由于水带来了肥料,这一带土质即很肥沃,要是治水取得成功,这个地方肯定会变成该县的粮仓。正因为羽代市估计到这一点,才拨出一大笔预算,正式开始修筑堤坝。

  堤坝一旦建成,砂田的居民也能从伤透脑筋的水灾威胁下解脱出来,所以他们都积极配合,还申请参加义务劳动,于些运土、平地、打桩等简单的工作。

  味泽拿着井崎明美的照片、在当地居民中间转悠,悄悄刺探情况。

  “五月二十三日前后,堤坝修到哪一段来着?”

  “在那前后,你没见过井崎明美吗?”

  这两个问题是探询的重点。井崎明美的相片是从报纸上剪下来的。

  那几天河童津的施工地段已经大体弄清楚了,可是没有发现见过明美的人。本来这个地方人就不多,而且作案是在深更半夜悄悄搞的,因而没有看见也合乎情理。

  工程大体分三个部分:把垫上去的土压实;用夯砸实接触水的“斜面”:在修好的斜坡上种植草皮。工地上使用着沙子、水泥、可塑混凝土等等。中户建筑公司以及其它建筑公司的混凝土搅拌机、翻斗车、运材料的卡车等穿梭似地来来往往。

  这些下车里要是装上一具死尸进去,确实也很难发现。

  参加施工的公司几乎都在中户建筑公司控制之下,所以直接向他们打听很危险,而当地居民全都期待着工程早日完成,如果知道事情对施工者中户建筑公司不利,就连本地人也肯定会守口如瓶,因而向他们打听也相当危险,砂田这个地区说起来是个“敌占区”了。

  为了尽量减少危险,味泽便独自一人进行侦探,如果让朋子知道了,她肯定会跟来的。

  大约侦探了一周左右,味泽听到了一个有价值的情报。

  最近,一个参加堤坝工程施工的农民被头上掉下来的建筑材料砸死了。情报就是从他父亲那里听到的。

  那个农民的父亲叫丰原浩三郎,他脸上明显地带着怨恨的表情说。

  “哼!哪里是为了村子!那些家伙都是给自己捞油水。”

  “捞油水?您是说他们贪污了吗?”

  “是啊!工程全都由中户建筑公司一手包办了!中户建筑公司在市土木科花了钱,才包下来的。土木科那帮家伙,直到排不上号儿的小职员,天天晚上都在市里最贵的金门夜总会足玩儿!”

  “中户家本来就像大场市长的保镖,所以这类事他们是干得出来的。”

  丰原讲的情况,味泽也猜的**不高十。

  “嗯!结土木科那帮人造钱还只是个小小的零头!”

  “零头?那么,还有个捞人份儿的大坏蛋喽?”

  “当然有啦!这就是市里拿河童津作戏台搞的大骗局。这是中户建筑公司的现场监督员喝醉后顺口透露出未的,准没错儿。村里的人以为柱后再不发大水了。可高兴呐,其实,都被蒙在鼓里了。”

  “你说那大骗局是什么?”

  “千万不要对别人讲啊——”

  丰原又用眼睛扫了扫四周。看到一个人也没有;就压低声音说:

  “河童津那儿原来有点子半截半截的堤,一发大水就把涨的水挡到贮水池里去,现在开始搞阶工程就是想把这些堤改成正经八百的堤坝。正经八百的堤坝修好后,以前发大水时淹没的河滩地就成了涨水也泡不着的好地啦!”

  “是这么回子事啊。”

  “市里的大头想把这些河滩地弄成高尔大球场。”

  “弄成高尔夫球场?真的吗?”

  “那还有错儿!村里的老乡正把这些滩地一文不值半文地白扔给中户家经营的不动产公司。”

  “如果把这些河滩地变成高尔夫球场,会赚很多钱啊!”

  “村里的老乡还不知道受了骗,只有我那儿子一个人坚决反对卖河滩地上的权利,结果就在工地上让掉下来的建筑材料砸死了。那是他们给害死的呀!”

  “那您对警察讲了吗?”

  “就是讲了也不理你,连个证据也没有,本来警察就和那伙人穿连裆裤呀!”

  “那么,你儿子对河滩地的权利后来怎么办啦?”

  “我那个有继承权的儿媳妇赶快就卖给了不动产公司。她说要那些破地有什么用!她是个糊涂虫,不知道那是我儿子用性命换来的!”

  “村里别的人还有没有像您儿子那样,因反对他们而死掉的?”

  “那个工程已死了不少人,死的都是村里人,要不就是别处来打短工的。一死人,中户建筑公司就派来人,放五十万抚恤金,说这是为村子,大家包涵点儿。谁要有一点儿不满意。就会用那套拿手好戏,吓唬你。报纸上从来不登,有好多人家没了顶梁柱。也不敢吭气。”

  “死的那些人也反对卖掉河滩地的权利吗?”

  “也有反对的,也有马上就卖掉的。不过,把柄是抓不到的。要是一不小心泄露出去,下次自个儿就要遭殃,所以谁也不提。我反正也快入士了,儿子没了,活在这个世上也没啥意思。可是,你呢,为什么调查这些事呢?”

  “我的朋友可能也是中户家给害了。”

  “就是刚才照片上的那个女人吗?”

  “是的。”

  “那个女人我没见过,不过,要是当作祭坝的灌进了大坝的话,那可没法儿找到,如果让他们察觉你在到处调查,说不定会下什么毒手呢!可得多加小心啊!”

  “谢谢!老大爷,您也多加小心。”

  “我不要紧,这把年纪,就是把我弄死,他们也捞不着什么,他们的算盘打得可细啦!”

  丰原浩三郎咧开没牙的嘴笑了。 



第六章 深夜的造反




  对这次意想不到的重大收获,味泽非常兴奋。归途中,当他走到沓无人迹的田野时,忽然窜出五六个眼冒凶光的彪形大汉,把他团团围在中间。

  “味泽岳史是你吧?”

  满脸凶相、不可一世的小头目以威吓的口吻说。味泽默不作声。

  “你老上这儿寻摸什么!”

  “你没耳朵?!”

  “你要再为井崎那档子事到处串,可别说对你不容气!”

  “你们是中户家的吧?”

  “听着!井崎的事早就了了!你这个局外人不要没事找事。”

  “莫非有什么怕人刨根问底的不光彩事不成?”

  “少费话。趁早撒手。这对你有好处!”

  “撒不撒手,这是我份内的工作。如果你们问心无愧,我倒要说你们少插嘴!”

  “拿嘴说你不懂的话,那就让你的皮肉尝尝味道!”

  小头目点了点头,脸上露出了凶恶的狞笑。其他的人霎时间杀气腾腾,缩小了包围圈。

  “慢着!”

  味泽说着,向后退了一步。

  “如果你不想让皮肉遭殃,那你就从此罢手,别再像狗似地到处寻摸!”

  “我是不想让你们皮肉遭殃!”

  味泽的态度突然变了。方才还像被一群猫围着的老鼠。现在却丢掉了弱者的伪装,赤棵裸地露出了比猫还凶猛的利爪和潦牙。

  中户家的这群无赖看到味泽突然变色。感到不知所措。但同时,味泽话语中所含的莫大侮辱,又气得他们血气上撞。味泽面对着中户家的这五个无赖,心想。看你们再逞威风,以前还没有一个人胆敢这样出口侮辱你们。

  “你说什么?!”

  “我不想止你们皮肉受苦!”

  “你懂我们说的意思吗?”

  “不管怎样。我们还是不要再作无味的争辩吧!”

  味泽虽被五个无赖围着,却面不改色,而且话音反倒很轻松。不过。他的整个身子就好像变成了凶器似地蕴藏着强大的杀伤力,凝成了一股所向无敌的杀气,镇住了在人数上占绝对优势的这样无赖的嚣张气焰。这伙无赖毕竟也都是些富有经验的家伙。

  他们看得出味泽的杀气,决不是一只走投无路的老鼠的杀气,而是一名久经沙场的格斗士的杀气。

  他是用驯顺的草食动物的假象,掩盖着肉食猛兽的獠牙。暴徒们马上畏缩了。这时。远处传来了孩子的叫喊声。好像是一个年幼的女孩在呼喊什么人。这个声音让味泽想到了长井赖子。分明是另一个孩子的声音,可他总觉得是赖子在喊他。

  味泽身上的杀气,犹如气球泄气一般,霎时间冒了出去。这头肉食猛兽马上变成了草食动物。中户家的无赖没有放过这个机会。

  “干掉他!”

  小头目一声令下,五名暴徒一拥而上。任凭暴徒们拳打脚踢,味泽丝毫也没有抵抗。由于丝毫没有抵抗。使得暴徒们甚至打都打不起劲。

  味泽倒在地上。暴徒们用沾满泥土的靴子踢他、踩他。他横躺着,像是地里的一块土坷位,身上被唾上了唾沫。

  “好啦。到此为止吧!”

  小头目终于开了腔。正因为他看得很清楚,方才味泽在一瞬间露出獠牙时那杀气并非寻常,所以对这种令人莫名其妙的毫不抵抗,也觉得很泄气似的。

  “晦晦!他妈的,是个光耍嘴皮的家伙。”

  “从今以后,不许你再说大话逞能。”

  味泽的毫不抵抗,使暴徒们越发飘飘然起来。对他们来说、最大的快乐莫过于欺负那些毫不抵抗的软弱无能的人。

  “今天,就这样饶了你,如果再不听话,下回就要你这条狗命。”

  小头目留下威吓的话扬长而去。

  味泽惨遭暴徒们一场毒打,浑身剧痛,意识快要模糊不清了。他勉强打起精神。开始思索这次袭击他的意义所在。

  这群家伙明目张胆地进行了挑战。前一次的袭击,他们没有明确说出袭击的理由,而这次却十分露骨他说出“不许再管井崎的车祸事件”。这是不打自招地供认了在井崎车祸事件的背后,隐藏着揭穿了就不好办的见不得人的情节。而且。他们是毫不掩饰地透露出这点,不打自招地供认在井崎车祸事件背后有着见不得人的地方。

  这种自信可能来自认为尸体绝对不会被人发现的坦然心情和对味泽的蔑视。也许他们依仗着警察也是他们的同党。

  “你伤得不要紧吧?”

  一个声音在他耳边响起。他强打精神,睁开青肿的眼睛一看,原来是方才那位年迈的老农在担心地低头望着他。

  朋子急忙赶来了。她看到味泽挨打的惨状,一时吓呆了。

  “不要紧,只是伤了点表皮。”

  为了使她放心,味泽强作笑脸。他的眼皮肤红肿,牙根也活动了。

  “他们真够毒辣的呀!”

  “不过他们已经明确地宣战了。”

  味泽把遭受袭击的经过原原本本地告诉了她。

  “他们满有信心啊!”

  “是啊!可是他们又害怕调查。如果能明确河童津工程有违法勾当的话,那么,搜查也就容易多啦。”

  “这件事,让我来调查一下试试看。”

  “不,这很危险。他们对我已经袭击过两次了,下次说不定该袭击你啦。”

  “我是新闻记者,如果有人妨碍采访,施加暴行的话,即使那些与他们穿连裆裤的警察,也总不能置若罔闻吧。”

  “那怎么会知道呢?对我的袭击,他们是通名报姓的,但是,他们还有暗地伤人的一手呢!”

  “也许他们认为如果不通名报姓,就不能让你明白他们为什么要袭击你。”

  “可是,他们已经通名报姓了,假如下次要来袭击你的话。即使不通名报姓,我们也会明白为什么遭到袭击。”

  “我明白了!是要百倍警惕。不过,你为啥一下也不抵抗呢?”

  “啊!”

  “我怎么也不能相信你竟会一点也不抵抗。你劲儿很大么。你要是认真跟他们斗,也不至于轻易地被他们毒打得这么惨。”

  “咳!体力毕竟是有限的。即使对自己的力量多少有些信心,如果对方来两个人,那就对付不了了。就是那些拳师和柔道的高手,在火枪面前,也是无能为力的,像电影惊险话剧中的主角那样子是办不到的。”

  “就是一条小小的虫,在临被踩死之前,还要抵抗一番呢,你连虫看那番抵抗都没有,莫非有什么原因不成?

  为了解救朋子,味泽曾在转瞬之间,制服了三个流氓。但是,他的这种力量在中户家一再向他大打出手时却完全不见了踪影。那次,别人挨打时,他竟不理朋子的苦苦哀求,从现场悄然溜走了。

  “没有什么原因,不过,我对打架斗殴生来就害怕和厌恶。这次也是因为始终没有伸手反抗,才这样轻轻地过去了,如果冒然一伸手抵抗,也许早被他们弄死了。”

  “看来。你还记着那天深夜我同他们格斗的形象。那天晚上,就像我多次说过的那样,为了搭救你,我完全失去了自制力。这应该说是个例外。人若是一旦失去控制,有时会像变成另外一个人似地产生出力量来。”

  “不,我不认为是那样。那天夜晚的味泽,分明也是你自已而绝不是另外一个人。味泽。你一定有什么原因才把自己真正的力量隐藏起来了。”

  “怎么说好呢?”

  “得啦,得啦,反正是为了搭救我,你才拿出了真本领,如果我再遇难。你还会搭救我的。是吧?”

  “我也不一定总在你身边。”

  “那就是说,如果在身边的话。就一定会搭救我吧。可是现在,你还是不肯把自己的本领亮出来。”

  朋子这么一引诱,味泽竟然不打自招,弄得闭口无言了。

  朋子来到味泽的家里,只有赖子一人在看家。她问赖子:

  “爸爸还没回来?”

  “嗯!”赖子点点头。瞪起一双圆圆的眼睛望着朋子。这双眼睛,仍然是迷茫无神,视线虽然的确冲着朋子,但是,视线的焦点却已越过朋子,游荡在远方了。

  “喂。这是给你的点心。”

  当朋子把来时在街上买的点心盒递给她时,赖子的眼睛闪闪发光。只在一瞬间。露出了儿童的天真稚气。但是,当她吃点心时,目光还是向远处呆望着。

  “可别吃的大多,不然连晚饭都吃不下去了。”

  “嗯!”

  赖子乖乖地点点头,连忙把点心盒收拾起来。她的动作非常幼稚。她的智力指数很高,不过,记忆的障碍,也许给她的成长多少带来些影响。

  据味泽讲,赖子曾一度丧失的记忆力正逐步恢复。

  看来赖子跟味泽很亲呢。放学回家后,她一个人就这样闷在家里,安安静静地等味泽回来。在这段时间里,这个女孩也许正在自己所想象的世界里漫游。她是不是正在拨开笼罩着的浓雾,拼命地寻找过去记忆的路标呢?

  朋子伸手看看表。对赖子说。

  “让我再等一会儿吧!”

  味泽的家,她已经来过好几次了。

  味泽的住房是一套两间卧室带厨房的单元房,房间的陈设大致还算齐全。但是,这也并不能掩饰他和一个十岁的小女孩两人生活的寂寞景象。房间拾掇的相当整洁,可是,这样又显得房间过于空荡。对于他和一个义女组成的这一连最小家庭也算不上的家庭来说,即使房间的面积仅仅只这么人,也还显得有点大宽敞了。

  朋子突然想到自己将要填补这个家庭的空缺时,双颊顿时一片绯红。对于未来的生活,她和味泽已经有了一个心照不宣的共同心愿,剩下的只是实现这一美好的愿望。赖子虽然不明白怎么回事,但是,看样了,她并不讨厌朋子。

  “上学有意思吗?”

  朋子问。

  “可有意思啦!”

  据说赖子的学习成绩在学校是中上等。她说话也越来越接近于标准语了。

  “快上中学了吧?”

  “嗯。”

  赖子点点头,然后还是用那在远方游荡的眼神朝朋子望着,可能是在瞧着朋子,可是,她那双眸子的焦点却飘忽不定。

  “赖子,你在看什么?”

  “我见过姐姐。”

  “啊!前几天,你也这样说过呀。”

  “是啊,我愈瞧愈像见过你。”

  赖子的目光落在朋子的脸上,朋子不由得吃了一惊。

  “赖子,你不是说想不起来吗?”

  “一点一点地我想起来了。在姐姐的身旁,还有一个人。”

  “是爸爸、妈妈吧!”

  “不。不是,是谁我不认识。”

  “你想起爸爸和妈妈的样子来了吗?”

  “不,这个人不是爸爸和妈妈,他是从外地来的。”

  “外地来的?!莫非是……”

  朋子紧张地屏住了气。赖子莫非见过犯人的面孔?

  “赖子,那你想一想是什么模样。”

  “一张白白的脸,像个高个子怪物,没有眼睛,也没有嘴。”

  “你再好好想一想,那个人是男的还是女的?”

  “是男的。”

  “穿的是什么衣服?”

  “绿西装。”

  “穿着绿西装的男人是和姐姐在一起吗?”

  赖子点点头。

  这个穿绿西服的人莫非就是杀害赖子双亲的强盗?

  “那个穿绿西装的人,个子高不高?”

  “记得他个子挺高。”

  “胖不胖?”

  “好像不胖。”

  “他手里拿着什么?”

  “不知道。”

  “他跟你讲了些什么?”

  “不知道。”

  “你不是和那个人在一起呆过好多天吗?”

  “我不知道!”

  “来!你要仔细注视那个人的面孔,你肯定会想起什么。那个人在姐姐的身边做什么事了?”

  由于背后有动静,赖子的表情突然变了。

  “爸爸!”

  也不知道味泽是什么时候进来的,他已经站在了她俩的身后。

  “啊,你回来啦,我一点也没注意到,请原谅。在你不在家的时候,我就来这儿打扰了。”

  朋子忙不迭地准备要站起来,可是,味泽连瞧也不瞧她一眼,背过身板着面孔对赖子说:“不好好用功学习怎么上得去!这样下去的话,你连中学都考不上。”

  味泽的表情从未见过有这么严厉可怕。这时,朋子觉得从味泽那里感到一种不祥之兆。

  他把赖子撵到隔壁房间之后,便以素日那种温和的神色面对着朋子。不过,朋子已经明白方才味泽转瞬之间厉出的那副阴森可怕的脸,才是他的本来面目。

  “刚才我到主顾们那儿跑了一趟,让你等了好久,对不起。我这就给你沏茶。”

  “茶呀,让我来沏吧,因为我不想随随便便进你的厨房。”

  朋子慌忙站起身。

  “别客气,就像在你自己的家里一样。”

  味泽的口吻带有几分怨气。

  是谁在客气呢,朋子想这么说,但又把话咽了下去。她觉得从一个女人嘴里说出这样的话,未免有些轻浮。

  离吃晚饭还稍微有一段时间。他俩隔着朋子带来的点心,面对面地坐了下来。

  “有点头绪了。”

  朋子呷了一口茶,首先开了腔。

  “是河童津的违法勾当吗?”

  “是啊。你所听到的。毕竟不仅仅是传闻。”

  “那么说。市政府也打算插手河童津的河滩了……”

  “不只是市政府,就连建设省也和这件事有牵连。”

  “建设省?!”

  “现在的建设大臣,通过资金这条渠道,已经和大场一成串通一气,羽代市的建设局,也是由那些和大场家族有联系的人把持着。”

  “建设省是怎样跟河童津的工程挂上钩的?”

  “河童津的河滩,约有六十公顷土地。其中四十公顷是国有土地,余下的二十公顷是民用土地。这四十公顷的国有土地。在明治二十九年以前。也是民用土地。但是,旧河道法施行后,国家无偿地把这些土地收归国有了。收归国有之后,也还承认本人享有土地耕作权,但是,由于长年的大水冲刷,尽管是肥沃的良田,如今也只能种些桑树。现在正在施工的这条河的堤坝工程一完工,它就不再是河滩地,而要由建设省来进行废河处理了。”

  “通过度河处理,会给河滩地带来什么效果呢?”

  “这么一来,根据河川法的种种限制,如上地的占有或土地形状的变更,新建筑物等的禁令,就会被统统解除了。”

  “经过废河处理的河滩地。按理说,应该归谁呢?”

  “应该卖给那些享有土地耕作权的人。但是,建设省好像是瞒着当地的农民,悄悄决定,把河滩地卖给了大场家族的公司平安振兴工业。于是平安振兴工业就提前下手,去说服那些享有耕作权的人,并到处用花言巧语订合同,要他们等废河处理后。把民用土地那部分的所有权和国有土地那部分的耕作权转让给平安振兴工业。据说,收购价格是:民用地的所有权,每坪为二百元:国有地的耕作权。每坪为一百元。”

  “三百元和一百元?!太坑人了吧!”

  “可不是!真坑人!人们纷纷说。平安振兴工业为这次收购,投入的资金是五千万元左右,可是,等堤坝工程一竣工,地价将猛增到二百亿元。”

  “什么?从五千万元增到二百亿元?这究竟是多少倍呀?”

  他一时脑子里还没算出这项巨额猛增款的倍数。

  “四百倍呀。他们简直是贼。”

  “难道农民一点儿也不知道这事吗?”

  “在堤坝工程动工之前,平安振兴工业就把这些土地统统买到手了。”

  “照这么说,提坝工程一开始就是跟建设省暗中合谋才动工的喽。”

  “只能这样认为。建设省是主管修改河道工程的机关,在羽代河的治水工程上,官处于指导、监督、支持羽代市的地位。当归还河滩地时,他们理应事先告诉旧地主人。这时,如果宣布堤坝工程近期即将开工的话,地的主人们一定会估计到地价将要上涨,而不同意公司收购。建设省不见得不知道这项工程,所以即使说他们是同谋,他们也无话可说。”

  “归还国有地这一点,可能是因为他们早已知道在河滩中筑一道正式河堤之后,将会导致废河处理的缘故吧?”

  “是这样的。如果还是原来那样的河滩地,当然要受到河川法规定的约束,决不能随便归还。所以,当建设省发出归还预告时,明明知道修筑正式堤坝这件事,但是,为了平安振兴工业的利益,他们一直保持缄默。”

  “正式堤坝工程开工后,有的地主也知道自己受骗了。跟他们闹了起来。”

  “反对派的领导是丰原浩三郎的儿子。此外.好像还有那么几个人,但这些人遭到中户家的恫吓后,也就不吭声了。”

  “朋子,那我们该怎么办?”

  “等稍微再证实一下后,我准备给报社写一篇稿子。”

  “报社会给登吗?”

  “要是从正面来报道的话,当然会遭到编辑的扣压。不过,编辑也是有派系的。要是在报纸的最后版快要封版时,把稿子交给爸爸生前栽培的、现仍在报社工作的编辑的话,就有登出来的希望。最后版的份数印刷的多,又是在县中心地区发行,所以,它的影响力也会大。”“《羽代新报》要是抢先登出这条消息,那一定会掀起轩然大波。”

  “那番景象现在似乎已经浮现在我的眼前了。”

  “河童津堤坝工程的违法勾当如能得到证实,井崎明美的尸体也就容易找到了。”

  “也许还会找到井崎明美之外的其他人的尸体。”

  这种想象使朋子感到毛骨悚然,但是,当她想到要揭露国家和市政府狼狈为好的违法勾当时,便兴奋起来,忘却了恐怖。

  “浦川先生。我想跟您说点事。”

  社会部的编辑——浦川悟郎听到朋子招呼他后,马上就意识到朋子想要对他说的话,是在社内不便启齿的。

  “出来一会儿吧。”

  浦川点了点头。两个人走进离报社不远的一家茶馆,面对面坐下后,浦川说。

  “这儿可以吧?”

  “您这么忙,耽误您时间了。”

  “不,没什么,工作告一段落,正想喝杯茶呢。”

  浦川悟郎是一位从越智任社长时就在报社工作的老职工。由于老实温顺,不轻易发表自己的见解,所以,在越智派惨遭清洗中。幸免于难,一直幸存到现在。

  《羽代新报》已经成了大场家族的御用报纸。在社内,浦川虽然已经变成个苟且偷安的人,但是从他对朋子的诡秘的言词举止中,可以看到他对大场一伙的怨恨还没有完全消除。

  “令尊要是看到我这副狼狈相,想必会感到寒心吧。”

  浦川乘着大场派的人不在场的工夫,向朋子道出了心事。

  “说实在的,我也确实没有脸见老社长。社长一手培养的那些社员,都一个个地离开了报社,唯独我一个人还在靠敌人给的一碗饭苟且偷生。我已经丢掉了离开报社的机会。”

  浦川似乎把那些越智派的硬骨头部下纷纷离开报社之后,自己还在这里苟延残喘看作是“不义”。挣工资的人一日失去机会,以后是不能轻易辞职的,就好比坐上一辆前途叵测的车,虽说去向不明,下车吧,眼下也没有另外可搭乘的车。因而也只好索性坐下去。

  “您也别怪自己,就拿我来说吧,不也是靠着敌人的一点慈悲生活着吗。”

  朋子安慰他说。

  他俩不知不觉地产生了一种如同落人敌人手中的俘虏那样彼此之间的同情感。

  ——也许浦川能想出办法,把这篇稿子登出去。

  朋子暗暗把希望寄托在浦川身上。

  当然,要想把这稿子登出去,浦川作为责任编辑,必须有个精神准备。这也许会使他不得不离开报社。但是。朋子已经知道,浦川正在寻找一个素性离开报社的机会,这事将给他提供这个机会。问题是怎样才能从总编辑和整理部的眼皮底下蒙混过去。

  地方报纸最后版的封版时间,比全国性的报纸要迟些。这是为了在全国性报纸未送来之前,利用这段时间再采访一些全国性的报纸所没有登载的消息。这篇稿子见报的机会。将来自浦川担任编辑的那个晚上。

  要的咖啡刚刚端上,浦川就催问朋子。

  “你找我有话讲,是什么话呀?”

  “想求您办点事。”

  “我能办得到吗?”

  “能!”

  朋子虽然这么说,可话到嘴边又犹豫起来,到底说还是下说呢?

  “看样子,好像是件不大好办的事。”

  浦川呷了一口咖啡,脸上现出紧张神色。

  朋子再一次环顾一下四周的动静,把事先准备好的稿子递给他。

  “这是……”

  浦川困惑不懈地扬起头。

  “请您看一下吧。”

  浦川从朋子的神情感到这篇稿子非同小可,便认真看起稿子来。看着,看着,浦川的脸色一阵暗似一阵。

  朋子本来是文化部的记者,她把稿子拿到社会部的编辑浦川这儿来,这本身就不寻常。浦川好不容易看完稿子,诧异万状,一时竟连话也说不上来了。这篇稿子证据确凿,很有说服力。

  “朋子,这个……”

  浦川终于开口了。

  “完全是事实,我已经调查过了。”

  “你打算怎样处理它?”

  “想请您给登在报上。我是文化部的记者,这样做有些不对路,不过,我想您或许能给想个办法见报。”

  “单凭我一个人可不好办,因为还有总编,还有整理部和校对科啊。”

  “那就请您想个办法吧!”

  朋子一个劲儿地恳求着。

  “这事若报道出去,社会上一定会大乱一场。”

  “这我知道。”

  朋子神色显得特别坚定。

  浦川又重新看了一下稿子,最初的惊讶镇定下来,脸上反而露出赞叹的神色。

  “不过,你可真了不起,能搞到这样的材料,社会部甘拜下风。”

  “说起来是老一代的作风。即使是区区小事。我只想报父亲之仇。”

  “朋子,说不定会由此招来大灾大难呀!”

  “当然,这我早有精神准备。”

  “在这个市镇是呆不成了。”

  “我吗,与其说考虑到自己,倒不如说更多地是考虑给您带来的麻烦。”

  “我的事请你不必担心,这对我来说,可能正好是个‘死得其所’的大好机会。”

  “对您的家属,可就太抱歉了。”

  “不,孩子已经成家,迁到别的地方去了,家里只有老伴一人。我一身轻,毫无牵挂。朋子,我们干吧!”

  浦川以一种坚定不移的口吻说。

  “好!请您大力协助。”

  “这件事就作为我向《羽代新报》的告别,让我来干吧!以前,我虽然一直在被大场家族篡夺的《羽代新报》社里隐忍度日,但是,作为一个新闻记者,这和死去毫无两样。这样下去的话。连灵魂都会烂掉。朋子小姐,你所享握的材料使我起死回生重见大日。即使像现在这样憋憋屈屈地活下去,在大场的手下,说不定哪一天也会被他们当作原越智社长的余党铲掉。既然明明知道迟早会被铲掉,倒不如这时扯旗造反杀出去的好。”

  “浦川先生。太谢谢您啦!”

  朋子的胸中充满了激昂情绪。

  “不过,就我一个人,那是根本办不到的,幸亏报社里还有几位前任社长的老部下。我们必须把他们团结起来,让他们助我一臂之力。”

  “您打算怎么搞?”

  “首先,在我担任值班编辑时,在最后版即将封版前发稿。等到稿子送整理部,再决定版面的设计。在这里,‘反社的’稿于都要遭到扣压。这是第一关。”

  “整理部有多少人?”

  “一个编辑,编辑下面,至少也要配备两名工作人员。整理部里有根受老社长重用的野中先生。整理部通过后,再把稿子送到出版部。出版部里有拣字工、排字工、版面设计等。这些人也会看到这个消息。”

  “那么说,我们得需要很多人来给帮忙啊。”

  朋子有点泄气。在这条漫长的出版流水线上,只要有一个人是大场的走卒。这篇稿子就会被扣下。至于出版部那方面,朋子没有一个熟人。

  排版只不过是按流水作业方式安排工序,所以,他们不见得会看稿子的内容。问题的焦点是在版面决定以前的版面设计阶段要打校样,等总编辑审完校样,才能打成纸型,铸造铅版,上轮转机付印。

  “总编辑看校样吗?”

  总编辑是大场派的监军。倘若在总编辑看校样时被发现了,即使整理部和印刷车间都是越智的老部下,事情也会败露。失望的情绪就像掉在水里的墨滴,一点点地在心里扩张开来。

  “我有个绝妙的办法。

  浦川爽朗他说,就像要把掉在水中的墨滴舀上来似的。

  “什么办法?”

  朋子马上精神一振。

  “把这份稿子排成一个方块活版,拿去给总编辑审查的校样方块里装上一篇不疼不痒的假消息,等到打纸型时,再换成我们那篇稿子。

  “您的意思是让总编辑看那篇假校样?”

  “是的,这么搞肯定没问题。”

  “在印刷阶段总编辑不抽看吗?”

  “一看完校样,总编辑就回家去了。何况现在又平安无事,他不会呆到报纸印出来再走。你放心吧.我会想法让他看完校样就回家。”

  浦川说着说着,逐渐充满了信心。

  大局的党羽,就是值班编辑和整理部都是自己的人时,印刷方面又不理想。印刷工人虽说很少有人关心看稿子的内容,但是,因为事情非同小可,需要安排得万元一失。到处都有敌人在监视着。

  在这期间,浦川也四处活动,进一步查证材料,以期万全。敌方毫无察觉。

  他们对自己多年来的统治完全放心,万万没有想到竟有人在自己的脚底下挖一个很大的洞。

  九月二日晚上,机会来了。浦川打来电话说,稿子准备在明天的晨报上发表。

  “今天晚上,整理部、校对、印刷等所有的人员都是前任社长的老部下。你等着明天早上晨报上的好消息吧,明天早晨,羽代市将会闹个天翻地覆。”

  浦川的声音直发颤。朋子很想立即去告诉味泽,可是,他没在家,无法跟他取得联系。事情的内容又不能托人转告。

  “反正明天一早他会知道的,现在不告诉他,让他吃一惊吧。”

  朋子心里想着味泽看到晨报时的惊讶神态,不禁独自笑了。

  走出报社后,朋子的心情如释重负,轻松极了。总编辑看到校样以前,她还是惴惴不安。现在,校样已经平安地通过了总编辑的审查,剩下的只是等待晨报印出来了。

  羽代河改修工程的违法勾当和废河处理的贿赂事件一旦揭露出来,大场家族就要遭到无法估量的打击。正因为建设省也牵连在内,其它的报纸当然也要随着动起来。假如《羽代新报》把这些丑事报道出去,舆沦的风波是不会平息的。

  震撼大场家族根基的炸弹,已经送到各销售店,分发就绪。数小时后,将要发送到县中央地区的每一家。

  大场家族修筑的巨大长堤将打开一处缺口,她仿佛已听到了崩溃的轰响。

  “爸爸,我们动手干了。”

  朋子面对着深夜的天空,喃喃自语。

  天空浓云密布,不见星斗。从黑暗的大际深处,似乎传来了爸爸那“干得好“的赞叹声。

  朋子非常想见到味泽。这些材料本来是他发现的,所以,一定要先告诉他。味泽可能已经从外边回到家了,但几次联系,结果还是没联系上。

  味泽的房间没有电话。由于夜深入静,麻烦房东叫他一下吧,她又不好意思。

  “今天晚上,情况特殊嘛!

  朋子自言自语他说着。她打定主意,准备去他的寓所跑一趟。毁灭报社命运的战斗正在秘密地进行着,在这种时刻,朋子不愿再使用报社的汽车。

  九月三日凌晨一点半,浦川发出了报纸最后版的稿子。稿子是经过秘密联系好的整理部的编辑野中之手送到拣字车间的。如果是普通的稿子,通常是在纸带上穿孔,然后再由单式自动排铸机浇排。不过稿子一到达里,工艺就复杂了,所以把它送到了一如往昔的“手工”拣字车间。人们叫作“方盒式”的专栏消息,直到现在还是用人工来拣字,拣字车间当然也都是越智茂吉派的人。拣字、排字结束后,要进行一次小样版,按各篇稿子分别打出单篇校样——人们通常把它称为条样一一送去校对。

  经过校对的单张校样,陆续汇集到安排报纸整个版面的版面设计部。版面设计部一面考虑版面的样式,一面把编辑(整理)、监场人员和版面设计人员共同搞好的文字版、照相版、凸版等拼在铁框里。版面设计搞完后,打整版清样,这份清样的篇幅和报纸的版面一样大小,由总编辑来作最后审定。

  原越智派的拼版人员,用排在方盒版内的假材料打出假的整版校样,送给了总编辑。

  总编辑只略一过目,便简简单单地签了字,于是制版工序到此结束了。

  经总编辑签字的整版校样,从机器上卸下来,打成纸型。最后卸下的版面,几乎都是第一版或社会版。

  打纸型以前。拼版负责人把铁框的四周拧紧,为了清除版面的污垢,把铅字清洗干净,平整版面。这时在场的有整理部的人员,拼版负责人和他的助手三人。在这段操作期间,必须把那篇真正的稿子换上去。

  朋子那篇稿子已经准备妥当,它的篇幅整理得完全和填空的专栏消息一般大小。

  经浦川暗地说好的整理部的野中和当天晚上的拼版负责人木材俩人递了个眼神,他俩都是越智社长时代的老部下,正当这时,活版部的电话响了。

  “田冈君,你去接一下电话。”

  木材指使助手田冈去接电话。他知道电话是浦川打来的。因为在场的只有田冈不是越智派,所以,浦川打来电话。故意把田冈从现场支开了。

  转眼工夫,方块的那块板样就换好了。

  “啊!没到这儿来,喂,听不清楚,啊?我不晓得啊。

  电话那儿.传来了田冈这样的答话声。当他回来时,方块那块版已经掉换停当,打纸型的人已经来取打过清样的版了。

  这时候,田冈突然歪了歪头,因为他觉得第一面的专栏消息那部分,比其它地方好像高出了一小截。

  不过,仔细一瞧,并没高出来。

  或许是神经在作怪,田冈一转念,顺着标题往下看了两、二行,神色突然大变。

  深夜,大场一成电话的铃声宛如哀鸣似地响了起来。他的枕头旁边,摆着三部电话机,全都是通他的心腹秘书的。电话的号码只有极少数的几个人知道。电话铃经过精心的改装,控制了音量,但是,大场还是立即醒来,顺手把耳机拿到耳旁。

  对方考虑到时间关系,故意压低了声音。

  “什么?

  大场虽然刚刚从睡梦中惊醒,但他的话音却丝毫没有流露出半点倦意。

  “会长,我向您报告一件大事。

  在对方压低的声音里。隐藏着惊讶口气。大场缄口不语。催促他说下去。

  “买羽代河滩地的事。被人察觉到了。

  “你说什么?”

  这句缺乏抑扬感的问话,却有点颤抖了。

  “《羽代新报》的印刷工人私下跑来报告说,有人把买羽代河滩地的问题写成了新闻报导。

  “他们是怎么把这种稿子送到报社的?”

  “眼下正在秘密调查。可能是偶尔钻了检查的空子。

  “那么,那篇消息是给扣下了吧?

  “没有,因为他来报告时,最后版已经上了轮转机付印啦。

  “马上停机!

  “印刷机一停。最后版就印不出来了。

  “混蛋,无论如何,也得把那篇消息结我扣下,为此,即使报出晚了,也没关系。”

  大场突然暴跳如雷。

  “这件事要是被写成报道传播出去,后果是不堪收拾的。稿子的出处等以后再调查,现在要全力以赴扣压那条消息。这种刻不容缓的事,根本就无需等候我的指示,赶快!快!

  大场把惊恐的秘书训斥了一顿。他挂断了秘书打来的电话之后,紧接着又拨了几部电话的号码。接电话的,都是大场一伙的头面人物。尽管已是午夜时分,但他还是想把本族的人召集起来。对发生的紧急事件采取对策。

  “老板。您怎么啦?深更半夜的!

  一个睡相很难看的年轻女人不安地翻动了一下身子。她叫美代,艺妓出身,虽然愚味无知,却天生一付只供男人寻欢作乐的绝妙的身体。最近得到大场的赏识后,一直在大场卧室服侍大场。与其说是情人。毋宁说是发泄性欲的工具。像这样的“情人”;大场另外还有三个。不过她现在最得大场的宠。

  “没你的事,睡吧。

  大场宽言劝慰着睡眠惺讼的美代。看到美代那鬓松铡落的睡态,他忽然觉得心里有些异样。

  “这回可要有些麻烦……”

  大场对体内涌上来的欲望咋了咋舌。以前,在发生事件临出门前,也曾有过这种感觉,每当这时,事件就一定变的更加复杂。

  这似乎是他的本能发出的警报,而且从以往的经历知道,这种欲望以后是暂时不能尽兴地发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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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2-7 20:46:41 |只看该作者
第七章 颜色奇特的茄子




  “爸爸!爸爸!”

  味泽在睡梦中听到赖子的呼叫,立即从深沉的梦境中惊醒,赖子正在一个劲儿地摇晃着他的身体。

  “赖子,你怎么啦?”

  他看了看放在枕边的手表,时针刚过凌晨三点。赖子的脸色异常紧张。

  “朋子姐姐在喊您。”

  “是朋子吗?嘿嘿!你在做梦吧,深更半夜她怎么会来这儿呢?”

  赖子侧耳谛听着远方的动静,再三争辩说:“可是,我已经听见姐姐的声音啦。然而,话音一停,夜的静谧又充满了味泽的耳鼓。”

  “哪有什么声音?可能是你的神经发生了错觉,快睡吧!现在不快点睡,明天你又该犯困了。”

  “不是错觉,真的是姐姐在喊您。”

  一向顺从听味泽话的赖子,现在却一反常态,与他争辩起来。

  “那么,她到底怎么喊的?”

  由于赖子再三争辩,味泽作出了让步。

  “她呼喊救命。”

  “喊救命?!”

  “姐姐可能让坏蛋抓住了。受坏人欺负呢,我真害怕。”

  由于内心的不安和恐惧,赖子的面孔显的分外阴郁。自从失去记忆力后,她的直觉变得敏锐起来,也许是记忆力残缺的那部分使得她的神经某一部位相应地变得敏感的原故,近来,她的预感很准确。

  对这幼小的心灵来说,莫非是残酷的亲身经历一时给她增添了一层精神感应力不成?正因为会出现这种情况,所以,味泽对赖子的再三争辩也不能置之不理了。

  “既然你坚持这么说,那我出去看一下。”

  “爸爸,我也去。”

  “你在家等着吧,出去感冒了可不好。”

  “您带我去吧!”

  赖子又执拗地恳求他。

  “这孩子真没办法!好吧.你多穿点啊!”

  他们来到外面,一股寒气朝他们扑来,节令虽然刚刚进入九月上旬,但是,因为这个地方是一个群山环抱的盆地,所以,一到夜晚。气温就下降。“父女”俩虽然来到了外边,但他们却没听到路上有什么动静,既没有车过也没有犬吠,万籁俱寂。杏无声息。或许是因为浓云笼罩着,大空中看不见一丝星辰的光亮。

  “什么也没有呀!”

  “可我真的听见了。”

  “在哪儿?”

  “说不上。”

  “真糟糕,到哪儿去找呢?”

  一层薄雾飘然而过,像是要把木然呆立的他俩裹起来。正当这时,远处传来了狗叫声和人的走动声。

  “在那边!”

  味泽本能地觉察到在那个方向发生了什么变故。一群野狗在远离道路的灌木丛里狂吠,味泽拔腿就跑。跟在他身后的赖子怎么也赶不上。

  味泽回头对上气不接下气、喘得瘫软在地上的赖子劝慰说:“你回家去等着好啦。说完马上又一个劲儿地朝前跑去。现在。他也确实相信。不知是什么灾祸降临在朋子身上了。

  虽然不晓得发生了什么事,但是他相信有件异乎寻常的事件确实发生了。他相信赖子的直感。他觉得离狗群很近了。野狗见有人跑来,一哄而散,逃之夭夭。一棵柞树底下,躺着一个人。夜色深沉,看不大清楚,但好像是个女人。

  “朋子。

  味泽喊了一声,没有回音。躺在黑暗夜色中的人没有丝毫的反应。顿时一种绝望感塞满了整个胸腔。味泽极力忍耐着,把倒在地上的身躯抱了起来。深夜的树下,漆黑一团,但是在把那人抱起的一瞬间,味泽认出了她就是朋子。不过,朋干四肢松弛。像死人一般没有半点生息。

  味泽强打精神;克制住内心的惊悸,把耳朵贴在朋子的胸口。心脏已经停止了跳动。朋子是被什么坏人拖拽到这儿惨遭杀害的。那是刚刚发生的事,她身上还保存着余温。罪犯肯定还没有逃远。

  月亮淡淡的光线透过树枝射了进来,似乎从云缝俏悄偷窥,光线虽然有些微弱昏沉,但它驱散了黑暗,使现场的惨状呈现在他的眼前。朋子身上的衣服被扯得稀烂,这说明她被夺去的不仅仅是那宝贵的生命。

  是谁,又是为什么杀死她?!

  一股无明的怒火在胸中燃烧。朋子大概是在去味泽家的途中遭到袭击的。在这种时候,她急着要来味泽家里,那肯定是发生了什么紧急的事情。

  为什么在来之前不打个电话呢?味泽曾再三嘱咐过她,千万不能夜里一个人走路。难道事情紧急得连打电话的空儿都没有吗?

  估计敌人事前发觉了这事,便突然袭击,灭了她的口。敌人暗杀朋子,也许是因为朋子的急事如让味泽知道了。对他们的处境大力不利。

  不过,深更半夜的朋子能有什么要紧的事呢?

  味泽的头脑里乱成一锅粥。他拼命地喊着朋子,虽然知道怎么喊也不会起死回生了,但他还是不由自主地喊着。

  最初的惊悸和愕然的冲击刚一停息,味泽便开始考虑下一步他应该采取的行动。首先得报告警察,虽然他知道羽代市的警察不可靠,但也不能丢下不报案。

  敌人也许是和警察串通一气的。应该搜查、捕缉罪犯的警察,保不齐会站在罪犯一边,想方设法把事件掩盖下去。

  不过也不能排斥警察的介入。因此。在警察到来之前,必须尽一切可能把握现场的原状。由于赖子的直感,味泽最先来到了现场。事件发生后,时间还未隔多久,因此,犯人的遗物、证物。可能会原封不动保存下来。

  在昏暗的月光下,味泽忍住满腹悲念,查看了朋子的遗体。朋子的脖子周围。留着用手掐过的痕迹。好像是犯人在奸污朋子之前用手掐过她的脖子。尸体僵硬,面部表情痛苦得变了样。身上的衣服撕得稀巴烂,这足以证实在她遭受疯狂的凌辱时进行了殊死的抵抗。由于月光暗淡,看不清朋子临死之前的痛苦表情,这总还算是精神上的一个安慰。味泽面对朋子那惨不忍睹的尸体看着,眼前一片昏暗。由于惊悸和愕然,他那麻木了的伤感,这时才渐渐地苏醒过来。

  朋子在遭到罪犯的凌辱和惨遭杀害时,一定是拼命地喊味泽。她那绝望的喊声,被赖子灵敏的听觉给捕捉到了。假若这声音再稍微早一点听到的话……

  滚滚泪珠涌泉般地流出来,洒落在朋子的尸体上。朋子的容颜完全变了样。这不单单是因为临死之前的痛苦,也许是由于她受到粗暴的凌辱,使她那纯洁的身心遭到彻底摧残后。在罪犯的强暴下,绝望的朋子感到无比愤怒和悔恨,她拼命挣扎怒斥罪犯使她的样子变了形。

  尤其是朋子下半身的衣服撕得稀烂,足以说明她进行了殊死的抵抗。裙了已被撕破,内衣像纸似地被撕成一条一条的。查看本来是为了搜查犯人的遗物,但是味泽再也看不下去了。

  也许是朋子的抵抗,使罪犯起的杀机,她不愧是一位值得赞扬的女性,她甚至不惜用生命来维护一直为味泽保存下来的青春。

  “朋子,你告诉我,究竟是谁干下了这种惨无人道的事呀?!

  味泽又一次向那无声无息的朋子问道。味泽想,如果不掌握一些真凭实据就交给警察去处理的话,罪犯的犯罪痕迹。势必会被他们永远掩饰起来。

  然而,在夜色深沉的灌木林中进行观察,根本找不到任何线索。

  “罪犯是谁,请你告诉我吧!

  味泽在喃喃自语中,突然脚尖碰到一个软绵绵的东西。

  “什么东西?他把视线投向地面,原来是一个茄子掉在地上。为什么在这个地方有一个茄子?这一带是大片以柞树为主的灌木林,没有一块茄子地,看来,这个茄子分明不是附近的。朋子也决不会携带它。这么说来,这个茄于是罪犯带来的?

  味泽似乎觉得朋子在指点他说,这个茄子就是搜查罪犯的线索。月亮躲进了云层,收起了把四周照得微明的光辉。四野又拉起了黑沉沉的帷幕。

  味泽决定向警察报案。然后他还有一件最不乐意去干的事,那就是把朋子受害的噩耗告诉给她的母亲。

  根据味泽的报案,羽代警察署的搜查人员很快赶到了现场。搜查队长是竹村侦探长。一开始,竹村就以一种先入为主的有色眼镜看待事件的首先发现者——味泽。

  现场又是在离味泽家不远的灌木林中。竹村想,以前,他俩曾携手合作,悄悄调查过井崎明美的死困,莫非由于什么原因,后来两人闹别扭了,使味泽杀死了越智朋子?

  事态的发展对味泽有些不利。因为味泽无法向警察报告,赖子有超人的灵敏的听觉,才跑到现场的。

  “那么说,你是深夜三点时分,偶尔路过这儿.发现了尸体的吗?”

  竹村的语气尖刻严厉,犹如在跟犯人说话一样。

  “我不是已经对你说过了吗,我是因为听到一群狗乱叫。才跑来这儿查看的。

  “你说狗啊,这一带野狗多着呢,喂!你听到了吧.现在还在远处乱叫呢。每当野狗一乱叫,你都要一一去查看吗?”

  “那次野狗的叫声,同往常的不大一样。

  “我要问的可不是野狗的事。这儿离你的家很远。并不是仅仅听到一点狗的叫声就特意跑来查看的地方。夜那么深了。你为什么还在这一带转来转去?

  “那!那是因为朋子说要来,我是来接她的。

  “当初你可没有这么说呀,而且深更半夜的,她到你那儿是有什么事呢?”

  “什么事不可以呢?我们俩要想见面的话,什么时候都可以。

  “好啦。这事一调查就明白了。直到让你走之前,你是不能离开这儿的。

  竹村的脸色好像在说马上就要揭下你的假面具。东方的天际呈现出一片鱼肚白色。验尸和现场的勘察,决定等天色大亮以后再进行。

  最初,竹村似乎在深深地怀疑味泽,不过,在味泽身上,没有一点与被害者激烈抵抗的痕迹相吻合的东西,因而,在警察监视下,姑且允许他回一次家。

  味泽已经把在现场拾到的那个茄子隐藏起来。他回家一看,赖子仍没有睡,还在等着他。

  “爸爸。姐姐呢?”

  赖子似乎极力忍耐着幼小心灵中的不安。味泽没法告诉她真实情况。他觉得即便她终归会知道,现在还是应该让她睡觉好。

  “稍微受了点轻伤,现在到医院去了。没什么要紧的,你安心睡觉吧!

  味泽撒了个根本不对路的大谎。不过赖子那双圆溜溜的小黑眼珠似乎已经准确地感觉到了越智朋子身上发生的不幸,她顺从地点了点头。也许这个聪明的少女已经体察到,倘若揭穿了他的谎言,会使他越发难受。

  打发赖子钻进被窝后,味泽重新观察起那个从现场捡回的茄子来。假如这个茄子是罪犯丢掉的,那么,罪犯为什么要带着这么个玩艺儿?

  味泽仔细地观察那个茄子,突然,他睁大了眼睛。他看见茄子表面上隐隐有血迹,用纸一擦,虽然色泽变了许多,但的确像是血。

  味泽懂得了茄子的用途。茄子是犯人拿到这儿的。犯人不仅仅凌辱朋子,而且,他们还用茄子糟蹋了朋子的身体。

  朋子的灵魂也许是忍受着奸污和耻辱,给味泽暗示茄子是这个罪犯留下的唯一物品。在味泽的内心深处,燃起了一股炽烈的无名怒火。这个茄子上凝集着朋子的恙恨。她是想以茄子为媒介。向味泽倾吐些衷曲。

  这个茄子不仅是朋子的恙恨的结晶,也是已经说不出话的朋子揭发犯人的证据。

  朋子想借茄子倾诉些什么呢?

  这个茄子是最常见的蛋形。形状很普通,但光泽却很坏。尤其是它的表面,仅一侧像个茄子似地,呈浓紫色,另一侧呈淡白色。像是人的半边脸被阳光晒黑了似的。

  也许是因为生长在阳光偏照的地方,才出现了这样不正常的颜色。对茄子的观察只能进行到这里,如果求助于这方面的专家,也许还会了解到更多的东西。

  味泽暂时搁下了对茄子的考察,打算稍微睡一会儿。他知道明天,不,已经是今天,确乎将是严峻的一天。房间里亮了,远处传来了鸡叫声。味泽明知道睡不着了,但他还是姑且钻进了被窝。

  验尸和现场的勘察,从上午八点三十分开始。当然,味泽作为首先发现者,也被叫到了现场。现场在灌木林中,离味泽的家大约三百米左右,距道路约有三十米。被害者好像进行了相当激烈的抵抗,脚印杂乱,树枝和草都弄断了。脚印乱纷纷,是好几个人的。

  “你随随便便地进入现场,把现场的原状全给破坏了!

  竹村怒斥味泽。

  “正因为我来到了现场,才发现出事了。除必要的脚印以外,我并没有到处走动。

  “不管怎么说,这些脚印即使除了你的以外.也不像是一个人的呀!

  “罪犯是几个人吗?

  “还不能断言,不过,那种可能性很大。

  刚一说完,竹村好像觉得自己说了些多余的话,于是,他命令味泽:

  “待会儿还有好多事需要问你,别妨碍我们工作,你要在一旁老老实实地等着。”

  越智朋子的尸体情况是头朝东北,脸避开正面,扭向右侧的地面。上身向右弯曲着。胸部朝天,右手的形状就像要抓什么似的,胳膊时儿弯着,手心朝上,放在右耳旁边,左手顺着上身向下伸去,两脚好像被人结劈开似的;膝盖以下,向外张开着。

  罩衫、裙子被撕得稀烂,下身的内衣被扒下去,扔在脚旁。脸色呈暗紫色,两眼紧闭。一检查两眼眼睑,发现眼睑结膜上有明显的溢血点。

  脖颈两侧留有手指甲掐的痕迹。右侧自上而下是拇指和四指,左侧则是四指和拇指,指印历历可见。这些指印说明。左手在上,双手掐往颈部,把朋子硬给掐死的。

  竹村把味泽叫过来:“让我来看一下你的手!”

  味泽立即明白了他的用意。根据指印的痕迹,可以推算出罪犯的尺寸和身高。

  “还在怀疑我吗?”

  “如果你想要尽快抓住罪犯的话,协助一下也可以吧。”

  “不过。这不简直是拿我当犯人了吗?”

  “这是对照检查。推断罪犯的指纹和脚印时,我们要从所有的可能出入现场的人们那儿取得资料,然后再一一加以排除。最后剩下的就是罪犯的。”

  竹村硬把味泽拉来,校对了他的指印。幸而,味泽的手指比罪犯的指印大了一圈。

  “如果手指正好相符,我就肯定被你们弄成罪犯喽!”

  “你要知道,还没有排除对你的怀疑。因为犯罪者的脚印是复数。”

  “算了吧,朋子惨遭杀害,我比谁受到的打击都重。你们把我当犯人,可是,我来到这儿并不是被警察叫来当证人的。”

  “那么。你为什么在这儿?”

  竹村的眼睛闪现出一种略带疑虑的神色。

  “在这儿监视你们!”

  “监视?”

  “完全对!因为我不明白现在的警察究竟是站在市民一边,还是站在罪犯一边。”

  “你说什么?!”

  竹村的脸色刷地变了。

  “朋子是新闻记者。她正在调查一件事。这事如果公布出去,对罪犯是很不利的。所以他们用惨绝人寰的手段灭了她的口。这不单单是杀人案,在杀人的背后,有个大人物在操纵。我希望警察要坚决搜下去,不要让大人物牵着鼻子走。”

  “你是说我们警察是大人物的傀儡吗?”

  “但愿不是这样。”

  “这个大人物是谁?”

  竹村的脸涨的通红。

  “我要是说出来的话。下一次就该要我的命啦。”

  “我们决不允许你光凭主观臆断瞎说一通。”

  竹村怒喝一声。但他并没有进一步深究。也许是味泽的话。戳到了他的痛处。

  越智朋子的尸体在羽代市立医院进行了解剖。解剖的验证如下:

  一、死因:用手掐住颈部,窒息。

  二、自杀或他杀:他杀。

  三、死亡的推定时刻:九月三日凌晨二点——三点之间。

  四、奸淫与否:发现阴道内积存着至少是二人以上的混合精液;处女膜破裂:外阴部有裂伤,大腿内侧有压痕和擦伤。认为至少是二人以上用暴力轮奸。混合精液的血型无从判断。

  五、尸体的血型:O型。

  六、其它参考事项:在被害者右手的拇指和食指的指甲缝里,夹着可能是加害者身体被挠破处的皮肤片(B型)。

  结果,指纹和血型都不一样的味泽(O型)从嫌疑对象中被排除了。

  味泽估计,朋子受害的原因就在羽代河滩地的问题上。

  造反的企图被敌人识破了,于是,他们便发动了先发制人的攻击。奸污朋子竟好几

  这样一来似乎已经明确了大场家族就是罪犯。实际向朋子下手的,可能是中户家的流氓,然而,真正的罪犯是大场家族。

  羽代河滩地的不法行为。只有在报上加以抨击才会取得效果。而且,才会产生证据价值。

  现在还处于揣测阶段,只有被夺走河滩地的丰原浩三郎一个人的证言,力量还不够。

  再者。那些土地是丰原浩三郎已故的儿子的。儿子死后。继承遗产的儿媳妇,又已在表面上按法律把土地转让给了中户家经营的不动产公司。

  在朋子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味泽决定首先去走访一下朋子生前曾提到的越智茂吉一手培养的部下——社会部的编辑,给《羽代新报》打电话一同,他没有到报社来。味泽问是没有上班,还是生病休息了,结果是根本摸不着头脑。

  费了许多周折才打听到他的住所,味泽前去登门拜访,浦川探出一张憔悴不堪的脸说道。

  “啊,你是味泽先生啊,以前常听朋子提到你。”

  “正是为了朋子的事来的。越智朋子惨遭杀害,我正在四处查访,想方设法掌握哪怕是罪犯的一点儿情况,看样子,那天晚上,朋子是在从报社回家的途中遭到袭击的。在她回家以前,发生了什么事吗?离开报社后,她似乎没有直接回家,而向我的公寓走去了。”

  “造反失败了。那天晚上,由于原越智派的人都凑在了一起,于是为了能把羽代河滩地的丑闻登在报纸的最后版上,就把这消息打好了纸型,正当这时,这事被大场一伙发现了。因为我的行为是反报社的,当即给免去了编辑的职务,命令在家反省,其他参与的人也都受到了处分,大概不久就会下最后通碟的。朋子也遭到了大场一伙的报复。”

  “果然不出所料!这么说,那天晚上,她是想到我那儿,告诉我造反失败的消息。正好那天,我整日外出,到处走访。所以没有和她取得联系。

  “不,当朋子离开报社时,事情还没有泄露呢。她离开报社是在凌晨两点左右,那时,刚刚听到校样通过总编辑审查的消息。”

  “他们发现造反时是几点钟?”

  “我想是凌晨三点左右。拼版时,有大场的人在场。在最后版卸版后,被人密告了。”

  “这么说来。袭击朋子的罪犯,并不是对造反的报复呀!”

  “你是说——”

  “根据解剖。推测死亡的的时间是凌晨二点至三点,我赶到现场时,她身上还有一息余温。即使敌人在凌晨三点时发现有人造反。立即采取了行动,那么,对袭击朋子来说,时间也还是不够的。”

  “可不是这样!”

  “朋子的罹难,是否与造反没有关系?”

  “那么,又是谁想杀死她呢?”

  “不知道。浦川先生,您和她在同一个报社工作,有没有线索可以了解到有人对她心怀怨恨或对她特别关心?”

  “虽说我们在一个报社,但科室不同,若说她的私生活,您应该比我知道得更详细。”

  浦川的眼睛里露出了新闻记者那股爱琢磨的神情。

  “不。我一点儿也不晓得。不过,我认为她不会有秘密的私生活。”

  解剖的结果虽然没有公布,但是,味泽从竹村的口吻中已经察觉到,根据解剖,似乎判明朋子是个处女。特别是她和味泽结识以后,她是一心一意爱味泽的,味泽对这事也满自信。

  朋子和味泽同心协力,想对迫使父亲死于非命并篡夺了父亲报社大极的大场一伙给予痛击,因而她根本不会有充裕的时间背着味泽再搞一段秘密的私生活。

  “味泽先生,断定朋子的死和造反没有关系,可能为时尚早。”

  浦川好像突然想到了什么似他说。

  “尚早?”

  “是啊,朋子小姐一直在调查羽代河滩地的秽行,敌人恐怕是知道的。”

  味泽点了点头。对羽代河滩地的不法行为的了解。是他们调查井崎照夫是否为了领到保险金而系人一事时意外取得的“副产品”。

  中户家曾袭击过味泽。那时,他们还不会知道味泽和朋子已获得了“副产品”。可能是打那以后。他们从朋子调查、证实的活动中,知道了这事。

  或许是……味泽又想到另一个可能性。敌人为了迫使味泽停止调查保险金杀人案。才杀死了朋子也未必可知。

  即使暂且不谈河滩地的问题,味泽和朋子共同寻找井崎明美尸体的情况敌人是知道的。

  正因为朋子是新闻记者,敌人才惧她三分。何况她还有一段父仇,因而敌人可能把她看成了眼中钉。袭击朋子的那天夜晚,碰巧是造反事件泄露了的那天夜晚。

  不管怎么说,由于见到了浦川,他弄清了一点,即朋子并不是因敌人对造反的直接报复而遭到杀害的。

  “井崎,你这个家伙干了一件多么愚蠢的事!

  井崎照失彼突然叫来,遭到竹村的怒斥后,呆若木鸡地站在那里,也不晓得自己为啥惹起了他的暴怒。在竹村看来。井崎这是在假装懵懂。

  “我们袒护你也得有个限度。这回县本部警察到这儿出差啦!

  “竹村先生,县警究竟为什么到这儿来?”

  井崎终于找到了一个反问的机会。

  “你别装糊涂!

  “不,我真的一点儿也搞不清,您的意思是说我做了什么事了吧?”

  “你可是个出类拔萃的演员啊!这么高明的一个演员为啥要做那样的蠢事?这回你可再也没法逃避了。

  “所以,我要问,我到底做了什么事啦?”

  “你是要我讲吗?万没想到你发疯发得竟然要杀害越智朋子。

  “您,您说什么?!是我把越智朋子……”

  这一下子,井崎脸上刷地没有血色了。

  “事到如今,还在装疯卖傻。晚了!

  “等、等一等!竹村先生,您真的认为朋子是我杀害的吗?

  “不错,完全是真的,我是确确实实这样认为的。

  “别开玩笑啦,我还没有蠢到要杀害朋子的地步!

  “不是你杀的,那你说是谁杀的?前些天才刚刚告诉你说越智的女儿和人寿保险公司的外勤员合伙,四处调查你老婆的车祸事故,大概是越智的女儿掌握了你否认不掉的证据了吧!于是你就灭了她的口。不要再给我添什么麻烦了。既然杀了人,县警当然是要来的,我找你来。这对我来说,也是在玩命呢!

  “竹村先生,您等一等,请您相信,我真的没有杀她。您思想看,即使是杀了越智朋子,还有比她更要紧的人寿保险公司的那个小于呢,即使把她干掉,也毫无益处,我还没有那么愚蠢。”

  “两片嘴反正怎么说都可以。你大概是干掉女的去威胁保险公司那小子的吧。”

  “可真够呛。我真的没有杀害她呀,如果这时我再去杀人的话,那么,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装进腰包的那笔保险金,岂不落个竹篮打水一场空吗!

  “哼,反正是走钢丝才弄到手的钱。为了保住这笔钱,就再走一遍钢丝呗!

  “竹村先生。请您原谅我,我也在报纸上看到了那段凶杀案。报纸说犯人有好几个,而且还轮奸了她。女人,我有的是。我哪里会去干那个!

  “因为在你的手下,还有一大帮打手呢。

  “竹村先生有点血冲上头了,不是吗?”

  “你说什么?”

  “不是吗?假如我是罪犯,决不会强奸妇女。而又把不容否认的罪证留在女人身体里的那种蠢事。即使让部下去干。也是如此。不管怎么说,这可是关系到六千万日元啊。我是不会干那种马上会遭到逮捕的愚蠢的杀人案的。我和竹村先生已经打过多年交道了,直到现在,您见我干过哪怕是一次这样的蠢事吗?”

  “那.那……”

  “那种杀人案不是我们这种人干的,至少,不是我们行当的人干的。这我可以断言。即使是部下的打手。为了在关键时刻不致于自下不干练的遗痕,平素就已给他们足够的金钱和女人,而决不会让他们去轮流搞一个女人,干那种下流的勾当!

  “不是你们干的,那么,你认为究竟是谁干的?”

  竹村一开始的气焰被压下去了好多,经井崎一说,他顿开茅塞,觉的把井崎当作罪犯,是有点勉强。

  “这我也不知道,不过在这个镇上,一心想要玩弄女人的小伙子有的是。您不妨从这方面来调查一下。

  “这不用你说我已经调查过了,不过,还不能排除你的嫌疑,眼下。可得老实点儿。

  “我向来也没不老实过。是一个善良的市民。

  朋子一死。味泽完全失去了精神上的支柱。他来到羽代也是因为朋子在这儿。现在。就连呆在羽代的意义也没有了。就是说。随着朋子的死,他也失去了在一个新的地方重新开始人生的意义。

  不过,味泽并不打算马上离开羽代。虽然在失掉朋子的同时。他也被抽去了精神的支柱,但是,他却把追踪糟蹋、杀害朋子的罪犯,当作了他姑且活下去的动力。

  眼下。作为嫌疑的对象。他想到了四条线索。

  一、与羽代河滩地的不法行为有牵连的中户家和大场家族。

  二、企图隐蔽为领取保险金而杀人的井崎照大。

  三、以前曾袭击过朋子,但由于味泽的干预而失败的流氓。

  四、偶尔过路的人作的案。

  第一条线索,据《羽代新报》社会部的编辑浦川的说法,姑且排除在嫌疑对象之外。

  第二条比第一条有力。但是。若说为了阻止味泽调查有关保险金问题而杀害了朋子,有点离题大远,危险性太大。

  第三条、流氓袭击朋子时,遭到味泽干预,情欲未能发泄。由于偷袭受阻,从而更加垂涎三尺,随时都在窥伺机会。有这种可能,这是比第一、二两条都有力的理由。第四条差不多与第三条同样有力,但是,这对没有搜查权,没有力量组织搜查的味泽来说,简直是大海捞针。

  味泽手头上唯一的线索就是那个茄子。只有这个茄子知道罪犯是谁。这个茄子上镌刻着朋子的患恨和蒙受的屈辱。

  为了不使茄子腐烂,味泽把它冷藏起来,并查访适当的专家。一个叫前岛的客人偶尔告诉他,县城的下市有个研究马铃薯的权威。

  “他是农林省的地方机关一一、农业技术研究所的室主任。这位先生专门研究马铃薯的疾病,听说在这方面,他是个权威。据人们讲,他的研究不只限于马铃薯。还研究其它种类繁多的植物病,所以,我想他对茄子也会很有研究的。这位先生滑雪滑得好,听说年轻的时候,还是个飞速下降的选手哩。我是在滑雪场上认识他的,需要的话,我给你写封介绍信吧。这位客人热情他说。

  “那么,就请您帮忙吧。

  味泽恳求他。如果是F市的话,大场家族的影响很小,这倒是满好的。

  “不过,你可不要劝人家加入人寿保险。客人叮嘱了味泽一句。

  “奇怪,你这个保险公司的人员,怎么会对茄子那么感兴趣呢?

  不摸底细的前岛迷惑不解他说。

  保险公司的外勤员到处转,办公桌根本不沾边。即使是个人的事,也可以借个由头,假公济私,何况追查杀害朋子的罪犯呢!说不定还会牵扯到诈骗保险金的事。

  味泽到了下市,事先也没有约定,他豁出去白跑一趟,去碰一碰这位专家。

  前岛的介绍信起了作用,这位酒田隆介博士高高兴兴会见了他。在递给他的名片上写着:农业技术研究所植物病理部线状菌第一研究室主任、农学博士。

  虽然不到滑雪季节,但是,他的皮肤被太阳晒的黝黑。这是一位年近五十岁左右、胖墩墩的淳朴的绅士。

  “是前岛先生介绍您来的吗?好长时间我没见到他了,他的身体可好吗?

  酒田博士爽朗地攀谈起来,对他的突然来访丝毫没有厌烦的样子。为了慎重起见,味泽带着没有保险公司名称的名片。因为有些人只要一听到“保险”二字就马上表示谢绝。

  “冒昧登门,失礼得很!我有一件事想请先生帮忙。

  初次见面的寒喧后刚一结束,味泽立即开门见山说明了他的来意。

  “什么事?”

  “就是这个。

  味泽把装在塑料容器中的茄子递到酒田博士的面前。冰冻已经完全溶化了。

  “这个茄子怎么啦?”

  博士疑惑不解地望着。

  “它的形状似乎是常见到的,但是,色泽不怎么好,我想它是不是染上什么病啦?假如是有病。它染的是什么病?根据它的病状,这个茄子生长的地点又是哪里?诸如此类的事我想弄清楚,还望先生多多指教,因而不揣冒昧,前来拜访。

  “噢,这个茄子的病?

  酒田先生惊奇地打量一下味泽,又看了看茄子问道:

  “您的工作是种茄子吗?

  “不,我是搞保险工作的。”

  “一个搞保险工作的人对茄子……”

  博士的脸上现出了好奇的神色。

  “是我的未婚妻被人奸污后给杀害了。”

  “被人奸污后杀害了?!

  博士吓得张口结舌,他似乎对这句突然迸出的、与这个研究所根本毫无关系的凶杀案的话,一时无言答对。

  味泽简要他讲了情况。不把这种情况说出来,就不会得到博士的帮助。

  “噢!原来您的情况是这样啊!

  听完之后,博士长吁了一口气。

  “可是。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就应该把茄子交给警察才是!

  为了语意圆满,博士像用温和的口气告戒似地又补充了一句。

  “正如我刚才说的那样,我是不忍心把罪犯当作工具来奸污我未婚妻的茄子摆在警察们冷酷无情的观察之下。我的这种心情您是能够理解的。”

  “是啊。

  博士点了点头,“不过您既然委托我了,我也要进行冷酷无情的观察呀。”

  “务必请您帮忙,先生对她不会有警察那种成见。”

  “我要先明确一点,假如你比警察抢先一步查明了罪犯的话。你准备怎么办?”

  酒田博士注视着味泽的脸。

  “那时……”味泽吸了口气接着说。“去报告警察。

  “要是那样的话,我愿为你略尽绵薄。”

  酒田博士这么一说,味泽的脸色豁然开朗。他心里想还是来碰一下对了。

  “先生,从这个茄子可以推断出它生长的地点吧?”

  味泽似是苦苦哀求似地问。

  “在某种程度上是可能的。给植物带来影响的原因确实多种多样。概括分析一下。首先是非生物性的原因,有土壤、气候,譬如说阳光照射不足;风霜雷雨的灾害:农耕作业,譬如农药灾害;工业,譬如矿物毒素,烟害,污水等;其次是生物性原因,有动植物,譬如鼠类、虱类、霉菌、藻类的灾害;最后还有病毒。以上种种原因中,仅一种原因结植物带来影响的情况倒是很少见,每每是两种以上的原因交错着。正因为难以彻底分析复合性的原因,所以,从受到综合性影响的植物本身来推断它的生长地点,是相当困难的。”

  “原因可真够多的呀!其中,土壤带来的影响怎么样?”

  味泽一心想知道的是茄子的产地。

  “这个,不管怎么说,俗语说得好,土壤是植物生根、吸收养料的基础,土质的肥瘠直接影响植物的生长。所以,从植物的营养状态看。可以在一定程度上推断出它生长的土地。植物生长要有必不可缺的要素,其中人们称之为肥料三要素的氮、磷、钾等,就是植物最需要的养分,这些元素往往不足。此外,镁、硼酸、铁、锰、锌、铜、钥等在田里也常常缺欠。可是,这些要素也不可大多。譬如西红柿的长势不好,叶子发黄。这是缺少氮肥,但如硫酸铵追得大多,会只长枝叶,不结果实。”

  “从这些现象中,可以了解到缺氮的土地,还是多氮的土地!”

  “对!植物生长的土地,如果必需的要素过多或不足,当然会打乱正常新陈化谢的周期,出现养料不足症。不过正像同一家族即使过着同样生活,而每个人的体格却不一样似的。尽管是同一土地上的植物养料不足症,其原因也并不简单。只要略一观察,就会想到是肥料要素的不足,各要素在数量上的不匀,土壤的反应不适和土壤的物理性质太差等情况。”

  “那,您说土壤的物理性质大差是怎么回事?”

  “比如说沙土地,肥料跑到下面去而下停留在植物最关键的根部。”

  “除了土壤的条件,还要受方才先生说的那些气候,病毒的影响吧?”

  “对!我们把植物由于种种原因所受到的影响分为病害和灾害。”

  “您是说……”

  “比方说,像马铃薯的叶子变黑而枯死,卷心菜腐烂而发出恶臭那样,植物对病因所表现的反应,就叫做病害。而像风把树枝吹断,虫咬了菜叶,这类情况叫作灾害。”

  “先生,您看这个茄子怎样?”

  味泽看准了火候,渐渐把话转到问题的核心上去了。

  酒田博士用放大镜填重地观察着茄子说。这个茄子的品种属蛋状小品种,乍一看,觉得色泽不好,但它似乎井没什么病。茄子在爪菜中,病虫害不多,只是有时染上叫作二十八星瓢虫的马铃薯害虫,或是生些蚤虱之类的小甲虫,主要的疾病有青枯病、立枯病、绵疫病、褐色圆星病、褐纹病等。但是,这个茄子似乎什么病都没染上。”

  “两侧的颜色深浅不一,这是什么原因?”

  “这显然是茄子的着色异常。继西瓜、西红柿、甜瓜之后,前手是光饱和值较高的作物,所以,日照的不足,会使它发生生理障碍。”

  “您说的光饱和值是……”

  味泽一听到从未听说过的术语便愣住了。

  “哦,这个光饱和值吗,它是表示即使光照再多,也不能再摄取光的养分这么一个限度的值。光饱和值低的植物,不论生长在光照条件如何优厚的地方,也不能充分利用。就是说,越是光饱和值高的作物,就越发喜欢阳光。这个茄子是光照不足。”

  “那么说,它原是生长在背阴的地方了?”

  “不。小是说背阴。两侧的着色并不是不均匀,这说明阳光只照到它的一侧。”

  “那么,您认为这个茄子生长在什么样的地力?”

  “夏天的野外,晴天时,有时阳光可以超过十万勒克司,茄子的光饱和值是四万勒克司,所以,生长在野外的茄子是不会发生着色异常现象的。”

  “这么说来,不是在野外?”

  “很可能。若是在玻璃、塑料薄膜的温室里,由于既吸收阳光,又反射阳光,室内的光量会减少”百分之六十至九十,如果覆盖的材料脏了,光量更要减少,因此,在日照不足的温室里,光降到光饱和值以下,栽培的植物有时就会出现意想不到的生理障碍。”

  “那么,这个茄子可能是栽在温室里,由于阳光不足才发生着色异常现象的吧?”

  “可以这么设想,而且,它是生长在温室入口附近的。”

  “您怎么知道呢?”

  “这个茄子不是一侧呈通常的深紫色,而另一侧呈淡茶色吗?这是因为它生长在入口附近,阳光只能照射到它的一侧。崎玉的园艺试验场调查茄子的着色和温室的覆盖材料的光质的关系时,明确了三百六十至三百八十毫微米的近紫外线的透过率,对构成茄子色素的果皮花色素的含量会产生很大影响。以前我也曾见过栽在塑料棚的茄子发生过和这个茄子极为类似的着色异常的现象。”

  “那是个什么样的塑料棚?”

  “是用聚酯树脂为主要材料的纤维强化玻璃板盖的棚子,近紫外线几乎一点也透不过去。”

  “去找一间和它相同的温室就行啦。”

  味泽跃跃欲试他说。

  “现在,已经明确了这种覆盖材料是不透近紫外线的,其实这种温室是为数不多的。”

  “您说是使用聚酯树脂覆盖的温室吗?”

  味泽仿佛这回可抓住了敌人的尾巴尖。

  “一般。判定植物体受到的影响,要观察生长在同一地区的同一种类物质或别的种类物质来断定。这种茄子现在只有一个,因而,只好凭它来断定了。这个茄子可否暂时先放在我这儿?”

  “可以。正是为了请您观察才拿到这儿的。”

  “或许还潜伏着肉眼看不见的疾病。植物的疾病像婴儿的疾病一样。它自己是下去诉说症状的,必须用肉眼观察之后,再用显微镜检查,根据情况,还必须进行病原菌的培养检查。理化学的检查和血清学的诊断。”

  “和人一样啊!”

  “是啊,几乎没什么差别。正因为这样,对你的未婚妻也觉得怪可怜的。那些罪犯用植物来搞那种不正经的勾当也太可恶了。”

  作为一个植物学家,博士对罪犯充满了愤怒。  



第八章 来自过去的特异功能




  朋子被害后,大约过了一个月,味泽被赖子的班主任叫到学校去,并对他说:“我想跟您谈谈赖子的事。”

  家长被老师叫到学校,这不是一件寻常的事,何况赖子又不是个一般的孩子,虽然上学没什么影响,但是,学校里却一直在风言风语他说赖子是个记忆不全的孩子。莫非是由于这种关系出了什么问题不成?味泽是忐忑不安地来到学校的。

  “您是赖子的父亲吧?在百忙中让您跑一趟,很抱歉。”

  “这孩子让老师费心了,由于工作忙,一直也没能到学校来。赖子她发生什么……”

  “不。这也许是件值得庆幸的事,不过,由于我一个人无从判断,所以,想跟您谈谈。”

  老师以一种略带困惑的表情说。

  “您说是件值得庆幸的事……”

  “最近,赖子在家有什么变化吗?

  要说变化吗。她本来就是一个古怪的孩子,不过,就像已察觉到朋子遇害似的,最近,她的神经确实变得敏锐起来。味泽谈到这里,老师果然不出所料地点点头:“最近赖子在家很用功吗?”

  “您也知道,她没有母亲,我又不能整天守着她,学习吗,跟以往似乎没什么两样。”

  “特别是在最近,她是否拼命地用功起来了?”

  “也没见她怎么特别用功。”

  “是吗”

  老师点了点头,然后把事先准备好的一叠纸片递给了味泽。

  “这是什么?”

  “这是赖子一年来的考试答卷。”

  “赖子的考试答卷!”

  “您看一下吧!最近的赖子的学习成绩特别优异。尤其这一打儿,是最新学习单元的考试答卷,在六个科目里,竟有四门是满分,其它的也都在九十分以上。同上学期期末考试的平均分数六十二分相比,这是很大的进步。不用说,她是全班的尖子。刚转到这所学校时,她的成绩几乎最次的,所以。她的进步简直令人难以相信。”

  “尖子!”

  一听说是尖子,味泽也吃了惊。赖子的直感能力虽然很敏锐。但她毕竟是一个对过去的一切已经忘却、在意识的表面宛如蒙盖着一层薄膜似的令人琢磨不透的孩子。即使在一般的情况下,从岩手县人口过稀地区的学校转到下县最大的城市一一羽代市的学校,在学习能力上也难免要落后一大截。

  味泽虽然和她生活在一起,但是,赖子是怎样学习的,又怎样克服了本身的不利条件,从最次上升到尖子,他却一点儿也不知道。

  “说实在的,最初看到她的答卷时,我也不相信。因为上课时,特别是在最近,并没有看到她有明显的进步。即使在讲课时,她也老是沉浸在自己虚幻的主观世界里,如果不点她名的话,她从来不主动发言和举手。”

  “那么说,是不是作弊了?”

  “不!不!她不会作弊的。如果作弊的话,不会各个科目都取得这样好的成绩。”

  照理说。如果赖子作弊。老师是不会说出“也许是值得庆幸”那番话的。

  “那么,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问赖子时,她说是看见了答案。”

  “看见了答案?”

  “是啊,他说只要定睛仔细一看考题,在考题的下面就能看到答案,照着一抄,差不多没错。”

  “大概是记住习题的解答了吧!”

  “眼下只能这样认为。不过,即使是押题,也不会全部押对的。如果把出题的范围全都记住的话,那记忆力也实在太惊人了。何况算术还要出应用题,单凭记忆是答不上来的。”

  “赖子的学习成绩有了进步,这是值得高兴的,不过专为这个,倒也不必特意把您请来。因为最近,还有一些令人担心的事。所以……”

  “还有什么事?”

  老师似乎话里有话,味泽听起来有点惴惴不安了。

  “每一个月。班里要举行一次晚会,叫‘游艺会’,由学生主办。在晚会上,每五六个要好的孩子组成一个小组,演些小节目。对啦!那叫小型文艺会。每个小组的剧情在开幕前都是保密的,为的是一开幕让大家大吃一惊。现在的孩子思路开扩,连大人都想不出来的点子,他们偏能想出来。一个小学生竟能演出像讽刺洛克希德贿赂事件之类的小喜剧。不过。孩子们有点不喜欢赖子,因为赖子一在场,游艺会就变得毫无意思了。”

  “那又是为什么?”

  “在剧情刚一到高潮或有趣的场面时,赖子一个人又是拍于,又是哈哈大笑,过了一会儿,大家才鼓掌叫好。因为这样的情况一再出现,所以,其他的学生觉得扫兴透了。”

  “莫非赖子早已知道节日的情节了吧?”

  “大家起初似乎也都是这样想,可是,各个小组的演出计划绝对保密,决不会泄露出去的。我一问赖子,她说是在看戏的时候,一些有趣的场面,她事先就知道了。”

  “事先就知道?”

  “昨天,我想您也感觉到了吧,大概是在上午十一点钟的时候,发生了一次人的身体有轻微感觉的地震。”

  “您这么一说,我想起来了,是有过一次地震。”

  “那时候,赖子在临震前就钻到课桌下面去了。当时。正好在讲课,所以,我就责备她为什么要钻到课桌下面,她说地震要来啦。‘什么感觉也没有,’我说,‘快出来吧!上课时。不许搞那些捉迷藏之类的小动作。’正说着。地震发生了。

  “是赖子预先感到地震了吗?”

  “是的,全班的同学谁都还没有感觉到,可们偏只有赖子预先感觉到了。莫非是在赖子的身上有一种能预感未来的异平寻常的能力,也就是说好像是一种特异功能。而且,我觉得,最近这种能力出人意外地亢进起来了。听说这孩子记忆有些缺陷,是不是这种缺陷与此有关呢?于是,我想也许和家长商量一下好,所以,把您给请来了。如果确实真有这种超人的能力。为了不引起社会的哄动,以致糟蹋这不可多得的罕见的能力,我想把它朝着正确的方向加以培养。”

  味泽在听着班主任的话时,突然想起一件事。

  “老师。这次考试是什么时候进行的?”

  “九月中旬以后。”

  那是在朋子被害后的不久。那天晚上,赖子听到了味泽没有听到的朋子的呼救声。也许是从那天晚上起,赖子那特异功能有了异乎寻常的亢进。

  “您想到什么线索了?”

  班主任机敏地察觉到味泽的脸色起了变化。

  “老师,您是不是认为赖子那孩子的特异功能与记忆力的障碍有关?”

  在味泽问话的弦声深处,包含着另一种担心。

  “关于这一点,我不是专家,所以,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不过,假如这种功能是在记忆力丧失以后才亢进的话,也许是有某种什么关系吧!”

  “老师。不会有相反的另一种可能性吧?”

  “相反的可能性?”

  “直感能力变得灵敏,那并不是对人去记忆的补偿,而是记忆力恢复带来的一种迹象……”

  “赖子的记忆恢复了吗?”

  “我也不清楚,不过,最近,我隐隐约约地发觉有这么种迹象。”

  赖子时常注视味泽的面孔。她那目光虽然冲着味泽的脸,但那眼神却像在他的脸部后面窥视另一张面孔。味泽一注视她,赖子便像还了魂似的把视线移开了。

  “啊,这么说来……”

  班主任露出了仿佛想到什么似的神情。

  “老师,您是不是也想起什么来了?”

  “我倒不清楚这是不是她恢复记忆力的证据,不过,她的眼神最近倒是变了。”

  “眼神?”

  “以前,即使在上课时,她总是用焦点四散、朦胧无神的眼光凝观看远处。现在,眼神已经集中在一点上了,好像在努力想什么事似的。”

  就是这种眼神。现在,赖子是想要从味泽的脸庞儿联想出另外一个人的面孔。

  “她在学校有没有过像想起了什么事的举动?”

  “如果想起来的话,她总会说些什么吧!现在,还没有看到有什么恢复记忆的迹象。”

  “会不会是记忆正在一点一点地恢复着,而本人却默不声张呢?”

  “为什么要沉默呢?如果忘却的一切一旦重返脑际,那不正如大梦初醒吗?电影和电视不是经常出现这种场面吗?比如从悬崖掉下来。或者头部撞在什么东西上,在那一瞬间,好像睡梦方醒似地记忆突然恢复的那种场面。可是,一点一点地恢复,也许会有这种情况吧!不过,我不是专家。我也说不好。然而,味泽在想另一种可能性,即赖子的记忆已经恢复了,却瞒着他。”

  “哦!我突然想起来了,正好有一个很合适的人。”

  老师接着又说了一句。

  “您说是……”

  “我说的是我母校的一位教授。现在,他正在研究记忆的残缺和直觉的关系。假如向他请教一下,也许能弄清楚赖子的特异功能和记忆残缺的关系。

  “有这样的专家吗?那您一定得给我介绍一下。”

  味泽从赖子的班主任那里打听到了一位研究记忆和直觉关系的专家。

  味泽开始用一种与往常不同的眼光来看待赖子了。她的记忆或许已经恢复。莫非已经恢复了记忆力,而又佯装记忆力的障碍在持续着?是这种功能的亢进使她做出了如此这般的举动。

  她为什么要这样做呢?那大概是因为记忆力的恢复一旦被味泽发觉。她的处境很尴尬吧!而尴尬的又是什么呢?

  味泽思索到这儿,觉得脊梁骨冷飓飓的。可是,一个十岁的小女孩果真会装得那么像吗?味泽无从知道。总而言之。她是一个从悲剧中间过来的孩子,也不知这种经历会把她那纯洁幼小的心灵变得何等的狡黠。

  自从班主任跟他谈话以后,味泽开始注意到赖子在注视他。赖子的目光有时盯着自己的脊背,在夜里,或者又悄悄地俯视着熟睡的自己。等味泽意识到了。一回头或睁眼一看,原来赖子是在漫不经心地望着另一个方向,或者是在他的身边发出甜蜜的酣睡声。

  一大早晨、味泽和赖子一起出门。离赖子上学时间虽然还稍微早一些。但是,那天早上。因为有位友人约定这么早要见他,所以,他俩一同出了门。

  乍一看,赖子对味泽十分亲呢,味泽和她说话,赖子也乐意回答。但是,味泽却疑神疑鬼,总觉得在赖子的目光深处。隐藏着另一种冷光焰馏的眼睛,而这只眼睛又在死死地盯看他。

  “赖子,近来你的成绩很好呀!”

  味泽委婉地提出了个话题。因为这个孩子机灵得很。如果直撅撅地一问,会使她把心扉关上。

  “嗯!老师也觉得很惊讶!”

  赖子受到了赞扬。心里美滋滋的。

  “是不是有什么秘密?”

  “没有什么秘密啊!考试前,只要仔细看一看教科书和参考书,在答卷上就能看到考题的答案。”

  赖子的话,和班主任说的一模一样。

  “那太好啦!爸爸怎么读书,也看不见答案呀!”

  “不是读,是看!”

  “是看?”

  “对!是目不转睛地看着字。这样一看,那个字就印在眼睛里了。瞧!一看太阳什么的。它就会永远印在眼睛里字也是那样印在眼睛里的。”

  “哦——那叫作残像,不过。字的残像我还是第一次听到呀。”

  “残像?”

  “残像是停留在眼睛里的一种光。不仅仅是光,在光亮的地方一看什么东西,那个东西的形状也就印在眼睛了。”

  赖子并没有注意味泽的话。父女俩在人行道上走着。突然,赖子的目光被前方吸引住了。

  “赖子,你在看什么?”

  味泽对赖子的视线有些放心不下。

  “爸爸,我们最好还是不要到那辆卡车那边去!”

  大约在十米开外的前方,是个十字路口。正当这时,红色信号灯亮了,一辆大型卡车停在了一长串车辆的最前面。

  “卡车怎么啦?”

  味泽觉得这话大有跷蹊,但因脚下没停步,转眼就来到了十字路口。”

  “不能到那边去!”

  赖子紧紧地拉住了味泽的手。

  “不过十字路口,怎么到公司呀!”

  “不行!不行!”

  尽管赖子年幼力单,但是,由于她死死地拽着,味泽的脚步也就放慢了。就在这一瞬间,绿色信号灯亮了。卡车就像一匹脱缰的野马,向前猛一冲:突然向左来了个急转弯。由于弯儿拐的太猛,方向盘一时转不过来,卡车一下了滑上人行道。撞在路旁的石头墙上。

  假如味泽不放慢脚步,一直向前走下去,他就会夹在卡车和石墙之间,被挤成肉饼了。

  味泽近在咫尺,被卡车撞碎的石头片飞过了他的身边。他的心脏哆哆直跳.果然站立在那儿.老半天动弹不得。人们一窝峰似地跑来问:

  “你不要紧吧?”

  “真是个十足的冒失鬼,如果再稍微靠近一点,人就被压扁了!”

  “快叫辆救护车来,司机受伤啦!”

  跑上前来的过路人和看热闹的人七嘴八舌地乱嚷一气。最初的震惊一消失,味泽马上出了一身冷汗。

  好歹没有受伤,味泽便把善后交给了那些赶来的过路人。自己匆忙赶路去了。自己本来没有任何过错,因此也根本无需再去过问违章开车造成的后果。由于自己差一点儿被辗死,莫如说,倒是很想发几句牢骚。

  “赖子,方才的事你是怎么知道的?”当走到将要与她分手的十字路口时,味泽才想到这件非常重要的事自己却忘记问了。他竟惊成了这个样子。

  “我看见了。”

  “看见什么啦?”

  “卡车撞在石头墙上。”

  “你、你拉爸爸的手时,卡车不是还停着吗?”

  “反正我是看见了。”

  赖子坚持说。

  “那么,你对未来……”话说了半句,味泽就没再说下去。

  毫无疑问,赖子对未未的危险,在事前就已经察觉到了。“爸爸,尽量早点回来,再见!”

  赖子站在分手的道上,冲着味泽天真地笑了一笑。这时。味泽可看清楚了,在赖子的笑颜里,有一道没有一丝笑意的日光正径直地向他射来。

  由于赖子的特异功能好歹捡了一条命的味泽。在当天傍晚,又一次地体会到了赖子的特异功能对自己是如何重要。

  这一天各报刊的晚报,一齐报道了卡车撞墙的事故。因为受伤的只司机一个人,所以无论那,家报纸,报道的篇幅都很小,但是,味泽却被这条消息给深深地吸引住了。

  撞墙的卡车是平安振兴工业公司的。平安振兴工业公司是中户家的私自转包的公司,也是站在正面,为一手包揽收买羽代河滩地而奔波的代理商。

  “狗奴才,把魔掌伸到老子身边来了!”

  味泽觉得一股寒气侵袭着自己的肌骨。不,魔掌早就伸出来了。前些时候,他们就威胁味泽,让他撒手停止干预,现在,他们终于赤裸裸的暴露出了干掉他的狼子野心。

  幸亏赖子的特异功能,使他暂且躲过了第一道冲击波,但是,敌人是不会就此罢手的。

  第一次攻击失败了,以后的攻击一定会越来越猛烈,越来越执拗。

  然而,从敌人这样明目张胆地暴露他们的狼子野心看来,朋子的凶杀案,还是从大场那一条线上来的。

  总而言之,大场已经公开地向味泽宣战了。在大场一手遮大的羽代市,如果遭到大场的挑战,无论如何,他是毫无取胜的把握的。

  只要看一下大场一伙的第一次攻击,就可以知道手段如何高明。假如味泽丧生于那次事端中的活,在谁看来都是一件交通事故。而那些调查现场的警察,又是大场的御林军,把那次肇事鉴定为事故,根本不费吹灰之力。

  味泽正处在要作出重大选择的岔路口。越智朋子也死了。再也没有理由使他豁出命来继续留在羽代市了。调查井崎照夫图财害命的嫌疑案件,本来就是味泽提出来的,从一开始,公司就不感兴趣。这样的调查,即使中途停下来,也算不了什么。自己单枪匹马,硬逞强和社会上的邪恶与不正之风作斗争;那只不过是一种幼稚的英雄主义。

  现在不逃,更待何时!怎么办?味泽扪心自问。朋子惨死的凄楚景象浮现在了他的眼前。难道就这样让杀害朋子的罪犯消遥法外,自己却夹着尾巴悄悄地溜之大吉吗?难道调查井崎明美的死和羽代河滩地的不法行为,也就这样半途而废,而自己却怯懦地表示妥协,跑到保全性命的小天地里去避难吗?

  这样确实很安全,不会再有人威胁生命。对一个放弃了抵抗,已经逃离这个王国的懦夫,大场也不会跟踪追来。

  不过,拿元条件投降换取安全,难道不是俘虏的安伞吗?倒不是大场的俘虏,而是人生的俘虏。从大场的势力范围逃出后,无论走到哪里,只要是怯懦地表示妥协而得到的安全。就会被贴上怯懦的烙印,一辈子也摘不掉人生俘虏的这条锁链。

  味泽正在苦于抉断的时候,有人从F市给他打来了一个电话。

  “喂!你是味泽吗?上次你留下的那个茄子,又查明了一些新的情况,所以,跟你联系一下。”

  耳机里传来了一个熟悉的温和的声音,是农业技术研究所的酒田博士。

  “这点事,您还特意打电后来,太过意不去啦!”

  味泽的注意力集中在赖子的问题和卡车的撞墙事件上。茄子的事,虽然是由他亲自拜托博士的,但现在却忘得一干二净了。

  “后来,我仔细观察那个茄子,发现了新的附着物。”

  “新的附着物?”

  “是啊。是一种很小很小的蚜虫。”

  “蚜虫是经常寄生在植物上吧?”

  “蚜虫从各种植物摄取营养,又在各植物之间传播病毒。可是,这个茄子并没有沾染上病毒,只不过是有某些别的物质和蚜虫一起粘在这茄子上了。”

  “是些什么物质?”

  “是重酸钠、重碳酸钠和黑色火药。”

  “那些物质是化学肥料吗?”

  “不,不是化学肥料。重酞本来是属于盐类的,在植物中。它分布的极为广泛。可是,在前子上发现的重酸钠和重碳酸钠,是经过分离后粘上去的。而且,在蚜虫的身上,同样也粘着大量的重酸钠和重碳酸钠。毋宁说是沾满了似的。”

  “那究竟是怎么回事?”

  “飞到田里有翅的、也就是带翅膀的蚜虫,是有一种受黄色吸引性质的。现在正在研究利用这种喜欢黄色的特性,用黄色水盘来捕捉蚜虫。不过,这不是我的专行。钠在空中经过燃烧,冒出黄色火焰后。就变成了过氧化钠。”

  “那么说,蚜虫是朝着空中燃烧的钠飞来,落到这个茄子上的吧?”

  “和黑色火药联系起来看,有这种可能。如果闯入火中,那它就简直成了俗话所说的飞蛾投入了。不过。这些蚜虫大概是在临飞进火焰之前,失去了继续飞翔的力气,落到茄子上了。”

  “大概在什么样的情况下,钠和黑色火药才在空中燃烧?”

  “这不是我的专业.所以,当时我也没有弄明白。我询问过这方面的专家,据说重酸钠和重碳酸钠是用于烟花发色的,而黑色火药则是用于烟火爆发火花的。”

  “是烟火吗?”

  “要说羽代河的烟火大会吗,是在每年的八月下旬举行一次。我虽然没去观赏过,但它作为这一地区规模最大的烟火大会。是遐尔闻名的。”

  正如酒田博士说得那样,羽代的烟火大会,是这一地区夏季举行的首屈一指的具有传统性的活动。当天夜里,竟有多达十几万的人前来观光,不仅从邻近的县、市,而且也有打东京来的。今年的烟火大会是在八月三十日举行的。

  “酒田先生,照这么说,这个茄子是长在烟火发射场附近的了?”

  “若是发射到空中的烟火,火药的残硝会飞散到相当广泛的区域,但是,在塑料温室内的一个茄子上竟密密麻麻落了那么厚的一层,那是不可能的。要是烟火的材料一部分未经燃烧就飞散在周围一带的话,是可以集中落在附近的作物上的。不过,这种钠盐究竟是不是烟火的材料,我还不能肯定,可是,把茄子和蚜虫结合起来看,我想有这种可能性。蚜虫在夜间是不大出来活动的。也许是蚜虫产生了错觉,把烟火当成了白天、受到黄色的火光引诱,才向火光飞去的。或许是烟人从白天起就开始发射了。不管怎么说,如果找一找烟火发射场附近的塑料温室,也许能了解到茄子的出处。我是这样想的。所以才告诉你一下。”

  柿树村杀人大惨案的搜查本部,一直在半死不活地维持着。开始,因为是件从未有过的大惨案,县警察本部也投入了大批人马,拉开了一个热衷于搜查的架式。然而。时间白白地流逝,搜查丝毫不见进展,于是,他们只抽出少数的几个人来应付搜查。现在的搜查本部,可以说是一丝游气,徒具形骸而已。

  然而,它并非是彻底的行尸走肉,实际上还执拗地活着。虽然没有什么生命力。

  在生存部分的核心内。就有那位名叫北野的探员。搜查本部初建时,阵容庞大,后来又大幅度地缩编。在这样一个过程中,他是作为专职探员被留下的。他之所以被留下,这也是因为他在这次搜查过程中表现出卓尔不群的热情而受到了上级赏识。

  北野执拗地盯着出现在嫌疑线上的味泽。

  这是一场拼耐性的侦查。即使是那些犯罪行为得手的成功者,随着漫长的时光的流逝。也必然会疏忽大意。所以,尽管作案作得不漏一丝马脚,由于时过境迁,罪犯也会感到罪行与己已经无关了,从而安下心来。这时候,罪犯就会自然而然地暴露出犯罪的证据。也就是只有作案者才会有的那种言行就会被抓住。

  北野设下圈套,虎视眈眈地等待着猎物上钩。这要让罪犯丝毫也觉事不出来。这种搜查要花费几年暗中监视的工夫。等罪犯坦然地认为已无人选踪自己时,抓住他犯罪的破

  味泽一点儿也不知道自己在被监视着。他开始了自己单独的行动。他接近朋子,好不容易刚刚得到了她的欢心,便同心协力,开始调查起羽代市区发生的交通事故来了。后来又似乎发展到对羽代河童津一带进行搜索,在此期间。朋子不知被谁杀害了。

  当时,北野十分痛惜地以为这下子可糟啦。他认为罪犯一定是味泽。他虽然估计味泽所以接近朋子,也一定是和她的姐姐越智美佐子的被害有某种关系,但是,万没想到就连朋子也给杀死了。

  看来味泽和朋子是彼此倾心相爱的。假若味泽是罪犯的话,那他为什么要杀死朋子呢?莫非杀害姐姐的证据被妹妹抓住了不成?可是,接近朋子是味泽采取主动的、他只要不接近她的话,朋子不会知道世上还有味泽这么一个人。自己主动亮相。暴露自己是罪犯.然后又反手把被害者的妹妹给干掉,这未免太离奇了。

  北野懵然不解。朋子凶杀案发生在羽代署辖区内,所以。北野对此无法过问。假如味泽有杀朋子的嫌疑,北野也还是可以以联合搜查的方式参加搜查工作的。不过,他还是索性躲在背后,密切注视着羽代署搜查罪犯的做法。他内心对羽代署总是有一种无法摆脱的不信任感,羽代署的行径有些可疑,在他巧设圈套盯梢的时候,这种可疑迹象越来越多了。

  现在,北野把羽代署也列为早晚要落网的猎物了。这决不能让他们有半点觉察。

  也不知是福还是祸,味泽从杀害朋子的嫌疑对象中被排除了。从这件事的本身来看,他没有感到羽代署有什么失误。不过,看样子,羽代署多半是在敌视味泽,对羽代署来说,也许是想把味泽搞成罪犯。

  可是,若是搜查一桩杀人案件,县警也要参加的。羽代署的恣意妄为是行不通的。从嫌疑人的行列中姑且解脱出来的味泽开始了诡异的行动,似乎他自己开始搜查起杀害朋子的凶手来了。

  一个杀人案的嫌疑人,被卷进另一个杀人案中,并搜查那个杀人犯,这事确乎罕见,就连北野也没有经历过。

  味泽并非在遮人耳目,他好像是在认真地追查罪犯。首先,味泽根本没有意识到北野正在追踪自己,所以,也没有必要摆这种迷魂阵。

  北野毫不含糊地盯着味泽的一举一动。他拜访了《羽代新报》的浦川,了解到朋子和味泽在调查中户家的大头目为领取保险金而杀人的嫌疑案中,发现了羽代河滩地的不法行为。他还从F市农业技术研究所的酒田博士那儿了解到有一个“来自烟火基地附近的塑料温室茄子”,一个意想不到的庞然大物正在落进北野设下的圈套里。

  这些人知道北野不是羽代署的探员,便好心好意地协助了他。长时间地盯梢,对监视的对象反倒产生了感情,这是一种奇妙的心理上的倒错。

  他对风道屯杀人惨案罪犯的憎恨丝毫没有消失。正因为这样。他才强烈地意识到自己盯梢的嫌疑人是“自己的猎物”。在自己亲手把他牢年地抓住以前,他不希望第三者从中插手。现在。他倒想把味泽从敌视他的中户家和羽代署,也就是从大场的势力下保护起来。

  也许是因为北野探员把这种心情坦率地告诉了浦川和酒田博士,所以,对味泽怀有好感的浦川和酒田二人才对北野探员给与了协助。

  不管怎么说,一时销声匿迹的味泽又渐渐地活跃起来。他追查杀害朋子的罪犯和北野要搜查的案件究竟有什么关系,现时还弄不清楚,但是确有迹象表明,味泽潜伏不动时所没有的局面正在出现。

  北野把在羽代的搜查经过一一报告了村长警长。虽说自己负责搜查的杀人案件牵连到其它县警管辖的情况并不希奇,但是要是和警察本身的腐败绞在一起,就不太好办了,村长也采取了慎重的态度。

  现在,羽代署和中户家的勾结已是明摆的事。可以这么说,羽代暑是中户家的靠山、大场一成的雇佣军。

  不过,警察内部的丑闻,即使在警察厅,也作为保密处理。发生的件数等对外也不公布。大场在下县的影响很大。F县的县警也没有警察内部监督人员——监察官。可是,监察官室长只是一时把警视提升为警视正而已,但室长升任署长一调职,警视正就又恢复成警视了。这也可以说是县警本身并不太重视监察制度的一个证据。

  还有,经监察官调查,即使抓住了同僚的丑事,只要案情不那么严重,其处理也还是极为宽大的。监察本来是同僚监视同僚的”内部间谍”,所以,在警察内部也以白眼看待,如果正经八百地进行监视的话,那就更要遭到大家的厌恶了。监察室是在这种基础上建立起来的,所以,人们挖苦它是“遮羞室”。

  警察内部的丑事本来牵涉到一些棘手的问题,唯其如此,外县的警察对此几乎是毫无办法。

  “这可是件挠头的事啊!”

  村长警长抱着脑袋说。

  “这是我的猜测,情况似乎是味泽对井崎明美的交通事故有所怀疑,在寻找她的尸体时,发现了羽代河滩地的不法行为。这事从附近的农民丰原浩三郎那里也得到了证实。这就间接地证明了井崎明美的尸体埋藏在羽代河童津附近。”

  “不过,即使是找出井崎明美的尸体,可它和风道屯的案件有什么关系?”

  “没有直接的关系,不过,我认为越智朋子是想在报纸上披露羽代河滩地的不法行为而被杀害的。那么,单枪匹马追查罪犯的味泽,对大场一派来说,不正是一个十分讨厌的眼中钉吗?味泽本来就是发现不法行为的祸酋,是朋子的伙伴。”

  “你是说大场对味泽想使什么坏吗?”

  “嗯!现在,他们正在使着呢!”

  “啊!已经动手干了?”

  “中户家叫作平安振兴工业公司的转包公司的卡车,想伪造一场交能事故把味泽压死。味泽抢先一步察觉到了,才幸免于难。”

  “那肯定是大场指使的吗?”

  “虽然不能肯定,但和周围的情况对照起来看,即使说是大场出的坏点,我看也无妨。”

  “这可不得了!”

  “头一次失败了,免不了要来第二次,第三次。不能指望和大场、中户家串通一气的羽代署会把味泽保护起来。毋宁说,羽代署正在一马当先,想把味泽干掉。”

  “那我们该怎么办呢?!”

  让自己负责搜查的杀人案的重点嫌疑人逍遥法外时,该嫌疑人却以一个受害者身份卷进外县警察署所负责擅查的另一桩杀人案件以及跟警察纠缠在一起的丑闻中去,而外县的警察正想把他收拾掉,像这样的案件,真是从未听说过。这时候,假如味泽遭到杀害,那么,长时间悄悄尾随到现在的意义就荡然无存。要是在通常的情况下,往往是和外县的警察署联合起来,共同搜查,但是,由于羽代香察署站在敌对一方,所以。是不能冒然行动的。

  像村长那样的老手。竟也感到棘手了。

  “等还是没有白等,味泽又慢慢地开始活动了。在让味泽继续活动的期间,他和越智美佐子的关系肯定会弄清楚。”

  “在此期间,假如味泽被大场干掉,那我们不就竹篮子打水一场空了吗?

  “所以,我们把他保护起来怎么样?”

  “保护味泽?”

  “对,还能有别的办法吗?”

  “从来没有听说过警察把嫌疑人从其他警察的手中保护起来呀!”

  “这当然是暗中行事。我们的行动要是让味泽知道的话。那就没有尾随的意义了。当然,也不能让羽代署知道。”

  “可是,能保护住吗?我们又不能多派人。”

  “当然喽,如果人多的话,就让他察觉到了,我打算就由我一个人来追踪。”

  “能行吗?”

  “那只好试试看吧。由于警察本部也派来了警察。所以。即使是羽代署,对搜查杀害朋子的案件。大概也不会太冷淡吧。我们不妨借味泽之手,揭露羽代河滩地的不法行为。”

  “请不要扯的离本案太远了。”

  “不,那件事应该搞它个水落石出。”佐竹探员从一旁插后了。

  大家的目光一齐落在了佐竹的身上。

  “如果从羽代河的河坝掘出一具叫什么井崎明美的女尸的话,天下的耳目都会集中在这具女尸上,《羽代新报》前任社长越智派的编辑手里,也许还会保存着越智朋子交给他的新闻材料。在现阶段,这份材料虽然起不了大作用,但是,假如和发现女尸结合起来,辗转登在其它报上的话,人们肯定会抢着看,而且也有说服力。河滩地胁不法行为,一旦真相大白,杀害朋子的罪犯也一定会自我暴露。味泽将成为羽代的英雄。这就是我们奋斗的目标。”佐竹用他的那双翻白眼的眼睛,向大家环视了一周。

  “这不是兜了个圈子吗?”村长心平气和地反驳说。

  “北野君虽然那么说,可是,我不认为仅仅北野君一个人就能把味泽从始到终保护起来,但是在事实上,我们又不可能派出大量的保卫人员。可是,此刻,如果从羽代河的堤坝找出一具女尸来,社会上的注意力就都会集中在这具尸体上,那么敌人恐怕也就来不及去陷害味泽了。还有,他们之所以想把味泽干掉,其目的也是为了掩盖羽代河的不法行为,因此,等女尸出现以后,再去把他干掉,那就没有什么意义了。这对我们的搜查工作,固然没有直接关系,但是。我认为眼下这样做。是保护味泽最好的办法。

  “的确是呀。村长赞赏地点了点头,“女尸能那么容易地找到吗?”

  “关于这个,我倒有一个好办法。佐竹捂着嘴微微笑了。

  “什么办法?

  村长和全体人员的目光,一下子全部落在了佐竹的身上。

  “我们亲自来搜索羽代河的河堤。如果是把尸体隐藏起来了的话,那一定是在井崎明美失踪前后施工的那一段堤坝中。我们就重点挖掘这一段。

  佐竹满不在乎他说。

  “挖开看?!你……”

  村长张开大嘴,由于惊愕,后面的话没能说出来。

  要是在本管辖地区,倒还可说,这是在外县警察所管辖的地区,又是为了一件与自己毫不相干的嫌疑案,那是不能随便挖掘的。

  “要装得好像是与我们搜查的嫌疑案件有联系似的。

  佐竹补充说,仿佛是在回答村长的疑问。

  “不过。要是搜索,必须得拿到证件啊!

  搜查和验证是搜查工作中的一种强制的手段,在采取这种手段时,必须要有法官签发的证件。

  这种证件对于人权有着重大的关系,搜查罪犯时必须要有这么一个证件,因此,条文严格地规定这种证件只有在认为嫌疑人确实具有犯罪的嫌疑,或在搜查嫌疑人之外的人、物。住宅及其它场所时,充分认定在这个人和这个地方藏有应该没收的物件的情况下方可签发。此外,还规定对应该搜查、验证的对象,最好尽量具体地指出来。

  可是,井崎明美的尸体隐藏在羽代河堤坝的推测,只不过是从味泽的行动中引出来的入口使在河堤里发现了尸体,这对他们的搜查也根本没有任何关系。这么说来,纵然在管辖地区,也不会发给证件。

  “不需要什么证件。”

  佐竹满不在乎他说。

  “不需要证件?”

  村长瞪圆了眼睛。

  “以前,不是没有证件也搜索、验证过吗?”

  “那呀,那是在深山荒野搜索。是曾有过没有证件的时候。不过……”

  最近,杀人埋尸、把碎尸乱抛的“隐蔽尸体案”正在急剧增加。

  “没有尸体的杀人案“是不能成立的。发现被害者的尸体,是检举罪犯最大的关键,所以。警察厅还规定“强化搜查月”,各部、道、府、县的警察,也分别组织专业搜查班,彻底搜查眼下认为被杀的嫌疑十分强烈的失踪者。

  “眼下,刚好是‘强化搜查失踪者月’,咱们管区里也有几个很有可能是被杀而下落不明的人,我们要拿这个作为幌子进行搜查。记得山梨具的警察为了挖掘被暴力集团杀害的保险人员的尸体,不是把收费道路也给挖掘了吗?”

  “不过,那不是在我们的管区呀!”

  “我们就说嫌疑人供认把尸体埋在羽代河堤坝了,不就行了吗?”

  “没有这类的嫌疑人呀!”

  “没有的话,我们就编它一个。”

  “编一个?!”

  村长又一次瞪大了眼睛。

  “对!有时我们上嫌疑人花言巧语的当,不是也要左一次,右一次搞些毫无收获的搜查吗?有时嫌疑人自己竟把埋藏的地点忘得一干二净。在这种情况下,若是一次一次都去领证件的话,那就没法工作了。我们要是以这样的嫌疑人为幌子前去搜查,羽代署是绝对不会说出请你们拿出证件之类的话的,羽代署根本不知道我们搜查的内容,从互相搜查这一方针来看,它也不能拒绝。假如法官在公审日进行验证,也不需要证件,而我们就扮演成验证的配角。”

  “这样子,可未免有点粗暴啊!”

  “要是弄好了,或许连搜查都不需要。”

  “那是为什么?”

  “假如羽代署和井崎坑洼一一这种可能性是很大的一一从羽代河的河堤找出一具女尸、他们是要大丢面子的。由于他们已签发了事故证据,这不但是丢面子的问题,或许被认为他们狼狈为好。总之,假如井崎明美的尸体从堤坝搞出来,这对羽代署来说,处境非常难堪。他们也许要和罪犯取得联系,在我们来搜索之前,把尸体转移走,我们要是抓住这个的话……”

  “可不是吗,这种可能性大得很哪!”

  村长拍了一下膝盖说。

  “要是用这一天能把尸体搞出来,那可是天上掉馅饼的事呀!”

  “那我们就这么干吧!”

  村长终于作出了让步。

  他们秘密地调查了井崎明美五月二十三日失踪前后施工的那一段羽代河堤坝工程,由于已经有了味泽曾在河童津下游转来转去的目标。所以。这次的调查纯粹是走走形式。

  搜索地点已经定好了,可是,他们还是给羽代署发了一道公函,内称:在贵管区羽代河堤坝水洼区砂田附近。很有可能埋着一具被害者的尸体,拟搜查之。羽代署认为这不过是外县的警察在向他们“打招呼”,做梦也没有想到“柿树村杀人大惨案”的搜查本部竟找上门来搜查井崎明美的尸体了。

  而且,羽代署一直还在相信井崎明美已随车掉进花魁潭里一命鸣呼了。

  然而,此刻却有一个大惊失色的人。羽代署搜查科长竹村立即把他的部下字野探员叫到了跟前。

  “喂。这下子可糟啦!”

  “不过。井崎万万不会在那里……”“不对,你去吓唬一下井崎,说眼前要搜索河童津,看一下他的反应。那家伙在那儿准是有不可告人的事情。”“要是这样的话,情况可不妙啊!”“不妙?太不妙了!试想,要是外县的警察真的挖出了井崎夫人的尸体来,签发事故证明的我们就没有立身的地方啦!”“能不能想个办法阻止他们搜索?”“那怎么成啊!他们说有一具失踪者的尸体很可能埋在那儿啦。再说,眼下又是强化搜查月。”“奇怪,为什么偏要埋在那个地方呢?以前可从来没听过两桩毫无风葛的案子的尸体。竟偏巧埋在了一个地方。”“事到如今,说也白费。”“一旦决定挖掘堤坝。那工程可浩大呀!”“只要是埋着尸体,不管是堤坝还是道路,就非挖开不可。据说对方怀疑的对象是在堤坝动工前埋进去的。”“当然是那样喽,那我们该怎么办?”“这样一来,问题就涉及到我们的饭碗了。现在,只有让井崎转移尸体这条路可走了。”“那个蠢货是不是真的把老婆埋在了那儿?”“不管怎样,我们必须得粑搜索堤坝这件事告诉那个蠢货。假如那家伙真的把尸体埋在那儿的话,在搜索之前,他会设法把它弄走。”“什么时候开始搜索?”“听他们的口气,好像是从明天就开始。”“那,不赶快的话……”他俩感到火烧眉毛,大祸临头了。井崎照夫听了竹村的话,不禁大吃一惊。“为、为什么岩手县的警察要挖羽代河的堤坝?“我不是已经对你说过了吗?那是为了搜查尸体。据说他们逮住的那个罪犯已经供认,把被害者埋在堤坝里了。“借口犯人招供,外地的警察就能跑到我们的管区来搜索?”“可以的,负责搜查案件的警察要处理案子的全部过程。而我们只不过是协助而已。”“那道堤坝是用巨额资金刚刚筑成的,难道就这样一声不吭地让他们给毁掉?”“他们说是埋着一具尸体嘛。为了找到一具尸体,有时竟要耗费一千万元以上。”“这些话,都是对方一面之词。”“井崎!”竹村的怒喝声,犹如响雷,猛击耳鼓。井崎的身子吓得缩成了一团。“你为什么那样讨厌搜索羽代河的堤坝?”井崎紧咬着吃唇。“老婆到底还是你杀的呀!”“不,我……并没有……”“事到如今,再装疯卖傻也没用了。为了不让岩手县的警察抓住尾巴,你要赶快动手。那帮家伙从明天起就要开始搜索了,快想办法吧。为了不致了让人看出痕迹,还要把挖的地方修复成原来的样子。”“竹村先生。你能放我过去吗?”“我什么也不知道,只相信你的老婆像事故证明所说的那样死于车祸。”“对不起,这个恩情我是不会忘的。我不会给您添麻烦的。”“已经麻烦得够受了,赶快去,一分钟也不能耽搁。但是可得悄悄地去搞。”竹村虽然赶走了井崎,但是,他那内心的不安。犹如笼罩天空的一片乌云,翻卷蔓延,难以抑制。他以一种动物似的直觉感到,这件事可能和无法挽救的失败已经纠结在一起了。四一个没有月色的深夜,飕飕的冷风掠过河面。迎面吹来。山国——羽代市的秋天来得较早,冰冷的寒风宛如一把凶器凛凛逼人。时针刚过凌晨两点,远处稀稀落落的灯火已经消失,在一片黑暗的夜幕里,只有流水孱孱作响。黑暗中,有几个似乎消溶在夜色中的人影,他们从夜幕降临后就不声不响地伏在那儿.已经等待了好长时间了。他们已经习惯于暗中监视,耐寒也有过锻炼。但是。今天晚上的暗中监视,他们总觉得与往日有些不同。猎物纵然上了钩,但这对他们负责搜查的案子并没有任何关系。正因为是为了保护自己搜查的猎物,才想出这个转移敌人视线的招来,所以,探员们在埋伏期间,一时竟不知道自己等待的是什么。“那家伙真的会来吗?”黑暗深处,一个人窃窃低语,这说明有人在这儿埋伏着。“他们要是动手的话,肯定就在今天晚上,因为我们已经告诉了羽代署从明天起开始搜查。“不过,即使羽代署和中户家坑洼一气,警察也不会伙同别人去杀人吧?”“今天不来的话,明天,我们就要开始搜查啦。“话虽这样说,但是,我们是不是对另一桩案子插手插得太深了。”在探员们压低的声音里,带有一种疑惑和畏缩。“没有办法呀!因为是这样决定的。甭管怎么着,要来就来吧!一个人抽了一下稀鼻涕。这时,从远方传来了一阵低沉的马达声。“喂。来车了!“是那个家伙吗?”“不知道,看看再说。探员们屏气凝神,注视着那辆从对面黑暗中驶来的汽车。这是一辆小型卡车。卡车的加速器被控制着,顺着堤坝顶上的道路缓缓驶来,然后,在紧靠探员埋伏的草丛前停了下来。关了车灯后,从驾驶室钻出两个人影。“好啦,就在附近。”一个人影悄悄他说。声音虽然压得很低,但由于四周恬静,听起来非常清楚。“混凝土好剥掉吗?”另一个人影问。从声音和人影的轮廓来判断,好像是一个女人。“没问题,因为白天已经灌进去那么多腐蚀剂,它会变得像沙子一样松散。难办的倒是把挖掘的痕迹恢复成原来的那样。“打一开头我就料到会弄成这样,所以,我是一直反对弄死她。”“完了,没有其它的好办法了,事到如今再说也白费。不过。只要把尸体弄走就没关系了,因为他们本来是为另一桩案件来的。”男的仿佛再三安慰那个女人。他们俩走下堤坝斜坡,来到了修在堤坝内侧河水上涨时就淹没在水中的平台上。“我害怕!”“挖掘的活儿,由我一个人来干,你到堤上给我张望张望。”他俩分手后,男人的身影开始在平台的一角用镐头挖掘起来。似乎不大一会儿.他就挖到了想要我的东西。男人的身影把镐放下,蹲在了地上。“好,现在行动!”

  佐竹在草丛中说。屏息埋伏着的探员霍地站了起来。把手电的光束冲着身影射了过去。

  “在这儿于什么?!”

  北野的怒喝声犹如一支利箭射了出去。夜幕突然揭去。几道手电的光柱集中起来照了过去。那个男的“啊”了一声,木然呆立在那儿一动不动了。

  由于丝毫也没有预料到有人埋伏着,他一时不知所措,连逃跑也吓忘了。这时候。另一名埋伏的人把卡车的退路给挡住了。

  “联枝快逃!”当他向他的同伴呼喊时。为时已经晚了。

  井崎照夫和奈良冈映枝在从羽代河的堤坝挖出井崎明美的尸体时,双双被岩手县警的埋伏人员给逮捕了,支吾的遁词已经失去了效应。

  并崎顽固地沉默不语,但奈良冈联枝却供认了。据联枝供认,由于井崎明美从中打搅,妨碍他俩结婚,所以他们经过策划,干起了通过加入人寿保险,从而来个财色双收的杀人勾当。

  “最初,打算连人带车一起扔进花魁潭里,由于明美中途起了疑心。拼命挣扎.不得已才把她给掐死了。由于明美的尸体留下了明显的掐死的痕迹。所以便把她的尸体埋在了正在动工的河童津附近的堤坝里。扔到花魁潭的,仅是辆空车。

  “那时候。你(奈良冈联枝)也在场吗?”

  “明美知道我和井崎的关系后,闯入我的寓所,破口大骂,所以,那天晚上,我们撒谎说,三个人一起谈一下吧,于是,把她给引出来了。”

  “是你和井崎合谋把她杀死的吧?”

  “杀人是井崎一个人干的,我帮他埋过尸体,并帮他把车子扔进花魁潭里了,井崎把车子扔到花魁潭里以后,坐着我的车子回到了市区。为了避免人们的猜疑,我们暂时没有会面。”

  没有找到被保险人的尸体就轻率地签发了交通事故证明的羽代署的面子丢得一干二净。指挥事故调查的竹村警长和井崎照夫的关系虽然没有得到证实,但他们彼此串通一气之事,在任何人看来都已昭然若揭了。

  村长对预料之外的“副产品“——实际上,从一开始就是冲着它来的——虽然尽力克制了对羽代署调查事故马虎草率的批评,但是,假如他们再认真调查的话。将会牵涉到整个羽代署的存亡问题。

  然而,对这一事件比羽代署更要吃惊的,还另有人在。这个人就是大场一成。他立即召集手下骨干,仔细商量对策。

  “井崎这个王八蛋,不知喝了什么迷魂汤,把老婆的尸体埋在了羽代河的堤坝!”

  大场气得浑身发抖,在全体干部会上破口大骂。如果激起了他的怒火,即使他们这些人都是一方面的头闩,也休想在这个市镇再活下去。中户家掌帅印的中户多助(中户多平之孙)感到特别惶恐不安。

  本应保卫大场的御林军,却在主人的脚下放起火来,御林军队长的责任十分重大。

  “现在,对我们说来,羽代河有多么重要,你们知道吗?”

  大场的心情非常不痛快。

  “实在抱歉的很,我一点儿也不知道。”

  中户一个劲几地低下头来谢罪。

  “这难道不是为了区区六千万元的保险金,竟利令智昏。把社会上的注意力统统集中到羽代河的河滩地上了吗!如果这种事把收买河滩地也给张扬出去的话,将会葬送我的一生。”

  “不过,只是埋了一具女人的尸体,我想这也许涉及不到收买河滩地的问题……”

  “混帐!”

  大场咆哮如雷。在座的人缩起了脖颈。

  “收买羽代河的河滩地,它牵涉着我们全族的荣盛和衰落。所以,那怕是稍稍惹起社会上的注意、也必须尽量避免才是。羽代市里有的是掩埋尸体的地方,你的部下想把老婆弄死,还是想让她活着,这与我无关,可是,选来选去,却把尸体埋在了羽代河的堤坝里,简直荒唐透顶!要是羽代署警察发现了,那还有的可说。偏偏让别处的警察发现,根本无法挽救!”

  “由于发现了尸体,我倒有件事很担心。”

  《羽代新报》的社长岛冈良之好不容易找到了一个插话的机会。

  “你担心什么?”

  “据说岩手县的警察提出搜索,是因为他们怀疑另一案件中一名失踪者的尸体埋在羽代河的堤坝里,但是,当他们抓井崎时。是埋伏在那里的。”

  “埋伏?!这是怎么回事?”

  “既然为了搜查另一案件的失踪者的尸体,他们又何需埋伏呢?他们伏击井崎,难道不是从一开始就冲着他来的吗?”

  “岩手县的警察为什么盯上了井崎呢?”

  “不知道。不过,假如他们为了另一桩案件搜索尸体的话,根本无须什么埋伏,干脆搜查不就行了吗。”

  “怎么知道他们盯上了井崎?难道井崎不是偶然掉进他们想捕获其它猎物的网里吗?”

  “一逮住井崎,他们就不再搜索了。假如井崎是偶然撞在冈上的猎物,在逮住井崎以后,他们理应继续进行原来的搜查才是。

  “再说,时间也太巧合了。他们向羽代署提出明天开始搜索的那天晚上,井崎落网了。”

  “那么说。是岩手县警察设下的圈套?”

  “是不是圈套,我不知道。假如是个圈套的话,八杆子都打不着一点关系的岩手县警为什么要盯上井崎呢?这简直琢磨不透。但是,他们在通知羽代署的当天晚上就打了埋伏,这里有问题。”

  “要是说岩手县的警察为井崎设下圈套的话,那就是岩手县的警察由于某种原因了解到井崎老婆的尸体埋在羽代河的堤坝里。而把他引诱出来的。”

  “是这么回事。”

  “羽代署给井崎老婆的保险金签发了事故证明。这样一来,岩手县的警察就要怀疑羽代署和井崎狼狈为好,否则,即便把搜索堤坝事先通知给羽代署,那也不去引诱井崎上钩呀!”

  大场一成的目光越来越咄咄逼人了。

  “羽代署吗,井崎提出老婆死于车祸事故的报告后,出于平素的交情,调查时,只是走了走过场就签发了事故证明。”

  “井崎老婆的尸体埋在羽代河的堤坝里,羽代署大概是知道的,要不然,岩手县的警察设圈套是没有意义的。”

  “要是一一开始就知道是杀害的话,即使是羽代署,恐怕也不会签发事故证明。我想羽代署是后来才知道的。”

  “怎么知道的?”

  “因为调查是经他们的手干的。事故证明下发之后,由于看到井崎的态度有点可疑,于是,就秘密进行调查或者是追问井崎,然后了解到尸体埋在了堤坝里。这时,事故证明已经签发了,所以,这事也不能张扬出去。而在这时,外县的警察提出要搜索堤坝,他们就慌了手脚,命令井崎把尸体转移到其它地方去,不是吗?如果在那个地方弄出一具已经签发事故证明的尸体,羽代署的信誉和威信将会完全丧失掉。”

  “这是可能的呀!不过,岩手县的警察怎么会知道这些内幕的呢?””

  “这可真奇怪。岩手县的警察是经过埋伏才抓住井崎的。所以。他们是盯上了井崎,这大致不会有错的。”

  “岩手县的警察抓住井崎,他们会有什么好处呢?这伙八杆子都打不着半点关系的警察,是从哪条线上窜到这儿来的呢?”

  “这我们可一点儿也不知道!”

  “羽代署为什么要允许这帮外县的警察来搜索羽代河呢?”

  “那恐怕是不得已吧!从共同搜查的这条原则来说,如对方请求协助,表面上是不能拒绝的。何况羽代署又不知道羽代河滩地上玩的把戏。说起来。他们好像是我们的御用警察。不过,他们毕竟还是警察,要是他们知道我们搞的把戏的话。也许他们是不能完全置若罔闻的。”

  “连你也说槁什么把戏,不许这么说!”

  “是,我无意中说走嘴了。”

  岛冈慌忙闭上了嘴。

  “真令人担心哪!”

  大场一成眼望着天花板。

  “您是说岩手县警察的一举一动吗?”

  “是,买河滩地的事,莫非让这帮家伙从侧面给注意到了不成?”

  “不会的吧!”

  “前些日子,险些让人给登上《羽代新报》。在那刻不容缓的紧急关头,只好停机扣下了那篇稿子。”

  “对不起。这是我的疏忽。”

  “那篇稿子的出处大概调查过了吧!”

  “稿子是越智茂吉一手培养的部下、社会部的编辑浦川发的,这倒弄清楚了。但是,他到底是从哪儿搞来的,浦川一直闭口不言。不过,最近,我们一定会查出稿子的出处。”

  “越智的这个部下会不会给外界捅出去?”

  岛冈的脸上掠过了一道突然受到责问的狼狈相。

  “现在,已勒令他停止上班。我想他个人捅到哪里去也没有人会理睬他。”

  “是这样吗?岩手县的警察可能对那小子的话倒挺感兴趣。”

  “买河滩地和井崎的车祸事件,是不会有什么关系的。”

  “正因为是我们,才说没有关系,可是,在第三者看来,理所当然认为是有关系的。如果岩手县的警察认为此事与买河滩地有关系而出面干预的话,事情可就麻烦了。”

  “岩手县的警察为什么对和他们毫不相干的羽代河的堤坝感兴趣呢?”

  “那我怎么会知道!”

  质问的对象颠倒过来了,整个会场笼罩着一种抑郁的气氛。

  味泽领着赖子来到阔别已久的东京。东京的市容飞速变化,使味泽觉得自己似乎已经变成“浦岛太郎”了。

  这次来东京的目的是为了让赖子的小学教师相泽介绍的大学教授诊断一下赖子的特异功能。

  赖子虽然瞠目注视着高高耸立的超高层建筑群和街道上洪水般的汽车,但是,她跟着味泽,并没觉得不知所措。

  “要留点神,这儿可不比羽代。”

  味泽刚一说完,倒想起了在羽代自己险些彼卡车压死,多亏赖子救了他一事。

  赖子初次来东京,步履坦然,镇定自若,这也许是她的特异功能在作怪,毋宁说,需要留神的倒是自己。味泽暗自苦笑着。

  相泽介绍给他的大学位于都下三鹰市。他俩从新宿乘中央线电车来到三鹰,在车站前叫了辆出租车。随着汽车的奔驰,透过车窗,沿途看到了许许多多武藏野的当年痕迹。东京畸形发展的机械化使味泽感到快要窒息般的憋闷,来到这儿才总算透了一口气。

  大学的校园座落在一片郁郁葱葱的树丛中。在学校正门的传达室里一提教授的名字,传达室马上就给了他一张通行证,告诉他说请到西侧的七号楼。

  校内的学生寥寥无几。可能是受到学潮的影响吧,局外人走进校园,空气显得特别阴森。

  出现在眼前的西七号楼,是一座古色古香的西式楼房,位于校园的最西端。在这座砖砌的二层楼的墙壁上,爬满了常春藤。与其说是大学的宿舍,倒不如说是遁世者的隐居之所。

  经相泽介绍过的古桥圭介教授,正等待着他们的到来。

  教授请他们进入的那个房间,与古香古色的外表很不相称,是一问近代化的西式厅堂。用钢材做的写字台、书橱、拒橱,都十分讲究地摆在非常适当的位置,使人感到是一间布置得极为方便的办公室。墙壁上贴着五花八门的图表和图解。看上去,就好像是商品销售表和月份定额表似的。

  “你们好!听相泽说了。我正在等着你们哩。”

  古桥教授满面春风地走了出来。以前,味泽曾想象这是位脱离现实,埋头研究,不易接近的学者,但是,见面一看,原来这位教授像一位银行董事那样禀性醇厚,和颜悦色,他感到出乎意外,内心顿时坦然了。

  教授年纪在六十上下。满头银发,但肢泽光润,显得分外年轻。

  “是您的孩子吗?”

  初次见面的寒暄过后。教授便用一双温和的眼睛望着赖子。大致的情况似乎已经听相泽介绍过了。古桥教授的目光蔼然慈祥,但在深处却蕴藏着探求真理的热情。那是学者独具的眼神。

  古桥教授再一次听了味泽的详细介绍,简单地问了赖子几个问题,然后说:

  “那么,检查一下看看吧!说着,教授领着赖子。向房间一角的屏风走去。”

  赖子不安地凝视了味泽一眼,味泽点了点头,表示没啥关系,去吧!于是,赖子便老老实实地跟在教授后面去了。

  看上去像屏凤的那个东西。原来是块屏幕,拉去罩帘,里面是一幅画,上有一只狗在离食槽不远的地方蹲着。

  “赖子,请看这幅画,上面画的是什么?”

  教授指着画问赖子。

  赖子露出惊讶的神色说:画的是条狗。

  “不错,画的就是条狗,那么,你仔细看看这幅画,要目不转睛地看,直到我说好了为止。对!就这个样子,好了!这条狗饿极了,在离它不远的地方放着狗食。好,请你再看一下。这回。你看见什么啦?”

  经教授一说,重新注视屏幕的赖子,啊地惊叫一声,猛地向后退了两、三步。

  “怎么啦?”

  教授问,赖子用一只颤抖的手指着屏幕说:“那条狗站起来,走到食槽旁边,正在吃食。”

  这一回,味泽大吃一惊。按理说,画面上的狗是不会动弹的,然而,赖子却真的感到很惊讶。味泽想,莫非这孩子得了疯病,产生了幻觉?

  古桥教授以沉着冷静的表情翻过了画。下面是一幅海水浴风景画。

  “喂,这幅画画的是什么?”

  “是海,人们正在游泳。”

  “对!那么你仔细看看这个人。”

  教授用手指着一个正在海面上游泳的人。

  “这个人其实不会游泳,你瞧,这回怎么啦?”

  凝视着画面的赖子脸色顿时大变。

  “啊!那个人要淹死了,不赶快救的话,他会淹死的,哪位赶快去救救他!可不得了。怎么办啊!”

  赖子开始惊慌起来,好像眼看就要淹死的人就在她的眼前。教授任其自然地听着赖子的讲述,把海水浴的画翻了过去。下面是一张什么也没有画的白色屏幕,但赖子依然像看画似地口若悬河,喋喋不休。

  “他好像痛苦极了,溅起的白色的浪花。啊!又喝了一口水。已经不行了,头沉在水里,只有两只手还在水面上苦苦挣扎。哎呀!这回又游来了一条大鱼,不赶快救,鱼会吃掉他的。这条鱼满嘴锯齿似的尖牙,张着大嘴,嘴里通红通红的呀!”

  赖子宛如在屏幕上看见了鱼吃人一般,把细微的特征描绘的有声有色。味泽只是在一旁茫然注视着这种光景。

  教授领着赖子离开了屏幕。如果不拉开她,也许会无止无休他讲述“虚幻的动画”。

  赖子离开画面后,脸上露出了非常遗憾的神色。教授叫来一位像是助手的人:“我们有几句话要商量一下,请你领着这个女孩子到研究室去看一下。说着,把赖子交给了他。房间只剩他俩后,古桥教授一边喝着另一位助手新沏的茶,一边说。

  “大体上已经明白了。”

  “先生,方才看画的幻觉,也是特异功能?”

  味泽亲眼看到孩子讲述神秘的“连环画”,一时还不能从惊愕中解脱出来。

  “那不是幻觉或者幻视。”

  古桥教授把茶杯放回办公桌上说。

  “那么说……”

  “因为只是泛泛地检查一下,还不能肯定,不过,我认为。赖子预测未来的功能可能是一种直观像。”

  “直观像?”

  味泽对这个陌生的字眼感到很惊讶。

  “就是重现以前见过的某一事物的现象,连微节都能丝毫不差地回忆起来,鲜明地出现在眼前。直观像跟幻觉一样鲜明,但是,它当然没有实在的意识,所以,也不同于幻觉。”

  “那么说,赖子看到的,并不是未来的像。而是以前看到的残像之类的东西吧?”

  古桥教授的话里夹带着好多学术用语,不太好懂,味泽把它理解成残像了。

  “虽说和残像不一样,但是,它们却有着极大的相似性,不论是残像还是直观像,在原刺激物刚一消除就立刻出现这点上,可以设想它们之间的有相似性。但是,直观像不仅仅是视网膜受刺激发生的直接残留效应,它很像是长期的记忆,在数周或数月后,还可能再次出现。而且,这是比较罕见的现象。在极少数、具有直观像素质的人身上才会出现,并不是在每个人身上都会出现,所以,它也就是一种特异功能吧!”

  “赖子是不是一个具有直观像素质的孩子?”

  “在儿童时期,虽有强弱之别,大部分儿童都会看到直观像。直观像的原刺激物对本人来说,必须是有趣的,欢乐的,希奇的,伤感的,恐惧的东西等。它是一种随着年龄的增长,经过高等学校的学习和日常的生活,抽象思维一旦丰富,就会迅速减退的现象。究竟是因为直观像的消失才能进行抽象的思维。还是抽象的思维使直观像衰退,这个问题还没有弄清楚。但是,也有些学者认为,这种现象更多地见于概念和语言形成迟缓的精神发育较晚的儿童。这种学术上的假设,根据从脑损伤的儿童中检查出许多这类现象的报告而得到确认。接受这种观点的生理学家赫普,他提出了这样的理论,即直观像的出现,是由脑损伤抑制皮质制止神经活动而引起的。”

  “就像事前告诉您的那样,这个孩子有亲眼目睹双亲遭到杀害的悲惨遭遇,打那以后,便失去了记忆。这事是不是与直观像有关系?”

  “把这事当作原因,还不免为时过早。一般认为记忆障碍有各式各样的类型和原因。据您说来,我认为赖子的情况是一种不能想起原有记忆的逆行性健忘症,特别是对某种事丧失了记忆的选择性健忘症。后来又有人提出研究报告说,在脑损伤的儿童中,并不见得都经常看到直观像,而且在学术上也还没有确定下来。大体说来,由于损伤部位的不同,会出现种种症状,只要没有特别明显的症状,是不能轻易确定脑损伤的。为了作出确切的结论,必须在确定脑损伤部位之后再进行检查。”

  “可是。我刚才已经讲过,赖子可以预知测验的试题,地震,并预先告诉我卡车要行凶肇事,救了我一命。这些也是过去看到的事物的直观像吗?”

  像或残像,毋宁说它已经转化成具有与想象心像相同特性的东西了。

  “想象心像?”

  味泽对教授又一次讲出的新术语感到借然。

  “就像方才赖子从狗和海水浴的画中,循序渐进而想象的那样。直观像和残像还起到进而诱发想象心像的作用。这已经弄明白了。在变化型中,直观像和想象心像是很难区别的。话虽然这么讲,但也不能说日常生活中形成的所有的想象心像都是直观像和残像的发展。赖子的情况好像是在日常生括中实际产生的,所以,它在什么条件下不出现。在日常生活中又将起到什么作用,都还必须进一步进行详细探讨。而。已还必须弄清它同具有直观像素质的人的性格关系。变化型的直观像,属于这种类型,在原刺激或刺激所触发的想象和实物之间,反馈频繁进行,想象发展变化得丰富多彩。想象力非常卓越,但是,它却有一种在自我陶醉的世界中想入非非.把某一事物同其它事物联系起来加以理解的倾向。赖子就是属于这个类型的。

  “是通过随便的空想,预先知道了未来的地震和危险?”

  “赖子是一个直观像素质极强的人,想象力非常丰富。预知地震也许是因为她比其他人更害怕地震。正因为这样。尽管平日没有震动,她也总觉得地面和房屋在摇动,所以,在真的地震到来前,她已经感到要地震了。这大概是直观像又引出了某种异常的功能吧!”

  “卡车交通事故是怎么回事呢?”

  “那也许是老早就害怕自己被卡车压死,还有……”

  古桥教授突然把话停下来。

  “还有什么?”

  味泽对教授欲言又止深感不安。

  “不知道我说的对不对,不过,我认为在赖子的心灵深处,隐藏着一种对你的憎恨,内心暗自希望卡车把你压死才好呢。这种潜在的愿望,形成了引出直观像的动机。

  “赖子憎恨我?……”

  味泽的话卡壳了。

  “我想她不会憎恨她的保护人,但是,这样的前例确曾有过,不过,赖子确实发出警告,救了你。所以,假如这种潜在的愿望即使有过,可能她立刻感到懊悔的。”

  教授的话变成一种安慰的口气。然而,当教授点破在赖子的内心里可能有一种潜在的愿望时,味泽大力震惊。假如有一天,这种愿望发展起来,赖子不发出警告,自己就……当他想到这儿时,顿时觉得一股寒气向他袭来。

  “根据一些前例来看,用直观像观察事物的人、与其说是预知地震和危险,莫如说对音响和气味尤为敏感,这种敏感是一般人所没有的。总之,我认为诸如恐怖、不安、紧张、憎恶等,它们起到了促使直观像出现的作用。而这个诱因有一种刺激的敏感性。这种敏感性可以说是具有直观像素质的人所固有的一种倾向。赖子对声音和气味有没有特别敏感的地方?”

  经教授一说,味泽想起了越智朋子被害的那个晚上。那天夜里,味泽的耳朵并没有听见任何声响,而赖子却听到离味泽家三百米开外灌木林深处传来的朋子的呼救声。味泽的听觉是正常的。关于赖子的嗅觉也有过这样的事情,即从同一所公寓的老远的地方嗅到了另一个房间里香烟的火星掉在席子上面开始燃烧的烟味,从而避免了一场火灾。受到了人们的称赞。

  “似乎有这种情况吧。”

  古桥教授对味泽的反应满意地点了点头,“总而言之,即使是直观像,这种类型也是极为罕见的。大体上说,她的直观像属于变化型,但多少也带有一些静止型的因素。另外。如果说与记忆的障碍有关系的话。那是在原刺激已经消失的数年之后才出现的。这种现象作为直观像,直到原刺激消失后它出现为止,要经过一段非常漫长的时间,或者也许还有其它的原刺激。”

  “还有。说她最近出现了恢复记忆的征兆。在学习方面。她的记忆没有障碍。对学校生活也没有不适应的地方。按说经过学校的生活而灌输到脑子里的抽象的思考。理应使她的直观像会衰退下去,但是,赖子的情况却向相反的方向发展。直观像的内容也因人而异。并不是雷同的。根据看到的东西面加以区分的各种直观像的存在状态,与产生直观像素质者的种种原因是有联系的。赖子的情况就是这样,假如不把这些原因一一检查出来,就弄不清楚她的直观像。在学术上。这还是一个充满未知数的领域,但是,我认为赖子的特异功能是直观像,而且是极为奇特的直观像素质者所看到的影像。”

  “那么,先生,赖子的直观像是不是也总有一天会消失呢?”

  “所谓的直观,是对僵在眼前的具体对象的直感思考。随着年龄的增长,拍象的思考由外部世界灌输进大脑。直观像会逐步消失,也有的人等长大成人后,直观像的素质也不会消失。这种现象往往多见于出类拔苹的艺术家等。”

  古桥教授避开了对赖子的判断。

  在羽代市的大场公馆里,以大场一成为中心,继续召开着会议。

  “我想这也许是我胡乱猜测。”

  中户多助又开了腔。大场一成点了点头,似乎在说你说说看。

  “前些天,越智茂吉的女儿遭到奸污后,被人给杀害了。”

  “是不是你手下的那些饿狼干的?”

  大场面泛讥讽地讪笑。

  “没有的事!我的门徒,不,是部下,决没有这种疯狗似的家伙。”

  中户板着面孔表示抗议。

  “知道了,知道了,干吗这么认真呢。那么,越智的女儿怎么啦?”

  “那个姑娘的被杀,是不是与岩手县警察的活动有关系?”

  “越智的女儿怎么会跟岩手县的警察有关系?”

  “您忘记了吗?越智有两个女儿.前些天被杀的是妹妹。她的姐姐大概是在两三年之前,在岩手县的山区被人杀害的。”

  “你,你说什么?”

  大场和在座的人大为愕然。

  “在岩手县山区的一个人烟稀少的村子里,发生过一件整村子人被杀的案件,当时,报界曾大肆渲染过,您还记的吧!她的姐姐碰巧到那儿徒步旅行,当路过这个村子时,受到连累,作了刀下冤鬼。”

  “你这么一说,我想起来了。她的姐姐是在岩手县杖人杀死的。那么,你是说岩手县的警察是因此才宋词查的吗?”

  “除此之外,再也没有岩手县的警察和越智的女儿有联系的线索了。”

  “那么说,是因为岩手县的警察追捕杀害姐姐的凶手,才使妹妹招风显眼;致使妹妹也被杀害了。”

  “也许因为妹妹由于某种原因知道杀害姐姐的凶手,于是,凶手便灭了她的口。”

  “即使杀害姐姐的凶手又杀死了妹妹,可是,这事又怎么能和岩手县的警察给井崎巧设圈套一事联系起来呢?”

  “虽然我觉得这并不是件大不了的事,而且,也没有向您报告,但是,劝诱井崎老婆加入保险的外勤员是一个名叫味泽的男人。”

  “味泽?”

  “是啊!从行道上来看,这个外勤员好像是越智小女儿的男朋友。而调查井崎老婆的交通事故。也好像是她和味泽合作干的。”

  “混蛋!”

  大场又一次暴跳如雷。在座的人一齐把头缩进脖子里。是什么事触犯了大场的肝火。他们也不知道。

  “你们这些蠢货,脑袋是为什么长的?难道只为了戴顶帽了才安在脖子上的吗?”

  “是!是!”

  在大场面前,大家只是一味地缩成一团,一动也不动。

  “听着。一个竟使人寿保险花费六千万元保险金的女人。如果她死得不明不白,而且又找不到她的尸体,作为保险公司,当然要调查喽。因为是羽代署的警察,他们才签发了事故证明。要是碰上别处的警察,肯定会把他当成杀人嫌疑人关起来不可。当新闻记者的越智的女儿和这个保险公司的人勾搭上了,这你们还不明白吗?”

  “那……那么说来,前些天揭露买河滩地问题的也……”

  岛冈这时才露出了知道各个人所扮演的角色的神情。

  “当然是喽!保险公司的人和越智的女儿联合起来调查井崎老婆的尸体,而且了解到尸体埋在羽代河的堤坝里,与此同时,新闻记者、越智的女儿知道了河滩地的收买问题。稿子的出处就在这里。保险公司的人在暗中操纵着她。”

  “是谁杀死了越智的女儿?”

  “那样的事我怎么能知道,总之,对保险公司的那个叫味什么的家伙,要盯着他,不要让他给溜掉!”

  “叫味泽岳史。可是,味泽和越智的女儿在寻找井崎老婆尸体的过程中,即使是嗅到了收买河滩地的事,然而岩手县的警察是怎么知道的呀?”

  “大概是他们告诉的呗!”

  “岩手县的警察对与他们毫不相干的井崎老婆的被杀和收买河滩地的事,按理是不去感兴趣的。”

  “也许是在什么地方与起智大女儿的被杀有联系,不管怎样,我们要牢牢地监视味泽和岩手县的警察的行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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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迂回的敌人




  古桥教授指出赖子的特异功能也许是以直观像为基础。打那以后,味泽改变了对赖子的看法。特别是教授所说的在宜观像里有种潜在意识的憎恶构成了底流的那席话,味泽是意识到了的。

  他所感觉到的赖子的那双“眼睛”,到底不是神经在作怪。赖子的目光不是盯着他的脊背,就是在晚上偷偷地觑视他。那并不是他的错觉,而是确确实实存在着这么一双眼睛。

  现在,味泽作出了重大的决断。他打算留在羽代市,单枪匹马来追查杀害朋子的凶手。这显然是要对大场的挑战进行一番抵抗。

  敌人玩弄的第一次攻击已经失败了,他们会发动越来越猛烈的进攻。味泽一个帮手也没有,在羽代市赤手空拳与大场对垒交手,简直是螳臂挡车,毫无胜望。

  不过,味泽觉得自己也许得到了一个强有力的帮手,这个帮手就是赖子。不管是直观像也罢,还是特异功能也罢,反正在赖子身上有一种能预知危险的能力。这种特异功能要是能很好地利用,就能躲开敌人将来发动的攻击。

  纵然是个帮手,但是并不可靠,说不定哪一天要反目仔戈。那是一把也许会刺伤自己的双刃剑。总之,在赖子的心目中。极有可能潜藏着一种对味泽的憎恨,这种憎恨说不定在什么时候,以某种方式爆发出来。她对味泽发泄她的憎恨非常简单,只要不把预知的危险告诉味泽就行了。

  这样看来,赖子是个非常危险的帮手,又是件极其有用的武器。但是,味泽还是下了决心,把赖子当作他唯一的帮手,跟敌人厮杀一场。

  为了替朋子报仇,除此之外,别无良策。味泽从东京刚一回家,就问赖子。

  “赖子,前些天你不是说你看见卡车朝爸爸撞来了吗?”

  “是啊!”

  “以后,要是爸爸再遇到这种危险的话,你会告诉爸爸吗?”

  赖子好像是在琢磨味泽问她的话的真实含意似地瞪起一双圆圆的眸子望着他说:“不到那个时候,我也不知道呀!”

  “你一定要告诉爸爸,这是为了抓住杀害朋子姐姐的罪犯。”

  “杀害朋子姐姐的罪犯?”

  “对啦!有个人杀害了朋子姐姐。罪犯还在那里高兴得发笑呢。爸爸很想抓住这个家伙,可是,罪犯也不愿意让人给抓住,所以,他会想尽办法阻挠爸爸。前些天那辆卡车也是罪犯搞的鬼。他们一定还会捣鬼,爸爸希望你能把他们的诡计告诉给爸爸。”

  “要是我知道,一定会告诉爸爸。”

  “真的吗?”

  “真的,不信,拉钩儿。”

  味泽一边跟赖子拉钩儿.一边自己在想,依靠这个少女在科学上还没有完全弄清楚的靠不住的能力,同庞大的大场体制开战,实在滑稽可笑。

  然而,无论怎么滑稽,追查罪犯毕竟不是游戏,如果罪犯和羽代河滩地有瓜葛的话,敌人一定会拼命横加阻挠。

  “要靠你啦,赖子。”

  味泽喃喃自语,好像是向这位弱小的,而且使他极度担心、不知道有几分能靠得住的唯一的帮手祈祷似的。

  羽代市的烟火大会,每年八月末在羽代河的河滩上举行。烟火的发射场安排在河滩中央的沙洲上。由于每年河道都有移动,沙洲的位置也就随着变来变去,今年主河道紧靠着市区的堤坝。所以沙洲也挨近了市区许多。由于沙洲的变迁,羽代烟火大会准备委员会担心会发生意外,所以,曾经研究把今年的发射场放在河对岸而不放在河滩中的沙洲上。但是,观众纷纷提意见说。好不容易盼来的烟火会,放在河对岸高观众太远了。结果发射场还是照往年的惯例安排在沙洲上。

  在羽代河和市区之间,筑有两道堤坝,靠河的叫外堤,挨市区的叫内堤,两堤之间。是一片苹果园和菜畦。市民们把这一地区叫做堤外新区。因羽代市对羽代河一再泛滥感到不安,前几年,在原有的一道堤坝的外侧新筑了外堤。所以在市民们的头脑里,内堤之外便是外堤了。

  味泽想。烟火的火药和发色剂大量落下的地区,就是这里。羽代河的河滩上是不会有莱畦和塑料温室的。

  目标找好后,味泽马上找到了塑料温室。温室紧靠外堤的堤根,呈双屋脊式,左右两边的棚脊长度相等,是最常见的一种温室。

  温室的材料不是玻璃,像是一种塑料制品。味泽在这里发现了一件确凿的证据。在之料温室的入口处,找到了一个和遗留在朋子身旁的茄子完全一样的茄子。茄子的品种也是蛋状小品种。温室入口的门坏了,栽在门口附近的茄子。仅一侧受到阳光的直接照射,茄子两侧的着色不均匀。

  在这个地区,栽培茄子的塑料温室只有这一处,味泽走近塑料温室。摘下了一个长在门口附近的茄子,细细观察。他的眼睛看下出有火药的残屑和蚜虫,但是,他确信那个茄子就是来自这儿。

  罪犯是用从这个塑料温室摘下的茄子。玩弄了朋子的身体。那时,不知朋子是活着。还是已经死去了。

  他总算找到了茄子的出处。由于各方面的帮助。好不容易寸进行到这一地步,至于罪犯的真实情况,他毫无所知。塑料温室里的茄子,大凡过路的人,谁都可以顺手摘一个。茄子的出处和罪犯没有一点联系。

  “你在这儿干什么?”

  突然,背后传来了怒喝声。

  他扭过关来朝怒喝声一望,原来是一个六十岁左右的农民打扮的汉子正在用一双怀疑的目光盯着他。

  “啊!没什么事儿。”

  味泽冷不防被他一喝,猝然张惶起来了。

  “你手里拿的是什么?大概是从这儿摘的茄子吧。”

  味泽心想这下子可糟啦。但为时已晚了。偷摘茄子似乎被温室的主人发现了。对于精心培植它们的菜农来说,即使是一个茄子,恐怕也不允许随便摘掉。

  “很对不起。因为有件事要调查一下。”

  味泽低头道歉。这种场合,只有老老实实认错。

  “调查?你甭骗人!”

  农民越来越盛气凌人。

  “请原谅,我付给您茄子钱。”

  “付茄子钱?你可真有意思。那好吧,以前偷的也全都赔。”

  农民脱口说了句值得玩味的话。

  “请您等一下,您方才说以前偷的是怎么回事?”

  “别装糊涂啦!以前把温室糟蹋得够呛了。不光糟蹋青菜,还把女人拉到温室胡搞一气。把温室的门给弄坏的也是你吧?”

  “我不……不是在开玩笑。我只摘了一个茄子,而且,我是头一回到这里的。”

  “你这个贼,真不要脸,强奸山田家姑娘的。也是你干的吧?”

  农民又顺口说出了一件非同小可的事。

  “走,跟我一块儿到警察那儿去。这回你可逃不掉啦!”

  农民逼上前来,好像要把他揪住似的。

  “真得请您等一下,那个叫什么山田的姑娘,是被人糟蹋了吗?”

  “你这个家伙,分明是你干的,可你还厚着脸皮佯装不知。”

  看到农民真的怒冲冲的样子,味泽终于明白这是农民对自己产生了误解。然而,使农民动怒的真正的对象,也许和自己追查的人是一伙。

  “老怕伯.您误会啦,老实说,我也是来追查糟蹋温室的罪犯的。”

  “你说什么?”

  农民的神情突然踌躇起来。

  “不瞒您说,我的未婚妻被人给杀害了,在她的尸体旁边有一个茄子,这个茄子和生长在这个温室的茄子一模一样。所以,我想罪犯也许就在出这种茄子的地方,才找到这儿来的。”

  “未婚妻被杀害了,心里不好受吧!”

  农民的警惕性虽然还没有消失,但从表情看,对这件事是有所触动的。

  “可不是么!那是在九月二号的晚上。报纸也报道了。那时,丢在她身边的茄子很有可能,不,肯定是从这儿拿去的。”

  “是怎么知道的?”

  味泽把从酒田博士那儿得到的知识一五一十地叙说一番。

  “没想到从一个茄子的身上,竟能了解到这么多的事呀!”

  由于味泽的解释,农民的疑惑似乎打消了大半。

  “情况就是这样,所以,我也在追查罪犯。糟蹋您的塑料温室的人,说不定就是杀害我未婚妻的罪犯。”

  “是啊!用同样的茄子干那种丧尽天良事的家伙,不会到处都有的。”

  “怎么样,您知道罪犯的情况吗?”

  “我倒想抓住他,狠狠地整他一下子,但一直也没有碰到机会。”

  “被糟蹋的那个姑娘,可能见过罪犯吧?”

  “当偶尔过路的人听到温室里的惊叫声跑来时,姑娘已被糟蹋过了,罪犯也逃之夭夭了。据说那家伙逃得特别快。”

  “要是姑娘能说出罪犯……”

  “姑娘受到威胁,不肯吐露犯人的名字。她好像是受到了很大的威胁。”

  “报告警察了吧?”

  “报告警察岂不是等于声张自己的姑娘被人给奸污了!”

  “可是,那……”

  “这从姑娘和家长来说,是可以理解的。要是没有温室。她也不致于被人奸污,我一想到这一点,总觉得自己也有责任,近几天我想把它拆掉。”

  “那是什么时候的事?”

  “八月二十左右。”

  “温室里没有罪犯留下的什么东西吗?”

  “我也偶然想起是否留下了什么证据,翻来覆去地在里面找了好久,可是,什么东西也没有。”

  “能不能让我再找一下?”

  “可以。不过,我想不会有什么东西。”

  “您能不能告诉我山田家在哪儿住?”

  “告诉你也可以,不过。还是让姑娘安静一点好,因为她好像是受到了很大的刺激。”

  “不要紧,我一定不惊动她。那位姑娘是干什么工作的?”

  “大概在羽代电影院工作。出事时,是在晚场电影散场后不久的回家路上。”

  “那么,请您让我到温室里看一下吧!哦,我忘记告诉您啦,我是搞这个工作的。”

  为了证明自己的身份,味泽掏出了名片,于是,农民的疑虑完全解除了。”

  味泽仔细查看了塑料温室的每一个角落,但没有发现罪犯带来的或留下的遗物。味泽忽然醒悟到只有山田姑娘才是唯一的“证人”。

  味泽心里明白,如果正面问她,她只会越发守口如瓶,这种像被疯狗咬了一口的事,本人当然也想赶快忘掉,家人也想把它遮掩起来。

  然而,只有这个姑娘见过犯人。虽说是出于被逼,但她和罪犯是有过“接触”的。味泽估计,强奸姑娘的那个罪犯和杀害朋子的那个罪犯很可能是同一个人。罪犯的性犯罪本来就有累犯的倾向,由于被凌辱的妇女和家属出于羞耻。不愿声张出去,所以,这就越发使罪犯肆意妄为起来了。

  根据味泽私下调查,那位姑娘名叫山田道子,二十岁,高中毕业后,在羽代市专门放映西方影片的电影院——羽代影院工作。她秉性腼腆,工作认真,在上级和同事中,信誉颇高。她没有固定的男朋友,一周一次的休假日,总是在家里听听音乐或看看书。由于在电影院工作,朋友们也不过她去看电影。

  她在下班回家的路上被奸污的丑事,幸好只有周围少数人知道。

  羽代市虽是个地方城市,但在这点上,它却毕竟具有城市性质,街区一不同,居民就变成另一个世界的了。

  羽代市按各行业划分区域的这种封建主义的经营方式。封住了一般人的好奇心,保护了被害的女性,说来这倒有讽刺的意味。

  为了观察本人,味泽首先到羽代影院去转了一趟。山田道子是电影院的检票员。由于不能一直停留在入口附近。所以,他只扫了几眼。但是,看上去这位姑娘皮肤白净,举止温雅,身材健美,体态匀称,在那轻巧自然的动作中,有一股成熟的引诱男人的往力。也许罪犯知道她的工作要在晚上很晚才下班,便在她回家的途中袭击了她。

  味泽打听到羽代影院的工作分早班和晚班。山田道子的父亲是市公共汽车公司的司机,母亲在家经营一个小小的日用杂货铺。她有一个妹妹,一个弟弟,分别上高二和初二。看样子,家庭不怎么宽裕。

  打听到她本人的这些情况和家庭的环境以后,他便打定主意要见一下本人试试看。味泽选择了一个山田道子上早班的日子。在她回家的路上等着了她。

  上早班那天。下午第二场电影散场后的五点左右就可以回家了。山田道子在下午五点半左右离开影院,踏上了归途。幸好没有同伴。

  味泽尾随了一段以后。看她没有中途办事的迹象,便向前打了个招呼。道子听到一个陌生的男人突然跟她打招呼,顿时紧张起来,摆出一副警惕的姿态。从这种姿态便可以看出她受的创伤是多么深。那创伤看来还没有痊愈。

  “我叫味泽,有件事想打听一下。”

  “什么事?”

  味泽拿出了名片,可她的警惕丝毫也没有放松,身上显示的劲头与其说是对男性的不信任,毋宁说是一种敌意。

  “是关于令妹的事,我有几句忠告。”

  味泽把事先很好的台词讲了出来。

  “妹妹的事儿?!”

  道子的脸上果然露出了莫名其妙的神色。

  “只跟你站着说几句话,你能再走近一点吗?不耽误你的时间。”

  “我站在这儿就可以。”

  道子固执他说。

  “我要说的。就是前些天侮辱你的那个坏蛋的事。”

  “那件事么,已经成了往事,不必再提了。

  山田脸色一沉,瞪了味泽一眼。可是,由于她并没有掩饰。味泽便觉得可以再说下去。

  “希望你能听听!

  “对不起!

  山田转身就走。她断然拒绝了味泽的要求,可是,味泽没有就此罢休。

  “等一等!难道罪犯盯着你妹妹也没有关系吗?”

  味泽亮出了王牌。

  道子的脚步突然停住了。味泽不放过这个机会,他说:“罪犯吃准了受害者的隐忍不发,气焰更嚣张了!他不仅三番五次地盯上你本人,还会把魔爪伸向你的亲属和妹妹。”

  道子的双肩微微地抖动了一下,看来这一着,恰恰击中了她的要害。打那以后,罪犯似乎一直在纠缠着道子。她认识罪犯。

  “你是警察吗?”

  道子重新转过身来。

  “我也是受害者。不瞒你说,我的未婚妻被流氓污辱后给杀害了。”

  “啊?!”

  在道子木然的表情中,第一次浮现出了惊奇的神色。

  味泽连忙进一步说。

  “你要是看报的话,我想你会记着的。我的未婚妻是《羽代新报》的记者,名叫越智朋子,她是遭到流氓的袭击,被凌辱后杀害。”

  “啊!那件事……”

  “你知道啊!现在,我正在暗中追查这个罪犯。”

  “可是,这跟我有什么关系?”

  “现场丢下了一个茄子,就是袭击你的那个塑料温室里的茄子。”

  味泽简明扼要他讲述了从茄子找到道子的经过。现在道子已经完全被味泽的话吸引住了。

  “塑料温室的茄子,谁都可以拿到别处,单凭这一点不能断定是同一伙罪犯。”

  “是不能断定,不过,可能性极大。听塑料温室的主人讲。罪犯把那个温室当成了他们干坏事的场所。把同一塑料温室作为窝巢来为非作歹的人。理应是不会有很多的。纵然不是一个人,起码也会是一个集团。可以认为,用那个塑料温室里的茄子来侮辱、杀害妇女的罪犯,很可能和袭击你的那个罪犯同是一个人或者是同一个集团。”

  道子紧咬嘴唇,似乎她又重新想起自己那纯洁的身子所遭受的野蛮的暴行,恐怖和屈辱的回忆已经被唤醒,似乎还交织着一股无明怒火。

  “山田小姐,求求你,告诉我罪犯是谁。对你施加暴行的罪犯和杀害我未婚妻的罪犯肯定是一个家伙。警察根本靠不住。忍气吞声会助长罪犯的气焰,使他一再于同样的罪恶勾当。是的!他们一定还会再干的,被害者的姊妹是最容易被盯上的对象。”

  “山田小姐,求求你,把罪犯告诉我吧!”

  “我不知道。”

  “只讲些特征就行。是一个人,还是几个人?”

  “不知道。”

  “你不会不知道,你是在受看威胁。打那以后,罪犯仍在纠缠着你吧。像你这样的态度。无疑会使罪犯越发放肆起来。”

  “我真的不知道。我很想把这件事赶快忘掉。你的未婚妻真可怜,不过,这和我没有什么关系。”

  “难道罪犯一再搞同样的罪行也没有关系吗?”

  “那我可不清楚,反正我不想掺和进去,请你放我走吧!”

  道子又一次扭身走了。她的步伐异常沉重,看样子,味泽的话给了她相当的冲击。他冲着道子的背影。紧追不舍地喊道。

  “你要是愿意讲的话。请按名片上的地址联系。不论什么时候。我都会赶来的。”

  无论怎样,他并没有想接触一次就能把事情弄个水落石出。山田道子之所以惊恐万状,也许是罪犯用最初偷袭的得手作为把柄在威胁她,如果不听从,就把这事张扬出去,弄个满城风雨。从而正在扩大犯罪的范围。女人越是遭受欺凌就赵变得软弱无力。道子一直没有饶恕罪犯,这总还算是个好的征兆。她非常担心如果再这样继续遭受侵袭,很可能成为罪犯的俘虏。罪犯把魔爪伸向被害者的亲属,这也是反复侵犯、扩大侵犯范围的一个特征。

  味泽经过推想而放出去的引诱的钓钩,正好钓住了道子的心。

  味泽想,假如罪犯一伙(可能是好几个人)仍在纠缠着山田道子不放,在悄悄监视她的期间,他们一定会出现在她的身边。

  山田道子隔一周上一次晚班。味泽想,要是罪犯靠近她的话。很有可能就是在她下班回家的路上。于是,他打定主意,等道子换成晚班的下一周,在她回家的路上尾随她。

  山田道子的家在靠近市区的羽代河外堤的堤外新区。从市区到她家最近的一条捷径就是通过那片盖有那座塑料温室的苹果地。然而,自从事情发生后,虽说稍微绕点儿远,可她一直是兜个圈儿,从接壤的住宅区回家。

  除了周未以外.最后一场电影一般是在晚上十点左右散场。一过十点钟。居民区也就大都熄灯睡觉,一片寂静了。一个女子深夜里单身从这儿走,是和路过苹果地同样危险的。

  可是。他虽然尾随了一个星期,并没有发现有人接近她。

  “哦!这是由于已经成功地弄到手了,所以也就没必要再像头一次干的那样,专等夜深人静了。”

  味泽想到了另一个可能性。由于凌辱和事后的威胁,她已经变成了罪犯一伙的囊中物了,或许只一个电话,就会把她服服贴贴地请出来。

  如若这样。也许山田道子会把味泽来过这件事告诉罪犯。他可以设想正因为这样,罪犯才小心提防,对道子避而远之。

  味泽不仅监视道子下晚班的归途,而且还把监视的范围扩大到上早班的往返路上和假节日。但是。他依然没有发现形迹可疑的人。

  “难道是我估计错了不成?

  他的自信竟然发生了动摇。莫非罪犯只袭击了山田道子一次就消声匿迹了?要是这样的话。那也只有再一次直接会会她了。

  星期天的早上。味泽对赖子说。

  “赖子,我领你去看电影吧!”

  羽代影院正在放映一部以一个对机械化文明感到失望的家族,在大自然中寻求新的天地为题村的惊险电影。

  “真的吗?”赖子的眼睛突然熠熠生辉了。

  细一想,“父女”二人从来没有一块儿出去看过电影。对味泽来说,这是为了掩饰他去侦查山臼道子才带赖子去看电影的。赖子高高兴兴地同意了。

  由于电影内容的关系,带着家人子女一块儿看电影的很多。他没有看见山田道子。按理说电影院的工作人员应该是避开繁忙的星期天和假节日.在于常的日子轮休的。是否她有了什么急事?味泽一边怀着隐隐失望和担心的心情,一边拉着赖子,跨进了电影院。

  看完电影后,两人信步走进公园。由于风和日丽,他想在公园的青枝绿叶和清新的空气中玩味一下电影的余兴。

  “怎么样,有意思吧?

  味泽望着兴致勃勃的赖子问。

  “嗯。以后还带我来。

  赖子似乎尝到了甜头。

  “好吧!但可不能影响你的学习。

  这个女孩的心灵深处虽然完全是一个神秘的世界,但是,一起看完电影以后,她和普通的女孩没有丝毫的差别。在第三者的眼里,也许会认为他们是真正的父女。要是越智朋子还活着的话,也应该在为时不远的近期内来填补赖子所空缺着的母亲的位置了,如果赖子有了母亲,也许母亲会对她那记忆力的障碍和心理上的伤痕给以体贴人徽的关怀。味泽曾有过一线希望,希望这样也许会使赖子朝着他所期望的方向发展。

  自从朋子死后,赖子好不容易才打开的心扉,比以前闭得更紧了。她似乎很听味泽的话,从外表上看,她对味泽也很亲呢,但是,她的这种举止酷似动物对喂养自己的主人隐藏着野性,伪装顺从,而在顺从的假象后边却隐藏着巨齿獠牙,也不知这獠牙将在什么时候,以何种方式露出原形。然而,即使是伪装,在维持现状的期间,他们仍然是“父女”。

  深秋柔和的阳光像无边的透明的粉屑,撤到坐在公园长条椅子上的人身上。金色的阳光中间荡着扣人心弦的电影的余趣,使味泽的全身浸润在柔媚超逸的境态中。眼下,赖子不会暴露本性。味泽的身躯酥软软的,困意逐渐向他袭来。

  这时候,远方传来了马达的轰鸣声。这声音打破了星期天下午的恬静,刺人耳鼓。味泽觉得这声音与己无关,并没有怎么介意。尽管轰鸣声离公园似乎越来越近,但味泽却在闲适逸然地品味着已经降临的睡意的惬趣。当睡魔轻轻地碰着意识的触须,和意识戏耍时,这种超然的惬意是不可言喻的。然而,尽管他眼神恍惚,神游魂荡,但这种微妙的均衡只要一打破,他就会驱散睡意。唤醒意识。他懒得睁开眼睛去弄清声音究竟是怎么回事。

  突然,赖子的身体筛糠般地哆唆了起来。她哆嗦着,屏息静气、全神贯注地注视着远方的动静。

  马达声保持着一定的距离旋绕轰鸣。赖子的神态逐渐使周围一带的空气但滞起来,驱散了味泽的睡意。

  “赖子,怎么啦?”

  在他刚开口问赖子的同时,赖子疾声呼喊起来:“爸爸!危险!”

  “危险?什么事?”

  当他再问赖子时。旋绕的轰鸣声已经急匆匆地冲到了跟前。

  “赖子,快跑!”

  味泽拉起赖子。刚要离开长椅逃跑,就被十几辆摩托车杀气腾腾地包围过来了。

  摩托车群团团地围着木然呆立的味泽父女俩,犹如戏弄落网的猎物一般,步步咸逼,缩紧包围圈。这些年轻的暴徒,清一色地头戴盔帽、身穿黑皮夹克。他们是一群流氓,口喊奇声怪调。驾驭着钢铁怪兽,紧擦他俩身边飞驰而过。一辆摩托车从吓得缩成一团的赖子身边驶过时,车上的人伸出一只脚,把赖子绊倒在地。后面的摩托车紧挨着她身边一辆接一辆的急驰而过。

  “赖子,别动!”味泽用自己的身体保护着倒在地上的赖子。

  味泽不能把赖子拉起来,情况万分危急,只要稍一动弹,就会被摩托车碾死。由于恐怖,赖子蜷缩成一国,喊都喊不出来了。尘土飞扬,视线朦胧,轰鸣声夺去了听觉,长条椅被撞翻在地滚来滚去。

  同在公园游恿的市民神情茫然的望着他俩。第一道冲击波已经过去了。在第二道冲击波来临之前,还稍有瞬息的工夫。

  味泽扶起倒在地上的赖子。拔腿逃跑。在公园广场的尽头,有一片树林。估计“飞车族”总不会追到达儿来。

  然而,刚跑出几米远,就被第二道冲击波给缠住了。喇叭好像是在嘲笑他们跑也跑不了似地嘎嘎怪鸣。

  “哪一位帮我们报告一下警察!”

  味泽向逃进树林里的市民求救。但万没想到,身处安全地带的市民们,竟然冷眼旁观,好像在观赏巧遇的热闹非凡的精采节目似的。其中还有人边看边笑。

  “求求你们,哪位给警察……”

  味泽的哀求声被再次冲过来的第二道冲击波的轰鸣声吞没了。这次的攻击势头更加凶猛。非常清楚“飞车族”是冲着他俩来的。

  在味泽的心里。产生了一种似乎就这样被他们活活地折磨死的恐怖感。

  若是自己一个人,不管怎样,总会逃得掉。但是,领着赖子,他毫无办法。

  这时,他对“飞车族”并不感到惧怕,而对那些一边嬉笑,一边把他俩的危难当作精彩节目来欣赏的市民们倒是感到有点儿难以形容的恐怖。

  这是一种整个羽代市与他们为敌的恐怖。整个羽代市正熄利用“飞车族”把味泽父女俩干掉。这种恐怖感使味泽受到了沉重的压力。

  “赖子,使劲儿地拽着我,只要是不被撞倒,就不要紧的。”

  味泽抱着由于恐怖而僵直的赖子的身子,只有等待着这场风暴的过去。第二道冲击波终于过去了。

  “好啦!现在快跑!”

  两人好不容易才逃到了树林中的安全地带。“飞车族“们好像也死了心,一声声地怪叫着,扬长而去。

  “赖子,不要紧吧?”

  当知道他们确实已经完全离开以后,味泽这才有工夫注意赖子的身体是否受了伤,一看,膝盖正在往外渗血。

  “哎呀!你受伤啦!”

  “稍微蹭破了一点。”

  赖子终于开口了。

  “怎么。已经完啦?”

  附近传来了市民们窃窃低语的问话声。他们听到“飞车族”正在胡作非为的传闻后,恣意聚群起哄,尔后又三三两两开始散去。

  当味泽父女二人被“飞车族”当作玩物的时候,他们只是在一旁兴致勃勃地观望,即使二人被碾死,恐怕他们也会不闻不问。

  这帮家伙!

  他怒火中烧,在即将爆发的时候,一种想法像一道闪光似地掠过了味泽的脑海。

  在这帮暴徒的背后,不正是有一个意图在起作用吗?这难道不是为了让味泽死了追查杀害朋子罪犯之心,罪犯一伙故意前来进行的恫吓吗?若不停止调查,就把你干掉!方才的胡闹,并不是过路的“飞车族”对游园的人策划的一场恶作剧。他们把味泽父女俩包围起来,有组织地、执拗地分批向他们冲击,这种行动是在一种明确的意图支配下的作战行动。

  证实存在着这种意图的是,赖子事前就通过直感觉察出来,显出了预知危险的“直观像”。所谓的意图。就是杀机。在杀机的背后,隐藏着整个羽代市的敌意。市民并不是在袖手旁观,而是打心眼里期望把味泽父女俩干掉。不是吗?多亏赖子的“直观像”,父女俩才得救。假如他俩在此被弄死了,整个羽代市也许会一致隐瞒,轻而易举地把死因掩盖起来。

  当想到全市的市民都是敌人的时候,味泽的内心不由得颤抖起来。这种颤抖不是军人临阵的紧张心理,可以说,它是一种战栗。

  “赖子,以后可千万别一个人出去,放学回家,也要和同学们一块儿走。”

  赖子爽快地点了点头,方才的恐怖似乎已渗透到她的骨子里了。

  在“飞车族”的背后假如有犯罪的意图在起作用的活。罪犯一定知道味泽正在追踪他。或许是罪犯从山田道子那儿了解到味泽在接近她,从而一直监视着味泽的行踪。罪犯开始的蠢动,恰恰表明味泽的追踪正准确地步步逼近。

  强奸山田道子的罪犯和杀害朋子的罪犯到底还是同一个人。

  然而,罪犯一伙由于过分的焦急,他们在此留下了重要的线索,这线索就是暴露了暴徒的存在。也许罪犯是一个对“飞车族”很有影响的人物,或许罪犯本人就是“飞车族”。据曾碰见山田道子遭到凌辱的过路人说,罪犯逃得很快,假如罪犯就是这些“飞车族”的话,当然跑得快了。只要跟踪“飞车族”,就可以找到罪犯。

  井崎明美的尸体虽已顺利地找到,但那仅仅是揭露了井崎照夫和奈良冈联枝合谋骗取保险金的杀人案件,搜查本部所期望的结果却没有马上暴露出来。

  羽代警察署虽然大力丢脸,但那并不是它致命的过失。对骗取保险金一事,由于手段高超,他们轻率地签发了事故证明。即使不免受到办事草率的指责,但总还是扯不上有同谋关系。花魁潭本来就是个很难找到尸体的鬼地方,掉进深潭的尸体纵令没有发现,但已死的情况还是确凿可信的,这不能成为拒绝签发事故证明的理由。

  企图转换尸体的井崎。恰好中了岩手县方面布置的囵套,不言而喻地把他同羽代署的勾结关系弄得一清二楚了,但是,岩手县方面的期望并不在于揭发井崎和羽代署的勾结,而是在于从羽代河的堤坝找出井崎明美的尸体来牵制大场一伙。这个目的或许可以认为已经达到了。

  从羽代河的堤坝找出一具自己部下的妻子的尸体,这定然会使在收买河滩地问题上心里有鬼的大场一伙感到心惊肉跳,也许他们对味泽也一时顾不得下手了。

  圈套分明是村长他们自己亲手布置的,但竟能这样巧妙地逮住猎物,就连村长他们也暗暗地感到惊奇。由于猎物的上钩,从而争取了使味泽有周旋的时间。味泽,周旋吧!你会露出致命的马脚来。北野宛似味泽的影子,形影不离地尾随着他,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的一举一动。    



第十章 可怕的假设




  眼下,这桩错综复杂的案子,从一个意想不到的角落又出现了一条线索。

  味泽岳史虽然收养了长井赖子,但他们却不是正式的养女与养父之间的关系。母亲方面的一家远房亲戚原来提出要暂且收养父母双亡的赖子,而当自称父亲方面的亲戚的味泽提出要收赖子为养女时,他们便顺水推舟地把赖子托付给了他。但是,收养后,赖子的户籍依然留在长井家。虽然称之为养女,但味泽只不过是以一种抱养的形式。把她接了过来。

  事情过后,村长由于担心,不时地向柿树村村公所打听。长井赖子依然保留着长井家的户籍。

  随着味泽的嫌疑日益加深,这件事作为村长心目中的一桩心事,便越发沉重起来。味泽为什么要收养赖子?越智朋于和长井赖子,她们都是同风道屯事件有关连的人,味泽成了搜查本部绝对不能放过的人物。

  如今,越智朋子被害,留下的只有长井赖子一人与柿树村案件尚有一线关系。味泽对赖子究竟打的是什么主意?

  所谓搜查,实际上是一种无数的无效劳动。案件的真实脉络,有时仅仅试探一次便可挖掘出来,有时进行无数次徒劳的搜查。到头来却一无所获。关键是在于不厌其烦地进行挖掘。

  为慎重起见,村长准备向柿树村村公所问一下,虽然他心里明白没有什么用处。然而,这次得到的答复是,户籍法已经修改,除本人及与本人有关的人员,或强制搜查以外,户籍抄本是不能交给其他的人或让人翻阅的。

  户籍法的修改村长也知道。他已经料到,修改以后,如果不能从户籍关系上追查的话,搜查将难以进行。这次,他是用电话问的,无意中忘掉了这种情况。不过,当时柿树村村公所的职员的答复,使村长有点放心不下。

  长井赖子的户籍非常简明。父母和姐姐都死了,现在,长井家户籍的成员只剩她一人了。村长也托付了柿树村村公所。告他如果长井赖子的身份一旦发生变化,烦请通知一下。

  即便是由于户籍法的修改不能告诉村长,如果没有变动,对村长的询问,也不必死搬条文,说一声“没变化”不就得了吗。

  若是大城市的派出所,那还说得通。作为东北地区的一个入口稀少的乡村公所来说,未免有点太死板了。

  村长总觉得长井赖子的身份有点问题。这回,村长带着法院签署的命令要求查阅。

  查阅的结果发现,长井赖子由于味泽申请收养为养女,原来的户籍已被销掉,因此,长井家户籍内的成员全都没有了,户口册已被注销。

  味泽岳史在和赖子结成养父与养女关系的同时,另立了门户。编成了新的户籍。过去一直是个谜的味泽的生活经历,通过他的户籍的线索,也一下子暴露了。

  村长紧紧地抓住了这条线索。味泽的籍贯及出生地是千叶县山武郡山武町埴谷八百二十X番地。现在父母仍然于原籍健在。

  搜查员马上赶到了千叶县。若能弄清他的出生地,找到他的亲瞩,就容易追查出他以前的生活经历。

  根据在当地进行的身份调查了解到,味泽在当地的高中毕业后。曾加入了自卫队。

  “他参加的自卫队,好像不是一般的部队。”

  从味泽出生地调查回来的搜查员向村长报告说。

  “不是一般的部队?”

  村长提高了警惕。

  “最初。他是在陆上自卫队东北方面第九师团驻扎在八户的第三十八普通科连队服役,也就是说,他被分配在步兵部队。不久,他似乎被分配到其它的兵种去了。”

  “分配到哪里去了?”

  “由于自卫队方面保守秘密,所以说不清楚,好像是以间谍策略活动和游击战为主的秘密的特殊部队。”

  “什么?间谍和游击战?”

  村长一听,目瞪口呆了。

  村长作为一名刑事警察,把大半辈子的热情都倾注在追查杀人犯、强盗等凶残的罪犯上去。间谍和游击战虽然归属公安警察管,但对他来说,犹如另一个世界。摸不着头脑。

  “经向警察厅吝备局和本部的普备公安部询问,据说味泽曾受到提升,由普通科进入在陆上自卫队内部秘密设立的培养间谍策略工作人员的工作学校,修完了其中的‘特战教育课程’及待种中队的课程。从学校毕业后,他便参加了由毕业生组成的秘密组织‘筑波集团’,成了该集团的一员。”

  村长只是默默地听着搜查员的报告。虽然同是警察,但村长一向不喜欢以收集情报和镇压活动为主要任务的警备公安管察那一行;若被分配到这些方面,他一定会中途转业改行。警备公安虽然标榜他们是自由的拥护者,总是强调他们是拥护民主主义体制的,然而,人们却怀疑它实际上就是继承了臭名昭著的“特高”(特别高等警察)衣钵的“特高”的化身。

  不管凶残的犯罪案件多么频繁发生,从不动员公安警察参与搜查。他们总是专门为维护”公共的安全和秩序”搞特务活动和镇压“暴力主义的破坏活动”。警察厅警备局掌握着全国的警备公安警察。警备股作为沿袭旧天皇制的警察组织——内务省警察局保安科及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特高解散后的内务省警察局公安科的一个系,重新悄悄地建立起来。现在,它指挥全国的公安警察,成了日本收集情报和镇压破坏活动的大本营。

  自卫、公安调查厅、内阁调查室等收集的情报也集中在警备局。正因为如此。旧警察机构内的秘密主义也被承袭了下来。

  这就是村长不喜欢这一行的理由。

  现在,他并不打算对否备公安香实在各方面比刑事警察所受到的优待发泄不满,但是,那些在权力机关的核心机构里掌权的人们所具有的那种使平民百姓望而生畏的神气。是和村长的禀性格格不入的。

  一位学者曾经说过,民主主义体制是通过无休止的怀疑和监视而建立起来井得以维持的制度。这句话在村长的心里深深地扎下了根。

  独裁者滥用力了达到最高理想曾经付出无数的鲜血,好不容易才得到的自由,井轻而易举地把自由给破坏得支离破碎了。而且,自由一旦垮下,为了再次取得自由,还必须付出无数的鲜血。民主主义体制在结构上,有其脆弱性的一面。所以,为了维护民主主义,就不得不对反民主主义的思想和言论不断进行监视和怀疑。

  现在的警备公安警察,就是这种自由的维护者,监视反民主主义的机关。由于遗传因子的反动和秘密主义,又成了使警备公安警察腐化、堕落的极理想的温床。说不定在秘密的面纱后面隐藏着曾经践踏了国民政治思想自由的“特高”留下的獠牙。

  大规模的游行和罢工一爆发,全体警察实际上都分别接受警察厅警备局,管区警备局公安部,警视厅警备部,道、府。县警备部的指挥,被编入近乎紧急状态时编制的体制里去。

  当他看到大群用黑色的战斗服、盾牌和盔帽武装起来的机动队收敛起凶猛的战斗力而整装待发去对付各种事态时。自己虽然也是权力机构方面的一员,但村长却觉得仿佛看到了权势者为了维护权力而暗藏着的獠牙。

  在亲眼目赌武装起来的机动队时,民主主义的那种应该由人民所有并行使的权力粹然变得不能令人相信了。

  警备公安警察宣称:我们要保卫的民主主义,是站在以个人为一切社会价值的基础这个立场上,把尽量保障每个人的自由和幸福作为理想的主义。然而,当他们在为“保障每个人的自由和幸福”而储备那么凶悍的武装和强大的战斗力时。对权力的存在就不免产生了怀疑。

  既要怀疑和监视民主主义,就不能不怀疑和监视奉行民主主义的政权。一味对反民主主义的思想保持警惕,就会造成一种危险,使至关紧要的政权走到邪路上去。

  然而,一旦问题涉及到间谍和游击队,那就必须借助警备公安方面的力量不可了。

  “据说后来他离开了自卫队,从‘筑波集团’脱了身。在羽代市干上了现在的工作。当他退役时,似乎与柿树村的案件发生了关系。”

  “什么?自卫队与此事有关?”

  村长插嘴问道。假如与自卫队有瓜葛的话。事情就麻烦了。

  “自卫队与此案有没有关系还不清楚,不过有这么个迹象,在事件发生的同一时期,JSAS正好在柿树村一带举行秘密训练。”

  “你说那是真的吗?”

  “由于自卫队方面绝对保守秘密,不能完全证实,不过,从警备公安收集来的情报看,这种迹象是有的。”

  “秘密训练是怎么回事?”

  “据人们讲,自卫队的工作学校。是为了在继承旧陆军中野学校的间谍教育的同时,把法国部队的特别伞兵部队特种中队的教育引进自卫队而设立的一所学校。所谓的日本特种中队课程,是以培养中野学校和特种中队两种优点兼备的特别部队为目的的。课程是由中野学校的旧教官、毕业牛和法国特种中队的将校以及美国陆军第一特殊部队——绿贝雷帽的将校等讲授的。课程的内容,除了通常的基础训练外,还有白刃格斗术、爆破术、爬绳、登梯、跳伞、潜水、山地渗透、密林生存术和扰乱后方心理木等。在从秋到冬的这一段时间里。每年都在北海道和东北地区的山地进行测验体力和精神忍耐限度的行动训练。有次训练的地点好像是在柿树村附近。时间也是在案件发生的前后。”

  “那么,你是说罪犯不是味泽一个人,而是正在进行行动训练的自卫队的秘密部队吗?”

  村长对搜查员的这种毫无道理的推论,露出了难以掩饰的惊诧神情。

  “行动训练要不分昼夜地持续一个礼拜左右,但让他们带的食物,只是少的可怜的‘度命’粮。当然啦!食粮不够;他们要想法自给自足。为了不能从老百姓那里讨到粮食,训练要在山沟沟里进行,他们要把所有能吃的野果、草根、野鼠、野兔等当作食粮,从而磨炼自己最大限度的生存力。不过,据说由于饿肠辘辘,难以忍受。也有不少的人跑到老百姓家里苦苦要吃的或向登山运动员乞求食物。那些议得要死的队员,由于体力衰弱,精神错乱,袭击老百姓的可能性,也不是没有的。在北海道山里的老百姓家里,就确实发生过像是正在训练中的自卫队员盗窃食物的事件。”

  村长听着,听着,想起了一个重要的情况,即长井赖子曾经说过一个“穿绿色西装的人”领着她。绿色西装。不正是自卫队员的战斗服吗?在因震惊而失去记忆的赖子的眼里,涂着迷彩的战斗服,莫非正像通常的草那样,被看成是绿色的吗?”

  “那要是真的话,可不得了!”

  假如是自卫队的特别部队在秘密训练中。闯入老百姓家里,把整个村落血洗一空,可是件不得了的大事。

  “即使自卫队与此案有关,但也不像是有组织的。是不是一名神经错乱的队员或少数队员犯下的罪行?”

  “可是,即使说味泽参加了秘密训练,又怎么能说他和犯罪有关系呢?”

  “因为味泽是Z种队员。”

  “Z种队员?”

  “在自卫队的内部有个警务科,它的任务是和警察联合起来,收集治安情报,维护自卫队内部的纪律,逮捕逃兵,监督和防止队员犯罪。他们把需要注意的队员分为A、B、C、O、X、Z等六种,这六种队员是危险队员,叫作‘特定队员’。从A种到X种的,是现役队员,Z种是已经退役的原队员。”

  “为什么要把已经退役的队员区别开来?”

  “所谓之种,据说是在服役中被配属在自卫队的秘密部门,或与这种部门打过交道,他们知道自卫队不愿意泄露出去的机密和情报,Z种是能把这种机密泄露出去的危险人物。”

  “这么说来,是掌握了自卫队的短处的喽!”

  “假如味泽是柿树村案件的凶手,或者是一个与本案有牵连的人物,那么,他是一个不折不扣的Z种队员。”

  “不过,你能调查得这么清楚可真了不起。”

  “全靠警备公安从中帮忙。”

  这时候的警备公安倒是难能可贵的了……

  村长在自己的心中暗暗私语。

  搜查稍微一拖长,刑事警察的预算和人员便毫不客气地结砍掉了。而警备公安则不然,无论是资金,还是人员都是绰绰有余的。在这个时候,警备公安能以这种形式,发挥自己的长处来帮助刑事警察,实在令人啼笑皆非。

  不管怎么说,味泽暴露出来的非同一般的履历,给案件展开了新的视野。他们根据这一新的情况召开了会议。

  “那么说。味泽收长井赖子为养女。单枪匹马追查杀害越智朋子的罪犯。奠非是打算赎一赎他在柿树村所犯下的罪行不成?”

  有人提出了新的见解。

  “很可能是这样吧!因为长井赖子和越智朋子的共同之处,仅在于她们都和柿树村案件有关。”

  村长回答道。

  “不过,仅凭这一点就把味泽看成是柿树村案件的罪犯或有牵连的人,我认为还为时尚早。”

  有人从其它的角度提出了不同的意见。这种意见也就是说,即使说味泽是属于自卫队的特殊部队,是否在这个案件发生的前后参加了在柿树村地区举行的秘密行动训练,现在还不清楚,还有,即便是参加了训练,也不能证明他就是屠杀风道屯居民的罪犯。这只不过是从味泽的履历和特殊部队每年举行训练的区域椎想出来的。

  “假如说味泽不是罪犯。或者说与此案无关,那么,他又为什么把赖子收为养女,接近越智朋子,朋子被害的后,他又那样执拗地追查凶手呢?”

  北野提出了疑问。

  两年多以来。北野一直在形影不离地跟踪着味泽。在他看来,眼看这个猎物一步一步地走近了他布置下的圈套,一旦说是搞错了,可就不好交差了。

  “在现阶段。这一点还不清楚。总之,味泽这个人有点怪,不过,眼下这些都是案情的旁证,仅仅根据这些旁证来断定他是罪犯,那还不够。”

  提出反对意见的一方也毫不让步。   



第十一章 碎石子与岩石




  调查“飞车族”集团,并不像开头想的那么简单,单是羽代市里就有大大小小十几伙,而且还忽而合并,忽而分裂,反复无常。另外.还有从邻近羽代的市或县流窜进来的。

  不过,从遭受袭击时的瞬间观察来看,估计是市里势力最大、最凶恶的“狂犬”集团,因为黑哗叽和黑皮夹克是这一集团的队服。“狂犬”集团大约有二百五十名到二百名成员,是以双轮摩托车为主的“飞车族”集团,这一集团是由年轻人组成的,成员的大多数是高中生和店员,年龄都在十六、八岁到二十岁之间。

  他们的老巢是“钢盔”快餐部,位于市内的轿夫街。味泽乔装成一名陌生的客人,潜入钢盔快餐部侦查。在这块三十来平方米的狭小天地里,沿着柜台和墙壁并排摆着一排候车室里那样的固定长椅。一群不满二十岁、身穿黑皮夹克的青年和披着长发的少女随随便便地围拢在一起,他们打扮得虽然神气十足,但一摘下钢盔,就露出满腔的孩子气。

  本来他们就满口都是黑话。说话快得像机关枪,根本听下懂在说些什么,而自动电唱机还用最大的音量放着当前流行的音乐,听起来一片嘈杂,盖住了所有的声音。青年们就在这个嘈杂声中吵吵嚷嚷地谈着话。

  音乐像是从拍节强烈的摇摆舞音乐中演变出未的。在演奏中加进了类似摩托车或是赛车马达的轰鸣,店里与其说充满了青年人的朝气,不如说充满了“飞车族”盲目东冲西撞的疯狂与混乱。

  墙壁上贴满了重型双轮摩托的相片。相片上分别写着阿古斯塔750s、布尔塔克阿比纳250、哈列达毕德松FLH1200等牌号并附有说明。

  偶尔也有普通顾客走进来,但一见店里异乎寻常的气氛便吓得赶紧溜走。

  味泽在这家店里俏悄侦查了几天,“狂犬”集团的成员对他毫无反应,他们都一味地各自吹嘘自己的摩托车和当天的行动。

  如果说是他们受人指使袭击了味泽和赖子的话,理应对味泽的相貌有些反映才对,可是,他们对味泽理也不理,只顾谈论自己的事。在他们话题里,一点儿也没有沾到袭击味泽的边儿。

  也许是另一个集团干的吧!

  就在味泽认为找错了对象,想要罢手的时候,一阵震耳欲聋的摩托车排气的噪音在门前停了下来,随即有一帮二十几个更加神气的人涌进店里。看情形他们是到哪儿兜了一圈回来,小小的店里顿时又增添了新的汗臭和热气。

  “啊呀!真他妈痛快!”

  “搞到什么野味了么?”先回来的那一队问道。这种场合照例要问一声,似乎这是他们的礼节。

  “又是公园吧!”

  ——还是公园呀!

  “那儿有对男女正在甜言蜜语,咱给他们吃了搓黄瓜。哈!那个男的吓哭了。女的吓得尿了裤子,难看死了。”

  那个头头连说带比划地报告,引得在座的人哄堂大笑起来。看到他指手划脚的样子,味泽明白了他们正是前几天袭击他的那伙罪犯。对味泽父女俩搞的袭击,可能就是“飞车族”威吓无辜行人而取乐的所谓”搓黄瓜”游戏。他们把人当作黄瓜,用摩托车揉搓,稍一夫误,就会把元辜的人置于死地,他们拿这种危险的游戏来取乐。

  一群混帐东面!

  一股怒火勃然冲上味泽的心头。不过,由此倒也弄清了“飞车族”的背后并没有罪犯在搞鬼,他们只是独出心裁地把味泽父女俩当作了玩物。

  那个头子似乎已把曾经是他们玩物的味泽的相貌忘得一干二净,在味泽的眼前洋洋得意地吹嘘着“战果”。味泽悄然站了起来。因为他觉得一股狂暴的冲动涌上心头,如果再呆下去,说不定自己会干出什么事来。

  既然“飞车族“集团中没有罪犯,那就只好再回到山田道于的线索上去。可是,自从味泽在公园遭到袭击以后,道子一直没上班。味泽不露任何痕迹地问了一下电影院,只听说道子请了病假,其它情况一概不得而知。道子家里开着一个小小的杂货店,看来她也不像是呆在家里。

  味泽心生一计,跑到附近水果店里买了一篮水果,提着就到山田家去了。山田的妈妈迎了出来,味泽对她说:

  “我是羽代电影院的,公司让我来探望道子小姐。说罢。递上了水果篮,一本正经地询问起道子来。道子妈妈是个五十多岁的慈样的老太太,她说。

  “哎呀呀,真是的,太感谢了。孩子这次请了好多天假,给你们添麻烦了。”她说着,慌恐地把头一个劲儿地贴在地板上答礼。

  看来,她深信味泽是羽代电影院的人。味泽估计道子家的人不会熟悉电影院的每个人,他这一宝恰好押着了。

  “那么,道子小姐请假后身体好些了吗?”

  味泽进一步问道。

  “咦!托您的福,不久就能出院了。”

  这么说是住院喽!看来有病并不是扯谎。味泽暗暗点了点头。

  “方便的话,我想到医院探望一下。”味泽又深入一步试探,如果她把医院的名字通知了工作单位,味泽难免要露出马脚。

  “不用啦!百忙之中不必特意跑一趟啦!再过三四天,她就会出院了。”

  道子的妈妈越发慌乱了。

  “我是专程来探望的,好久没见到她了,很想见见道子小姐。”

  “真的不用啦!我转告她就是了。孩子脸皮薄,不愿让人看见她病得邋里邋遢的。”

  道子妈妈慌慌张张地谢绝。可是,话音里使人觉得。她很不乐意让人直接去见道子,这真的是为女儿的腼腆着想呢,还是有别的难言之隐呢?

  味泽从直感上判断出是后者。于是,他又深入一步试探说:

  “道子小姐害的是什么病,其实我还一点儿都不清楚哪!”

  这回她可搪塞不了了!

  可是,道子妈妈有点不好意思他说。

  “咕!是阑尾炎,以前就常犯,一直用药控制着。这回大夫说可得动手术了。所以……她自个儿觉得很难为情。”

  从道子母亲的语气里,味泽听出她在扯谎。要是阑尾炎的话。有什么难为情的呢?道子肯定是由于别的什么病、一种不好声张的什么病住进了医院。

  味泽估计,从道子母亲嘴里决问不出医院的名字,如果再问下去,就会引起对方的警惕。正在这时,听到一声“我回来啦!随着话音。进来一个身穿水兵服的高中生、她脸盘儿很像道子。乘这个机会。味泽便起身告辞。“哎呀,您贵姓?道子妈妈慌忙问道。直到这时,味泽还没说出自己的姓名。

  “我是代表公司来的,那么,请她多多保重吧。”

  味泽若无其事地避开回答,走出了山田家。

  味泽装作走开的样子,实则转身监视起山田家的动静来。这里是城市的边缘,稀稀落落地有几户人家,监视起来有些困难。他硬着头皮尽量不引起附近人家的注意,大约在那里监视了一个小时。这时,刚才回家的妹妹抱着水果篮从家里走了出来。果然不出味泽所料,这肯定是去她姐姐住院的地方,味泽立即尾随上去。

  道子的妹妹走到市内药师街的县立医院。一直走进了第三病房。

  味泽装作探视病人,在传达室问明了山田道子的病房,结果证实自己的猜测是对的。县立医院有四栋病房,第一栋是内科,第二栋是外科,第三栋是妇产科和儿科,第四栋是其他一些患者的病房。

  未婚女子隐瞒住院原因,一般都是患了妇产科方面的病。

  味泽在这里又想起一件事,当第一次见到道子的时候,道于的身体看起来就有些笨重,那时她会下去已经怀孕了呢?而怀孕的原因,如果是坏人强奸造成的,那么家里人不肯说出所住医院的名字和得的什么病,也是理所当然的了。

  味泽在传达室磨蹭了一会几,道子的妹妹从病房走了出来,看来她是专程送水果来的。

  味泽一时有点迟疑不决,他心里很清楚,即使是到病房里去,道子也肯定不会说出犯人的名字。她可能连家里人也没有告诉,所以,妹妹也不会知道糟蹋她姐姐,使她姐姐住院的犯人。不过,当味泽第一次接触道子的时候,曾故弄玄虚,说犯人可能还要糟蹋她妹妹,道子对此反应很强烈。这是否说明犯人是要向她妹妹伸出罪恶的魔掌呢?

  据说,遭到这种迫害的人,情愿向年纪相仿的姐妹坦白他讲真话,而不愿意向父母讲。

  迟疑的念头转眼就打消了。味泽拿定主意,去追赶道子的妹妹。

  “山田小姐!

  道子的妹妹猛在听到有人叫她,稍稍吃了一惊,扭过头来。她的脸盘儿比姐姐丰满一些,线条很优美。

  “对不起,你是山田道子的令妹吧?”

  “是呀!”

  道子的妹妹疑惑不解地脸对着味泽,看来并没什么戒心。方才在山田家门口她已见过味泽一面。不过一转身就错过去了,所以似乎没有记住。

  “我叫味泽,是你姐姐的熟人。”

  “啊,是味泽先生!”

  妹妹的表情上出现了意外的反应。

  “我的事你知道吧?”

  “听姐姐说过,您的未婚妻遇害了。”

  “这后她都对你说了?”

  “您是在追查犯人吧!姐姐刚才还说呢,那篮水果也是味泽先生送的。”

  道子的妹妹注视着味泽。

  “你知道糟蹋你姐姐的坏蛋吗?”

  味泽霎时间浑身来了劲儿,他以为终于碰到了一个反应敏感的对象。

  “不知道,我问姐姐好多次了,她总是不肯告诉我。”

  难得的反应,转眼间变成了一场空欢喜。

  “不过,姐姐说,杀害味泽先生未婚妻的犯人和糟蹋姐姐的犯人好像是同一个人。”

  “既然那样,那她为什么还不说出犯人的名字呢?”

  “她害怕。犯人威胁姐姐,不让她说。”

  “为什么不去报告警察?”

  “爸爸妈妈说。要是一报告,就会闹得满城风雨,所以绝对不让去,姐姐也说不乐意去。可是,我恨死那个坏蛋了,他把姐姐糟蹋成这副样子竟不闻不问了。”

  妹妹抬起眼睛,眼中充满了憎恨和愤怒。看未她是个性格刚烈的人,和温柔的外表截然不同。

  “我也同样恨那个坏蛋,警察根本靠不住,我正在单枪匹马追查凶犯时碰上了你姐姐,可你姐姐知道犯人的名字,却不肯告诉我,你姐姐住院,也是由于犯人的暴行造成的吧?”

  味泽虽然猜个人九不高十,但还想核实一下。

  “据说姐姐是宫外孕,从班上回来就突然大量出血,用救扩车送进了医院。差一点送了命。”

  按理说,她不会确切地知道宫外孕究竟是种什么病,但她却像自己就是受害者本人那样地诉说着。

  “即使那样她也不肯说出犯人的名字吗?”

  “我也一再问过她,坏人差一点把你给弄死,干嘛还瞒着不说呢?可姐姐就是守口如瓶,就像她在拼命包庇坏人似的。”

  “包庇坏人?”

  “我想,她可能受到了可怕的威胁,要是说出犯人的名字,不光她自己,全家都会遭殃的。”

  “你一点线索也没有吗?有没有类似犯人的人向你伸出过魔掌?”

  “有过一次。”

  “有一次!”

  味泽不由得提高了嗓门。

  “有个男的给姐姐打电话,正好是我接的,我觉得那个男人或许就是犯人。”

  “他说了些什么?”

  “开头,他把我当成了姐姐,姐姐马上把电话接了过去。看样子,我在身边姐姐好像不好意思说话似的,我就离开了。所以,不知说了些什么。”

  “那你怎么知道可能是犯人呢?”

  “我的感觉。他嘴里不干不净的,很下流。姐姐是个正经人,从没有那种男人给姐姐打过电话,而且,她战战兢兢的,就像被人揪住了辫子似的。”

  女人一失贞,有的就觉得像干了见不得人的勾当。正像味泽估计的那样,犯人利用了受害者的幼稚可欺。就得寸进尺,扩大了欺凌的范围。

  “那次电话,你没有注意到什么吗?”

  “电话里有乱哄哄的音乐和摩托车的马达声。”

  “摩托车!”

  味泽眼前刷地一亮。

  “好像是从一个特别吵闹的地方打来的电话,所以,他把我的声音当成姐姐的了。对啦!对啦!电话里还有一句奇怪的话。”

  “什么奇怪的话?”

  “听起来,像电话旁边的人说的话,说搓黄瓜什么的。

  “搓黄瓜!”

  味泽大叫一声,道子的妹妹吓得往后一同。

  “对不起”让你受惊了,的确是说搓黄瓜了吗?

  味泽压抑着冲上心头的兴奋,赶紧核实情况。

  “没错!的的确确说搓黄瓜了。”

  最初侦查的目标是正确的,犯人一定是从“钢盔”快餐部打来的。

  犯人就在“狂犬”集团里,杀害朋子,强奸山田道子的罪犯就在狂犬群里,他们还用搓黄瓜耍弄了味泽父女俩。这三次罪行之间不像有什么牵连,他们不管谁都要乱咬一口,就像他们的名字那样。

  “您怎么啦?”

  站着交谈之间。味泽忽然沉思起来,道子的妹妹担心地瞅着他。

  “不!没什么,我也许能找到犯人。”

  “真的?”

  “你的活很有参考价值,如果你再发现新的情况,请务必告诉我,我的联系地址是这儿。”

  味泽这才递给她一张名片。

  “我叫山田范子,范围的范。凡是我能作到的,都可以协助您。

  范子恢复了女学生羞羞答答的样子,深深地行了个礼。

  “谢谢!犯人也许还在打你的主意,你不要一个人夜里走黑道或没人走的路。”

  长期的孤军奋战之后,味泽觉得终于得到了一个帮手,他用这种心情嘱咐范子。

  搓黄瓜是“狂犬”集团发明的马戏,虽说别的集团也可能会跟在他们屁股后面效仿,但只有“狂犬”集团叫搓黄瓜。可是,他们有二百五十到三百名队员,怎样才能从他们当中找出犯人呢?

  味泽又一次来到“钢盔”快餐部进行侦查,他挨着个儿地问聚集在那里的”狂犬”队员,是否认识在羽代影院工作的山田道子。并观察他们的反应。可是,准都没有什么表情,都说不知道。

  “你干嘛打听这些事呀?”

  一个恶狠狠的家伙反问他,但这不是味泽心里期待的“反应”,而是“狂犬”分手对混入他们老巢的异己分手作出的拒绝性反应。

  “我认识她,听说她是‘狂犬’的队员。”

  “咱可不晓得那个女人,你和她是什么关系?”

  “是朋友。”

  “朋友?朋友也有各式各样的朋友呀!”

  他们下流地嘲笑着。

  然后,他突然声色俱厉他说:“最近你老是在这儿转来转去,真讨厌,你莫非是警察不成!”

  “警察?我这样的人?哈哈哈……”

  “笑什么!”

  几个横眉立目的家伙把他团团围了起来,那种气势像是说,如果你是警察就不会轻饶了你!”

  “请不要误会,我是干这个的。”

  味泽把印着公司名字的名片掏了出来,他们瞥了一眼说:

  “啊。是个保险商啊。保险商到这儿来干什么?”

  “干什么。我想诸位会知道的。‘狂犬’队员嘛,是我们的好主顾。对了,诸位现在来加入保险如何?加入人寿保险就不用提心啦?”

  “叫我们加入人寿保险?”

  他们愣了一下,便大笑起来,一个个笑得前仰后合,笑了一阵之后才说!

  “保险商先生,你来到这儿要是为了劝我们加入保险的话,来多少趟也是白跑腿!保上了险再去开飞车。那也太不带劲儿了!”

  结果,还是没有看出准对山田道子的名字有反应。

  在“钢盔“快餐部暗暗侦查的第三个夜晚,味泽返回公寓时,刚走到朋子遇害的乱树林附近,突然有人从背后喊住了他!

  “你是味泽先生吗?”

  在树影格外黑暗的地方。似乎蹲着几个人。味泽刚一说是,一道道刺眼的白光就一下子射到他的眼睛上,震耳欲聋的马达吼叫声刺破夜空,乌黑的钢铁野兽从黑暗中对准味泽扑上来。他忙把身子一扭,刚刚躲过去,第二辆又扑了过来,不容他脚跟站稳,第三辆又直扑向他的咽喉。这分明是“狂犬”中的犯人在伏击味泽。

  三辆车都是五百CC以上的重型摩托。它们团团围住手无寸铁的味泽轮番进攻。味泽感到杀气腾腾。在公园那次遭到搓黄瓜袭击时,中间还有点空隙,像耍弄人似的,还有回旋余地,而这次却毫不含糊地猛扑上来。

  摩托车开足马力全速冲过来,在眼看就要撞上味泽的一刹那,又来个急转弯冲过去。一个过路人也没有。就是有过路人,也奈何不了他们。唯一逃避的方向是乱树林,但是,进攻的方法很巧妙,根本不给味译钻进树林的机会。

  味泽被迫得无处可逃了,三辆摩托车从三个方向包围了味泽,刺眼的车灯使他看不见后面的骑手。味泽惊恐地站在车灯交叉的焦点处,马达声稍稍低了下来,从正面的摩托车上有人开了腔:

  “你悄悄侦查山田道子是何居心?”

  “我不是说过吗,是因为我认识她。”

  味泽嘴上答着。心中猛然察觉到。他们正是杀害朋子的凶手。他们袭击过朋子,熟悉这一带地形,所以偷偷地尾随味泽,摸熟了他回公寓的路线,便埋伏在这块有利的地形上了。

  “你同她是什么关系?”

  “是朋友。”

  “对她怀有什么鬼胎吧!”

  “没什么鬼胎,只是想劝她加入保险。”

  味泽一边拖延谈话的时间,一边一心想抓住个可乘之机。罪犯是经过漫长追踪之后才露面的。

  机不可失,时不再来。

  “以后,你要再到处询问山田道子的事,决不轻饶了你!”

  那个人威胁着说。

  “为什么不能询问山田道子的事?”

  “少废话!因为我们讨厌。以后,也不许你再接近‘钢盔’快餐部,那里不是你去的地方!”

  味泽还想核实一下朋子的事情。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他们若是知道味泽的真正目的是追踪杀害朋子的罪犯,也许就不会白白把味泽放走了。

  真巧,这时偶然出现了对味泽有利的情况,远处传来警察巡逻车的警笛声,看来朝着这里开的。也不知警察是为了另一个案件紧急出动的呢,还是附近居民看到“飞车族”拦劫行人而拨动了一一0报答电话号码。

  一听到巡逻车的警笛,“飞车族”马上慌了手脚,他们加大油门,一辆接一辆地挂挡起动,车轮刚一动,就马上加速猛冲。

  味泽看准这一时机,在第二辆摩托刚要加速猛冲之前。一道闪光似的东西从手里飞了出去,那东西在明晃晃的车灯中一闪,咔嚓一下卷进了第二辆车的前轮,那辆车在加速猛冲前受阻,往前一栽便翻倒在地上。高速挡已挂上下,车翻倒在地后还在跳动。由于猛冲的惯性,车上的骑手被扔到五米多远的地方,一头栽在路面上。正好,第三辆车又一下子冲了过来。

  第三辆车的前轮猛然撞在一头栽倒在地、一动也不动的那个骑手身上,车身眼看就要翻倒,又赶紧稳住,加大油门全速去追赶第一辆。剩下的只有那个受了两次冲撞,死人一般僵卧在地的第二辆车的骑手。

  味泽走过去看了看,那人还有一丝游气,因为他戴着头盔,大大减轻了冲击力。

  这时,警察的巡逻车赶到了。

  “喂!没什么事吗?”

  “我们接到通报,说有人让‘飞车族’给拦劫了。”

  警察从巡逻车上跳下来,拉开架势紧张地问。

  “不要紧,听到巡逻车的警笛后刚要逃,有一个人没抓好把,受了伤。”

  听说“飞车族”的主力已逃走,警察才松开了架势。看了看受伤的骑手,用报话机呼叫着救护车。在警察叫救护车时,味泽解下了缠在倒在地上的摩托车前轮上的锁链,藏到兜里。那是他预想到要同“飞车族”决斗,悄悄准备了藏在怀里的细长锁链,两头拴着砝码,是个既像木流星又像带链镰刀的一种凶器。倒在地上的“飞车族”根本还没来得及察觉身边发生了什么事就失去了知觉,逃跑的“飞车族”也一心只顾自己逃命,没顾得看上一眼。

  味泽这时才亲眼见到自己过去特殊经历的一点效益,一根锁链竟然变成一个凶器,**了一名“飞车族”。

  受伤的“飞车族”被送进了羽代市民医院。他名叫风见俊次。是个十七岁的高中生,头部受了两次猛烈撞击,右锁骨骨折,x光透视结果,未发现颅内出血,但头部伤势将会如何发展还无法预测。

  风见俊次的父母急急忙忙来到医院,他父亲在市内开一家牙科医院,家里生活很富裕。

  他妈妈哭天抹泪他说:

  “俊次是小儿子,从小娇生惯养,终于闯了祸。平时要什么就给他买什么,结果反而害了他。这孩子要摩托车时,我就没同意。他拦劫行人、摔成这副样了,完全是自作

  不管怎样,风见并没有生命危险。

  味泽虽然身处受害者的立场。却摆出协助抢救风见的姿态,使风见父母对他表示又慌恐又感激。

  “我也有一份责任呀,一个人夜里慢吞吞地走黑道,这不等于让人来劫吗?他这个年纪,正是不知大高地厚的年龄,请不要过分责备他。”

  别有用意的味泽反倒庇护起风见来。因而博得了风见父母的信任。味泽装作探视的样子,随便在风见病房出出进进。可把风见吓坏了。而他的父母却以为这是儿子在耍脾气。

  “他可是个难得的大好人,你用摩托车拦劫人家,人家反而担心你的伤,天天来看你,你到讨厌起人家来,你也太任性啦!”

  尽管受到母亲的责备,风见却不敢说出怕见味泽的真正理由。

  “妈妈,那个人要把我弄死,您别让他迸病房!”

  风见苦苦哀求。入院以后,他头部的伤没有什么发展,但胸部还打着石膏,身子不能动弹。

  “胡说!还不是你想要把人家弄死吗?”

  “我不要单人病房,给我换个大房间。”

  “糊涂虫!这个房间安静,好得快呀!”

  妈妈总是不理他的话。

  “他被我拦劫过,正怀恨在心,过几天就要报复了。”

  “拦劫他的也不是你一个人呀!”

  “现在动弹不了的,不就我一个人吗!”

  当父母护士都不在的时候,味泽要是来算账,可就再也逃不过去啦,风见的脸上像从皮下渗出脂肪似的。不住地泛出恐怖来。

  住院后的第三个夜晚,风见被人用力摇醒了。在朦胧的睡眼里模模糊糊地现出一个人来,好半天才集中了焦点一看,那是味泽的面孔,他吓了一跳,想爬起身,但身体被石膏固定着。一点儿也动弹不得。

  “慢着,可别慌慌张张的,对伤口不利呀!”

  味泽的嘴角上挂着一丝笑容,他轻轻地按住了风见的身体,虽然只用了一点点力气,却像泰山压顶似的。

  “这……这么晚了,你有什么事?”

  风见极力装得镇静,但手表就在枕边,却连瞅一眼的功夫也没有,估计已经过了深夜十二点,四周一片寂静,夜显得更深了。

  “我是来探望你呀。”

  “探望?你白天不是来了吗?”

  “来上两趟有啥不好!”

  “现在不是探视时间,你走吧!”

  风见说着。手悄悄地朝枕头下伸去,那里放着叫护士用的电铃拉线。

  “你手在找什么?”

  味泽早就盯住了风见的手。

  “没……没什么?”

  “你要找的,是这个吧?”

  味泽用手指挑着电铃拉线,对面部肌肉颤抖的风见说。

  “你有事也别找护士啦,由我来代替。”

  “没……没什么事。”

  “是吗?那么,这个电铃就暂时靠边站吧!”

  味泽恶作剧地把电铃拉线放到风见够不着的地方。

  “我要睡觉了,你没事就走吧。”

  “有点事要问你呢。”

  “问我?”

  风见心里扑腾一跳。

  “前些天,你们干嘛拦劫我?”

  “不为什么,碰巧你从那儿路过,想和你开个玩笑。”

  “你们说不许打听山田道子的事,为什么?”

  “不知道呀!”

  “我听得真真切切。”

  “我不记得说过那种话。”

  “是吗?那么。我来让你想起来吧!”

  “我真不知道。”

  “山田道子和你是什么关系?”

  “拦劫你是我不对,请你原谅。”

  “你还有俩个同伙呢、把他们的名字和住址告诉我吧。”

  “我不知道。”

  “你们不都是‘狂犬’的队员吗?”

  “我们不过是在‘钢盔’快餐部认识的,不知道名字和住址。”

  “你是一问三不知啊!好吧,好吧!我来让你一下子都想起来吧!”

  味泽冷笑着,靠近了床边。

  “你……你要干什么?”

  味泽逼上来的样子是那么可怕,把风见动弹不得的身子吓僵了。

  “你脑袋挨了撞,什么都忘了。因撞击引起的健忘症可以凭新的撞击恢复过来。我把你的头往铁床架子上撞几下,大概你就会想起来了。”

  “别碰我!”

  “不过,再次敲打敲打你的脑袋,你那好容易要痊愈的伤口,说不定会再破裂。你的脑袋现在处于微妙的状态,当初要是没戴头盔,你早就上面天了。现在你的脑浆可能就像快要熄灭的余烬似地勉勉强强保持着平衡,要是再给它加上点新的撞击,你想会怎样呢?这回,你可没带钢盔啊!

  “你再不走,我要叫警察了!”

  “呵呵,你怎么叫呢?”

  味泽把电铃拉线垂到他眼前晃来晃去地摆动着。

  “我求求你,你走吧!”

  “我不是说了吗,你要回答了我的问题我就走。”

  “我不知道,没法回答你。”

  “你好像还不知自己的处境,你的同伙把你撞倒就逃走了,你差点被你的同伙撞死,你没有任何理由掩护他们。”

  “那么,你还是要让我来撞撞你的脑袋好叫你想想吗?”

  味泽说着,把两下插到风见的头下,就要把头抱起来。

  “等等!”

  “怎么?这回想说啦?”

  “我没强奸她!

  “你们三个人轮奸了山田道子吧?”

  “我没有!我只是放哨,我一直都是放哨。”

  “那么,是谁干的?”

  “说!”

  “可别说是我说的。”

  “你要老老实实交代,我就给你保密。”

  “是头头和津川。”

  “头头和津川?是哪儿的人?”

  “津川在汽车厂工作。”

  “头头是谁?”

  “为了你的安全,还是不知道为好。”

  “说!”

  “是大场先生。”

  “大场?”

  “大场市长的公子。”

  “你是说大场一成的儿子是你们头头?”

  味泽猛然觉得一束强光照射到眼睛上。

  “对啦!他是‘狂犬’的统帅,是我们学校高三的学生。”

  “市长有三四个儿子哪!”

  “是老三。”

  这回捉住的猎物可真不小。不仅猎物本身非同小可,在它的后面还有一大帮眷属。

  “是大场的三儿子和津川强奸了山田道子?”

  “嗯!头头老早就看上了山田道子、勾引过她。可是她置之不理,于是我们就埋伏在塑料温室附近强奸了她。头头让我也去强奸她,可我觉得没劲儿。”

  “你们后来是不是还继续纠缠着山田道子不放?”

  “山田道子的爸爸是羽代交通公司的公共汽车司机,我们头头的哥哥是那个公司的经理,我们吓唬道子说,要是她胆敢不听头头的话,就把她爸爸开除。她无可奈何,只好和我们鬼混。”

  “你们前些天袭击我,是山田道子告诉你们的吧?”

  “不是,‘狂犬’的队员告诉我们说,你在‘钢盔’快餐部追查山田道子,所以我们才想吓唬你一下。”

  “你刚才说,他们一直让你放哨?”

  “除了放哨,我还要去叫头头玩弄过的女人。其实我从没动过女人一根汗毛。”

  “这么说,除了山田道子,还搞过别的女人?”

  味泽一步步向核心问题追问下去。

  不打即招的风见脸上现出了不知所措的为难神色。

  “不过,那都是些女流氓。”

  “越智朋子可不是流氓。”

  追问的刀锋在要害部位的表皮上先划了一下,然后一拧就刺进了核心。风见大惊失色。

  “怎么?吓坏了?九月二日夜里,不!正确他说是九月三日的凌晨,强奸了一个名叫越智朋子女人的不正是你们吗?”

  “不!不是我们!我一点儿也不知道!”

  强奸和强奸杀人,犯罪的性质是不同的。风见满以为味泽不过是为山田道子而来,一知道他的真实意图,便慌了起来。

  “既然不是,你又为何这么害怕呢?”

  “和我没关系!”

  “别喊!你们拦劫我的地点就是杀害越智朋子的地点,你们对那一带很熟呀!”

  “是偶然……偶然的巧合!”

  “你就是小说也没关系!我会从大场的混帐儿子和津川的嘴里掏出来,我就说是你说出来的。”

  “求求你,可别这样!”

  “那你就老实交代!杀害越智朋子的是谁?在场的是不是就你们三个?另外还有谁在场?”

  “求求你,我说了他们会整死我。”

  “你要不说,现在就整死你!如果你不是凶手,作别人的替死鬼。你不以为太傻了吗?你要老老实实交代清楚,我会请求警察保护你。”

  “警察靠不住。羽代的警察都是头头他爸爸的人。”

  “是吗?凶手还是大场的混帐儿子啊。”

  “啊!”

  “现在你想不说也晚了!你也是同谋犯吧?”

  “我没杀人。我在旁边放哨来着,头头和津川慌里慌张跑来,我就跟着一起逃跑了。后来才知道把那女的给弄死了,我觉得这下子事情可闹大了,吓得魂都丢了。”

  “你们为什么袭击越智朋子?是像山田道子那样,早就盯上了吗?”

  “不是。那天夜里。我们三个还像往常那样兜风,发现一个挺帅的女人独自在那里走着,就一时心血来潮袭击了她。可是,没想到那个女人拼命抵抗,由于用力过猛竟把她弄死了。不过,我离那地方挺远,知道的不大详细。真的,请相信我,我可不敢杀害女人。”

  事情清楚了,朋子的死与造反大致没有关系。正如推测的那样。大场的儿子就是犯人,说起来也真是该着。

  “现场就是大场、津川和你三个人吗?”

  “就三个人,我在路边放哨来着。”

  “‘狂犬’有三百人呢。为什么就你们三个人去兜风?”

  “全体行动大伙都参加,找女人的时候,一直是我们三个人,这是为了保密。一年前,我们三个偶尔在一起兜风,搞了一个单身走路的女人,从那就得到了甜头。”

  “你放哨得到甜头了吗?”

  “头头给了我钱,是一笔很好的业余收入。”

  “真没出息!你不是有的是钱吗?”

  “我想换一辆功率大的摩托,爸爸不肯给我买五百CC以上的摩托。”

  这位高中生,把帮助别人强奸妇女的报酬拼命攒起来,竟是想买一辆功率更大的摩托车!这是在机械文明高度发展中。精神还停留在幼稚阶段的可怜的年轻人的写照。他也许想跨上高性能的摩托车,来挽救他精神上的落后!

  味泽终于找到了罪犯。虽然弄清了朋子之死并不是出于对造反的报复,但同大场体制正面交锋已成了定局。不管对手是多么强大,为了雪耻朋子遭受的欺辱和被杀的怨恨,这场冲突是不能回避的。

  为了同大场进行决战,味泽认为必须把自己这方面分散的力量集结起来。面对大场的强大体制,即便尽量集结自己的力量,也不过是在巨大的岩石前把沙子变成碎石而已,但至少比沙子要大些,而且,要是用法得当,碎石子也会变成炸毁岩石的炸药。一小把炸药,也会把一堆巨大的岩石炸得粉碎。

  “糟蹋你姐姐的犯人已经知道了。”

  “哦!真的?”

  山田范子瞪大眼睛。在分散得稀稀落落的自己人当中。她是味泽心里暗自依靠的一个人。”

  “是真的。罪犯还不只一个。”

  “到底是谁?

  “是‘狂犬’一伙,主犯是他们的头子大场成明。”

  “大场?”

  “是大场家族里的,大场一成的三儿子。另外两个是他的小喽罗。”

  “原来是大场家族的人啊。”

  可以看出来,范子突然像身上没劲儿了似的,她的表情说明,她心里已经体会到姐姐不肯说出犯人的名字,也不无道理。

  “不要因为是大场家的人就胆怯呀!”

  “不过,要是和大场作对的话……”

  “我知道你爸爸在羽代交通公司工作,可是,奸污你姐姐的罪犯也是杀害我未婚妻的凶手,我们一起控诉,就会非常有力。”

  “有证据吗?”

  “他的一个同伙招供了。”

  “我害怕!”

  “范子,怕是不行的。市民中还有好多咱们的人。拿出勇气来吧!”

  “可是,被奸污的不是我呀。”

  听到大场的名字,范子突然变得胆小怕事了。

  “那些混帐东西说不定还在打你的生意呢。只是还没暴露出来罢了。受害者,除了你姐姐,还有好些人,今后还会出现受害者。现在是让这伙人尝到罪孽报应的大好时机。”

  “您说我谈怎么办?”

  “你要设法说服你姐姐和你父母,请他们去控告大场成明。奸污你姐姐的至少有两个人,这种情况,就是你姐姐本人不去控诉也可以告发。不过,不管怎样说,还是受害者本人的控告有力得多。那个好容易才招供了的小喽罗,不知什么时候就会推翻自己的供词。不!警察一出面,他肯定要翻供。到那时,若是没有本人的控诉就没有力量了。”

  “姐姐不同意呀!”

  “所以我才来求你,此时你要不毅然决然站出来。犯人今后肯定还会缠住你姐姐不放!”

  味泽提高了嗓门。

  “今后还要?”

  范子的神情有些变化。

  “是啊!肯定还会纠缠不放。你姐姐是他们叼在嘴里的一块肥肉,那伙衣冠禽兽决不会把好容易弄到手的猎物轻易放掉。”

  “范子,现在不是前思后虑的时候,是行动起来的时候,你要真的想搭救你姐姐。就助我一臂之力吧!”

  味泽抓住范子的肩膀使劲摇晃了一下。

  味泽下一个访问的目标,是原《羽代新报》社会部编辑浦川悟郎。由于那次失败的造反,他受到停职处分,呆在自己房里闭门不出。事情明摆着,虽说是停职,肯定不会止他恢复工作的。

  幸好工资还照发,生活倒不成问题。这种作法正是大场的狡黠之处,因为一旦堵死了生活之道,说不定会逼上梁山。什么事都干的出来的,所以,只剥夺了他的工作,把他养活到死拉倒。

  离开工作岗位还役多久,浦川却完全消沉潦倒了。味泽访问他的时候,浦川正躺在卧室里看电视。大白天屋甲酒气冲天,他两眼通红无神,表情呆滞,胡子乱蓬蓬的已有四五大没刮了,看上去老了好多,电视虽然开着,他却几乎不瞥一眼。

  他这副样子,叫人怎么也想象不出他和那个帮助朋子策划对大场造反的《羽代新报》社会部编辑是同一个人。味泽亲眼看到了一个失去工作的人竟然老得这么快。

  他看见味泽时,几乎忘掉了是谁,大场养恬到死的策略看来真有效。

  味泽扼制着大夫所望的情绪,开始了说服动员工作。对味泽满腔热忱的话,浦川一点也没有反应,也不知他听见了还是没听见。

  “浦川先生。现在可是杀回马枪的好时机呀!刚刚从羽代河堤里挖出了井崎明美的尸体,又弄清了杀害越智朋子的凶手是大场的儿子,以人场的儿子为头目的市内‘飞车族’集团轮奸年轻姑娘的事情也揭露出来了,把这些受害者团结起来,一同控诉,再加上浦川先生把羽代河滩地的不法行为通报给新闻界,就满能够推翻大场体制,浦川先生要是站出来,就有了强大的说服力。新闻界会站在我们一边。”

  “没用!毫无用处!”

  浦川喷出浓浓的酒味,把味泽的话拦腰打断了。

  “没用?”

  “是啊!那么作了也毫无用处。在这个城里,要想推翻大场,简直是痴人说梦!”

  “不是作梦!您知道,井崎明美的尸体是从羽代河堤里找到的呀!现在人们视线都集中在羽代河上,要是现在揭露河滩地的不法行为……”

  “所以我说是作梦呀!叫井崎什么的那具女尸与河滩地问题根本是风马牛不相及,就是有联系,我也敬谢不敏,和我没关系。”

  “和您有关系!”

  味泽想说,您莫非忘了越智茂吉对您的知遇之恩了吗?但一说此话就会吵起来。

  “事情已经过去了,统统完了。我已是风烛残年,不想再流落他乡了。只要不吭气,老老实实的,就有碗饭吃。工资还可以照领,我老伴也满高兴。刚停止工作的时候,可真够受的。不过,我一点点地想通了,你就是呕心沥血地干。一生还是一生,纵令为那争分夺秒的特快消息拼死拼活地于,读者也未必殷切地盼望那种消息。用什么洗衣剂啦,闹钟啦等一些扩大报道,就轻而易举地把报纸面貌改变了,这就是证据。我们面向的读者,毕竟就是这一类!工作嘛,你就是说得多么神乎其神,也不过是公司的事,少了我一个,公司一点几也不为难,即使认真工作下去,到了退休年龄还不是被赶出去?反正都是一样,舒舒服服领钱该有多美!我算明白了,以前,忙得连和家里人说话的时间也没有,就像驾辕的马一样,那种日子,不是人过的,现在的生活,才是人的生活哟!”

  “不对!你在欺骗自己。因为你被剥夺了工作,感到寂寞才以酒浇愁。”

  “我不打算同你辩论。总之,我现在的生活满舒服,革命也好,造反也好,想搞你就搞吧!不过,不要把我拉进去,谁想搞就让他去搞好啦!”

  “浦川先生,你从敌人那里领得堵口钱,厚着脸皮活下去。不觉得于心有愧吗?”

  “堵口钱!”

  浦川喝酒喝得朦胧的眼睛。闪出一线光芒。

  “是的!是堵口钱!你现在从大场一成那里领来堵口钱,把什么新闻记者的良心,什么男子汉的骄做都抛到九霄云外去了!如果不是忘掉,就是把眼睛闭上了。为了几个臭钱。你就把作人的基本东西统统出卖了!”

  “你给我走!我的基本东西。是家庭和现在的生活!浪漫的正义感是当不了饭的。我再也不想和你谈了,你走吧!”

  “您再想…想,再想一想吧!您真的满足于现在的生活吗?您就这样把新闻记者的灵魂浸泡到酒里,对大场的胡作非为置若罔闻,您就不后悔吗?”

  “后悔?我丝毫也不!你口口声声说大场胡作非为。把他揭露出来又能管什么用!羽代能好起来吗?哼!你无论怎么揭露胡作非为,世道一点也不去好起来,反而会更糟!羽代正是由大场掌握着才得到安定,要是推翻了大场,就会闹得飞沙走石、大昏地暗!而那些飞沙走石还不是落到市民身上!大场是否一手买下了河滩地,那和我们没关系,对那些去卖河滩地的市民来说,也不过是些年年遭水淹、无法待弄的赖地。在那里修上一条大坝,把它变成上等地,那正是大场的高明才智。对你这个外来户来说,毫不沾边。你要是知道了杀害朋子的凶手。你自己去告发好啦!根本没必要和河滩地问题扯在一起。好啦!话说到此你都明白了吧?你还不走吗?我要睡午觉了。”

  “你嘴上说不打算和我辩论,可你却热情十足地为人场进行辩护,这也是为领工资,不!是为了‘领赏’吗?”

  对味泽这句辛辣的挖苦,浦川醉熏熏的脸上出现了另一种神情。他本想反驳几句,但突然泄了劲儿似地把手一摆,作出赶味泽走的姿势。   



第十二章 窒息致死的阴谋




  大场一成有四个孩子。长子大场成太是大场企业集团的核心企业——“大场天然气工业”的总经理”次子大场成次是羽代交通公司的经理,兼任人场几个子公司的董事,女儿繁子嫁给了《羽代新报》社长、大场集团专务董事岛岗良之。

  最小的四子成明还在上高中。尽管他的哥哥姐姐个个出入头地。成了家庭的支柱,唯独这个成明从中学起就走上了邪路,整天和一些不三不四的女人鬼混或是嗅香蕉水,因而常被警察拘留。

  但是,因为警察也是大场一成手下的走卒,所以总是内部悄然处理,从不声张出去。不过,成明却屡教不改,警察很感棘手。

  最近,他在市里组织了一个叫“狂犬”的“飞车族”集团,自己当了头头。每当周未。他们就开着车从郊区一直窜到外县去,和其它地区的”飞车族”打架斗殴。

  羽代警察署不只一次对大场一成说:在我们管区内怎么都好说,在外边闯了祸,我们可就爱莫能助啦。”

  一成也很挠头,就把成明叫来严加训斥,成明当场虽然表示要痛改前非,可是一转身,依然恶习不改。

  “这小子是大场家的败家子儿!”

  一成气得直骂。可是,逆子反招宠,他对成明最偏爱。成明完全看透了一成的偏爱,便越来越有侍无恐。他以大场家的势力为保护伞随心所欲地胡闹,一闯祸就逃到父亲偏爱的翅膀下。

  最近几天,大场发现成明有些心神不定。大场发家以后,一成的孩子一个个都独立出去,成了一国一城甚至数城之主。成明是小儿子,是在一成以为不会再有孩子的时候出世的,现在还没有成家立业。最近几天,成明一直没在餐桌上露面。

  “成明怎么啦?”

  一成问摆饭的女佣人九野。

  “他说心情不好,不肯出屋子。

  九野比一成的妻子还了解成明的事。

  “心情不好?已经三四天没露面了,是病了吧?

  “不像有什么病。”

  “饭都不吃,整天憋在屋里,就会真的憋出病来呀!

  “我把饭送到他房间去了,可是他总是吃的不多。”

  “成明这小于是不是又闯祸啦!

  一成猛然回过味儿来,而且,这次的祸看来还不小。他咋咋舌头,急忙吃了点饭,便起身离开餐厅。别的孩子,已成了他得力的帮手,协助他掌管着大场王国,唯有成明使他头疼。可是,也正因为如此,又觉得成明可爱,为了保护成明,大场王国不借倾国出动。

  一成溺爱成明。

  一成走到成明的房间,想推门进去。谁知门从里面锁上了,他越发感到事情非同小可。一敲门,他觉出里面正屏息注意着自己的举动。

  “成明!侠开门!是我呀!

  一成说。

  “爸爸,现在我谁也不想见,您让我一个人呆着吧!

  “到底怎么啦?大小伙子整天憋在屋里……”

  “行啦!让我一个人呆着吧!

  “开门!

  一成斩钉截铁他说。这位大场家族的统帅,又是这个巨大王国帝王的一声充满威严的大喝。顿时把败家子软弱无力的抵抗征服了。

  屋里乱七八糟,成明蜷缩在屋子中间,像堆腐肉瘫在那里。实际上,屋里也确实充满了霉烂的气味。

  “臭!真臭!把窗户打开!怎么能老憋在这种地方。”

  一成紧皱双眉,亲自把窗户打开,转身看了看成明的面孔,见他面容憔悴,完全变成了另一个人;

  “你怎么啦?要是病了,就快让大夫看看。

  一成让成明那憔悴的模样吓了一跳。

  “没什么。

  “还嘴硬呢!快说实请,闯什么祸了?”

  “我不是说了什么也没干吗!

  “成明!

  冷不丁听到父亲厉声大喝,成明吓得哆嗦了一下。一成抓住这个瞬间机会,立即用温柔的声调说。

  “好孩子,听话啊!你是我儿子,你闯了祸,正烦着哪,这点儿事我这个当爸爸的还会不知道!父亲有保护子女的义务,不管你闯了多大的祸,爸爸都有本事把你搭救出来。”

  “不管多大的祸……”

  成明抬起眼皮,法生生的眼神里显出要依偎的哀求。

  “是啊!不管你闯了多大的祸,没有我办不到的事。

  大场一成的话里充满了自信。

  “爸爸!我害怕!

  成明的神态就像婴儿要扑向母亲怀抱似的。他这么大了,懂得父亲的心理,在父亲面前作出害怕的样子,就会得到父亲更宽厚的庇护。

  “不要怕,有我在你身边。来,快说吧!

  一成把手温存地放在成明的肩上,这副样子,与其说是普通的父亲,倒不如说是个溺爱宠儿的糊涂父亲。

  “风见被抓住了。

  “风见是谁!”

  “我手下的人。

  “你手下的人被谁抓住了?”

  “被警察!他肯定都招了。

  “风见怎么会被警察抓住了?你说招了,招了什么呀?你从头按着次序说。

  一成一边诱导一边归纳成明前言不搭后语的话,等到弄清了成明闯的祸,一成轻轻地舒了口气。

  原来是这么回事啊,一成一块石头落了地。强奸一两个姑娘,花上几个钱总会了结,警察那方面通融一下也就会给打圆场的。可是,一看成明还是心神不定,一成心里又出现了新的不安。

  “你是不是还瞒下了什么?”

  “都说了,没瞒下什么。”

  “既然那样,就别愁眉苦脸啦,不管风见讲了些什么,我会很好给你处理的。你要接受这次教训.不要再搞良家妇女了,像你这个年龄,搞女人还太早。”

  一成准备事情处理完后,再好好教训成明一顿,现在要是训斥他。恐怕会起反作用。

  “我再也不干了。

  成明一本正经地低下了头,这在他是从没有过的。一成心里的疑团并没有消除,而且越来越大。是啊!成明刚才的话里有个人名他好像听到过,这在他心里结成一个疙瘩,加上成明愁眉不展的样子。越发加重了他的疑虑。

  “成明,你刚才说过AJISAWA?”

  “嗯!那人三番五次在‘钢盔’快餐部打探山田道子的情况,所以我们才去吓唬他。”

  “那家伙是个什么人!

  “不知道,好像和山田道子有关系。风见就吃了那人的亏,给逮住了。

  “AJISAWA,是味泽吧……嗨!那人不是人寿保险商吗?

  大场按着名字的音终于找出了心中请想的人,他不由得惊得目瞪口呆。

  “噢!您这么一说我也想起来了。他自称到‘钢盔’快餐部是为了劝人加入人寿保险什么的,我想反正是瞎说,就没放在心上。爸爸,您知道那个家伙吗?”

  父亲对味泽作出的反应,倒使成明吃了一惊。

  “味泽怎么会打探山田道子的事?”

  一成的眼神顿时紧张起来。

  “不知道,不过,一男一女嘛……”

  “胡说!

  大场一成厉声打断了成明的话,这把成明吓得发抖。对他来说,父亲虽说慈爱,但在任何方面都赫赫不可一世的父亲也还是他敬畏的对象。一成好像看透了成明的内心世界,两眼盯着他说。

  “味泽那个人,好像和九月初被弄死的那个名叫越智朋子的姑娘有过来往,你也许知道那件事吧?她是《羽代新报》的记者,越智茂吉的女儿,所以《羽代新报》和各种报纸都大肆报道过,凶手至今没有发现。味泽要是到处活动的话,一定与这个女新闻记者之死有关。那个案子,被害者也遭到了强奸!

  一成说话的时候,成明的脸色越来越苍白。儿子脸色的变化,一成早就看出来了。

  “成明!你怎么啦?哪儿不舒服吗?

  成明像个哑巴,身体像筛糠似地抖起来。

  “嗨!你说,到底怎么啦?莫非你……”

  一成脑子里闪过一个可怕的念头,但他赶紧打消了。那种事不会是他干的,可是,成明的神色越来越说明事态的严重。

  “糟蹋越智女儿的犯人说是不只一个人。

  一成像是追溯记忆,自言自语他说。

  成明突然歇斯底里地叫喊起来:

  “不是我!我没干!

  成明态度的突然变化,使一成觉得再也没指望了。

  “谁也没说是你干的呀!

  “我没干!我没干!我没干哪!

  成明号叫着,一副走投无路、失魂落魄的样子。一成让成明的感情任意发泄了一阵,然后说:

  “好啦!都说出来吧!成明也明白,除了投靠在父亲的保护伞下,再也无路可逃了。爸爸也许能把自己从困境中解救出来。只有爸爸有这种能力。

  然而,成明的坦白给了一成当头一棒。一般的事情他是不会吃惊的,要是杀人可就不同了。而且这又不是单纯杀人。是轮奸了一个女子之后又把人弄死,这种事是无法搭救的。况且他的儿子已亲口承认自己是主犯。

  纵令羽代署是大场的私人警察署,要是知道大场家族里的某人是强奸杀人犯,也不能坐视不管。就是想坐机不管也办不到.还有别处的警察盯着,因为只要是强奸杀人犯,羽代署是不能凭自己的意愿处理的。

  “风见也在场吗?”

  一成还想找出一线希望似地间。

  “快说!在,还是不在?”

  一成连连逼问。

  “在……在场。

  成明用嘶哑的声音勉勉强强地回答。

  “还是在呀。

  事态比预想的还要严重。风见如果都吐露出来,那就一切都完了。不!也许他已经全部招认了,正因为这样,成明才担心得吃下下饭。如果消息已传到警察耳朵里,总会有个通禀才对,既然还没有风声,那么……一连串的想法在大场一成的脑子里团团打转。

  “爸爸,我该怎么办呢?”

  成明向父亲作了坦白后,像卸下一副重担似的带着明快的表情问。

  “混帐东西,你先老老实实在屋里呆着吧!”

  一成这次才真的动了肝火。

  不管怎样,一成还是把中户多助找了来。这种时候,最可信赖的还是中户。

  “这么说。是成明少爷把越智朋子弄死的?”

  凶手出乎意料,连中户都吃了一惊。

  “听说还有两个恶作剧的伙伴。但主犯是成明。

  “这可不好办啦。

  “那混小子竟干了这等意想不到的事,弄不好会要我的。不!要大场家族的命。还有,买河滩地的问题,从河堤里找出井崎明美尸首的问题。现在,无论如何也得把成明闯的乱子遮掩过去。”

  “味泽四处活动,真令人担心哪!

  “如果风见对味泽都交代了就糟了。不!说不定他已经都交代了。如果味泽拿风见当证人出来控告的话,就一点儿也遮盖不了了。哎呀呀,有没有万全之策呢?”

  “把风见的嘴巴封起来怎么样?”

  中户不动声色他说。

  “这个,我也想过,不过太危险。”

  “如果不封他的嘴。不是更危险吗?”

  “你看行的话就随你的便吧!但可绝对不能给我惹麻烦。

  “过去我干过一次砸锅的事吗?”

  “没有,所以我才把你找来。”

  “这件事就请您交给我办吧!中户信心十足他说。

  中户辞别了大场一成,立即派人了解风见俊次的情况。俊次是市内牙科医生风见明广的次子,羽代高中二年级学生,他的学习成绩在学校居中游,性格拘谨,独自一人什么也于不成,整天围着大场成明转,像个跟屁虫。

  他和成明以及另一个伙伴拦劫味泽时,逃迟了一步,从车上摔了下来,住进了市民医院。

  “市民医院?他可进了一个好地方呀!

  中户冷冷一笑。这个医院完全是大场一成的私人医院。风见俊次困脑震荡和锁骨骨折住进了这所医院,神志还很清醒。

  糟糕的是,听说味泽迸过风见的病房。

  “不好办哪!”

  听了手下人的报告,中户咋着舌头。现在已是刻不容缓了。

  “味泽本来是被拦劫的受害者,却装作救了没来得及跑掉而摔伤的风见,博得了风见父母的信任。不过,味泽肯定另有鬼主意。

  中户的心腹党羽支仓一五一个地作了汇报。他的头衔是中户家的核心——中户兴业调查部部长。这个部是中户行凶作恶的执行机关,支仓就是这个部的头子。如果说中户家是大场家族的私人军队,那么,支仓就是冲锋队队长。

  “另有鬼主意?

  支仓的汇报。使中户的脸上动了一下。

  “味泽差点儿被风见轧死,所以他不可能真心实意地探视风见。”

  “是啊,不错,这点可以利用呀!

  中户眼里炯炯发光。

  “我们要是将计就计利用他的打算的话,应该越快越好。听说调光透视的结果,风见头部受的伤不算严重,由于年轻,骨折部位也很快就会痊愈。”

  支仓很快领悟到了中户的“将计就汁”,也许,在中户还没想到以前,他心里早就在琢磨将计就计利用味泽了。

  “据说,头部伤很不稳定,忽好忽坏。

  中户注视着支仓的眼睛,像是在说,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方法就随你便吧!风见俊次突然头部伤势恶化。

  “是,一两天内,我给您送‘喜报’来。

  支仓像一条忠诚的狗,在主人面前低下了头。

  味泽走了以后,浦川悟郎一直呆呆地出神,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味泽的话深深地刺痛了他的心,他心里就像开了锅一样翻腾起来。

  “堵口钱?说得多刻薄呀!

  浦川反复回味味泽临走时丢下的一句话。

  “不!岂止说了堵口钱,还说了领赏!

  这话,使他像吞下了黄连苦胆,越来越感到苦得要命。酸甜苦辣中感觉最强烈的要算苦味了,而味泽的话竟成了浦川心里的昔水,控制了他全身。多少一点抵抗也会马上让这股苦水给包围、浸泡透了。

  的确,像现在这样老老实实呆下去,生活的安定是可以保证的,也无需为争分夺秒的特快消息去拼死卖命。能和老伴一起安安稳稳地生活,这才是真正的人的生活。以前的生活是一场错误。浦川极力想这样说服自己,然而味泽却说他为了换取可怜已已的“赏钱”,把新闻记者的灵魂都泡在酒里,对大场的胡作非为佯装不知。这些话使他心里的苦汁蔓廷开来,随着苦水的水位和压力的升高,在他心里占据了压倒的优势。

  “可是,他让我怎么办哪!我什么力量也没有呀!

  “真是这样吗?我要是全力以赴去把如同朋子遗书的那份羽代河滩地下法行为的报告刊登在报纸上,不是还能做得到吗?我是原社会部的编辑,现在对《羽代新报》还有点影响。在我还有影响力的时候,要是把‘朋子的遗书’传播给以前的同行们的话……”

  “如果把遗书散布给大场势力没有达到的新闻界人士,就完全有可能刊登出去。那篇文章不仅新闻报道的价值高,消息的具体性也无懈可击。公布这份遗书的报社如果有兴趣独自去调查,也许会挖出更深的根子来。”

  “这样一来可就太棒了。不过,达到这一步还有重重险阻。羽代市也有不受大场直接控制的全国性报纸的分社或通讯社。但是,在那些机构里一般都有大场的拥护者。我浦川提供的消息在被采用以前,要是被这些拥护者发现了,马上就会遭到扼杀,不只是单纯地扼杀报道,我浦川的生命也会有危险。我浦川曾策划过一次失败的造反,由于大场的宽容,才让我‘养老’苟活,如果这次还要造反,肯定不会饶恕的。从过去的作法来看,不管你逃到天涯海角,巧妙的杀人魔爪也会把你抓住。如果就我浦川一人也没什么可怕的,可是年老而只有依靠我才能生存的妻子也要牵连进去,那就太于心不忍了。

  造反失败过一次的浦川,就因为这一点变得胆小怕事了。

  作为一个”叛逆者”,浦川很清楚自己是处于严密的监视之下。在这种情况下,如果跑进其他报社,肯定会被发现。即使是把消息直接送到这些报社的总社,他们也只能把此事当作一个地方城市的不法行为,那样一来,就会文大降低报道价值。只有先登在地方报纸上,打下基础,然后再和盘托出大场和建设省暗中勾结、大规模违法乱纪的丑闻,才能掀起摇撼大场体制的轩然大波。

  不!即使想把消息送到总杜去,在那之前也许就会遭到阻止。现在的处境,就连逃离羽代都比登天还难。

  浦川一个个数着办不到的因素,想说服自己撒手不干。

  “我对越智茂吉前社长已经尽到了情义,你还要我牺牲家庭和自己的生活去干什么?

  “这不是报答谁的情义的问题,你懂吗?”

  问此话的并不是味泽,而是另一个浦川从内心发出的声音。

  浦川终于屈服于另一个自己的声音了,那另一个自己是他泡在酒里的新闻记者的灵魂。他在酪可大醉中两腿晃荡不稳地终于站了起来。虽然他步履艰难,险些摔倒,但浦川总算迈出了一步。

  他想去访问被大场的儿子一伙轮奸了的那位姑娘,这是味泽为说服他吐露出来的一份材料,如果属实,的确会成为动摇大场势力的有力武器。

  浦川凭自己的经验知道,新闻界会马上抓住这类丑闻宣扬起来,与其说这是浦川用丑闻作诱饵吸引新闻界,莫若说想和他们联合起来,共同投入揭发大场不法行为的真正使命中去。据说强奸之后害死朋子的凶手也是大场的儿子,虽说朋子这个受害者已不在人间了,但那个被轮奸的受害者还活着。只要有了和朋子同样遭到奸污的受害者的证词,就会使大场儿子的处境极为不利。然后再大力宣传羽代河滩地的不法行为,也许会有意想不到的效果。浦川虽这样想,但还是三心二意不敢贸然从事,所以,他准备着随时缩回去似的,也不同味泽联系,便自己试图去接近那个被轮奸的受害者了。

  味泽曾留下了受害者的姓名和住址。听说受害者的妹妹比受害者本人积极,浦川虽然不想马上有所作为,但还是想先见一下这位妹妹,来作为自己今后应采取什么态度的“参考”。

  “爸爸!爸爸醒醒!

  味泽被赖子从天亮前最惬意的睡眠中摇醒了。他睁开睡眼,但大脑还沉睡在梦中。

  “什么事?”

  味泽眯缝着睡眠问赖子。赖子面色苍白、毫无睡意。看样子已经醒了好一阵了。

  “爸爸,我听见姐姐的声音啦!

  “姐姐?是朋子姐姐的声音吗?”

  “嗯!从好远的地方叫爸爸呢!

  “哈哈!那叫幻觉,是耳朵的错觉,你耳朵再好,也不会听到死人的声音呀!

  味泽使劲打了个哈欠。

  “真的!我真听见了嘛!

  “是吗?是吗?那她说什么啦?

  “说快点打电话。”

  “打电话?深更半夜给谁打?

  “给谁都行,给爸爸认识的人打。”

  “哈哈,赖子,你睡糊涂了。这样深更半夜,义没什么事,要是给人家挂电话,会把人家吓坏的。睡吧!马上就天亮了,要是错过这阵不睡,明天,不!今天就会缺觉的。

  味泽看了一眼枕头旁边的闹钟说,时针正指着四点。

  “不过,姐姐可真的那么说了啊!

  赖子有点失去了信心,她似乎也没有清楚地听到朋子的声音,那一定是梦中的声音索回在耳旁,据说有直观素质的人想象力极为丰富,所以,说不定是梦境发展成空想,她和幻影进行了交谈。

  这个房间没有电话,不能为了和幻影交谈的事去敲醒房东借电话。

  赖子的直观像多次挽救过味泽,而这次由于困和赖子的信心不大,味泽竟然忽略了赖子的特异功能发出的警告。

  “姐姐!叫味泽的那位先生又来了。”

  听到妹妹范子的活,山田道子惊得瞪大了眼睛。

  “范子,你认识味泽先生?”

  “认识。味泽先生把侮辱你的那个人告诉我了。”

  “不会吧?”

  “真的。是大场成明,大场市长的浪荡公子。怎样?说对了吧!

  “他怎么会知道?”

  道子大口大口地喘着气。道子并不了解味泽侦查的线索,这突如其来的冲击把她吓呆了。

  “这是真的呀!

  “味泽先生干什么来了?

  “他说让你去告发犯人。如果忍气吞声,坏人就会肆无忌惮,今后还会纠缠姐姐不放。

  “范千,你就是都信了,也别去告发,如果事情嚷嚷出去,我就没脸括下去了。

  “姐姐有什么丢脸的?

  “范子,我求求你!

  “我要是也被那些坏人糟蹋了,姐姐也无动于衷吗?”

  “他们不会侮辱你。”

  道子好像迎面挨了一拳。

  “味泽先生说,那些坏人可能还打我的主意呢!

  “瞎说!这不可能。

  “你怎么能断言是瞎说?那伙坏人还给我打过电话呢!

  “范子。是真的?”

  “是真的。味泽先生说。受害者还有好多好多呢!你如果忍气吞声不告发,今后,受害者还会越发多起来。”

  “为什么必须由我去告发呢?

  “姐姐的事已声张出去了。

  “哪里,没有声张出去啊!范子,我要是告发,我这一辈子就再也嫁不出去了。街坊四邻都会戳我的脊梁骨。更重要的是,爸爸就会被公司解雇,这你也不管吗?”

  “姐姐,想不到你这么顽固!

  范子冷笑了一声。

  “顽固?”

  “可不是!这也不是你心甘情愿地放荡胡来,而是被疯狗咬了一口,怎么会嫁不出去?怎么会有人戳你的脊梁骨呢?!至于爸爸吗,于坏事的是对方,如果把他解雇了,岂不是倒打一耙了,社会也不容许!我要给报社写信去!

  “所以说,范子,你还是个孩子。让疯狗咬了一口。对女人来说就是致命的呀!这个羽代市是大场的世界呀!决不能和大场顶牛,你要是替我着想,就别声张出去,姐姐一辈子就求你这一次!

  姐姐的保身哲学和妹妹的正义感几经交锋,总是谈不扰。和姐姐谈来谈去,范子觉得经味泽鼓动而活动起来的想法逐渐坚定了。姐姐并非屈服于犯人的威胁,她是把对犯人的憎恨丢到脑后去了,一味想保身,想要躲开一切风浪,只要能在风平浪静的内海里停泊,即使那水是污浊的,腐烂的,也毫不在意。由于坏人的凌辱,她连精神也被腐蚀了。

  范子憎恨姐姐这种心理胜于憎恨犯人。范子决心不理姐姐的想法,协助味泽干下去。

  正在这时,浦川来访了。不论是对范子还是对浦川来说,这次访问都正是时候。然而,这也许并非吉事。号码。医生还在禁止她随意走动,可是,事情已经万分紧急。无论如何也要打电话联系。幸好那人接了电话,一听道子的通报,那人吃了一惊,马上回答说:我一定妥善处理。

  “求求你,不要对我妹妹胡来!

  道子刚打通电话,马上后悔了。

  “你放心吧!

  对方一声冷笑把电话挂上了。电话一断,道子才反应过来自己犯了一次大错误。

  由于她一心想阻止妹妹的行动。就把事情告诉了大场成明。她一味地担心妹妹一控告,自己的污点就会声张出去,便自作主张和那个使自己蒙受羞辱的犯人商量对策了。

  “我多傻呀!她后悔不迭,可是已经晚了。大场成明为了阻止妹妹的行动,可能什么手段都使得出来,也许就和迫使自己就范一样,用暴力侮辱妹妹。不!肯定会用暴力侮辱她!成明本来对范子就怀有卑鄙的用心。

  决不能让妹妹受到同样的侮辱!可是,为了搭救妹妹怎么办才好呢?道子正在毫无办法的时候,脑海里忽视浮现出味泽的面孔。

  现在,能够阻止大场成明的人只有味泽。在羽代,能和大场家族顶着干的只有味泽。味泽曾自下一个名片。

  道子按名片拨了电话号码。可惜,事不凑巧。味泽不在公寓,说是不知什么时候回来,山田道子只好把自己的名字告诉了接电话的人就放下了电话。

  羽代市民医院值夜班的呜泽惠子早晨按时巡查病房,再过两个小时,就可以从漫长的夜班中解放出来。

  上午八点,值白班的护士就会来上班。算上惠子,值夜班的是三个人,要照料八十来个病人,从夜里零点一直值到上白班的来接班。医院与一般公司值夜班不同,一刻也不能睡。要按时巡查病房,随时准备应付病情突变。不论发生什么紧急情况,都要立即采取相应措施。

  因为一栋病房大约有七八十个床位,同时发生几起病情急剧变化的事例也并不稀罕。附带性的事务工作也很多。一连值几个夜班,就是年轻的护士也会搞得精疲力尽。这样的夜班一个月就得轮上十来次,所以,护士连悠闲地谈情说爱的工夫也没有。

  呜泽惠子有时也想,为什么自己挑来挑去偏偏挑。卜护士这一行呢?

  她不止一次想改行,去干女秘书工作,那种工作很舒服。用不着什么特殊的技术,只要按时上班画卯,就能领到工资。好像是从校门到结婚的一座金桥。

  可是,救死扶伤的责任感在支配着她,如果没有这种责任感,就于不了这种工作,惟其如此,才觉得生活有意义。

  尽管如此,早晨巡查病房却是夜班护士松口气的时候。漫匕而冷清的夜班就要结束了,病人在晨光曦微中醒来,不管是重病号还是轻病号,都迎来了“今天”这个新的一天。

  护士一进病房,病人就迫不及待似地打招呼,不能说话的病人也在殷切地盼着护士的第一次到来。

  睡得腻烦的病人更是渴望黎明的到来。护士边问候边检查体温。这时候,病人和护士攀谈上三言两语,对他们来说就是从健康世界里传来的消息了。护士是把与世隔绝的医院和广阔的外界连接起来的病人的“唯一对外窗口”。

  惠子逐个巡查自己负责的病房,同病人打招呼,把体温表递给病人。

  推开320病房门的时候,惠子忽然觉得情况异常,她一时以为这是自己神经过敏。

  “风见先生。早晨好!

  惠子像要打消这疑神疑鬼的念头似地,尽量用明快的嗓音说。可是,没有回音。

  “啊呀!今天可睡懒觉啦!

  惠子向床边走去。风见虽然是因头部重伤和锁骨骨折住的院,可是调光透视和脑电图检查的结果,头部未发现异常。所以现正专门医治骨折。

  由于他年轻力壮,住院觉得腻烦,要不是打上了石膏,他马上就会出院的。他身体要是能自由活动,也许就从医院溜出去了。平时,总是风见主动向护士开腔。

  “喂喂!睡得真香啊!是不是昨天晚上偷愉地瞎折腾了?晦!快醒醒。要量早晨的体温了。

  惠子一边开着玩笑,一边扫了一眼风见的脸色,她一下子吓呆了。因为是护士。她一眼就能看出,风见脸色失去了生气。

  “风见先生,你怎么啦?”

  她很自然地把手放到风见的胳膊上,为了慎重,摸了摸脉。脉搏已完全停止了跳动。她这才明白。已经晚了。

  “糟啦!

  她惊慌起来。深夜两点左右巡查病房时,风见还呼吸正常,睡得很香,要是病情骤变,是在深夜两点以后,恶化的原因完全不清楚。

  不管怎样。为了向夜班的主任护士内藤铃枝报告情况,惠子赶紧返回了护士室。她正赶上病房护士长佐佐木康子来上班。

  佐佐木康子又把情况转告给了主治大夫前田孝一。前田孝一一把抓起听诊器。急急忙忙跑到风见俊次的病房。光凭眼睛看看。医生也不能断定死因,所能想到的情况可能是风见颅内有块不稳定的伤(闭锁性头部外伤),伤后没有症状,随着时间的消逝。一点点恶化起来。猛然达到致命的程度。

  头部如果受到超过承受能力的外部力量的撞击,颅内就会出血。出血少的话,保持安静就可以吸收掉。出血量一超过20CC到25C已就会形成血肿.压迫脑中枢,使呼吸和循环中枢麻痹。直至死亡。

  颅内血肿有的在受伤后很快就出现,有的则慢慢地持续出血,形成血肿,还有时会过三个星期以后才出现症状,在此之前。有一个神志清醒期,叫清明期。

  可是。一直到昨晚,风见的呼吸、脉博、血压都完全正常,脑电图检查结果也正常。

  风见的头颅没有发现外力打击造成的伤痕。前田大夫又详细检查了尸体,发现风见的嘴唇和牙龈上有轻微的脱皮,皮下有出血现象,而且还发现门牙上粘着一小块像是咬下来的塑料薄膜。

  前日用手指捏下那块塑料片。仔细一看,想起了一个可怕的可能性,这吓得她面如土色。

  “昨晚。除了值夜班的,有没有人进过病房?”

  前日看了看护士长。又看了看鸣泽惠子的脸。那种紧张的语调,使两个人都觉得事情非同小可。

  “除了我不会有人进来。

  呜泽惠子战战兢兢地回答。

  “不会错吗?”

  前因追问的神态是那样吓人,吓得惠子要哭出来似他说。

  “我想除了我不会有人进来。

  “大夫,到底怎么啦?”

  佐佐木康子像要缓和一下空气似地开了腔。

  “这个病人有可能是被人杀死的。

  “杀死的?!

  前田出入意料的判断吓得聚集到那里的人们哄若寒蝉。

  “在解剖之前还不能断定,但死者呈现出窒息而死的症状。因为暴死尸体的一般症状和窒息而死的症状有相似之处,所以,在没弄清窒息原因前,不能马上判断死因。不过。风见牙上粘着的东西是一块塑料薄膜,这是乘病人熟睡时猛然用塑料薄膜捂住鼻子和嘴,使他喘不上气而憋死的。因为病人的上身用石膏固定着,所以就能像对待婴儿似地轻而易举地把他憋死,嘴唇和牙龈上的伤就证明了这一点。

  “不……不过,大夫,到底是谁干的呢?”

  佐佐木康子这才挤出一句话。救死扶伤的医院里竟然出了杀人案,这太说不过去了。不过,犯人要想杀人,医院是最方便不过的了。这里出入随便,为了方便急诊病人就诊和护士的巡查,夜里也敞着门.各病房也不上锁。

  “我也不晓得,总之,那已经属于警察职权范围了,快去拨一一0!

  身兼外科部长的前田按照自己的判断下了命令。接到医院报警的警察,不一会几就赶到了现场。

  昨晚夜班时负责护理风见的呜泽惠子当然要首先承受审讯的炮火了。

  犯人一定是钻了她巡查病房的空子作的案。

  “你没看见形迹可疑的人出入病房吗?”

  这是审讯的核心问题。而呜泽惠子只是回答“什么也没看见”。事实上,她确实什么也没看见。警察一边查讯值夜班的人。一边严密地搜查了病房,但没有发现犯人造留物之类的东西。

  接着,又把和呜泽惠子一起值夜班的另外两个护士叫来审问。她们是内藤铃枝和牧野房子。

  内藤的回答和鸣泽一样。最后叫来的牧野房子战战兢兢他说。

  “碰到这种可怕的事。我一慌就忘掉了。昨天夜里,从风见病房向走廊钻出过一个人。

  警察忙问:那是谁?

  “我记得,大约凌晨四点左右,定时巡查完了以后,我就整理病历卡。从厕所回来的时候,我看见一个人影站在走廊的尽头,我只扫了一眼,看见一个侧面,好像是常来320病房探视风见的味泽先生。

  “味泽?他是个什么人?

  “就是常到风见病房来的那个人。”

  “是陪住的吗?”

  “风见是全护理,没有陪住的人。”“那个味泽凌晨四点左右到病房干什么?”

  “不知道。我只是看见他了。”

  这时,风见的母亲闯了进来。

  “没错!就是那个人杀了俊次!俊次老是怕味泽,他说过味泽要杀他,味泽终于下毒手报复了。警察先生。是那个人杀了俊次,快把他抓起来!

  风见的母亲狂呼乱喊。

  “嗅,老太太,请冷静些。味泽为什么要对你儿子进行报复呢?请详细谈一谈。

  在警察的劝说下,风见的母亲原原本本地把事情讲了一遍,父亲又作了补充,根据这番话的内容,味泽成了极为可疑的对象。

  味泽岳史在羽代署本来就是个时有所闻的人物,在井崎照夫为了弄到保险金而杀害妻子的事件中,他好像不相信警察的事故证明,暗地作过调查。

  结果,想不到岩手县警察出面介人,把井崎明美的尸体找到了,使羽代署大大丢脸。负责这一案子的竹村侦探长因为有和井崎照大同谋的嫌疑,受到革职处分。

  不过,在与大场家族和中户家紧密勾结的羽代署里,竹村受到的革职处分,不过是起个替罪羊的作用。在目前的情况下,由于有碍岩手县警察的情面关系,挽救竹村很难办到。羽代署也好,大场也好,都想挽救竹村,但如这样于,恐怕会有无穷的后患。说起来,味泽是在同羽代署作对中,搞掉了一个最有战斗力、最可恨的强敌。

  就是这个味泽,成了杀害风见俊次的最大嫌疑人。羽代署万没想到,嫌疑人竟是他,最初还吃了一惊,后来马上乐得跳起来。

  风见俊次的尸体当天下午就在该医院解剖了,结果分析出三大特点:一、血液黑紫色,未凝固,是窒息致死的特征。二、粘膜下、浆膜下有溢出的血瘀。三、内脏有静脉性淤血。据推断,死亡时间大约在凌晨三点到四点之间。

  羽代替察署决定先口头传讯味泽,然而在这次口头传讯中已伏下了一个大圈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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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马利奥特盲点




  味泽刚一回到公司,就有人告诉他,他不在的时候,山田道子来过电话,大约是两个小时以前。味泽马上按留言条的电话号码回了电话。

  电话一打通,很快传来了道子的声音。看来道子病情有所好转,已经能到电话机旁接电话了。

  “我是味泽。

  “啊!味泽先生,我该怎么办呢?

  道子的声音在发颤。

  “沉住气!出了什么事?”

  “我都讲出去了,不知怎地我只考虑了自己。

  “喂,喂!你说讲了什么啦?

  “妹妹坚决要去控告大场,我就……就把这事告诉了大场。

  “告诉了大场?!是告诉了成明吗?”

  味泽禁不住大叫起来。

  “真对不起/

  “那,成明说什么啦?

  “嗯……他说一定要妥善处理。味泽先生,我很担心。大场会不会对我妹妹下毒手呢?

  “你妹妹什么时候到你那儿去的?”

  “给您打电话之前。已经两个小时了,可是现在还没回到家。

  “什么?还没到家?!

  不安的成分着实增加了。

  “味泽先生。您说我该怎么办呢?”

  “不管怎么样。我马上到你那儿去,在我到达之前,你不要把此事告诉任何人。

  味泽安慰了不知所措的道子,离开刚沾了一下屁股的椅子,站起来。

  味泽刚要走出分公司的门,一个目光锐利的中年人和一个青年人,像从前后夹击他似地向他走来。

  “您是味泽岳史先生吧?”

  年长的开了腔。他们好像等了很久似的。

  “是我。”

  “我是警察。有点事要问问您,请跟我们到警察署来一趟。

  话说得很客气,却是不容分说的口吻。

  “警察,你们到底有什么事?”

  “您去一趟就明白了。

  “我现在正忙着呢,过会儿去行吗?”

  “不行!马上就得去!

  “是强制传讯吗?

  “倒不是强制传讯,不过,拒绝了对您可大力不利啊!

  年长的那个警察板起面孔狞笑着,他的神气充满了自信,知道味泽身后的那个警察已经拉开了架势。味泽察觉到自己处在十分不利的境地。他虽然惦记着山田范子的安全,但眼下还得服服贴贴听他们的。

  随同他们一到警察署,一种剑拔弩张的气氛立即把味泽包围了起来。

  看来事情还非同小可呢!

  味泽心里警觉起来。

  “是味泽先生吧?我是搜查科的,叫长谷川。我先问一下,昨晚,不!是今天凌晨四点左右,您在哪儿?”

  看样子这位是接任竹村的搜查科长,他连句客套话也不说,便单刀直入地提出了问题。那种直截了当的态度说明他们已很有把握了。

  “凌晨四点?当然在家睡觉了,在那种既不是白天也不是黑夜的时候。我哪儿也没去呀!

  味泽觉得问得很奇怪。

  “此话不假吗?

  长谷川盯着味泽的眼睛。味泽也理直气壮地上盯着他说。

  “千真万确!

  “真奇怪呀!有人说那段时间在某个地方一清二楚地看见你了呢!

  “谁!是谁说的?我就是在家里睡觉的。

  “谁能作证?

  “我女儿,她和我在一起睡。

  “女儿不能作证!

  “那人到底说我干什么了?这岂不成了调查当时在不在犯罪现场了吗?”

  味泽大声提出了抗议。话一出口。他不由得猛然一惊,有件事儿突然涌上心头:我撬开了风见的嘴巴,查明了杀害朋子的犯人,那犯人是个非同小可的人物,对大场家族来说,就等于被我掐住了他们的颈嗓咽喉。

  大场一成的儿子成了强奸杀人犯,这不仅是大场家族的天大丑闻,说不定还会成为大场王国崩溃的缺口。正因为这样,对大场来说,肯定要千方百计地把它掩饰过去。

  眼下的证据只有风见俊次的口供,只要把风见的嘴巴一封,就再也没有任何有力的证据了,这样他们就能瞒天过海。不过。他们不会作出那种伤天害理的事吧!

  “怎么?好像想起点什么苗头了吧?

  “哪里,难道……”

  对自己的不祥的揣测,味泽吐了口气。

  “难道什么?”

  “是不是风见竣次出了什么事?”

  “哦!您很清楚嘛!

  长谷川眼里现出讥讽的神色。

  “请告诉我,到底出了什么事?”

  “你不是知道得一清二楚吗?”

  长谷川的口气变了。

  “到底出了什么事?风见还好吗?”

  “你可真是个名演员啊!竟能装到这种地步。真了不起。今天早晨,天没亮,也就是三四点钟吧,风见被杀死了。是用塑料薄膜把鼻子和嘴捂住憋死的。”

  “被杀死了!

  味泽气得咬住了嘴唇。他恨的不是犯人,而是自己的粗心大意。这种事情他本来旱就应当预料到的。风见对大场家族来说是致命的缺口,为了保护整个家族和成明,为了维护大场体制,他们肯定会把魔掌伸向风见。这都是能预料到的。

  尽管如此,他却把这个对敌人来说是致命的缺口。对自己来说是个杀手宝锏的风见丢下不管,这有多么粗心大意!他悔恨得直咬牙。

  “别那样大惊小怪的,本来就是你干的嘛。

  “我干的?”

  “今天凌晨四点左右,有人看见你从风见病房里走出来。

  “瞎说!纯属捏造。

  “嘿!如果不是你杀的,那是谁杀的呢?事情很明显:你差一点儿被风见的摩托车辗死,因而耿耿于怀。无时不想报仇雪恨。风见不是也说过怕你杀死他吗?

  长谷川这么接二接二地一讲,使得味泽猛省到这是敌人巧布的圈套。他们不单单封住了风见的嘴,而且还想把这一罪名加到味泽头上。到了现在,味泽才对昨晚,不,今晨黎明赖子的奇怪举动回过味儿来。她口口声声说听见了朋子的呼叫声,一再叫他给某人挂个电话。那是她的特异功能察觉到了这个圈套,让味泽作好准备,应付这次在不在犯罪现场的审讯。这或许是朋子的灵魂为了搭救味泽在向赖子呼唤吧!

  那时要是听从了赖子的劝告就好啦!味泽非常后悔,但为时已晚。只是迟了一步,敌人就逃进了铜墙铁壁的安全圈里,自己反而被置身子万丈悬崖之巅了。

  “你硬装糊涂也是妄然。我们知道是你杀的,还是老老实实彻底交代了该多么利落啊!

  长谷川洋洋得意地把罪名加在味泽头上,那副神气,似乎完全肯定了味泽是凶手。可是,他们要是把握如此之大。为什么还不逮捕呢?味泽突然想到了这一点。

  “或许,他们还没的掌握足够的证据来抓我。”

  对味泽的怀疑,可能是出于味泽险些被风见碾死,因而也许会怀恨在心的推测。以及所谓目击者的证词。说是在今天黎明估计柞案的那段时间里,看见他从风见的病房里走了出来。反正目击者能够随意编造。

  “这么看来。也许还不至于像开头所想的那样完全没有挽救的希望。味泽转而又想。

  敌人干掉风见,满以为这回可去掉了唯一致命的隐患,可是。他们却又编造出来一个假目击者这一新的致命证据。而且,除了风见以外,成明还有另一个同伙津川。这里还留着一个可以进攻的缺口。

  总之。只要摆脱了眼前的被动地位,还可以抓到反攻的机会,味泽的大脑飞快地开动起来。

  “风见算收拾掉了。

  听了中户多助的报告,大场一成满意地点了点头。

  “辛苦了!这回可把味泽套住了。

  “他想逃也逃不掉了!

  “嗯!没发出逮捕证还有点美中不足呀!

  “那不过是时间问题,那家伙越挣扎.套子就会越紧。

  “作证的护士靠得住吗?

  “这一点请放心。我们不会让味泽知道证人是谁。

  “津川呢?”

  “给他点钱,让他到九州我弟弟那儿去了。咱们尽可放心。那小子完全知道,如果稍微露出一点儿出卖的行道,后果将是如何。而且,不论他跑到哪儿去,我弟弟的眼睛都会盯住他。

  “这么说来,剩下的只有味泽这块骨头了。他妈的,这个案子连我这样一个人也让个跳梁小丑给弄得心惊肉跳.这都是你们的责任!多年的平静把你们惯坏了,放松了警惕,所以才让那帮家伙钻了空子。

  “是!让您劳神。真对不起。

  中户赶紧深深鞠了个躬。

  味泽岳史作为杀害风见俊次的嫌疑人被羽代署传去审讯的消息,给柿树村大屠杀案搜查本部一个很大的震动。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村长警长双手抱着人说。一直追踪下来的嫌疑人成了另一案件中的杀人嫌疑人,在受别的警察的审讯,而且,据说嫌疑极为严重,眼看就要签发逮捕证了。

  同一个犯人到处流窜,干出累犯的勾当倒也并不新鲜,可是,岩手县方面追踪的味泽,根本没有累犯的迹象。

  眼下,和羽代署联合起来,就能够一鼓作气把味泽致于死地。不过,从警察的立场看来,羽代署的作法总是有些令人可疑。

  “味泽似乎在根据凤见提供的线索追查杀害朋子的犯人。对味泽来说,风见是个最重要的活的证人。所以,味泽决不可能杀害风见。

  北野探员也大为困惑不解。

  “风见是那个杀害越智朋子的犯人的同伙吧!

  “这种嫌疑很大。事情是味泽追问风见,知道了犯人的夏实情况或者掌握了有力的线索。这点虽然还没有得到证实。但我想凤见的嘴巴是被大场一伙人给封住了,并把罪名安到了味泽的头上。

  “等等!风见是‘飞车族’吧!‘飞车族’肯定与杀害朋子有关。

  “我看也是这样,轮奸以后杀死,这不正是‘飞车族’的一贯手法吗?

  “不过,朋子很像是大场为预防造反给弄死的。这么说来,‘飞车族’在是大场的指使下干的。

  村长他们并没有像味泽那样对朋子的死因追查得那么深,所以对他们来说,把两者捏合到一起,看来未免有些离奇。

  “现在还弄不清杀害朋子的犯人是大场还是‘飞车族’。我只是觉得,风见很有可能是由于知道犯人的一些重大情况才被干掉的。

  “干掉风见,把罪名安到味泽头上,这种手法不像是‘飞车族’。我觉得在杀害风见的背后,有大场的影子在活动。

  “这么说,是‘飞车族’凤见知道大场的罪恶勾当,那必定是和杀害朋子的犯人有关的勾当。而犯人既可以认为是‘飞车族’,也可以认为是大场集团的人。不过,若是说事情对大场不利的话,只能认为人场与‘飞车族’之间有瓜葛。

  “对呀!不是说味泽常常到原《羽代新报》社会部和一位可能被‘飞车族’糟蹋过的名叫山田道子的女子那儿去吗?”

  “他会不会打算把他们联合起来,掀起赶走‘飞车族’的运动呢?”

  “因为造反败,浦川不是被开除或停职了吗?”

  “但他可能还有内线。

  “被大场盯住,什么内线也不顶用。味泽追查的目标莫非在别的地方?

  “在哪儿?

  “羽代河。

  “是羽代河滩地的不法行为吗?

  “对!浦川和越智朋子联合作战,把羽代河滩地事件作为重磅炸弹,企图发动政变,造大场一成的反。造反事前被发现而失败了。那炸弹没有爆炸,依然完整无缺地保存下来。味泽是不是把炸弹拉出来引爆呢?

  “浦川如果有意干,说不定要把这颗炸弹捅到新闻界去?”

  “嗯!这时,味泽注意到了山田道子的作用。

  “那是为什么呢?

  “按理说,羽代河滩地与山田道子风马牛不相及,味泽为什么要把这两个人同时拉出来呢?

  村长环视着大家,从他的表情上可以看出,他已经有了一套自己的答案。看来朝杀害朋子犯人同伙问题这个方向探寻一番还是有一定道理的。

  “这样说来,浦川和山田还有什么瓜葛吧。

  佐竹漫不经心地嘟嚷了一句。

  “对!对!

  村长使劲儿点了点头,仿佛在说:我也同感。

  “杀害朋子的犯人很可能是大场集团的人。他们为了掩盖羽代河滩地的不法行为,杀死了朋子,赶跑了浦川。正因为这样,味泽为了共同作战,给朋子报仇,想把浦川再请出来。另一方面。山田道子是‘飞车族’魔掌下的牺牲品。只有在他们有一个共同敌人的时候,他同浦川联合作战才能成为一股强大的力量。”

  “共同的敌人?”

  由于佐竹这种独自道白似的推理,使大家的眼光进入了一个新的境界。

  “是啊!他们的敌人是共同的,风见本来是个‘飞车族’,味泽所以一再纠缠住风见不放,就是因为风见知道有关杀害朋子的关键事实。我们如果真实地描绘味译追踪的路线,就只能得出这个结论。也就是说,杀害朋子,大场和‘飞车族’双方都有份。这时浦川和山田道子出场了。拉浦川去揭发羽代河的河滩地问题,拉山田道子去控告‘飞车族’,把他们联合起来共同作战,只能说明大场与‘飞车族,是他们的共同敌人。也就是说,大场和‘飞车族’是一丘之貉。不!‘飞车族’中也有大场家族的人。如其不然,就不会兴师动众,大作文章,干掉风见,把罪名安到味泽头上了。

  “‘飞车族’中有大场家族的人,怪不得呢!

  村长的表情也像突然洞悉了一切,如此看来,山田道子的作用以及似乎很离奇的大场和“飞车族”纠合在一起之事,也就一清二楚了。

  “这么说来,羽代署不仅参与了犯人的捏造,而且还充任了主角,味泽可逃脱不掉啦!”

  无法掩饰的失望的神色笼罩了北野探员的脸。他坚定不移地追踪下来的杀人嫌疑人,又卷人了另一场杀人案。嫌疑人本人正在变作侦探追踪罪犯时,却掉进了罪犯设下的陷阱,而巧设圈套的人又是一个了不起的庞然大物。这庞然人物把一个地方城市,一个堪称日本之一角的大城市掌握在手心里,宛如封建领主似地君临其上。

  在这里,可以说大场本身就是法律。尽管味泽勇气十足地奋起螳螂之臂反抗大场,结果仍是白费心机,反而落人了文场的魔掌。

  村长他们的心情和处境是很复杂的。味泽本是他们追捕的对象。

  羽代署也在追捕同一个对象,并逮住了他。这样说来,他们都是追捕味泽的同志。现在,他们可以向羽代署提出共同围剿味泽的请求了,这个办法也许是立见成效的捷径。即使羽代署是靠捏造的罪名逮捕了味泽,一旦知道味泽还有其它罪行,羽代署一定会大力高兴。正因为罪名是捏造的,才有必要凭其它罪状来把味泽抹得更黑。

  不过,对岩手县来说,没有抓住定罪的根据,就顺便借其他警察署捏造罪名的机会来解决自己要负责侦查的案件,这是歪门邪道。不管是什么样的捷径,也不应走这条道路。

  可是,如果不同羽代署联合起来,将会怎样呢?那就会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负责案件的嫌疑人让另一个警察署靠捏造的罪名给吃掉。

  “眼下只有一个办法。

  佐竹用他那利刃般的目光看着村长。

  “又来啦。

  村长满脸不耐烦他说。佐竹的言外之意大家很清楚。上一回为了保护味泽的安全,他们从羽代河堤里找出了井崎明夫的尸体,因此,使大场在一个时期内未能向味泽伸出魔掌,味泽要是就此老实下来,也就平安无事了。可是,他又去追踪杀害朋子的犯人,一直追到了大场的家门口,终干掉进设好的陷阱里。

  现在,救出味泽的唯一办法就是揭露这个圈套。不管怎样,先把味泽从羽代署设置的陷阱里解救出来,然后再来追查自己负责的案件。

  此时,村长他们陷入了一种倒错的心理状态,他们保护自己捕捉的对象,让味泽活下去,直到味泽实现为朋子报仇的愿望,但是,他们决不让味泽成为羽代署信口雌黄捏造罪名的牺牲品。这个决心是雷打不动的。

  “我在家里啦。

  味泽一口咬定。

  “那能拿出证明吗?”

  侦探长长谷川紧逼着问。

  “我没法证明凌晨四点是在家里睡觉。我倒想问问是谁提出了这种荒诞无稽的证词。

  “你对风见怀恨在心,因而风见一死,就怀疑到你身上。要想解除对你的怀疑,你就得证明当时不在犯罪现场。

  “正因为如此,就得让我见到那个作证说在医院看到我的那个人,我好证明那人的话是无稽之谈。

  “等到了法庭上,就会让你见个够。

  “为什么现在不能见呢?”

  “她是个重要的证人,我们不想止你吓唬她,使她不敢说话。

  长谷川冷冷一笑。不过,要知道他的处境也很难,目击者的证词不能算是确凿的,如果让她与味泽对质,就会很容易露出破绽,而警察也很清楚这个证词的脆弱性。

  这时究竟应该由谁来拿出证据,证明不在犯罪现场,这个问题很微妙。清白无辜的人根本没有必要去证明在不在犯罪现场,只有严重的怀疑对象才有必要拿出证据来推翻警察罗织的黑材料。证明自己不在犯罪现场。

  警察手里的牌只是一个目击者。而入的感觉是靠不住的。由于当时环境和身体状况等原因。人的感觉会有很大的差异,让目击者和这位老练的嫌疑人对质,说不定西洋镜一下子就会被戳穿。

  而且,要说味泽的杀人动机是出于怀恨风见险些辗死他的报复心理,还有些地方讲不通。风见的病已经快痊愈了,在风见刚住院还处于神志不清的时候,根本无需用塑料薄膜去憋死他,就会有许多下手的机会。而且,如果那时弄死风见,还可以认为是病情恶化了,惹人怀疑的危险性很小。

  警察手头有的材料,只有一个靠不住的目击者,这作为证据无力得很。警察无奈,只好姑且让味泽回去。

  “你们为什么要把味泽放了呢?”

  大场一成气得暴跳如雷。

  “不是释放。只是暂时放他回去……”

  没等中户多助解释完,一成又怒吼起来。

  “回去就等于释放!你们为什么不就此把他关进牢里去?味泽杀害了风见,你们怎能放跑杀人犯呢?

  一成大发雷霆。与其说是因为放味泽回去,不如说是因为中户未能忠实地执行他的旨意。在羽代市,他决不允许有这类事。

  “那是因为咱们安排的证人一直态度不够明确,所以警察不能下决心逮捕他。

  “为什么安排一个态度含糊的人?不!管他证人不证人。你让羽代署赶快把他抓起来,你就这样去告诉署长。

  “即使羽代署想这么作,地方法院也不会签发逮捕证的。

  “地方法院?”

  一成咆哮起来,他的势力还没有达到法院。不!虽然也达到了法院,但还没有像警察署那样完全渗透进去。

  最近,羽代地方法院也受到青年法律协会的影响.严格地控制着逮捕证的颁发。

  “我的安排也有点不大周到,真对不起。我想只要有个目击者也就足够了。那个护士是我强拉出来的,所以她作证的态度不够坚定。

  “事到如今,听你的辩解也没用!味泽是个讨厌的家伙。现在不把他夫起来,还不知会出什么事呢。他可能已经把风见的嘴撬开了,你们必须想个万全之策!

  “办法已经想好啦。

  “什么?已经想好啦?

  “让味泽回去,是因为手头的材料还不充分。他有固定的住址,不必担心他逃跑。如果我们逼得他不得不逃跑的话,法院就会签发逮捕证的。

  “好主意!不过,怎样才能逼得他逃跑呢?

  中户看看周围一个人也没有,就把嘴凑近一成的耳边叽咕了几句,满腔不高兴的一成渐渐温和下来。

  “好啦!逼他逃跑倒是妙计,可是不能让他逃出羽代一步啊!

  “这一点您就放心吧!会长也知道,警察不会让他一下子溜掉的。

  味泽从警察那里暂时获释回来后,就马上去了解他一直放心不下的山田范子的情况。范子已平安无事地到家了。

  “太好啦!因为你从医院出来迟迟没有到家,我很担心。

  味泽这才放心地对着电话里的范于说。

  “一个叫浦川的先生来找我,在回家的路上我们交谈了一会儿。

  “浦川?是原来在《羽代新报》工作过的浦川先生吗?”

  “是他。

  “那位浦川对你说什么啦?

  “他说,从味泽先生那里听到我姐姐的事情,为了大力胁助,控诉大场。来找我核实情况。

  “他说要协助我们控诉吗?”

  “是的。

  “大好啦!

  “怎么?

  “你不知道。如果浦川先生站到我们一边,我们就有了百万大军,就一定能够狠狠教训大场成明。

  “我听了浦川先生的话也有这个感觉。我也跟他说,即使姐姐不愿意,我也要控告大场。

  “是吗?这些话我听了也很高兴。你现在对自己可要加倍小心,谁也不知道大场会使出什么流氓手段来。

  “我一定多加小心。

  “你还不知道吧,风见已经死了。。

  “风见死了?

  “是被杀。被成明杀死的。

  “啊!太可怕了!

  “因为他要是活着,糟蹋你姐姐、杀害越智朋子的事就有了活的证人,所以就把他干掉了。而且,他们妄图把杀人的罪名安到我头上。

  “把罪名安到您头上?”

  “是啊!因为证据不足才没有逮捕。那些衣冠禽兽为了保护自己什么事都干得出来,所以你可要处处留神。”

  “不至于对我也下毒手吧!

  “你姐姐把你上诉的事统统告诉了成明。

  “姐姐?是真的吗?

  “是真的,你姐姐对我说,她自己把事情告诉成明之后马上又后悔了。

  “真没心!真没心!我告状还不是为了姐姐。

  “总之,事已至此,我们必须分秒必争。明天你就递交受害控告书吧!你把受害控告书一递交出去,你住院的姐姐就无法否认了。我去找成明的另一个同伙津川,在明天上学以前,你能否递交出受害控告书?我去接你。

  “那就拜托了。

  “今天你哪儿也不要去了。

  味泽叮嘱了范于之后又去给浦川打电话。浦川不愧是个新闻记者,他完全了解风见之死和其中的阴谋。

  “味泽先生,这回事情可闹大。

  浦川的语气和前天味泽拜访那时已大不相同了。

  “还有另一个证人呢,我去追踪那个家伙。

  “他们既然能杀死风见,对另一个同伙肯定也会早就下手采取什么办法了。如果那个人再向你讲出情况来,杀死风见岂不是没有意义了。我倒是想,您能从虎口里逃出来,可真了不起呀。

  “他们的手法蠢得很,不过,我想他们一定还会来找我的麻烦。我的事不说了。浦川先生,听说您见到山田范子啦?

  “那是因为我听您说。受害者的妹妹很积极。”

  “这么说,您下定决心要把羽代河滩地的不法行为捅出去喽?”

  “还谈不上什么决心。不过,看到那样一个幼小的女高中生竟要起来同大场作斗争,我也想再振奋一次自己的正义感。”

  “谢谢您!”

  “用不着您来道谢,这本来是羽代的问题。噢!我还忘说了。某方面好像也在侦查河滩地的问题呢。”

  “某方面是哪里?”

  “岩手县宫古署来了个探员,打听了一些河滩地的情况。

  “岩手县宫占署?

  味泽的脸色刷地变了。因为是打电话,浦川不可能看见。

  “您那里有什么线索吗?探员对您和朋子似乎也很感兴趣。不!好像他们对正追踪杀害朋子的犯人的您最感兴趣。宫古署好像从另外一个立场在追踪那个犯人。岩手县的警察干吗追查不同管区的羽代的杀人事件呢?因为搜查事关秘密,他们没有告诉我。不过,我觉得他们至少要比羽代的警察可靠些,所以就把我所知道的事情一股脑儿全都告诉他们

  “岩手县的警察来过吗?”

  味泽还没有从岩手县来了警察这个冲击中缓过劲来。

  “是啊!那个探员好像对收买羽代河滩地一事颇感兴趣。尽管是外县的警察,要是他们能出来帮把手,县警察署理直二科也许能动手调查吧。

  “宫古署的探员没有提起越智美佐子的事情吗?”

  “越智美佐子?”

  “就是朋子的姐姐。”

  “啊!想起来了。朋子是有个姐姐,大概是徒步旅行时遇害了。等一等!哦!我怎么有点糊涂了。她姐姐的确是在岩手县深山中遇难的。这么一说。那个探员可能是为这件事来的吧!”

  浦川话说了一半截就陷入了自己的回想之中。

  “要是没间越智美佐子的事,我想是为了别的案件来的。对了!前几天、岩手县的警察不是从羽代何河童津的堤坝里发现了骗取保险金一案中被杀害的女招待员的尸体吗?多亏他们的发现,承担那份保险的我才露了脸。听说,当时岩手县逮捕了一个杀人犯,他自己供认把被害者埋在羽代河堤坝里了。一技查堤坝,女招待员的尸体就成为偶然的副产品而发现了。我想宫古的探员大概就是为了这件事来的。”

  味泽自己提出了问题。又巧妙地把浦川的注意力从越智美佐子的身上引导到另一个方面去了。

  这时。北野探员正拼命分析寻找那个看见“味泽作案”的目击者。不知为何缘故,羽代署把目击者的名字秘而不宣。由于警察之间的本位主义,各自隐藏自己手头的秘密本是常有的事,但不应有任何理由隐藏目击者。

  尽管如此。他们还是秘而下宣,看来里面有鬼。

  “那人说凌晨四点左右看见的。这就排除了探视者的可能性。首先应该是夜班护士,其次是同病房的住院病人。

  “不过,住院的病人认识味泽吗?

  “说是他常在风见病房出来进去,所以也许记得他的面庞。

  “虽说也许能认识,但那时是凌晨四点,只一转身模模糊糊地看了一眼,就能文即看出是谁,我看不一定。护士的可能性要比病人大些。而且市民医院和大场有牵连,拉拢一个护士要比拉拢病人容易得多。

  根据这个分析,宫古署的警察就盯上了肇事那大晚上值夜班的三名护士。首先是负责风见病房的护士呜泽惠子,她是案情的发现者,让一人身兼二职,既是发现者又是目击者,当然可以。但这样安排效果不好。如果安排她当日击者,那么,在那种意外的时刻看见味泽从风见病房出来时,作为负责该病房的护士,就应该引起怀疑,对他有所询问才是。

  对护士长内藤铃枝来说,情况也是一样,剩下的就是牧野房子,她的嫌疑最大。北野准备对三十护士都市讯一下,但决定审查的顺序是牧野、内藤、呜泽。

  北野乘牧野房子不值班的时候来到护士室找她,她马上就惊慌失色了。内藤铃枝、呜泽惠子都是护士,而牧野房子还是个见习护士。她上完中学刚从见习护士培训班毕业出来不久,今年18岁,是个初出茅庐的护士。

  一个陌主的探员突然来访,使牧野房子提心吊胆。北野把她的表情看作是强烈的“反应”。

  初次见面的客套话说完后。北野一针见血地问到事情的核心。

  “听说风见先生死的时候,你看见味泽先生从他的病房出来啦?

  “是的。

  牧野房子垂着眼皮回答。

  “你怎么知道是味泽先生呢?”

  “因为我觉得是味泽。

  “你说是在护士室前面看见味泽先生的吧?”

  “是的。

  “风风光生的病房是在走廊最里面,护士室在走廊的中央,离最里面的病房有很远的距离。而且,夜里的灯光不太亮,你能确实认清是味泽先生吗?”

  “那……那……虽然没有看清那人的脸,但从轮廓、姿势的特征等是可以看得出来的。

  在北野针升见血的追问下,牧野房子慌作一回。

  “这么说,你并没有看清味泽先生的脸。而是从脸的轮廓和身体姿势猜想是味泽。对吗?”

  “说来也许就是那样,人的观察大致不就是这样吗?”

  房子起抬头,勉勉强强地反问了一句。这时,她的眼睛正好处在光线的照射下,北野觉得有个亮光一闪,这给了他一个启发。

  “牧野小姐,我很唐突地问一下,你的视力怎么样?”

  “眼睛的视力?”

  突如其来的问题,使房子吃了一惊。

  “是的。

  “右眼0.1.左眼0.3。

  “不能说太好啊。

  “您的意思是说,这样的视为是看不到走廊尽头的吧,可是。我已带上了角膜接触眼镜。两眼都矫正到1.2了。

  北野这才知道。方才看到房子眼睛上的“光”.是角膜接触眼镜片的光。不过。既然牧野房子坚持说她的视力已矫正了。这也无法否认。

  第二天清晨,山田范子等待着味泽的到来。她准备在上学前顺便把“受害控告书”递给警察。为了这件事,她宁肯上学迟到一会儿.因为她知道,如果让爸爸妈妈知道了。一定会阻止的,所以决心一声也不吭。

  现在,要造羽代中的帝工人场家族的反了。范子非常兴奋。据浦川说。现在已经掌握了羽代河滩地等大场的不法行为。浦川也说过,要配合范子的控告,要揭露那些不法行为。范子的控告也许会成为推翻大场家族的导火线。

  范子觉得。自己好像当上了戏剧中的女主角。她完全沉浸在高度的兴奋之中。

  在她递交受害控告书时,味泽说要全程护送她,由他来照料一切。

  眼看要到离家的时候,也就是味泽约定好的时间了。恰好这时,一个年龄和她相仿的少女站在了家门口。范子从未见过这个少女。

  那个少女对刚要出门的范子说。

  “你是山田范子小姐吗?”

  范子点点头。

  那个少女接着说。

  “味泽先生让我来接你。

  “味泽先生让你?

  “嗯,味泽先生正等着你呢。他说有点什么急事。

  范子相信了她的话,跟在她的后边走。

  “到这边来。

  少女把她领进一条胡同时。那里停着几辆车。几个梳着摄政发型的青年在那儿聚拢着。范子一惊,转身要跑,但已经晚了。那个少女用急切的刺耳声喊到:“带来啦!于是,那些青年人立即散开,从四面八方把范子围了起来。

  “你们是什么人?到底想干什么?”

  看到范子浑身紧张地大声责问,一个满脸酒刺像是头头的人嘿嘿冷笑着说:

  “跟我们来一趟就明白了。

  “你们想干什么?我要上学去呢。

  “一个上学的人为什么一说味泽就急急忙忙跟了来呢?”

  “这与你们毫无关系。

  “有没有关系,我们要慢慢问你。上!

  领头的向喽罗们丢个眼色。五六个小伙子立即扑上前来,把范子推进车里。

  “住手!你们要干什么!我要喊警察了!

  范子拼命抵抗,无奈,寡不敌众,很快就被推进了车里。把范子一推上车,这伙青年人立即各自坐上车,开车就跑。前后只有几分钟工夫。路上一个行人也没有,谁也没有看到这个清晨绑架的场面。

  就在事情发生前不久,一个电话打给了正准备去范子家的味泽。房东来叫味泽接电话,味泽一拿起听筒,一个陌生的声音钻进了耳膜。

  “味泽先生吗?山田范子在我们手里,要想让她平安地回去,你就得打消起诉的念头。

  “什么?你是大场成明?

  “是谁都没关系,既然本人不想告发,你这个局外人就别再多嘴多舌啦。

  “你们打算把范子怎么办?”

  “不打算怎么办。我们要好好看住她,直到你放弃那多管闲事的起诉。

  “你们这是绑架!

  “不敢当。她是自愿来的,而且已通知学校和家里了。

  对方在电话里轻轻一笑。

  “等等,别挂电话,我们面谈一下……”

  味泽还没说完,对方就挂上了电话。

  “是从‘铜盔’快餐部打来的。

  味泽感到无论如何也要马上到“狂犬”根据地“钢盔”快餐部去一趟。大场成明终于把魔掌伸向范子了。到了“铜盔”店,就可以知道他们要干什么。

  味泽刚要走出家门,身背书包准备上学的赖子喊了起来。

  “爸爸,您上哪儿呀?”

  “我马上就回来,你和同学一块上学去吧。

  “爸爸,不要去!

  味泽想,赖子的直观像可能又预感到危险了。但为了搭救范子,必须要到“钢盔”快餐部去一趟。

  “放心吧,赖子。

  “我和您一起去。

  味泽略微犹豫了片刻,用坚决的口气说:“算啦!你上学去吧。

  北野越来越坚信牧野房子是个伪证人。她一定是被人收买或受到威胁而伪装目击者的。她的证同是捏造的。正因为如此,证词缺乏足够的说服力,敌人也不能一下子就把味泽逮捕起来。如果不赶快下手,敌人就会根据她的证同接二连三地捏造材料,栽赃陷害,把味泽逮起来,这是显而易见的。

  一定要抢在事情发生之前,揭穿牧野房子的谎言。

  北野仔仔细细地检查了现场。风见住的320号病房是外科病房的单间,在病房的最里面,离走廊中间的护士室大约有三十多米远,这段距离也并不是就看不清风见病房前面站着的人。

  夜间又会怎样呢?牧野房子一口咬定说在凌晨四点左右亲眼看见了味泽。为了在同一条件下对现场进行观察。北野在凌晨四点又来到现场,整个病房寂静无产。灯光非常明亮。从护士室前面满可以清楚地看到风见病房。荧光灯隔五米就有一个,直接安装在顶棚上,而320病房前的灯光特别明亮。

  北野把整个现场调查了一回,仍不能推翻牧野房子的假证。房子的态度有些暖昧,但言词却顺理成章。如果把视力矫正到1.2的话,站在护士室前,完全能看清站在320号病房前面的人的脸。

  北野自己的左右视力就都是1.2.用自己的眼睛就可以证明这一点。

  但北野的心里还总像有个疙瘩解不开似的。他自己也不知道那是什么。尽管把现场查看得很仔细,但心里仍是忐忑不安,好像漏掉了一个什么重要的东西。那漏掉的东西使他心神不定。唯其原因无从知晓,这使他焦躁不安。

  他明白,味泽正一步一步地被逼进无路可走的境地。决不能让他们把味泽抢走,这人是他要抓的对象。北野心急如火,岩手县警也被逼进无可奈何的境地人

  他们是声称搜查一个失踪的人而来到羽代市的。本来的任务是为味泽而来,但一直没有明说出来。他们把发现井崎明美的尸体说成是出乎意料的“副产品”,声称真正要搜查的对象辽没有发现,就在羽代市呆了下来。但也不能总是呆着不走。

  而现在,发现井崎明美尸体之后,岩手县的警察好像再也没有进行像样的搜查,就在羽代市泡了下来。这使羽代署对他们投下了狐疑的日光。他们来到别的警察的管区里,就说是槁到了一个“副产品”吧,当地的警察已经把那个事件当作事故处理了,他们却把死尸找出来,弄成了“杀人”案,因而,使羽代署和暴力集团的勾结关系暴露出去,使搜查科长丢了饭碗。对于点燃这根导火线的岩手县警察,羽代署怎么会有好感呢?

  一般来说,别处的警察来到自己的管区内到处活动。心里总不是滋味,况凰羽代署又是心怀鬼胎,很想请岩手县警察赶快离境。

  跟上次不同,这回已经暴露出本来面目.就再也无法进行秘密径查了。岩手县警察也不得不赶快收场。

  北野从市民医院前面上了市内环行汽车,正赶上早晨上班上学的时间,车内职工和学生挤得满满的。

  好像正值考试期间,几个同学在互相提问:

  “什么是马利奥特盲点?”

  “就是没有视觉细胞的地方。在白纸上一左一右地并排画上一个十字和国圈,从二十五厘米的地方闭上左眼。右限盯看十字,就会看不见圆圈……”

  车到站了,学生们吵吵嚷嚷地下了车。

  “马利奥特盲点?

  学生们下车后,车里顿时空了,北野把身体仲展开来自言自语他说。北野自己肯定也有这个盲点,光线照到那个盲点上,就发生奇怪现象。下一站就在图书谊的前门,北野突然打定主意,在那里下车。

  走进图书馆后,他马上找了本百科辞典。“马利奥特盲点”在“眼”的条目里。书目上解释说,由于网膜视神经乳头上没有视觉细胞,即使光照到上边,也不会产生光感。所以。视觉中的这一部分就看不见物体,这个生理上的视觉缺陷部分叫做盲点,是埃德梅·马利奥特发现的,一般叫马利奥特暗斑(或盲点)。盲点为椭圆形,其中心距注视点十五度左右。垂直径约七度,横径约五度。……盲点的检验办法是:在白纸上画一个小十字,在它右侧五到十厘米的地方画一个圆圈。然后闭上左眼,从十六厘米到三十五厘米的地方注视小十字,右边的小圆圈就看不见了。而视野中的盲点这个词,人们已转而用作设想到、没注意到的地方,空白点,漏洞等意思了。

  “设想到,没注意到的地方……”

  北野看着百科辞典自言自语他说。然后,他用自己的眼睛对着百科辞典上画的黑地白色十字和圆圈试验了一下。

  “咦!真的看不见了。”

  圆圈果然从视野消失了,北野惊诧不已。

  “盲点原来是从这时来的呀!北野感叹一番之后,马利奥特的试验图和市民医院病房的光景就在他眼前重叠起来了。

  病房的荧光灯是每隔五米一个,直接安装在大花板上的,而唯独风见房间前的灯光特别亮,那是为什么呢?

  北野跳了起来,把百科辞典送回书架,飞也似地奔回市民医院。他站在外科病房320病室前面,凝视着天花板上的灯出神。一个护士正好从那几路过,北野赶紧叫住她:

  “为什么这个房间前的灯特别亮?”

  护士疑心地看了看北野,见他一本正经,就回答说:

  “噢!那里的电灯坏了,最近才换上。”

  “什么时候换上的?

  “可能是昨天或是前天。

  “你能准确地告诉我吗?”

  “那得问材料科的人才能知道,你问这个干什么?”

  “啊!对不起。我是警察。材料科在哪儿?我非常想知道哪天换的灯,要为一个案子作参考。”

  一看北野拿出警察工作证,护士马上改变了态度,把他领到另一栋房子里的材料科。医院里的所有器材都由这个材料科调配。

  听到北野的询问,保管员查阅了一下出库收据,告诉他换荧光灯是昨天早晨。

  “荧光灯快要烧坏的时候,会一闪一闪忽明忽暗的。你们换下的旧荧光灯也是这样吗?”·

  “不是,外科病房320病室前的那个荧光灯已经超过了那种程度,根本下亮了。

  这正是北野想要得到的回答。

  “320号病室前面大花板上的灯的开关在哪儿呀?”

  “都集中在护士室,是遥控开关。

  “那么,要想卑把320号病空前的灯关上的话。怎么做呢?

  “那呀,只有把灯管从灯座上卸下来。

  “给您再添点麻烦。天黑以后,您能把外科病房320号病室前天花板上的灯管给卸下来吗?不!只要让灯灭一会儿就行了,这对破案非常必要。

  北野焦急地等到太阳下了山,便开始进行“实验”。风见病房前走廊顶棚上的灯管已经卸了下来。按正规的说法,这是一种热阴极预热型荧光灯,只稍拧一下灯管两端的卡子,就很容易拆下来。灯光一消失,走廊的这一段就暗了下来。

  “这样行了吧?”

  “好了。对不起,请您面对着我,站在320号病室前面。

  北野让材料科的管理员站在走廊上,自己从护士室前面看过去。走廊顶棚上与那个灯相隔五米邻近的灯光照射着那一段,这个“临近的灯光“很暗,看不清管理员的面孔。

  这样,北野就明确了,出事那大的夜里,风见病室前走廊顶棚的灯管已烧坏,完全熄灭,从护士室那么远的距离、根本看不清320号病室前站着的人。

  使他得到启发的是“马利奥特盲点”.当十字和圆圈井排摆着时,一注视十字,圆圈就进入暗点而消失。若说白色黑底的十字和圆圈,圆圈应是显得特别清晰明亮的。任何人乍一看时也不会想到。暗淡的十字会留下,而明亮的圆圈竟会消失无踪。

  过于明亮就会引起注意。北野把那个亮度和风见病室前走廊顶棚上的灯结合起来,同样度数的灯,比别的灯亮。那是因为灯管是新换的。那么。旧灯是什么时候换下来的·呢?在旧灯下面,走廊又该怎样呢?

  马利奥特的暗点和新灯重叠在一起消失以后,牧野房子伪证的把戏就完全暴露无遗了。

  而使北野得到启发的马利奥特育点,还另有更重要的意义。  



第十四章 走投无路的野性




  味泽刚要动身去“钢盔”快餐部,昨天来过的那位警察横身站在面前挡住了去路,简直就像暗中监视似地冒了出来。不!一定是在暗中监视来着,他们对味泽的怀疑根本没有解除。

  “你想上哪儿去?”

  一夜不见的警察们腮帮子上挂着令人作呕的笑纹说。

  “哦!警察先生,你们来得正好。有绑架事件,一个女学生被‘飞车族’绑架了.

  是根稻草也得抓住似地味泽赶紧求救。

  “绑架?到底是怎么回事?

  警察作出一副吃惊的样子。

  “有个叫山田范子的女学生被‘狂犬’绑架了,如下赶快营救。不知全出什么事!那伙人是一群疯子,请赶快采取措施。千万可别晚了!

  “大清早就胡诌八扯些什么!现在该采取措施的,不是‘狂犬’而是你呀!来吧!跟我走。还有许多事情要问你呢。

  “让我去趟‘钢盔’快餐部吧!

  “什么?上哪儿?

  “‘狂犬’的老巢!

  “不行!

  “你有逮捕证吗?”

  “你要想跑,就跑好啦!

  警察的嘴角挂着一丝笑。

  “这话是什么意思?”

  “嘿嘿!你自己琢磨吧!

  警察说这话的时候,一阵刺耳的马达声从背后传来,一队身着皮夹克、头戴钢盔的“狂犬”开着十几辆摩托车闪电般地从他们身边掠过。那风驰电掣的气势、刺耳的怪声和音乐喇叭声就像一群印地安人发出的狂喊声。

  “他们在示威,警察先生,山田范子危险了!

  “哟!你说什么呀!

  警察摆出一副倨傲的面孔把头扭向一边。

  “我要去‘钢盔’快餐部!

  “拒绝跟我走吗?”

  “不是!我只是要先去一趟‘钢盔’快餐部,看看山田范子是否安全。

  “我们认为这就是拒不限我们走!”

  “岂有此理!爱怎么解释就怎么解释吧!

  味泽推开警察大步走了。警察并没有阻拦,等到味泽走远后,老警察嘿嘿冷笑着对年轻的伙伴说:

  “你马上同本署联系,说味泽岳史跑了,请求立即签发逮捕证。我去‘钢盔’快餐部,你随后也来!

  “是!

  年轻的警察撒腿就跑,好像这下子可对拱手放走味泽、任他随便跑掉的可惜心情有了补偿的办法。

  “爸爸!

  味泽的身后突然传来喊声,使他吓了一跳。

  “赖子,你没去上学呀?

  为了了解范子的安危,味泽拒绝了警察的口头传讯,在去“钢盔“快餐部的路上看到了上学打扮的赖子。

  “我担心爸爸。”

  赖子快要哭出来了,站在道路当中瑟瑟发抖。

  “你这孩子真叫人没办法!爸爸不是说了不用担心吗?”

  “可是,前些日子,爸爸差点被卡车轧着。

  “你是说又有卡车来轧爸爸吗?”

  “不知道。不过,我总觉得不对劲儿.带我去吧!

  赖子的眼神很认真。味泽不只一次被她的直观像挽救过,于是就说。

  “好吧!就今天这一次啊!爸爸一办完事,你还是上学去,迟到了也没关系。

  “嗯!我去。

  赖子点了点头。

  “钢盔”快餐部里冷冷清清,因为既是个普通的日子又是清晨,“狂犬”的队员还没有集合起来。尽管这样,店前还是停着几辆摩托车。快餐部已经开门营业了。

  味泽让赖子在店外等着,自己进了店。侍者在柜台里用白眼斜愣了他一眼。这种看法叫作“蛇眼”,即头不转动,只转动眼珠子看人。味泽一看这种目光就明白,侍者已事先知道他要来,侍者也是大场成明的党羽,这个店肯定也是和大场成明串通一气的。

  “我打听一下,今天早上有没有个叫山田范子的女高中生来过?”

  味泽彬彬有礼地问。

  “什么?临时招待员不到这儿来。”

  侍者依旧头也不回他说。

  “是女高中生。不是临时招待员。

  “不是临时招待员就更没来了。”

  “大场成明或津川没来吗?”

  “谁?什么人?”

  侍者假装不知。

  “‘狂犬’的头头。津川吗,我想是个副头头吧!

  “不要出口不逊啊!

  味泽的身后站着几个身穿“狂犬”制服的青年,也不知他们是什么时候进来的,一个个装腔作势地端着肩膀,却是满脸孩子气。不过,他们身上带有一股凶暴气氛,这才是他们的本质。每个人好像都藏着一件凶器。

  看来他们是埋伏在店里的某个地方,侍者一打暗号就走了出来。

  “好极了。你们都是‘狂犬’的队员吧?我要见见你们的头头。

  “见头头想干什么?”

  他们的长筒靴上带着刺马针似的特殊玩艺,在地上一挪步,就咋拉叶拉直响。

  “请他把山田范子放回去。”“我们不晓得。那个女人是你的什么人?”

  一个“飞车族”仗着人多势众,凑到味泽跟前,用食指把他的鼻子头朝上戳了一下。

  “她是我的朋友。今天早上你们头头用电话告诉我说他把这人给扣住了。

  “哎哟哟,你们听见了吗?说是这爷们的朋友,多叫人眼馋呀!

  那人有板有限地一说。周围的人哄堂大笑起来。

  “麻烦你们,让我见见你们头头,我要和他讲几句话。”

  “不知道啊!”

  “飞车族”又把长筒靴踩得咋拉咋拉乱响。

  “快去告诉大场成明!他胆敢动山田范于一指头,我决不轻饶他!

  突然,味泽的声音变得异常吓人。“飞车族”根本没把他放在眼里,像玩弄掉进陷阱的野兽似地欺负他,一见味泽突然露出凶暴的面孔,顿时傻了眼。这么一来,就要看谁是专业,谁是业余的了。曾经属于杀人专业集团、练就一身杀人本领的味泽身上发出了可怕的杀气,在这杀气紧逼之下,那些只能骑车到处逞强、别无本领的“飞车族”吓得个个缩成一团。

  可以说这是被味泽的威严吓倒了。

  “什……什……什么?”

  尽管如此,狂犬还是拼命硬充好汉。虽说在味泽威风凛凛的压力下不敢抬头正视,但看到他只是孤身一人,为了“狂大”的面子。他们硬着头皮对抗味泽。

  “他……他妈的!

  迎面的一个家伙跳起来,嗖地拔出刀子,想反击一下味泽显示的威力。经他一带头,其他的“飞车族”也鼓起勇气,个个掏出链子、木流星等随手的凶器。

  “给我住手!我不是和你们来打架的,你们要干的差事只是通风报信!快去大场那里告诉他,要是动了山田范子。我可决不饶他!

  “别他妈瞎咋唬!

  长筒靴上刺马针似的玩艺儿咔拉咔拉地响着。“飞车族”们拿着刀子。侍者不知什么时候溜掉了。

  “不懂事的一群毛孩子!

  味泽咋了下舌头,刚把架势拉开,几辆警车停到了店前。看来是没拉警笛,僵旗息鼓开来的。

  “好悬!

  “飞车族”拔腿要跑,已经晚了。警察蜂涌而至,不过,他们看也没看“飞车族”那个已经相识的警察从警察群后面笑吟吟地挤过来。

  “你是味泽岳史吧?

  他装模作样慢吞吞地问。味泽没吭气。

  “以杀人嫌疑人宣布逮捕,这是逮捕证。

  他说着,手里抖着一张纸。

  “逮捕证?”

  “是啊!地方法院检察官发出的堂堂逮捕证。

  “等……等一下!

  “等?等什么?

  “等把山田范子从‘狂犬’那里搭救出来。她被‘狂犬’绑架

  “还在胡诌八扯呀!没有任何人报告说被绑架了。你的案子比绑架可要严重呀!

  “捏造!我不服从这种不正当的逮捕。

  “什么。想拒捕吗?”

  好像事先想到味泽要抵抗,警察把店门堵得水泄不通。

  味泽一时陷入了判断上的迷途:是应该乖乖地束手就擒。到法庭上去争辩呢?还是暂时逃走,等抓到成明再来揭穿这些元端的捏造呢?

  当然,羽代署是大场的私人警察署,一旦被捕,就只好任其宰割了,就是弄到法庭去据理力争,决没有胜诉的希望。

  可是,要是逃走了,就会被通缉,那时,不仅要受到羽代署的通缉,还要受到所有警察的缉捕。是服从呢?还是逃走呢?正在举棋不定的时候,警察已缩小了包围罔。

  “爸爸,上这儿来!

  突然,背后传来赖子的声音”

  “你什么时候进来的?

  “这儿有后门。

  味泽不再犹豫了,跟着赖子就跑。柜台后面有个狭窄的过道直通后门。警察还没有包抄过来。后门也停着两三辆摩托车。

  其中一辆还插着钥匙。

  “使劲抓住!

  味泽把赖子抱到后座上,飞身跨上摩托车。顿时,突突突的排气声压倒了背后追兵的吵嚷声。

  北野及岩手县的警察跌进了失望的深渊。好容易才揭穿了牧野房子的伪证,而味泽却拒捕潜逃了。

  这样一来,就给了想请求签发逮捕证而又缺乏关键条件的羽代署一个求之不得的借口,味泽被通缉了,完全掉进了大场方面布置好的圈套。

  在岩手县方面,味泽还处于嫌疑人阶段,没有达到请求签发逮捕证的地步。今后,就是抓住味泽,也必须先交给羽代方面。

  “我们含辛茹苦追查到今天,到底为了什么?愤感和怀疑在大家的心里搅成一团。

  “把味泽一交给羽代,就成了他们的猎物啦!

  “可是,在落到羽代手里以前,我们怎么才能抓住他呢?

  在这个问题上,岩手县深感头疼,即使知道味泽在哪里,岩手县也没有逮捕味泽的根据。

  但不管怎样,反正是不想拱手交给羽代方面,这并不是警察之间彼此争名夺利,而是羽代巧设圈套,把本来属于岩手县的捕捉对象拦腰给抢走了。岩手县是哑巴吃黄连,有苦难说还不能公然提出抗议。味泽是岩手县追捕的对象,这一点羽代方面却一无所知。

  “现在,我们也效仿羽代的干法,给味泽布下个圈套,巧设机关搞出一些罪证,然后把他抓起来如何?

  北野提出了一个强硬的主张。

  “布什么圈套?

  村长看了他一眼。

  “味泽现在带着一副看来值得钦佩的假面具,追踪杀他女朋友的犯人。可是,在那副假面具之下,隐藏着凶恶的真面目,只要剥下他的这个假面具,就能把他夺回来。”

  “是啊,那么怎样才能扯下他的假面具呢?”

  “关于这一点,我有一个很不成熟的想法。我认为,味泽在柿树村是由于某种原因突然发起疯来的,现在,他从自卫队退了役,披上了善良市民的外衣,老老实实地呆着。可是。在他身披画皮下,掩藏着他在自卫队特种部队里养成的专门杀人的本性。如果我们把他逼进和柿树村同样的环境、同样的条件之中,他的本性不就会暴露元遗了吗?”

  “和柿树村同样的环境、条件还能再有吗?”

  “我觉得,现在和那时很相似。味泽正受到追捕,而且一步也走不出羽代市。现在,羽代警察和中户家把所有的出口都严密地封锁起来了吧?即使味泽从羽代市逃出来,由于受到通缉也休想逃掉!他是为了捉拿杀害越智朋子的犯人,才拒捕潜逃的,所以,味泽也不打算离开羽代市,他一定正潜伏在羽代的某个地方。可是,他在羽代同大场作对,全市就都成了他的敌人。由于他身边还带着一个孩子,就更加惹人注目。抓住他不过是个时间问题。尽管如此,他现在之所以后然还能潜伏下来。是由于有在自卫队时练得的功夫。那种在深山老林里想法自给自足,求得生存,使体力和精神坚持到极限的训练,使得他在与全市为敌的环境中仍能生存下去。不过,他确实已被迫到山穷水尽的地步,由于他身边还带着赖子,味泽的负担是沉重的。从体力的耗竭可以引起精神的错乱。不知什么时候。走投无路的味泽就会像袭击柿树村时那样发起疯来。你们不认为现在的味泽正处于和屠杀柿树村时完全一样的情况吗?”

  “晤!这倒也是。可是,你说让味泽发疯。难道还要让他像在柿树村那样大屠杀吗?”

  村长的意思是。这虽然是个请君人瓮之法。但这个办法可不得了。

  “当然,我们要在味泽再度发疯之前止住他,等我们见到了味泽的真实面目就掌握了证据。

  “作为破案的证据嘛。”一直沉默不语的佐竹用一种不怀好意的口吻说。“一个人把风道屯加上越智美佐子一共十二个人一股脑儿干掉,这种把戏不是谁都能干得出来的。如果证明味泽身上有那种疯狂劲儿和实干的力量。不就有了证据吗?”

  “这要看情况如何。让风道屯的事情重演是根本不可能的。而如果不是原原本本照样再来一次,就不成其为证据。

  毫无收获的会议继续着。大家都觉得有一股莫名其妙的疯狂劲头把自己鼓动起来了。

  他们为了抓住证据,想重演风道屯事件,纵令是一时的念头。其本身就是个发疯的想法。可是,目前大家都在眼前清清楚楚地描绘出一个味泽挥舞系人的斧头,同羽代全市厮杀格斗的图案。这是个可怕的想象,但在想象中,风道屯和羽代完全重叠出现在图案上。

  “让味泽跑掉啦?”

  大场一成露出诧异的神色。

  “是的,就要根据逮捕证抓他的前几秒钟,一转身,让他钻了空子。

  羽代署署长间庭敬造把大块头的身子缩成一团。向大场报告。

  旁边的中户多助乖乖地坐在那里。

  “可是,既然说是跑掉了,那么是领到逮捕证啦?”

  “是,我们按照您的吩咐。扣押了山田范子,乘味泽得知消息的时候,让他跟我们到警察署,他拒绝了,跑到‘钢盔’快餐部,这时,我们领到了逮捕证,正要执行的时候……”

  “给他跑掉了?”

  “实在对不起。我们已立即发出了通缉,所以,他逃不掉的。

  “他不会跑出羽代市吧?”

  “是的。不会。

  中户也和间庭一起一上一下地点了点头。

  “若是那样,也无需再去通缉了嘛!只要在羽代市,就是瓮中之鳖。

  一成的情绪分外轻松,二人松了口气,放松了全身绷紧的肌肉。

  “不过,通缉是委托别处的警察捉拿逮捕证上的嫌疑人。如果抓到了,还得要求把犯人交给我们吧?”

  “是这样。

  “绝对不能叫他落人别处警察手里,通缉只作防范的措施。还是要在羽代市里把味泽抓住!

  “抓住他只是时间问题。”

  “味泽这个家伙看来很狡猾,你们可不能掉以轻心!”

  说完,一成一摆手,告诉间庭可以走了。间庭走了以后,一成把视线移到中户多助的脸上。

  “那么,关于味泽的隐藏处,你认为他藏在哪儿?

  “味泽的目标首先是成明少爷,其次是津川。

  “津川不是让你九州的弟弟看起来了么?

  “是的。

  “知道这事儿的人呢?”

  “只有我和为数不多的干部。

  “干部中不会有人泄露出去吧?

  “绝对不会!

  “那么说,剩下的就是浦川了。

  “他的家也在严密监视之下。

  “我现在最担心的是,味泽今后在潜逃中与浦川取得联系,把杀死越智朋子的案子和羽代河滩地的问题结合起来,滋生事端。你们要严加防范,以杀害凤见的罪名抓住味泽,不管三七二十一,先结果了他。浦川这个人,没有味泽就一事无成。

  “这点也请放心,您看刚才间庭的样子也会知道,羽代署已坐立下安了。重要的是不要让成明少爷随便走动。望会长多多规劝一下。味泽是个走投无路的困兽,不知会干出什么事来。

  “嗯!成明这孩子真叫我头疼。这场风波从根儿上说来。就是这小子惹起的。

  大场一成咋咋舌头。他越想越觉得可气,就是没办法。本来,味泽这个流浪汉不过是悠悠荡荡混进“大场城”的一条野狗,这条野狗闻到井崎照夫骗取保险全而系人的事件,就借机同越智朋子搭上了帮。他还闻到羽代河滩他的收买问题。并纠缠不休地追查杀害朋子的凶手,大大地动摇了稳如泰山的大场体制。

  好容易设下圈套,领到逮捕证,他却在千钧一发之际槽掉了。现在他还在暗处躲藏着,窥测方向。伺机反扑。

  “这次抓住他,决不能让他跑掉!

  大场嗓子眼里嘟囔着。在大场王国里,他本身就是法律,任何私刑都可以随心所欲地干。

  可是。味泽和赖子的下落却音无音讯,从“钢盔”快餐部逃走以后。三天过去了,五大过去了,却仍旧像石沉大海。要是还在羽代,就不会一直潜伏下去,肯定会在某一地方掉进大场的罗网里。味泽要是单身一个人还好说,他还带着个赖子,在寒冬已经迫近的羽代市里能躲藏到哪儿去呢?他们当然也要吃饭。夜晚也不可能在野外露宿呀!

  当初以为捉住味泽只是个时间问题的羽代署和大场也渐渐焦躁不安起来。

  “是不是已经跑到市外去了呢?”

  这种意见也出现了。

  “这不可能!所有的道路都封锁了,各处都在盘查,车站也在严密监视之下。”

  “他要是截车搭上途经羽代的长途汽车,或许能逃出去。”

  那种可能性很小,我们早就布置人员捉拿带小孩的犯人,所有携带的行李也要检查。”

  “若是潜伏在市内,也许有同情味泽的不鹰面的庇护者。”

  “浦川悟郎、山田道子、越智朋子母亲的家都在严密监视之下,没有发现味泽的行踪。剩下就是工作上的交往了。味泽是个外动人员,不是公司职工。他在外勤员之间也没有特别亲密的人。因为任何人都知道,谁要是傻瓜似地和味泽绩伙,在羽代就活不下去,所以不可能窝藏味泽,这方面我们也监视了,没有发现什么。

  “他到底簿在哪儿呢?”

  “我倒也想问问呢。”

  凡是味泽有可能出入的地方都查遍了,可是,连他们“父女”俩的影子也没有。

  这么一来,只能设想味泽有了暗中支持者。对大场心怀不满的市民大有人在,不过,他们也都知道,羽代是靠大场繁荣起来的。自己的生活也是靠大场得到保证的,他们反抗大场的念头,毕竟只是内心想法,不可能有人拿自己的生活作赌注,同味泽搞到一块去。这一点,在越智茂吉策动造反时就得到了证明。

  虽然分析的结果是这样。但味泽却一直继续潜伏着,看来只好认为有个势力强大的反抗者暗中文持着味泽。

  “赖子,冷吗?”

  味泽把赖子小小的身躯紧紧地裹在上衣里抱着,可是,这种姑且的办法不可能防御羽代快人冬的寒冷。赖子的身体一个劲地打着冷战。

  “再忍一下,明天就能回家。”

  味泽从“钢盔”快餐部逃出来以后,就躲到那个塑料温室里了。太阳已经下山,寒气袭人,应该赶快采取下一个行动。可是,现在却动弹不得。他是逮捕证下来以后断然拒捕潜逃的。整个羽代可能早已布下了天罗地网。

  味泽也弄不清那时采取的逃跑行动是否正确,他很清楚,羽代市是大场的天下,即使逃离了“钢盔”快餐店,也只能东躲西藏。可是,如果束手就擒,也就只能让大场任意宰割了。赖子促使他采取了断然行动。

  在这点上,赖子突然出现,可以说再及时不过了。但是。有赖子拖累着,今后就什么也干不成。味泽成了带着孩子的“逃犯”。

  也没个地方可以安置赖子。在羽代,味浮连个可以落脚的地方也没有。浦川、山田道子的家肯定处于严密监视之下。想到这些,味泽只觉得眼前一片漆黑。

  可是,即使被捕,也要想法回敬大场一拳!

  在侦查杀害朋子的凶手的过程中,自己却上了敌人的圈套,报仇不成反遭陷害,真叫人死不瞑目。

  难道真的没有什么办法了吗?味泽已被迫到山穷水尽的境地,仍在继续做殊死的挣扎。

  “爸爸,我饿!”

  赖子可怜巴巴他说。可不是吗!自从逃出来以后,几乎水米没进肚。路上买的点心面包早就吃光了。整天啃着温室里栽培的生茄子,这种东西是不足以满足辘辘饥肠的,而除了茄子,又没有任何可以充饥的东西。

  苹果收获季节已过,都摘光了。

  “我去给你买点吃的来。再挺一会儿吧!”味泽安慰着赖子。可是,出去一买东西,弄不好就会议那儿的人盯上,味泽想来想去毫无办法。要是自己一个人,吃些树皮草根,怎么也能活命,赖子却不能这样。

  “这下完了!”

  味泽绝望了。要是出去自首,至少赖子可以得到热呼呼的饭食和温暖的被窝。

  “爸爸现在和那时一样啊!”

  赖子又叫了一声味泽。

  “那时?什么时候?”

  “就是爸爸穿着绿制服的时候呀!”

  “你说什么?!”

  味泽就像着了一支暗箭似地全身都僵了。

  “哎呀!您的神色真吓人!”

  赖子缩了下身子,但眼睛仍一动不动地凝视着味泽。

  “赖子,你?”

  “爸爸那时穿着绿制服,脸色就像现在这样吓人的啊!”

  “赖子,你记错了吧?”

  “没错!是爸爸!我看见爸爸的脸了。”

  赖子一动不动地凝视着味泽的脸。她的记忆正在恢复。那是个可怕的记忆。当记忆恢复过来以后,味泽真不知道事情将会如何。

  “爸爸,你那时拿着斧子来着。”

  “赖子,你说些什么呀!”

  “粘着鲜血的斧子,一抡起斧子,鲜血就往外溅,啊!我害怕!”

  赖子的眼前好像又历历再现了悲惨的情景,用手捂住了脸。

  “赖子,别胡思乱想了。你是肚子饿了,所以产生那些乱七八糟的念头,爸爸给你买好吃的东西来。”

  这时,迫于饥饿的味泽想起了一户人家。目前,只有那一家也许还能庇护他们。敌人大概也不会注意到那一家。不过,那一家能否相信味泽的话还不敢说。味泽决定去碰碰运气。

  幸而离塑料温室不远的地方有个公用电话,走几步就到。味浮抱着赖子,用一只手拨动电话,对方拿起了听筒。

  味泽深深地呼了口气,说出了自己的名字。

  “什么?味泽川是味泽岳史吗?!”

  对方简直不能相信似地喊了起来。

  “是我。”

  “你想干什么?你现在在哪儿?”

  “我在市内某个地方,有几句话想和您说一下。”

  “有什么可说的,你这个杀人犯!”

  “不是我杀的,您听我讲。”

  “我要马上报告警察!你在哪儿?”

  “请您冷静一下,我跟您讲过,我和越智朋子已经定了婚。”

  “提那个干什么?”

  “您的儿子是‘狂犬’的队员,在头头大场成明的手下乱搞女人。”

  “不许你胡说!”

  “是真的!不过,据说您的儿子总是巡风放哨,并没强奸过人。”

  “我不想听你这些话。”

  “请不要把电话挂断,再听我说几句。在成明魔爪下送了命的有越智朋子。”

  “你说什么?”

  “大场成明杀死了越智朋子,当时您的儿子也在场。”

  “你杀了我儿子还不够,还要给他加上杀人的罪名吗?”

  “不是,我只是追查杀死我未婚妻的坏蛋。您的儿子俊次君知道大场成明是凶手,固此,他们便杀人灭口,而凶手把杀人的罪名加在了我的头上。”

  “你扯谎竟能到这般地步。可真有两下子。”

  “不是扯谎。我冒着危险给您挂电话,就是最有力的证明。”

  对方的态度好像突然犹豫起来。

  “听说,除了成明以外,还有个律川在场,他是汽车厂的工人。”

  “津川?”

  看样子终于有门了。

  “如果您心疼您的儿子被人害了。就不要轻信警察那套鬼话,羽代署的警察还不都是大场雇用的?大场儿子做的坏事。不论什么勾当都要掩饰过去,一了百了。如果让他们随意捏造出一个假凶手来,俊次君在九泉之下也不瞑目呀!”

  味泽的话好像起了作用。

  “你说你不是犯人,有证据吗?”

  “我也掉进圈套里了,没有直接的证据。不过。俊次死去的第二大,我曾准备同《羽代新报》原社会部编辑浦川悟郎和被成明糟蹋过的女人山田道子一起控告成明。大场一成在收买河滩地中有权为严重的违法行为,他们为了阻止我们拄告。便绑架了山田道子的妹妹。便次君对我们来说是非常宝贵的证人,我决不会把如此宝贵的证人杀掉。请您打电话给浦川和山田道子核实一下,就说是听我讲的,我告诉您他们的电话号码。”

  为了让风见俊次的父亲该实情况,味泽暂时挂上了电话。风见的父亲有意核实情况。说明他已倾向于味泽。浦川和山田那里也许已经安下了偷听哨,但也只好孤注一掷了。眼下只要多少有点机会,就只好去冒风险了。

  隔了一会儿.味泽又一次拔动电话。这回说不定已安上电话检波器了,所以不能长谈。

  “大体和你说的一样,只是说山田道子的妹妹已平安回家……”

  风见的语调已大大缓和下来。

  “那是为了让我拒绝口头传讯,制造逮捕理由而耍的花招。”

  “请你不要误会,我现在还不能完全相信你,你给我打电话是为了什么?”

  “请您把我藏起来。”

  “藏起来?把你?”

  风见大吃一惊,一时说不出话来。

  “是的,我现在在羽代无处容身,如果束手就擒,不仅报不了未婚妻被杀之仇。还要遭大场私刑的折磨。在羽代,他们可以为所欲为,任意捏造罪名。我想在被捕以前,把成明拉进法网。您的儿子肯定是被大场成明害死的,所以我想和您携起手来,向他们反击!”

  “你知道你这是在和谁说话吗?”

  “我知道得很清楚。现在在羽代,除了您那里我再也没有投靠的地方了。因为我是被看做杀死俊次的最大嫌疑人,正因为这样,我才来投靠您。您要是相信我是杀人凶手,而让真正的凶手逍遥法外的话,就请您把我抓起来。不过,如果对我是凶手这件事哪怕有了点点的疑惑。就请调查一下,直到能说服我。然后。再把我交给大场,交给警察也不晚。”

  “明白了。不管怎样,我要见见你,怎么办好呢?”

  “堤外新开地有个塑料温室,我和孩子藏在这里,您能开车来接一下吗?”

  “我二十分钟后就到,不要离开那里。”

  电话挂上了,如果风见的父亲去报告警察,那就万事休矣。不过,能办的全部办了,剩下的只好听天由命。

  暂时躲藏到风见家里的味泽。同风见研究着今后的对策。

  “俊次君肯定是大场手下的人杀害的,声称那天夜里看见我的那个目击者,是被他们收买的。不过,他们决不会想到我会藏到您的家里,也就是说。敌人对您还信任。相信您在痛恨杀死您儿子的我。在这一点上,我们就有了可乘之机。”

  “请你不要误会。我还没有消除对你的怀疑,我只是想观察一下你。”

  “我明白。所以我打算用今后的行动来打消您的疑虑。首先,我们应这样办:我一跑掉,他们必定布置了严密的警戒。特别是成明,一定提心吊胆,生怕我随时出来进行报复。所以,我们要在一周左右按兵不动。过几天,他们就会认为我逃到市外去了,因而会解除警戒,我想乘那个时候,请您把成明叫出来。”

  “叫出来?怎么叫?”

  “随便编个借口。噢,对了,就说给俊次作法事怎么样?”

  “作法事就得请亲友,我不愿意兴师动众。”

  “说作法事。成明也可能不好来,总之是他下手杀害的嘛!他是俊次君的好友,说分赠遗物怎么样?”

  “那样好。”

  “先把成明叫出来,由我来让他交代。再让浦川先生把新闻记者召集来,让他在记者面前供认,搞一个犯人的记者招待会。如果说大场的儿子自供是杀人犯。新闻界都会来。这是对俊次君亡灵的最好祭奠。”

  “要知对方可是大场,若能进行得顺利。当然好了。”

  “放心吧!一定能顺利。”

  味泽坚定他说。其实,他也不是信心十足,不过,在这种时刻,不能让自己唯一的庇护者有丝毫的不安。

  味泽毫无生息的潜伏使北野焦躁起来。可是,他决不认为味泽会丢下杀害朋子的凶手。自己负着一身罪名乖乖溜走的。即使巡高羽代市。也会跌进通缉的天罗地网。反正是要被捕,他肯定会死死地呆在羽代同大场斗争到底。

  北野觉得有些可怕,味泽一定是在销声匿迹的同时又阴谋策划着什么勾当。

  味泽想要干什么呢?其实他已完全被大场困住,一动也不能动,但北野总觉得味泽一声不响地蜷缩在暗处是在窥伺着时机。

  七天过去了,味泽依然毫无动静。大场方面的警戒开始有了松动。

  “味泽逃出羽代了吧!”

  这种意见重又占了上风。

  好像就等着这一时刻,大场成明那里接到一个电话。电话是已死的风见俊次的母亲打来的,保镖也放松了警惕,让大场成明接了电话。成明见过风见的母亲两三次。风见的母亲对心怀鬼胎的成明说。

  “我整理俊次的遗物,发现一封写给您的信,想交给您。”

  “给我的信?里面写些什么?”成明内心的不安一下涌到心头。

  “封着哪!不知道写了些什么。俊次还有好多遗物,放到家里只能勾起我们的伤心,所以想分给他的好友,请您务必来一趟。”

  那些遗物成明根本不想要。但那封“遗书”却使他放心不下:俊次那家伙到底给我写了些什么?他要是写些不三不四的事情,让别人看见可就糟啦!

  可是,俊次死的时候并没有意识到要被弄死呀!就是在死前的一刹那间意识到了,那时还能写下什么呢!

  “没关系!那不是杀人的检举信。”

  成明对自己说,但还是提心吊胆,总之,一看到信就明白……

  “可以。我去拜访。”

  成明答应按对方指定的时间去取信。

  这时,北野在羽代市用作根据地的某旅馆来了一位来访者——浦川悟郎。他对北野说,可能有人在他身后盯梢,北野不露声色地看看外边。觉得没有监视的动静。

  监视人的地点,侦探一般都能一看便知。那些地点看来并没有人监视,所以姑且可以放下心来。

  浦川曾准备和味泽、朋子一起把羽代河滩地的违法事件交给新闻界揭发出去。但是,他们的主事人味泽成了被通缉的犯人,自己也被大场严密监视起来,所以弄得寸步难行。不过,若是放过大场的胡作非为,他的新闻记者的灵魂又不能允许。

  “所以,我来求您一下,虽然这事不属于您的管辖范围,但它是牵扯到建设省的一件大规模不法行为。能否请您动员县里的搜查二科或警视厅前来调查一下?”

  说着,他就把事件的全部资料交给了北野。这是不北野目前追查的案子,却是味泽以前侦查来的资料。

  北野答应下来。既然是这么事关重大的案件,满可以动员起检察官来。村长已经给县警察本部搜查二科透露了风声,估计他们已经派出密探开始进行侦查了。

  浦川很满意,打算回去,刚要出门,猛然又想起什么,说。

  “您这么一说,我也想起来了。前天有人莫名其妙地向我打听过一件事。”

  “莫名其妙地打听?谁呀?打听了什么?”

  北野赶紧问。

  “那人没报名字,他只是一口咬定说是从味泽先生那里听来的。他问我,听说我和味泽先生要携起来手揭露大场的丑闻,是不是真的。”

  “您怎么回答的?”

  “因为我不了解对方的身份,心里正在盘算怎么回答才好,那人又说,说实在的,自己的儿子是被大场给弄死的,如果那些事属实,他想帮味泽先生一把。”

  “他说怀疑儿子是被大场给弄死的吗?”

  “是的,听起来不像说谎,所以,我就告诉他都是真的。即使是大场方面玩弄的诡计,还能把我再盯得怎样?也不过如此呗!”

  “是风见!风见的父亲!”

  “啊!您说什么?”

  “味泽……先生,在风见父母家里藏着哪!对了,没有想到会在风见家里。真是个漏洞。”

  “风见?前些天死的?味泽先生被怀疑是犯人……不会吧!”

  “是的!绝不会错!您想想,味泽一直是个被栽赃诬陷的犯人,连风见的父亲也没有天真地相信味泽是凶手,因此,味泽接近他们,说服了他们。凤见为了核实味泽的话,才向您打听情况的。没错!没错!味泽就在风见家里。”

  北野忘记了对味泽对加上尊称。

  “果然是在风见家里呀!”

  “他可真找到了一个极妙的隐藏处!若是在那里,大场方面也绝想不到。任何人作梦也不会想到,儿子被杀,老子反而窝藏那个犯人。可是,一经发现那个犯人是捏造的,他的父母为了寻找真正的犯人,就会庇护假犯人,帮助假犯人。看来羽代最恨味泽的是风见家,现在却成了味泽唯一最可靠的伙伴。”

  “味泽先生想得真炒。可是,以前我也一直担心过,您究竟是因为什么关系对味泽先生感兴趣呀?”

  “这一点嘛,我想不久会有机会告诉您。”

  北野心想,现在说出来也没关系,不过,他不想说破味泽是个空前大屠杀案件的嫌疑人,免得打击看来对味泽怀有好感的浦川。而且,现在正处于必须同他合作想方设法帮助味泽的立场上。眼下还不能抛开同情味泽的浦川的支持。

  “是与杀害越智美佐子的事件有关吗?”

  尽管北野不说,浦川却猜得**不离十。

  “等真相大白之后再告诉您吧!”

  “如果是搜查上的秘密,我也不便过问。不过,如果味泽先生在这个案子中沾上了什么嫌疑,我觉得那一定是出自某种原因。他那个人正义感很强,是个嫉恶如仇的人,决不会杀人,而且被杀者又是他未婚妻的姐姐。”

  “当时他们还不认识,不!总之,眼下必须使味泽度过难关。”

  北野差一点没说走嘴、赶紧把话岔开,叮嘱浦川说:

  “还有,味泽潜伏在风见家里的事,请您可千万不要泄露出去。事情并不好的活,说不定味泽也会给干掉。”

  护城河内区的大场家高中街的风见家很近,护城河内是原羽代城下高级武士的住宅区,中街是下级武士的住宅区,因此,成明连保镖也没带,随随便便地离开了家。

  其实,步行去也不远,但不管多么近,步行去就会有失大场少爷的身份。成明开着一辆最近才买来的GT牌进口赛车,这辆车是所谓的超级赛车,车价超过了一千万日元,日本目前没进口几辆,这辆在羽代市当然是独一无二了,除了小组活动日以外.他从不开单人摩托车。

  超级赛车的强大功率还没有开始发挥,眨眼之间就已开到了风见的家门口。风见的父母正在门口恭恭敬敬地迎接,成明宛如来到家臣的家里一样,大摇大摆地被引到了里面。

  他进房间后稍稍等了一会儿.又走进来一个男人。成明抬头一看那个人。就惊叫一声抬腿要跑。

  “咱们初次见面,你好像认得我?”

  味泽嘴唇上挂着一丝微笑,站到成明面前,咄咄逼人的威严把成明吓得缩成一团。这是成明充作头头的“狂犬”里的小流氓们所绝没有的凛凛威风。

  “骗……骗人!”

  他脸上硬充好汉,骨子里却吓酥了。

  “到底骗了你什么啦?”

  成明不打自招,说不出下句话了。

  “我……我只是来取信。”

  “信么,在这儿!”

  味泽哗啦哗啦地抖着一封信。

  “给我!”

  “当然可以,本来就是写给你的。”

  味泽痛快地把信递给了成明。

  成明手里拿着信,在味泽面前不知如何是好。

  “怎么啦,不看信吗?还是吓得看不下去啦?”

  味泽挑战似地盯着他的脸说。

  “有什么可怕的。”

  成明极力摆出不在乎的样子。

  “是吗?那好呀,我对俊次君的遗书也感兴趣,如果无妨的话,让我看一看吧!”

  成明在味泽面前拆开了信,里面装着一张信纸,上面写着两三行字。

  成明的目光一落到那几行字上,脸上立刻失去了血色。

  “上面写着什么哪?”

  味泽催促着,成明一声也吭不出来。

  “念!念出声来!”

  味泽一步步逼近成明。他身上发出一股凛凛逼人的凶暴杀气。那种一触即发的凶狠架势,就像内含着可怕火力的枪口一样。紧紧地顶在他的胸口上。

  “瞎说!这里写的都是胡说八道!”

  成明招架着扑来的杀气,勉勉强强吭出一声。他的额上密密麻麻地沁满了汗珠。

  “要是胡说八道,你为什么满头大汗呢?怎么?不会念了吗?要是不会念,我来替你念?”

  “你这么搞,到底想干什么?你把我当谁了,我是大场成明!”

  成明想借发出的声音壮胆子,但往常发挥巨大效力的恫吓,今天却丝毫不起作用了。

  “你是大场的混帐崽子!也是杀死俊次君的真正凶手,信上写着凶手是你!”

  “瞎说!”

  “不是瞎说!不仅如此,你还强奸杀害了越智朋子!”

  “信口开河!你有证据吗?”

  “俊次君都对我说了。”

  “他的话不能成为证据,俊次已经死啦!”

  “还有别的证据!”

  “别的证据?不可能!要有你拿给我看看!”

  成明定定神,耸了耸肩膀。

  “你看这个!”

  味泽把一个白的、像是石头碎渣似的东西摆在成明眼前,仔细一看,是颗牙齿。那好像是颗门牙,扁平的牙冠从牙根上断了,看样子不是自然脱落,而是外力把牙弄断的。

  成明惊疑地抬起眼皮。

  “不记得了吗?那是你的牙!”

  “我的牙?!”

  “对!没错!就是你的牙。你要是忘了,我来给你提个醒!你以前和律川、俊次君合伙拦劫过越智朋子,在眼看就要达到目的时候,有人搅了你们。那个人就是我。那时我的拳头打中了那个头头的脸,这就是打掉的牙。为了日后作证。我一直珍重地保存着。万没想到就是你的牙!”

  “我不认得那个牙!”

  “事到如今你还想装傻吗?你是请谁给你镶的牙?”

  成明了解到牙齿所具有的重大证据价值了。

  “你是请俊次的父亲给你镶上的被我打掉的牙齿。真是冤家路窄呀!这个牙和你的牙型完全一样。那时,由于我来打搅,你没有达到目的,后来一直继续追踪越智朋子,终于惨无人道地杀害了她,而为了把知道你干坏事的俊次君的嘴堵死。又指使别人把他杀死了。怎么样?你还有啥可说的?”

  在味泽连珠炮似地逼问下,成明一下子垂下了头。“半截牙”固然不能直接成为杀死越智朋子和风见俊次的证据,但在接连不断的逼间下,他头脑混乱了,失去了抗争能力。

  这时,在隔壁观看动静的风见夫妇冲进屋来:

  “原来是你害死的俊次呀!”

  俊次的父亲两眼喷火盯着成明。

  “刽子手!”

  失去儿子的母亲把满腔的怨恨一齐发泄出来。她又推又揉、又顶又撞,再也说不出话来。

  “过来!”

  味泽一把抓住成明的胸口,把他扯了起来。

  “把他带到警察那儿去吗?”

  风见问道。他知道,到了警察那里,如果成明矢口否认。那半截牙的作用是无力的。

  “不!还有点事要办!”

  味泽脸上堆着淡淡的冷笑,笑里包含着残忍,风见一见。立即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但是,这时的味泽,身上似乎发出任何力量也阻挡不住的可怕杀气。

  味泽的那种凶狠气焰,就像一触动就要燃起熊熊烈火,把成明吓坏了,他像掉了魂的偶人,乖乖地跟着味泽。来到停在风见家门口的成明自己的赛车旁边,味泽一扬下巴,命令他上去。

  “带……带我上哪儿?”

  成明这才从恐惧中清醒过来,上牙打下牙地轻声问道。

  “让你吃茄子!”

  味泽说出一句古怪的话。

  “茄子?”

  “对啦!开车!”

  味泽声色俱厉他说,吓得成明慌慌张张地打开了点火开关。

  竹村伤心透了,他给井崎照夫开了事故证明,等到井崎明美的尸体一出现,他便有了参与图财害命的嫌疑,遭到免职。虽然基本弄清了他与杀人无关。但同井崎的密切关系却暴露了,因此,升官发财的希望算吹了。

  间庭署长曾对他说,大场一成不久就会对他有所安排,眼下要为羽代署忍辱负重。可是,打那时起已经过了快三十月了。还是音信皆元。这么看来,竹村势必成了羽代署的替罪羔羊,成为丢在路边的死狗了。

  羽代署的同僚们也都远远躲开竹村。他在任时,不论走到市里的哪个角落。都让人肃然起敬,而一离职(还是以极不光彩的形式),社会上的风顿时变得冷冰冰的了。

  “一朝失势,猪狗不如呀!”

  竹村咒骂着人世间的势利眼,但他又没有决心从羽代拂袖而去。

  以前,他一直是大场的看家狗,忠心耿耿,所以他丢不掉幻想,总希望大场会伸手拉他一把。如今他把靠着大场得以吃香喝辣的滋味丢到脑后了。

  只要离开羽代一步,从前对大场的一贯忠诚反而成了他这个警官不光彩的记录,成了历史上的污点。只要身在羽代,尽管当官时的威风没有了,好歹还恬得下去,不至于被人飞石子。

  竹村失了业后才由衷地体会到,警官的权威以及警官这个职务所带来的各种有形元形的好处是多么巨大。

  蹲在家里无聊得很,他整天到繁华的布店街去,玩弹子度日。这位曾在羽代署耀武扬威、不可一世的搜查科长,曾几何时竟落得无所事事,大白天靠玩弹子消磨时间,也真够可怜的了。

  就说弹子吧。在当警官的时候——当然很少来玩——尽管没弹进去,球却咕哈嘈地滚出一大堆来,因为幕后有人操纵机关,为他提供让球大量滚出的“特别服务”。

  而现在,连弹子机也背弃了他,球总是弹不准。竹村看到自己把手中的球全弹们了之后又去捡落在地上的球,不禁觉得自己大可悲了。

  可是,他又不肯把捡起来的球扔掉。

  最后。连在弹子房玩儿的兴趣也没了。于是就离开弹子房出来闲逛,可又没个去处。回家去吧,老婆哭丧着脸。竹村在闹市上踱来踱去,心里盘算着,要是碰到中户家的干部,也许看在往日的情面上能给个二元两角的。

  他一脑子这种卑鄙得可怜的想法。可是,中户家的人好像也知道:一遏上竹村,就要遭到勒索似地躲避着他,小流氓们一个也遇不上。

  竹村的情绪越来越坏。他咬牙抑制着憎恨自己的心情。最后觉得还是只好回家,别无去处。正在这时,从和他擦肩而过的行人中,偶然认出一个熟人。那个人是原《羽代新报》的浦川悟郎。据说,他因为策划造大场的反。被革职或停止工作了。

  以前彼此是敌人。而现在却是流浪街头的伙伴啦。

  “为了维护大场体制,那个家伙也跟着倒了霉呀!”竹村这么一想,心里突然涌上一股兔死狐悲的奇妙感觉。他刚想上去搭话,又出于本能控制住了。浦川虽然是个流浪汉,看来却仍然步伐坚定,目不斜视,大步流星地走着,所以,虽和竹村擦肩而过却没认出来。

  “这家伙到底往哪儿去呢?”竹村多年干警察养成的兴趣又冒了出来。而且、尽管同是流浪汉,自己是盲无目的地瞎溜达,而浦川却那样步伐坚定地有目的走路,对此他不免有些忌妒。

  竹村立即拉开架势跟踪下去。对跟踪盯梢这套把戏,他通过实地工作一向训练有素。浦川并不知道有人跟踪上了。他从布店街穿过手艺人街、寺院街,一步步地走向高岗那边。从这里再往上走就是羽代氏时代高级武士、中级武士居住的护城河内区和中街。

  竹村越来越觉得奇怪,便继续跟踪下去。浦川在中街一家挂着“风见牙科医院”招牌的门口停了下来。这门前停着一辆漂亮的红色赛车。

  “原来他是来治牙呀!”

  竹村一下子泄了气,但转念想一想,路上有许多牙科医生,干嘛偏偏要到高岗来呢?他决定再观察一会儿。

  浦川并没有马上走迸风见牙科医院,而是站在门口探头探脑地窥视里面的动静,好像还没拿定主意进还是不过。

  “他究竟想干什么呀?”

  竹村正兴致勃勃地盯着观看时,从风见牙科医院里走出两个男人来。竹村定睛一看那两个人,不由吓得“啊”了一声。那两个人是大场成明和味泽岳史。

  味泽是个杀人嫌疑人。正在通缉捉拿。而他为什么和大场成明在一起呢?在不容思索的刹那间,两个人就坐上了停在那里的GT赛车。这时。浦川跑了过去。好像喊了一声味泽,但声音却被那辆高性能汽车轰轰隆隆的排气声给淹没了。马达越转越快,排气声越来越大,突然,轮船刺耳地尖叫一声,汽车就像被弹出去似的飞驰而去。后边,浦川呆呆地站在飞尘和排出气体的烟雾中。

  竹村到底比浦川脑筋快。他只扫一眼,就从两个人的情形上感到情况不对头,好像味泽在逼着大场成明驾驶汽车。

  若不是这样,味泽和成明不可能乘一辆汽车。竹村一回过味来,立即采取行动。他抄起近旁的公用电话,拨动一一0,报告了红色GT赛车的车号以及说明通缉中的味泽正坐在那辆车上。

  这并不是出于警察行道的本能,他是想向大场一成表示一番忠诚,用来加快自己的“东山再起”。

  味泽专选僻静的道路,逼着成明来驾驶那辆很招人眼目的GT赛车,如果途中遇到警察盘问,他就打算硬冲过去。

  不一会儿,他们来到了岔路上。从高岗下的中街到羽代河,走岔路可以抄近。一到岔路上。味泽就夺过了方向盘。

  “到底上哪儿呀!”

  成明提心吊胆地问。

  “我不是让你吃茄子吗!你休想跑掉!”

  味泽咬着牙冷笑,踩下汽车离合器,以三千转速挂上挡,汽车飞也似地跑起来,宽轮胎舒适地啃着柏油路面。他把一挡的转速开到极限。然后又干脆麻利地换到二挡。

  二挡的时速达到七十公里,每次换挡,轮胎都要在柏油路上尖叫一声。油门的反应非常灵敏,一脚踩了去,强大的马力就使后轮空转起来。

  味泽又升一挡,换上了四档三千五百转,有一百二十公里的时速。

  这时,反光镜上照出了三辆摩托车。穿着黑制服、带着黑色钢盔的“狂犬”队员追了上来。

  他们看到味泽开着成明的汽车大为不解。便围到GT赛车前面和左右喊道:

  “头头,到哪儿去兜风?”

  “那个家伙就是常到‘钢盔’快餐部转的保险商呀!”

  成明一见到伙伴,也顾不得什么羞耻和面子了,扯看嗓子喊。

  “救命啊!

  “狂犬”队员们听到成明绝望的哀鸣,立即露出了凶狠的本性。

  “混蛋!你要把我们头头带到哪儿去?”

  接着,摩托车便和GT赛车开始了一场竞赛。从这一带起道路变宽了,柏油路笔直延伸下去,平坦的路一侧就可以井排跑开两辆汽车。这是“狂犬”喜好兜风的一条路线,外地也常有“飞车族“集聚到这里来,相互逞能,炫耀势力。

  这三令“狂犬”队员开的都是250CC的轻量级车。味泽毫不介意,任其纠缠。他先把前面那辆妨碍前进的车骗到线外,然后迅速打轮回到线内,把速度换到三挡,油门一踩到底。他身体好似增添了重量,后背深深陷进了靠背里。“狂犬”的三辆摩托车,不一会几就像被后面强大的磁力吸回去似的远远地被抛在后面。在猛然超过挡在超车线上的那辆摩托车时,那辆摩托被强大的气流吹得东倒西歪,差一点撞到分隔快慢车的路障上。

  不到三秒钟的工夫。车速就超过了二百分里,“狂犬”队员们只好目瞪口呆地眼望着GT赛车像一道红光似地飞驶而去,他们已经没有比赛的劲头了。

  这辆赛车就像一匹狂奔的钢铁野兽。挡泥板包着前后巨大的P7型轮胎,车前面装有大型的颚扰流板,造型神气活现,就像一辆不断地向高速度挑战的重型坦克。

  发动机是MCV型,八个气缸,顶置双凸轮轴驱动气门,最大输出功率255马力/7,700转/分;变速器是波歇型,五个挡位:四轮独立主柱式悬挂,装有通风型盘式制动器。据说最高时速可达三百公里以上。

  这辆车很难驾驶,很难使它发挥出性能来,沉重的方向盘。笨涩的脚踏板,操纵起来需要相当大的臂力。驾驶室就像处在发动机刺耳咆哮的旋涡中一样。

  然而。味泽很快就驯服了这匹“烈马”.使汽车的性能发挥到了顶峰。

  成明开这辆车时,总是提心吊胆,顺着它的脾气凑合,而味泽却完全控制了它,使它重又变成一个与人密切配合、具有新的生命的机体,作着最大限度飞跃的尝试。

  成明唯有瞠目而视。    



第十五章 野性的证明




  送走浦川以后,北野心里还是充满了一种忐忑不安的预感。虽说知道了味泽的栖身之地,却不知是否应该立即采取行动。当然,他丝毫也不想通知羽代署。

  现在,留在羽代的只有北野一人,村长他们已返回岩手县了。即使请示村长也毫无用处。北野他们现在对味泽是束手无策。如果说动手采取行动,也只有逮捕味泽,再把他交给羽代署。而事到如今,他很不愿意把自己的猎物奉送给别人。

  在北野举棋不定的时候,刚才把味泽的消息告诉给他的浦川又打来了电话。浦川声音急切他说:

  “喂!是北野先生吗?您在可太好了。”

  “究竟出了什么事?”

  “咳!是这么回事。刚才我从您那儿出来,马上就到风见牙科医院来了。我自作主张,很对不起。我是想来看看味泽先生的情况。可是,一到门口,味泽先生就和成明从里面走了出来。坐上门前停放的汽车开跑了。”

  “味泽和成明在一起?!”

  这两个人竟能呆在一起,真奇怪。北野一时困惑不解。

  “看样子,成明是在味泽先生成胁之下被迫坐上汽车。”

  “是被迫呀,怪不得,这就明白啦。因为风见俊次是成明的喽罗,所以就把成明骗了出来。您不知他们上哪儿去了吗?”

  “不知道,车往南开会了。当时味泽先生的样子很反常。所以我放心不下。告诉您一声。”

  “反常?怎么个反常法?”

  “我和他打了招呼,可是他头也不回,就像下了什么坚定的决心,拖着成明就走,但愿不是对成明擅施私刑。”

  “那种可能性很大。味泽对成明恨之入骨,必须预防他施加私刑。您向他打招呼的时候,他一句话也没说吗?

  味泽要是私白惩治成明,北野他们就再也没有出场的机会了。北野慌了神。就这么短短的时间里,味泽正在一步步走出北野的行动范围。

  “您这么一说,我想起来了。他好像说了一句话、但并不是对我说的。他说是要让成明吃茄子。”

  “茄子?是植物的茄子吗?”

  “我想是,但不敢肯定,因为隔着一段距离。”

  “是塑料温室!”

  “啊?”

  “谢谢您告诉了我。我已经知道味泽的去向了,为了防止他擅施私刑,我要马上赶到那儿去。”

  尽管浦川还想问些什么,北野已挂上电话行动起来。北野按照味泽的足迹追踪过,他从农业技术研究所的酒田博士那里得知,有个“茄子”来自焰火基地附近的塑料温室。

  那个塑料温室的具体地点他还没弄清楚,但是,若说是焰火基地附近。那范围就限定了。

  来得及还好,若是来不及,以前的所有苦心都将归为泡影,味泽将成为羽代署的肥肉。

  决不能让他这样!

  “有了。把它带上吧!”

  于是,北野把那个作为追踪味泽的武器,从柿树村拿来的“物证”带在了身边。这个举动说明北野本人也许有几分发疯

  北野叫住一辆出租车,命令他开往羽代河滩。这时,警笛齐鸣,警车一辆接一辆飞驰而过,好像整个羽代市的警车都集合起来了。北野察觉到这是味泽闯到警戒线上了。也许他正在紧急布置下的天罗地网中像一只走投无路的困兽绝望地四处乱窜,也许已经落了网。

  “给我朝巡逻警车那边开!”

  北野改变了命令。

  “下去!”

  在堤外新开地搭起的塑料温室前。味泽刹住车,使劲一推成明。在刚才和“飞车族”的拼命竞赛中,成明差点背过气去。

  “干……干……干什么?”

  成明勉强从车上下来,双膝颤抖,已经几乎撑不往身子了。

  恐怖使他的声带不听使唤了。

  “到塑料温室里去!”

  “饶了我吧!”

  “赶快给我进去!”

  虽说味泽手无寸铁。但整个身子好像变成了凶器。充满了令人毛骨悚然的气势,凝聚着无人敢正视的杀气,谁敢触动。谁就会被彻底摧垮。成明被赶进了塑料温室。

  “好!站在那儿,摘茄子!”

  “茄子?”

  “对啦!摘!”

  成明无奈,只好摘了一个温室栽培的茄子。

  “吃!”

  “啊?”

  “我不是说让你吃茄子吗?给我吃!吃!”

  在味泽威逼之下,成明赶紧把生茄子塞进嘴里,勉强咽了下去。

  “再摘一个!”

  “再也吃不下啦!”

  成明哭着说。刚从秧上摘下的茄子,没有一点滋味,多吃不了。

  “吃!”

  这吼声充满杀气。成明为了从这种杀气中摆脱出来。又勉勉强强吃下一个生茄子。

  “再去摘!”

  味泽眼看成明勉强把第二个茄子咽到肚里,又无情地命令道。

  “再也吃不下了,说什么也吃不下去了。我长这么大从没吃过生茄子。”

  成明真的哭了出来。

  “吃!你要把塑料温室里的茄子,全给我吃光!”

  “那……那太过份了。”

  “你用这里的茄子污辱了越智朋子,然后又把她弄死。为了补偿你的罪孽,你要把茄子全部吃掉。”

  “饶了我吧!我错了。让我干什么都行。对了。我给你钱吧!我跟我爸爸一说,要多少给多少。你若想要工作,我给你介绍一个好工作。”

  “你要说的只是这些吗?”

  “让你在我爸爸的某一个公司里当董事。不!当经理也行。你知道吧.在羽代要是让大场一家盯上了就休想活命。要是你能开恩。决不叫你吃亏!”

  “给我吃茄子!”

  成明终于明白了,不论是多么诱人的香饵,或者是大场家族的势力,对面前这个人都毫无用处。他一边哭着一边把第四个茄子塞进嗓子眼儿里。在吃第四个时,他脸上淌满了痛苦的泪水,到吃第五个时就吐了起来。把刚才吃下的茄子全都吐出来。

  “这次吃这个!”

  味泽指着温室地上吐得狼藉不堪的脏物。

  “这些东西。实在吃不下呀!”

  “那是从自己肚子里吐出来的,不用再嚼,岂不更好!”

  正说到达里,传来了摩托车的排气声。在塑料温室前停了下来。

  “有了!他在这里!”

  “头头也在这儿呢。”

  可能是被味泽甩得远远的“飞车族”为搭救成明。终于赶到了。

  他们是成明的卫队,在“狂犬”中最凶猛。

  一直哭哭啼啼的成明一下子振作起来,他赶快跑进卫队里说。

  “味泽!吃吐在地上的东西的该是你了!你连落到这般地步也不知道,一个劲儿他说些大活!全都给我收拾干净!赶快吃我吐的茄子。”

  成明方才被折磨得不堪忍受,现在却乐得手舞足蹈,畏缩到恐惧背后的残忍,一逃进安全圈里便又抬起头来。

  但味泽毫不畏惧,岂止不畏惧,根本就没有把面前的十几个“飞车族”放在眼里,他向成明招招手。

  “过来!到这儿来!”

  “你还不知道你自己处在什么境地吗?”

  “好啦!好啦!趁着你皮肉还没疼,过来!”

  “他妈的!还敢放屁!”

  对卫队的这一藐视,激起了他们更大的怒火。一个个掏出了锁链、铅头棍俸、木流星、木刀等自己随手的武器,把味泽团团围了起来。而味泽完全是赤手空拳。

  “哈哈。你们要动手吗?”

  味泽的眼睛炯炯发光。这时,成明以及自诩占压倒优势的”狂犬”派最强大的队员都感到有一股令人毛骨悚然的冷风从头吹到脚。事实上。他们全身都起鸡皮疙瘩。他们感到,他们要对付的不是人而是一个魔鬼。

  “这儿施展不开,到外边去!”

  味泽的话就像天上掉下来的一道赦令,要不是你盯着我我盯着你,“狂犬”队员早就想借此机会跑掉了。

  “上呀!”

  为了掩饰自己的胆怯。“狂犬”们一声呐喊扑了上来。对手不过是孤身一人,又是赤手空拳,在这种情况下要是被他吓倒了,就丢了“狂犬”的脸。

  塑料温室前尘土飞扬,人影闪动。不一会儿,两个人便倒在地上疼得哼哼起来。卫队中特别勇敢,特别凶暴的两个人。转眼间就被打翻在地,一下子丧失了战斗力。

  不知道味泽是怎么打的,也不知道击中了那两个人的哪个部位。味泽的手法使得“狂犬”们以为眼前被**的那两个人可能是在装蒜。

  不过,虽说**了两个,压倒的优势并没有改变。

  “对手就一个人,赶快干掉他!”

  成明一声令下,一个厮打的场面又出现了。倒在地上的人多到了四个,不过,味泽也有些喘嘘嘘的了。不知什么凶器划破了他的脸,血从面颊上一滴一滴地淌下来。看来伤势还不只是脸上,动作也显然迟钝了。

  “那个家伙快完蛋了,都冲上去把他揍趴下。”

  成明在卫队后边指挥着,他自己却连个指头也不动。

  就在这时,羽代署的一队警察赶到了。因为他们是接到竹村报告之后,为寻找成明汽车的去向才赶来的,所以比直接尾随的“飞车族”晚到一步。

  由于味泽与“狂犬”的厮打非常激烈,警察还不能马上靠近。

  警察里勇敢的先锋队员跃跃欲试刚想冲上去,却被担任指挥的长谷川侦探长拦住了。

  “为什么?”

  长谷川对心急如焚的青年警察说。

  “你没看见那儿吗?”

  他指着倒在地上的“飞车族”说。

  “他只是一个人,又是赤手空拳;就把四个人揍趴下了。这个家伙可不是个窝囊废。这样强行逮捕,我们会吃亏的。”

  “可是,这样下去的话,‘狂犬’就要……”

  “让他们厮打下去好啦,反正那些人都是一群乌合之众。让他们和味泽斗下去。消耗一下他们的势力,等味泽完蛋的时候,我们再伸手,岂不是一箭双雕吗!”

  长谷川抽动嘴角微微一笑。警察远远地拉开包围圈,圈里在继续匹战。倒在地上的”飞车族”增加到了六个,而味泽也付出了相应的代价,累得精疲力尽,肩膀一耸一耸地喘着气,流出的血和汗水遮住了视线。“飞车族”抓住这一时机,把呼啸着的链子、木刀劈头盖脸地打了过来。

  “味泽要被揍死了!”

  “好!到时候了。”

  在长谷川刚要下命令的时候,一个人影闪到味泽身边。

  “味泽!用这个!”

  说着,他把一件东西递给了味泽,味泽接到手里。这时。一个“飞车族”抡起木刀扑了上来,味泽并不躲闪飞来的木刀,而是把刚接到手的那个东西横着抡了过去。随着一声惨叫,众人看到一道红色的飞沫从那里飞迸出来。

  原来,味泽手里的东西是把斧子。一个“狂犬”的下腹部最柔软的地方被味泽的斧子砍了一下,立即倒在血泊中,满地打滚。味泽也被溅了一身血,看来就像从他自己的粗大的动脉里流出来的血似的。

  看到味泽手握凶残的杀戮凶器。“狂犬”们慌了,拔腿要跑。味泽赤手空拳**了六个人,现在又有了一看就吓人的斧子,事情可真不知弄到什么地步。趁着对方一时畏缩的瞬间,味泽开始了反攻。

  味泽一抡开大斧,链子、木流星、木刀全部飞了起来,折成了几截儿或砍成了碎片。“飞车族”们有的头被砍掉、胸被劈开,有的缺了胳膊断了腿。味泽自己也完全浸泡在血泊之中。

  一个“飞车族”滑倒在同伴的血泊中,另一个绊在那人身上,身子失去了平衡。这时味泽的大斧竟以无法躲避、不可抵挡的势头落在他的身上,那个人就像劈柴棍儿一样,轻而易举地被砍成两半。

  一把斧子拿在味泽手里,使它像一只狰狞的猛兽一般疯狂起来。

  “救命啊!”

  一个“飞车族”吓得朝着警察方向逃去;但味泽并不放过,一个箭步追赶上去,咋嚓一声,斧子飞到了那人的脊梁骨上。

  “不好!快制止住!”

  面对悲剧的发展,长谷川吓得瞠目结舌,赶紧下达命令。这时警察们已经吓得想要逃跑啦。

  “他疯了!”

  “是个魔鬼!”

  一阵杀戮狂飙把警察们吓得心惊胆战,一个个只想让自己躲过这场风暴。

  然而,却有一双眼睛正在冷酷地看着这血雨腥风:

  “终于看到你的庐山真面目了,这就是你的本性,就是你在专事杀人的部队里培养出来的野性!你现在拿着的斧子,就是在柿树村屠杀了十二个人时使用的那把斧子。为了再现一次风道屯的场面。我从本部借来的东西发挥了作用。你可能正渴望着抡起这把斧子吧!长期以来,你披着画皮,好不容易忍耐到今天呀。我早就想到,一旦把你逼进和柿树村完全相同的环境和条件中去。你就一定会剥掉画皮。你剥得很好!你把斧子使得多么熟练,这样熟练地使用斧子的能有几人。对啦!你就是这样把柿树村的村民全杀害了。砍掉脑袋,劈开胸膛,砍断手脚,砸断脊梁骨。对啦!就是这个样子。杀吧!一个一个地全部杀光吧!现在,你杀死的每一个人,都会是柿树村杀人案的佐证!杀吧!不许你住手,一个也别留下,都杀了吧!”

  味泽现在正处于大屠杀风暴的中心。他脑海中清晰地浮现出一幕景象:当自卫队训练学校在岩手县山里进行秘密训练时,他们然遇到了越智美佐子。

  在连续几天的训练中,味泽已经把食粮吃光,处在又饥又渴的状况中。即使想作到自给自足,但周围连野果子、草根也没有,小动物更休想抓到。

  正当精力枯竭的时候,他遇见了美佐子。刚一照面:美佐子就被吓跑了。味泽追上前去向她一解释。美佐子大大方方地分给了他吃的和喝的。味泽感到死里逃生了。

  当和美佐子道别的时候,味泽看到了一只头被砸得稀烂的死狗。味泽的伙伴正在山里参加演习,味泽以为这是他的伙伴想要拿狗充饥而杀的。

  味泽想到,美佐子若是在山里遇见自己伙伴,他们又饥又渴,已经神经错乱,说不定会干出什么事来。

  要是美佐子拒绝给他食物,就连味泽自己也可能会杀掉她而抢劫食物的,何况美佐子又是一位很有魅力的姑娘。秘密训练中的队员像疯狗似地在山中乱窜,决不能让她呆在山里。

  味泽把情况告诉了美佐子,劝她或是中止旅行回去,或是在柿树村住上一两天,等工作从过去再走。

  美佐子接受了他的劝告折回村里。他虽然和美佐子分手了,但她的容貌已深深地刻印在味泽的脑海中。虽然和她只处了片刻时间,但在自己又饥又渴的时候,这个女人突然从树林里走出来,惠赐给自己饮食,他觉得她活像个林中精灵。味泽还想见到她,说什么也想再见到她一次。

  在想再见到她的同时,又觉得有些放心不下:美佐子在返回柿树村的途中。说不定会遇到自己的伙伴,自己干嘛不把她护送到村子里呢?这么一想,味泽就迫不及待地去追美佐子。放心不下也成了想要和她见面的一个借口。

  但是,味泽在风道屯遇上了一场正在进行的骇人听闻的事件:村里一个疯子在挥舞大斧屠杀全屯的居民。

  味泽并不知道为什么会发生那种事情。疯子可能在吃饭时突然精神病发作,先把自己家人砍死,然后又把屯里人一个个地全砍死了。

  味泽赶到风道屯的时候,屠杀的风暴已经接近尾声。而且,越智美佐子也受到牵连,一块儿送了命。

  味泽茫然地站在人口稀疏、已化为一个人屠杀场的村子边。不过。看来已被杀得一干二净的屯子里还有一个幸存者。那就是长井赖子。她一见到有个人突然像发疯似地,抡起斧子杀人。吓得晕倒了。杀人犯从她身上走了过去。

  当屠杀的风暴把屯子席卷过去,村民全被杀光,疯子正在喘口气的时候,赖子苏醒过来。满以为赖子死了,一看她还活着,便抡起血淋淋的斧子追了上来。看样子,这疯子不吞噬完最后一个活人的鲜血誓不罢休。

  味泽恰在这时赶来了。赖子逃到味泽的身后。

  一见有新的猎物挺身站在自己要砍死的猎物前面,疯子便立时更加凶猛起来。不杀死这个杀人犯。自己就会被他杀死。越智美佐子被杀的怒火一下子激起了味泽自卫战的意志。

  受过专事杀人训练的技术。补充了他原已消耗的体力,使味泽同神经病人的搏斗势均力敌。你死我活的搏斗一直持续了三十分钟。

  味泽年轻的体力和专业的技术,终于战胜了疯狂。他夺过疯子的斧子,朝他身上砍去。这时,赖子紧紧抱住味泽说:“别杀他!”但他把赖子甩开,朝着他接二连三地砍去,终于结果了那个人的性命。与此同时。赖子的记忆力被压抑住了。原来发疯的杀人犯是赖子的父亲长井孙市。眼睁睁看着自己的生身父亲被人砍死,这种可怕的情景是她年幼天真的心灵无法承受的。在这以前,她还亲眼看到妈妈、姐姐被爸爸砍死的情景。味泽的这一行动,成为她失去记忆的致命的打击。

  杀死狗的原来是长井孙市。由于事件发生之后屯子里来了成群的野狗。把尸体咬得乱七八糟,那个被狗咬伤了的右手的中指也就看不出来了。

  可能在长井杀死狗的时候。发疯的导火线已经点燃。

  死尸狼藉的村子里,只剩下了赖子和味泽。赖子寸步不离地跟在味泽身后,不管怎样叫她回去,她也不走。味泽不忍心丢弃她。闻到血腥味的野狗成群窜到屯子里,要是把她丢下,等到案件被人发现时,赖子会被狗吃掉的。

  不管怎样也要把她带到有人家的地方。味泽领着赖子离开屯子。但由于惊吓一时迷了路,俩人一起在山里转了好几天,好不容易才走到一个小村子旁边。于是,味泽乘赖子睡着的时候,就把她留下走了。风道屯的事件不久便传开了。要是和赖子一起露面很明显,自己就会被当作那个屠杀全村的罪犯。味泽是用同一件凶器砍死长井孙市的,所以要说是正当防卫恐怕讲不过去。这事还会把自卫队的秘密训练暴露出去,而这是绝对不能泄露的机密。

  不管怎样,味泽还是急急忙忙赶到训练集合营地,向上级作了报告。听到味泽的报告,工作学校很为难,不知如何是好。所有的情况都说明味泽是犯人,社会上岂能不怀疑他是犯人?作为第二个“山美事件”新闻界肯定要大肆宣传的。这是很明显的。这件事对自卫队说来是个致命的问题。

  幸而谁也不知道有味泽这个人。自卫队决定把事件隐匿下来。总而言之,这个事件与自卫队没任何关系。味泽从未到过风道屯,工作学校也没在那里进行过秘密训练——自卫队就这样一口咬定与事件没有任何关系。

  可是,越智美佐子的容貌和惨绝人寰的现场情景已深深地印在味泽的脑海里,再也磨灭不掉。那时,如果味泽不劝越智美佐子回村去,她就不至于一下子送了命。

  还有,当砍死长井孙市的时候,虽说那是自卫,赖子却一边哭喊着“别杀他!”,一边死死地抱住自己的胳膊。赖子这个手臂的力量。成了永久压在他心上的负担。斧头落到长井孙市身上时,鲜血飞溅到赖子眼睛上,遮住了她的视线。赖子就在此刻失去了记忆。他认为照顾赖子的一生应该是自己的义务。

  于是,他辞去了自卫队的工作,带着赖子来到了美佐子的妹妹朋子居住的羽代,寻求新的生活。可是,在羽代,朋子又被杀害了。为了侦缉犯人,他陷入了以羽代全市为敌的境地,这莫非是命中注定的吗?

  现在,味泽乘着杀戮的风暴,以不可抵挡的势头横冲直撞。他心里觉得。长井洗劫柿树村的那种疯狂劲头已转移到自己身上。

  对了!长井孙市的灵魂现在附到自己身上下,使那种疯狂劲头又卷土重来。

  为了再砍倒一个而举起斧头时,越智朋子的面容浮现在他眼前,又立即和越智美佐子的面容重叠在一起。

  你已化为幽灵。

  被人忘记。

  却在我的眼前,

  若离若即。

  当那陌生的土地上。

  苹果花飘香时节。

  你在那遥远的夜空下,

  上面星光熠熠。

  也许那里的春夏。

  不会匆匆交替。

  ——你不曾为我。

  嫣然一笑。

  ——也不曾和我。

  窃窃低语。

  你悄悄地生病,静静地死去,

  宛如在睡梦中吟着小曲。

  你为今霄的悲哀。

  拨亮了灯芯,

  我为你献上几枝。

  欲谢的玫瑰。

  这就是我为你守夜。

  和那残月的月光一起。

  也许你的脑海里。

  没有我的影子,

  也不接受我的。

  这番悲戚。

  但愿你在结满绿苹果的树下。

  永远得到安息。

  他想起了学生时代曾经吟咏不休的立原道造的那首《献给死去的美人》一诗。

  越智美佐子,越智朋子都离开了这个世界。味泽立志保卫祖国参加了自卫队,而自己耗尽心血学来的本领,难道竟是为此日此时的杀戮吗?

  他自己明白,美佐子和朋子都不喜欢他这么干。她们一定含着悲伤,摇头表示反对。可是,他停不下手来,自己疯狂是从更深的地方爆发出来的。

  “他就是砍死我爸爸的人!”

  这时,传来了赖子的声音。也许是为了劝阻味泽,有人把赖子领来的吧。赖子的身影出现在警察群里。

  “赖子!”

  味泽不由自主地向赖子走去,赖子却笔直地用手指着味泽,斩钉截铁他说:

  “他就是杀我爸爸的杀人犯!赖子的眼神再也不像往常那样遥望着远方,而是清清楚楚地盯着味泽,并充满了对味泽的刻骨仇恨。”

  味泽省悟到,赖子的记忆力完全恢复了。味泽挥动斧子的姿态和风道屯的悲惨情景重叠在一起,使她失去的记忆完全恢复了。

  在记忆恢复的同时,赖子就把以前和味泽共同生活的经历都忘了。现在,对她来说,味泽既不是义父也不是保护者。而是杀害她父亲的不共戴天的仇敌。

  味泽明确了这一点,眼前顿时一片漆黑。   



第十六章 植物造成的野性




  精疲力尽被警察抓住的味泽,由于出现了神经错乱的症状,被送到神经科进行了周密检查,结果发现味泽颅内长了肿瘤,埃尔维尼亚菌已从脑肿瘤中分泌出来。

  埃尔维尼亚菌是造成白菜、圆白菜发生软腐病的病原菌。人和动物的体温大大高于植物,动物的病原菌和植物的病原菌的生存条件完全不同,所以,人们都认为植物的病原菌不会在人体或动物体内滋生。

  可是,研究报告认为,有一种埃尔维尼亚菌也会侵入人体或动物体内。造成病态性变化。

  专科医生认为,味泽岳史在柿树村作案时,该村的圆白菜正好发生了软腐病,因此,他可能感染上了埃尔维尼亚菌。可是,医生却没有用同样的推理想到该村的居民一—包括长井孙市在内——也会受到埃尔维尼亚菌的感染。

  警察确认,味泽岳史杀人时,是由于神经失常,处于不能辨别事物能力的状态中,或者是在行动不受大脑支配的状态中,根据刑法第三十九条,不迫究责任,按精神卫生法第二十九条送进精神病院。

  但是,味泽发疯真的就是埃尔维尼亚菌造成的吗?他在自卫队训练学校时,学校向他灌输了根本没有用场、只是专事杀人的各种技术,把他培训成杀人专家,整个身体都化为一部效率极高的凶器。尽管如此,从现在的情况看来,难道可以说发挥杀人技术的那一天已经来到了吗?那毫无意义的杀人专长,还要求必须拼命学习掌握,味泽觉得这种技术荒诞、愚蠢、空洞无聊,便离开了自卫队。

  可是,离开了自卫队,那种杀人技巧和野性并没有因此去掉,而是在他身上扎下了根。为了有朝一日大显身手,这些技术和野性就像人鞘的钢刀、关上保险的枪支一样。在善良的小市民的外衣下暂时沉睡下来。

  如果这些技术一次也不应用,白白衰老死去的话,耗尽自己全部青春的火花而掌握的本领,岂非白辛苦一场了吗!他体内的野性在不停地蠢动翻滚、跃跃欲试地反复冲击着他。

  在太平盛世中培训杀人魔鬼,有组织地训练,助长每个人都有野性,而且,还把这种野性死死地禁铜起来。味泽的结局,不是证明了这些人必然的悲惨下场吗?

  不管怎样,埃尔维尼亚菌对人体的影响,医学上还没有探讨清楚。

  驾驭味泽的疯狂,到底是埃尔维尼亚菌,还是属于野性的爆发,或是二者兼而有之。本文就无须再去证实了。

  成了味泽牺牲品的“飞车族”,死者六名,重伤八名,轻伤三名,健全无伤者竟无一人。

  另外,人们认为把凶器交给味泽的宫古署北野探员的行动也很反常,经专科医生诊断,证明他的血液和骨髓里也有和味泽一样的埃维尔尼亚菌。

  破案大军中唯独北野感染上了病菌,恐怕只好说是命中注定了。

  柿树村大屠杀案的真相,随着味泽的发疯永远被埋藏在黑暗世界之中,味泽的背后隐藏着真正的凶手,味泽却背上了野性的十字架,事实真相成了马利奥特盲点。从那以后,再也没人知道赖子的行踪了。羽代河滩地非法行为大白于天下,是大约半年以后的事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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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春的证明

第一章 雾夜凶杀




  夜,雾夜。浓雾将黑暗中的万物搅成一团,一切都显得那么朦胧,那么神秘莫测。雾还在不停地飘散,伸手不见五指。

  在东京都的一座小公园里。因夜静更深,四下里看不到一个人影。公园的中央有个水池,水池内留有小喷水塔的残迹。园里除有几架秋千和一座滑梯、和几张破旧的木制长椅外一无所有。与其说它是个公园,倒不如说它是个简陋的儿童游戏的小广场。由于大雾掩映。它似乎才被装扮成

  “好大的雾呀!

  墓地,穿过大雾传来了一个女青年的声音。原来在寂静的公园里。长椅上正依偎着两个人,他们是一对热恋之中的年轻情侣,正在热情的拥抱和甜蜜的亲吻,他们忘却了时间的流逝,似乎已经溶化在浓雾之中了。青春的陶醉已经使他们忘却了在这治安状况尚未完全恢复的时期,每到夜

  他们是因为迷路而第一次进入这座公园的。在当时。除了大米之外.其它所有的食物总算都可以随便买到了。日本人正在从饮食生活中恢复自由。

  这天晚上,他们俩到市中心一家刚刚装饰一新的西餐馆吃了晚饭。

  饭后,两个人舍不得马上分子,男青年便送女青年回家。在路上。起了大雾。这场大雾使尚未完全治愈战争创伤的东京街道改变了面貌,疮瘦的街道仿佛变成了童活世界。大雾似有一种神奇的本领,使物体不由自主地随着它变化。就连平凡的一排排房屋和没有任何出奇之处的街道两旁

  大雾引起了女青年的伤感,半路上她提出想下电车走走。男青年也觉得那主意不错。于是,他们便下了车,在夜幕下的东京街上,大致确定了一下方位,然后就朝着女青年家的方向走去。

  但是,还没有走出多远,他们便迷失了方向。

  尽管迷了路。可还是在东京的街上。他们就好像随雾漂流似地漫步而行,走进了这座公园。因为已经步行了将近一个小时,他们觉得有点儿累了,他们从那几张已经破旧的长倚当中,挑了一张稍好一点的,就在那儿歇息了下来。

  恰到好处的散步运动,使他们在西餐馆里喝的葡萄酒的酒劲几散发到了全身,感到一阵阵热血翻涌。雾气虽然带着阵阵凉意,但乳白色的衣襟和梦幻般的迷雾却仿佛在怂恿人抛却往日的羞涩与拘谨,尽情享受爱的甘露。

  “小心会有人来的!”

  女青年虽然嘴里这么说着,却把身子主动地靠了上去。这种大胆放纵的举动是她平时连想也不敢想的。

  “都是雾的缘故!

  他为自己大胆的行为进行辩解。他们把一切责任全部都推给了大雾,在人雾底下忘情地结合在一起、缠绕在一起。伴随着压低了的声音,大雾将他俩美好而又销魂的秘密掩盖了起来。

  他们完全没有听到那脚步声。或许认定那只是雾气在空气中飘荡的声音。

  “你们倒挺快活的嘛!

  这两个已经进入了忘我状态的恋人突然听到背后有人的说话声。他们吓了一跳,刚想回头看,却被一声低沉而含糊不清的断喝制止住了。

  “不许回头!就那么老老实实地给老子呆着!

  随即.男青年感到有件冰凉的金属物体压在了自己的脖子上。

  “你、你是什么人?”

  男青年颤抖着,好不容易才从嗓子眼几里挤出了这句问话。

  在大雾的掩盖之下,他完全放松了警惕,丝毫没有防备地正和女友贪享男欢女爱,没想到却会遭受突然袭击。

  “少说废话!把这个女人借给老子用一会儿!

  背后那个男人压低的声音里透着一股凶残的杀气。如果不服从他的活,真不知道他会于出什么样的事情来。这种感觉就像从背后吹来一股透人肌肤的寒风。女伴的身体也瘫痪了似地呆住不动了。这时,男青年闻到了一股强烈的气味。他今身麻木的神经似乎只有嗅觉还在起作用。

  “笠冈,救救我!女青年向男伴发出了求救。

  “不许嚷!老子用完就还。要是再嚷,你俩都甭想活!

  那个男人的话语当中有一种慑人的威力,那并不仅仅是一种单纯的威胁。

  “你要好好想想!请不要乱来呀!”

  那个叫做笠冈的男青年只是在嘴上徒劳地进行着劝说。别的什么也不敢做。

  “谁说老子要乱来啦?老子只是借这女人用一下。

  “借”的目的不是乱来。还会是别的吗?

  “你给老子听着!你要是他妈的有一点儿可疑的举动,这女人可就没命啦!

  压在笠冈脖子上的冰凉的金属物体被拿开了,却又对准了女青年的身体。笠冈虽然已不再受到直接的威胁,可他依然不敢动弹。

  “站起来!跟老子走!

  那个男人向女青年命令道。

  “救命啊!

  女青年的呼救声在袭击者和笠冈之间响了起来,但是没有任何用处。就算女青年的生命不受任何威胁,笠冈也被恐怖紧紧地捆住了手脚,一动也不敢动。真正面对着腾腾杀气。这是他有生以来的头一次。受到这种可怕的威胁,他全身都酥软了。

  就在这时,奇迹发生了。

  “栗山,别做蠢事!

  从黑暗之中又冒出了另一个声音。

  “啊!这个阴魂不散的混蛋!

  那个叫栗山的袭击者的声音有些惊慌失措。

  “放开那个女人!

  一个人影分开浓雾,慢慢地走近了。

  “别过来!你要是再靠近一步,老子就杀掉她!

  栗山把女青年当成了“挡箭牌”。

  “往手!你这家伙,一见女人就头脑发昏啦!

  新来的人影竭力地制止道。

  “哼!别那么可笑了!老子凭什么要听你说三道四的?!

  就在他破口大骂的一刹那,他的手指头稍微松了一下。女青年马上抓住这个机会,跑到了笠冈的身边。

  “哎呀!这个臭娘儿们!

  栗山惊惶失措地正要迫过去,新来的人影却挡在了他的面前。双方立即展开了激烈的搏斗,雾气被搅得大乱。栗山的力气和体魄似乎都比对方要强一些,追踪者的情况看起来好像有些不妙。

  “我是警察,过来帮帮我!

  那个人影表明了自己的身份。他在不利的形势下向笠冈发出了求援。但是,笠冈仍一动不动。不,他是动不了。两个进行搏斗的人正在争夺一把凶器,凶器从他们互相缠斗在一起的手中掉到了地上,落在了笠冈的脚边。

  “别让他拿到刀!

  被按倒在地上的警察拼命地叫道。他们两个人的手扭在一起,都朝着凶器伸了过去,但总是差一点儿够不着。

  “笠冈,帮帮他!

  女青年实在看不下去,便朝笠冈喊道。可是,笠冈却依然动弹不得。由于恐惧,他的身体已经完全僵硬了。虽然他的大脑在命令他动,可他的身体却偏偏不听使唤了。

  就在那个女青年看到笠冈如此窝囊,便准备替他冲上前去拾起那把凶器时,栗山的手抢先够到了那把刀。当时警察也已经精疲力尽了。

  栗山一抓住凶器,便把刀深深地刺进了警察的胸部。激烈的搏斗结束了。人影还原成为一具人体,四肢伸展地躺在了地上。周围被搅乱了的雾气又重新恢复了平静,严严实实地笼罩在那位警察的身上。

  栗山似乎由于刚才的搏斗而打消了情欲,咂了一下嘴便在大雾中消失了。雾,继续飘动着,似乎什么也没有发生。刚才那惊心动魄的一幕,就像是做了一场噩梦,让人无法相信。但,在大雾下却明明白白的躺着一具警察的尸体。浓雾虽然掩盖了悲剧的凄惨,但那却是抹杀不掉的事实。

  罪犯的脚步声在雾中渐渐地远去了。过了许久,笠冈才好不容易清醒过来。是另外一种恐怖感解除了他的麻木。

  “咱们也赶快走吧!

  笠冈催促着在一旁呆立不动的女友。

  “‘走’?去哪里?

  女青年脸色苍白地问道。

  “无论如何,咱们得先离开这个地方再说。”

  “‘离开’?这个人难道就扔在这里不管啦?

  “咱们是这起凶杀案的见证人。万一罪犯再折回来,呆在这里是很危险的!”

  笠冈不由分说地强拉着女青年的手,朝着与罪犯逃走的相反方向跑了起来。

  跑了好一阵子,笠冈才停下脚步。因为女青年已经喘得上气不接下气,再也跑不动了。

  她好不容易才使自己急促的呼吸平静下来,问道:

  “笠冈。那个人难道就扔在那里不管了吗?”

  “不会把他丢在那里不管的。我一直在找电话或者派出所呢!这里是什么地方呢?”

  深更半夜,几乎住宅区所有的灯光都已经熄灭,一切都进入了沉睡状态。连一条狗的影子都看不到。

  “那个人说不定还活着呢!”

  女青年用一种不肯罢休的口吻说。

  “麻子,这个时候就别说那样的话了!

  “当时要是马上给他叫辆救护车的话,没准儿他就会得救了。

  那位叫做麻子的女青年目不转睛地盯着黑暗深处说道。

  “现在说那样的话还有什么用呀!

  “不!当时你要是帮他一下的话,那个人就不会死了。

  “请不要说那种废话了!咱们赶快找电话报警吧!

  “笠冈。你太窝羹了!

  麻子将注视着黑暗深处的眼睛转向了笠冈。那眼睛里蒙上了一层强烈的失望和轻蔑。

  “我是想帮他来着。可是。我失去了冲上去的机会。

  笠冈羞们地垂下了头,不管怎么说自己确实是没有采取行动。

  “那个人是为了救我才豁出了性命的呀!可是你却连把刀拿过来的忙都没有帮上。

  “对不起。

  “也许他还有口气呢!可是咱们却根本没想到把情况搞搞清楚就达到这儿来了。

  “我是在为你担心哪!说不定那个罪犯什么时候就会返回来。

  “我党得实在是对不起那个人。我这就回到那座公园里去。

  “站住!那样做是没有什么用处的。还是找部电话,叫警察和救护车来吧!

  “是要找电话,你去叫开一家的门,借部电话用用就是了。我得到那个人那儿去看看。

  麻子转身朝着刚才逃来的方向飞奔而去。

  一对恋人深夜在公园里幽会时,遭到了一名歹徒的袭击。一名警察在制止犯罪时,被歹徒刺了一刀。接到那对恋人的紧急求救电话后,救护车火速赶到了公园,将受伤的警察送往医院。但因失血过多,警察死在了去医院的途中。

  警察的胸隔膜、肠道及肠系膜上动脉被刺伤。造成死亡的原因是腹腔内大出血。

  那名警察叫松野泰造,是淀桥警署刑侦一股的刑警。凶杀现场在世日谷区的一座小公园内,靠近目黑区与世田谷区的交界处。那儿并不是松野泰造所管辖的区域。可是他为什么会在半夜三更的时候到那个地方去呢?

  警方理所当然地向报案的情侣详细询问了事情发生的经过。那对恋人已经订了婚,男的叫笠冈道太郎:女的叫檀野麻子,在同一家公司上班。他们向警方叙述道:那大晚上,他们一起吃完饭后,正赶上起了大雾。那雾使他们一一时产生了要在雾中散散步的念头。在散步的过程中,他们

  “关于凶手,您能不能提供什么线索呢?”

  负责处理这起案件的警官向笠冈提了一个理所当然要问的问题。

  “因为事情发生得太突然了,所以我记不入清了。”

  笠冈羞愧地低下了头。

  “凶手的相貌、打扮呢?”

  “凶手一直呆在黑暗的地方,所以……”

  笠冈始终觉得自己似乎遗忘了什么重要的情节,可就是想不起来。恐惧和惊慌还在抑制着他的记忆。

  “那么,您究竟有没有发现什么呢?无论是多么琐碎和微不足道的情况都可以。

  “那个么……”

  “什么都不记得了吗?”

  负责本案的警官急躁地咂了咂嘴。自己的同事是为了救这两个人而以身殉职的。因此他非常希望他们能够记起一些凶犯的情况,哪怕只是些零零碎碎的情况也行。

  “您要是这么说的话,我倒是记得当时那位警察先生好像曾对凶手说了句‘栗山。别做蠢事!’”

  檀野麻子看不下去了,代替笠冈做了回答,办案警官将目光转向了麻子。

  “‘栗山,别做蠢事!’他是这样说的吗?”

  办案警官推敲着这句话的含义。既然松野能够叫出歹徒的姓氏。那就说明他从一开始便了解凶手的底细。这么说,松野并不是偶然路过公园,才遇上了那对危难中的恋人。

  “他还说了什么其它的后没有?”

  “后来,好像凶手用惊慌的声音说了句‘这个阴魂不散的混蛋!’”

  阴魂不散?这么说,原来是松野正在追踪栗山呢!办案警官在心中暗暗地盘算着。

  警察先生还说了句‘你这家伙一见女人就头脑发昏’。大概是凶手犯了性方面的罪之后正在逃窜,而那位警察先生正在追踪他吧?”

  负责调查本案的警官心想,都吓得魂飞魄散了,还能记得这样清楚,看来这个女的要比那个男的强多了。但是。松野所负责的案件当中并没有一个叫做“栗山”的人物。

  “檀野小姐,从栗山用短刀逼着您,到松野警官赶来,大约有多长时间呢?”

  “我想也就是短短的一两分钟吧?不过,当时我吓坏了。所以觉得时间好像特别长。

  “在这段时间里。笠冈君在做什么呢?

  这句问话触到了笠冈的痛处,他窘迫地低下了头。看到他这副样子,办案警官基本上就猜出了当时的情况。

  “笠冈君拼命想救我,可是我被刀子逼着。他也毫无办法。

  麻了替笠冈解围道。

  “这倒也是。接着松野警官就来了,于是,他们两个人就搏斗起来了。对不对?”

  松野泰造起码也是个刑事专家,怎么会轻而易举地就被歹徒杀死呢?负责调查本案的警官对于松野合身搭救普通市民而以身殉职这件事感到非常悲痛。当然出于松野的职业性格,他的牺牲行为是理所当然的。

  “凶手的注意力一下子彼吸引到警察先生那边去了。我就趁机逃开了。

  “这么说。当时您就暂时没有什么危险了。是不是?”

  “是的。”

  “那么,在松野警官同栗山进行搏斗的时候,笠冈君,您又在做什么呢?”

  办案警官提出的问题,越来越深地捅到了笠冈的痛处。

  “笠冈君是想帮助警察先生来着,可是歹徒挥舞着刀子,根本无法靠近。而且,警察先生也叫着:“不要过来,危险!

  麻子又解救了被逼得走投无路的笠冈。

  “所以,您二位就听从了松野警官的话,逃离现场了?

  “是的。我们想,不管怎样,先去找人来帮忙再说。于是。就跑去找电话了。

  “可是,根据调查记录,您们是先拨119电话告急的。根据那个电话,救护队赶到了现场之后,寸向警方报了案的。您们并没有报替,而是从一开始就叫了救护车。也就是说,您们当时已经知道了松野警官被刺的情况。

  “我、我想那大概是因为我们披吓昏了头,结果把报答和叫救护车给弄错了。

  当时的电话已经录了音,讲的就是松野被刺的事情。情况很清楚,当松野与手持利刃的栗山进行殊死博斗的时候,笠冈和麻子丝毫没有对他进行援助。他们只是眼睁睁地看着栗山把松野刺倒,并等凶手逃走之后,才去叫的救护车。

  但是,就算是谴责他们,也无济于事了。普通市民并没有义务冒着生命危险去援助警务人员,也没有理由因为不帮忙而受到谴责。

  尽管如此,负责本案的苔官对眼前的笠冈还是感到了一种憎恶,就好像是憎恶杀死了他那位忠于职守的同事的凶犯一样。不,笠冈也是罪犯之一。歹徒用刀于逼着他的未婚妻想要图谋不轨,可是他不仅不敢对歹徒动一根指头。而且还眼睁睁地看着要救他未婚妻的警官被歹徒杀死。如果

  然而,对于这个“罪犯的同伙”,自己作为松野的同事却不能进行任何报复。办案吝官感到心里非常商人。

  因为是警察,所以就必须为了搭救这种胆小、卑鄙的市民而奋不同身。这就是理所当然的职业道德!

  “咱们的关系也许该到此为止了。

  在警察局接受完憎况词查后,口家的路上檀野麻子对笠冈道大郎说。

  “为什么要说那样的话呢?你并没有受到任何的伤害。那起案件和咱们什么关系也没有。”

  姑娘说出了那么一句出乎意料的话,笠冈感到很惊讶。

  “你说‘什么关系也没有’?我说的并不是自己受到伤害的事情。那位警察先生可是为了救我才死的呀!

  姑娘说道。她根本没有想到。笠冈居然会说出那样的活。

  “不能说得那么绝对吧?那个叫什么松野的警察似乎正在追踪那个叫栗山的家伙。在很偶然的情况下。咱们和他们碰在了一起。也许栗山是想挟持你作人质,你不必为此而感到烦恼。

  “把我当人质也好,对我图谋不轨也好,反正那位警察先生为了救我而搭上了一条命。可你呢?你什么也没有力我做!

  “我是想救你的。可是在那之前,那位警察不是来了吗?

  “够了,别说了!反正我是不愿意继续与你保持关系了。我已经不再爱你了!

  “没有那回事。你是刚受了刺激,不正常了。不要凭着一时的感情冲动就……”

  “这可不是什么一时的感情冲动。我已经看清了你的真面目!

  “你把事情想得太严重了。无论谁碰到那种情况,大概都会那么做吧?”

  “我也是那么想的。但还是不行呀!要是换了别的男人,我想我是可以原谅他的。而正因为是你,所以我才不能原谅。我知道,我对你的要求太高了。我自己也没有一点儿办法。请原谅我吧!我的心里总有个声音在喊叫着,说你是个懦夫。无论我怎么把耳朵堵住,也还是能够听得见那

  “你很快就会听不见那个声音了。”

  “那就请你等到那个时候吧!在那以前,我希望就当咱们之间没有任何关系。”

  “你现在变得大伤感了。

  “女人在什么时候都是多愁善感的。”

  笠冈意识到麻子的决意已定。现在硬要让她回心转意,反而会使她更加封闭自己。还是暂且退一步,等她的心情恢复平静之后再说吧!手持凶器的歹徒逼住了自己的恋人,而自己却一筹莫展。这个事实使笠冈真感到有些心虚。

  松野泰造于192x年3月从故乡的奇玉县秩父郡深山来到东京当了警察。他比规定的身高差了一厘米,差点儿因身体检查不合格而被刷下来,是恰巧补缺才当上警察的。

  松野当警察的动机很有些莫名其妙。当时,他正在家乡的山里烧炭。有一次假日,他到秩父的街上去,在一家大商店里,被错当成了小偷,负责调查情况的刑警完全把他当成罪犯对待,连骂带打。尽管最后得到了澄清,但他所受到的屈辱却使他刻骨铭心。他在心里发誓,早晚有一大自

  他被任命力警视厅的巡警,分配到派出所值勤后,他高涨的工作热情实在令人为之惊叹。他一发现行迹稍微有点儿可疑的人,就会立即对其进行盘问、搜身,查出携带匕首、短刀或者暴力主义倾向的书籍等。便会当场将其逮捕。

  松野做事干脆利落。所以,那些心怀鬼胎的人都称他为“鬼松”,对他畏惧三分。

  通常巡警根据其外勤取得的实际成绩,再通过1年当中8个星期的警备及搜查的在职培训和选拔,凭个人的特长和能力,可成为警察总署或警察总部的政治(公安)、搜查、交通等方面的刑警或内勤警官,可以着便装值勤。

  能着便装值勤是新警察的目标。虽然这不是晋升,只是值勤的内容和形式有所变化。要想当上刑警。平均要干4年外勤,而要做总部刑警,则须再于上3年左右。

  维护社会制度的警察居然讨厌穿制服,这事真不可思议。而从穿制服的警察当中根据成绩和能力选拔便衣警察,那就更令人啼笑皆非。不管怎么说,松野以他那十足的干劲,在分配工作后一年就创下了出类拔萃的拘捕记录。

  但是,他那清高孤做的性格却始终让他一直辗转于辖区警署的刑警室,而没能上调到警视厅总部工作。后来,破案方式发生了变化,由过去侦探单枪匹马进行的搜查变成了现在这种以专案小组为中心进行的有组织的搜查。但是松野仍然固执保持明治以来传统的工作方法。这就没想指望

  松野注定了被冷落的命运。

  松野是个古典式的刑警,在有组织地进行的系统化破案当中,他除了自己所于的那份搜查工作之外,别的工作连看也不看一眼。他只相信自己的直觉和线索,并以此为荣。

  “松野君是位有信念的人。他常说,‘即使违背上司的命令,但只要能够捉住罪犯,一切误会就都会烟消云散。不管别人说什么,我都要按照自己的信念去干。’他是这样说的,也是这样做的。‘如果刑警变得像职员一样,一味地对上司奉承,那就没指望了。刑警忠于职守的标志就在

  在警署为松野举行的葬礼上,从警视厅总部来的部长致了悼词。如果松野不是自己一个人单枪匹马地去办案的话,恐怕是不去这样死去的。松野的死被认为是一个脱离集体独自办案的老刑警的失败。

  十几年前,松野的妻子因病去世了。松野与妻子之间只有一个名叫时子的女儿.已25岁。

  她为了照顾孤独的父亲,而没有顾及自己的终身大事。

  笠冈去参加葬札,在进香的时候,第一次看到了时子。她坐在葬礼会场的死者家属席上,缩着身体。好像要躲避周围的人群似的。

  烧过香,笠冈站到时子面前,向她表示自己哀悼之情,时子抬起了一直低垂的眼睛,注视着他。那视线一动不动死死地固定在笠冈的脸上。

  就在那一瞬间,笠冈觉得从时子的眼睛里看到了一种白热化的目光。那视线的锋芒使他感到阵阵酌痛,就好像是面对着喷来的火焰。

  笠冈无地自容,将自己的视线移向一旁,慌不择言他说了句。

  “对不起!

  笠冈从时子目光中看到了无言的抗议——

  “是你杀害了我的父亲!

  他对她说了道歉的话。这就等于他接受了时子无言的抗议。

  虽然警方送来了许多鲜花,但却无法冲淡笼罩着葬礼会场的那种清冷气氛。那些在世时,有势力、有人缘的人的葬礼就显得充满活力。那种活力的底下流动着对死者的哀悼和生者的悲痛。

  在松野的葬礼上,来参加的人倒是不少,但那似乎只是一种生者与死者告别的形式而已。就好像枯叶自然而然地从树枝上脱落了一样,该死的人死了就算了!这种心态使得松野的葬礼变得冷冷清清。

  那葬礼像是在证明一生遭受冷遇的老刑警的失败。坐在遗瞩席上的死者亲属寥寥无几,他们的表情十分清楚地显露出。他们只是出于情面才不得不坐在那里的。

  笠冈在时干扰议的目光注视下,仓皇地逃出了葬礼会场。

  在那之后不久,檀野麻子辞去了她在公司里的工作。麻子对那件事只字未提,不声不响地就辞了职。

  笠冈在公司里有两三天都没有见到麻子的身影了,就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向麻子的同事打听,这才知道她已经离开公司。

  公司里还没有人知道笠冈与麻子的关系。麻于没有告诉笠冈就辞了职,这说明,麻子在躲避他。笠冈愕然了。无论麻子怎么责骂他是懦夫,他始终都认为那只不过是女人的一时冲动。年轻女人对于英雄的那种幼稚崇拜,使得她为代替自己而身遭不幸的非亲非故的老刑警悲伤不已。相比

  但是,麻子背着笠冈辞掉了公司里的工作使笠冈知道了她的怒气依然未消。

  “不过,不管她怎么生气,那件事情总是无法抹杀的。笠冈自信地认为。

  笠冈已经在麻子的身体上打下了自己的烙印。

  虽然是在迷醉于雾夜气氛的情况下,但那对于她来说却是第一次。正因为是第一次,所以对于女人来说,大概才会永生不忘吧?当时自己的身体被她包容进去的那种宽厚发热的感觉,到现在还实实在在地图在记忆当中。

  “麻子料定我会去追她的,在使小性子。

  笠冈想得很乐观。要是给她打电话,又怕她本人不会来接。因此,笠冈决定直接到她家里去找。

  笠冈以前曾经去过麻子家几次。麻子的父亲是一家大型矿业公司的要员。全家住在目黑区边上一处幽静的住宅区里。

  这一带没有遭受到战火的摧残,还遗留着战前的老式住宅。麻子家的房子就是那些老式住宅当中的一座,那是她父亲所在的矿业公司在战后从以前的房主手中买下来给本公司的要员做住宅用的。

  宽敞的庭院里,树龄古老的柞树和光叶棒树形成了一片树林。房屋坐落在庭院里林荫的深处,虽然显得有些陈旧.但是铁造的大门却很威严。双开式的大门只是在邀请正式的客人或举行全家活动的时候才开启。平时,则只用安装在大门一侧的便门出入。

  便门旁的门柱上有一只门铃。笠冈一按门铃,院子里就响起了脚步声,老女仆从便门上的窥视窗朝外张望着,没有表情地问道:

  “您是哪一位?”

  “我叫笠冈,以前曾经来打扰过几次的。如果小姐在家的活,我要见她一面。我有根重要的事情,请转告她。

  “请稍候!

  老女仆的脸缩了回去。过了一会儿,里边又传来了脚步声。那脚步声与老女仆的脚步声不同。是麻子来了?笠冈心情十分紧张,窥视窗口露出了一张雪白的面孔,原来是麻子的母亲。

  “笠冈君。

  麻子的母亲并未打开便门,只是从窗口内侧叫了他一声。

  “冒昧前来打扰。

  笠冈心虚地低下了头。

  “难得你到这里来。但是麻子说了,她不想见你。

  “嗯?”

  “请你回去吧!虽然我不知道麻子和你之间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是麻子已经谈妥了一门亲事,不久就要出嫁了。虽然你对我女儿一直很好,可是她说今后不想再和你有任何来往,所以……”

  “亲事……”

  笠冈说到达里就再也说不下去了。他觉得自己好像被意外地砍了一刀。

  “那么,我失礼了。”

  麻子的母亲冲着茫然若失的笠冈轻轻点了下头,接着就要关窥视窗。

  “请、请等一下!

  笠冈慌忙伸手从外面挡住那已经关上了一半的窗子。

  “你还有什么事?”

  “那么……小姐是跟哪一位先生订的亲呢?”

  “这和你大概没有什么关系吧?”

  话音未落,窥视窗就关上下。笠冈一时不知如何是好。怎么会和我没有关系呢?大有关系了!虽然只是一次,但雾夜中发生的那亲密元间的温存,可是山盟海誓的保证啊!

  然而,眼前紧闭的铁门却分明表示了对他的拒绝。这既表示了麻子的拒绝,同时也表示了檀野家的拒绝。

  笠冈伸出手想再接一次门铃,但随即又将手放了下来。因为他知道不管按多少次,自己也不会被请进这道门。

  但是,笠冈并不付心就此罢休,他还想再见一见麻子本人。确实弄清楚她的真正心意。他知道,遭女方拒绝,依然纠缠不休,这不够男子气是不成熟的表现。可他是那样地深爱着麻子。他坚信,除了这个女人之外,再没有别的女人更适合作自己的妻子了。他一直都认为,她从头到脚都

  刚获得这样一位女子的委身,却要和她分手,这不是大残酷了吗?

  无论如何我也要再见一见麻子本人。我要一次又一次地到她家宋代她,无论来多少次都行,直到能与她相见为止,她也不会一天到晚总闷在家里不出来吧?只要耐心地等待,她必定会出来的。我一定要抓住那个机会!

  今天就暂且先回去吧!

  笠冈带着失望给他的沉重打击,垂头丧气地朝着车站方向走去。麻子已经谈妥了亲事,这会是真的吗?会不会是她母亲为将自己打发走而编造出的谎活呢?陷入失望之中的笠冈一点儿也没有发觉后面有人正在追赶自己。

  那人叫了好儿声笠冈的名字,笠冈才好不容易清醒过来。他回头一看,原来是麻子从后面上气不接下气地拼命追了上来。

  “麻子……”

  “这下可好了。终于追上你啦!

  麻于跌跌撞撞地一下扑倒在笠冈的手臂中,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一时说不出话来。

  笠冈轻轻地摩挛着她的背部,许久,麻子的呼吸才干静了下来。

  “对不起,我母亲对你讲了失札的话。

  “不,没有什么关系!我只要能见到你就行了。这会儿能看见你,可真是太好啦!

  笠冈心想,麻子之所以来追赶自己,是因为她的怒气已经消了。

  “我没有大多的时间,我是瞒着父母偷偷跑出来的。

  “真让我惊讶,你怎么一声不吭就把公司的工作给辞了呢?

  “对不起。我以为悄悄辞职可以使痛苦的心情稍微减轻一些。

  “你为什么突然辞职了呢?我想不会是因为你母亲刚才所说的订婚的事吧?”

  笠冈像是竭力往好处想似地问道。

  “那是真的呀!”

  “你说那是真的?嘿嘿,怎么会呢?”

  笠冈想用笑来掩饰一下,但是却被心中膨胀起来的不安感觉压垮了,他笑到一半就僵往了。

  “我母亲说的是真的!我已经答应和那个人结婚了。他是很早以前通过亲戚介绍的。”

  “那、那么咱们俩的事呢?!

  笠冈发出了近乎惨叫的声音。

  “就当没有那回事吧!

  “你是说那天夜里是你一时的冲动?是被夜间气氛冲昏了头脑的一场游戏?”

  “那并不是一场游戏。

  “那么,到底是为了什么?”

  “我是因为真心实意地爱着你,才把一切都奉献给你的!我现在仍然打心眼儿里爱着你呢!”

  “既然这样,你力什么说你已经答应和别的男人结婚呢?这不是自相矛盾吗?”

  “连我自己也是这么想的呀!不过,不行啊!正因为我爱着你,所以一想起那大夜里的事情,我就不能原谅你。

  “你太感情用事了!你觉得我还是被那歹徒刺上一刀要好些,是不是?”

  “连我自己也不太明白自己。你平安无事,我很高兴。被杀的人不是你,而是一个警察,我知道这个结局本应该庆幸。可我做不到这点。如果是对别的男人,我也许会变得宽容些。一定会的。但是,事情放到你身上,就不行了。我自己本是个懦弱而又满身缺点的人,碰上你的事情偏偏

  “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呀?请你冷静一点儿!咱们一定会成为好夫妻的,而且一定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一对。你正在犯一个极大的错误。除了我,你和任何一位男人结婚,都不会比与我结婚更幸福。你必须和我结婚!就像一把钥匙开一把锁一样,咱们是唯一的搭配。趁着这个时候,你一

  “请原谅我!能打开我心扉的唯一一把钥匙已经损坏了。我现在爱着你,今后也将永远爱你。但是,你当时的表现实在是太窝囊了!开启我这把锁的唯一一把钥匙已经在那个雾夜里损坏了。

  “不要因为一时的感情冲动就把自己束缚在错误的婚姻生活当中。人的一生长着呢!

  “我必须回家了。

  “麻子!

  “我会永远想念你的。请原谅我!

  “不要走!

  麻子从笠冈的手中一下子挣脱。朝着自己家的方向跑去。笠冈正打算跟在她的后面追上去的时候,他听到了檀野家里的人来寻找她的声音。

  笠冈终于醒悟到,麻子已经从自己的身边彻底地离开了。无论怎样,也不能使她回心转意了。麻于所说的“因为爱,所以才不能原谅”的话语是她发自肺腑的,那并不只是年轻女人一时的感情冲动。她知道自己对心上人过于苛求,并为此而请求笠冈的原谅,大概她自己也陷入了左右为

  麻子曾经告诉过笠冈,她有一种追求完美的怪癣。即使是在幼时玩“过家家”游戏的时候,如果大人从旁稍微介入一下,她就会立即放弃这个游戏。在做布娃娃的时候,哪怕已经快做完了,如果发现有一丁点儿不满意的地方,她就会从头做起。越是对自己所爱玩的游戏和喜欢的玩具。

  对于自己所构筑起来的王国,无论它是空想的东西还是现实的东西,麻子都非常不愿意它受到侵犯或遭到破坏。大概这就是麻子的性格吧?

  笠冈是麻子心中构筑起来的至高无上的王国,是永远不会被攻陷的城池。没想到却在那大雾之夜被残酷地破坏了。纯洁王国遭到践踏,坚不可摧的城池被付之一炬。灿完全丧失了修复城池、收复失地的斗志。她心中绝对完美的王国一旦遭到敌人的动污便再也无法恢复了。

  笠冈很了解麻子决不妥协背后的痛苦。虽然那是一种伤感,但其中却充满了难以动摇的真实。

  笠冈清楚地意识到,他已经失去了为他而生的唯一一位异性。   



第二章 替身情侣




  矢村重大在南阿尔卑斯山失踪之后,朝山由美子总觉得他还活在什么地方。

  喜爱大山的矢村经常带着由美子一起去爬山。志贺高原和上高地都是他们曾经去过的地方。是矢村教她认识了山的美丽和博大。

  再过一个月,矢村便要和由美子举行婚礼了,可却偏要在这个时候孤身一人去登山,结果一去不返。音讯全无。

  矢村所登的山是南阿尔卑斯山脉的凤凰山。这座山位于山梨县韭崎市与中巨摩郡芦安村的交界处。中间是最高峰观音岳,北面有地藏岳,南面有药师岳。凤凰山是这3座连绵在一起的山峰的总称,其海拔高度约2800米。

  位于南阿尔卑斯国立公园核心的是号称“白峰三山”的北岳、间之岳和农鸟岳,它们都是海拔高度超过3000米的高峰。凤凰山隔着野吕川峡谷与“白峰三山”相对峙,处于“白峰三山”的最前端。无论从风凰山的位置还是从它的高度来看。它在南阿尔卑斯都属于最容易攀登的山,被称

  有着丰富登山经验的矢村就是在这样一座很容易攀登的山里失踪的。由美子也曾死乞白赖地再三要求与他一起去。但是凤凰山最开始有一段被称为“阿尔卑斯三坡”的艰难路线,攀登这样的山路对于由美子来说,体力上是吃不消的。而且这次登山是矢村单身生活中的最后一次登山,他

  “反正我一去就会碍手碍脚的,是吧?那条路线对于脚力个够的由美子来说,是很难攀登,但她看到矢村对盼了很久的独自登山那种兴高采烈的样子,就忍不住想挖苦他几句。

  矢村虽然对此感到很为难,但还是没有同意带她一起去。作为补偿,矢村答应由美子在新婚旅行的时候带她去北海道。

  如果当时自己非要跟他一起土的活,矢村也许就不会失踪了。一想到此,由美子就感到追侮莫及。

  日本动员学生上前线,矢村差点儿就要被拉上战场的时候,战争结束了,一复学,矢村就狂热地开始了登山活动,仿佛想把战争期间失去的青春弥补回来。

  正是矢村使荒废了的母校迅速地恢复了山岳部,随着和平的复苏,矢村成了山岳部的核心人物。他带头把登山活动搞得有声有色,充满了勃勃生机。

  因长期战争而荒芜了的大山中。义重新响起了断绝已久的登山靴的声音。矢村还开辟了几条新的攀登路线。大学毕业参加工作之后,他仍然是一有机会就去登山。就在临失踪之前,他还在为母校的山岳部派出战后第一支海外远征队而四处奔忙。

  人们根本无法相信,像矢村这样的人会在南阿尔卑斯的初级登山路线上遇难。当时的季节已经是4月底了,在冰雪融化比较早的南阿尔卑斯,雪崩期已经过去了。

  虽然在北面的峡谷里和背阴处多少还留有一些残雪,就算碰上恶劣天气,也下会像冬天的山里那样难熬。何况在矢村进山期间。天气情况一育比较稳乞

  但是,山里潜伏着数不清的无法估计到的危险。即使是富有经验的登山家,在一般地段或者由于不小心而出意外的事例也决非罕见。

  矢村告诉家里人和由美子的登山路线是:自韭崎沿顿多克沼泽逆行而上,先攀登地藏岳。然后经观音岳和药师岳。最后从夜叉神岭下来。

  母校的山岳部和校友们组织了搜索队。但是,只弄清了矢村曾于第一夭在顿多克沼泽上面的凤凰小屋住过,以后就下落不明了。

  搜索是从山脊开始进行的。三山之间的山脊棱线是凤凰山特有的碎花岗岩所构成的碎石路。因为这一带已经踩出了一条明显的山路,所以不会迷失方向。一过药师岳,山脊就变宽了,成为一片茂密的林带。在积雪期间,虽然也有人士在没有标记的树林中迷路,但是在那一年的4月底,?

  可以考虑到的情况是,矢村在沿着山脊纵向行走的时候遭到了熊的袭击,或者是因为受了伤而无法行动了。在4~6月份期间,出来寻找草莓的狗熊在山上迎面碰见登山人,有时会惊恐地突然扑过来。

  不过,在一般情况下,狗熊发现人就会逃走。

  如果被残雪所迷惑,在山脊的纵行线路上失足踩空的话。就会掉下山去。不管是掉向野吕川一侧还是掉向韭崎一侧。山腰两侧都覆盖着南阿尔卑斯所特有的茂密原始森林。要是误人这片林海当中,那可就有些麻烦了。

  搜索队在山脊上没有找到线索,就分成两路,分别在东面和西面的原始森林中进行了搜索。然而在那里也没有矢村的踪迹。

  此时抢在搜索队的最前列积极进行寻找的是木田纯一。他是矢村的姨表弟,两人的年龄相仿,自幼便亲如孪生兄弟。他们上的是同一所高中和同一所大学:大学时,他们又一起加入了山岳部。当时正是太平洋战争局势日益困难的时期,登山活动也只能以体魄锻炼的名义勉强维持。

  战后,木田也与矢村一样。因战争中所受压抑的反作用力,对于登山的热情越发高涨起来。他们俩经常结伴攀登北阿尔卑斯的悬崖峭壁。两人一起开辟了好几条新登山路线。他们既是亲密无间的表兄弟,也是无可替代的登山伙伴。

  在希望越来越渺茫的搜索过程当中,木田始终不肯放弃最后一线希望,他执著地在草丛林间进行了认真仔细的搜索。

  但是,最终还是没能找到矢村的下落。他们只得放弃继续搜索。木田似乎觉得停止搜索的责任全在自己,耷拉着脑袋前来向由美子汇报情况。

  “惊动大家这样找,还是没能找到他,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人手不够,也未尽到我们最大的努力。

  “不,木田先生,您确实已经尽心尽力了。我想,要是矢村有知的话,他会感激不尽的。

  “重夫是你的未婚矢,同时也是我的表兄。我们俩曾比亲兄弟还要亲。今后只要有机会,我还打算独自去寻找他。”

  “多谢您的好意,可我已经死心了。这么多人分头搜寻都找不见他的踪影,我想是没有希望了。

  由美子想像着矢村在深山之中静静腐烂的情景。但奇怪的是那种想像并没有成为一种真实的感觉使她心碎。不久前,矢村在由美子的心中占据着最重要的位置。他就要成为她的丈夫而与她共渡生涯。女人的幸福与丈夫息息相关。即使将婚姻简单地比做一种契约,那么这也是一份决定女

  矢村一直是由美子生活的核心。现在突然失去了这个核心,由美子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在这个没有矢村的空间里。她就像是丢了魂似的,自己仿佛变成了一具空洞的躯壳。

  由美子第一次与矢村相会是在去奥多摩徒步旅行的时候。因为有的学生上体育课经常缺席,学校为补足课时就专门组织这些学生上“集中体育课”。当时由山岳部的人作向导,由美子那个班就由矢村带领。

  矢村不仅热情地为那些不常爬山的学生担任向导,而且还凭他对大山所掌握的广博知识,教他们认识和了解了许多珍奇的动植物。

  当时,他们有过一点接触。没过多久,矢村就毕业离开了学校。

  如果就那样,没有第二次见面的话,也许第一次见面就会作为年轻人之间的普通交往而被永远地遗忘了。但是,就在第二年的夏天,当由美子与同学一起去上高地的时候,却意外地遇见了矢村,他是去那里攀登穗高岩的。当时矢村的登山伙伴就是木田纯一。

  矢村和木田为由美了腾出了一天时间,领着她游览了西穗高。固为这次重逢。由美子和矢村开恰交往。

  由美子很理解矢村对性的老派作风。他越是爱由美子。就越是想等待那神圣的最后一刻,这就是矢村的性格。

  矢村其实可以完全支配由美子,但他却偏要将她摆放在充满懂憬的偶人陈列架上,等待那最后时刻的来临。他非常倾慕由美子,并且要不了多久就可以实实在在地占有她的身体了。在此之前,他不可能根据自己的意愿逃走。绝对不可能有那样的事情!

  这就是一个爱着矢村并且也被矢村所爱的女子的自信。

  笠冈道太郎失去了檀野麻子。那对于他来说,其实就等于丧失了青春。他感到,在麻子离去的同时,自己的青春也完结了。

  但是,在失去了麻子的空白之中,有一种东西正在逐渐地因执着他。最初他并不明白那是什么。在此之前,他的心灵一直由麻子占据着。而现在,他的心中被挖开了一条无边无际的黑暗的深沟,那里静悄悄地横躺着爱情的尸骸。在尸骸彻底腐烂并且随着岁月的流逝而风化之前,那条黑

  虽然那暗沟一点儿也没有被填埋,但是却有一个光点从那黑暗的元底深渊中越来越强地发出光芒。那是一种不可思议的光,虽然它强烈到了白热化的程度,但却一点儿也不能将周围的黑暗照亮。

  那像是一把凶器闪烁的寒光,从黑暗中刺来,洞穿笠冈的

  由美子家从明治以来就一直在筑地经营着一家名为“朝山”的老字号餐馆。虽然餐馆曾一度在战乱中焚毁,但战后很快便重建一新,并且除了总店外.还在东京都许多地方新开了分店,生意正越做越兴隆。

  矢村家也是仙台一带的富裕世家。两家可谓门当户对。由美子是独生女儿.必须招婿人赘。而矢村正巧是老二,这也是两人将来能生活在一起的条件。

  不久,矢村家请了正式媒人,来朝山家提亲了。他俩的婚事就顺利定下来了。两家决定待由美子毕业后。于5月份择吉日为他们完婚。

  谁知就在即将举行婚礼的前夕,矢村独自登山,竟一去不返。

  矢村的失踪实在是太突然了,以致亲戚当中有人猜测,会不会是矢村突然不想和由美子结婚,可事到如今又难以启齿,于是就假装登山遇难而躲藏起来了呢?

  但是,由美子却坚信矢村决不会如此。他俩彼此深深相受已达热恋高潮。况且婚约已订,两人的关系得到了双方父母的认可。尽管俩人还没有过身体的结合,但由美子已经做好准备,只要矢村提出这方面的要求,她随时都愿奉献出自已。

  由美子觉得,为了等待结婚这种仪式而压抑情爱的高潮是没有意义的。但是,矢村却很能自我克制。他说:

  “尽管结婚只是一种仪式,可既然咱们已遵守了你的交往的尺度,那就坚持到最后吧!我想在接受了大家的祝福之后,再得到你那最珍贵的纯洁之身。

  当时的性观念还没有像现在这么自由。前。如果自己当时全力以赴帮助松野的话,不,哪怕只是伸一下手捡起刀子,松野就不会死。

  “看来我的确是太窝囊呀!

  笠冈心中产生了一个念头。

  “我应该再去试着见一见松野的女儿。

  笠冈还没有从失去麻子的沉重打击中爬起身来,松野的女儿又用那样的目光盯着他,就好像他是杀害她父亲的罪犯。这真让笠冈无法忍受。

  如果能够缓和一下她对自己的怨恨,哪怕只缓和一点点。笠冈也很愿意去试试。而且笠冈很想向她解释一下。

  这也可以说是一种补偿行为。笠冈在失去麻子之后。精神十分空虚,正需用什么来排遣一下。

  松野泰造家住在练马区一角的警察宿舍内。因为父亲已经去世了,所以女儿得很快从这里搬走。房子是战后廉价的灰泥建筑,墙上到处布满了雨水渗透的痕迹,勾划出了道道难看的花纹,虽然当时治安还没有完全恢复,但住在警察宿舍里,即使是单身的少女,安全也是有保证的。

  笠冈费了好人的劲儿.才打听到这个住处。他找到松野工作过的辖区警署。告诉他们自己是松野殉职时在场的见证人,灯不容易才请他们说出了松野家的住址。

  笠冈觉得,如果事先打电话给松野时子,问她是否方便。肯定会被她冷淡地加以拒绝。于是,他决定在晚上8点钟左右突然登门造访。那时对方在家的可能性最大。

  虽说松野时了是个女办事员,但是笠冈并不知道她在什么地方上班。笠冈按照从警察署打听来的地址和门牌号,找到了松野家,只见门上依然挂着已不在人世的“松野泰造”的户主名牌。

  门上的窥视窗遮着布帘,里面透出了暗淡的灯光,说明住在这屋里的人已经回来了。

  笠冈站立在间前,深深喘了口气,稳定了一下情绪,然后才敲响了门。屋子里有了动静,不一会儿便从门里传出了一个年轻女子的问话声。

  “哪一位?”

  虽然门上有窥视窗。但她根本没有从那里朝外张望。“我叫笠冈。晚上突然冒昧前来打扰……”

  “笠冈?”

  松野时子好像役能马上想起来这个笠冈究竟是什么人。

  “我是笠冈道大郎,前些日子在令尊遗体告别仪式上与您见过面。”

  “啊!

  屋子里发出了一声惊呼,接下来便没了动静。松野时子站在那里一言不发,似乎被惊呆了。

  “那天因为是在殡仪场,所以连话也没能同您讲。但是我当时就在想,日后一定再找您,和您好好地谈谈。今天突然登门打扰。很对不起。

  “我没有什么话要对您讲!

  冷冰冰的话语立刻扔了过来。这种回答是笠冈事先就预料到的。

  “我知道自己非常失礼。但是,我还是想见您一同,和您谈谈。

  “谈谈?事到如今,您说什么也无济于事了。请您走吧!

  她的语调当中没有丝毫的客气。

  “因为今天是晚上,所以我就此告辞了。我希望改天换个地方,请您务必与我见上一面。”

  “为了什么?我没有理由与您见面!

  “求求您啦。您把我看成是杀害您父亲的凶手,我实在是难以忍受。

  “嘿嘿,那是您自己想得太多了。我可从来没有想过是您杀害了我父亲。他是作为一名警察以身殉职的,仅此而已。”

  “求求您啦。请您与我见上一面吧。一次就行。

  “我不是正在与您谈话吗?这就足够了。我是个独身女人,您在晚上到我这里来实在让我很为难。我也得注意周围的影响!

  “实在是抱歉。”

  “您走吧!不然的话,我可要喊人啦!

  这个地方是警察宿舍,如果她呼救的话,闻声赶来的人是不去太少的。

  笠冈实在是一筹莫展。在他们隔着门对话的这段时间里、房门就像是一个紧闭的蚌壳。

  笠冈只好离去。但是,仅仅隔了一天,笠冈几乎在同一时刻,又去找时子了。这次他遇到了比第一大晚上更加干脆的拒绝。时子一听到笠冈的名字,二话没说就转身返回卧室去了。

  笠冈对此并不灰心,第四天晚上还接着去,但结果一样。笠冈反而更固执起来。他觉得解开时子心中的疙瘩就会平息麻子的愤怒。

  “你真窝囊!

  麻子的这句话不断地在笠冈的耳内回响。他认为。如果能够得到时干的谅解,就可以多少弥补一下自己在案发时的胆怯行为。

  不知是第多少次了,有一次去时子家找她时,时子还没有回来,笠冈就将一张舀言条从门缝下塞了进去。留言条上写着。

  “我要无数次地来找您,直到您肯见我为止。如果您愿意与我见面的话,请给我来电话。

  留言条上还附有笠冈家里和工作单位的电话号码。

  第二天中午,时子趁着午休时间往笠冈上班的地方打了电话。

  时子一听出接电话的人是笠冈,就直截了当他说道:

  “我同意见您,但只见一次。请您以后别再纠缠我!

  “什么?您同意见我啦?”

  笠冈的感觉就像已经得到了时子谅解似的。

  “晚上6点钟后,什么时间都可以。地点由您决定。

  “那么,今天晚上6点钟,请您到涩谷宫益坂的‘复活’茶馆来好吗?!“好吧。我去。”

  说完,电话便挂断了。时子依然是那么冷若冰霜、待理不理,但是无论如何,她总算同意见面。这就是前进了一步,不,是多了一分宽容。

  那天晚上,笠冈比约定的时间稍微提前点儿到了“复活”茶馆,可是没想到时子已经先到了那里。

  当时,日本战后的贫困时期终于结束。正逐步恢复到战前的生活水平。市场上物资开始丰富。通货膨胀也得到了控制。趁恰好在那个时候爆发了朝鲜战争的机会,日本经济开始走上了高速发展的道路。

  闹市区灯火辉煌,街头充斥着震耳欲聋的爵土乐和布吉伍吉舞曲。电影院的前面张贴着露骨的色情电影海报。

  “复活”茶馆是涩谷区第二次世界大战后最早恢复起未的茶馆,在年轻人当中很有名气。

  笠冈一推开茶馆的门,时子那利刃般的视线就从昏暗的茶谊里射了过来,于是他马上就知道她已经来了。

  “哎呀,让您久等了吧?”

  因为时子先到了,笠冈觉得有点儿尴尬。

  “不,我只是早来一点。因为我想尽早结束这次会面。”

  时子的言词语气没有一丝缓和。也许是为了一反战争管制的单调,街上的服装花里胡哨。尤其是女性的衣着,更是十分大胆。然而时子却故意穿着朴素的单色套装,头发也只用发带漫不经心地向上扎起。由于她的头发梳得过于平坦,既夸张了前额的宽度,又使眼睛显得十分可怕。

  宽宽的额头,细长而清秀的眼眉、高高的鼻梁,紧绷的嘴唇……仔细打量一下,她的容貌是相当漂亮的,但却偏偏梳了那么个粗俗的发型,好像是故意贬损自己。

  不光是发型,她的服装似乎也像是罩上一身黑纱,把女性的线条美完全遮掩起来。时子的那副打扮使笠冈感到了她强烈的敌意。她是因为要与“杀父仇人”见面,所以才用这种铠甲将全身包裹得严严实实。

  “有什么要说的事情就请赶快说吧,因为我不太喜欢这种地方的气氛。

  在女服务员过来问他们点什么东西之前,时子催促道。

  “我要说的事情是……我想向您道歉。

  “我父亲是以身殉职,您没什么好道歉的。

  “但是,令尊是想救我们才与凶犯进行搏斗的。如果当时我尽全力帮助他的话……”

  笠冈的眼前清晰地浮现着松野被栗山按倒在地的情景。松野挤命求助的叫声犹在他的耳边回荡。正如麻子所谴责的那样,自己确实是个懦夫。为什么自己当时不尽全力去帮助松野呢?事到如今,虽然悔恨在不停地咬噬着自己的心,但当时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身体确实是完全下听指挥了

  “请不要说了!事已至此,您再说这些话也于事无补!

  时子打断了笠冈的话。恰在这时,女服务员走了过来。女服务员听到时子说话厉声厉气,不由得向她投去了惊讶的目光。笠冈忙点了咖啡,将女服务员打发走,然后说。

  “的确,事已至此,无论我说什么,令尊都不能复生。但我想问您一件事情。

  “想问我一件事情?

  她那充满了敌意的眼睛里闪过了一丝轻微的迷惑神色。笠冈马上抓住这个时机问道:

  “关于栗山这个名字,令尊有没有对您说过什么呢?

  “栗山?这个名字有什么不对头吗?”

  时子第一次提出了反问。

  “我想那两个字大概是栗子树的‘栗’加上高山的‘山’。杀害松野先生的罪犯名字就叫做‘栗山’,可是,这个叫做‘栗山’的家伙在警方的档案里却没有记录。因此,可以认为他是松野先生正在私下里追踪的人。

  “关于这件事,警方已经向我询问过许多次了。我父亲从未对我提出过什么‘栗山’之类的名字。”

  “私交的知心朋友当中有没有这么个人呢?”

  “没有。可是,您打听这种事情干什么?”

  “要是有什么线索的话,我打算尽自己的能力去把他找出来。

  “找到之后,您打算怎么办呢?”

  时子那张毫无表情的脸上露出了嘲讽的冷笑。

  “我还没想好到时候怎么办。但无论如何,我想先找到栗山的下落再说。”

  “这么说,您打算学做侦探啦?”

  时子的冷笑更加明显了。

  “请不要嘲笑我,我是认真的。”

  “我没嘲笑您哪!我只是觉得太荒谬而已。”

  “荒谬?”

  “是的。警方追踪罪犯的下落,这是理所当然的。可是。像您这样的外行,就算是学着侦探的样子去干,也不可能抢在警方的前头吧?况且,就算您能够捷足先登,比警方先找出罪犯,那又有什么用呢?”

  “我至少可以……”

  “您要是打算赎罪的话,我劝您最好还是算了吧!如果您以为那么轻而易举就能够赎罪,那您可就大错而特错了!”

  “您的意思是说,我那么做人没有意义了,是吗?”

  “即使您抓住罪犯,我父亲也无法死而复生啦!”

  “我究竟该怎样做才能有意义呢?”

  “我父亲的死并不是您的责任。”

  “那只是您嘴上说的‘场面话’,其实您在心里头认为我是杀害您父亲的间接凶手,不,是真正的罪魁祸首。所以您刚才说我即使抓到了罪犯也赎不了我的罪过。”

  “不管怎样,反正请您不要做徒劳无益的事情。”

  时子的目光似有些退让。

  “请告诉我,我到底该怎么做才不算是徒劳无益呢?”

  笠冈仍然死缠住不放,并变得固执起来。

  “只要我父亲不能死而复生,您大概就赎不了罪吧?”

  对于笠冈的纠缠不休,时子似乎有些难以应付。

  “对于松野先生的死,我感到自己有责任。我愿意尽自己最大的能力进行补偿,不管以什么形式都行,也不在乎自己的补偿努力是多么微不足道。请告诉我,我该怎样做才能让您接受我的诚意呢?”

  “我已经告诉过您了,下管您感到自己有什么责任,都是无济于事的,我失去了唯一的亲人,变成孤身一人。活在世上您能体会到这种悲痛和寂寞吗?在我很小的时候,我母亲就因病离开了人世。从那以后,我父亲对于我来说,既是父亲也是母亲。莫非您还打算今后代替我的双亲照料

  时子望着笠冈,嘴角上浮起了一丝轻蔑的冷笑,好像在说:怎么样?光在嘴上说得天花乱坠容易,实际做不到了吧?

  “只要您同意,我就这么做!”

  笠冈脱口而出。那是一句和时子斗嘴的话。笠冈赌气他说出了这句话之后,两个人一下子部愣住了。

  “您该不是在开玩笑吧?”

  时子想要否定笠冈所说的话,没想到却起了相反的作用。

  “我可不会用这样的话来开玩笑。”

  “您真的知道您所说的话是什么意思吗?”

  “我当然知道!”

  “那种事情根本就不可能!”

  “不。完全可能。

  当时,时子没有明确地表示拒绝,结果铸成了大错。两个人都陷入了欲罢不能的境地。

  四

  由美子失去了矢村重夫后,木田纯一很自然地进入了她的生活。由美子与矢村的交往是从他们在上高地再次相见开始的。当时,木田正作为矢村的登山伙伴与他在一起。木田经常从矢村的背后向由美子投去善意的目光,这种情况由美子是知道的。

  但是,由美子的一颗芳心已经完全被矢村所俘获,她根本就顾不上去考虑木田的目光。

  如今,矢村的失踪,使一直在他背后显露不出来的木田终于被推到了由美子的面前。

  木田并没有趁着矢村失踪的机会马上去接近由美子.给人感觉他在与由美子接近这件事情上,比矢村还没有失踪的时候更加拘谨。由艾子觉得从这一点上似乎可以看出木田对矢村的友情和他的高尚品格。

  木田就连来向由美子报告搜索情况时,也显得顾虑重重。有时因为纯事务性的工作需要在外面与由美了见面,木田必定会带着某个人一起来。就好像是木田在回避两个人单独见面似的。

  当由美子得知搜索工作停止了的时候,她邀请木田到她父亲开的餐馆吃饭,打算对他前一段时间的辛苦表示慰劳。当时木田曾向由美子询问可否带同伴一起去。

  “我打算改天再向参加搜索的朋友们致谢。这次我想就咱们两个人来缅怀矢村。咱们也曾是共同登山的朋友,您说呢?”

  “如果是那种情况的话,我就去吧。不过……”

  “您怎么啦?好像很为难似的。

  由美子对于木田的吞吞吐吐感到有些莫名其妙。

  “我想在最近一段时间内尽量不与您单独见面。”

  “哦?为什么?”

  “我不愿意迫不及待地接近您,就好像我早就在等着矢村失踪似的。我总觉得别人好像会当我别有用心。”

  “真奇怪,您怎么会有那种想法呢?我很清楚,您并没有什么不良的企图。

  “可我有,所以才感到很为难。

  “嗯?!

  “我是有企图的。我喜欢您!

  “哎呀!

  由美子一时不知该回答才好,这是爱的表白。

  “所以,我才想在最近这段时间里避免与您单独见面。”

  “咱们是好朋友吧?

  “您说得一点也不错。因此,在朋友刚刚失踪不久就去接近他的恋人,这是很卑鄙的事情。”·

  “木田先生悠想得太多了!还是想得再单纯一些吧!

  “带个同伴一起去也没有什么关系吧?对了,带青木一起去就行,因为他见过您几次。

  “真拿您没办法。

  由美子无可奈何地答应了本田的要求。她并没有发觉自己已经认可了木田的表白。

  木田正因为是矢村的表弟,所以在容貌和体形上都与矢村有着微妙的相似之处。由于他的母亲与矢村的母亲是姐妹。因此他的身世也没有什么问题。所以,木田几乎没有遇到什么阻力就顺理成章地代替了矢村原来的位置。似乎由美子接受他并没有什么问题。反倒是木田那方面有一些阻

  由美子的父母很快就开始为女儿考虑下一位女婿候选人了。因为女儿是著名老字号店铺的继承人,所以不能让她永远地等待已经失踪了的未婚夫。从父母的角度来看。如果不能早一天找到好女婿。将历史悠久的老字号店铺的未来托忖给他,他们就不能放下心来。

  幸好由美子和矢村仅仅只是订婚而已,女儿的处女之身依然完好无损。这真是不幸中的万幸。尽管对矢村的怀念已经深深地铭刻在由美子的心中,但是那种伤感早晚会随着岁月的流逝而渐渐磨平。如果给她找个新的对象,也许她就能尽快忘掉过去的恋人。

  在确定矢村已经不可能生还之后,又过了大约一个月,父母将由美子叫到了面前。由美子一看到父母的神色,就意识到他们俩要对自己说些什么了。

  果然不出所料,父亲开口说道!

  “由美子,你刚失去矢村,我们就对你说这种事情,你大概会觉得我们不近人情,但是,我们希望你冷静地听一听我们的话。

  父母小心翼翼地提起了她的婚事。

  “爸爸、妈妈,这样太无情了!不管怎么说,这么快就变心,我做不到!

  由美子表示了自己的不满。

  “我们知道你的心情。所以。我们才一直等到了现在。可是,矢村已经没有指望了。木田他们这么努力都没能找到他,根本无法想象他还活着。就算他还活着,肯定也像人们所传的那样,是固为发生了什么事情而躲开了我们。”

  “绝不会有那样的事情!

  “是的,根本不会有那样的事情。所以,他肯定是死在山上了。等一个已经死了的人,无论等到什么时候也是没有意义的。我们已经上了年纪,想早日给你招个好女婿,也可以使店里的前途得到可靠的保证。”

  “你们是为了店里的前途才为我招女婿的吗?”

  “不。决不是那个意思。不过,目前这种情况不改变,我们是无法放心退下来安度晚年的。我们想早日看到外孙。我们不要求你马上就怎么样,但是希望你能忘掉矢村,考虑新的人选。

  “知道了。但是。请再等上一段时间吧。”

  由美子不想让上了年纪的父母伤心,就决定在时间上往后拖一拖。

  “那么。我给你提一个新的对象吧!

  母亲接替父亲开了腔。由美子感到很惊讶。父亲刚刚说过不要求她马上就怎么样,但其实他们早已经将“新的对象”物色好了。

  “你觉得木日怎么样?”

  由美子感到淬不及防。她万万没有想到,父母为她物色的“新对象”竟会是木田。

  “木田嘛,他是矢村的表弟,身世比较可靠,而且与你好像也很合得来哩!

  “那、那种事情不是咱们单方面决定了就算数的,还得看人家木田的意思呢!

  由美子并没有一口回绝,因为她的心中已经有了一片允许木田闯入的小天地。父母刚开始提起她新的婚事时,她表示不满,那也是因为她的心里正牵挂木田。现经母亲说破,由美子才第一次发现,矢村原来的位置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由木田占据了。那种心灵上的替换十分巧妙,几乎丝毫

  木田是矢村的表弟,作为矢村和由美子共同的朋友,他以前就经常出入朝山家。矢村失踪之后,他成了搜索队与朝山家的联络员,到朝山家来的次数就更频繁了。他那种谦逊的态度和可靠的身世肯定赢得了由美子父母的好感。

  但是,由美子却没有料到木田会枝她的父母选中而成为矢村的取代者。木田对于朝山家的影响正日益增大,这一点在由美子的内心中竟然没有引起注意。

  经父母的口说出来之后,由美子才恍然大悟有些不知所橹。

  “木田那方面,我想大概没有什么问题。

  母亲充满自信他说。

  “‘没有什么问题’?已经去提过亲啦?”

  “没有,不过,已经暗中打听好了。他不是长子,希望很大。

  母亲也是朝山家继承家业的女儿。不知道是什么缘故。朝山家总生女儿,这家明治年间开张的老字号店铺至今已经招过三代上门女婿了。

  到朝山家那样既有门第又有资产的人家做上门女婿。没有哪个男人会拒绝的。母亲的自信既是出于一个老字号店铺女继承人的自负,同时也因为有一个漂亮女儿的母亲的缘故。

  “我感到很为难哪!

  由夫子的口气软了许多。被母亲一说,她才发现原来有人可以替代矢村,对于这一发现,连她自己都感到吃惊。她对自己感到了困惑和厌恶:虽然自己为矢村的失踪而悲伤,但却已经在拿别的男人来医治自己心中的创伤了!

  但是,她的厌恶始终都是冲着自己的,而不是对木田。

  “有什么可感到为难的呢?只要你没有什么不愿意,我们就打算马上派人正式向对方提亲。

  “这样太匆忙了吧?

  “一点也不匆忙。你也已经22岁啦!到明年再出嫁就晚了。因为女人的青春年华是十分短暂的啊!

  母亲的心思完全放在这上面了。

  对于朝山家的正式提亲,木田家没有任何回绝的理由。木田家虽然是宫城县的世家,但是在木田的父亲这一代,他们家主要的山林发生了特大山火。从那以后,木田家便衰落了。

  要是儿子能人赘到东京筑地的老字号餐馆去做上门女婿,家运可能就会重新兴旺。木田的父母实在是大喜过望。木田家总算也要枯木逢春了。

  然而。木田纯一本人却提出相反意见。他声明自己不愿意当矢村重夫的眷补。多么漂亮的推辞!事实上却是由于矢村的失踪才使他得到了本应为矢村的位置,这一点是谁也无法否认的。如果矢村还在,是绝轮不到木田的。

  “由美子小姐,我一直很喜欢您。矢村曾经俘获了您的芳心,我是多么地羡慕他啊!现在,我得到了矢村的位置,真像是做梦一样难以置信。我能娶您为妻,实在是太幸福了。但同时,作为矢村的顶替者生理上有一种本能的反感,这也是事实。

  “快别这么说。我一点也没有那样想!“您现在大概是没有那样想。但是我自己对此感到耿耿于怀。

  “您自己?

  “我不愿意在矢村还生死不明的情况下,就顶替他。

  “那么,该怎么办才好呢?”

  “在我和您结婚之后,如果矢村从什么地方平安归来的话,请您与我离婚,井同矢村重新结合。

  “请您不要做这样的假设。

  从谈话中,由美子进一步了解到木田为人的诚实。

  矢村失踪后过了大约5个月,在秋天里的一个古利日子。木田纯一和朝山由美子结了婚。从此,木田纯一改姓朝山,成了朝山纯一。



第三章 青春纪念




  “醒醒,你醒醒呀!

  矢吹侦介被妻子叫醒了。

  “又做噩梦了吧?瞧你这一身的汗!

  妻子麻子担心地望着他。矢吹已有根长一段时间夜里下做噩梦了,近来,感觉良好,今天却没想到又做起了噩梦。尽管战争已经结束好几年了,但那噩梦般的战争所造成的心灵创伤,仍在内心深处流着鲜血。它变成了名符其实的噩梦,深深地潜藏在矢吹的心底。在他的睡梦中浮现出来

  “把你给吵醒了,对不起啦!

  矢吹为自己打扰了妻子的睡眠而向她道了歉。

  “你这是哪的话!我看你还是赶快把衣服换换吧!

  妻子说着便从床上爬起身来,准备去拿要换的内衣。就在她起身的一刹那,她的睡衣下摆就像是故意似地散开了。从散开的缝隙中,矢吹瞟到了她那丰满的大腿。虽然妻子的身体对于矢吹来说,已经十分熟悉了,但由于妻子这个无意的动作,却使矢吹感到了一种新鲜的冲动与刺激。

  “不必换了!

  矢吹扯住了妻子。

  “可是,穿着湿内衣对身体不好哇!

  “没关系,我的身体还没那么弱。不如咱们……”

  妻子领会到了矢吹拦住她的真正意图。

  “哎呀!”

  她的脸上露出了惊讶的表情,并浮起了淡淡的红晕。

  “别害羞嘛!咱们可是夫妻呀!

  “嗯。可是,如果纵欲过度的话,对身体是有害的呀!

  她有些犹豫,因为在睡觉之前他们已经尽情地做过爱。

  “我的身体里有战争时期的‘储备’。你瞧,睡上一觉之后,就变得这么精神饱满。”

  “哎哟哟,你可真了不得哟!

  年轻的妻子虽然用挪榆的口气这么说,但心里却为丈夫的迅速恢复而感到高兴。她看了看身旁才出生不久的英司熟睡着。便欣然接受了丈夫的要求。

  矢吹抚爱着妻子的身体,尽情地享受着。他得到了一种像是报复似的快感。不,也可以说,那就是一种报复,是对战争剥夺的青春进行的报复。因为战争把他的恋人也夺走了。当然,他爱现在的妻子。但是,妻子决不能完全取代被夺走的恋人。尽管她长得很像他原来的恋人,但她永远

  战争中,不许人们按照自己的意愿生活。在“保卫祖国”这句冠冕堂皇的口号之下,军人统治者们发动了这场愚蠢的战争。把老人、妇女和儿童也都推入了深渊。

  矢吹侦介是在青年时期赶上了战争的不幸一代。为此,他没能感受青春时期美好的一切。但,他还算是幸运的,同,一代人中的许多青年甚至失去了生命。

  虽然矢吹在精神与肉体两方面都受到了重创,但他毕竟从战争中活了下来,终于活到了可以按照自己的意愿生活的时代。在战争中他是那样地渴望生活在这样一个时代。

  后来,矢吹和麻子结了婚,麻子成了他失去的恋人的替身。对于他来说,他需要麻子。这里面有着双重的意思:一方面想弥补已经失去的青春,另一方面则是对那种怎么弥补也弥补不回来的损失进行报复。

  矢吹已经年近30岁了。虽然他曾经有过恋人,但是却由于战争的缘故而与恋人天各一方。因此,在他和麻子结婚之前,他就有了那种意义上的“储备”。

  战时。他不情愿地被迫禁欲。现在禁令解除,他开始纵欲,正在耗尽那些“储备”。

  “你现在还在我的身上寻找我姐姐的影子呢!

  当激情逐渐消退下去的时候。麻于像是突然想起来似地冒出了这样一句话。虽然她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但是矢吹心里很明白,这句后己经在她的心里憋了很久了。

  “没、没有那么回事。”

  矢吹毫无思想准备,语调中带出儿分狼狈。

  “好啦,用不着多做解释了!我心里很清楚,虽然你的眼睛在看着我,但心里看着的却不是我。你在我的身上寻找我姐姐的影子!

  “胡说!那是你大多心了。我这样地爱着你,难道你心里还不清楚吗?”

  “我心里当然清楚啦!和你结婚是很幸福的。能与你结婚,我非常满意。你也确实是很爱我的。这些我心里都很清楚。但是。你到现在还在我的身上寻找从我姐姐那里得到的感受!我并不是在责备你,只是觉得你对我姐姐爱得这么深。她可真幸福啊!

  “你和你姐姐其实长得一模一样。你现在的年龄已经超过你姐姐死的时候了,你越来越像她。不过,我一次也没有想把你当作你姐姐。你就是你,你是我的妻子。请你不要再去想她,安心作我的妻子吧!

  “你得让我终生部陪伴着你!

  年轻的妻子娇声娇气他说着,将身体朝矢吹贴了过来。矢吹伶爱地抱住了她,他闻到了妻子的体香,一个成熟女性的体香。

  他当时连做梦也没有想到过去有这么一天,可以在和平的卧室里闻到这样的体香,在那绝望的年代里,四下环顾,到处都密布着战争的阴云。

  正如麻子所说的那样,矢吹确实曾有一段时间将她姐姐雅子的影子重叠到了她的身上。但是他与麻子结婚后,在夫妻生活当中,麻子身上所特有的东西已经将占据矢吹心灵的雅子形象逐渐消融了。矢吹觉得,麻子现在已经完全取代了雅子的阴影。

  可谁想到,麻子却依然有截然不同的感受。这也许是因为随着战争的噩梦,雅子的影于重新又从他的记忆深处浮现了出来。

  1943年12月1日,矢吹侦介刚刚踏进东京某私立大学的校门不久,就响应第一次学生征兵动员,作为现役军人编人了佐仓的第57步兵联队。是年9月22日,当局取消了学生暂缓当兵的规定。当然失吹虽然做了一定的思想准备。但是才刚刚度过了不到两个月的徒有其名的大学生活,就被不

  从去年开始,高中的学习年限缩短了半年。为此,大学的入学考试提前到了8月份举行。矢吹为了应考而拼命地进行了复习,结果总算考上了大学,可是到12月卫日就应征人伍了。

  11月5日,他到征兵处体检。

  矢吹怎么也忘不了当时的耻辱。在一群斜挂着“爱国妇女会”肩带的女人们面前,他被剥得一丝不挂。一个陆军下士命令道:“你们这些家伙,别这么磨磨蹭蹭的,快到军医那儿排队!

  检查官站在一大排一丝不挂的男人们面前,就像是持着棍子似地,逐个摆弄着他们的生殖器,检查是否患有性病。这种检查被称为“M检”。“爱国妇女会”当中也有年轻的姑娘。她们忍受着比男人们更加难堪的羞涩,至少在检查时要竭力将视线从那一大排男性生殖器上移开。

  “M检”刚一结束,那个下士就又下了一道命令:“伸开四肢,趴在地上!

  对于“伸开四肢”的话,矢吹一时没有弄明白是什么意思。他正在发呆的时候,那个下士冲着他叱喝道:

  “你还愣着于什么?快趴下,把屁股撅起来!

  矢吹这才总算明白了那个屈辱的命令是什么意思,他既感到愤怒又觉得耻辱,不由得全身直打哆嗦。这就是所谓的“肛检”。

  被检查的人们不管愿意不愿意都不得不摆出了一副四条腿动物的姿势。负责进行检查的军医站在他们的前面吼道。

  “你们这些家伙,屁股真他妈的脏!在响应大皇陛下的号召前来接受重要的检查之前,应该先他妈的把肛门好好洗洗!

  征兵体检之后,希望参加海军的人可以报名。也许是因为陆军的内务班生活黯淡乏味,而海军却风光潇洒吧?报名参加海军的人十分踊跃。

  可是,矢吹却参加了陆军。因为他父亲再三劝说他参加陆军。他父亲说,陆军是在陆地上,生存下来的概率要大一些。

  当时,有儿子的父母也只能靠这种想法来保护自己的孩子。

  矢吹本来以为陆军比较安全一些,才参加了陆军。但他却万万没有想到,陆军的内务班生活简直就是一座恐怖的监狱。他每天部被老兵们揍得鼻青脸肿,眼睛肿得连东西都看不清。

  老兵们一开口就是怒吼。

  “你们这帮混蛋,成天都是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

  “得敲打敲打你们.好让你们增长些武士道精神!

  “用力叉开两腿!咬紧牙关!

  接着便是一阵拳打脚踢。

  那些从战场上撤回来的老兵们就像是一群疯子似的,把无法退伍的怒气全都发泄到了新兵们的身上。特别是有文化风度的学生兵们.更成了他们的眼中钉。他们想出了所有能够想到的花样来整治新兵们。

  什么“自行车”、“知了”“空战”、“电浴”、“莺过谷”“等等,名目极其繁多,使人感到日本军队中的鬼花样和馊主意全都集中在整治新兵上。

  虽然除了拳头之外,其它体罚受到禁止,但还是有人遭到脚踢棒打。甚至有人被打破了鼓膜;有人被打掉了门牙。矢吹也曾经被一个从大陆前线退下来的军曹狠揍过一顿。口腔肿了起来。整整两天咽不下饭。

  不久,部队中开始招募第2期待别飞行见习士官。矢吹觉得,虽然航空队的危险要大一些,但如果继续呆在内务班的话,说不定战死疆场之前就会先死在那些老兵们手中。于是,他立即报了名。这次他去的地方是可怕的特攻敢死队训练所。

  矢吹的父亲是位新闻记者,长年派驻海外。他冷静地注视着这场愚蠢战争的前途。当时,举国上下完全沉浸一种悲壮丽又激昂的情绪中,为了保卫祖国这个民族共同体。国民们都甘愿地献出个人的生命。在这样一种情况下持反战的态度,并预言日本将战败,确需莫大的勇气和反潮流的

  在和平年代的今天,回首当年,我们可以冷静地反思:在狂妄的军人政府领导之下,我们进行了一场多么愚蠢的战争啊!在军国主义意识形态下,一切道德观念都被强行置于清一色的“忠君爱国”和“大和魂”准则之下。在那种环境中。父亲能够不受国家的集体催眠术迷惑,实在是了

  因为有着这样一位父亲,所以矢吹既厌恶军队。又厌恶战争。他所阅读的书籍也多为当时遭禁的自由主义文学和无产阶级文学。

  但是,那些书都严藏在自己家中,绝对不能让别人看见。即使朋友当中有人也在看同样的书籍,他也不敢贸然说出心里话。军方的密探和特高警察的爪牙也许已经混迹于学生当中。整个国家都笼罩着无限黑暗,信仰光明便成了一种罪恶。

  “现在,日本正处于有史以来最黑暗的时代。我不能在这样的时代死去。隧道不会永远延伸下去,总有一大走到尽头。我一定要恬到那个时候!矢吹对自己说。

  矢吹家和檀野雅子家离得很近,两家一直保持着来往。雅子与矢吹年龄相差一岁,两个人从小就亲如兄妹,所以他们相互间异性情感已经变得十分淡薄——矢吹曾经一度这么认为。但是随着战局的不断恶化,学生们纷纷被征去当兵,他终于认识到事实并非如此。

  在举国一致强化战时体制的时代。男女交往是令人不能容忍的。但是,越是受到压制,他们眉字间投向对方的恋慕之情就越加深厚。当时的时局十分紧迫,甚至连第二大的情况都无法预料。也许正是紧迫的时局将他俩的兄妹情感变成了恋爱之情。

  大学的学习年限被缩短到了两年半,再加上为国出力的号召,在校生人数减少了一大半,校园里显得十分冷清。剩下的学生将在12月1日出怔,课堂上充满了“最后一课”的紧迫气氛。10月16日,由文学系主持,在学生食堂举行了“出怔壮行会”哀惋的会场气氛就好像是在守灵一样。

  意大利己于9月份无条件投降了。在美军的全面反攻之下、日本的兵员和武器装备损失十分严重,战局正每况愈下。这是有目共睹的。

  思想单纯的学生们虽然将保家卫国当作自己义不容辞的责任,天真地应征,但是面对不利的战局,他们却无法掩饰心中的疑虑和不安。有些教授在那种情绪低落的气氛中如坐针毡,实在呆不下去,便悄悄地溜出了会场。

  开完壮行会那天,雅子在回家的路上等着矢吹。她也上了大学,正在一所女子大学念书。

  一开始,矢吹还以为是偶然遇见雅子的。当他得知原来她是在特意等他的时候,心里很感动。

  “既然要等我,在家里等不就行了嘛!

  矢吹留心查看了一下周围的情况后说逍。在当时的社会情况下,青年男女只要被人看见走在一起,就会被骂作卖**。

  “嗯。不过,我想就咱们两个人见面。

  她犹豫了一下,但还是下定决心说出了这句话。

  “你觉得在家里不合适吗?

  矢吹根本没有想到去追究雅子那句话当中的深层含义。只是漫不经心地问了这么一句。

  “帧介,你得向我保证。

  雅子抬起了头,用专注的目光直视着矢吹。那目光里带有一种咄咄逼人的气势,使矢吹不由得有些发慌。虽然他们俩青梅竹马,自幼便耳鬓厮磨,但是在矢吹的记忆当中,他们俩从来没有用这样的目光互相凝视过。

  “向你保证?保证什么?”

  矢吹好不容易才定下神来,向雅子问道:,直到这个时候。他还把雅子看作“妹妹”。

  “你不能死。要活着回来。

  雅子说。矢吹这才意识到。原来她是在说这次出征的事情。

  “我怎么会死呢?不会的。”

  “我要永远等着你,一直等到你回来!

  雅子一口气吐出了这番话,两颊泛起了一层淡淡的红晕。

  “你要等着我……”

  矢吹反复回味着雅于所说的话,终于从中体会到了这句话所包含的重大意义。

  “雅子!”“祯介!”他们的目光交融到了一起,从兄妹之憎飞跃成为了异性之受。如果不是在那样一种年代,恐怕就不会有那样一种形式的爱情表达。当时,勇方无法对女方负起任何责任。对于在黑暗之中苦熬时光的他们来说,一切都是无法兑现的空头支票。谁都不能保证黑暗何时

  但是雅子需要他,即使是一张主头支票,她也要永远等待下去;直到“期票”兑现的那一天。她用自己满腔的爱签写了“期票”的背书。

  午后的校园里万籁俱寂,看不见一个人影。透过披上金费衣袋的白杨和银杏的叶梢,秋天明媚的阳光在地面上洒落了万点金星。这和平安定的景象使人们根本无法相信,惨烈的战争正在残酷地蹂躏着日本。

  也不知道是哪一方采取的主动,他们俩的嘴唇相遇了。就在那一瞬之间,他们的青春凝聚了。

  按照和雅子的约定,矢吹在那场战争中活了下来。然而,雅子却没有守约。

  1945年5月25日.从马里亚纳群岛的航空基地飞来大批日一29型轰炸机,对日本进行了一次大空袭。雅子就是在那次狂轰滥炸中丧生的。矢吹家的房子也在那天夜里被焚毁了。战争一笔勾消了雅子用爱情签写的背书。然而,矢吹却是在很久很久以后才得知雅子死讯的。

  留给矢吹的只有那秋天里的热吻。他俩沐浴着透过重重金黄色的树叶洒落下来的阳光,将全部青春凝聚成了热吻。纷飞的战火和遥远的城镇仿佛全都不复存在了,整个世界只剩下了他们两个人。

  矢吹的嘴唇上至今仍残留着吻雅子的那种感觉,那是他的青春和他俩爱情的纪念。

  由于空袭,雅子尚未来得及绽放青春花朵便结束了短暂的人生。在此之前,矢吹在九州的特攻基地接受了特别攻击训练。他们连续几天都在飞机上挂着250公斤炸弹,进行所谓“超低空接敌命中训练”。这种训练就是在海面上进行超低空飞行。从3000~4000米的高度,以60度角进行俯?

  他们根本不进行空战技术和着陆技术的训练,只是一味地反复练习用飞机去冲撞敌舰。

  想来也并不奇怪,因为特攻飞机没有飞回来的必要,所以也就没有必要进行什么空战技术和着陆技术的训练。关键是要能够飞到有敌舰的地方就行了。

  从表面上看,特攻队员都是根据特别志愿制度从国内各部队中选拔出来的,但实际上,矢吹他们却是根据命令被编人特别攻击队的。并且,他们连日来都被迫以“1架飞机换1艘敌舰”为目标。专门进行着用飞机冲撞敌舰的训练。

  具有讽刺意义的是,矢吹由于应征人伍,反而逃脱了空袭。雅子的死讯,矢吹一直都不知道,就算他想知道也无从得知。由于一次又一次的空袭,檀野家的音讯已经完全断绝了。矢吹有根长一段时间甚至连自己家里的情况也无法知晓。直到他家被烧毁一个月之后,他才好不容易得知了

  矢吹与现在的妻子麻子邂逅相逢,是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后又过了好几年才发生的事情。

  现在的生活与战时相比,简直像在做梦一样。男人和女人可以同在一个屋顶下生活。这是多么幸福呀!

  夜里可以自由开灯,也无空袭警报惊醒睡梦。不但看什么书、穿什么样的服装都可以随心所欲,而且也不再受老兵无法形容的折磨。

  靠父亲的关系,矢吹在父亲所在的那家报社里找到了一份工作。待遇还算不错。他们家在原来被烧毁的房屋旧址又建起了新的房屋,还生了孩子。

  矢吹总算穿过了长长的隧道,来到了充满光明的世界。虽然他的内心深处还留有战争的创伤,但随着时光的流逝,那伤痛是会逐渐减轻的。今后无论遇到任何艰难困苦,都将比整个国家笼罩在黑暗的战争中强的多。

  活到了和平时代的人,必须有效地利用自己的人生,甚至连已经死去的人那部分人生都应该充分地利用起来。

  现在,矢吹和麻子的婚后生活虽日趋稳定,但正像麻子所指出的那样,他到现在还把她姐姐的影于重叠在她的身上,那大概就是心灵上巨大创伤尚未痊愈的证据吧?

  也许那伤痛可以逐渐减轻,但却一生也无法根治。

  那唯一的一次接吻。

  想起来,自己也许正是因为那唯一的一次接吻才得以从战争中生还!

  可以说,是雅子的吻使矢吹活了下来,但也使他失去了大多的青春,并在他的心头挖出了一道深深的伤痕。 
在我们自己的世界,有我们自己的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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