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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务所专题-柯南20周年纪念事件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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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幽兰雪儿~

[名家共赏 ] 福尔摩斯全集荟萃(私人收藏)已更新完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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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成的福尔摩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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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2-15 00:55:49 |显示全部楼层
福尔摩斯探案—冒险史
     ?绿玉皇冠案
?一天早晨,我站在凸肚窗前俯瞰街景。我说:“福尔摩斯,
看,有个疯子正朝着这儿走过来。他家里人竟然会让他独自跑
出来,实在令人可悲。"
?我的朋友懒洋洋地从扶手椅里站了起来,双手插在晨衣
兜里,从我的背后望出去。这是一个晴朗、清澈的二月的早晨。
地上还铺着昨天下的一层很厚的雪,在冬日的阳光下熠熠发
光。贝克街马路中心的雪被来往车辆辗成一条灰褐色带状的
轮迹,但是两旁人行道上堆得高高的雪却仍然象刚下时那样
洁白。灰色的人行道已经清扫过,不过还是滑溜得厉害。所以
路上的行人比平常稀少多了。实际上,从大都会车站方向朝这
边走过来的,除了这位孤零零的先生外,就再也没有别人了。
这位先生的古怪的举动引起了我的注意。
?这个人大约有五十岁模样,长得身材魁梧,脸庞厚实,堂
堂仪表,真是相貌非凡。他的衣着虽然色泽暗淡,但是却很奢
华时髦,他身穿一件黑色大礼服,头戴一顶有光泽的帽子,脚
蹬一双式样雅致的有绑腿的棕色高统靴,裤子剪裁考究,是珠
灰色的。然而,他的行动与他端庄尊严的衣著和仪表相比,却
显得十分荒唐可笑。因为他正在一股劲地奔跑,偶尔还夹杂着
小小的蹦跳,好象一个疲惫困乏的人不习惯使自己的双腿加
重负担而蹦跳的那样。当他跑的时候,双手痉挛地上下挥动,
脑袋晃来晃去,因而使他的脸部抽搐得非常难看。
?"他究竟出了什么事啊?"我不禁问道,“他在查看这些房
子的门牌号码。"
   "我相信他是到我们这里来的。"福尔摩斯搓着手说。
   "到这里来?"
   "是的,我想他是来请教与我专业有关的事,我是看得出
这种迹象的。哈!我不是刚对你说过吗?"说话间,那个人已经
气急败坏地冲到我们的门口,把门铃拉得响彻整所房屋。
?片刻之后,他已经在我们房间里了,仍然气喘吁吁,一边
还在做着手势,然而两眼充满忧愁失望的神情。见到这种情
况,我们的笑容顿然消失,并为之感到震惊和同情。一时他还
说不出话来,只是颤动他的身子,抓着头发,十足象一个失去
理智的人。随后他突然跳起来将头部向墙壁用力撞去,吓得我
们两人一起赶紧把他拉住,拖到房间的中央来。歇洛克·福尔
摩斯将他按到一张安乐椅上坐下,自己坐在一旁陪着他,轻轻
地拍着他的手,并十分在行地运用他那轻松的令人宽心的语
调和他聊了起来。
   "你到我这儿来是为了要告诉我你的事情,不对吗?"他
说,“你急急忙忙地跑累了,请稍事休息,等你缓过气来,然后
我会很高兴地研究你可能向我提出的任何小问题。"
?那个人坐了一两分钟,胸部剧烈地起伏着,极力把情绪稳
定下来。然后他用手帕擦了擦他的前额,紧闭着嘴,将脸转向
我们。
?他说:“你们一定以为我疯了吧?"
   "我看你准是遇到了十分麻烦的事情。"福尔摩斯答道。
   "天晓得,我遇到了什么麻烦!……这麻烦来得这样突然,
这样可怕,足以使我丧失理智。我可能要蒙受公开的耻辱,尽
管我从来是一个气质上毫无瑕疵的人。每一个人都会有自己
的苦恼,这是命里注定的,但是这两桩事以这样可怕的形式一
起降临到我的头上,这简直把我弄得六神无主。而且,事情还
不止和我个人有关,如果得不到解决这件可怕的事情的办法,
那我国最尊贵的人都可能受到连累。"
   "先生,请镇静一下,"福尔摩斯说,"让我们弄清楚你是
谁,你究竟出了什么事情。"
   "我的名字,"我们的客人回答说,“你们也许是熟悉的,我
是针线街霍尔德一史蒂文森银行的亚历山大·霍尔德。"
?这个名字我们的确很熟悉,他是伦敦城里第二家最大私
人银行的主要合伙人。究竟是什么事情会使伦敦一位第一流
公民落到这样可怜的境地。我们十分好奇地等待着他再振作
起精神来陈述他自己的遭遇。
   "我觉得时间很宝贵,"他说,“所以当警厅巡官建议我取
得你们的合作时,我就急速赶到这里来了。我是乘坐地铁并且
急急忙忙步行来到贝克街的,因为马车在雪地上行驶缓慢。所
以我刚才气都喘不过来,这是因为我平时很少锻炼的缘故。现
在我感觉好一点了,我尽量简单明了地把事实讲给你们听。
   "当然,你们都知道得很清楚,一家有成就的银行必须依
靠善于为资金找到有利的投资,同时还依靠能够增加业务联
系和存户的数目。我们投放资金最能获利的方法之一是在绝
对可靠的担保之下,以贷款的方式将钱放贷出去。这几年来我
们做了很多笔这种交易,许多名门贵族以他们珍藏的名画,图
书或金银餐具作为抵押起向我们借贷了大笔款项。
   "昨天上午,我在银行办公室里,我的职员递进一张名片。
我一看上面的名字,吓了一跳,因为这不是别人,他的名字,即
使是对于你们,我也最多只能说这是全世界家喻户晓的,一个
在英国最崇高最尊贵的名字。他一进来,我深感受宠若惊,正
想表达他对我的知遇之恩,可他却开门见山地谈起正事来,象
是急急忙忙要赶紧完成一桩不愉快的任务似的。
   "'霍尔德先生,'他说,‘我听说你们常办贷款业务。'
   "'如果抵押品值钱,本行是办理这种业务的。'我回答说。
"'我迫切需要,'他说,‘立刻得到五万英镑。当然,我能够
从我的朋友那里借到十倍于这笔微不足道的款项的,但是我
宁愿把它当一桩正事来办,而且要由我亲自来办。处在我的地
位,你不难明白,随便接受别人的恩惠是不明智的。'
   "'我是否可以问一下,您需要这笔款项多长时间?'我问。
   "'下星期一我可以收回一大笔到期的款项,我那时候完
全肯定可以归还这笔借款的,利息不论多少,只要你认为合理
就行。但对我来说最关紧要的是必须马上将这笔钱拿到手。'
   "'我本应很高兴地用我私人的钱贷给您而不必做进一步
的洽谈,'我说,‘如果不是因为这样做会有点使我负担过重的
话。另一方面,如果我以银行的名义办理这桩交易,那么为了
公平对待我的合伙人品见,即使是对您我也必须坚持,应当要
有全部的业务上的担保。'
   "'我倒宁愿这样做。'他说着把放在他座椅旁边的一只黑
色四方形摩洛哥皮盒端了起来,‘你无疑听说过绿玉皇冠吧?'
?"'这是我们帝国一件最贵重的公产。'我说。
?"'一点不错!'他打开盒子,衬托在柔软肉色天鹅绒上面
的就是他所说的那件华丽珍贵、灿烂夺目的珍宝。他接着说,
'这里有三十九块大绿宝玉,上面的镂金雕花,价值就难以估
计。这顶皇冠最低的估价也要值我所要借的钱的两倍。我准
备把它放在你这里作为抵押起。'
?"我把这贵重的盒子拿在手中,有些茫然不知所措地把眼
光从盒子转向这位高贵的委托人。
?"'你怀疑它的价值吗?'他问。
?"'一点儿也不。我只是拿不准……'
?"'至于我将它留在这里是否适当,这你尽可放心。如果我
不是绝对有把握在四天之内把它赎回的话,我连做梦也不会
想到这样做的。这纯粹是一种形式而已。这件抵押起够吗?'
?"'太够了。'
?"'霍尔德先生,你要明白,根据我听到的有关你的一切,
我这样做充分证明我对你的信任。我指望于你的不仅仅是小
心谨慎,而且避免因此而产生的任何流言蜚语,最首要的还是
要对保藏这顶皇冠采取一切可能的防范措施,因为如果它受
到任何损坏,不言而喻,就会造成一起众目睽睽的大丑闻。对
它的任何损坏也几乎和整个丢失一样严重,因为这些绿玉是
举世无双的。要想替换它们也是不可能的。然而我现在无限
信赖地把它留在你这里,星期一上午我将亲自前来取回。'
?"见到我的委托人急于离去,我便不再说什么,当即召来
出纳员,叫他支给委托人五十张票面一千英镑的钞票。当我再
次独自一人在办公室里时,对着放在我面前桌子上的这只贵
重的盒子,我不免对需要承担这样巨大的责任而感到有点忐
忑不安。无疑因为它是一件国宝,倘若它遭到任何意外,接踵
而来的必定是可怕的公愤。我已经开始后悔我当时为什么竟
会同意负责保管它。然而,已来不及作任何改变了,我只好将
它锁在我私人的保险箱里,然后继续工作。
   "到傍晚,我觉得把这么贵重的东西放在办公室里未免太
不谨慎。在此之前,银行的保险箱曾经被人撬过,怎见得我的
保险箱就不会被撬?万一出了这种事,我的处境该是多么可怕
啊!因此我决定在往后几天,来来去去都要随身携带着这只盒
子,使它实际上和我一刻都寸步不离。这样决定以后,我就雇
了一辆出租马车带着这件珍宝回到在斯特里特哈姆的家里。
?我将它拿到楼上,锁在我起居室的大柜橱里,这才松了一口
气。
   "现在说一下我的家里的情况,福尔摩斯先生,因为我希
望你对整个情况有个全面的了解。我的马夫和听差是睡在房
子外面的,这两个人可以完全撇开不谈。我有三个女佣人,她
们已跟随我多年,都是绝对可靠而无须置疑的。不过,另外有
一个叫露茜·帕尔的当帮手的侍女,在我家里服侍虽然只有
几个月,然而她的优秀品格使我深感满意。她是个非常漂亮的
姑娘,有时会招惹一些爱慕她的人在周围荡来荡去,这是我们
发现她身上唯一的不足之处,但是无论从哪方面讲,我们都相
信她是个十足的好姑娘。
   "关于仆人方面的情况就是这些。我家庭本身是很简单
的,无须花费许多时间来讲。我是个鳏夫,只有一个名叫阿瑟
的独生子。他使我很失望,福尔摩斯先生,真叫人伤心啊。这
无疑是我自己的过错。人家都说是我宠坏了他,很可能是这
样。在我爱妻去世后,我觉得只有他一个人是我应该疼爱的,
我甚至看见他有片刻的不高兴都受不了。我对他从来是有求
必应的。如果早先我对他严格一点,也许对我们俩都要好些,
但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他好。
   "很自然,我希望他将来继承我的事业,可是他不是那种
有干事业才能的人,他放荡而又任性。说实在的,我甚至不敢
信任他经手大笔款项。虽然他还年轻,但已经是一家贵族俱乐
部的会员,在那里他因为举止风流潇洒,很快就成为一批挥霍
成性的富家子弟的亲密朋友。他学会在牌桌上下大赌注,在赛
马场上乱花钱,又不时跑来求我预支给他津贴费去应付赌债。
他不只一次试图和他那帮害人的朋友断绝关系,但是在他的
朋友乔治·伯恩韦尔爵士的影响下,他又一次次地被拉了回
去。
   "而且,我的确毫不奇怪,象乔治·伯恩韦尔爵士这样的
人能够对他施加影响,我儿子时常把他带到家里来,我觉得连
我自己都难免不被他的翩翩风度所迷惑。他比阿瑟年纪大,是
一个地地道道玩世不恭的人。哪儿都去过,什么都见过,能说
会道,并且品貌不俗。然而,当我撇开他仪容的魅力,冷静地想
想他的为人时,他那冷嘲热讽的谈吐,以及我觉察到的他看人
的眼神,使我意识到他是个完全不可信赖的人。我是这样想
的,我的小玛丽也有和我同样的想法,她具有一种女性善于洞
察一个人气质的本领。
   "讲到这里,现在只剩下玛丽一个人的情况需要说一说
了。她是我的侄女;五年前我兄弟去世后,将她孤苦伶仃地遗
留在这世界上。我收养了她并一向把她看作我的亲生女儿。她
是我家里的阳光——温柔,可爱,美丽,很会管理和操持家务,
而且具有妇女应有的那种文雅恬静、极其温顺的气质。她是我
的左右手,我不知道如果没有她我该怎么办。只有一件事她违
背了我的意愿,我的儿子两次向她求婚,因为他实在是诚心诚
意地爱她,但是两次她都拒绝了。我想如果说有谁能够把我儿
子引导到正路上来,那只有她能做到,我想他婚后的全部生活
将会有所改变。可是现在,哎呀!已经是无可挽回了,永远不
可挽回了。
   "福尔摩斯先生,现在你对我家里所有的人都了解了,下
面我把这桩不幸的事继续讲给你听。
   "那天晚上我吃过晚饭在客厅里喝咖啡时,把这件事的经
过讲给阿瑟和玛丽听,并且告诉他们那件贵重的宝物现在就
在屋子里,我只是把委托人的名字瞒着没提。我肯定露茜·帕
尔在端来咖啡以后就离开了房间,但是她出去时是否将门带
上了,我就不敢肯定了。玛丽和阿瑟听了很感兴趣,并想见识
见识这顶著名的皇冠,但是我想还是别去动它为好。
   "'你把它放在哪里了?'阿瑟问道。
   "'在我自己的柜子里。'
   "'唔,但愿夜里不会被偷走才好。'他说。
   "'柜子锁上了。'我回答说。
   "'哎,那个柜子随便什么旧钥匙都能开的。我小时候亲自
用厨房食品橱的钥匙开过它。'
   "他常常说话轻率,所以他说些什么我是很少考虑的。然
而,那天晚上他跟着我来到我的房间里,脸色十分沉重。
   "'爹,'他垂着眼皮说,‘你能不能给我二百英镑?'
   "'不,我不能!'我严厉地回答说,‘在金钱方面我一向对
你过于慷慨了!'
   "'你向来极其仁慈,'他说,‘但是我非得有这笔钱不可,
否则,我就一辈子无颜再进那俱乐部了!'
   "'那再好不过了!'我嚷着。
   "'是的。但是你不会让我不名誉地离开它吧,'他说,‘那
样丢脸我可忍受不了。我必须设法筹集这笔钱。如果你不肯
给我,那我就得试试别的法子。'
   "我当时非常生气,因为这是这个月里他第三次问我要
钱。'你别想从我这里得到一便士,'我大声说。于是他鞠了一
躬,一言不发就离开了房间。
   "等他走后,我将大柜橱打开,查看我的宝物是否安然无
事,然后我再把柜子锁上。接着我开始到房子各处巡视一番,
看看是否一切安全,没有差错。在平时,我总是将这个任务交
给玛丽的,但我想当晚最好由我亲自巡视。当我下楼梯时,我
看见玛丽一个人在大厅的边窗那里。而在我走近她时,她把窗
户关上并插上了插销。
   "'告诉我,爹,'她说,神情似乎有些慌张,‘是你允许侍女
露茜今天晚上出去的吗?'
   "'当然没有。'
   "'她刚从后门进来。我相信她刚才是到边门去会见什么
人,我想这样很不安全,必须制止她。'
   "'明早你一定对她讲讲,假如你希望我讲的话,那我就对
她讲好了。你肯定各处都关好了吗?'
   "'十分肯定,爹。'
   "'那么,晚安!'我亲了她一下便上楼到卧室里去,不久就
睡着了。
   "我尽可能将一切讲给你听,福尔摩斯先生,这跟案件也
许有些关系。我哪一点没讲清楚,请你务必提出来。"
   "恰恰相反,你讲得非常清楚。"
   "现在说到我要特别指出的那一部分情节。我不是睡得很
沉的人,并且担着心事,无疑使我睡得比平时还易惊醒。大约
在凌晨两点钟的时候,我被屋里的某种响声吵醒了。在我完全
清醒以前这声音便没有了,但它留给我一个似乎什么地方有
一扇窗户曾经轻轻地关上了的印象。我侧着身子全神贯注地
倾听着。忽然间,使我惶恐的是,隔壁房间里传来了清晰的、轻
轻走动的脚步声。我满怀恐惧悄悄地下了床,从我起居室的门
角处张望过去。
   "'阿瑟!'我尖叫起来,‘你这流氓,你这个贼!你怎么敢碰
那皇冠?'
   "我放在那里的煤气灯还半亮着,我那不幸的孩子只穿着
衬衫和裤子,站在灯旁,手里拿着那顶皇冠。他似乎正在使尽
全身力气扳着它,换句话说,拗着它。听到我的喊声,他手一
松,皇冠便掉落到了地上。他的脸死一般地苍白。我把它抢到
手一检查,发现在一个金质的边角处有三块绿玉不见了。
   "'你这恶棍!'我气得发狂地嚷了起来。'你把它弄坏了!
你让我丢一辈子的人!你偷走的那几块宝石哪儿去了?'
   "'偷?!'他叫了起来。
   "'是的,你这贼!'我吼叫着,摇撼着他的肩膀。
   "'没有丢掉什么,不可能丢掉什么的。'他说。
   "'这里有三块绿玉不见了。你是知道它们在哪里的。你
要我不但说你是贼,而且还说你是骗子吗?我不是看见你正在
试着把另外一块绿玉扳下来吗?'
   "'你骂我骂够了吧,'他说,‘我再也忍受不下去了。既然
你肆意侮辱我,这件事我就不愿再提一句。一早我就会离开你
的屋子到别处去自己谋生。'
   "'你必定要落在警察手里!'我起急败坏半疯狂似地喊
着,‘这件事我要追究到底!'
   "'你别想从我这里了解到任何情况。'我想不到他竟一反
常态如此激动地说,‘如果你愿意叫警察,那么就让警察去搜
索好了!'
   "这时候,因为我盛怒中的大声叫喊,全家都骚动了。玛丽
首先奔进我的房间,一看见那顶皇冠和阿瑟的脸色,她就觉察
到了全部情况,只听她一声尖叫,随即昏倒在地。我立刻派女
佣人去召来警察,请他们马上进行调查。当一位巡官带着一位
警士进屋的时候,阿瑟交叉着两臂悻悻地站着,问我是不是打
算控告他偷窃。我回答他说既然这顶弄坏了的皇冠是国家的
财产,这就不是私事而是一桩公事了。我不得不决定,一切都
应遵照法律行事。
   "'至少,'他说,‘你不会马上让人逮捕我吧。我要是能离
开这间屋子五分钟,对你我两人都有好处。'
   "'这样,你就可以逃之夭夭,也许可以将偷得的东西藏起
来了,'我说。这时我意识到我可怕的处境,我恳求阿瑟不要忘
记,不单是我的,而且是一位比我高贵得多的人的荣誉处在危
险关头,他有可能惹起一桩震惊全国的丑闻。但是他可以使这
一切不致发生,只要他告诉我,他是如何处置这三块失踪的绿
玉就成。
   "'你也应该正视这件事,'我说,‘你是当场被抓住的,而
拒不承认得会加重你的罪行,如果你想采取你能做到的这样
一个补救办法,也就是把隐藏绿玉的地方告诉我们,那么一切
都可宽恕,并且不念旧恶。'
   "'将你的宽恕留给那些向你恳求宽恕的人吧。'他轻蔑地
一笑回答道,转身离开了我。我看他顽固到了绝非任何言辞所
能感化的程度。没有别的办法,于是只好叫巡官进来把他看管
起来,立刻作了全面搜查,他的身上,他所住的房间以及屋里
他可能藏匿宝石的每个地方都搜查遍了,但是没有发现任何
痕迹。尽管我们用尽了种种劝诱和恐吓,这倒霉的孩子还是一
句话也不肯讲。今天早上他被送进了牢房。而我在办完了警
方要求我办的一切手续之后,便急忙赶到这儿来求你运用你
的本领破案。警察公开承认他们眼下一无所获。你可以为此
事花费你认为需要的费用。我已经悬赏一千英镑。天啊,我怎
么办呢?一夜之间我就失去了我的信誉,我的宝石和我的儿
子。啊!我该怎么办呢?"
?他两手抱着脑袋,全身晃来晃去,自言自语地嘟哝着象是
一个有说不出的痛苦的小孩子。
?歇洛克·福尔摩斯静静地坐了有几分钟,皱着眉头,两眼
凝视着炉火。
   "你平时接待很多客人吗?"他问。
   "不外是我的合伙人和他的家眷,以及偶尔还有阿瑟的朋
友。乔治·伯恩韦尔最近曾来过几次。我想没有别的什么人
了。"
   "你常出去参加社交活动吗?"
   "阿瑟常去。玛丽和我呆在家里。我们俩都不想去。"
   "对于一个年轻姑娘来说,这是很不寻常的啊!"
   "她生性恬静。此外,她已经不很年轻,已经二十四岁了。"
   "这件事情,照你所说,好象也使她受到很大震惊。"
   "非常震惊!她可能比我更为震惊。"
   "你们俩人都肯定认为你儿子有罪吗?"
   "这还有什么可怀疑的呢,因为我亲眼看见皇冠在他手里
拿着。"
   "我不认为这是确凿的证据。皇冠的其余部分损坏了没
有?"
   "嗯,它被扭歪了。"
   "那么你是否这样想过,他或许是要将它弄直?"
   "上帝保佑你!你是在为他和我做你所能做的一切,但是
这个任务过于艰巨了。他究竟在那里干些什么?如果他是清
白无辜的,他为什么不说话呢?"
   "正是这样。如果他是有罪的话,他为什么不编造个谎言?
他的保持沉默在我看来可作两种解释,这案子有几个奇怪的
地方。对于把你从睡梦中吵醒的声音,警察是怎么认为的?"
   "他们认为这可能是阿瑟关他卧室房门的声音。"
   "说得倒象呢!好象一个存心作案的人非得大声关门把全
家吵醒不可似的。好吧,那么对这些宝石的失踪他们是怎么说
的?"
   "他们此时还在敲打地板,搜查家具,希望能找到它们。"
   "他们有没有考虑去房子外面看看?"
   "考虑了,他们劲头十足,整个花园已经仔细检查过了。"
   "说到这里,我亲爱的先生,"福尔摩斯说,“这不是很明显
地告诉你这件事确实比你或警察起初所想的要深奥得多吗?
据你们看,这只不过是一桩简单的案件;但在我看来它似乎特
别复杂。想想你们的分析都是一些什么,你猜想你的儿子从床
上下来,冒着很大的风险,走到你的起居室,打开你的柜子,取
出那顶皇冠,用了很大的力气从上面扳下一小部分,再到别的
什么地方去,把三十九块绿玉中的三块用任何人都无法发现
的巧妙办法藏了起来,然后带着其余的三十六块回到房间里
来,让自己冒着被人发现的极大危险。现在我来问你,这个分
析站得住脚吗?"
   "可是还能作什么别的分析呢?"这位银行家做出一个失
望的姿态嚷着。"要是他没有不良动机,那他为什么不解释清
楚呢?"
   "这正是我们要做的工作,把事情弄清楚。"福尔摩斯回答
说,“所以现在如果你愿意的话,霍尔德先生,我们就一起动身
到你斯特里特哈姆的家里去,花上一个小时更周密地查看一
下。"
?我的朋友坚持要我陪同他们一起去调查,正好我也相当
热切地希望一同去,因为我们刚刚听到的陈述深深地激起了
我的好奇心和同情心。我承认,对这银行家的儿子是不是罪犯
这点,我当时和这位不幸的父亲看法一样,都认为是很明显
的;但是我仍然对福尔摩斯的判断力抱有十足的信心,因而觉
得既然他对已为大家所接受的解释不满意,那么一定有某种
理由表明这事情还有希望。在去南郊的全部路程中。他一言
不发地坐着,把下巴贴到胸口上,把帽子拉下来遮住了眼睛,
沉浸于深深的思考之中。我们的委托人,由于有一线希望呈现
在眼前,显得有了新的勇气和信心,他甚至杂乱无章地和我聊
其他业务上的一些事情。乘坐了一会儿火车,再步行短短的一
段路程,我们就到了这位大银行家住的不太豪华的费尔班寓
所。
?费尔班是一所相当大的用白石砌成的房子,离马路有点
远。一条双行的车道沿着一块积雪的草坪一直通到紧闭着的
两扇大铁门前面。右面有一小丛灌木,连绵于一条狭窄的、两
旁有小树篱的小径,这条小径从马路口一直通到厨房门前,成
为零售商人的进出小道。在左边有一条小道通到马厩,这条小
道不在庭院之内,是一条并不常用的公共马路。福尔摩斯让我
们站在门口,他自己慢慢地绕房步行一周,经过屋前沿着那小
贩走的小道,再绕到花园后面进入通往马厩的小道。他来回走
了好长一段时间,霍尔德先生和我索性进屋,在餐室的壁炉边
等候他。当我们正沉默地坐着的时候,房门被人推开,一位年
轻的女士走了进来。她身高在中等以上,身材苗条,漆黑的头
发和眼睛,在她十分苍白的皮肤衬托下似乎显得分外地黑。我
想不起几时曾经见到过脸色如此苍白的妇女。她的嘴唇也是
毫无血色,她的眼睛却因哭泣而红肿。她静悄悄地走进来,给
我的印象似乎她的痛苦更甚于银行家今早所感受的,因为她
显然是一位个性很强、并且具有极大的自制力的妇女,这就显
得更加引人注目。她不顾我在座,径直走向她叔父跟前,以妇
女的温情抚摸着他的头。
   "你已经命令将阿瑟释放了,是吗。爹?"她问。
   "没有,没有,我的姑娘,这件事必须追查到底的。"
   "但是我确实相信他是无罪的。你懂得女人们的本能是怎
么回事。我知道他没有做什么错事,这样严厉地对待他,你是
要后悔的。"
   "那么,如果他是无辜的话,他为什么默不作声?"
   "谁知道?也许他是因为你竟会这样怀疑他而感到恼怒。"
   "我怎么能不怀疑他呢?当时我确实看见那顶皇冠在他手
里拿着。"
   "哎,他只不过是将它拾起来看看。哦,相信我的话吧!他
是无罪的。这件事就这样算了吧,不要再提它了。想到我们亲
爱的阿瑟被投进了监狱是多么可怕啊!"
   "我找不到绿玉决不罢休——决不,玛丽,你对阿瑟的感
情使你看不到它给我造成的严重后果。我绝不能就这样了事,
我从伦敦请了一位先生来更深入地调查这件事。"
   "是这位先生?"她转过身来看着我问道。
   "不,是他的朋友。他要我们让他一个人走走。他现在正
在马厩那条小道那边。"
   "马厩那条小道?"她的黑眉毛向上一扬。"他能指望在那
里找到什么?哦,我想这就是他吧。我相信,先生,你一定能证
明我所确信的是实情,那就是我的堂兄阿瑟是无罪的。"
   "我完全同意你的看法,而且,我相信,有你在一起,我们
能证明这一点。"福尔摩斯一边答话,一边走回擦鞋垫上把鞋
底下的雪蹭掉。“我认为我是荣幸地在和玛丽·霍尔德小姐谈
话,我可否向你提一两个问题?"
   "请吧,先生,如果能对澄清这件可怕的事件有所帮助的
话。"
   "昨天夜里你没听见什么吗?"
   "没有,一直到我的叔父开始大声说话。我听见后才下
来。"
   "你昨晚将门窗都关上了,可是有没有将所有的窗户都闩
上呢?"
   "都闩上了。"
   "今天早上这些窗户是否都还闩着?"
   "都还闩着。"
   "你有个女仆,她有个情人吧?我知道你昨晚曾经告诉过
你叔叔说她出去会见他来了?"
   "是的,她就是那个在客厅里侍候的女仆,她也许听见叔
叔谈到关于皇冠的话。"
   "我明白,你的意思是说她可能出去将这事告诉了她的情
人,而他们俩也许密谋盗窃这顶皇冠。"
   "但是这些空洞的理论有什么用处。"银行家不耐烦地嚷
了起来,“我不是对你讲过我当时亲眼看见阿瑟手里拿着那顶
皇冠吗?"
   "不要着急,霍尔德先生。我们必须追问一下这件事。霍
尔德小姐,关于这个女仆,我想你看见她是从厨房门附近回来
的,是吗?"
   "是的,当我去查看那扇门有没有闩好时,我碰见她偷偷
地溜了进来。我也看见那个男人在暗地里。"
   "你认识他吗?"
   "噢,我认识!他是给我们送蔬菜的菜贩。他的名字是弗
朗西斯·普罗斯珀。"
   "他站在,"福尔摩斯说,“门的左侧——也就是说,远离需
要进入这门的路上?"

   "是的,是这样。"
   "他还是一个装有木头假腿的人?"
?这位年轻小姐富于表情的黑眼珠突然显得有点害怕的样
子。"怎么?你真象个魔术师啊,"她说,“你怎么知道这个?"她
当时面带笑容。但是福尔摩斯瘦削而显得热切的脸上没有迎
合对方的笑容。
   "我很想现在就上楼去。"福尔摩斯说,“我很可能还要到
房子外边再走一趟,也许我在上楼之前最好再看看楼下的窗
户。"
?他很快地从一个个窗户前走过,只是在那扇可以从大厅
向外望到马厩小道的大窗户前停了一下。他打开这扇窗户,用
随身携带的高倍放大镜非常仔细地检查窗台。最后他说,“现
在我们可以上楼去了。"
?这位银行家的起居室是一间布置简朴的小房间,地上铺
着一块灰色地毯,放着一个大柜橱和一面长镜子。福尔摩斯先
走到大柜橱跟前,紧盯着上面的锁。
   "是用哪把钥匙开这锁的?"他问道。
   "就是我儿子指出的——那把开贮藏室食品橱的锁的钥
匙。"
   "它在你这里吗?"
   "就是那把放在化妆台上的钥匙。"
?福尔摩斯把它拿过来打开大柜橱。
   "这是一把无声的锁,"他说,“难怪它没有吵醒你。这只盒
子我想就是装那皇冠的。我们必须看一看。"他打开盒子,将皇
冠取出来放在桌子上。这是一件华丽的珠宝工艺品,那三十六
块绿玉是我从未见过的最精美的玉石。皇冠的一边有一道裂
口,一个角上有三块绿玉被扳掉了。
   "现在,霍尔德先生,"福尔摩斯说,“这个边角和那不幸丢
失绿玉的边角是对称的。我请你试一试看能否将它掰开。"
?那银行家惊慌地往后退缩。他说:“我连做梦也不敢去掰
它。"
   "那么我来试试,"福尔摩斯猛然用足力气去掰它,但是纹
丝不动。"我觉得它有点松动,"他说,“但是,虽然我的手指特
别有劲,要掰开它也很费事。一个普通人是不可能把它掰开
的。好了,霍尔德先生,如果我真的掰开了它,会是什么情况
呢?那就会发出象枪响一样的声音。你敢说,这一切是发生在
仅离你卧榻数码之遥的地方,而你却一点什么声音也没听见
吗?"
   "我什么也不敢想,什么问题也看不出来。"
   "但是事情也许会越来越清楚。你是怎么想的,霍尔德小
姐?"
   "我承认我和我的叔叔一样困惑不解。"
   "当你看到你的儿子时,他没有穿鞋或拖鞋,是吗?"
   "除了裤子和衬衫外,他什么也没有穿。"
   "谢谢你。我们的确从这次询问中得益匪浅,实在太幸运
了,如果我们还不能把这事情弄清楚的话,那就完全是我们自
己的过错了。霍尔德先生,请允许我再到外面去继续调查。"
?他要求让他独自一个人去,因为他解释说,人去多了会留
下一些不必要的脚印,可能给他的工作造成更多的困难。他工
作了大约一个多小时,最后回来时他的脚上满是积雪,而他的
面孔仍然是那样神秘莫测。
   "我想这里我要看的我都看过了,霍尔德先生,"他说,“我
想我对你最好的效劳就是回到我的住房去。"
   "但是那些绿玉,福尔摩斯先生,它们在哪里?"
   "我说不好。"
   "那我永远再见不到它们了!"这位银行家搓着双手大声
地说,“还有我的儿子呢?你不是给了我希望吗?"
   "我的意见一点也没改变。"
   "那么,我的天哪,昨晚上在我屋子里搞的是什么鬼名
堂?"
   "如果明天上午九到十点钟你能到贝克街我的住所来找
我,我将高兴地尽我所能把它讲得更清楚些。我的理解是,你
全权委托我替你办这件事,只要我能找回那些绿玉,你不会限
制我可能支取的款项数目。"
   "为了把它们找回来,我愿拿出我的全部财产。"
   "很好,我将在明天上午以前这段时间内调查这件事。再
见,也很可能我傍晚以前还得再来这里一趟。"
?我清楚地知道我的伙伴现在对这个案件已经胸有成竹,
至于他究竟有了些什么样的结论,我连一点朦胧的印象也没
有。在我们回家的途中,我屡次想从他那里探听出这一点,但
是他总是扯到别的话题上去,最后我只好失望地放弃了这个
意图。还不到下午三时,我们就回到了自己屋里。他急忙走进
他的房间,几分钟后便打扮成一个普遍的流浪汉下楼来。他把
领子翻上去,穿着磨得发光的破外衣,打着红领带,穿着一双
破旧的皮靴,成了一个典型的流浪汉。
   "我这样打扮还象吧,"他一边说一边对着壁炉上的镜子
照了一下,“我真希望你能和我一块去,华生,但是恐怕不行。
我可能找到这个案子的线索,也可能是跟着鬼火瞎跑,但是我
不久就会明白是哪种可能。我希望几个小时内就会回来。"他
从餐柜上放着的大块牛肉上割下一块,夹在两片面包里,然后
把这干粮塞进口袋,就出发探险去了。
?我刚喝完茶,只见他手里晃着一只边上有松紧带的旧靴
子兴高采烈地回来了。他把那只旧靴子扔在角落里,便去倒茶
喝。
   "我只是经过这里进来顺便看一下,"他说,“我马上就得
走。"
   "到哪里去?"
   "噢,到西区那边去。可能得过相当长的时间我才能回①
来。如果我回来得太晚,就别等我了。"
   "你事情进行得怎么样?"
   "噢,还可以。没有什么可抱怨的。我离开你后又到斯特
里特哈姆去了,只是没进屋里。那个小疑点是怪有趣的,我怎
么也不能轻易放过它。我不能尽坐在这里闲聊天,我必须把这
?①伦敦西区是富人聚居的地方。——译者注
套下等人的服装脱下来,重新穿上我自己那套上等人的服
装。"
?我从他的一举一动可以看出,他有比他谈话中所暗示的
更值得满意的理由。他的眼睛里闪烁着光彩,他菜色的面颊上
甚至泛出了红晕。他匆匆地上了楼,几分钟后,我听见大厅的
门砰地一响,我知道他又一次出发去搞他天生喜欢的追捕去
了。
?我一直等到半夜,还是没见他回来,我就回房休息去了。
他连续几天几夜外出跟踪紧追一个线索是常有的事,因而他
今天迟迟不归并不使我奇怪。我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但是当我早晨下楼进早餐时,只见他已经坐在那里了,一只手
端着一杯咖啡,另一只手拿着一份报纸,精神饱满,雍容整洁。
"对不起,华生,我没等你便先吃起来了。"他说,“但是你
不要忘记我们的委托人今天上午和我们的约会。"
   "怎么,现在已过九点钟了,"我回答说,“我想一定是他在
叫门。我听到了门铃响。"
?果然,来的正是我们这位金融家朋友。他身上发生的变
化,使我感到非常震惊,因为他天生又宽阔又结实的脸庞,现
在消瘦并瘪了下去,他的头发好象也比以前更灰白了。他带着
萎靡困顿的倦容走了进来,显得比前一天早晨那种狂暴的样
子更加痛苦,他沉重地跌坐在我推给他的扶手椅上。
   "我不知道做了什么缺德事使我要受这么残酷的折磨,"
他说,“只不过是两天以前我还是一个幸福和富裕的人,无忧
无虑地生活在这世界上。现在我落到了要过孤独和不光彩晚
年的地步。真是祸不单行啊。我的侄女玛丽抛弃了我。"
   "抛弃了你?"
   "是的。今天早晨发现她的床一夜没有人睡过,她的房间
已经是人去楼空,一张留给我的便条放在大厅的桌子上。我昨
晚曾经忧伤而不是气愤地对她说,要是她和我儿子结了婚,他
本来可能一切都会很好的。也许我这样说太欠斟酌了。她的
便条里也谈到了这些话:
 ‘我最亲爱的叔叔:
?我感到我已经给你带来了苦恼,如果我采取另外一种
行动,这可怕的不幸事件可能就永远不会发生了。我心里存
着这种念头,就再也不能愉快地住在你的屋檐下了。而且我
觉得我必须永远离开你。不要为我的前途操心,因为我自己
有栖身的地方;最重要的是,决不要寻找我,因为这将是徒
劳的,而且会帮我的倒忙。不管我是生是死,我永远是你亲
爱的
                 ?玛丽'
   "她这张便条是什么意思,福尔摩斯先生?你认为她暗示
想要自杀吗?"
   "不,不,根本不是这么回事。这也许是最好不过的解决办
法。我相信,霍尔德先生,你的这些苦恼事快要结束了。"
   "哈!你肯定是这样?你听见了什么,福尔摩斯先生,你听
到了什么消息?那些绿玉在哪里?"
   "你不认为一千英镑一块绿玉的价钱太大吧?"
   "我情愿付出一万英镑。"
   "这没有必要。这件事三千英镑就够用了。我想,还有一
笔小小的酬金。你带着支票簿没有?给你这支笔,开一张四千
英镑的支票好了。"
?这位银行家神色茫然地如数开了支票。福尔摩斯走到他
的写字台前,取出一个小小的三角形的金纸包,里面有三块绿
玉,顺手将它扔在桌子上。
?我们的委托人一声喜悦的尖叫,一把将它抓在手中。
   "你弄到手了!"他急促地说,“我得救了!我得救了!"
?这喜悦的反应和他以前的愁苦一样激烈。他将这几颗重
新获得的绿玉紧紧地贴在胸前。
   "你另外还欠了笔债,霍尔德先生。"福尔摩斯相当严肃地
说。
   "欠债!"他拿起一支笔,“欠多少,我这就偿还。"
   "不,这笔债不是欠我的。你应该对那个高尚的小伙子,你
的儿子好好地道歉,他把这件事揽在自己身上了,我要是能看
到我自己的儿子这样做,我也会感到骄傲的,倘使我有这样一
个孩子的话。"
   "那么不是阿瑟拿走的?"
   "我昨天就告诉过你,今天我再重复一遍,不是他。"
   "你肯定是这样!那么让我们马上赶到他那里去,让他知
道已经真相大白了。"
   "他已经知道了。我全部搞清楚后去找他谈过,发现他不
愿意将实情告诉我,我干脆对他说了,他听后不得不承认我是
对的,并且对我还不很清楚的几个细节做了补充。你今天早晨
带来的消息,必定能使他开口。"
   "我的老天爷呀!那么,快告诉我这非常离奇的谜到底是
怎么回事吧!"
   "我是要这样做的,并且我要对你说明我为弄清事情的底
细所采取的步骤。让我从头讲给你听,首先,这话我觉得很难
说出口,你也很难听入耳:那就是乔治·伯恩韦尔爵士和你的
侄女玛丽有默契。他们俩人现在已经一块逃走了。"
   "我的玛丽?不可能!"
   "不幸的是它不只是可能,而且是肯定的事实。当你们将
此人接纳到你们家中时,不论是你或是你的儿子,都不很了解
他的真实脾性。他是英国最危险的人物之一——一个潦倒的
赌徒,一个凶恶透顶的流氓,一个没有心肝和良知的人。你的
侄女对这种人一无所知。当他对她信誓旦旦一如他以前向成
百个其他女人所做的一样时,她自鸣得意,认为只有她一个人
触动了他的心。这个恶魔深知如何用花言巧语使她能为他所
利用,并且几乎每晚都和他幽会。"
   "我不能,也决不会相信有这种事!"银行家脸色灰白地嚷
道。
   "那么,让我来告诉你,前天晚上你家里所发生的一切。你
的侄女,当她认为你已经回到你的房间去后,悄悄地溜下来在
那扇朝向马厩小道的窗口和她的情人谈话。他的脚印因为久
站在那里而深深地印透了地上的雪。她和他谈到那顶皇冠。这
消息燃起了他对金子的邪恶贪欲,他就强迫她服从他的意愿。
我不怀疑她是爱你的,但是常有这种女人,她们对情人的爱会
淹没对所有其他人的爱,而我认为她,必定也是这样一个女
人。她还没有听完他的指使,就见你下楼来,她急忙把窗户关
上,并向你诉说那女仆和她那装木头假腿的情人的越轨行为,
那倒是确有其事。
   "你的儿子阿瑟和你谈话后,便上床去睡觉,不过他因为
欠俱乐部的债心神不安而难以入睡。半夜的时候,他听见轻轻
的脚步声走过他的房门,因此他起床向外探视,吃惊地看到他
的堂妹蹑手蹑脚地偷偷沿着过道走去,直到她消失在你的起
居室里。这孩子惊讶得目瞪口呆。急忙随便披上一件衣服伫
立在暗地里要看看究竟是什么怪事。这时只见她又从房间里
走了出来,你儿子在过道灯光的亮光下看见她手里拿着那顶
珍贵的皇冠走向楼梯,他感到一阵恐慌,跑过去将身子隐藏在
靠近你门口的帘子后面,从那里他可以看到下面大厅里所发
生的一切。他看见她偷偷地将窗户打开,把皇冠从窗户里递出
去交给暗地里的什么人。然后把窗户重新关上,从十分靠近他
站立的地方——他躲藏在帘子后面——经过,匆匆地回到她
房间里去了。
   "只要她还在现场,他就不可能采取什么行动,以免可怕
地暴露他心爱的女人的可耻行径。但是她刚一走开,他马上意
识到这件事将会使你遭受多大的不幸,并感觉到把它纠正过
来是多么重要。他急奔下楼,仍然是披着衣服,光着脚,打开那
扇窗户,跳到外面雪地里,沿着小道跑去,在月光里他瞧见一
了黑影。乔治·伯恩韦尔爵士正企图逃跑,但是被阿瑟捉住
了,两个人在那里争夺起来,你的孩子抓着皇冠的一端,而他
的对手抓着另外一端。扭打之间,你的儿子揍了乔治爵士一
拳,打伤了他的眼部。这时忽然间有什么东西被拉断了,当时
你的儿子发现皇冠已经在他手里,便急忙跑回来,关上窗户,
上楼到你房内,正在察看那扭坏了的皇冠并用力要把它弄正
的时候,你就出现在现场了。"
   "这是可能的么?"那银行家捏了一把汗说。
   "正当他认为他很值得你最热烈地感谢的时候,你对他的
谩骂激起了他的怒火,他不能既说明实际情况而又不致于出
卖肯定值得他认真考虑手下留情的人。他认为应有骑士风度,
于是将她的秘密隐藏了起来。"
   "这就是为什么她一看到那顶皇冠便发出一声尖叫昏了
过去。"霍尔德先生大声嚷着,“噢!我的天!我真是瞎了跟的
蠢人!是的,他要求过我让他出去五分钟!这亲爱的孩子是想
到争夺的现场去寻找那皇冠的失落部分。我是多么残酷无情
地冤枉了他!"
   "当我来到你屋子的时候,"福尔摩斯接着说,“我立即到
四周仔细地察看了一下,看看雪地里有什么痕迹有助于我的
调查。我知道从前天晚上到现在没有再下过雪,并且这期间恰
好有重霜保护着印迹。我经过商贩所走的那一条小路,但是脚
印都已经被践踏得无法辨别了。不过,正好在它这一边,离厨
房门稍远的地方,却发现有过一个女人站在那里同一个男人
谈话时留下的痕迹,那里的脚印有一个是圆的,这正说明此人
有一条木制的假腿。我甚至可以断定有人惊动了他们,因为有
那个女人赶紧跑回到门口的痕迹,这可以从雪上前脚印深后
脚印浅的形状看出来。那个装木头假腿的人看来在那里呆了
一会儿才走开。我那时猜想这可能是那女仆和她情人。有关
他们的事你已经告诉过我。后来我经过调查证明确是这样。我
到花园里绕了一圈,除了杂乱的脚印外,别的没看到什么,我
知道这是警察留下的;但是我到了通往马厩的小道时,印在雪
地上的一段很长很复杂的情景便展现在我的面前。
   "那里有两条穿靴子的人的脚印,另外还有两条,我很高
兴地看到这是一个打赤脚的人的脚印。我立刻根据你曾经告
诉过我的话证明后两条脚印是你儿子留下的。头两条脚印是
来回走的,而另两条则是跑得很快的脚印,而且他的脚印在有
些地方盖在那穿靴的脚印上,显然他是在后头走过去的。我随
着这些脚印走,发现它们通向大厅的窗户,那穿起靴的人在这
里等候时将周围所有的雪都踩得溶化了。随后我到另外一边,
这里从那小道走下去约有一百多码。此外,我看出那穿起靴的
人曾转过身来,地上的雪被踩得纵横交错,狼藉不堪,好象在
那里发生过一场搏斗,并且最后我还发现那里有溅下的几滴
血,这说明我没弄错。这时,那穿皮靴人又沿着小道跑了,在那
里又有一小滩血说明他受了伤。当他来到大路上另一头时,我
看见人行道边已经清扫过,所以线索就此中断。
   "在进屋子时,你记得,我曾经用我的放大镜验视大厅的
窗台和窗框,我马上看出有人从这里进出过。我能够分辨出脚
的轮廓,因为一只湿脚跨进来时曾在这里踩过。那时我对于这
里出过什么事就形成了初步的看法。也就是说,一个人曾在窗
外守候过;一个人将绿玉皇冠带到那里;这情况被你的儿子看
见了。他去追那个贼,并和他格斗;他们两个人一起抓住那皇
冠,一迫使劲争夺,才造成并非任何单独一个人所能造成的那
种损坏。他夺得了战利品回来,但却留下一小部分在他对手的
手中。我当时所能弄清的就是这些。现在的问题是,那个人是
谁?又是谁将皇冠拿给他的?“我记得有一句古老的格言说道,
当你排除了不可能的情况后,其余的情况,尽管多么不可能,
却必定是真实的。我知道,一定不是你将皇冠拿到下面来的,
所以剩下来只有你的侄女和女仆们。但是如果是女仆们干的
事,那为什么你的儿子愿意替她们受过呢?这里没有可以站得
住脚的理由。正因为他爱他的堂妹,所以他要保守她的秘密,
这样解释就很通了。更因为这秘密是一件不光彩的事,他就越
要这样做。当我记起你说过曾经看到她在那窗户那里,后来她
见到那皇冠时便昏过去,我的猜测便变成十分肯定的事实了。
"但是,是谁可能成为她的共谋者呢?显然是一个情人,因
为还有谁在她心上可以超过她对你的爱和感恩之情呢?我知
道你深居简出,你结交的朋友为数有限,而乔治·伯恩韦尔爵
士却是其中之一。我以前曾听到过他在妇女当中臭名昭著。穿
着那双皮靴并持有那失去的绿玉的人一定是他。尽管他明白
阿瑟已经发觉是他,他依然认为自己可保无虞,因为这小伙子
只要一词之吐露,就不能不危及他的家庭。
   "好啦,凭你自己良好的辨别力就能联想到我采取的第二
个步骤是什么。我打扮成流浪汉的样子到乔治爵士住处,结识
了他的贴身仆人,知道了他的主人前天晚上划破了头。最后我
花了六个先令买了一双肯定是他主人扔掉的旧鞋。我带着那
双鞋来到斯特里特哈姆,并核对出。它和那脚印完全相符,一
丝不差。"
   "昨天晚上,我在那条小道上见到了一个衣衫褴褛的流浪
汉。"霍尔德先生说。
   "一点不错,那就是我。我感到我已经查到了我所要查的
人,所以我就回家更换衣服。这里有一个微妙的角色要我扮
演,因为我感到必须避免起诉才不致出现丑闻,而且我明白如
此狡猾的一个恶棍一定会看出在这件事上我们的双手是受到
束缚的。我登门找他。开始的时候,自然,他矢口否认一切。但
是,当我向他指出发生的每一具体情况以后,他从墙上拿下一
根护身棒企图威吓我。然而,我懂得我要对付的是什么人,我
在他举棒打击以前,迅即将手枪对着他的脑袋。这时他才开始
有点理性。我告诉他我们可以出钱买他手里的绿玉——一千
镑一块。这才使他显出一种十分后悔的样子。“啊唷,糟透了!"
他说他已经把那三块绿玉以六百英镑的价格卖给人家了。我
在答应不告发他之后,很快就从他那里得到了收赃人的住址。
我找到了那个人,和他多次讨价还价后,我以一千镑一块的价
格把绿玉赎了回来。接着我就去找你的儿子,告诉他一切都办
妥了。终于,我在可称之为真正艰难辛苦的一天之后,两点钟
左右才上床睡觉。"
   "这一天可以说是将英国从一桩公之于众的大丑闻中救
了出来,"银行家说着站起身来,“先生,我不知道该说什么话
来感谢你,但是你会看到我不会辜负你所做的一切。你的本领
实在是我前所未闻的。现在我必须飞快地去找我亲爱的儿子,
为我冤枉了他向他道歉。至于你所谈到的关于可怜的玛丽的
事,使我伤心透了。你的本领再大,恐怕你也说不出她现在是
在哪里吧!"
   "我想我们可以有把握地说,"福尔摩斯回答说,“乔治·
伯恩韦尔爵士在哪里她就在哪里。同样,还可以肯定地说,不
论她犯了什么罪,他们不久就会受到严厉的惩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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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2-15 00:56:38 |显示全部楼层
福尔摩斯探案之回忆录
马斯格雷夫礼典


  我的朋友歇洛克·福尔摩斯的性格有一点与众不同的地方,经常使我烦
恼。虽然他的思想方法敏锐过人,有条有理,着装朴素而整洁,可是他的生
活习惯却杂乱无章,使同住的人感到心烦。我自己在这方面也并不是无可指
责的。我在阿富汗时那种乱糟糟的工作,还有放荡不羁的性情,已使我相当
马虎,不是一个医生应有的样子。但对我来说总是有个限度。当我看到一个
人把烟卷放在煤斗里,把烟叶放在波斯拖鞋顶部,而一些尚未答复的信件却
被他用一把大折刀插在木制壁炉台正中时,我便开始觉得自己还怪不错的呢
。此外,我总认为,手枪练习显然应当是一种户外消遣,而福尔摩斯一时兴
之所至,便坐在一把扶手椅中,用他那手枪和一百匣子弹,以维多利亚女王
的爱国主义精神,用弹痕把对面墙上装饰得星罗棋布,我深深感到,这既不
能改善我们室内的气氛,又不能改善房屋的外观。
  我们的房里经常塞满了化学药品和罪犯的遗物,而这些东西经常放在意
料不到的地方,有时突然在黄油盘里,或甚至在更不令人注意的地方出现,
可是他的文件却是我最大的难题。他最不喜欢销毁文件,特别是那些与他过
去办案有关的文件,他每一两年只有一次集中精力去归纳处理它们。因为,
正如我在这些支离破碎的回忆录里有些地方曾经提到的一样,当他建立了卓
越的功勋因而扬名时,他才会有这种精力。但这种热情旋即消失,随之而来
的是反映异常冷漠,在此期间,他每日与小提琴和书籍为伍,除了从沙发到
桌旁以外几乎一动也不动。这样月复一月,他的文件越积越多,屋里每个角
落都堆放着一捆捆的手稿,他决不肯烧毁,而且除了他本人外,谁也不准把
它们挪动一寸。
  有一年冬季的夜晚,我们一起坐在炉旁,我冒然向他提出,等他把摘要
抄进备忘录以后,用两小时整理房间,搞得稍稍适于居住一些。他无法反驳
我这正当的要求,面有愠色,走进寝室,一会儿就返回,身后拖着一只铁皮
大箱子。他把箱子放在地板当中,拿个小凳蹲坐大箱子前面,打开箱盖。我
见箱内已有三分之一装进了文件,都是用红带子绑成的小捆。
  “华生,这里有很多案件,”福尔摩斯调皮地望着我说道,“我想,如
果你知道我这箱子里装的都是什么,那么你就会要我把已装进去的拿出来,
而不要我把没有装的装进去了。”
  “这么说,这都是你早期办案的记载了?”我问道,“我总想对这些案
件做些札记呢。”
  “是的,我的朋友,这都是在我没成名以前办的案子。”福尔摩斯轻轻
而又爱惜地拿出一捆捆的文件。“这些并不都是成功的记录,华生,”他说
道,“可是其中也有许多很有趣。这是塔尔顿凶杀案报告,这是范贝里酒商
案,俄国老妇人历险案,还有铝制拐杖奇案以及跛足的里科里特和他可恶妻
子的案件。还有这一件,啊,这才真是一桩有点儿新奇的案件呢。”
  他把手伸进箱子,从箱底取出一个小木匣,匣盖可以活动,活象儿童玩
具盒子。福尔摩斯从匣内取出一张揉皱了的纸,一把老式铜钥匙,一只缠着
线球的木钉和三个生锈的旧金属圆板。
  “喂,我的朋友,你猜这些东西是怎么回事?”福尔摩斯看到我脸上的
表情,笑容满面地问道。
  “这简直是一些稀奇古怪的收藏品。”
  “非常希奇古怪,而围绕它们发生的故事,更会使你感到惊奇不迭呢。

  “那么,这些遗物还有一段历史吗?”
  “不仅有历史,而且它们本身就是历史啊。”
  “这是什么意思呢?”
  歇洛克·福尔摩斯把它们一件一件拿出来,沿桌边摆成一行,然后又坐
到椅子上打量着这些东西,两眼露出满意的神情。
  “这些,”他说道,“都是我留下来以便回忆马斯格雷夫礼典一案的。

  我曾经听他不止一次提到这件案子,可是始终未能探悉详情。“如果你
详细讲给我听,”我说道,“那我真是太高兴了。”
  “那么这些杂乱东西还照原样不动了?”福尔摩斯调皮地大声说道,“
你的整洁又不能如愿了,华生。可是我很高兴在你的案例记载中,能把这件
案子增加进去。因为这件案子不仅在国内犯罪记载中非常独特,而且我相信
,在国外也极为罕见。如果搜集我那些微不足道的成就,却不记载这件离奇
的案子,那就很不完备了。
  “你当然记得‘格洛里亚斯科特’号帆船事件,我向你讲了那个不幸的
人的遭遇,我和他的谈话,第一次使我想到职业问题,而后来侦探果然成了
我的终身职业。现在你看我已经名扬四海了,无论是公众,还是警方都普遍
把我当作疑难案件的最高上诉法院。甚至当你和我初交之际,即我正进行着
你后来追记为‘血字的研究’一案的时候,虽然我业务并非十分兴隆,但已
有了很多主顾了。你很难想象,开始我是多么困难,我经历了多么长久的努
力才得到了成功。
  “当初我来到伦敦,住在大英博物馆附近的蒙塔格街,闲居无事,便专
心研究各门科学,以便将来有所成就。那时不断有人求我破案,主要都是通
过我一些老同学介绍的。因为我在大学的后几年,人们经常议论我和我的思
想方法。我破的第三个案件就是马斯格雷夫礼典案。而那使我兴致昂然的一
系列奇异事件以及后来证明是事关重大的办案结局,使我向从事今天这一职
业迈出了第一步。
  “雷金纳德·马斯格雷夫和我在同一个学校学习,我和他有一面之交。
因为他看上去很骄傲,所以在大学生中是不怎么受欢迎的。但我总觉得他的
骄傲,实际上是力图掩盖他那天生的羞怯的表现。他有一副极为典型的贵族
子弟的相貌,瘦身形,高鼻子,大眼睛,慢条斯理,温文尔雅。事实上他确
是大英帝国一家最古老贵族的后裔。可是在十六世纪时,他们这一支(次子
的后裔)就从北方的马斯格雷夫家族中分出来,定居在苏塞克斯西部,而赫
尔斯通庄园或许是这一地区至今还有人居住的最古老的建筑了。他出生地苏
塞克斯一带的事物看来对他影响很大,我每次看到他那苍白而机灵的面孔或
他那头部的姿态,就不免联想起那些灰色的拱道、直棂的窗户以及封建古堡
的一切遗迹。有一两次我们不知不觉地攀谈起来,我还记得他不止一次说他
对我的观察和推理方法感兴趣。
  “我们有四年没有见面了,一天早晨他到蒙塔格街来找我。他变化不大
,穿戴得象一个上流社会的年轻人(他爱讲究穿戴),依然保持他从前那种
与众不同的安静文雅的风度。
  “‘你一向很好吗?马斯格雷夫,’我们热情地握手以后,我问道。
  “‘你大概听说过我可怜的父亲去世了,’马斯格雷夫说道,“他是两
年前故去的。从那时起我当然要管理赫尔斯通庄园了。因为我是我们这一区
的议员,所以忙得不可开交。可是,福尔摩斯,我听说你正在把你那令人惊
奇的本领用到实际生活中?’
  “‘是的,’我说道,‘我已经靠这点小聪明谋生了!’“‘听你这么
说我很高兴,因为眼下你的指教对我非常宝贵。我在赫尔斯通碰到许多怪事
,警察未能查出任何头绪。这确实是一件最不寻常的难以言喻的案件。’
  “你可以想象我听他讲时是多么急不可耐了,华生,因为几个月来我无
所事事,我一直渴望的机会看来终于来到了。在我内心深处,我相信别人遭
到失败的事情,我能成功,现在我有机会试一试身手了。
  “‘请把详情见告,’我大声说道。
  “雷金纳德·马斯格雷夫在我对面坐下来,把我递给他的香烟点着。
  “‘你要知道,’他说,‘我虽然是一个单身汉,但是我在赫尔斯通庄
园仍然拥有相当多的仆人,因为那是一座偏僻凌乱的旧庄园,需要很多人照
料。我也不愿辞退他们,而且在猎野鸡的季节,我经常在别墅举行家宴,留
客人小住,缺乏人手是不成的。我共有八个女仆,一个厨师,一个管家,两
个男仆和一个小听差。花园和马厩当然另有一班子人。
  “‘仆人中当差最久的是管家布伦顿。我父亲当初雇他时,他是一个不
称职的小学教师。但他精力旺盛,个性很强,很快就受到全家的器重。他身
材适中,眉目清秀,前额俊美,虽然和我们相处已二十年,但年龄还不满四
十。由于他有许多优点和非凡的才能(因为他能说几国语言,几乎能演奏所
有乐器),长期处于仆役地位而竟然很满足,这实在令人费解。不过我看他
是安于现状,没有精力去作任何改变。凡是拜访过我们的人都记得这位管家

  “‘可是这个完人也有瑕疵,就是有一点唐璜[唐璜:西班牙传奇人物
,是一个风流浪荡贵族,西方诗歌、戏剧中多引用。——译者注]的作风,
你可以设想,象他这样的人在穷乡僻壤扮演风流荡子是毫不困难的。他初结
婚时倒也不错,但自妻子亡故,我们就在他身上碰到无穷无尽的麻烦。几个
月以前因为他已经与我们的二等使女雷切尔·豪厄尔斯订了婚,我们本希望
他再一次收敛些,可是他又把雷切尔抛弃了,与猎场看守班头的女儿珍妮特
·特雷杰丽丝搅在一起。雷切尔是一个很好的姑娘,可是具有威尔士人那种
容易激动的性格。她刚闹了一场脑膜炎,现在,或者说直到昨天才开始能够
行走。与她过去相比,简直成了一个黑眼睛的幽灵。这是我们赫尔斯通的第
一出戏剧性事件。可是接着又发生了第二出戏剧性事件,这使我们把第一件
忘在脑后,那第二出戏剧性事件,是由管家布伦顿的失宠和解雇引起的。
  “‘事情是这样的:我已经说过,这个人很聪明,可是聪明反被聪明误
,因为聪明使他对毫不关己的事显得过分好奇。
  我根本没有想到好奇心会使他陷得这样深,直到发生了一件纯属偶然的
事情,才使我重视起来。
  “‘我说过,这原是一所凌乱的庄园。上星期有一天,更确切地说是上
星期四晚上,我在吃过晚餐以后,极为愚蠢地喝了一杯非常浓的咖啡,很久
不能入睡,一直闹到清早两点钟,我感到毫无入睡的希望了,便起来点起蜡
烛,打算继续看我没看完的一本小说。然而我把这本书丢在弹子房了,于是
我便披上睡衣走出卧室去取。
  “‘要到弹子房,我必须下一段楼梯,然后经过一段走廊,那条走廊的
尽头,通往藏书室和枪库。我向走廊望过去,忽见一道微弱的亮光从藏书室
敞开的门内射出,这时你可想见我是多么惊奇了。临睡前我已经亲自把藏书
室的灯熄灭,把门也关上了。我自然首先想到这一定是夜盗了。赫尔斯通庄
园的走廊里的墙壁上装饰着许多古代武器的战利品。我从里面挑出一把战斧
,然后,丢了蜡烛,蹑手蹑脚地走过走廊,向门里窥视。
  “‘原来是管家布伦顿呆在藏书室里。他衣着整齐地坐在一把安乐椅里
,膝上摊着一张纸,看上去好象是一张地图,手托前额,正在沉思。我瞠目
结舌地立在那里,暗中窥探他的动静。只见桌边放着一支小蜡烛,我借着那
微弱的烛光,瞧见他衣着整齐,又见他突然从椅上站起来,走向那边一个写
字台,打开锁,拉开一个抽屉。他从里面取出一份文件,又回到原来的座位
,把文件平铺在桌边蜡烛旁,开始聚精会神地研究起来。看到他那样镇静自
若地检查我们家的文件,我不禁勃然大怒,便一步跨向前去。这时布伦顿抬
起头来,见我站在门口,便跳起来,脸吓得发青,连忙把刚才研究的那张海
图一样的文件塞进怀中。
  “‘我说:“好哇!你就这样报答我们对你的信任。明天你就离职辞行
吧。”
  “‘他垂头丧气地一鞠躬,一言不发地从我身边溜走了。
  蜡烛依然摆在桌上,借助烛光,我瞥了一眼,看布伦顿从写字台里取出
的文件到底是什么。出乎我的意料,那文件根本无关紧要,只是一份奇异的
古老仪式中的问答词抄件而已。这种仪式叫“马斯格雷夫礼典”,是我们家
族的特有仪式。过去几世纪以来,凡是马斯格雷夫家族的人,一到成年就要
举行这种仪式——这只同我们家族的私事有关,就象我们自己的纹章图记一
样,或许对考古学家有些重要作用,但是毫无实际用处。’
  “‘我们最好还是回头再谈那份文件的事吧,’我说道。
  “‘如果你认为确有必要的话,’马斯格雷夫也有些迟疑地答道,‘好
,我就继续讲下去:我用布伦顿留下的钥匙重新把写字台锁好,刚要转身走
开,突然发现管家已经走回来站在我面前,这使我吃了一惊。
  “‘他感情激动,声音嘶哑地高声喊道:“先生,马斯格雷夫先生,我
不能丢这个脸,先生,我虽然身份低微,但平生极重脸面,丢这份脸就要了
我的命。先生,如果你绝人生路,那我的死亡应由你负责,我会这么办的,
确实不假。先生,如果在出了这件事以后你再也不能留我,那么,看在上帝
面上,让我向你申请在一个月内离开,就如同自愿辞职一样。马斯格雷夫先
生,辞职没有关系,但是当着所有熟人的面前把我赶出去可不行。”
  “‘我答道:“你不配那么多照顾,布伦顿,你的行为极其恶劣。不过
,既然你在我们家这么长时间了,我也无意让你当众丢脸。不过一个月时间
太长了,一星期之内离开吧,随便找个什么理由都行。”
  “‘他绝望地叫道:“只给一个星期?先生。两个星期吧,我说,至少
两个星期!”
  “‘我重复道:“一个星期。你该认为这对你已是非常宽大的了。”
  “‘他象一个绝望的人,垂头丧气地悄悄走开了。我吹熄了灯,回到自
己房里。
  “‘以后两天,布伦顿非常勤奋专注,克尽职守。我也不提发生过的事
,怀着一种好奇心等着看他怎样保全面子。他有个习惯,总是吃罢早餐来接
受我对他一天工作的指示,可是第三天早晨他没有来。我从餐室出来时碰巧
遇到女仆雷切尔·豪厄尔斯。前面已经说过,这位女仆最近刚刚病愈复原,
疲惫不堪,面无血色,于是我劝她不要再去工作。
  “‘我说道:“你应当卧床休息,身体结实些了,再工作。”
  “‘她带着那么奇怪的表情望着我,使我开始怀疑她是不是又犯了脑病

  “‘她说道:“我已经够结实的了,马斯格雷夫先生。”
  “‘我回答道:“我们要听听医生怎么说。你现在必须停止工作,你到
楼下时,请告诉布伦顿,我要找他。”
  “‘她说道:“管家已经走了。”
  “‘我问道:“走了!到哪儿去了?”
  “‘她说:“他走了,没有人看见他。他不在房里。啊,是的,他走了
,他走了!”雷切尔说着,靠在墙上,发出一阵阵尖声狂笑,这种歇斯底里
的突然发作,使我毛骨悚然,我急忙按铃叫人帮忙。仆人们把姑娘搀回房去
。我向她询问布伦顿的情况,她依然尖叫着,抽泣不止。毫无疑问,布伦顿
确实不见了。他的床昨夜没有人睡过,从他前夜回房以后,再没有人见到过
他。也很难查明他是怎样离开住宅的,因为早晨门窗都是闩着的。他的衣服
、表,甚至钱钞,都在屋里原封没动,只有常穿的那套黑衣服不见了。他的
拖鞋穿走了,长统靴子却留下来。那么管家布伦顿夤夜到哪里去了呢?他现
在又怎么样了呢?
  “‘我们当然把整个庄园从地下室到阁楼都搜索了一遍,可是连他的影
子都没有。正如我说过的,这是一所象迷宫一样的老宅邸,特别是那些古老
的厢房,现在实际上已无人居住。可是我们反复搜查了每个房间和地下室,
结果连失踪者的蛛丝马迹也没有。我很难相信他能丢弃所有财物空手而去,
再说他又能到什么地方去呢?我叫来了当地警察,但也无济无事。前夜曾经
下过雨,我们察看庄园四周的草坪与小径,依然徒劳无益。情况就是这样。
后来事情又有了新进展,把我们的注意力从这个疑团上引开了。
  “‘雷切尔·豪厄尔斯两天来病得很厉害,有时神志昏迷,有时歇斯底
里,我便雇了一个护士给她陪夜。在布伦顿失踪后的第三个夜晚,护士发现
病人睡得香甜,便坐在扶手椅上打盹,第二天大清早醒来,发现病床上空空
如也,窗户大开,病人已无影无踪。护士立即叫醒了我,我带领两个仆人立
即出发去寻找那个失踪的姑娘。她的去向并不难辨认,因为从她窗下开始,
我们可以沿着她的足迹,毫不费力地穿过草坪,来到小湖边,在这里,足迹
就在石子路附近消失了,而这条石子路是通往宅旁园地的。这个小湖水深八
英尺,我们看到可怜的疯姑娘的足迹在湖边消失,当时的心情就可想而知了

  “‘当然,我们立即打捞,着手寻找遗体,但是连尸体的影子也没能找
到。另一方面,却捞出一件最意料不到的东西,那是一个亚麻布口袋,里面
装着一堆陈旧生锈和失去光泽的金属件,以及一些暗淡无光的水晶和玻璃制
品。我们从湖中捞取的除此奇怪的物品之外,再无其它。此外,虽然昨天我
们竭尽一切可能进行搜索、查询,可是对雷切尔·豪厄尔斯和理查德·布伦
顿的命运,仍然一无所知。区警局已经智穷力竭。我只好来找你,这是最后
一着了。’“华生,可想而知,我是多么急不可耐地倾听着这一连串离奇事
件,极力把它们串到一起,并找出串连所有事件的共同主线来。管家不见了
,女仆也不见了,女仆曾经爱过管家,不过后来又有理由怨恨他。姑娘是威
尔士血统,性情急躁易怒。管家一失踪,她就立刻万分激动。她把装着怪东
西的口袋投进湖中。这些都是需要考虑到的因素,但是没有一个因素完全触
及问题的实质。这一连串事项的起点是什么呢?现在只有这一连串错综复杂
事件的结尾。
  “我说道:‘我必须看看那份文件,马斯格雷夫,你的管家认为值得冒
丢掉职业的危险一读的那一份。’“‘我们家族的礼典是件非常荒唐的东西
。’马斯格雷夫回答道,‘不过由于它是古人留下的,至少还有些可取之处

  如果你愿意过目的话,我有这份礼典问答词的抄件。’“华生,马斯格
雷夫就把我现在拿着的这份文件递给了我,这就是马斯格雷夫家族中每个成
年人都必须服从的奇怪的教义问答手册。请听问答词的原文。
  “‘它是谁的?’
  “‘是那个走了的人的。’
  “‘谁应该得到它?’
  “‘那个即将来到的人。’
  “‘太阳在哪里?’
  “‘在橡树上面。’
  “‘阴影在哪里?’
  “‘在榆树下面。’
  “‘怎样测到它?’
  “‘向北十步又十步,向东五步又五步,向南两步又两步,向西一步又
一步,就在下面。’
  “‘我们该拿什么去换取它?’
  “‘我们所有的一切。’
  “‘为什么我们该拿出去呢?’
  “‘因为要守信。’
  “‘原件没有署日期,但是,文字用的是十七纪纪中叶的拼写法。’马
斯格雷夫说道,‘不过,我怕这对你解决疑案没有多大帮助。’
  “‘至少,’我说道,‘它给了我们另外一个不可解的谜,而且比原来
的谜更有趣味。很可能是解了这个谜,也就解了那个谜。请原谅,马斯格雷
夫,据我看来,你的管家似乎是一个非常聪明的人,并且比他主人家十代人
都头脑清楚。’
  “‘我很难领会你的意思,’马斯格雷夫说道,‘我好象觉得这份文件
没有什么实际重要意义。’
  “‘不过我觉得这份文件大有实际重要意义,我想布伦顿和我的见解一
致,他可能在那天夜里你抓住他以前早已看过这份文件了。’
  “‘这是很可能的。我们从来也没费神珍藏它。’
  “‘据我推测,他最后这一次不过是想记住它的内容罢了。我知道,他
正用各种地图和草图和原稿对照,你一进来,他就慌忙把那些图塞进衣袋。

  “‘的确是这样。不过他和我们家族的这种旧习俗有什么关系呢?而这
个无聊的家礼又有什么意义呢?’
  “‘我不认为查明这个问题会有很大困难,’我说道,‘如果你同意,
我们可以乘首班火车去苏塞克斯,在现场把这事深入调查一下。’
  “我们两个人当天下午就到了赫尔斯通。可能你早已见过这座著名的古
老建筑物的照片和记载,所以我不详加介绍了,只想说明那是一座L形的建
筑物。长的一排房是比较近代样式的,短的一排房是古代遗留的房屋中心,
其他房屋都是从这里扩展出去的。在旧式房屋中部的低矮笨重的门楣上,刻
着一六○七年这个日期。不过行家们都认为,那屋梁和石造构件的实际年代
还要久远些。旧式房屋的墙壁又高又厚,窗户都很小,使得这一家人在上一
世纪就盖了那一排新房。现在旧房已用做库房和酒窖,此外别无用途。房子
四周环绕着茂密的古树,形成一个幽雅的小花园,我的委托人提到的那个小
湖紧挨着林荫路,离房屋约有二百码。
  “华生,我已经确信,这不是孤立的三个谜,而只是一个谜,如果我能
正确地理解‘马斯格雷夫礼典’,就一定能抓住线索,借以查明与管家布伦
顿和女仆豪厄尔斯两人有关的事实真相。于是我全力以赴地干这件事。为什
么那个管家那样急于掌握那些古老仪式的语句?显然是因为他看出了其中的
奥秘,这种奥秘却从来没有受到这家乡绅历代人的注意。布伦顿正在指望从
这种奥秘中牟取私利。那么,这奥秘到底是什么?它对管家的命运又有什么
影响呢?
  “我把礼典读了一遍,便觉得一清二楚了,这种测量法一定是指礼典中
某些语句暗示的某个地点,如果能够找到这个地点,我们就走上了揭穿秘密
的正确道路,而马斯格雷夫的先人认为必须用这种奇妙方式才能使后代不忘
这个秘密。要开始动手,我们得知两个方位标竿:一棵橡树和一棵榆树。橡
树根本不成问题,就在房屋的正前方,车道的左侧,橡树丛中有一棵最古老
的,是我平生见过的最高大的树。
  “‘起草你家礼典的时候就有了这棵橡树吗?’当我们驾车经过橡树时
,我说道。
  “‘八成在诺耳曼人征服英国时[指一○六六年。——译者注],就有
这棵树了,’马斯格雷夫答道,‘这棵橡树有二十三英尺粗呢。’
  “我猜中的一点已经证实,我便问道:‘你们家有老榆树吗?’
  “‘那边过去有一棵很老的榆树,十年以前被雷电击毁了。我们把树干
锯掉了。’
  “‘你能指出那棵榆树的遗址吗?’
  “‘啊,当然可以了。’
  “‘没有别的榆树了吗?’
  “‘没有老榆树了,不过有许多新榆树。’
  “‘我很想看看这棵老榆树的旧址。’
  “我们乘坐的是单马车,没有进屋,委托人立即把我引到草坪的一个坑
洼处,那就是榆树过去生长的地方。这地方几乎就在橡树和房屋的正中间。
我的调查看来正有所进展。
  “‘我想我们不可能知道这棵榆树的高度了吧?’我问道。
  “‘我可以立刻告诉你树高六十四英尺。’
  “‘你怎么知道的呢?’我吃惊地问道。
  “‘我的老家庭教师经常叫我做三角练习,往往是测量高度。我在少年
时代就测算过庄园里的每棵树和每幢建筑物。’
  “这真是意外的幸运。我的数据来得比我想得还快啊。
  “‘请告诉我,’我问道,‘管家曾向你问过榆树的事吗?’
  “雷金纳德·马斯格雷夫吃惊地望着我。‘经你一提醒我想起来了,’
他回答道,‘几个月以前,布伦顿在同马夫发生一场小争论时,的的确确向
我问过榆树的高度。’
  “这消息简直太妙了,华生,因为这说明我的路子对了。我抬头看看太
阳,已经偏西,我算出,不要一小时,就要偏到老橡树最顶端的枝头上空。
礼典中提到的一个条件满足了。而榆树的阴影一定是指阴影的远端,不然为
什么不选树干做标竿呢?于是,我寻找太阳偏过橡树顶时,榆树阴影的最远
端落在什么地方。”
  “那一定是非常困难的,福尔摩斯,因为榆树已经不在了。”我说道。
  “嗯,至少我知道,既然布伦顿能找到的,我也能找到。何况,实际上
并不困难。我和马斯格雷夫走进他的书房,削了这个木钉,我把这条长绳拴
在木钉上,每隔一码打一个结,然后拿了两根钓鱼竿绑在一起,总长度正好
是六英尺,便和我的委托人回到老榆树旧址。这时太阳正好偏过橡树顶。我
把钓竿一端插进土中,记下阴影的方向,丈量了阴影的长度,影长九英尺。
  “计算起来当然很简单的了。如竿长六英尺时投影为九英尺,则树高六
十四英尺时投影就是九十六英尺了。而钓竿阴影的方向自然也就是榆树的方
向了。我丈量出这段距离,差不多就达到了庄园的墙根。我在这地方钉下木
钉。华生,当我发现离木钉不到两英寸的地方地上有个锥形的小洞时,你可
以想象我当时欣喜若狂的样子了。我知道这是布伦顿丈量时做的标记,我正
在走他的老路呢。
  “从这点起步我们开始步测,首先用我的袖珍指南针定下方向,顺着庄
园墙壁向北行了二十步,再钉下一个木钉。然后我小心地向东迈十步,向南
迈四步,便到了旧房大门门槛下。按照礼典指示的地点,再向西迈两步,我
就走到石板铺的甬道上了。
  “华生,我从来还没有象那时那样扫兴失望过。一时之间我似乎觉得我
的计算一定有根本性的错误。斜阳把甬道的路面照得通亮,我看到甬道上铺
的那些灰色石板,虽然古老,而且被过往行人踏薄了,但还是用水泥牢固地
铸在一起,肯定多年未被人移动过。布伦顿显然未在此地下手。我敲了敲石
板,到处声音都一样,石板下面没有洞穴和裂缝。不过,幸而马斯格雷夫开
始体会到我这样做的用意,也象我一样兴奋异常,拿来手稿来核对我计算的
结果。
  “‘就在下面,’他高声喊道,‘你忽略一句话:就在下面。’
  “我原以为这是要我们进行挖掘呢,当然我立即明白我想错了。‘那么
说,甬道下面有个地下室吗?’我大声说道。
  “‘是的,地下室和这些房屋一样古老,就在下面,从这扇门进去。’
“我们走下迂回曲折的石阶,我的同伴划了一根火柴,点着了放在墙角木桶
上的提灯。一霎时我们就看清了,我们来到了我们要找的地方,而且最近几
天还有人来过此地。
  “这里早被用作堆放木料的仓库,可是那些显然被人乱丢在地面的短木
头,现在都已被人堆积在两旁,以便在地下室中间腾出一块空地。空地上有
一大块重石板,石板中央安着生锈的铁环,铁环上缚着一条厚厚的黑白格子
布围巾。
  “‘天哪!’我的委托人惊呼道,‘那是布伦顿的围巾,我可以发誓看
到他戴过这条围巾。这个恶棍在这里干什么?’
“按我的建议召来了两名当地警察,然后我抓住围巾,用力提石板。可是我
只挪动了一点点,还是靠一名警察帮助,我才勉强把石板挪到一旁。石板下
露出一个黑洞洞的地窖,我们都向下凝视着。马斯格雷夫跪在地窖旁,用提
灯伸进去探照着。
  “我们看到这地窖大约七英尺深,四英尺见方,一边放着一个箍着黄铜
箍的矮木箱,箱盖已经打开了,锁孔上插着这把形状古怪的老式钥匙。箱子
外面积尘很厚,受到蛀虫和潮湿的侵蚀,木板已经烂穿,里面长满了青灰色
的木菌。一些象旧硬币那样的金属圆片,显然是旧式硬币,象我手里拿的这
些,散放在箱底,其他一无所有。
  “然而,这时我们就顾不上这个旧木箱了,因为我们的目光落到一件东
西上。那东西蜷缩在木箱旁边,是一个人形,穿着一身黑衣服,蹲在那里,
前额抵在箱子边上,两臂抱着箱子。这个姿势使他全身血液都凝聚在脸上,
没有一个人能够认出这个扭曲了的猪肝色的面容究竟是谁。但当我们把尸体
拉过来时,那身材、衣着和头发,一切都向我们的委托人说明,死者的确是
那个失踪的管家。这个人已经死了几天,但身上并无伤痕能说明他是怎样落
到这个下场的。尸体运出地下室,但我们仍然面临着一个难题,这难题就象
开始时遇到的那个一样难于解决。
  “华生,到现在我依然承认,我那时曾经对我的调查感到失望。在我按
照礼典的暗示找到这个地方时,我曾经指望解决这个问题。可是现在我已身
在此地,显然远未能弄清这一家族采取如此精心筹划的防范措施,究竟为着
什么。诚然我是搞清楚了布伦顿的下场,可是现在还得查明他是如何遭到这
个下场的;而那个失踪的姑娘在这件事情上又起了什么作用。我坐到墙角的
一个小桶上,仔细地思索着这整个案件。
  “遇到这样的情形,你是知道我的处置方法的,华生。我替这个人设身
处地想一想,首先衡量一下他的智力水平,尽力设想我自己在同一情况下该
怎么办。在这一情况下,事情就来得很简单,因为布伦顿是个绝顶聪明的人
,不必考虑他观察问题会出什么‘个人观测误差’(这里是借用了天文观测
人员的一个术语),他知道藏着宝物,便准确地找到了地方,发现石板盖太
重,单人无法挪动。下一步怎么办?就算他在庄园以外有信得过的人吧,那
要求此人帮助,也得开门放他进来,要冒被人发觉的重大危险。最好的办法
是在庄园内部找个助手。可是他能向谁求助呢?这个姑娘曾经倾心爱过他。
男人不管对女人多坏,他也始终不承认最后会失去那女人的爱情。他可能献
几次殷勤,同姑娘豪厄尔斯重归旧好,然后约好共同行动。他俩可能夜间一
同来到地下室,合力掀开石板。至此我可以追述他们的行动,犹如耳闻目睹
一般。
  “不过要揭起这块石板,对于他们两个人,并且其中一个是妇女,还是
过于吃力。因为就连我和那个五大三粗的苏塞克斯警察合力去干也不觉得是
轻快事呢。他们挪不动石板怎么办?要是我的话应该怎么办呢?我站起身来
,仔细地查看了地面四下乱放着的各种短木。我几乎立刻看到了我料到会有
的东西。一根约三英尺长的木料,一端有明显的缺痕,还有几块木头侧面都
压平了,好象是被相当重的东西压平的。很显然,他们一面把石板往上提,
一面把一些木头塞进缝隙中,直到这个缝隙可以爬进一个人去,才用一块木
头竖着顶住石板,不让它落下来。因为石板重量全部压在这根木头上,使它
压在另一块石板边缘上,这就使得木头着地的一端产生了缺痕。至此我的证
据仍然是可靠的。
  “现在的问题是我如何重现那天夜里发生的事情。很显然,这地窖只能
钻进一个人,那就是布伦顿。姑娘一定是在上面等候。然后布伦顿打开了木
箱,把箱子里面装的东西递上去(因为他们未被发现),后来,后来发生了
什么呢?
  “我想,或许那个性情急躁的凯尔特族姑娘一见亏待过她的人(或许他
待她比我们猜想的还要坏得多),可以任自己摆布的时候,那郁积在心中的
复仇怒火突然发作起来?或者是木头偶然滑倒,石板自己落下,把布伦顿关
死在自找的石墓之中,而她的过错只是隐瞒真情未报?还是她突然把顶木推
开,让石板落回洞口?不管是什么情况,反正在我眼前,似乎现出一个女人
抓住宝物,拚命奔跑在曲折的阶梯上,充耳不听背后传来的闷声瓮气的叫喊
声,以及双手疯狂捶打石板的声音,正是那块石板窒死了那个对她薄幸的情
人。
  “难怪第二天早晨她面色苍白,吓得发抖,歇斯底里地笑个不停;原来
秘密就在于此。可是箱子里又是什么东西呢?这些东西和她又有什么关系呢
?当然,箱子里一定是我的委托人从湖里打捞上来的古金属和水晶石了。她
一有机会就把这些东西扔到湖中,以便销赃灭迹。
  “我在那里坐了二十分钟左右,一动也不动,彻底思考着案子。马斯格
雷夫依然站在那里,面色苍白,摆动着提灯,向石洞里凝视着。
  “‘这些是查理一世时代的硬币,’他从木箱中取出几枚金币,说道,
‘你看,我们把礼典写成的时间推算得完全正确。’
  “‘我们还可以找到查理一世时代其他的东西,’我突然想到这个礼典
的头两句问答可能是什么涵义,便大声喊道,‘让我们来看看你从湖里捞出
的口袋里装的东西吧。’
  “我们回到他的书房,他把那些破烂东西摆在我面前。一见那些破烂,
我就明白他并不看重它们,因为金属几乎都变成黑色,石块也暗无光泽。然
而我拿起一块用袖子擦了擦,它在我手中,竟然象火星一样闪闪发光。金属
制品样式象双环形,不过已经折弯扭曲,再不是原来的形状了。
  “‘你一定还记得,’我说道,‘甚至在英王查理一世死后,保皇党还
在英国进行武装反抗,而当他们终于逃亡时,他们可能把许多极贵重的财宝
埋藏起来,准备在太平时期回国挖取。’
  “‘我的祖先拉尔夫·马斯格雷夫爵士,在查理一世时代是著名的保皇
党党员,在查理二世亡命途中,是查理二世的得力助手。’我的朋友说道。
  “‘啊,不错!’我答道,‘现在好了,我看这才真正是我们所要找的
最后环节呢。我必须祝贺你得到这笔珍宝,虽然来得很有悲剧性,却是一件
价值连城的遗物啊,而作为历史珍品,其意义更为重大呢。’
  “‘那到底是什么东西?’马斯格雷夫惊讶地追问道。
  “‘这不是别的,正是英国的一顶古代的王冠。’
  “‘王冠!’
  “‘丝毫不假。想想礼典上的话吧!它怎么说来着!“它是谁的?是那
个走了的人的。”这是指查理一世被处死说的。然后是“谁应该得到它?那
个即将来到的人。”这是指查理二世说的,已经预见到查理二世要来到赫尔
斯通的这座庄园了。我认为,毫无疑问,这顶破旧得不成样子的王冠曾经是
斯图亚特帝王戴过的。’
  “‘它怎么跑到湖里去了呢?’
  “‘啊,这个问题就需要花费一些时间来回答了。’说着,我把我所作
的推测和论证从头到尾地对他说了一遍,直到夜色朦胧,皓月当空,我才把
那故事讲完。
  “‘那为什么查理二世回国后,不来取王冠呢?’马斯格雷夫把遗物放
回亚麻布袋,问道。
  “‘啊,你准确地指示了我们也许永远也不能解决的一个问题。可能是
掌握这个秘密的马斯格雷夫在此时去世,而出于疏忽,他把这个做指南用的
礼典传给后人而没有说明其含义。从那时到今天,这个礼典世代相传,直到
终于出了一个人,他揭开了秘密,并在冒险中丧生。’
  “这就是马斯格雷夫礼典的故事,华生。那王冠就留在赫尔斯通——不
过,他们在法律上经过一番周折,又付了一大笔钱才把王冠留下来。我相信
,只要你一提我的名字,他们就会把王冠拿给你看。而那个女人,一直是音
讯全无,很可能她离开英国,带着犯罪的记忆逃亡国外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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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成的福尔摩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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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2-15 01:01:05 |显示全部楼层
福尔摩斯探案——归来记
?
     ?米尔沃顿
?
?我现在讲的事情发生在许多年以前,尽管如此,我说起
来还是有些担心。因为在很长时间里,哪怕是最谨慎、最有
节制地把事实讲出去,都是不可能的。现在因为主要人物已
经不会再受人间的法律的制裁,所以能够有保留地讲述,而
不致损害任何人的名声。这件事是歇洛克·福尔摩斯先生和
我平生所经历的最为奇异的案件。如果我略去了日期或其他
能够使人追溯到事情真相的情节,希望读者原谅。
?在一个严冬的傍晚,福尔摩斯和我出去散步,回来的时
候大约已经六点钟了。福尔摩斯打开了灯,灯光照出桌子上
有一张名片。他看了名片一眼,不禁哼了一声,便把名片扔
在地板上。我捡起来读道:
?查尔斯·奥格斯特斯·米尔沃顿
                 ?阿倍尔多塔
                 ?韩姆斯德区
?代理人
?我问:"他是谁?"
  "伦敦最坏的人。"福尔摩斯答道,然后坐下来把腿伸到
壁炉前。"名片背后有什么字吗?"
?我把名片翻过来,读道:
  "六点半来访——C.A.M."
  "哼,他就要来了。华生,当你到动物园站在蛇的前面,
看着这种蜿蜒爬行的带毒动物,看着它吓人的眼睛和邪恶的
扁脸,你一定会有一种厌恶的感觉并且想要避开吧?这就是
米尔沃顿给我的感觉。我和不下五十个杀人犯打过交道,就
连其中最坏的犯人,也没有象他那样使我如此厌恶。可是我
又不能不和他有事务往来,他到这儿来,的确是我约的。"
  "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华生,别急,听我告诉你。在诈骗犯的圈子里,他可以
说是首屈一指的。上帝帮他的忙,尤其是那些名誉和秘密受
到米尔沃顿控制的女人更不得不帮忙。他带着一副微笑的面
孔和一颗铁石般的心肠,进行勒索,再勒索,直到把她们的
血吸干。这个家伙有特殊的本事,本来是可以在更体面的行
业中发迹的。他的方法是:让人们知道,他愿意付出很高的
代价收买有钱有势人的信件。他不仅从不可靠的男女仆人手
里得到这些东西,而且更多地从上流社会的流氓手里弄到,这
些人常常骗得喜欢轻信的妇女的感情和信任。他做买卖绝不
小气,我偶然听说他付给一个仆人七百镑,只买了一张有两
行字的便条,结局是造成一个贵族家庭的毁灭。市面上的样
样事情全会传到米尔沃顿那里。这个大城市里有成百上千的
人一听到他的名字便会吓得脸色发白。谁也不知道他哪一天
会捉弄到自己头上,因为他有钱又有手腕,可以为所欲为。他
还能把一张牌留下好几年,等到可以赢得最大的赌注的时候
才打出去。我说过,他是伦敦最坏的人。试问,一个发脾气
时打老婆的暴徒怎么能和他相提并论呢?为了往自己已经满
满的钱袋里继续塞钱,他能够有步骤地、从容地去折磨人们
的心灵。"
?我很少听到我的朋友带着这样强烈的感情讲话。
?我说:"那么这个人应该受到法律制裁。"
  "从法律上说是应当的,但是实际上做不到。例如,控告
他让他坐几个月牢,可是随之自己也将身败名裂,这对于一
个女人有什么好处呢?所以,受他害的人不敢反击。要是他
敲诈一个无辜的人,我们一定抓他,可是他狡猾得象魔鬼一
样。不,我们一定要找出别的方法打击他。"
  "为什么他要到我们这儿来呢?"
  "因为一位当事人把她的不幸案件交到我手中。这个人很
有名片,她就是贵族小姐依娃·布莱克维尔,上一季度初登
社交界的最美丽的女士。过两周她将要和德温考伯爵结婚。这
个恶魔弄到几封轻率的信——轻率的,华生,没有更坏的事
——信是写给一个穷年轻乡绅的。但是,这些信足以破坏这
个婚姻。要是不给他一大笔钱,米尔沃顿就会把信送给伯爵。
我受委托见他,并且尽我的力量把讨价压低。"
?街上传来马蹄声和车轮声。我向窗外望去,只见楼前停
着一辆富丽堂皇的双驾马车,车上明亮的灯光照着一对粟色
骏马的光润腰腿。仆人开开门,一个矮小而强壮、穿着粗糙
的黑色卷毛羊皮大衣的人下了车。过了一分钟他来到屋子里。
?查尔斯·奥格斯特斯·米尔沃顿年纪约在五十岁左右,
头部较大,显得很聪明,面孔又圆又胖,皮肤很光滑,并且
总是带着冷笑,两只灵活的灰眼睛在金边大眼镜后面闪闪发
光,脸上带点匹克威克先生的那种仁慈,并且堆着假笑,眼①
里射出锐利而又不耐烦的寒光。他的声音也象他的表情那样,
既温和又稳重。他一面向前走着,一面伸出又小又胖的手,口
里低声说他第一次来没有见到我们很感遗憾。福尔摩斯不理
睬那只伸出来的手,并且冷冰冰地看着他。米尔沃顿的微笑
着的嘴咧开了一些,他耸耸肩,脱下他的大衣,放在一个椅
子背上,精心叠好,然后坐下来。
?他用手向我坐的方向一指,说道:"这位先生是谁?这样
讲话慎重吗?行吗?"
  "华生大夫是我的朋友和同事。"
  "很好,福尔摩斯先生。我这样问,是为了您的当事人好。
事情是很微妙的——"
  "华生大夫已经听说过了。"
  "那么,我们就谈买卖。您说您是代理依娃女士。是不是
她已经委托您接受我的条件了?"
  "你的条件是什么?"
  "七千镑。"
  "这个条件可以改动吗?"
  "亲爱的先生,我觉得讨论条件是很不愉快的,总之,要
是在十四号不付钱,十八号的婚礼便一定不能举行。"他挤出
令人难以忍受的微笑,脸上是一副洋洋得意的神情。
①英国小说家狄更斯《匹克威克外传》中的主人公,以其实慷慨著称。——译
者注
?福尔摩斯想了一会儿,说道:
  "你好象把事情看成是不能更改的了。我当然知道这些信
的内容。我的当事人一定会按照我的建议去做。我要劝说她
把全部事情告诉她未来的丈夫,相信他的宽宏大量。"
?米尔沃顿格格地笑了。
?他说:"很明显,你不了解这位伯爵。"
?从福尔摩斯困惑的面容上,我清楚地看出福尔摩斯是不
了解的。
?他问:"这些信有什么害处呢?"
?米尔沃顿回答:"害处很大,很大。这位女士的信写得很
讨人喜欢。但是我可以向你保证,德温考伯爵是不会赞赏这
些信的。既然你的看法不同,我们不再多谈了。这不过是一
桩买卖。如果你认为把这些信交到伯爵手中并不违背你的当
事人的利益,那么付出这样一大笔钱买回这些信当然是太傻
了。"他站起来去拿他的黑色卷毛羊皮大衣。
?福尔摩斯又气又恼,脸色发灰。
?他说:"等一下。不必这样快就走。在这样一个微妙的问
题上,我们当然应该努力避免流言蜚语。"
?米尔沃顿又坐到原来的椅子上。
?他咕哝着说:"这个问题你只能这样办,这是我预料到
的。"
?福尔摩斯继续说:"可是依娃女士并不富有。我作证,两
千镑准会用光她的全部财产,你说的数目是她力所不能及的。
所以我请求你降低你的要求,按照我定的数目交钱退信,我
保证你不可能弄到更多的钱了。"
?米尔沃顿似笑非笑,嘴角咧开了一些,并且诙谐地眨着
眼睛。
?他说:"我知道,你所说的这个女士的财产情况是对的。
可是你要知道,一个女士的结婚是她的朋友和亲属替她效力
的最好时机。要买一件象样的结婚礼品,他们或许犹豫不决。
可是买这些信,我向他们保证,这一叠信所给他们的快乐,要
比伦敦的全部宴会所给的还要多。"
?福尔摩斯说:"那是办不到的。"
?米尔沃顿拿出厚厚的一本东西,喊道:"唉呀呀,多么不
幸!请看这个!要是这些女士们不做些努力,我只能认为她
们太不明智了。"他举着一封便笺,信封上印着家徽。"这是
——不过,在明天早晨以前是不该说出名字的。可是,那时
这封信将会落到这位女士的丈夫手中,只是因为她不肯把她
的钻石首饰换成纸币,拿出一点点钱来。这真是太可惜了!你
记得贵族麦尔兹女士和中尉多尔金的订婚趣闻吗?结婚的前
两天,《晨报》上有一段报道,说婚礼取消。为什么?说起来
使人难以相信,只要拿出一千二百镑这样小小的一笔钱,问
题本来是可以解决的。难道这不可惜吗?我没有想到你是个
不通情达理的人,竟然不顾你的当事人的前途和荣誉,在这
儿讨价还价。福尔摩斯先生,你实在出我意料。"
?福尔摩斯回答:“我所说的是确实的。她没法弄到这笔钱。
毁坏这位妇女的一生对你没有什么好处,接下我说的这笔数
量并不算小的钱,对你岂不更好?"
  "福尔摩斯先生,你错了。事情传出去将会对我间接地有
很大好处。我手下有**件事已到办理的时候了。要是在这
些人中传开我对依娃女士要价很高,我想她们全会更加理智
一些。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福尔摩斯猛然从椅子上站起来。
  "华生,到他后面去。不要让他出去!先生,现在让我们
看看你本子里有什么?"
?米尔沃顿象老鼠一样一下子溜到屋子旁边,背靠墙站着。
?接着他翻开上衣的前襟,露出一支手枪柄,然后说:"福
尔摩斯先生,福尔摩斯先生,我早已料到你会做出些不寻常
的事来。这种威胁常常有,可是到底有什么好处呢?我老实
告诉你,我是全副武装,既然法律允许自卫,我是准备好要
动枪的。此外,如果你认为我会把全部信件放在笔记本中带
来,那就完全错了。我不会做这种傻事的。先生们,我今天
晚上还要见一两个人,而到韩姆斯德区又很远。"他走向前来,
拿其他的大衣,手放在枪上,转身走向门口。我抄起一把椅
子,福尔摩斯摇了摇头,我又放下了。米尔沃顿鞠了一个躬,
微笑一下,眨眨眼,然后走出屋去。一会儿我们听到砰的关
门声和嘎拉嘎拉的车轮声。马车走远了。
?福尔摩斯坐在火旁一动不动,他的手深深地插在裤子口
袋里,下巴垂到胸前,眼睛盯着发光的余烬。足有半小时他
默然不动并且一言不发,然后带着已经打定主意的姿态站了
起来,走进他的卧室。过了一会儿,走出来的却是一个俏皮
的青年工人,长着山羊胡须,样子十分得意。他在灯旁点燃
泥制烟斗,对我说:"华生,我过些时候回来。"接着他就消
失在黑夜之中。我知道他已经安排好一场和查尔斯·奥格斯
特斯·米尔沃顿的较量,可是我作梦也没有想到,这场战斗
竟会采取那样特殊的形式。
?那些日子福尔摩斯整天穿着这身衣服出出进进,不必说,
他的时光是在韩姆斯德区度过的,而且他是有成绩的。可是
对于他所做的具体的事情,我却一无所知。终于在一个狂风
暴雨的夜晚,风在呼呼地叫,雨哒哒地打在窗上,他出征归
来了。他除掉了化装,坐在火前,并且以他默默的内向的方
式得意地笑了起来。
  "华生,你不会觉得我是要结婚了吧?"
  "不,确实不。"
  "告诉你,你会高兴的,我已经订婚了。"
  "亲爱的朋友,我祝——"
  "和米尔沃顿的女仆。"
  "唉呀,福尔摩斯!"
  "华生,我需要情况。"
  "你做过头了吧?"
  "这是必须的一步。我装扮成一个生意兴隆的管子工,名
字是埃斯柯特。每天晚上我都和她出去,和她谈个没完。天
啊,谈的是什么呀!可是,我弄到了我所要的情况。我了解
米尔沃顿的家就象了解自己的掌心一样。"
  "福尔摩斯,可是这个女孩子呢?"
?他耸耸肩。
  "亲爱的华生,没有别的办法。桌子上的赌注是这样的,
你只好尽力出牌。然而,我庆幸我有个情敌,我一转身他准
会把我挤掉。今晚的天气多好!"
  "你喜欢这种天气?"
   "它适合我的目的。华生,我的意思是今天晚上闯入米尔
沃顿的家。"
?听到这句话,而且是用十分坚决的语气慢慢说出的,我
不禁全身打颤,呼吸也停了。象是黑夜的闪电,一瞬间照亮
野外的一切角落,我一眼看出这个行动可能产生的每一个后
果——查出、被捕、受尊重的事业以不可挽回的失败与屈辱
告终,我的朋友将会受到可恶的米尔沃顿的摆布。
?我大声说:"看在老天爷的份上,想想你要做的事吧!"
  "我的亲爱的朋友,我仔细地想过了。我从来没有鲁莽行
事过,要有其它办法可行,我不会采取这样断然的冒险措施。
我们仔细地想一下,我想你会认为这样做在道义上是无可非
议的,虽然从法律上说是犯罪的。闯入他的家无非是强行拿
走他的本子——拿本子的事你会赞同的。"
?我心里衡量了一下这件事。
?我说:"是的,只要我们的意图是拿那些用于非法目的的
物品,我们的行动在道义上便是正当的。"
  "既然在道义上是正当的,那么我要考虑的只有个人风险
的问题。如果一个女士迫切需要帮助,一个绅士不应过多考
虑个人安危。"
  "你将被误解。"
  "是的,这是一种冒险。可是除去拿回这些信以外没有其
它办法可行。这位不幸的女士没有钱,又没有可信任的亲人。
明天是限期的最后一天,除非我们今天晚上弄到这些信,不
然这个恶棍便会说到做到,使得这位女士身败名裂。所以,我
不是让我的委托人听天由命,便是打出这最后一张牌。华生,
只能和你说,这是我和米尔沃顿间的生死决斗。你看到了,他
已经赢得了第一个回合,但是我的自尊和荣誉一定要我战斗
到底。"
?我说:"我不喜欢这样做,可是我想只能如此了。我们什
么时候动身?"
  "你不必去。"
?我说:"除非你不去。我已经说了要去,决不改悔。要是
你不让我和你一同去冒这个险,我就要到警察局去告发你。"
  "你帮助不了我。"
  "你怎么知道?未来的事是没法说的。不管怎样,我的主
意已定。除你以外,别人也有自尊和荣誉的。"
?福尔摩斯显得有些不耐烦,但是终于舒展开了眉头,他
拍着我的肩膀。
  "好吧,好吧,我亲爱的朋友,就这样办。我们在一平生
活好几年了,要是我们全死于同一颗子弹,那倒很有意思。华
生,我坦率地对你说吧,我一向有个想法,就是要犯一次收
效很高的罪。从这点来说,这就是一次难得的机会。你看!"
他从一个抽屉里拿出一个整洁的皮套子,套子里有一些发亮
的工具。"这是上等的、最好的盗窃工具,镀镍的撬棒,镶着
金刚石的玻璃刀,万能钥匙等等,完全能够应付各种情况的
需要。还有在黑暗中用的灯。样样东西全准备好了。你有走
路不出声的鞋吗?"
  "我有橡胶底的网球鞋。"
  "好极了!有面具吗?"
  "我可以用黑绸子做两个。"
   "我看得出来,你做这种事情是很有天才的,很好,你做
假面具。走前我们吃点现成的东西。现在是九点半。十一点
我们会赶到车尔赤住宅区,然后再到阿倍尔多塔要走一刻钟,
半夜以前我们就可以开始工作。不管怎样,我们两点以前可
以在口袋中装着依娃女士的信回来。"
?福尔摩斯和我穿上夜礼服,这样就象是两个喜欢看戏的
人正往家走。在牛津街我们叫了一辆两轮马车去韩姆斯德区
的一个地方。到达后,我们付了马车钱,并且扣上我们的外
衣,因为很冷,风好象要吹透我们似的。我们沿着荒地的边
缘走着。
?福尔摩斯说:"这件事需要十分谨慎。那些信件锁在这个
家伙书房的保险柜里,他的书房就是他卧室的前厅。不过,正
象所有会照料自己的壮汉一样,他睡觉睡得很死。我的未婚
妻阿格萨说,在仆人的住房里,把叫不醒主人当成笑话讲。他
有一个忠心耿耿的秘书,整个白天从不离开书房。这就是为
什么我们要夜晚去。他还有一条凶猛的狗,总在花园里走来
走去。最近两个晚上我和阿格萨约会很晚,她把狗锁住了,好
让我利落地走掉。这就是那所房子,院子里的那栋大房子。进
大门——向右穿过月桂树。我们在这儿戴上面具吧!你看,没
有一个窗户有一点灯光,一切都很顺利。"
?戴着黑色丝绸面具,我们二人简直变成了伦敦城里那些
最好斗的人们了。我们悄悄地走近这所寂静而又阴暗的房子。
房子的一边有一个带瓦顶的阳台,并且有几个窗户和两扇门。
?福尔摩斯低声说:"那是他的卧室,这扇门正对着书房。
这儿对我们最合适,可是门又上着栓又锁着,要进去就会出
很大声音。到这边来。这儿有间花房,门对着客厅。"
?花房上着锁,福尔摩斯去掉一圈玻璃,从里面拨开了锁。
我们进去了,他随手关上门。从法律观点来看,我们已经成
了罪人。花房里温暖的空气和异国花草的浓郁的芳香迎面袭
来,简直使得我们不能呼吸。在黑暗中他抓住我的手,领我
沿着一些灌木迅速走过,我们的脸擦过灌木。福尔摩斯有在
黑暗中辨认事物的特殊能力,这是精心培养出来的。他一面
仍然拉着我的手,一面开了一扇门。我模糊地感觉到我们进
入了一个大房间,并且刚才在这个房间里有人吸过雪茄烟。他
在家具中间摸索着向前走,又开了一扇门,我们过后又随手
关上。我伸出手摸到几件上衣挂在墙上,我知道我是在过道
里。我们穿过这间过道以后,福尔摩斯又轻轻地开了右手边
的一扇门。这时有个东西向着我们冲过来,我的心几乎要跳
出来了,可是当我察觉到那是一只猫的时候,我真想笑出声
来。这间房里,火在烧着,并且也充满了浓厚的烟草味。福
尔摩斯踮着脚尖走进去,等我进去以后,他轻轻地关上门。我
们已经来到米尔沃顿的书房,对面有个门帘,说明那儿通往
他的卧室。
?火烧得很旺,照亮了全屋。靠近门有个电灯开关,可是
即使安全的话,也没有必要开灯。壁炉的一旁有个很厚的窗
帘,挡住我们刚才从外面看到的那个凸窗。壁炉的另一旁,有
个门通向阳台。屋子中间摆着一张书桌,后面有把转椅,转
椅上的红色皮革闪闪发光。对着书桌有个大书柜,上面有座
雅典娜的半身大理石像。在书柜和墙中间的一个角落里,有①
一个高高的绿色保险柜,柜门上的光亮铜把映着壁炉的火光。
福尔摩斯悄悄地走过去,看了看保险柜。然后他又溜到卧室
的门前,站在那儿歪着头专心地听了一会儿。听不到里面有
什么声音。这时,我突然想到通过外边的门很适合作退身之
路,所以我检查了这扇门,惊喜地发现门既没有上闩也没有
上锁。我碰了一下福尔摩斯的手臂示意,他转过带着面具的
脸向门的方向看。我看出他吓了一跳,并且对我的行动表示
感到出乎意料,而他的反应也出乎我的意料。
?他把嘴放在我的耳边说:"这样不好,不过我还没有完全
弄清你的意思。不管怎样,我们要抓紧时间。"
  "我做什么?"
  "站在门旁。要是听见有人来,从里面上上门闩,我们可
以从我们来的道儿走出去。要是他们从那条道儿来,我们的
事办完可以从这个门走,如果没有办完我们可以藏在凸窗的
窗帘后面。你明白吗?"
?我点了点头,站在门旁。我刚才的害怕感觉消失了,现
在一种强烈的愿望激荡着我的心,这种感觉是在我们保卫法
律的时候,从来没有感受过的,而今天我们是在藐视法律。我
们的使命是崇高的,我认为我们的行为不是自私的,而是富
于骑士精神的,并且也认清了我们的敌人的丑恶本性。这些
使得我们这次冒险显得更加有趣。我没有一点犯罪的感觉,反
而对于我们的险境感到高兴和振奋。我羡慕地看着福尔摩斯
①希腊神话中的智慧女神。——译者注
打开他的工具袋,他象一个正进行复杂手术的外科医生,冷
静地、科学地、准确地选择他的工具。我知道福尔摩斯有开
保险柜的特别嗜好,我也理解他面前那个绿色怪物给予他的
喜悦,正是这条巨龙吞噬了许多美丽女士的名声。他把大衣
放在一把椅子上,卷上夜礼服的袖口,拿出两把手钻,一根
撬棒和几把万能钥匙。我站在中间的门旁,两眼看着其他的
两个门,防备紧急情况。尽管如此,遇到阻挠时应该做些什
么,我并不清楚。福尔摩斯集中精神干了半小时,象个熟练
的机械师一样放下一件工具,又拿起另一件。最后我听到嗒
的一声,保险柜的绿门拨开了,我看见里面有许多纸包,分
别捆着,用火漆封着,上面还写着字。福尔摩斯挑出一包,但
是在闪烁的火光下看不清字迹,他拿出他在黑暗中使用的小
灯,因为米尔沃顿就在旁边的屋内,开电灯是太危险了。突
然我看见他停了下来,专心地听,接着他立刻关上保险柜的
门,拿其他的大衣,把工具塞在口袋里,就奔向凸窗的窗帘,
并且摆手要我也过去。
?我到了他那儿,才听到使得他的敏锐感觉警惕起来的声
音。远处有砰的关门声。又有迅速走近的沉重脚步声,在重
重的落步声中夹杂着不清晰的低微的沙沙声。脚步声已到了
屋外的走道,在门前停下来,门开了。随着响亮的嗒的一声
电灯开了。门又关上了,我们嗅到强烈的刺鼻子的雪茄烟味。
然后在离我们几码远的地方有来回走动的脚步声,有人在不
断地踱来踱去。最后脚步声停了,可是又听到椅子嘎吱一声。
然后听到钥匙在锁中啪嗒一声,还有纸张的沙沙声。
?我刚才一直不敢看,但是现在我轻轻地分开我前面的窗
帘往里窥视。我感到福尔摩斯的肩压住我的肩,所以我知道
他也在看。米尔沃顿的又宽又圆的后背正对着我们,几乎伸
手就能够着。显然我们把他的行动估计错了,他一直没有在
卧室里,而是坐在房子另一翼的吸烟室里或是台球室里抽烟,
那儿的窗户我们刚才没有看见。他的头又圆又犬,头发已经
灰白,头上还有一块因秃了而发光,这些正在我们视线的前
方。他仰靠在红漆椅子上,两条腿伸出,一支雪茄烟斜叼在
他嘴上。他穿一件紫红色军服式的吸烟服,领子是黑绒的。他
手里拿着一叠很厚的法律文件,懒散地读着,嘴里吐着烟圈
儿。看不出他会很快改变他的平静和舒适的姿势。
?我感到福尔摩斯悄悄地抓住我的手,并且用力握了一下
表示信心,象是说这种情况他有把握对付,他的心情也很稳
定。从我这儿能看见,我不知道他是否也看到了:保险柜的
门没有完全关好,米尔沃顿随时能发现这点。我心中已经打
定主意,要是我从米尔沃顿的凝视的姿态上看出柜子引起了
他的注意,我便立即跳出去,用我的大衣蒙住他的头,把他
按住,剩下的事就交福尔摩斯去办。但是米尔沃顿没有抬头
看。他懒散地拿着文件,一页一页地翻阅这位律师的申辩。后
来我想他看完文件抽完烟,会到卧室去,但是还没到这个时
候,事情就有了意外的发展,这把我们的思想引到另外一个
方向。
?我看到米尔沃顿几次看表,有一次他带着不耐烦的样子
站起来又坐下。在我听到外面阳台上传来微弱的声音以前,未
曾料到在这想不到的时间里,竟会有约会。米尔沃顿放下他
的文件,笔直地坐在椅子上。又听到微弱的声音,然后有轻
轻的敲门声。米尔沃顿站起来,开了门。
?他不客气地说:"嗯,你晚来了将近半小时。"
?这就是为什么米尔沃顿没有镜门和到了深夜仍然不睡的
原因。我听到一位妇女的衣服的轻微的沙沙声。刚才当米尔
沃顿的脸转向我们这边的时候,我已经把窗帘中间的缝合上
了,但是这时我又小心翼翼地再次打开。现在他又坐在椅子
上,嘴角上仍然叼着雪茄烟。在明亮的灯光下,他对面站着
一位妇女。她身材又高又瘦,肤色黝黑,带着黑色面纱,下
巴处系着斗篷。她的呼吸急促,她柔软身躯的每个部位全都
因为感情激荡而颤动。
?米尔沃顿说:"亲爱的,你使我一夜没有好好休息。我希
望你不会辜负这一夜。你在别的时间来不行吗?"
?这个妇女摇了摇头。
  "好吧,你不能来就不能来吧。要是伯爵夫人是个难对付
的女人,你现在有机会和她较量了。祝福你。你为什么打颤?
对了,振作品精神来。我们现在谈买卖吧。"他从书桌的抽屉
里取出一个笔记本。"你说你有五封信要卖,其中包括伯爵夫
人达尔伯的。我要买。这很好。只要是好货——呵,是你?"
?这位妇女没说一句话,揭开她的面纱,并从下巴那儿解
开斗篷。出现在米尔沃顿面前的是一副美丽、清秀、黑黝黝
的面孔,曲鼻梁,又黑又硬的眉毛遮住一对坚定的、闪闪发
光的眼睛,薄薄的双唇上带着危险的微笑。
?她说:"是我,正是你毁坏了她的一生的那个女人。"
?米尔沃顿笑了,但是恐惧使他的声音发抖。他说:“你太
顽固了。你为什么迫使我走那样的极端呢?我不会因为我自
己而伤害一个苍蝇,但是人人都有自己的困难,我又能怎么
办呢?我定的钱数完全是你力所能及的。可是你却不能。"
  "所以你把信送给了我的丈夫,他是世界上最高尚的人,
我连给他系鞋带都不配。这些信伤透了他正直的心,他死去
了。你记得昨天晚上,我从那个门进来,恳请和哀求你怜悯
我。你讥笑我,你现在仍然想讥笑我,不过你那颗懦夫的心,
不能不使你的嘴唇发抖。是的,你想不到在这儿又见到我,但
是正是那天夜晚,教会了我怎样面对面地见你,而且是单独
地见你。查尔斯·米尔沃顿,你要说什么?"
?他一面站起来一面说:"不要以为你可以威胁我。我只要
提高一下嗓音,叫来我的仆人,马上会抓起你来。但是我宽
容你克制不住自己的怒气,你怎样来的立刻怎样走,我便不
再说什么了。"
?这位妇女手放在胸前站在那儿,她的薄薄的嘴唇上,仍
然带着就要杀人的微笑。
  "你不会象毁坏我的一生一样再去毁坏更多人的生活了。
你也不会象绞杀我的心一样再去绞杀更多人的心了。我要从
世界上消除掉你这个毒兽,你这条恶狗,吃这一枪,一枪,一
枪,一枪,再一枪!"
?她掏出一支发亮的小手枪,子弹一颗又一颗地打进米尔
沃顿的胸膛,枪口距离他的前胸不到两英尺。他蜷缩了一下
然后向前倒在书桌上,发出一阵猛烈的咳嗽并且双手在文件
中抓挠着。最后他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又吃了一枪,便滚倒
在地板上。他大声说:"你把我打死了。"然后安静地躺在那
儿。这位妇女目不转睛地看了看他,然后又用她的脚跟向他
朝上的脸上踢了一下。她又看了他一眼,仍然不见他有动静。
响起了一阵沙沙的衣服摩擦声音,接着夜晚的冷空气吹进这
间出事的屋子,复仇者已经走了。
?如果我们出面干涉,并不会使这个人免于一死。这位妇
女一枪又一枪地打在米尔沃顿的蜷缩的身上的时候,我刚要
跳出来,福尔摩斯的冰冷的手,使劲地握住了我的手腕。我
理解了福尔摩斯的意思:这不是我们的事,是正义**一个
恶棍,不应忘记我们有我们的责任和目的。这位妇女刚一冲
出屋去,福尔摩斯便敏捷地轻轻地迈了几步,出现在另一扇
门旁,他转动了一下门锁的钥匙。这时我们听到这栋房内有
说话的声音和急促的脚步声。枪声惊动了这栋房内的所有的
人。福尔摩斯沉着地快步走到对面,站在保险柜旁,两手抱
起一捆捆信件,倾倒在壁炉里。他一再这样做,直到保险柜
空了才停止。这时有人转动门把手并且敲门。福尔摩斯迅速
地回头看了一下。那封预报米尔沃顿末日将临的信,仍然摆
在桌子上,信上溅满了他的血迹。福尔摩斯把它也抛到熊熊
的火焰中。他拔出通到外面的一扇门上的钥匙,我们前后出
了门,从外面把门锁上。他说:"华生,这边走。从这个方向
走,我们可以越过花园的墙出去。"
?我简直不能相信,警报会传得那样快。我回头一看,这
栋大房子的灯全亮了。前门开着,一个一个的人影正跑出来
往小道上去,整个花园吵吵嚷嚷全是人。当我们从阳台上出
来的时候,有个家伙喊了一声捉人,并且紧紧地跟随着我们。
福尔摩斯好象对这儿的地形了解得很清楚,他迅速地穿过小
树丛,我紧跟着他,在后面追赶我们的那个人品喘吁吁。挡
住我们去路的是一座六英尺高的墙,但是他一下子就翻了过
去。当我跳的时候,我感到有一个人的手抓住我的踝骨,但
是我踢开他的手,爬过长满草的墙头,脸朝下跌倒在矮树丛
中,福尔摩斯立即扶起我来。我们一起飞速向前跑去,穿过
韩姆斯德荒地。我们跑了两英里才停下来,并且仔细地倾听
了一会儿。我们的背后是一起寂静。我们已摆脱掉追逐者们,
平安无事了。
?办完这件不寻常的事——此事我已经记录下来——的第
二天上午,吃过早饭,我们正在抽烟,面容严肃的仆人把苏
格兰场的雷斯垂德先生引进我们简陋的客厅。
?他说:"早安,福尔摩斯先生,请问,您现在很忙吗?"
  "还不至于忙得不能听你讲话。"
  "我想要是你手头没有特别的事,你或许愿意帮助我们解
决一个非常奇怪的案件,这事是昨天夜里在韩姆斯德区发生
的。"
?福尔摩斯说:"啊!怎样的案件?"
  "谋杀——一件非常惊人的特别的谋杀案。我知道你对于
这类案件非常感兴趣,要是你能去阿倍尔多塔一趟,给我们
提些建议,我会非常感激你的。我们监视这位米尔沃顿先生
已经有一段时间了,老实说,他只是一个恶棍。人们知道他
持有一些书面材料,可以用来勒索。杀人犯们把这些材料全
烧了。没有拿走任何贵重物品,所以犯人们可能是有地位的
人,他们的目的只是防止这些材料传到社会上。"
?福尔摩斯说:"犯人们?不止一个?"
  "是的,他们是两个人,差一点当场把他们抓住。我们有
他们的足迹,知道他们的外貌,十之**我们会查出他们来。
第一个人行动相当敏捷,第二个人被一个花匠的学徒捉住,经
过挣扎才得逃脱。这个人是中等身材,身体强壮,下颚是方
的,脖子较粗,有连鬓胡,戴着面具。"
?歇洛克·福尔摩斯说:"仍然相当模糊,听来好象你在描
述华生。"
?雷斯垂德打趣地说:"真的,我是在描述华生。"
?福尔摩斯说:"雷斯垂德,我怕我无法帮助你。我知道米
尔沃顿这个家伙,我认为他是伦敦最危险的人物之一,并且
我认为有些犯罪是法律无法干涉的,所以在一定程度上,私
人报复是正当的。不,不必再说了。我已经决定了。我的同
情是在犯人的一面,而不是在被害者的一面,所以我不会去
办理这个案件。"
?关于我们亲眼目睹的这一杀人惨案,那天上午福尔摩斯
对我没有提到一句话。我看出他一直在沉思。我得到这样的
印象,从他迷茫的眼神和心不在焉的态度来看,他象是在努
力回忆什么事情。我们正在吃午饭,他突然站起来,大声说:
"天啊!华生,我想起来了!戴上你的帽子!我们一起去!"他
快速地走出贝克街,来到牛津街,继续向前走,差不多到了
摄政街广场。就在左手边,有一个商店橱窗,里面全是当时
著名人物和美人的照片。福尔摩斯的眼睛凝视着其中的一张,
我顺着他的目光望去,看到一位穿着朝服的、庄严的皇族妇
女,头上戴着高高的镶着钻石的冕状头饰。我仔细看着那缓
缓弯曲的鼻子,那浓厚的眉毛,那端正的嘴,那刚强的小小
下巴。当我读到这位妇女的丈夫——一位伟大的政治家和贵
族——的古老而高贵的头衔的时候,我的呼吸屏住了。我们
彼此对望了一眼,当我们转身离开橱窗的时候,他把一个手
指放到嘴唇前,示意要我对此事保持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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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成的福尔摩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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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2-15 01:02:05 |显示全部楼层
魔鬼之足

                                         福尔摩斯探案——最后致意


                 在记录我和我的知心老友歇洛克·福尔摩斯一起遭遇的一桩桩奇怪的经历和

             有趣往事的过程中,由于他自己不愿公诸于众而往往使我感到为难。他性情郁闷,

             不爱俗套,厌恶人们的一切赞扬。一旦案件胜利结束,最使他感到好笑的就是把

             破案的报告交给官方人员,假装一副笑脸去倾听那套文不对题的齐声祝贺。就我

             的朋友而言,态度确实如此。当然,也并非没有一些有趣的材料促使我在以后几

             年里把极少数几件案情公开发表。我曾参加过他的几次冒险事件,这是我特有的

             条件,从而也就需要我慎重考虑,保持缄默。

                 这是上星期二的事情,我十分意外地收到福尔摩斯的一封电报——只要有地

             方打电报,从来不曾见他写过信——电文如下:为何不将我所承办的最奇特的科

             尼什恐怖事件告诉读者。

                 我真不知道是什么样的一阵回忆往昔的思绪使他重新想起了这桩事,或者是

             一种什么样的奇怪念头促使他要我叙述此事。在他也许会发来另一封取消这一要

             求的电报之前,我赶紧翻出笔记。笔记上的记载提供了案件的确切内容,在此谨

             向读者披露如下。

                 那是一**七年春。福尔摩斯日夜操劳,他那铁打的身体渐渐有些支持不住,

             又加上他自己平时不够注意,健康情况开始恶化。那年三月,住在哈利街的穆尔

             ·阿加医生——关于把他介绍给福尔摩斯的戏剧性情节当改日再谈——明确命令

             我们这位私家侦探放下他的所有案件,彻底休息,如果他不想完全垮掉的话。他

             一心扑在工作上,丝毫不考虑自己的健康状况。不过,他怕以后长岂不能工作,

             终于听从劝告,决心变变环境,换换空气。于是,就在那年初春,我们一起来到

             科尼什半岛尽头、波尔都海湾附近的一所小别墅里住着。

                 这个奇妙的地方,特别能适应我的病人的恶劣心情。我们这座刷过白粉的住

             宅坐落在一处绿草如茵的海岬上。从窗口往下望去,可以看见整个芒茨湾的险要

             的半圆形地势。这里是海船经常失事的地方,四周都是黝黑的悬崖和被海浪扑打

             的礁石,无数海员葬身于此。每当北风吹起,海湾平静而隐蔽,招引着遭受风浪

             颠簸的船只前来停歇避风。

                 然后突然风向猛转,西南风猛烈袭来,拖曳着的铁锚,背风的海岸,都在滔

             滔白浪中作最后挣扎。聪明的海员是会远远离开这个凶险的地方的。

                 在陆地上,我们的周围和海上一样阴沉。这一带是连绵起伏的沼泽地,孤寂

             阴暗,偶尔出现一个教堂的钟楼,表明这是一处古老乡村的遗址。在这些沼泽地

             上,到处是早已淹没消失的某一民族所留下的遗迹。作为它所遗留下来的唯一记

             录的就是奇异的石碑,埋有死者骨灰的零乱的土堆以及表明在史前时期用来战斗

             的奇怪的土制武器。这处神奇而具有魅力的地方,以及它那被人遗忘的民族的不

             祥气氛,对我朋友的想象都产生了感染力。他时常在沼泽地上长距离散步,独自

             沉思。

                 古代的科尼什语也引起了他的注意。我记得,他曾推断科尼什语和迦勒底语

             相似,大都是做锡平生意的腓尼基商人传来的。

                 他已经收到了一批语言学方面的书籍,正在安心来研究这一论题。然而,突

             然使我有些发愁,而他却感到由衷高兴的是,我们发觉我们自己,即使在这梦幻

             般的地方,也还是陷入了一个就发生在我们家门口的疑难事情之中。这件事情比

             把我们从伦敦赶到这里来的那些问题中的任何一个都更紧张,更吸引人,更加无

             比的神秘。我们简起的生活和宁静养生的日常规律遭到严重干扰,我们被牵连进

             一系列不仅震惊了康沃尔,也震惊了整个英格兰西部的重大事件之中。许多读者

             可能还记得一点当时叫做"科尼什恐怖事件"的情况,尽管发给伦敦报界的报道是

             极不完整的。现在,事隔十三年,我将把这一不可思议的事情的真相公诸于世。

                 我曾经说过,分散的教堂钟楼表明康沃尔这一带地方有零落的村庄。其中距

             离最近的就是特里丹尼克·沃拉斯小村,在那里,几百户村民的小屋把一个长满

             青苔的古老教堂包围起来。教区牧师朗德黑先生是个考古学家。福尔摩斯就是把

             他当作一位考古学家同他认识的。他是个仪表堂堂、和蔼可亲的中年人,很有学

             问而且熟悉当地情况。他邀请我们到他的教区住宅里去喝过茶,并从而认识了莫

             梯墨·特雷根尼斯先生,一位自食其力的绅士。他租用牧师那座又大又分散的住

             宅里的几个房间,因而增补了牧师的微薄收入。这位教区牧师,作为一个单身汉,

             也欢迎这种安排,虽然他同这位房客很不相同。特雷根尼斯先生又瘦又黑。戴副

             眼镜,弯着腰,使人感到他的身体确实有些畸形。我记得,在我们那次的短暂拜

             访过程中,牧师喋喋不休,而他的房客却沉默得出奇,满脸愁容,坐在那里,眼

             睛转向一边,显然在想他自己的心事。

                 三月十六日,星期二,早餐过后,我和福尔摩斯正在一起抽烟,并准备着到

             沼泽地去作一次每天例行的游逛时,这两个人突然走进了我们小小的起居室。

                 "福尔摩斯先生,"牧师说,声音激动,“昨天晚上出了一件最奇怪而悲惨的

             事,从来没有听说过的事。现在您正好在这里,我们只能把这视为天意,在整个

             英格兰,只有您是我们需要的人。"我以不大友好的眼光打量着这位破门而入的牧

             师,但福尔摩斯从嘴边抽出烟斗,在椅子上坐起,好象一只老练的猎犬听见了呼

             叫它的声音。他用手指指沙发。我们心惊肉跳的来访者和他那焦躁不安的同伴紧

             挨着在沙发上坐下来。莫梯墨·特雷根尼斯先生比牧师更能够控制自己一些,不

             过他那双瘦手不停地抽搐,黑色的眼珠炯炯发光,这表明他们二人的情绪是一样

             的。

                 "我说,还是你说?"他问牧师。

                 "唔,不管是什么事,看来是你发现的,牧师也是从你这里知道的。最好还是

             你说吧。"福尔摩斯说道。

                 我看着牧师,他的衣服是匆匆穿上的。他旁边坐着他的房客,衣冠端正。福

             尔摩斯几句简单的推论之言使他们面带惊色,我看了很觉好笑。

                 "还是我先说几句吧,"牧师说道,“然后您再看是不是听特雷根尼斯先生讲

             详细的情况,或者我们是否不急于立刻到出现这桩怪事的现场去。我来说明一下,

             我们的朋友昨天晚上同他的两个兄弟欧文和乔治以及妹妹布伦达在特里丹尼克瓦

             萨的房子里。这个房子在沼地上的一个石头十字架附近。他们在餐桌上玩牌,身

             体很好,兴致极高。刚过十点钟,他就离开了他们。他总是很早期床。今天早上

             吃早餐之前,他朝着那个方向走去。理查德医生的马车赶到了他的前面。理查德

             医生说刚才有人请他快到特里丹尼克瓦萨去看急诊。莫梯墨·特雷根尼斯先生自

             然与他同行。他到了特里丹尼克瓦萨,发现了怪事。他的两个兄弟和妹妹仍象他

             离开他们时一样地同坐在桌边,纸牌仍然放在他们面前,蜡烛烧到了烛架底端。

             妹妹僵死在椅子上,两个兄弟分坐在她的两边又是笑,又是叫,又是唱,疯疯癫

             癫。三个人——一个死了的女人和两个发了狂的男人——他们的脸上都呈现出一

             种惊恐的表情,惊厥恐怖的样子简直叫人不敢正视。除了老厨师兼管家波特太太

             以外,没有别人去过。波特太太说她睡得很熟,没有听到晚上有什么动静。没有

             东西被偷,也没有东西被翻过。是什么样的恐怖能把一个女人吓死,把两个身强

             力壮的男子吓疯,真是绝对地没法解释。简单地说,情况就是这样,福尔摩斯先

             生,如果您能帮我们破案,那可就是干了一件大事了。"本来我满心希望可以用某

             种方式把我的同伴引开,回复到我们以旅行为目的的那种平静之中,可是我一看

             见他满脸兴奋、双眉紧皱,就知道我的希望落空了。他默默坐了一会儿,专心在

             思考这一桩打破我们平静的怪事。

                 "让我研究一下,"他最后说道,“从表面看,这件案子的性质很不一般。你

             本人去过那里吗,朗德黑先生?""没有,福尔摩斯先生。特雷根尼斯先生回到牧

             师住宅说起这个情形,我就立刻和他赶到这儿来了。""发生这个奇怪悲剧的房屋

             离这里多远?""往内地走,大概一英里。""那么让我们一起步行去吧。不过在出

             发之前,莫梯墨·特雷根尼斯先生,我必须问你几个问题。"特雷根尼斯一直没有

             说话。不过,我看出他那竭力抑制的激动情绪,甚至比牧师的莽撞情感还要强烈。

             他坐在那里,面色苍白,愁眉不展,不安的目光注视着福尔摩斯,两只干瘦的手

             痉挛地紧握在一起。当他在一旁听人叙述他的家人遇到的这一可怕经过时,他那

             苍白的嘴唇在颤动,黑色眼睛里似乎反映出对当时情景的某种恐惧。

                 "你要问什么,就问吧,福尔摩斯先生,"他热切地说,“说起来是件倒霉的

             事,不过我会如实回答的。""把昨天晚上的情况谈谈吧。""好吧,福尔摩斯先生。

             我在那里吃过晚饭,正如牧师所说的,我哥哥乔治提议玩一局惠斯特。九点钟左

             右,我们坐下①来打牌。我离开的时候是十点一刻。我走的时候,他们都围在桌

             边,兴高采烈。""谁送你出门的?""波特太太已经睡了,我自己开的门。我把大

             门关上。他①类似桥牌的一种牌戏。——译者注们那间屋子的窗户是关着的,百

             叶窗没有放下来。今天早上去看,门窗照旧,没有理由认为有外人进去过。然而,

             他们还坐在那里,被吓疯了,布伦达被吓死了,脑袋耷拉在椅臂上。只要我活着,

             我永远也无法把那间屋里的景象从我头脑里消除掉。""你谈的情况当然是非常奇

             怪的,"福尔摩斯说,“我想,你本人也说不出什么能够解释这些情况的道理吧?

                 "是魔鬼,福尔摩斯先生,是魔鬼!"莫梯墨·特雷根尼斯叫喊道。“这不是

             这个世界上的事。有一样东西进了那个房间,扑灭了他们的理智之光。人类能有

             什么力量办到这一点呢?""我担心,"福尔摩斯说,“如果这件事是人力所不能及

             的,当然也是我所力不能及的。不过,在不得不信赖这种理论之前,我们必须尽

             力运用一切合乎自然的解释。至于你自己,特雷根尼斯先生,我看你和他们是分

             家了吧,既然他们住在一起,你自己却另有住处?""是这样,福尔摩斯先生,虽

             然事情已经过去,已经了结。

                 我们一家本来是锡矿矿工,住在雷德鲁斯,不过,我们把这件冒险的企业转

             卖给了一家公司,不干这一行了,所以手头还过得去。我不否认,为了分钱,我

             们在一段时间里感情有点不和,不过这都已得到了谅解,没记在心上,现在我们

             都是最好的朋友。""回想一下你们在一起度过的那个晚上吧,在你的记忆里是否

             留有什么足以说明这一悲剧的事情?仔细想想,特雷根尼斯先生,因为任何线索

             对我都是有帮助的。""什么也没有,先生。""你的亲人情绪正常吗?""再好不过

             了。""他们是不是有点神经质的人?有没有显示出将会有危险发生的任何忧虑情

             绪?""没有那回事。""你再没有什么可以帮助我的话说了吗?"莫梯墨·特雷根尼

             斯认真地考虑了一会儿。

                 "我想起一件事,"他说,“当我们坐在桌边时,我背朝着窗户,我哥哥乔治

             和我是牌伴,他面向窗户。有一次我看他一个劲儿朝我背后张望,因此我也回转

             头去看。百叶窗没有放下,窗户是关着的。我看见草地上的树丛里似乎有什么东

             西在移动。是人还是动物,我都说不上,反正我想那儿是有个东西。我问他在看

             什么,他说他也有同样的感觉。我所能说的就是这一些。""你没去查看一下?""

             没有,没把它当一回事。""后来你就离开他们了,没有任何凶兆?""根本没有。

             ""我不明白你今天早上怎么会那么早就得到消息的。""我是一个早期的人,通常

             在早餐之前要去散步。今天早上我还没有来得及去散步,医生坐着马车就赶到了。

             他对我说,波特老太太叫一个小孩捎急信给他。我跳进马车,坐在他旁边,我们

             就上路了。到了那里,我们向那间恐怖的房间望去。

                 蜡烛和炉火一定在几个钟头之前已经烧完。他们三个人一直坐在黑暗中,直

             到天亮。医生说布伦达至少已经死去六个钟头。并无暴力行动的迹象。她斜靠在

             椅臂上,脸上带着那副表情。乔治和欧文在断断续续地歌唱着,结结巴巴地在说

             什么,就象两只大猩猩。呵,看了真是可怕!我受不了。医生的脸白得象一张纸。

             他有些头晕,倒在椅子上,差点儿要我们去照料他。""奇怪——太奇怪了!"福尔

             摩斯说着站了起来,把帽子拿在手上。“我看,我们最好是到特里丹尼克瓦萨去

             一趟,不要耽搁。我承认,一开头就出现这么奇怪的问题的案子,我还很少见到

             过。"我们第一天早上的行动没有给调查带来什么进展。不过值得一提的是,刚开

             始调查时,就有一件意外的事在我头脑里留下最不吉利的印象。通向发生悲剧的

             那个地点的是一条狭窄蜿蜒的乡村小巷。正当我们往前走时,听见一辆马车嘎吱

             嘎吱向我们驶来,我们靠近路边站着,让它过去。马车驶过时,我从关着的车窗

             里瞧见一张歪扭得可怕的龇牙咧嘴的脸在窥望着我们,那瞪视的眼睛和紧咬着的

             牙齿从我们面前一闪而过,就象是一个可怕的幻影。

                 "我的兄弟们!"莫梯墨·特雷根尼斯叫道,嘴唇都发白了。"这是把他们送到

             赫尔斯顿去了。"怀着恐惧的心情,我们眼看着这辆黑色马车隆隆远去。然后我们

             转身走向他们惨遭不幸的那座凶宅。

                 这是一座大而明亮的住宅,是一所小别墅而不是村屋。它带有一个很大的花

             园,在科尼什的气候下,这里已是春色满园了。起居室的窗子朝向花园。据莫梯

             墨·特雷根尼斯说,那个恶魔似的东西一定是出现在花园里,顷刻之间把兄弟两

             人吓成了疯子。福尔摩斯在花园里漫步沉思,又沿着小路巡视,后来我们就进了

             门廊。我记得,他是那么专心,以致被浇花的水壶绊了一跤。水壶的水倒翻了,

             打湿了我们的脚和花园小径。

                 进了屋,我们遇见了那位由一个小姑娘协助料理家务的科尼什的老管家波特

             太太。她欣然回答了福尔摩斯的问题。晚上,她没有听到什么动静。她的东家近

             来情绪非常好,没有这样高兴过。今天早上,当她走进屋里见到三个人围着桌子

             的可怕的样子,她吓得晕了过去。等她醒过来后,她推开窗子,让清晨的空气进

             来,随即跑到外面小巷里,叫一个村童去找医生。如果我们愿意看看那个死去了

             的女人,她就躺在楼上的床上。找了四个身强力壮的男子才把兄弟两人放进精神

             病院的马车。她不想在这屋里多呆一天,当天下午就打算回圣伊弗斯去和家人团

             聚。

                 我们上楼看了尸体。布伦达·特雷根尼斯小姐虽已接近中年,仍是一位非常

             漂亮的女郎。人虽死了,那张深色清秀的脸还是很俊俏,可是脸上却遗留着某种

             惊恐的表情,这是她在死前最后的一丝人类的情感。离开她的卧室,我们下楼来

             到发生这起悲剧的起居室。隔夜的炭灰还残留在炉栅里。桌上放着四支流淌烧完

             的蜡烛,纸牌散满桌上。椅子已经搬回去靠着墙壁,别的一切仍是头天晚上的样

             子。福尔摩斯在室内轻捷地来回走动。他在那三把椅子上都坐一坐,把椅子拖动

             一下又放回原处。他试了一下能看见花园多大的范围,然后检查地板、天花板和

             壁炉。可是,每一次我都没有看见他那种两眼突然发亮、双唇紧闭的表情。而每

             当这种表情出现,那就是告诉我,他已在一漆黑暗之中见到一丝光亮了。

                 "为什么生火?"有一次他问道,“在春天的夜晚,他们在这间小屋里总是生

             火的吗?"莫梯墨·特雷根尼斯解释说,那天晚上又冷又潮湿,所以他来了之后就

             生了火。"您现在准备干什么,福尔摩斯先生?"他问道。

                 我的朋友微微一笑,一只手按住我的胳膊。“华生,我想我要继续研究你经

             常指责而且指责得很正确的烟草中毒,"他说,“先生们,如果你们允许,我们现

             在要回到我们的住宅,因为我并不认为这里会有什么新的因素值得我们注意。我

             要把情况好好考虑一下,特雷根尼斯先生。有什么事,我当然会通知你和牧师的。

             现在,祝你们两位早安。"我们回到波尔湖别墅时间不长,福尔摩斯就打破了他那

             专一的沉默。他蜷缩在靠椅里,烟草的青烟缭绕,简直看不见他那憔悴严肃的面

             孔了。他深锁两道浓眉,额头紧皱,两眼茫然。终于他放下烟斗,跳了起来。

                 "这不行,华生!"他笑着说道,“让我们一起沿着悬崖去走走,寻找火石箭

             头。比起寻找这个问题的线索来,我们宁愿去寻找火石箭头。开动脑筋而没有足

             够的材料,就好象让一部引擎空转,会转成碎片的。有了大海的空气,阳光,还

             有耐心,华生——就会有别的一切了。

                 "现在,让我们冷静地来确定一下我们的境况,华生,"我们一边沿着悬崖走

             着,他一面接着说,“我们要把我们确实了解的一点情况紧紧抓住,这样,一旦

             发现新的情况,我们就可以使它们对上号。首先,我认为你和我都不会承认是魔

             鬼惊扰了世人。我们应该把这种想法完全排斥掉,然后再来开始我们的工作。是

             的,三个人遭到了某种有意或无意的人类动作的严重袭击。这是有充分根据的。

             那么,是什么时候发生的呢?如果说莫梯墨·特雷根尼斯先生谈的情况属实,那

             么显然是在他离开房间之后不久发生的。这一点非常重要。假定是在走后几分钟

             之内的事。桌上还放着牌,平时睡觉的时间已过,可是他们还没有改变位置,也

             没有把椅子推到桌子下面。我再说一遍,是在他前脚走后脚就发生的,不迟于昨

             晚十一点钟。

                 "我们下一步就是要尽量设法查一查莫梯墨·特雷根尼斯先生离开之后的行动。

             这方面没有困难,而且也无可怀疑。

                 我的方法你是知道的。你当然已经意识到了我笨手笨脚地绊倒浇花水壶的计

             策。这样,我就得到了他的脚印,比别的办法取得的脚印清楚多了。印在潮湿的

             沙土小路上,真妙,你记得昨天晚上也很潮湿,有了脚印的标本,从别人的脚印

             中鉴别他的行踪,从而断定他的行动,这并不困难。看来,他是朝牧师住宅那个

             方向快步走去的。

                 "如果莫梯墨·特雷根尼斯不在现场,是外面的某一个人惊动了玩牌的人,那

             么,我们又怎样来证实这个人呢?这样一种恐怖的印象又是怎样表达的呢?波特

             太太可能不在此例,她显然是无辜的。是不是有人爬到花园的窗口上,用某种方

             式制造了可怕的效果,把看到它的人吓疯了,有没有这方面的证据?这方面的唯

             一的想法是莫梯墨·特雷根尼斯本人提出来的。他说他哥哥看见花园里有动静。

             这非常奇怪,因为那天晚上下雨,多云,漆黑。要是有人有意要吓唬这几个人,

             他就不得不在别人发现他之前把他的脸紧贴在玻璃上,可是又不见脚印的痕迹。

             难以想象的是,外面的人怎么能使屋里的几个人产生如此可怕的印象;何况我们

             也没有发现这种煞费苦心的奇怪举动究竟是出于什么动机。你看出我们的困难了

             吗,华生?""困难是再清楚不过了,"我明确地回答说。

                 "但是,如果材料能再多一些,也许可以证明这些困难不是无法排除的,"福

             尔摩斯说,“华生,我想你也许可以在你那内容广泛的案卷中找到某些近于模糊

             不清的案卷吧。此刻,我们且把这个案子搁在一边,等到有了更加确切的材料再

             说。早上还有一点时间,我们就来追踪一下新石平时代的人吧。"我本想谈谈我朋

             友聚精会神思考问题时的那股毅力,可是,在这康沃尔春天的早晨,他却整整谈

             了两个钟头的石凿、箭头和碎瓷器,显得轻松愉快,好象根本不存在有什么险恶

             的秘密在等着他去揭露似的,这使我惊奇不已。直到下午我们才回到我们的住所,

             发现已有一位来访者在等着我们。他立刻把我们的思路带回到我们要办的那件事

             上。我们两人都不需别人告诉就知道这位来访者是谁。魁梧的身材,严峻而满布

             皱纹的脸上的一对凶狠眼睛,鹰钩鼻子,灰白的、差不多要擦到天花板了的头发,

             腮边的金黄色的胡子——靠近留有烟斑的嘴唇边的胡子则是白的,所有这一切,

             在伦敦如同在非洲一样都是人所熟习的,并且只会使人想到这是伟大的猎狮人兼

             探险家列昂·斯特戴尔博士的高大形象。

                 他来到这一带,我们已经听说了,有一两次也在乡路上瞧见过他那高大的身

             影。他没有走近我们,我们也没有想到去接近他,因为他喜欢隐居,这是尽人皆

             知的。在旅行间歇期间,他大都住在布尚阿兰斯森林里的一间小起房里,在书堆

             里和地图堆里过着绝对孤独的生活,一心只顾满足他那简朴的欲望,从不过问左

             邻右舍的事情。因此,当我听见他以热情的声调询问福尔摩斯在探讨这一神秘插

             曲方面有无进展时,我感到很惊讶。“郡里的警察毫无路数,"他说,“不过,你

             经验丰富,或许已经作出某种可以想象到的解释。我只求你把我当作知己,因为

             我在这里常来常往,对特雷根尼斯一家很了解——说真的,我母亲是科尼什人,

             从我母亲那边来算,他们还是我的远亲哩。他们的不幸遭遇当然使我震惊。我可

             以告诉你,我本来是要去非洲,已经到了普利茅斯。今天早上得到消息,又一路

             赶回来帮助打听情况。"福尔摩斯抬起头来。

                 "这样你就误了船期了吧?"

                 "我赶下一班。"

                 "哎唷!真是友情为重埃"

                 "我刚才对你说了,我们是亲戚。"

                 "是这样——你母亲的远亲。你的行李上船了吧?""有几样行李上了船,不过

             主要行李还在旅馆里。""知道了。但是,这件事想来不至于已经上了普利茅斯晨

             报吧?""没有,先生,我收到了电报。""请问是谁发来的?"这位探险家瘦削的脸

             上掠过一丝阴影。

                 "你真能够追根寻底呀,福尔摩斯先生。""这是我的工作。"斯特戴尔博士定

             定神,恢复了镇静。

                 "我不妨告诉你,"他说,“是牧师朗德黑先生发电报叫我回来的。""谢谢你,

             "福尔摩斯说。"我可以这样来回答你原来的问题:我对这一案件的主题还没有全

             部想清楚,但是,作出某种结论是大有希望的。作更多的说明则还为时过早。""

             如果你的怀疑已经具体有所指,那么想来你总不至于不愿意告诉我吧?""不,这

             一点很难回答。""那么,我是浪费了我的时间了。就此告辞啦。"这位闻名的博士

             走出我们的住宅,似乎大为扫兴。五分钟后,福尔摩斯盯上了他。到了晚上,才

             见福尔摩斯回来,拖着疲沓的步子,脸色憔悴。我知道,他的调查肯定没有取得

             很大进展。他把一封等着他的电报看了一眼,扔进了壁炉。

                 "电报是从普利茅斯的一家旅馆拍来的,华生,"他说。“我从牧师那里了解

             到旅馆的名字,我就拍电报去,查核列昂·斯特戴尔博士所说是否属实。看来,

             昨天晚上他确实是在旅馆度过的,确实曾把一部分行李送上船运到非洲去,自己

             则回到这里来了解情况。对这一点,你有何想法,华生?""事情和他利害攸关。

             ""利害攸关——对。有一条线索我们还没有掌握,但它可能引导我们理清这团乱

             麻。振作品来,华生,全部材料还没有到手。一旦到手,我们就立即可以把困难

             远远丢到我们后面了。"福尔摩斯的话多久才能实现,将为我们的调查打开一条崭

             新出路的新发展又是多么奇特多么险恶,这些,我都没有去想过。早晨我正在窗

             前剃胡子,听见了嗒嗒的蹄声。我朝外一看,只见一辆马车从那头奔驰而来。它

             在我们门口停下。我们的朋友——那位牧师——跳下车向花园小径跑来。福尔摩

             斯已经穿好衣服,于是我们赶快前去迎他。

                 我们的客人激动得话都说不清楚了。最后,他气喘吁吁、不停地叙述其他的

             可悲故事。

                 "我们被魔鬼缠住了,福尔摩斯先生!我这个可怜的教区也被魔鬼缠住了!"

             他喊道。"是撒旦亲自施展妖法啦!我们都落入他的魔掌啦!"他指手划脚激动万

             分。如果不是他那张苍白的脸和恐惧的眼睛,他简直就是个滑稽人了。最后他说

             出了这个可怕的消息。

                 "莫梯墨·特雷根尼斯先生在晚上死去了,征候和那三个人一模一样。"福尔

             摩斯顿时精神紧张,站了起来。

                 "你的马车可以把我们两个带上吗?"

                 "可以。"

                 "华生,我们不吃早餐啦。朗德黑先生,我们完全听你的吩咐。快——快,趁

             现场还没有被破坏。"这位房客占用了牧师住宅的两个房间,上下各一,都在一个

             角落上。下面是一间大起居室,上面一间是卧室。从这两间房望出去,外面是一

             个打槌球的草地,一直伸到窗前。我们比医生和警察先到一步,所以现场的一切

             如旧,完全没有动过。

                 这是一个三月多雾的早晨。且让我把我们见到的景象描绘一下,它给我留下

             的印象是永远无法从我脑海里抹去的。

                 房间里,气氛恐怖而阴沉,十分闷热。首先进屋的仆人推开窗子,不然就更

             加令人无法忍受了,这部分原因可能是因为房正中的一张桌上还点着一盏冒烟的

             灯。死人就在桌旁,仰靠在椅上,稀疏的胡子竖立着,眼镜已推到前额上,又黑

             又瘦的脸朝着窗口。恐怖已经使他的脸歪扭得不成形了,和他死去的妹妹一样。

             他四肢痉挛,手指紧扭着,好似死于一阵极度恐惧之中;衣着完整,但有迹象表

             明他是在慌忙中穿好衣服的。我们了解到,他已经上过床。他是在凌晨惨遭不幸

             的。

                 只要你看见福尔摩斯走进那所性命攸关的住房时那一刹那所发生的突然变化,

             就会看出他那冷静外表里面的热烈活力了。他顿时变得紧张而警惕,眼睛炯炯有

             神,板起了面孔,四肢由于过分激动而发抖。他一会儿走到外面的草地上,一会

             儿从窗口钻进屋里,一会儿在房间四周巡视,一会儿又回到楼上的卧室,真象一

             只猎狗从隐蔽处一跃而出。他迅速地在卧室里环顾一周,然后推开窗子。这似乎

             又使他感受到某种新的兴奋,因为他把身体探出窗外,大声欢叫。然后,他冲到

             楼下,从开着的窗口钻出去,躺下去把脸贴在草地上,又站起来,再一次进到屋

             里。精力之充沛,好似猎人寻到了猎物的踪迹。那盏灯只是普通的灯。他仔细作

             了检查,量了灯盘的尺寸。他用放大镜彻底查看盖在烟囱顶上的云母挡板;他把

             附着在烟囱顶端外壳上的灰尘刮下来,装进信封,夹在他的笔记本里。最后,正

             当医生和警察出现时,他招手叫牧师过去。我们三人来到外面的草地上。

                 "我很高兴,我的调查并非毫无结果,"他说道。“我不能留下来同警官讨论

             此事,但是,朗德黑先生,如果你能替我向检查人员致意,并请他注意卧室的窗

             子和起居室的灯,我将感激不已。卧室的窗子对我们很有启发,起居室的灯也很

             有启发,把两者联系起来,几乎就可以得出结论。如果警方想进一步了解情况,

             我将乐意在我的住所和他们见面。华生,现在我想或许还是到别处去看看为好。

             "可能是警察对私人侦探插手而感到不满,或者是警察自以为调查另有途径,不过,

             可以肯定的是,我们在随后的两天里没有从警察那里听到任何消息。在这段时间

             内,福尔摩斯呆在小别墅里抽烟、空想。更多的时间是独自在村里散步,一去就

             是几个钟头,回来之后也不说去过哪些地方。我们曾做过一次实验,这使我对他

             的调查情况有了一些眉目。他买了一盏灯,和发生悲剧的早晨在莫梯墨·特雷根

             尼斯房间里的那盏一模一样。他在灯里装满了牧师住宅所用的那种油,并且仔细

             记录灯火燃尽的时间。做的另一个实验则使人难以忍受,我永生不会忘记。

                 "华生,你还记得,"有一天下午他对我说,“在我们接触到的各不相同的见

             闻中,只有一点共同相似之处。这一点关系到首先进入作案房间的人都感到的那

             种气氛。莫梯墨·特雷根尼斯描述过他最后一次到他哥哥家里去的情况。他说医

             生一走进屋里就倒在椅子上了。你记得吗?忘了?现在,我可以解答这个问题了。

             情况是这样的。你还记得女管家波特太太对我们说过,她走进屋里也昏倒了。后

             来打开了窗子。第二起案子——也就是莫梯墨·特雷根尼斯自己死了——你总不

             会忘记,我们走进屋里就感到闷得厉害,尽管仆人已经打开了窗子。经我了解后

             才知道,那个仆人感到身体不舒服去睡觉了。

                 你要承认,华生,这些事实非常有启发性,证明两处作案地点都有有毒的气

             体,两处作案的房间里也都有东西在燃烧着——一处是炉火,另一处是灯。烧炉

             子是需要的,但是点灯——比较一下耗油量就清楚了——已经是在大白天了,为

             什么呢?点灯,闷人的气体,还有那几个不幸的人有的发疯有的死亡,这三件事

             当然是互相有联系的。这难道不清楚吗?""看来是这样。""我们至少可以把这一

             点看作一种有用的假设。然后,我们再假定,两案中所烧的某种东西放出一种气

             体,产生了奇特的中毒作用。很好。第一案中——特雷根尼斯家里——这种东西

             是放在炉子里的。窗子是关着的,炉火自然使烟雾扩散到了烟囱。这样,中毒的

             情况就不如第二案那样严重,因为在第二案的房间里,烟雾无处可散。看来,结

             果表明情况是这样的,在第一案中,只有女的死了,可能是因为女性的机体更加

             敏感;另外两个男的精神错乱。不论是短时间精神错乱还是永远精神错乱,显然

             都是因为毒药产生了初步作用。在第二案中,它则产生了充分的作用。所以,看

             来事实证明是由于燃烧而放出的毒气所致。

                 "我在脑海里进行了这一系列推断之后,当然会在莫梯墨·特雷根尼斯的房间

             里到处查看,找一找有没有这种残留下来的东西。明显的地方就是油灯的云母罩

             或者是防烟罩。果然不错,我在这上面发现了一些灰末,在灯的边缘发现了一圈

             没有烧尽的褐色粉末。你当时看见了,我取了一半放入信封。""为什么取一半呢,

             福尔摩斯?""我亲爱的华生,我可不能妨碍官方警察的手脚。我把我发现的全部

             证物都留给他们。毒药还留在云母罩上,只要他们有明辨的能力去找。华生,让

             我们现在把灯点上,不过得打开窗子,以免两个有价值的公民过早送掉性命。请

             你靠近打开的窗子,坐在靠椅上,除非你象一个聪明人那样不愿参与这个实验。

             喔,你会参加到底的,对吧?我想我是了解我的华生的。我把这把椅子放在你对

             面,我们两人面对面坐着。你和我离毒药保持相同的距离。房门半开着,你能看

             着我、我能看着你。只要不出现危险症状,我们就把实验进行到底。清楚吗?好,

             我把药粉——或者说剩下的药粉——从信封里取出来,放在点燃的灯上。就这样

             啦!华生,我们坐下来,且看情况会怎样发展。"不多久就发生事情了。我刚坐下

             就闻到一股浓浓的麝香气味,微妙而令人作呕。头一阵气味袭来,我的脑筋和想

             象力就不由自主了。我眼前一片浓黑的烟雾,但我心里还明白,在这种虽然是看

             不见的、却将向我受惊的理性猛扑过来的黑烟里,潜伏着宇宙间一切极其恐怖的

             、一切怪异而不可思议的邪恶东西。模糊的幽灵在浓黑的烟云中游荡,每一个幽

             灵都是一种威胁,预示着有什么东西就要出现。一个不知道是谁的人影来到门前,

             几乎要把我的心灵炸裂。一种阴冷的恐怖控制了我。我感到头发竖立起来了,眼

             睛鼓了出来,口张开着,舌头已经发硬,脑子里一阵翻腾,一定有什么东西折断

             了。我想喊叫,仿佛听见自己的声音是一阵嘶哑的呼喊,离我很遥远,不属于我

             自己。就在这时,我想到了跑开,于是冲出那令人绝望的烟云。我一眼看见福尔

             摩斯的脸由于恐怖而苍白、僵硬、呆板——我看到的是死人的模样。正是这一景

             象在顷刻之间使我神志清醒,给了我力量。我甩开椅子,跑过去抱住福尔摩斯。

             我们两人一起歪歪倒倒地奔出了房门。过了一会儿,我们躺倒在外面的草地上,

             只感觉到明亮的阳光射透那股曾经围困住我们的地狱般的恐怖烟云。烟云慢慢从

             我们的心灵中消散,就象雾气从山水间消失一样,直到平静和理智又回到我们身

             上。我们坐在草地上,擦了擦我们又冷又湿的前额。两人满怀忧虑地互相看望着,

             端详我们经历的这场险遇所留下的最后痕迹。

                 "说实在话,华生!"福尔摩斯最后说,声音还在打颤,“我既要向你致谢又

             要向你道歉。即使是对我本人来说,这个实验也是大可非议的,对一位朋友来说,

             就更加有问题了。我实在非常抱歉。""你知道,"我激动地回答,因为我对福尔摩

             斯的内心从来没有象现在了解得这样深刻,“能够协助你,这使我特别高兴,格

             外荣幸。"他很快就恢复了那种半幽默半挖苦的神情,这是他对周围人们的一种惯

             常的态度。“亲爱的华生,叫我们两个人发疯,那可是多此一举,"他说。"在我

             们着手如此野蛮的实验之前,诚实的观察者肯定早已料定我们是发疯了。我承认,

             我没有想到效果来得这样突然,这样猛烈。"他跑进屋里,又跑出屋来,手上拿着

             那盏还在燃着的灯,手臂伸得直直的,使灯离开他自己远一些。他把灯扔进了荆

             棘丛中。“一定要让屋里换换空气。

                 华生,我想你对这几起悲剧的产生不再有丝毫怀疑了吧?""毫无怀疑。""但

             是,起因却依然搞不清楚。我们到这个凉亭里去一起讨论一下吧。这个可恶的东

             西好象还卡在我喉咙里。我们必须承认,一切都证明是莫梯墨·特雷根尼斯这个

             人干的。他是第一次悲剧的罪犯,虽然他是第二次悲剧的受害者。首先,我们必

             须记住,他们家里闹过纠纷,随后又言归于好。纠纷闹到什么程度,和好又到什

             么程度,我们都不得而知。当我想到莫梯墨·特雷根尼斯,他那张狡猾的脸,镜

             片后面那两只阴险的小眼睛,我就不会相信他是一个性情特别厚道的人。不,他

             不是这样的人。而且,你记得吧,他说过花园里有动静之类的话,一下子引开了

             我们的注意力,放过了悲剧的真正起因。他的用心是想把我们引入歧途。最后一

             点,如果不是他在离开房间的时候把药粉扔进火里,那么,还会是谁呢?事情是

             在他刚一离开就发生的。如果另有别人进来,屋里的人当然会从桌旁站起来。此

             外,在这宁静的康沃尔,人们在晚上十点钟以后是不会外出做客的。所以,我们

             可以这样说,一切都证明莫梯墨·特雷根尼斯是嫌疑犯。""那么,他自己的死是

             自杀喽!""唔,华生,从表面上看,这种假设并非不可能。一个人给自己家里带

             来如此的灾难而自感有罪,也会因为悔恨而自我毁灭的。可是,这里有无法反驳

             的理由可以推翻这一假设。幸好,在英格兰有一个人了解全部情况。我已作好安

             排。我们今天下午就能听到他亲口说出真情。啊!他提前来了。请走这边,列昂

             ·斯特戴尔博士。我们在室内做过一次化学实验,使我们的那间小房不适于接待

             你这样一位贵客。"我听到花园的门咔嗒一响,这位高大的非洲探险家的威严身影

             出现在小路上。他有些吃惊,转身向我们所在的凉亭走来。

                 "是你请我来的,福尔摩斯先生。我大约在一个钟头之前收到你的信。我来了,

             虽然我确实不知道我遵命到来是为了什么。" "我们也许可以在分手之前把事情澄

             清,"福尔摩斯说。

                 "此刻,你以礼相待,愿意光临,我非常感激。室外接待很是不周,请原谅。

             我的朋友华生和我即将给名为《科尼什的恐怖》的文稿增添新的一章,我们目前

             需要清新的空气。既然我所不得不讨论的事情或许与你本人密切相关,所以我们

             还是在一个没有人能偷听的地方谈一谈为好。"探险家从嘴里取出雪茄,面孔铁青,

             看着我的同伴。

                  "我不明白,先生,"他说,“你要谈的事情和我有什么密切相关。" "莫梯

             墨·特雷根尼斯的死,"福尔摩斯说。

                 就在这一刹那,我真希望我是全副武装着的才好。斯特戴尔那副狰狞面目的

             脸唰地一下变得绯红,直瞪两眼,额上一节一节的青筋都鼓胀起来了。他紧握拳

             头冲向我的同伴。接着他又站住,竭力使自己保持一种冷酷而僵硬的平静。这种

             样子显得比他火冒三丈更加危险。

                  "我长期与野人为伴,不受法律的束缚,"他说,“因此,我自己就是法律,

             这已经是习以为常了。福尔摩斯先生,这一点,你最好还是不要忘记,因为我并

             不想加害于你。" "我也不想加害于你,斯特戴尔博士。明证就是,尽管我知道了

             一切,但我还是找你而没有去找警察。"斯特戴尔直喘气,坐下了。他畏缩了。这

             在他的冒险生涯中或许还是头一次吧。福尔摩斯那种镇静自若的神态具有无法抗

             拒的力量。我们的客人霎时间张口结舌,焦躁得两只手时而放开时而紧握。

                  "你是什么意思?"他终于问道,“如果你想对我进行恫吓,福尔摩斯先生,

             你可找错了实验对象啦。别再拐弯抹角了。你是什么意思?""我来告诉你,"福尔

             摩斯说,“我之所以要告诉你,是因为我希望以坦率换取坦率。我的下一步完全

             取决于你辩护的性质。""我的辩护?""是的,先生。""辩护什么呢?""对于杀害

             莫梯墨·特雷根尼斯的控告的辩护。"斯特戴尔用手绢擦擦前额。"说实在的,你

             越逼越近了,"他说,“你的一切成就都是依靠这种惊人的虚张声势的力量吗?"

             "虚张声势的是你,"福尔摩斯严肃地说,“列昂·斯特蒙尔博士,而不是我。我

             把我的结论所依据的事实说几件给你听,借以作为佐证。关于你从普利茅斯回来,

             而把大部分财物运到非洲去,我只想提一点,即这首先使我了解到,你本人是构

             成这一戏剧性事件的重要因素之一——""我是回来——""你回来的理由,我已经

             听你说了,我认为是不能令人信服的,也是不充分的。这且不说。你来问我怀疑

             谁,我没有答复你,你就去找牧师。你在牧师家外面等了一会儿,最后回到你自

             己的住处去了。""你怎么知道?""我在你后面跟着。""我没有发现有人。""既然

             我要跟着你,当然不能让你看见。你在屋里整夜坐立不安。你拟定了一些计划,

             准备在第二天清晨执行。天刚破晓你就出了房门。你的门边放着一堆淡红色小石

             子。你拿了几粒放进口袋。"斯特戴尔猛然一愣,惊愕地看着福尔摩斯。

                 "你住的地方离牧师的家有一英里。你迅速地走完了这一英里路。我注意到,

             你穿的就是现在你脚上的这双起棱的网球鞋。你穿过牧师住宅的花园和旁边的篱

             笆,出现在特雷根尼斯住处的窗下。当时天已大亮,可是屋里还没有动静。你从

             口袋里取出小石子,往窗台上扔。"斯特戴尔一下站了起来。

                 "你干得象魔鬼一样出色!"他嚷道。

                 福尔摩斯对此赞扬付诸淡淡一笑。“在特雷根尼斯还没有来到窗前的时候,

             你扔了两把,也可能是三把小石子。你叫他下楼。他赶忙穿好衣服,下楼到了起

             居室。你是从窗子进去的。

                 你们相会的时间很短。相会时,你在屋里来回踱步。后来,你出去,关上了

             窗子,站在外面的草地上,抽着雪茄注视屋里发生的情况。最后,等到特雷根尼

             斯死了,你就又从来的路回去了。现在,斯特戴尔博士,你怎么能证明你的这种

             行为是正当的呢?行为的动机何在呢?如果你说假话,或者是胡诌,我向你保证,

             这件事就永远不会由我经手了。"客人听了控告人的这番话,脸色苍白。他坐着沉

             思,两只手蒙住脸。突然一阵冲动,他从前胸口袋里取出一张照片,扔到我们面

             前的一张粗糙的石桌上。

                 "我那样做,就是为了这个,"他说。

                 这是一张半身像片。像片上是一个非常美丽的女人的面孔。福尔摩斯弯身看

             那张像片。

                 "布伦达·特雷根尼斯,"他说。

                 "对,布伦达·特雷根尼斯,"客人重复了一遍。"多年来,我爱她。多年来,

             她爱我。这就是人们所惊奇的我在科尼什稳居的秘密所在。隐居使我接近这世界

             上我最心爱的一件东西。

                 我不能娶她,因为我有妻子。我妻子离开了我多年,可是根据这令人悲叹的

             英格兰法律,我不能同我妻子离婚。布伦达等了好些年。我也等了好些年。现在,

             这就是我们等待的结果。"一阵沉痛的呜咽震动着他那巨大的身躯。他用一只手捏

             住他那花斑胡子下面的喉咙。他又竭力控制住自己,继续往下说:"牧师知道。他

             知道我们的秘密。他会告诉你,她是一个人间的天使。因此,牧师打电报告诉我,

             我就回来了。当我得知我的心上人遭到这样的不幸的时候,行李和非洲对我又算

             得了什么?在这一点上,福尔摩斯先生,你是掌握了我的行动的线索的。""说下

             去,"我的朋友说。

                 斯特戴尔博士从口袋里取出一个纸包,放在桌上。纸上写着"Radixpe

             disdiaboli"几个字,下面盖有一个红色标记,表示有毒。他把纸包推

             给我。"我知道你是医生,先生。这种制剂你听说过吗?""魔鬼脚根!没有,从来

             没听说过。""这也不能怪你的专业知识,"他说,“只有一个标本放在布达的实验

             室里,在欧洲再没有别的标本了。药典里和毒品①文献上都还没有记载。这种根,

             长得象一只脚,一半象人脚,一半象羊脚,一位研究药材的传教士就给它取了这

             么一个有趣的名字。西部非洲一些地区的巫医把它当作试罪判决法的②毒物,严

             加保密。我是在很特殊的情况下在乌班吉专区得到③这一稀有标本的。"他边说边

             打开纸包。纸包里露出一堆象鼻烟一样的黄褐色药粉。

                 "还有呢,先生?"福尔摩斯严肃地问道。

                 "福尔摩斯先生,我把真实情况告诉你,你都已经了解了,事情显然和我利害

             攸关,应当让你知道全部情况。我和特雷根尼斯一家的关系,我已经说过了。我

             和他们兄弟几人友好相处,是为了他们的妹妹。家里为钱发生过争吵,因而使莫

             梯墨与大家疏远。据说又和好了,所以后来我和他接近,就象我接近另外几个兄

             弟一样。他阴险狡猾,诡计多端,有好几件事使我对他产生了怀疑,但是,我没

             有任何和他正面争吵的理由。

                 "两个星期前,有一天,他到我住的地方来。我拿出一些非洲古玩给他看。我

             也把这种药粉给他看了,并且把它的奇效告诉了他。我告诉他,这种药会如何刺

             激那些支配恐惧情感的大脑中枢,并且告诉他,当非洲的一些不幸的土人受到部

             落祭司试罪判决法的迫害时,他们不是被吓疯就是被吓死。我还告诉他,欧洲的

             科学家也无法检验分析它。他是怎样拿的,我不知①匈牙利地名。——译者注②

             要人服用毒品,如果服者不伤或不死,便算无罪。——译者注③扎伊尔地名。—

             —译者注道,因为我没有离开房间。但有一点是毫无疑问的,他是在我打开橱柜,

             弯身去翻箱子的时候,偷偷取走了一部分魔鬼脚根。我记得很清楚,他接二连三

             地问我产生效果的用量和时间。可是,我怎么也没有想到他问这些是心怀鬼胎的。

                 "这件事,我也没有放在心上。我在普利茅斯收到牧师打给我的电报,才想起

             这一点。这个坏蛋以为在我听到消息之前,我早已出海远去了,并且以为我一到

             非洲,就会几年没有音信。可是,我马上就回来了。我一听到详细情况,就肯定

             是使用了我的毒药。我来找你,指望你会作出某种其他的解释。

                 可是,不可能有。我深信莫梯墨·特雷根尼斯是凶手;我深信他是谋财害命。

             如果家里的人都精神错乱了,他就成了共有财产的唯一监护人。他对他们使用了

             魔鬼脚根,害疯了两个,害死了他的妹妹布伦达——我最心爱的人,也是最爱我

             的人。他犯了罪,应当怎样惩办他呢?

                 "我应当诉诸法律吗?我的证据呢?我知道事情是真的,可是我能使一个由老

             乡们组成的陪审团相信这样一段离奇古怪的故事吗?也许能,也许不能。但我不

             能失败。我的心灵要求我报仇。我对你说过一次,福尔摩斯先生,我的大半生没

             有受过法律的约束,到头来我有了自己的法律。现在正是这样。

                 我认定了,他使别人遭到的不幸也应该降临到他自己的头上。

                 要不然,我就亲自主持公道。眼下,在英格兰没有人比我更不珍惜自己的生

             命了。

                 "我把一切都告诉你了。其余的情况是你本人提供的。正如你所说,我过了一

             个坐立不安的夜晚,一大早就出了家门。

                 我预计到,很难把他叫醒,于是我从你提到的石堆里抓了一些小石子,用来

             往他的窗子上扔。他下楼来,让我从起居室的窗口钻进去。我当面揭露了他的罪

             行。我对他说,我来找他,既是法官又是死刑执行人。这个无耻之徒倒在椅上。

             他看见我拿着手枪,他吓瘫了。我点燃了灯,洒上药粉。我在外面的窗口边站着,

             如果他想逃走,我就给他一枪。不到五分钟他就死了。啊,天哪!他死啦!可是,

             我的心坚如铁石,因为他受的痛苦,正是我那无辜的心上人在他之前所受的痛苦。

             这就是我的故事,福尔摩斯先生。如果你爱上一个女人,或许你也会这样干的。

             不管怎么说,我听候你的处置。你愿意采取什么步骤就采取什么步骤好了。我已

             经说了,没有哪一个活着的人能比我更不怕死。"福尔摩斯默默不语,坐了一会儿。

                 "你有什么打算?"他最后问道。

                 "我原来想把自己的尸骨埋在非洲中部。我在那里的工作只进行了一半。""去

             进行剩下的一半吧,"福尔摩斯说,“至少我不愿阻止你前去。"斯特戴尔博士伸

             直魁梧的身体,严肃地点头致意,离开了凉亭。福尔摩斯点燃烟斗,把烟丝袋递

             给我。

                 "没有毒的烟可以换换口味,使人愉快,"他说。"华生,我想你一定会同意,

             这个案件不用我们去干预了。我们作的调查是自主的,我们的行动也是自主的。

             你不会去告发这个人吧?""当然不会,"我回答说。

                 "华生,我从来没有恋爱过。不过,如果我恋爱过,如果我爱的女子遭此惨遇,

             我也许会象我们这位目无法纪的猎狮人一样干的。谁知道呢?唔,华生,有些情

             况非常明显,我不再说了,免得给你的思绪添麻烦。窗台上的小石子当然是进行

             研究的起点。在牧师住宅的花园里,小石子显得不同一般。当我的注意力集中到

             斯特戴尔博士和他住的村舍的时候,我才发现和小石子极其相似的东西。白天燃

             着的灯和留在灯罩上的药粉是这一非常明显的线索上的另外两个环结。亲爱的华

             生,现在,我想我们可以不去管这件事了,可以问心无愧地回去研究迦勒底语的

             词根了,而这些词根肯定可以从伟大的凯尔特方言的科尼什分支里去探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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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成的福尔摩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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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2-15 01:03:08 |显示全部楼层
福尔摩斯探案——归来记
        诺伍德的建筑师①
?"在刑事专家看来,"福尔摩斯先生说,"自从莫里亚蒂教
授死了以后,伦敦变成了一座十分乏味的城市。"
   "我不认为会有很多正派的市民同意你的看法,"我回答
说。
   "对,对,我不应该自私,"他笑着说,一面把他的椅子
从餐桌旁挪开,"当然这对社会有好处,除了可怜的专家无事
可做以外,谁也没受损失。在那个家伙还活动的时候,你可
以在每天的早报上看出大量可能发生的情况。而且,华生,常
常只是一点极小的线索,一个最模糊的迹象,就足以告诉我
这个恶毒的匪首在什么地方;如同蛛网的边缘稍有颤动,就
使你想到潜伏在网中央的那只可恶的蜘蛛。对掌握线索的人
来说,一切小的盗窃行为、任意的暴行、意图不明的逞凶,都
可以连成一个整体。对一个研究上层黑社会的学者来说,欧
洲别的首都没有具备过象伦敦当时所具有的那些有利条件。
可是,现在……"他耸了耸肩,很幽默地表示对他自己花了
不少气力造成的现状不满。
?我现在谈到的那个时候,福尔摩斯回国已经几个月了。我
①伦敦郊区,住在那里的大多是富裕的中产阶级。——译者注
依着他的请求,出让了我的诊所,搬回贝克街我们合住过的
旧寓所。有个姓弗纳的年轻医生买了我在肯辛顿开的小诊所,
他半点也没犹豫就照我冒昧提出的最高价付了钱,使我感到
奇怪。几年以后,我发现弗纳是福尔摩斯的远亲,钱实际上
是他筹措的,这才明白过来。
?在我们合作的那几个月里,日子过得并不象他所说的那
样平淡无奇。因为我大致翻看了一下我的笔记,就找出了在
这个时启发生的前穆里罗总统文件案和荷兰轮船"弗里斯
兰"号的惊人事件,后者差点使我们两人丧失性命。不过他
那种冷静、自重的性格,一向不喜欢任何形式的公开赞扬。他
以最严格的规定来约束我不再说一句有关他本人、他的方法
或是他的成功的话。我已经解释过了,这项禁令只是到现在
才被撤消。
?发完那一通古怪的议论之后,福尔摩斯先生往椅子背上
一靠,悠闲地打开当天的早报,这时一阵吓人的门铃声引起
了我们的注意,紧跟着一阵咚咚的敲门声,象是什么人在用
拳头捶打大门。门开了,我听见有人冲进过道和上楼梯的急
促的脚步声。没过一会儿,一个脸色苍白、头发散乱的年轻
人,发狂似地闯进屋来。他两眼充满了激愤,全身都在颤抖。
他来回看了看我们两个。在我们疑问目光的注视下,他感到
有必要为他这样无礼地闯进来表示一下歉意。
   "对不起,福尔摩斯先生,"他大声说,"您不要责怪我,
我几乎要疯了。福尔摩斯先生,我就是那个倒霉的约翰·赫
克托·麦克法兰。"
?他作了这样的自我介绍,似乎只要一提他的姓名,就可
以解释他的访问和访问的方式;但是从我同伴毫无反应的脸
上,我能看出这个姓名对他和我都一样不说明什么。
   "抽支烟吧,麦克法兰先生,"他说着把烟盒递过去,"我
相信我的朋友华生医生会根据症状给你开一张镇定剂的处
方。最近这几天天气真够热的。现在如果你感到心定了些,请
在那把椅子上坐下来,慢慢地告诉我们你是谁,有什么事找
我。你只讲了你的名字,好象我应该认得你,可是除了你是
个单身汉、律师、共济会会员、哮喘病患者这些显而易见的
事实以外,确实我对你一点也不了解。"
?由于我熟悉我朋友的方法,我很容易领会他的推理,并
且看出是这位年轻人的不修边幅、随身带的那一札文件、他
表链上的护身符和他喘起的声音使福尔摩斯作出了这些推
测。可是这位年轻的委托人惊得目瞪口呆。
   "不错,您说的就是我。除此以外,我现在还是全伦敦最
不幸的人。看在老天的份上,您别不管我,福尔摩斯先生。要
是在我没有把话讲完以前他们来逮捕我的话,务必请您告诉
他们给我时间把全部事实告诉您。只要我知道有您在外面为
我奔走,我可以高高兴兴地走进监狱。"
   "逮捕你!"福尔摩斯说,"这的确太……太有意思了。那
你会因为什么罪被逮捕呢?"
   "谋杀下诺伍德的约纳斯·奥德克先生。"
?在我同伴富于表情的脸上,露出一种似乎多少带点满意
的同情。
   "啊,"他说,"刚才吃早饭的时候,我还对我的朋友华生
医生说一切轰动社会的案子已经从报上消失了呢。"
?我们的客人伸出一只颤抖的手把仍在福尔摩斯膝盖上放
着的《每日电讯报》拿起来。
   "要是您看过这份报的话,先生,那您一眼就能看出我今
天为什么来找您了。我觉得好象人人都在谈论着我的名字和
我的灾祸。"他把报翻到刊登重要新闻的那一版。"就在这儿。
如果您允许的话,我给您念念。您听这个,福尔摩斯先生。这
是标题:‘下诺伍德的神秘案件——著名建筑师失踪——怀疑
为谋杀纵火案——罪犯的线索',那就是他们正在追查的线
索,福尔摩斯先生。我知道它必然会引到我身上来。我在伦
敦桥站一下车就被跟踪了,他们只是在等着对我发出逮捕证。
这会使我母亲伤心的——一定会使她伤心的!"在极度恐惧
中,他使劲扭着自己的手,在椅子上来回摇晃。
?我注意看了看这个被控行凶的男子:他长着淡黄色的头
发,面貌清秀,但显得十分疲乏,两只蓝色的眼睛带着惊恐
的神色,脸刮得净光,神经质的嘴唇显得优柔寡断。他的年
龄大约在二十岁左右,衣着和举止都象个绅士。从他的浅色
夏季外衣的口袋里露出一卷签注过的证书,说明了他的职业。
   "咱们得利用现在这段时间,"福尔摩斯说,"华生,请你
把报拿起来念一念刚才谈到的那一段,好吗?"
?就在我们的委托人引述过的大标题下面,有这样一段带
暗示的叙述,我照着念道:
   "昨晚深夜或今日凌晨时,下诺伍德发生了一起意外
事件,恐系严重犯罪行为。约纳斯·奥德克先生为该郊区
颇有名气之居民,经营建筑业多年,因而致富。奥德克先
生系独身,五十二岁,住锡登罕路尽头之幽谷山庄,以习
性怪僻出名,朴素沉默寡言,不爱交际,近几年实已退出
建筑业,然宅后之贮木场仍在。昨夜十二点左右,贮木场
发出火警,消防车不久即赶至现场,但因木燥火猛,无法
扑救,直至整堆木料烧尽始熄。至此,起火原因似属偶然,
但另有迹象显示或系严重犯罪行为。火灾现场未见户主,殊
令人诧异。经查询,始知户主已失踪。检查卧室,床无人
睡过,而保险柜门已开,若干重要文件散落满地。最后发
现室内曾发生激烈格斗之迹象,并找到少量血迹及橡木手
杖一根,柄上亦沾有血迹。现已查明,是夜奥德克先生曾
在卧室接待来客,该手杖即来客之物。此深夜来客为年轻
律师约翰·赫克托·麦克法兰先生,即中东区格莱沙姆大
楼426号格雷姆——麦克法兰事务所之合伙人。警方相信
已掌握能说明犯罪动机之有力证据。总之,此事件有惊人
发展,则毋庸置疑。
?本报付印时,谣传麦克法兰先生,因谋杀约纳斯·奥
德克罪已被逮捕。逮捕证确已发出。正在诺伍德进行之调
查又有不祥发展。在建筑师所住楼下寝室里,除有格斗迹
象外,现又发现法国式落地窗敞开,并有笨重物体从室内
拖往木料堆的痕迹。最后在火场灰烬中找到被烧焦之残骸
一说已被肯定。按照警方推测,此乃一起极其惊人之凶案。
受害者在寝室中被击毙,文件被盗,尸体拖至木料堆焚烧
灭迹。此案已交苏格兰场素有经验之警官雷斯垂德进行调
查,此刻渠正以其惯有之精力与机智追查线索。"
?福尔摩斯合着眼,两手指尖顶着指尖,听了这起惊人的
报道。
   "这件案子有几点的确值得注意,"他慢吞吞地说,"麦克
法兰先生,我想先问一问:既然看起来有足够的证据可以逮
捕你,怎么你依然逍遥法外呢?"
   "福尔摩斯先生,我和父母同住在布莱克希斯多林顿寓①
所,但是昨晚因为有点事要替约纳斯·奥德克先生办一办,就
在诺伍德一家旅馆里住下来,从旅馆去他家把事情办了。我
是在火车上看到报上您刚才听过的那条新闻,才知道诺伍德
发生的事件。我立即看出自己的处境非常危险,就赶来把这
件案子委托给您。我知道要是我在城里的办公室或在家里,准
会给抓走了。有人从伦敦桥车站就跟住我,我一点都不怀疑
——哎呀!什么人来了?"
?那是门铃响了,立即又从楼梯上传来沉重的脚步声。过
了一会儿,我们的老朋友雷斯垂德出现在房门口。我从他身
后一眼看见门外站着的两名穿制服的警察。
?我们这位不幸的委托人站起身来,脸色发白。
   "由于你蓄意谋杀下诺伍德的约纳斯·奥德克先生,我现
在逮捕你。"
?麦克法兰作出一个绝望的手势向我们求援。
   "等一等,雷斯垂德。"福尔摩斯说,"再等半个小时左右
不会对你有影响吧。这位绅士正要给我们讲这桩非常有趣的
事件的经过,这可能帮助我们把事情弄清楚。"
①伦敦的东南区。——译者注
   "我觉得弄清楚它不会有困难了,"雷斯垂德冷酷地说。
   "不过,如果你允许的话,我倒很有兴趣听他讲。"
   "好吧,福尔摩斯先生,我很难拒绝你的任何要求,因为
过去你给我们帮过一两次忙,在我们苏格兰场这方面,还欠
你一份情呢。"雷斯垂德说,"我必须同犯人在一起,而且还
不得不警告他:凡是他说的话都会成为不利于他的证据。"
   "这再好不过了,"我们的委托人说,"我只请求您一定要
听我讲,并且明白我讲的绝对是真话。"
?雷斯垂德看了一下他的表。"我给你半小时,"他说。
   "我必须先说明,"麦克法兰说,"我对约纳斯·奥德克先
生一点都不了解。他的名字我熟悉,因为很多年以前我父母
和他认识,但是他们后来疏远了。因此,昨天下午,大约三
点钟,当他走进我城里的办公室的时候,我感到非常奇怪。在
他说明了来意之后,我感到更加惊奇。他手里拿着几张从笔
记本中撕下来的单页,上面写满了很潦草的字——就是这几
张——把它放在我桌上。
   "'这是我的遗嘱,'他说,'麦克法兰先生,我要你把它
照正式法定的格式写出来。你写你的,我就在这坐着。'
   "我开始抄写这份遗嘱。当我看到他除有若干保留外,把
其余的全部财产留给我的时候,您可以想象出来我的惊讶。他
是个小雪貂似的怪人,长着全白的眉毛。我抬头看他的时候,
发现他那双锐利的灰色眼睛正盯着我,脸上带着一种开心的
表情。当我读到遗嘱中那些条文的时候,我简直不能相信我
的眼睛,可是他解释说,他是个没有任何活着的亲属的单身
汉,他在青年时期就认识我的父母,而且一直听说我是个值
得信任的年轻人,所以放心把他的钱交给我。当然,我只能
结结巴巴地说些感谢的话。遗嘱照格式写好了,签了字,由
我的书记当证人。就是这张蓝纸上写的。我已经说过,这些
小纸条只是草稿。奥德克先生然后告诉我,还有一些字据——
租约、房契、抵押凭据、临时期证等等,应该让我看看。他
说只有在这一些都办完以后他才放心,并且要我晚上就带着
这份遗嘱去诺伍德,在他家里把所有的事情都安排一下。'记
住,我的孩子,在这一切还没有办完以前,什么话也不要对
你父母说。咱们先不讲,好给他们一个小小的意外之喜。'他
非常坚持这一点,还要我答应一定做到。
   "您能想象出来,福尔摩斯先生,我当时无心拒绝他任何
要求。他成了我的保护人,我一心想丝毫不差地实现他的愿
望。于是我给家里打了一个电报,说我手边有要紧的事,不
好估计我会呆到多晚才回家。奥德克先生还告诉过我,他希
望我能在九点钟跟他一起吃晚饭,因为九点以前他可能还没
有到家。可是,他住的地方很难找,我到他家的时候快九点
半了。我发现他……"
   "等一下!"福尔摩斯说,"是谁开的门?"
   "一个中年妇女,我猜是他的女管家。"
   "把你的名字说出来的,我想就是她吧?"
   "不错,"麦克法兰说。
   "请说下去。"
?麦克法兰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然后继续讲他这段经过:
   "这个妇女把我领进一间起居室,里面已经摆好了简单的
晚饭。后来,约纳斯·奥德克先生带我到他的卧室去,那里
立着一个保险柜。他打开保险柜,取出来一大堆文件。我们
把这堆文件仔细看了一遍,直到十一点和十二点之间才看完。
他说我们不要打搅女管家,就让我从法国窗户出去。那扇窗
一直是开着的。"
?"窗帘放下来没有?"福尔摩斯问。
?"我说不准,不过我想是放了一半下来。对,我记得他为
了打开窗户,把窗帘拉起来了。我找不到我的手杖,他说:
'没关系,我的孩子,我希望从现在起能经常见到你。我会把
你的手杖收好,等你下次来取。'我离开他的时候,卧室里的
保险柜是开着的,那些分成几小包的字据还摆在桌上。已经
那么晚了,当然我回不去布莱克希斯,就在安纳利·阿姆斯
旅馆过了一夜。其他的我都不知道,一直到今天早晨才从报
上知道了这件可怕的事情。"
?"你还有别的要问吗,福尔摩斯先生?"雷斯垂德说。在
他听年轻人讲这段不平凡的经历的时候,我见他有一两次扬
其他的眉毛来。
?"在我没有去布莱克希斯以前,没什么要问的了。"
?"你是说没有去诺伍德以前吧,"雷斯垂德说。
?"啊,对了,我要说的是诺伍德,"福尔摩斯说,脸上带
着他那种高深莫测的微笑。雷斯垂德从多次经验中知道福尔
摩斯的脑子就象把锋利的剃刀,能切开在他看来是坚不可破
的东西。他只是不愿承认这一点。我见他好奇地看着我的同
伴。
?"过会儿我想跟你说一两句话,福尔摩斯先生,"他说,
"好吧,麦克法兰先生,我的两个警士就在门口,外面还有辆
四轮马车在等着。"这个可怜的年轻人站了起来,祈求地对我
们看了最后一眼,从屋里走出来。警察带着他上了马车,但
雷斯垂德留下了。
?福尔摩斯正在看他拿在手里的那几页遗嘱草稿,脸上带
着极感兴趣的样子。
   "这份遗嘱的确有些特点,雷斯垂德,你看呢?"他说着
便把草稿递过去。
   "我能看出头几行和第二页中间几句,还有最后一两行。
这些象印的一样清楚,"他说,"其余的都写得不清楚。有三
个地方我一点也认不出来。"
   "你怎么解释这一点?"福尔摩斯说。
   "你怎么解释呢?"
   "是在火车上写的。清楚的部分说明火车停在站上,不清
楚的部分说明火车在行驶,最不清楚的部分说明火车正经过
道岔。有经验的专家能立刻断定这是在一条郊区铁路线上写
出来的,因为只有在大城市附近才能接二连三碰到道岔。假
如他花了全旅程的时间来写这份遗嘱,那必定是一趟快车,在
诺伍德和伦敦桥之间只停过一次。"
?雷斯垂德笑了起来。
   "在分析问题上你比我强,福尔摩斯先生,"他说,"你说
的这一点跟案子有什么关系呢?"
   "它足以证实年轻人所谈的这份遗嘱是约纳斯·奥德克
昨天在旅途中拟好的。一个人竟会以这样随便的方式来写一
份这么重要的文件,岂非怪事?这说明他实际上并不重视这
份遗嘱。只有根本不打算让自己立的遗嘱生效的人才会这样
做。"
   "这等于他同时给自己出了一张死刑判决书,"雷斯垂德
说。
   "哦,你这样想吗?"
   "你不这样想吗?"
   "很可能,不过这件案子对我来说还不清楚。"
   "不清楚?如果这样一件案子都不算是清楚的话,还有什
么能算是清楚的呢?有个年轻人忽然知道只要某个老人一死,
他就可以继承一笔财产。他怎么办?他不告诉任何人,安排
了某种借口在当天昨上去拜访他的委托人。一直等到全屋仅
存的第三者睡了,在单独的一间卧室里他杀了委托人,把尸
体放在木料堆里焚烧,然后离开那里去附近的旅馆。卧室里
和手杖上的血迹都很少。可能他想象连这一点点血迹也不会
留下,并且希望只要尸体毁了,就可以掩盖委托人如何毙命
的一切痕迹,因为那些痕迹迟早要把他暴露出来。这不是很
明显吗?"
   "我的好雷斯垂德,你所说的使我感到有点过于明显,"福
尔摩斯说,"你没有把想象力加到你许多长处中去,但是,如
果你能试试把自己摆在这个年轻人的地位上来看,你会挑选
立遗嘱的那个晚上去行凶吗?你不觉得把立遗嘱和行凶这两
件事连接得这么紧是很危险的吗?还有,你会选择别人知道
你在那里、正是这家的佣人开门让你进屋的这样一个时机吗?
还有最后一点,你会那么煞费苦心地藏尸体,而又留下手杖
作为暴露你是凶犯的证据吗?雷斯垂德,你必须承认这些都
是不可能的。"
?"至于那根手杖,福尔摩斯先生,你我都知道:一个罪犯
总是慌慌张张的,往往干出头脑冷静的人能避免的一些事情
来。他很可能是不敢回那间屋里去。你给我一个别的能符合
事实的推测吧。"
?"我能够很容易地给你举出好几个推测,"福尔摩斯说,
"譬如,有这样一个可能的、甚至是很可能的推测,我把它当
礼物赠送给你。老人正在给年轻人看那些贵重的证券,因为
窗帘只放下了一半,一个过路的流浪汉在窗外看见了他们。年
轻律师走了,流浪汉就进屋来,看到那根手杖,便抓起手杖
把奥德克打死,烧了尸体以后就跑了。"
?"为什么流浪汉要烧掉尸体?"
?"就这点来说,为什么麦克法兰是要这样做呢?"
?"为了掩盖一些证据。"
?"可能流浪汉想不叫人知道出了谋杀案。"
?"那为什么流浪汉不拿东西呢?"
?"因为那些字据都是不能转让的。"
?"好吧,福尔摩斯先生,你可以去找你的流浪汉。在你找
他的时候,我们不放走这个年轻人。将来会证明谁是对的。请
注意这一点,福尔摩斯先生:就我们所知,字据一张都没有
动过。我们这个犯人根本没有理由要拿走字据,因为他是法
定继承人,在任何情况下他都会得到这些字据。"
?我的朋友好象给这句话扎了一下。“我无意否认目前的证
据在某些方面对你的推测非常有利,"他说,"我只想指出还
有其他可能的推测。就象你说的,将来会作出判断。再见!大
概今天我会顺便去诺伍德,看看你进展得怎样。"
?这位侦探走了,我的朋友从椅子上起来,带着一个人面
对合他兴趣的任务时那种神情,为这天的工作做好准备。
   "华生,刚才我说过,我第一个行动的方向必须是布莱克
希斯,"他说着一边匆忙穿上他的长外衣。
   "为什么不是诺伍德?"
   "我们在这个案子里看到有两件紧接着出现的怪事。警察
当局正在犯这样一个错误,就是他们把注意力集中在第二件
怪事上,因为它恰巧确实是犯罪行为。但在我看来,显然处
理这个案子的合理途径应该是从设法说明第一个事件着手,
就是那张不寻常的遗嘱。它立得那么草率,又给了那么一个
意想不到的继承人。这一点清楚了,可能下一步就好办些。
   "亲爱的朋友,我想你帮不上我的忙。我一个人不会有什
么危险的,否则我不会想到单独行动。等我晚上见你的时候,
我相信能够告诉你我为了这个求我保护的小伙子已经做到了
什么。"
?我的朋友回来得很晚。从他憔悴、焦急的脸上,我一眼
就看出他出发时所抱的希望落空了。他拉了一小时的提琴,琴
声单调而低沉,他竭力使自己的烦躁心情平静下来。最后他
猛地放下了提琴,开始详细讲他失败的尝试。
   "一切都错了,华生,简直错到底了。我在雷斯垂德面前
装着不在乎,但从我本心说,我相信他这一回路子走对了,咱
们却走错了。我的直觉指着这个方向,一切事实却指着另一
个方向。恐怕英国的陪审团的智力远没有达到这种高度,以
致他们宁愿接受我的假设而不要雷斯垂德的证据。"
   "你去了布莱克希斯吗?"
   "去了,华生。我到了那里,很快就发现死去的奥德克是
个不可小看的恶棍。麦克法兰的父亲出去找儿子了,他母亲
在家。她是个蓝眼睛、个子矮小、愚昧无知的妇女,恐惧和
气愤使她不停地发抖。当然,她认为她儿子简直不可能犯罪,
可是她对奥德克的遭遇既不表示惊讶,也不表示惋惜。恰恰
相反,她谈起奥德克时流露的那种深恶痛绝的样子,等于她
不自觉地在支持警方的理由。因为要是她儿子曾经听过她这
样谈论奥德克的话,那就会自然而然使他产生憎恨和干出暴
行。'奥德克以前与其说是人,倒不如说是个恶毒狡猾的怪
物,'她说。'从年轻的时候起,他一直就是一个怪物。'
   "那时候您就认识他?'我说。
   "'是的,我很熟悉他。其实,他是最早向我求婚的一个。
谢谢老天我还有眼力离开他,跟一个也许比他穷、但是比他
好的人结了婚。在我和奥德克订婚以后,听人讲其他怎样把
一只猫放进鸟舍里去。他这种残酷无情的举动使我厌恶极了,
再也不愿跟他有任何往来。'她从写字台抽屉里翻出一张女人
的照片,脸部给刀划得支离破碎。'这是我自己的相片,'她
说,'在我结婚的那天上午,他为了诅咒我,把它弄成这样给
我寄来了。'
   "'不过,'我说,'至少他现在宽恕你了,因为他将全部
财产都留给了你的儿子。'
   "'我儿子和我都不要约纳斯·奥德克任何东西,不管他
是死是活,'她郑重其事地大声说,'天上有上帝呀,福尔摩
斯先生。上帝已经惩罚了这个坏人,到时候上帝也会证明我
儿子手上没有沾他的血。'
   "我还试了追寻一两个线索,但是找不到有助于我们的假
设的东西,有几点恰恰同我们的假设相反。最后我放弃了,去
了诺伍德。
   "幽谷庄这个地方是一所现代式的大别墅,全部用烧砖盖
成的,前面是庭园和种了一丛丛月桂树的草坪。右边是着过
火的贮木场,从那里到大路上还有一段距离。这是我在笔记
本上画的简图。左边这扇窗户是奥德克的房间,站在这条路
上就可以望到屋里,你明白吧。雷斯垂德不在那儿,这是我
今天得到的仅有的一点安慰,但是他的警长尽了主人之谊。他
们刚发现了一个莫大的宝藏。他们在灰烬中寻找了一上午,除
烧焦的有机体残骸以外,还找到几个变了色的金属小圆片。我
仔细检查了这些圆片,原来是男裤钮扣。我甚至还辨认出一
粒钮扣上的标记:'海安姆',这是奥德克的裁缝的姓。然后
我仔细检查草坪,希望找到别的痕迹和脚印,可是这场干旱
使一切东西都变得象铁一样坚硬,什么也看不出来,只看出
象是一具尸体或是一捆什么东西曾经被拖过一片水腊树的矮
篱笆,方向正对着木料堆。这些当然符合官方的推测。我在
草坪上爬来爬去,背上晒着八月天的太阳,一小时以后我才
站起,还是跟去那里以前一样不明白。
   "在院子里一无所获,我就进屋去检查那间卧室,里面血
迹很少,仅仅是沾上了些,但颜色新鲜。手杖已被人移动了,
上面的血迹也很少。那根手杖的确是属于麦克法兰的,他也
承认了。地毯上可以看出他和奥德克的脚印,但是没有第三
者的脚印,这又使警场赢上一着。他们的得分在往上加,咱
们却原地未动。
   "我看到过一点点希望,不过也落空了。我检查了保险柜
里的东西,其中大部分早已取出来在桌上放着。那些字据都
封在封套里,有一两件已经给他们拆开了。在我看,那都是
些没有很大价值的东西;从银行存折上也看不出奥德克先生
的境况有多富裕。但是我觉得并非所有的字据都在那里。有
几处提到一些文凭——可能是更值钱的,但是我找不出来。当
然,如果咱们能证明这一点,它就会使雷斯垂德的说法自相
矛盾。难道会有人偷走他明知自己不久就要继承的东西吗?
   "我检查了所有其它的地方,也没找着线索,最后不得不
在女管家身上碰碰运气。勒克辛顿太太是个矮个子,皮肤黑
黑的,不多说话,有一双多疑、斜着看人的眼睛。我相信只
要她肯说话,她能说出点什么来,但她的嘴紧得象个蜡人一
样。是的,她在九点半的时候让麦克法兰先生进来了。她后
悔不该让他进屋。她是十点半去睡的;她的房间在那一头,听
不见这边发生的事情。麦克法兰先生把他的帽子和一根她相
信是他的手杖放在门厅里。她给火警惊醒了。她的不幸的好
主人肯定是被人谋害的。他有仇人吗?唉,谁都有仇人,不
过奥德克先生很少同人往来,只接见找他办事的人。她看了
那些钮扣,并且断定就是他昨晚穿的衣服上的。因为一个月
没有下雨,木料堆非常干燥,所以烧得很快。她到了贮木场
的时候,除一片烈火之处,什么也看不见了。她和所有的救
火员都闻到肉烧焦了的气味。她一点不知道有什么字据,也
不知道奥德克先生的私事。
   "喏,我亲爱的华生,这就是我的失败经过。但是……但
是……"他突然握紧拳头,好象恢复了自信,"我知道一切都
不对。我确实感到全不对。还有点重要的情况,女管家是知
道的,可是问不出来。她那种愠怒、反抗的眼神,只说明她
自觉有罪。不过再多说也没有用了。除非运气找上门来,恐
怕这件诺伍德的失踪案不会在咱们的破案记录中出现。我看
耐心的公众只好容忍这一次。"
   "这个年轻人的外表一定会感动任何一个陪审团吧?"我
说。
   "那是个危险的论点,我亲爱的华生。你记得一八八七年
那个想要咱们帮他开脱的大谋杀犯贝尔特·司蒂芬斯吧?你
见过态度比他更温和、更象主日学校的儿童似的年轻人吗?"
   "这倒是真的。"
   "除非咱们能提出另一个可取的假设来,不然麦克法兰就
算完了。在这个现在就可以对他提出控诉的案子中,你简直
找不出一点毛病。进一步调查的结果反倒加强了立案理由。我
想起来了,那些字据中还有一点奇怪的地方,也许可以作为
一次调查的起点。我在翻看银行存折的时候,发现余额无几,
主要因为过去一年里有几张大额支票开给了柯尼利亚斯先
生。我很想知道跟这位退休的建筑师有过这样的大宗交易的
柯尼利亚斯先生是什么人。也许他和这件案子有关系?柯尼
利亚斯先生可能是个掮客,但是我没有找到和这几笔大额付
款相符的凭据。既然现在没有别的迹象,我必须向银行查询
那位把支票兑换成现款的绅士。但是,我的朋友,我担心这
件案子将不光彩地以雷斯垂德吊死咱们的委托人告结束,这
对苏格兰场无疑会成为一次胜利。"
?我不知道那一夜福尔摩斯究竟睡了多久,但我下楼吃早
饭的时候,见他脸色苍白,满面愁容,他那双发亮的眼睛由
于周围的黑圈显得更加明亮。在他的椅子附近的地毯上满是
烟头和当天的早报。有一份电报摊在餐桌上。
   "你看这是什么意思,华生?"他把电报扔过来问我。
?电报是从诺伍德来的,全文如下:
?  新获重要证据,麦克法兰罪行已定,奉劝放弃此案。
                   ?雷斯垂德
   "听起来象真的,"我说。
   "这是雷斯垂德自鸣得意的小胜利,"福尔摩斯回答说,脸
上露出一丝苦笑。"不过,放弃这个案子也许还不到时候。不
管怎样,任何新的重要证据就象一把双刃的刀,它可能不一
定朝着是雷斯垂德猜想的方向切过去。先吃早饭吧,华生。咱
们一块儿出去看看有什么可做的,今天我觉得好象需要你的
陪伴和精神援助。"
?我的朋友自己却没有吃早饭。他在比较紧张的时候就不
让自己吃东西,这是他的一个特性。我见过他滥用自己的体
力,直到由于营养不足而晕倒。"我现在匀不出精力来消化食
物,"他总是以这句话来回答我从医学的角度提出的劝告。因
此,这天他没吃早饭就和我出发去诺伍德,并不使我奇怪。有
一群好奇的人围在幽谷庄外,这所郊外的别墅和我想象的一
样。雷斯垂德在里面迎接我们,胜利使他满面红光,样子很
得意。"啊,福尔摩斯先生,你已经证明我们错了吧?你找到
那个流浪汉没有?"他高声说。
   "我还没有得出什么结论,"我的同伴回答说。
   "可是我们昨天得出的结论,现在证明是对的,你得承认
这次我们走在你前头了,福尔摩斯先生。"
   "你的神气确实象发生了不平常的事情。"
?雷斯垂德大笑起来。
   "你也和我们一样不喜欢落在别人后面,"他说,"一个人
不能指望事事如意,是不是这样,华生医生?先生们,请到
这边来。我想我能彻底说服你们本案的凶犯就是约翰·麦克
法兰。"
?他领我们走出过道,来到那边的一间昏暗的门厅。
   "这是年轻的麦克法兰作案后必定要来取他的帽子的地
方,"他说。"现在你们看一看这个。"他突然戏剧性地划亮了
一根火柴,照出白灰墙上有一点血迹。当他把火柴凑近了些,
我看见的不仅是血迹,而且是一个印得很清楚的大拇指纹。
   "用你的放大镜看看吧,福尔摩斯先生。"
   "我正用放大镜看着呢。"
   "你知道大拇指的指纹没有两个同样的。"
   "我听说过类似这样的话。"
   "那好,请你把墙上的指纹和今天早上我命令从麦克法兰
的右手大拇指上取来的蜡指纹比一比吧。"他把蜡指纹挨着血
迹举起来,这时候不用放大镜也能看出确实都是由同一个大
拇指上印出来的。很明显我们这个不幸的委托人是没希望了。
   "这是决定性的,"雷斯垂德说。
   "对,是决定性的,"我不由自主地附和他。
   "决定性的!"福尔摩斯说。我从他的语其中听出了点什
么,便转过头来看着他。他的表情起了意外的变化,面部因
暗暗自喜而不住地抽动,眼睛象星星一样闪闪发光,似乎在
竭力忍住一阵大笑。
   "哎!哎!"他终于说,"谁能想得到?光看外表多么不可
靠,这一点不假!看上去是那么好的一个年轻人!这件事教
训我们不要相信自己的眼力,是不是,雷斯垂德?"
   "是的,咱们当中有的人就是有些过于自信,福尔摩斯先
生。"雷斯垂德说。这个人的傲慢真令人生气,但是我们说不
出口来。
   "那位年轻人从挂钉上取下帽子的时候会用右手大拇指
在墙上按一下,简直是天意!多么自然的一个动作,如果你
仔细想一想。"福尔摩斯表面上很镇静,可是他说这话时,抑
制不住的兴奋使他全身都在颤动。
   "顺便问一下,雷斯垂德,是谁作出这个惊人的发现的?"
   "是女管家勒克辛顿太太告诉夜勤警士的。"
   "夜勤警士当时在哪里?"
   "他留在出事的那间卧室里守着不让动里面的东西。"
   "但是为什么你们昨天没有发现这个血迹呢?"
   "嗯,我们当时没有特殊理由要仔细检查这间门厅。再说,
你看,这个地方不大显眼。"
   "对,对,当然是不大显眼。我想很可能这血迹昨天就在
墙上吧?"
?雷斯垂德望着福尔摩斯,仿佛他在想这人是不是疯子。我
承认连我对福尔摩斯那种高兴的样子和相当任性地表示意见
也感到惊奇。
   "我不懂你是否认为麦克法兰为了增加自己的罪证,他深
夜从监狱里跑出来过,"雷斯垂德说,"我可以请世界上任何
一位专家来鉴定这是不是他的拇指印。"
   "毫无疑问,这是他的拇指印。"
   "那就够了,"雷斯垂德说,"我是个注重实际的人,福尔
摩斯先生,只有在找到证据的时候我才下结论。要是你还有
什么要说的,你可以在起居室找到我。我要在那里写我的报
告。"
?福尔摩斯已经恢复了平静,但我在他的表情中似乎仍旧
看得出来他心里觉得可笑。
   "哎,这是个很糟的发展,是不是,华生?不过这里面有
些奇妙之处,还给咱们的委托人留下几分希望。"
   "你这样讲使我听了很高兴,"我由衷地说,"刚才我觉得
恐怕他没有希望了。"
   "我就不愿意说出这样的话来,亲爱的华生。事实上在咱
们这位朋友极其重视的证据中,有一个十分严重的缺陷。"
   "真的?什么缺陷?"
   "就是这点:我知道昨天我检查门厅的时候,墙上并没有
血迹。华生,现在咱们到有太阳的地方去散散步吧。"
?我陪着我的朋友在花园里散步;我的脑子很乱,心里却
因为有了希望开始觉得有些热呼呼的。福尔摩斯把别墅的每
一面都按顺序看了看,很有兴趣地检查了这所房子。然后他
领头走进屋里。从地下室到阁楼,他把整个的建筑都看到了。
大多数的房间里没有家具摆设。但是他仍然仔细地检查了这
些房间。最后到了顶层的走廊上,那里有三间空闲的卧室,福
尔摩斯突然又高兴起来。
   "这件案子的确很有特点,华生,"他说,"我想现在是跟
咱们的朋友雷斯垂德说真心话的时候了。他已经嘲笑过咱们,
也许咱们也可以照样回敬他,如果我对案子的判断证明是对
了的话。有了,有了,我想我知道咱们该采取什么办法。"
?福尔摩斯打扰这位苏格兰场警官的时候,他仍在起居室
挥笔书写。
   "我知道你在写一份关于这件案子的报告,"他说。
   "我是在写。"
   "你不认为有点为时过早吗?我总觉得你的证据不足。"
?雷斯垂德很了解我的朋友,决不会不注意他的话。他把
笔放下来,好奇地看着福尔摩斯。
   "你那是什么意思,福尔摩斯先生?"
   "我只是要说有一个重要的证人你还没有见到。"
   "你能提出来吗?"
   "我想我能做到。"
   "那就提出来吧。"
   "我尽力而为。你有几个警士?"
   "能马上召集来的有三个。"
   "好极了!"福尔摩斯说,“他们都是身体壮、嗓门大的吧?"
   "当然是,但是我不明白他们的嗓门跟这有什么关系。"
   "也许我能帮助你弄明白这点和一两个别的问题,"福尔
摩斯说,"请把你的警士叫来,我要试一试。"
?过了五分钟,三名警士已经集合在大厅里了。
   "外面的小屋里有一大堆麦秸,"福尔摩斯说,"请你们搬
两捆进来。我看这点麦秸可以帮个大忙把我需要的证人找来。
谢谢你们。华生,我相信你口袋里有火柴。现在,雷斯垂德
先生,请你们都陪我到顶层楼梯的平台上去。"
?我已经说过,那三间空着的卧室外面有一条很宽的走廊。
福尔摩斯把我们都集合在走廊的一头。三名警士在咧着嘴笑;
雷斯垂德望着我的朋友,脸上交替地流露出惊奇、期待和讥
笑。福尔摩斯站在我们前面,神气活象个在变戏法的魔术家。
   "请你派一位警士去提两桶水来好吗?把那两捆麦秸放在
这里,不要挨着墙。现在我看一切都准备好了。"
?雷斯垂德的脸已经开始变红。他生气了。
   "我不明白你是否在跟我们开玩笑,歇洛克·福尔摩斯先
生,"他说,"如果你知道些什么,你满可以讲出来,用不着
做这种毫无意义的举动。"
   "我向你保证,我的好雷斯垂德,我做每一件事情都是有
完全理由的。你可能记得几小时以前你好象是占了上风的时
候,你跟我开了点玩笑,那末现在你就别不让我来点排场呀。
华生,你先开窗户,然后划根火柴把麦秸点着,可以吗?"
?我照他的话做了。烧着的干麦秸噼啪作响,冒出了火焰,
一股白烟给穿堂风吹得在走廊里缭绕。
   "现在咱们看看能不能给你找出那个证人来,雷斯垂德。
请各位跟我一起喊'着火了'好吗?来吧,一,二,三
——"
   "着火啦!"我们都高声叫喊。
   "谢谢。请你们再来一下。"
   "着火啦!"
   "先生们,还要来一次,一起喊。"
   "着火啦!"这一声大概全诺伍德都听到了。
?喊声刚落,就发生了惊人的事情。在走廊尽头的那堵看
起来是完整的墙上,突然打开了一扇门,一个矮小、干瘦的
人从门里冲出来,象是一只兔子从它的地洞里蹦了出来似的。
   "好极了!"福尔摩斯沉着地说,"华生,往麦秸上浇一桶
水。这就行啦!雷斯垂德,请允许我给你介绍。这就是你们
的那个失踪的主要证人约纳斯·奥德克先生。"
?雷斯垂德十分吃惊地望着这个陌生人。走廊的亮光晃得
他不停地眨眼。他盯着看看我们,又看看仍在冒烟的火堆。那
是一张可憎的脸:狡诈,邪恶,凶狠,长着两只多疑的、浅
灰色的眼睛。
   "这是怎么回事?"雷斯垂德终于说话了,"你这些时候在
干什么?"
?奥德克看见这个侦探发怒的样子害怕了,不自然地笑了
一声。
   "我又没害人。"
   "没害人吗?你想尽了办法要把一个无辜者送上绞架。要
不是有这位先生的话,说不定你就干成了。”
?这个坏家伙开始抽噎起来。
   "说实话,先生,我只是开了个玩笑。"
   "啊!这是玩笑吗?我包你笑不出来。把他带下去,留在
起居室里等我来。"
?三个警士把奥德克带走后,雷斯垂德接着说:"福尔摩斯
先生,刚才当着警士面前我不便说,但是在华生医生面前,我
不怕承认这是你做得最出色的一件事,虽然我想不出来你是
怎样做的。你救了一个无辜者的性命,并且避免了一场会毁
掉我在警界声誉的丑闻。"
?福尔摩斯微笑着拍了拍雷斯垂德的肩膀。
   "不但无损于你的声誉,我的好先生,你反而会看到你的
名声大增呢。只要把你写的报告稍加改动,他们就觉得要想
蒙骗雷斯垂德巡官的眼睛有多么难哪。"
   "那你不希望报告中有你的名字?"
   "一点也不。工作就是奖赏。等将来我允许这位热心的历
史学家再拿起笔的时候,或许我也会受到称赞——嗯,华生?
好吧,现在让咱们看看这只耗子隐藏的地方。"
?离这条过道的尽头六英尺的地方,曾经用抹过灰的板条
隔出来一小间,隔墙上巧妙地安装了一扇暗门。小间全靠屋
檐缝隙中透过来一点光照明,里面有几件家具,还存了食物
和水,同一些书、报纸放在一起。
?在我们往外走的时候,福尔摩斯说:"这是建筑师的有利
条件。他能给自己准备一间密室而不需要任何帮手——当然,
他那个女管家除外。我应该马上把她也放进你的猎囊。"
   "我接受你的意见。可是你怎么知道这个地方,福尔摩斯
先生?"
   "我先断定他就藏在屋里。当我第一次走过这条走廊的时
候,发现它比楼下那条同样的走廊短了六英尺,这一来他藏
的地方就十分清楚了。我也料到他没有勇气能在火警面前呆
着不动。当然,我们也可以进去把他抓住,但是我觉得逼他
出来更有趣。再说,雷斯垂德,上午你戏弄了我,也该我来
迷惑你一下作为回敬了。"
   "嗯,先生,你的确向我报复了。但是你究竟是怎么知道
他藏在屋里的呢?"
   "那个拇指印,雷斯垂德。你当时说它是决定性的。在完
全不同的意义上,它真是决定性的。我知道前天那里并没有
这个指印。我对细节非常注意,这一点你也许知道;而且那
天我检查过大厅,墙上确实什么也没有。因此,指印是后来
在夜里按上去的。"
   "但是怎么按上去的呢?"
   "很简单。那天晚上他们把分成小包的字据用火漆封口的
时候,约纳斯·奥德克叫麦克法兰用大拇指在其中的一个封
套上的热火漆上按一下使它粘牢。这个年轻人很快而且很自
然地这样做了,我相信连他自己也忘了这件事。很可能这是
碰巧发生的事,奥德克本人当时并没有想要利用它。后来他
在密室里盘算这件案子的时候,忽然想到他可以利用这个指
印制造一个可以证明麦克法兰有罪的确证。他只要从那个火
漆印上取个蜡模,用针刺出足够的血涂在模子上面,然后夜
里亲自或者叫女管家把印按在墙上就行了。这是天下最简单
的事情。如把他带进密室的那些文件检查一遍,你准能找到
那个有指纹的火漆印,这我可以打赌。"
   "妙极了!"雷斯垂德说,"妙极了!经你这样一讲,一切
都清清楚楚了。但是,福尔摩斯先生,这个大片局的目的又
是什么呢?"
?我看见这位态度傲慢的侦探忽然变得象个小孩在问他老
师问题一样,真是有趣。
   "这个我认为不难解释。正在楼下等着的这位绅士是个很
狡猾、恶毒、记仇的人。你知道麦克法兰的母亲从前拒绝过
他的求婚吗?你不知道?我早对你说过应该先去布莱克希斯,
然后去诺伍德。后来,这种感情上的伤害在他的邪恶诡诈的
心里产生了怨恨,他终生渴望报复,但没有找到机会。最近
一两年里,情况变得对他不利——大概是暗中从事投机生意
失败,他发现自己的处境不妙。他决心要骗其他所有的债主。
为了达到这个目的,他给某个柯尼利亚斯先生开出了大额支
票。我猜想这个人就是他自己,用了另一个名字。我还没有
追查过这些支票,但是我相信这些支票全都用那个名字存进
了外地一个小镇的银行,奥德克时常去那个小镇过一种双重
人格的生活。他打算将来改名换姓,把这笔钱取出来,然后
去别的地方重新开始一切。"
   "嗯,完全可能。"
   "在他想来,假如他能做出这样一个假象,就是他被旧情
人的独子谋杀了,他就可以销声匿迹,同时又对他的旧情人
进行了报复。这个恶毒计谋真是个杰作,他象个大师一样把
它实现了。为了造成一个明显的犯罪动机而写的那张遗嘱,要
麦克法兰瞒着父母私下来见他,故意留藏下手杖,卧室里的
血迹,木料堆中的动物尸骨和钮扣——这一切都令人惊叹。他
布下的这张罗网,在几小时前看来仍然牢固,但是他缺少艺
术家所具有的那种懂得什么时候停住的至高天赋。他画蛇添
足,想把已经套在这个不幸的年轻人脖子上的绳索拉得更紧
一些,结果他把一切都毁了。咱们下楼去吧,雷斯垂德。我
还有一两个问题要问问他。"
?那个恶棍在自己的起居室里坐着,两旁各站着一个警察。
   "那是一个玩笑,我的好先生——一个恶作剧,没有别的
用意,"他不停地哀告,"我向你保证,先生,我把自己藏起
来只是为了知道我的失踪会带来什么影响。我相信你不至于
认为我会让年轻的麦克法兰先生受到任何伤害吧。"
   "那要由陪审团来决定,"雷斯垂德说,"不管怎样,即使
不是谋杀未遂,我们也要控告你密谋罪。"
   "你大概就要看到你的债主要求银行冻结柯尼利亚斯先
生的存款了,"福尔摩斯说。
?奥德克吃了一惊,转过头来恶狠狠地看着我的朋友。
   "我得多谢你啦,"他说,"也许总有一天我会报答你的恩
惠。"
?福尔摩斯不计较地微笑了一下。
   "我想今后几年里你不会有时间干别的了,"他说,"顺便
问一下,除了你的裤子以外,你还把什么丢进了木料堆?一
条死狗?几只兔子?或者是别的东西?你不愿意说出来?哎,
你多不客气呀!没关系,我想有两只兔子就足够解释那些血
迹和烧黑了的骨灰了。华生,如果你要写一篇经过的话,你
不妨说是兔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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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成的福尔摩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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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2-15 01:04:06 |显示全部楼层
福尔摩斯探案——新探案
爬 行 人
    歇洛克·福尔摩斯先生一直主张我发表有关普莱斯伯利
教授的异闻,这样做至少可以消除谣言,因为在二十来年以前
这种谣言曾经震动大学并传到伦敦的学术界。然而总是有些
障碍使我未能发表它,结果事情的真相一直埋藏在我那个装
满福尔摩斯案情记录的铅盒子里。直到今天我们才被获准发
表这个在福尔摩斯退休之前不久办理的案子。即使在今天,也
还是需要谨慎从事,不可孟浪多言。
    那是一九○三年九月,在一个星期天晚上,我收到一个福
尔摩斯惯用的那种语焉不详的条子:
    如有时间请立即前来——如无时间亦来。
                                        S.H.
    在他晚年我们的关系是特别的。他是一个受习惯支配的
人,他有一些狭隘而根深蒂固的习惯,而我已经成了他的习惯
之一。做为一种习惯,我好比他的提琴,板烟丝,陈年老烟斗,
旧案索引,以及其他一些不那么体面的习惯。每当他遇到吃力
的案子,需要一个在勇气方面他多少可以依靠的同伴时,我的
用处就显出来了。但除此以外我还有别的用途。对于他的脑
子,我好比是一块磨刀石。我可以刺激他的思维。他愿意在我
面前大声整理他的思想。他的话也很难说就是对我讲的,大抵
对墙壁讲也是同样可行的,但不管怎么说,一旦养成了对我讲
话的习惯,我的表情以及我发出的感叹词之类对他的思考还
是有些帮助的。如果说,我头脑的那种一贯的迟钝有时会使他
不耐烦,这种烦躁反倒使他的灵感更欢快地迸发出来。在我们
的友谊中,这就是我的微不足道的用处。
    我来到贝克街,只见他缩着身子坐在沙发上,两膝高拱,
口衔烟斗,眉头深皱而若有所思。看来他正在苦思一个烦人的
问题。他指了指我惯坐的沙发,但此外没有表示他注意到我的
在场。这样过了半小时。后来他突然从默想中醒转过来,用他
惯常的古怪笑容欢迎我回到老家。
  "请你原谅我的出神,华生,"他说。“在已过去的二十四小
时里,有人向我反映了一些极其古怪的情况,它引起我思考了
一些更有普遍意义的问题。我真的打算写一篇小小的论文,来
讨论侦查工作中狗的用途。"
  "不过,福尔摩斯,这别人早讨论过了,"我说。"比方象猎
犬,警犬——"
  "不是这个,华生,这方面的问题当然是谁都知道了。但问
题还有更微妙的一面。你大概记得那个案子,就是你用你那种
耸人听闻的方式处理铜山毛榉案的那回,我曾经通过观察小
儿头脑活动的方法,来推论那个自负体面的父亲的犯罪习惯,
你记得吧。"
  "当然,我记得很清楚。"
  "我对于狗的想法大抵相同。狗能反映一个家庭的生活。
谁见过阴沉的家庭里有欢快的狗,或者快乐的家庭里有忧郁
的狗呢?残忍的人必有残忍的狗,危险人物必有危险的狗。狗
的情绪也可能反映人的情绪。"
    我不禁摇了摇头。"这个,恐怕有点牵强吧,"我说道。
    他刚把烟斗重新装满,又坐下了,根本没有理会我的AE繺f1
语。
  "刚才我说的那种理论,在实施方面,与我目前研究的这
个问题很有关系。这是一团乱麻,我正在找一个头绪。有一个
头绪可能是:为什么普莱斯伯利教授的狼狗罗依会咬他呢?"
    我失望地往椅背上一靠。难道就是为了这么无聊的一个
小问题把我从繁忙的工作中召来的吗?福尔摩斯朝我扫了一
眼。
  "华生还是老样子!"他说。“你总是不能学会,最重大的问
题往往取决于最琐屑的小事情。但是这件事即使从表面看上
去不是也很古怪吗?你大概听说过剑津大学的著名生理学教
授普莱斯伯利,象他这样一位资望俱重的老学者,他一向珍爱
的狼狗怎么会一再咬其他来了呢?你怎么看这个问题?"
  "狗生病了。"
  "这个可能性当然需要考虑。但这狗不咬别人,另外它只
是在极特殊的情况下才咬主人,平时并不捣乱。华生,很古怪,
非常古怪。这是铃声,看来年轻的伯内特先生比约定时间来得
要早一点。我本来希望在他来之前多跟你谈一会儿的。"
    楼梯上脚步声甚急,敲门声也很急促,接着这位新主顾就
进来了。他是一个身材修长、仪容俊秀的青年,大约三十岁,穿
着考究而大方,举止之间有一种学者的温婉而没有交际场上
那种自负不凡。他和福尔摩斯握了握手,仿佛对我的在场有些
惊讶。
  "福尔摩斯先生,我的事情是一个非常敏感的问题,"他说
道。"请你考虑到我和教授在私人和工作上的关系都很密切,
我实在没有理由在第三者面前讲述我的情况。"
  "不要担心,伯内特先生。华生医生是最谨慎的人,另外说
实在的,这个案子我很可能需要一个助手来帮忙。"
  "好吧,悉从尊便吧。请不要介意我的慎重态度。"
  "华生,伯内特先生是那位著名教授的助教,就住在教授
家里,而且是教授女儿的未婚夫。咱们当然同意,他有义务替
教授保密,对教授忠实。但表示忠实的最好方式是采取必要的
措施来澄清这个古怪的谜。"
  "我也希望这样,福尔摩斯先生。这是我唯一的目的。请
问华生医生知道基本情况了吗?"
  "我刚才还没有来得及告诉他。"
  "那么我最好还是先把情况再讲一遍,然后再解释最近的
新情况。"
  "还是由我来重述吧,"福尔摩斯说,“这样可以试试我掌
握的基本事实。华生,教授是一个在全欧洲有名望的人。他生
平过着学院生活,从来没有过一丝流言蜚语。他是一个鳏夫,
有一个女儿,叫易迪丝。他的性格是刚强、果断的,差不多可以
说是好斗的。这就是一般情况,直到数月之前都是如此。
  "后来他的生活常轨被打破了。他今年六十一岁,但他和
他的同行——解剖学教授莫尔非的女儿订了婚。照我理解,这
次订婚不是那种上年纪人的理智的求婚,倒是象年轻人那种
狂热的求爱,因为他表现得十分热烈。女方爱丽丝·莫尔非是
一位心身俱佳的少女,所以教授的痴情也是不足为奇的。然
而,在他自己的亲属方面,教授并没有得到完全的同情。"
  "我们认为他这样做太过分了。"
  "是的。过分,过激,而且违反自然。但教授是富有的,女
孩的父亲并不反对。然而女儿的看法却不这样。她另外还有
几个追求者。这些人在财产地位方面虽说不那么可取,但在年
龄上却是与她相当的。这个姑娘似乎并不在乎教授的怪起起,
她还是喜欢他的。唯一的障碍就是年龄。
  "就在这时候,教授的正常生活突然被一个谜笼罩住了。
他做出从来没有做过的事。他离家外出,不说去向。他走了两
个礼拜,疲惫而归。至于上哪儿去了,他一字不提,而平时他是
最坦率的人。碰巧,咱们这位主顾伯内特先生,收到一个同学
自布拉格寄来的信,说他有幸在布拉格见到教授但没能跟他
说话。这样,教授的亲属才知道他的去向。
  "现在讲关键问题。就从教授回来以后,他发生了奇异的
变化。他变成一个鬼鬼祟祟的人。四周的熟人都觉得他不再
是原先他们了解的那个人了,有一个阴影罩住了他的高级本
性。他的智能未受影响,他的讲课还是那么才气横溢。但在他
身上总是表现出一种新的东西,一种意外而不祥的东西。他的
女儿一向是忠心耿耿地爱父亲的,她多次试图回到以前那种
亲密无间的父女关系中去,试图打破父亲的面具。而你,伯内
特先生,也做了同样的努力——但一切都白费力气。现在,伯
内特先生,请你亲自讲讲信件的问题吧。"
  "华生医生,请你了解,教授一向对我是没有秘密的,即使
我是他的儿子或弟弟,也不会得到更多的信任。做为他的秘
书,一切他的信件都由我经手,也是由我拆开他的信件并加以
分类。但从这次他回来后这一点就被改变了,他告诉我,可能
有一些自伦敦寄来的信件,在邮票下面画有十字,这些信要放
在一边,由他亲自来拆看。后来经我手收到的果然有这么几封
信,上有伦敦东区的邮戳,信上是没有文化的人写的笔迹。如
果教授写过回信的话,他的回信不是由我办的,也没有把回信
放在我们发信的邮筐内。"
  "还有小匣子的情况,"福尔摩斯说。
  "是的,小匣子。教授旅行回来时,带回一个小木匣子。这
个东西是唯一表明他到大陆去旅行过的物品,那是一个雕刻
精巧的木匣,一般人认为是德国手工艺品。他把木匣放在工具
橱内。有一次我去找插管,无意中拿起这个匣子来看。不料教
授大发雷霆,用十分野蛮的话来斥责我,而我只是出于普通的
好奇心罢了。这样的事还是头一次发生,我的自尊心大受伤
害。我极力解释,我只是偶然地拿起匣子而已,而那天整个一
个晚上我都觉得他狠狠地瞪着我,他对这事儿是耿耿于怀
的。"说到这里,伯内特先生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日记本。"这
件事发生在七月二日,"他补充说。
  "你真是一个理想的见证人,"福尔摩斯说。"你记的这些
日期对我可能是有用的。"
  "系统方法也是我向这位著名老师学来的知识之一。自从
我发现他的行为变态以来,我就感到有责任研究他的病历。所
以,我这里记下了,就是在七月二日这一天,当他从书房走到
门厅的时候,罗依咬了他。后来,在七月十一日,发生了类似事
件。我又记下了在七月二十日发生的同一情况。后来我们只
好把罗依关到马厩里去了。罗依是一条听话懂事的好狗——
我这样说大概使你厌倦了吧。"
    伯内特的口气是不大高兴的,因为福尔摩斯显然在独自
出神,不是在听他讲话。福尔摩斯绷着脸,两眼瞪着天花板出
神。后来,他用力醒转过来。
  "怪事,真是怪事!"他喃喃地说道,“这种事我还没听说过
呢,伯内特先生。原有的情况咱们已经重述的差不多了吧,对
不对?你刚才说事态又有了新的发展。"
    说到这里,客人那爽直活泼的脸顿时阴沉下来,那是由于
他想起了可憎的事情。“现在我要讲的事发生在前天夜里,"他
说道,“大约在夜里两点钟,我醒了,躺在床上,这时我听见一
种沉闷不清的响声自楼道里移动过来。我打开屋门往外张望。
教授是住在楼道另一端——"
  "日期是——"福尔摩斯插了一句。
    客人对这个不相干的问题表现出明显的不耐烦。
  "我刚才说了,是在前天晚上,就是九月四日。"
    福尔摩斯点头微笑。
  "请往下讲吧,"他说。
  "他住在楼道另一端,必须经过我的门口才能到达楼梯。
那天我看见的情景实在太骇人了,福尔摩斯先生。我认为我的
神经绝不比一般人弱,但那天的情景把我吓坏了。楼道整个是
黑暗的,只有中间的一个窗子透过一道光线。我看见有个东西
从楼道那边移动过来,是个黑乎乎的在地上爬的东西。它突然
爬到光亮的地方,我一看却是教授。他在地上爬着,福尔摩斯
先生,在地上爬!倒不是用膝和手在爬,而是用脚和手在爬,脑
袋向下垂着。但他的样子似乎很轻松省力。我都吓糊涂了,直
到他爬到我的门口,我才走上去问他,要不要我扶其他来。他
的回答是极其特别的。他一跃而起,骂了一句最可怕的骂街
话,立刻从我面前走过去,下楼去了。我等了约莫一个钟头,他
也没回来。他大约直到天亮才回屋。"
  "华生,你的看法如何?"福尔摩斯的口气就仿佛是一个病
理学家,拿一个稀有的病例来问我。
  "可能是风湿性腰痛。我见过一个严重的病人,就是这样
走路的,而且这个病比什么都令人心烦,容易发脾气。"
  "你真行,华生!你总是言之成理,脚踏实地。不过风湿性
腰痛是讲不通的,因为他当即一跃而起。"
  "他的身体棒极了,"伯内特说,“说实在的,这些年来我还
没见他象现在这么棒过。但还是发生了这些事实。这不是一
个可以找警场去解决的案件,而我们又实实在在一筹莫展,不
知怎么办,我们模糊地感到灾祸即将发生。易迪丝,就是起莱
斯伯利小姐,同我都感到不能再这样束手等待下去了。"
  "这确实是一个极其奇特和引人深思的案子。华生,你的
意见呢?"
  "从医生的角度来讲,"我说道,“我觉得这是一个应由精
神病学家来处理的病例。老教授的脑神经受了恋爱的刺激。他
到外国去旅行,是为的解脱情网。他的信件和木匣可能与其他
私人事务有关——比如借款,或者股票证券,是放在匣子里
的。"
  "而狼狗反对他的证券交易。不对,华生,这里面还有文
章。目前我只能提示——"
    福尔摩斯的提示谁也不会知道了,因为门突然打开,一位
小姐被引进屋来。伯内特登时跳起来,伸开两手跑过去,拉住
了她也伸过来的手。
  "易迪丝,我亲爱的!没出事吧?"
  "我觉得非来找你不可了,杰克,我吓坏了!我不敢一个人
呆在那里。"
  "福尔摩斯先生,这就是我刚才说的那位小姐,我的未婚
妻。"
  "怎么样,先生,刚才咱们不正是要得出这样的结论吗?"
福尔摩斯笑着说。"普莱斯伯利小姐,大概你是想告诉我们事
态又有发展吧?"
    我们的新客人是一个传统英国型的漂亮姑娘,她微笑着
向福尔摩斯招呼了一下,就坐在伯内特身边。
  "我发现伯内特先生不在旅馆,我想他可能在这里。自然
他早已告诉过我他要请你帮忙。福尔摩斯先生,你能不能帮帮
我那可怜的父亲啊?"
  "有希望解决,普莱斯伯利小姐,但是案情还不够明朗。说
不定你带来的新情况可以阐明一些问题。"
  "这是昨晚发生的事,福尔摩斯先生。昨天一天他的样子
都很古怪。我相信有的时候他对自己做过的事情并不记得。他
好象在做梦似的。昨天就是那样。他不象是我父亲。他的外
壳还是老样子,但实际上不是他了。"
  "请你把昨天发生的情况告诉我。"
  "夜里我被狗的狂叫声吵醒了。可怜的罗依,它现在是被
锁在马厩旁边。我总是把屋门锁上才睡觉,杰克——伯内特先
生会告诉你的,我们都有一种不祥之感。我的卧室在楼上。碰
巧昨晚我的窗帘是打开的,而外面有很好的月光。我正躺在床
上两眼盯着白色的窗口,耳朵倾听狗的狂吠,突然看见我父亲
的脸在窗外看我。我几乎吓昏过去。他的脸贴在玻璃上,一只
手举起来,仿佛扶着窗框。如果窗子被他打开的话,我非疯了
不可。那不是幻觉,福尔摩斯先生,不要以为是幻觉。我肯定,
约莫有二十秒钟的时间,我就那样瘫在床上看着他的脸。后来
就不见了,但我动不了,不能下床到窗口去看他上哪儿去了。
我躺在床上,一身冷汗,直到天亮。早餐时他的态度很粗暴,没
有提到夜里的事。我也没说什么,只是撒了个谎就进城了——
我就上这儿来了。"
    福尔摩斯似乎对小姐的叙述十分惊讶。
  "小姐,你说你的卧室是在楼上。园子里有高梯子吗?"
  "没有,这正是令人害怕的缘故,根本没有够得着窗子的
办法,而他偏在窗口出现了。"
  "日期是九月五日,"福尔摩斯说。"这就更复杂了。"
    这回轮到小姐表示惊讶了。
  "福尔摩斯先生,这是你第二次提到日期问题了,"伯内特
说。"难道日期对这个案子有重大关系吗?"
  "可能——很可能——但我还没有掌握充足的资料。"
  "是不是你在考虑精神失常与月球运转有关?"
  "不,不是。我的思路与此无关。也许你能把日记本留给
我,我来核对一下日期。华生,我看咱们的行动计划可以定下
来了。小姐已经告诉咱们——而我对她的直觉是十分信任的
——她父亲在某些日期对自己干过的事并不记得。所以,咱们
将在这种日期去拜访他,假装是他约咱们去的。他大概会以为
是自己记不清了。这样咱们就可以从近处观察他,做为侦查的
起点。"
  "这样很好,"伯内特说,“不过,我得提醒你,教授有时候
脾气很大,行为粗暴。"
    福尔摩斯微微一笑。"我们有理由尽快去见他,可以说有
十足的理由马上就去,如果我的设想符合实际的话。伯内特先
生,这样吧,明天我们一定到剑津。如果我没记错的话,那里有
一个切克旅馆,供应的葡萄酒超过中常水平,而床单的清洁度
超过挨骂的水平。先生,咱们未来几天的命运说不定会落到比
这更糟的地方去呢。"
    星期一早晨我们就在通往著名大学镇的路上了——这对
福尔摩斯是件容易事儿,因为他没家没业,但对我来说却需要
拼命安排和乱忙一通,因为现在我的业务范围已经不算小了。
一路上他没有提起案情的事儿,直到我们把衣箱在他说的那
家旅馆内存好之后,他才开腔。
  "华生,我看咱们可以在午饭之前找到教授。他在十一点
讲课,中午应该在家休息。"
  "给访问找个什么借口呢?"
    福尔摩斯匆匆看了一下日记本。
  "在八月二十六日有过一段躁狂时期。咱们可以假设,他
在这种时候脑子不大清楚。如果咱们硬说是有人约咱们来的,
他大概不敢否认。你能不能厚着脸皮干一下?"
  "只好试试。"
  "有你的,华生!既是勤勤恳恳,又是精益求精。只好试试
——这是意志坚定者的格言。找个本地人带咱们去吧。"
    一名本地人,赶着一辆漂亮的双轮马车,把我们带过一排
古老的学院建筑,拐进一条三股的马车道,在一座悦目的住宅
门前停下了。这个宅子四周是种满紫藤的草坪。看来教授不
仅生活舒适,而且环境奢侈。马车靠近时,我们就发现一个花
白的人头在前窗露出来,浓眉下面,一双戴着玳瑁眼镜的锐利
眼睛在打量着我们。一分钟以后,我们就真的置身于他的私邸
之中了,教授站在我们面前,而正是他的古怪行为把我们从伦
敦召来的。在他的外貌和举止之中是没有任何古怪之处的,他
是一个举止庄重、五官端正、体格高大、身穿礼服的男子,有着
大学教授应有的尊严。他五官中最引人注目的是他的眼睛,犀
利而锐敏,聪明到了近于狡猾的程度。
    他看了我们的名片。"请坐,先生们。不知有何见教?"
    福尔摩斯和平地微笑着说:
  "教授,这正是我要问你的问题。"
  "问我?"
  "也许发生了错误。我听另外一个人说,剑津大学的起莱
斯伯利教授需要我的效劳。"
  "原来是这样!"我觉得在他那尖锐的灰色眼睛里有一股
恶毒的光芒。“你听说的,是吗?请问告诉你的那个人姓什么?"
  "抱歉,教授,这有些不便。要是发生了错误,也没什么关
系,我只好道歉。"
  "不必。我要搞清楚这回事。我很感兴趣。你有什么条子、
信件或电报之类,可以说明你的来意吗?"
  "没有。"
  "你是不是有意说,是我请你来的?"
  "我不好回答这个问题。"
  "当然不好回答,"教授厉声说,“不过,这个问题可以不用
你帮助而容易地得到回答。"
    他走到电铃旁边。我们在伦敦认识的那位伯内特先生应
着铃声走来。
  "进来,伯内特先生。这两位先生从伦敦来,说是有人约他
们来的。你处理我的全部信件,你登记过寄给一个叫做福尔摩
斯的人的信件吗?"
  "没有,先生,"伯内特脸上一红。
  "这就肯定了,"教授忿忿地瞪着我的同伴。"先生,"他用
两手按着桌子把身子往前一探,“我认为你的身分是可疑的。"
    福尔摩斯把肩一耸。
  "我只能再说一遍,我们白打扰你了一趟。"
  "没那么简单,福尔摩斯先生!"这个老头儿尖声地叫道,
脸上表情特别的恶毒。他一边说着一边站到门前拦住我们的
去路,狂暴地用两手向我们威胁着。"想走没那么容易!"他忿
恨得脸上的肌肉都抽搐起来了,咧着嘴向我们乱嚷。要不是伯
内特先生出来干预,我们只好一路开打才能离开屋子。
  "亲爱的教授,"他喊道,“请你考虑你的身分!请你考虑传
到学院里去会发生什么影响!福尔摩斯先生是一个著名的人。
你不能这样无礼地对待他。"
    于是我们的主人——如果我能这样称呼他的话——无可
奈何地让开了门口的路。我们庆幸地离开住宅,来到外面恬静
的马车道上。福尔摩斯似乎起觉得这件事好玩。
  "咱们这位博学的朋友,神经有点毛病,"他说。“咱们冒昧
拜访也许有点生硬,但我还是达到了亲身接触的目的。好家
伙,华生,他一定是在跟踪咱们,这家伙出来找咱们来了。"
    我们身后是有跑步的声音,但是,我放心地发现,那不是
骇人的教授,却是他的助手,在马车道的拐角出现了。他喘着
气向我们走来。"
  "真对不起,福尔摩斯先生,我应该道歉。"
  "不必,不必,伯内特先生。这是职业上不可避免的情况。"
  "我从没见过他象今天这样蛮不讲理。他越来越凶恶了。
这你就明白为什么他女儿和我是这样害怕出事了。但他的脑
子是完全清醒的。"
  "太清醒了!"福尔摩斯说,“这是我的失策。显然他的记忆
力比我估计的要好得多。对了,在我们走之前,能不能看一下
普莱斯伯利小姐房间的窗子?"
    伯内特拨开灌木往前走,我们看见了楼的侧面。
  "在那儿,左手第二个窗子。"
  "好家伙,这么高。不过,你看窗子下面有藤子,上面有水
管,可以攀登。"
  "连我都爬不上去,"伯内特说。
  "是的。对任何正常的人来说,这都是很危险的运动。"
  "我还有件事要告诉你,福尔摩斯先生。我搞到了跟教授
通信的那个伦敦人的地址。教授今天早上似乎给他写了信,我
从他的吸墨纸上发现了地址。机要秘书干这种事是可耻的,但
我有什么办法呢?"
    福尔摩斯看了一眼那张纸头,就放进衣袋里。
  "多拉克——是一个怪姓氏,我想大概是斯拉夫人。不管
怎么说,这是一个重要的环节。伯内特先生,我们今天下午回
伦敦,我看留在这儿没什么用处。我们不能逮捕教授,因为他
没犯罪。也不能限制他的行动,因为不能证明他神经失常。目
前不能采取任何行动。"
  "那我们到底怎么办呢?"
  "耐心一点,伯内特先生。情况马上就会有发展。如果我
没弄错的话,下星期二可能是一个危机时刻。我们到时一定前
来。这段等待时期是很不愉快的,如果普莱斯伯利小姐能延长
她在伦敦的停留——"
  "这不难。"
  "那就让她留在伦敦,等我们通知她危险已过再说。目前
让他任意行动,不要逆着他。只要他顺心就好。"
  "他来了!"伯内特惊恐地小声说。从树枝间隙里我们看见
那个挺拔的高个子从前厅走出来,四面张望着。他向前欠着身
子,两手下垂摇摆着,脑袋左顾右盼。秘书向我们摆手告别,就
潜入树丛溜走了。不大会儿,我们见他站到教授身旁,两个人
仿佛一边激烈地谈论着,一边走进屋内。
  "我看老教授是猜出咱们的行动来了,"福尔摩斯一边跟
我往旅馆走一边说。"虽然只见过短短一面,我觉得他有着特
别清晰和有逻辑的头脑。性情火爆是真的,不过从他的立场来
看,他的火爆也不是没有缘故,因为侦探来跟踪他而他猜出这
是他自己的家庭要求这样干的。我看伯内特是有点日子不好
过呢。"
    福尔摩斯在邮局停下来发了一封电报。当天晚上来了回
电。他把电报扔给我看。
   已走访商务路,见到多拉克。和蔼,波希米亚人,略上年
纪。开一家大杂货商店。
                                        麦希尔
    "麦希尔是在你走之后才来的,"福尔摩斯说,“他是我的
照管日常事务的杂务工。有必要了解一下教授秘密通信的对
象,他的国籍和布拉格之行是有联系的。"
    "谢天谢地,总算有一件事和另一件事联系上了,"我说,
"目前咱们仿佛面临一大堆无法解释的彼此无关的事件。比方
说,狼狗咬人和波希米亚之行有什么联系?它们又和夜里在楼
道爬行有什么联系?至于你的日期,那是最神秘莫测的了。"
    福尔摩斯一边微笑一边搓手。我们是坐在古老旅馆里的
陈旧起坐间里,桌上摆着一其他提到过的著名片萄酒。
    "那好,咱们先来研究一下日期吧,"他说。他把五指并在
一起,就象是在班上讲课似的。"这位有才干的青年的日记本
表明,七月二日出了事,从那以后仿佛九天出一次事,就我所
记得的而言,只有一次例外。所以最后一次是在九月三日即星
期五,也符合九天的规律,八月二十六日也是如此。这绝不是
巧合。"
    我不得不同意。
    "因此,我们可以姑且假设,教授每九天用一种烈性药物,
其药效短暂但毒性较大。他本身暴烈的性格被药性刺激得更
暴烈了。他是在布拉格学会使用这种药物的,目前由伦敦的一
个波希米亚经销商供应他药品。这些都是互相联系的,华生!"
  "那怎么解释狗咬,窗口的脸,楼道里爬行这些事呢?"
  "不管怎么说,咱们总算开了头。要等到下星期二才会有
新的发展。目前咱们只能和伯内特保持联系,以及享受这个动
人城市的宜人景色。"
    次日早晨伯内特溜来向我们报告最新的消息。正象福尔
摩斯所说,伯内特的日子不好过。教授虽未明确指责是他把我
们找来的,却是态度极起粗暴,显然有所抱怨。但今天早晨他
又恢复了原状,他照例给满堂学生做了富有才华的演讲。"撇
开他的异常发作不谈,"伯内特说,“他确实比以前精力更充沛
了,脑子也更清晰了。但他变了一个人,再也不是我们记忆中
的那个人了。"
  "照我看至少在一个星期之内你没有什么可怕的,"福尔
摩斯回答说。"我是一个忙人,华生医生还有许多病人。咱们
约好下星期二的这个时间在这里碰头,如果在我们下次离开
你之前仍不能对问题作出解释的话——即使不能消除它——
那将太使我感到意外了。在下星期二以前,请你把发生的情况
写信告诉我。"
    后来,一连几天我也没再见到我的朋友福尔摩斯。星期一
晚上我收到他一张简短的便条,叫我在火车站等他。前往剑津
的路上,他告诉我,一切都不错,教授家庭的安静没有受到干
扰,他本人的行为也很正常。当天晚上我们在老地方切克旅馆
安顿下来后,伯内特来对我们讲的情况也是这样。"今天他收
到伦敦的来信,有一封信和一个小包裹,上面都有十字叫我不
要拆开。没有其他情况。"
  "这些大概也就足够了,"福尔摩斯不祥地说。"伯内特先
生,我看今天晚上可以见个分晓。如果我的推论正确的话,今
晚事情会搞出个结果。要达到目的,须得把教授置于观察之
下。我建议你不要睡觉,要警觉观察。要是你听见他经过你的
门口,不要惊动他,要悄悄地跟踪他。华生医生和我将在附近
隐蔽。对了,你说的那个小匣子的钥匙在什么地方?"
  "在他的表链上。"
  "我觉得咱们的研究必须针对匣子。要是出现不得已的情
况,那锁不至于太结实。宅子里还有强壮的男人没有?"
  "有一个马车夫,叫麦克菲。"
  "他在什么地方睡?"
  "在马厩楼上。"
  "可能用得着他。现在只能做这些,只好等着事态发展。再
见吧——不过我相信在早晨之前会再见到你。"
    接近午夜时分,我们在教授家前厅正对面的树丛里埋伏
好了。夜色清朗,但气温偏低,幸亏我们穿着大衣。此时刮着
小风,白云在空中驰过,不时遮住半圆的月亮。在这里守望本
来是很沉闷的,幸亏期待的兴奋心情鼓舞着我们,加上我朋友
打气说眼瞧就接近这个怪案的结局了。
  "如果九天周期是真的,今夜教授一定大发作,"福尔摩斯
说。"以下几件事都指向同一结果:他的怪症状是自布拉格回
来以后发生的,他与伦敦的一个波希米亚商人秘密通信,这个
商人可能代表布拉格的某个人,就在今天他收到商人寄来的
包裹。他使用的是什么以及为什么用药,咱们还不知道,但那
总是由布拉格来的则不成问题了。他是按照严格规定用药的,
这就是九天周拼法,这是最初引起我注意的一点。但他的症状
非常古怪。你注意他的指关节了吗?"
    我不得不承认未曾注意。
  "关节又大又有老茧,是我没见过的。华生,看人先看手。
然后看袖口,裤膝和鞋。他的古怪的指关节只有在某些职业
——"说到这里福尔摩斯突然用手一按脑门。“呵,华生,华生,
我怎么那么笨哪!看来是难以置信的,但必然是那么回事。一
切要点都说明同一结果。我居然没有看出这些概念的联系来!
那样的指关节,我怎么会没看出来呢?还有狗!还有藤子!我
真该退到我梦中的农庄里去了。快瞧,华生!他来了!现在咱
们可以亲眼看看了。"
    前厅的门慢慢打开了,映着灯光,我们看见教授的高身
材。他穿着睡衣,站在门口,虽是直立着,却向前欠身,两手垂
在身前,就象我们上次看见他那样子。
    他走到马车路上时,突然发生了一种奇特的变化,他弯下
身去用手和脚爬起来,不时跳跃一下,就仿佛精力过剩似的。
他沿着房子向前爬到头就拐过屋角去了。这时伯内特溜出房
门,悄悄地跟着他拐过去。
  "快来,华生!"福尔摩斯叫道,于是我们蹑手蹑脚地在树
丛中转移到一个能看到房子侧面的地点,那是有月光的一面。
教授清晰可见,他在长满长春藤的墙脚下趴着,他突然以意外
矫捷的动作向墙上爬去。他从一根藤向一根藤爬去,抓得十分
牢稳,显然是无目的地为了发泄精力而游戏着。他的睡衣敞开
了,在两边拍打着,他看起来活象一只贴在他屋子墙壁上的巨
大的蝙蝠,在月光照射的墙上形成了一个大黑方块。过了一会
儿,他玩厌了,又一根藤一根藤地降下来,爬着向马厩去了,依
旧是那副怪姿势。狼狗已经出来并狂吠着,一看见它的主人就
叫得更凶了。它把锁链拉得绷直,狂怒得发起抖来。教授故意
趴在狗刚刚够不上他的地方,用各种办法激怒狼狗。他抓起一
把石子朝狗的脸上摔过去,抄起一根棍子去捅狗,用手在狗张
着的嘴前面晃来晃去,千方百计地逗得狗更加疯狂地乱吠。在
我们生气的探险经历中,还没有见过如此奇特的景象,一个不
动感情而十分尊严的人物竟然象**一般趴在地上,去激怒
一只狂怒的狼狗,用各种精巧而故意的残忍方式,弄得狗跳起
前脚对他疯狂地扑叫。
    突然事情发生了!倒不是锁链挣断,而是狗脖子滑出了皮
圈,因为那皮套是给粗脖子狗制做的。只听铁链落地的声响,
接着只见人狗滚在一团,狗在狂吼,人在异样地尖声惊叫。教
授几乎丧命。狼狗正咬住他的咽喉,牙齿切入很深,我们赶上
去把他们分开时,他已失去知觉。这对我们本来是危险的,幸
亏伯内特赶来,他的吆喝声立刻使狗恢复了理智。叫喊声把睡
意蒙眬的马车夫从马厩楼上的房间里给引了下来。“我就知道
会这样,"他摇头说道,“我看见过他这样逗狗。我知道狗早晚
会咬到他。"
    把狗拴上后,我们一起把教授抬到了他的卧室。伯内特有
医学学位,他帮我处理咬破的喉咙。犬齿差点切断颈动脉,但
出血严重。半小时以后,危险过去了。我给病人注射了吗啡,
他陷入沉睡。直到这时,我们大家才喘了一口气,面面相视,开
始估量形势。
  "我觉得应该找一位外科权威来给他看病,"我说。
  "不行!"伯内特大声说,“现在丑闻还只限于家庭内部。咱
们是靠得住的。一旦传出家门,那就无边无际了。请考虑他在
大学里的地位,他在欧洲的名誉,还有他女儿的感情吧。"
  "确实是这样,"福尔摩斯说,“我觉得可以由咱们保密,不
再外传,另外,既然我们现在有了行动自由,也应该防止事态
再发生。伯内特先生,把表链上的钥匙拿过来。麦克菲看守病
人,如有变化立即报告我们。让我们去看看教授的神秘匣子里
到底有什么东西。"
    东西不多,但足够说明问题了——一个小空气,另一起还
几乎满着;一个注射器;几封字迹歪歪斜斜由外国人写的信。
信封上的记号表明这些信正是扰乱了秘书常规工作的那几
封,每封都有商务路的发信地址,并有"多拉克"的签字。内容
只是邮寄新药品的清单,或货款的收据。但另外还有一封信,
是有文化者的手迹,上有奥地利邮票和布拉格邮戳。"这回可
有了根据了!"福尔摩斯一边掏出信纸一边喊道。上面写的是:
尊敬的同行:
    自从尊趾过舍下以来,我再三考虑足下情况,虽有特殊
需要治疗的理由,但我仍然主张谨慎从事,盖以往治疗效果
表明该药具有相当的危险后果。
    类人猿血清或可有较好效果。但如我所说,我使用者为
黑面猿,因适有此类标本。黑面猿为爬行及攀登类,而类人
猿为直立类,故更接近人类。
    我谨请足下慎重从事,切勿在不成熟阶段将此疗法外
传。我在英国还有另一主顾,皆由多拉克做我的经纪人。
    请每周按时报告疗效。此致
崇高的敬礼
                                H·洛文斯坦
    原来是洛文斯坦!这个名字使我回想起报纸上一段摘录,
讲到过一位不知名的科学家正在以一种奇特的方法研究返老
还童术和长生不老药。这就是布拉格的洛文斯坦!他有一种
强壮血清,是医学界禁用的,因为他拒绝公布处方。我把这个
情况简短地说明了一下。伯内特从书架上取下一本动物学手
册,读道:“'黑面猿,喜马拉雅山麓大型黑面的猿猴,是最大型
类人的爬行猿。'这里还记载着许多细节呢。啊,福尔摩斯先
生,亏了你的帮助,这下咱们找到根源了。"
  "但真正的根源,"福尔摩斯说,“实际是教授的不适时的
恋爱,这使得急躁的教授认为非得恢复青春才能达到目的。一
个人要是想超过自然,他就会堕落到自然以下。最高等的人,
一旦脱离了人类命运的康庄大道,就会变成动物。"他手里拿
着小瓶,坐在那里沉思了一会儿,两眼凝视着透明的液体。“等
我给这个人写封信,告诉他我认为流传这种毒药是犯罪行为,
我们的这件事情将会了结。但同类事情还会发生。别人会想
出更高明的办法。但总是有危险性的,这对人类是一种现实的
威胁。华生,请想,那些追求物质、官能和世俗享受的人都延长
了他们无价值的生命,而追求精神价值的人则不愿违背更高
的召唤。结果是最不适者的生存,这样一来,世界岂不变成了
污水池吗?"突然,幻想家不见了,行动家的福尔摩斯从椅子上
一跃而起。"伯内特先生,我看情况已经清楚了。各个细节都
得到了说明。狗当然比人更早地发现了变化。教授的气味逃
不过狗的鼻子。罗依咬的不是教授,而是猿猴,正如逗狗的是
猿猴一样。攀缘对猿来说是一种本能的游戏,他探头到女儿窗
口纯粹是偶然的。华生,早晨有开往伦敦的火车,不过咱们还
是先到旅馆喝杯茶再赶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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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2-15 01:04:51 |显示全部楼层
福尔摩斯探案——新探案
皮肤变白的军人
    我朋友华生的某些想法虽然为数有限,却是执拗得出奇。
很久以来他就一直在撺掇我自己写一篇办案记录。这也许是
我自找的,因为我总是借机会对他指出他的描述是多么肤浅,
并且指责他不严格遵守事实和数据,而是去迁就世俗的趣味。
"你自己来试试吧!"这就是他的反驳。而轮到我提起笔来的时
候,我也不得不承认,内容确乎是必须以一种吸引读者的方式
来加以表达。下面记录的这件案子看来必然会吸引读者,因为
它是我手里最稀奇的一件案子,而碰巧华生在他的集子里没
有收进它。谈到我的老朋友和传记作者华生,我要在此说明,
我之所以在我微不足道的研究工作中不嫌麻烦地添一个同
伴,那不是出于感情用事和异想天开,而是因为华生确有其独
到之处,但出于本身的谦虚以及对我工作的过高评价,他忽略
了自己的特色。一个能预见你的结论和行动发展的合作者总
是有危险性的,但如果每一步发展总是使他惊讶不止而未来
总是使他迷糊,那倒确实是一个理想的伙伴。
    根据我笔记本上的记载,那是在一九○三年一月,即布尔
战争刚刚结束之际,詹姆斯·M·多德先生来找的我。他是一
个魁梧挺拔、精神饱满、皮肤晒黑的英国公民。当时,忠实的华
生由于结婚而离开了我,这是在我们交往过程中我所知道的
他唯一的自私行为。当时我是一个人。
    我的习惯是背靠窗子坐,而请来访者坐在我对面,让光线
充分对着他们。詹姆斯·M·多德先生似乎不知道怎样开场。
我也无意引导他,因为他的缄默给我更多的时间去观察他。我
觉得使主顾感到我的力量是有好处的,于是我就把我观察的
结论告诉了他一些。
  "先生,看来您是从南非回来的。"
  "不错,不错,"他惊讶地回答道。
  "义勇骑兵部队,对不对?"
  "正是。"
  "一定是米德尔塞克斯军团。"
  "完全正确。福尔摩斯先生,你真是魔术师。"
    我对他的惊讶微微一笑。
  "如果一位健壮的绅士进我屋来,肤色晒得黑的超过了英
国气候所能达到的程度,手帕放在袖口里而不是放在衣袋里,
那就不难决定他是从哪儿来的。你留着短须,说明你不是正规
军。你的体态是骑手的体态。至于米德尔塞克斯么,你的名片
上说你是思罗格莫顿街的股票商,你还能属于别的军团吗?"
  "你真是洞察一切。"
  "我和你看到的东西是一样的,只是我锻炼出来了,对所
见到的加以注意而已。不过,你当然不是来跟我讨论观察术
的。不知在图克斯伯里旧园林那儿出了什么事?"
  "福尔摩斯先生!你——"
  "没什么奇怪的,先生。你信上的邮戳是那里的,既然你约
我见面是如此急迫,那显然是出了什么关系重大的事儿了。"
  "不错,确实是这样,不过信是下午写的,从那会儿以来又
发生了许多事情。要不是埃姆斯沃斯上校把我给踢出来的话
——"
  "踢出来!"
  "哎,差不多。这是个硬心肠的人,这个埃姆斯沃斯上校。
他当年是个最厉害的军纪官,而且那是一个流行骂人粗话的
时代。要不是看在戈弗雷的面子上,我绝不会容忍老上校的无
礼。"
    我点燃烟斗,往椅背上一靠。
  "你能否解释一下你说的话。"
    我的主顾讽刺似地笑了。
  "我已经习惯地认为不用说明你就已什么都知道了,"他
说道。"我还是把事实情况都摆出来吧,我真希望你能告诉我
这些事情到底说明什么问题。我整整一夜没合眼在拼命想这
事儿,却越想越觉得莫名片妙。
  "我一九○一年一月参军的时候——那是整整两年以前
——戈弗雷·埃姆斯沃斯也参加了我们中队。他是埃姆斯沃
斯上校的独生子,上校是克里米亚战争中维多利亚勋章获得
者,儿子有着战士的血液,所以参加了义勇气兵。在整个军团
里也找不出比他强的小伙子了。我们成了好朋友,那种友谊只
有在同甘共苦之中才能形成。他是我的伙伴——这在军队中
是不寻常的友谊。在一年的艰苦战斗生活中我们同生死共患
难。后来在比勒陀利亚界外的戴蒙德山谷附近的一次战斗中,
他中了大号猎枪的子弹。我接到从开普敦医院发出的一封信,
还有从南安普敦寄的一封信。后来就没有下文了,音信全无,
福尔摩斯先生,六个多月没有一封信,而他是我最知己的朋
友。
  "战争结束以后,我们大家都回来了,我给他父亲写了一
封信问戈弗雷在什么地方。没有回音。我等了一阵子,又写了
一封信。这回收到了回信,又短又干,说是戈弗雷航海周游世
界去了,一年也回不来。就是这么几句话。
  "福尔摩斯先生,这没法儿让我安心。这事儿透着稀奇。他
是一个够朋友的小伙子,绝不会就这么随便把知心朋友给忘
了。这不象他的行为。碰巧我又听说他是一大笔遗产的继承
人,他和他父亲的关系又不是那么总合得来。有时候这位老头
儿有点压人,而戈弗雷的火起又有点大。我不能相信那封回
信。我非得问个水落石出不可。谁知不巧我自己的事儿由于
两年不在家也得清理一下,所以直到上星期我才开始办戈弗
雷这档子事儿。不过,既然我要办这个事儿,我就把别的事一
股脑儿都给放下了,非办完它不可。"
    詹姆斯·M·多德先生似乎是那种人,你最好跟他做朋
友而不要跟他做对头。他的蓝眼睛直盯着人,方形下巴绷得很
紧。
  "那么,你采取了什么步骤?"我问他。
  "我的第一步是到他家——图克斯伯里旧庄园——去亲
自看看到底是怎么个情况。于是我先给他母亲写了一封信
——因为我对他父亲那个丧气老头子不耐烦了——而且来了
一个正面攻击:我说戈弗雷是我的好朋友,我可以告诉她许多
我们共同生活的有趣情况,我路过附近,能否顺路拜访一下?
诸如此类等等。我收到一封相当热情的回信,说可以留我过
夜。于是我星期一就去了。
  "图克斯伯里旧庄园是个偏僻地方,无论在什么车站下车
都还有五英里的距离。车站又没有马车,我只得步行,还拿着
手提箱,所以傍晚才走到那里。那是一座曲曲折折的大宅子,
在一个相当大的园子里头。我看这宅子是各个时代、各种建筑
的大杂烩,从伊丽莎白时期半木结构的地基开始,一直到维多
利亚的廊子,什么都有。屋里都是嵌板、壁毯和褪色的古画,是
一座十足的阴森神秘的古屋。有一个老管家拉尔夫,年龄仿佛
和屋子一样古老,还有他老婆,更古老。她原先是戈弗雷的奶
母,我曾听他谈起她,犹如仅次于母亲,所以尽管她模样古怪,
我还是对她有好感。我也喜欢他母亲——她是一个极其温柔
的、小白鼠似的妇女。只有上校令我瞧着别扭。
  "一见面我们就干了一场架。本来我立刻就想回车站,要
不是我觉得这等于帮了他的忙,我早就走了。我被径直带到他
的书房。我发现他坐在乱七八糟的书桌后面,体格高大,背部
弯曲,肤色烟黑,胡子蓬乱。带红筋的鼻子象鹰嘴般突出,两只
灰色的凶眼睛从浓密的眉毛底下瞪着我。一见之下我才理解,
为什么戈弗雷难得提其他爸爸。
  "'先生,'他以一种刺耳的声音说,‘我倒是有点想知道你
这次来访的真正意图是什么。'
  "我说我已经在给他妻子的信中说清楚了。
  "'不错,不错,你说你在非洲认识戈弗雷。当然,我们只是
听你那么一说。'
  "'我口袋里有他写给我的信件。'
  "'请让我看一看。'
  "他把我递给他的两封信看了一遍,随手又扔给了我。
  "'好吧,那又怎样?'
  "'先生,我和你儿子戈弗雷是好朋友,共同经历的许多回
忆把我们团结在一起,但他突然不给我音信了,我能不奇怪
吗?我希望打听他的情况不是很自然吗?'
  "'先生,我记得我已经跟你通过信,已经告诉你他的情
况。他航海周游世界去了。他从非洲回来,健康情况不好,他
母亲和我都认为他应该彻底休养,换换环境。请你把这个情况
转告给一切关心这事儿的朋友们。'
  "'一定照办,'我说。‘不过请你费神把轮船和航线的名称
告诉我,还有起航的日期。说不定我可以设法给他寄一封信
去。'
  "我的这个请求似乎使主人又为难又生气。他的浓眉毛低
落到他的双眼上面,他不耐烦地用手指敲着桌子。他终于抬起
头来,那神气颇象一个下棋的人发现对手走了威胁性的一步
棋而他已决定怎样去应付。
  "'多德先生,'他说,‘你的固执会使许多人都感到无礼,
并且会认为你已经达到无理取闹的地步。'
  "'请你务必原谅我,这都是出于对你儿子的友情。'
  "'当然。我已经充分考虑到这一点。不过我必须请你放
弃这些请求。家家都有自己的内情,无法向外人说清,不管是
多么善意的外人。我妻子非常想听听你讲戈弗雷过去的事,但
我请求你不必管现在和将来的事,这种打听没有益处,只会使
我们处境为难。'
  "你看,福尔摩斯先生,我碰了钉子,毫无办法绕过它。我
只好装做同意他的意见,但我心里暗自发誓不查清我朋友的
下落绝不善罢甘休。那天晚上十分沉闷。我们三个人在一间
阴暗的老屋子里默默无言地进餐。女主人倒是热切地向我询
问有关她儿子的事情,但老头子满脸不高兴的样子。我对整个
这件事感到十分不快,因此在礼貌允许的最早时刻我就辞别
主人回到自己的客房。那是楼下一间宽敞空荡的屋子,象宅内
别的房间一样。但是在南非草原生活一年之后谁也不会十分
讲究居住条件了。我打开窗帘,朝园子望去,发现外面竟是晴
朗之夜,那半圆的月亮在空中照着。之后我坐在熊熊的炉火旁
边,身旁桌上放着台灯,我打算读小说来分散一下我的心思。
可是我被老管家拉尔夫打断了,他拿来一些备用煤。
  "'先生,我怕你夜间需要加煤。天气挺冷,这间屋子又不
保暖。'
  "他没有立刻走出去,却在屋内稍事停留,当我回头看他
的时候,他正站在那里瞧着我,仿佛心里有事的样子。
  "'对不起,先生,我禁不住听了你在餐桌上谈论戈弗雷少
爷的事儿。你知道,我妻子当过他的奶母,所以我差不多可以
说是他的养父,当然很关心他。你是说他表现很好吗,先生?'
  "'他是全军团里最勇敢的人之一。有一次他把我从布尔
人的枪林之中拖了出来,不然我今天也许就不在这儿了。'
  "老管家兴奋地搓着他的瘦手。
  "'就是,先生,正是那样,戈弗雷少爷就是那个样子。他打
小就有勇气。庄园的每一棵树他都爬过。他什么也不害怕。他
曾是一个好孩子,是的,他曾是一个棒小伙子。'
  "我一下子跳起来。
  "'嗨!'我大声说,‘你说他曾是棒小伙子。你的口气仿佛
他不在世了。到底是怎么回事?戈弗雷到底出了什么事?'
  "我抓住老头儿的肩膀,但他退缩开来。
  "'先生,我不知道你说的是什么。请你问主人吧,他知道。
我不能多管闲事。'
  "他刚要走出去,我拉住了他的胳臂。
  "'听着,'我说,‘你非得回答我一个问题才能走,要不我
就拉住你一夜不放。戈弗雷是死了吗?'
  "他不敢直视我的眼睛。他象是被施了催眠术。他的回答
是勉强从嘴里硬挤出来的,那是一个可怕的、出人意料的回
答。
  "'我宁愿他是死了的好!'他喊道。说着他使劲一扯,就跑
出屋去了。
  "福尔摩斯先生,你当然可以想象,我回到我原来坐的椅
子上,心情是好不了的。老头儿刚才说的话对我来说只有一种
解释。显然我的朋友是牵涉到什么犯罪事件,或者至少是什么
不名誉的事儿,关乎家庭的荣誉了。严厉的父亲于是就把儿子
送走,把他藏了起来,以免丑闻外扬。戈弗雷是一个不管不顾
的冒失鬼。他往往受周围的人影响。显然他是落入了坏人之
手并被引向犯罪了。如果真是这样,那是非常可惜的,但即使
如此我也有责任把他找出来设法帮助他。我正在这样焦急地
思索着,猛一抬头,只见戈弗雷就站在我面前。"
    我的主顾讲到这里沉思地停了下来。
  "请你讲下去吧。"我说。"你的案子很有一点特别的地
方。"
  "福尔摩斯先生,他是站在窗外,脸贴着玻璃。我刚才跟你
说过我曾向窗外看夜色来着,窗帘一直半开着。他的身影就在
帘子打开的地方。那是落地大窗,所以我可以看见他整个的身
形,但使我吃惊的是他的脸。他面色惨白,我从没见他这样苍
白过。我猜想鬼魂大概就是那个样子。但是他的眼睛对上了
我的眼睛,我看见那是活人的眼睛。他一发现我看着他,就往
后一跳,消失在黑夜里了。
  "这个人的样子有一种十分令人吃惊的东西。倒不仅是那
惨白如纸的面孔,而是一种更微妙的东西——一种见不得人
的、罪责感的东西——这种东西非常不象我所熟知的坦率痛
快的小伙子。我感到恐怖。
  "但是一个人要是当了两年兵,成天和布尔人打交道,他
的胆子是吓不坏的,遇见变故就会立即行动起来。戈弗雷刚一
躲开,我就跳到窗前。窗子的开关不灵了,我花了一点时间才
把它打开。随后我就钻跃出去,飞快地跑到花园小路上,朝着
我认为他逃走的方向追去。
  "这条小路很长,光线又有点暗,但是我总觉得前面有东
西在跑。我向前冲上去,叫着他的名字,但是没有用。我跑到
小径的尽头,这里有好几条岔路通向几个小屋。我犹豫了一
下,这时我清楚地听见一扇门关上的声音。这声音不是来自我
背后的屋子,而是从前方黑暗处传来的。福尔摩斯先生,这就
足以证明我方才看见的不是幻影。戈弗雷确实从我眼前逃走
了,并且关上了一扇门。这一点是肯定的。
  "我没有什么办法可想了。这一夜我过得非常不安宁,心
里一直在盘算这个问题,打算找到一种理论来解释这些现象。
第二天我觉得老上校多少缓和了一些。既然女主人声称附近
有几个好玩的去处,我就趁机会问道,我再停留一晚有否不
便。老头子勉强默认了,这就给我争取到一整天的时间去进行
观察。我已经十分肯定地知道戈弗雷就在附近的什么地方藏
着,但具体的地点以及原因还有待于解决。
  "这座楼房又大又曲折,在里边藏上一个军团也没人知
道。如果人是藏在楼房内部,那我是很难找到他的。但是我听
见的门响不是在楼内。我只有到园子里去寻找这个秘密。这
倒不难做到,因为那几个老人在忙着自己的事情,这就使我能
去施行我的计划了。
  "园子里有几个小屋,但是在园子尽头有一座稍具规模的
建筑——足够园丁或护林人居住的了。难道是从这里发出的
关门声响吗?我装做不经心的、仿佛随便散步的样子朝它走了
过去。这当儿有一个矮小利落、蓄着胡须、身穿黑衣、头戴圆礼
帽的男子从那屋门里走了出来——一点也不象园丁的样子。
不料他出来后就把门倒锁上,把钥匙放在口袋里了。他一回
身,发现了我,脸上顿时现出吃惊的神色。
  "'你是本宅的客人吗?'他问我。
  "我说是的,并且说我是戈弗雷的朋友。
  "'真可惜他旅行去了,否则他会非常愿意见到我的,'我
又这么解释着。
  "'不错,不错,'他仿佛做了亏心事似地说着。'改个时间
再来吧,'他说着就走开了。但当我回头看时,他却正躲在园子
那头的桂树后面,站在那里观察着我。
  "我一路走过去,仔细地看这座小房子,但窗子被严密地
遮挡着,这使人看来它似乎是空的。如果我过分大胆窥探,可
能会因小失大,甚至被轰出去,因为我知道我在受人监视着。
因此我就回到楼内,等着晚上再继续侦查。到天色大黑,人声
寂静之后,我就从我的窗口溜了出去,悄悄地朝那神秘的住所
走去。
  "我刚才说这屋子被严密地遮挡着,现在我发现它还关着
百叶窗。不过,有一扇窗子却透出了灯光,因此我就集中注意
力从这儿往里瞧。算我走运,这里帘子并没有完全拉上,我可
以看见屋里的情景。里面相当明亮洁净,壁火熊熊,灯光照耀。
在我对面坐着我早上碰见的矮个男子,他吸着烟斗在读报
纸。"
  "什么报纸?"我问道。
    我的主顾似乎不大高兴我打断了他的话。
  "有关系么?"他反问道。
  "关系重大。"
  "我还真没留意。"
  "也许你看出那是大张的报纸还是小本的周刊一类了
吧?"
  "对了,经你这么一提,我想岂不是大张。也许可能是《观
察家》杂志。不过说实在的,我当时真顾不上这类小事儿了,因
为屋里还有一个人背对窗子坐着,我敢说他就是戈弗雷。当然
我看不见他的正脸,但我熟悉他的肩膀的形状。他用手支着
头,形容十分忧郁,身子朝着壁火。我刚要设法行动,突然有人
重重地在我肩上拍了一下,原来上校就站在我身旁。
  "'到这边来,先生!'他压低了声音说。他一言不发地走到
楼内,我一直跟着他走到我的住房。他在门厅里拿起一张火车
时刻表。
  "'八点半有一班火车开往伦敦,'他说。‘马车八点钟在大
门外。'
  "他脸都气白了。而我呢,我感到自己的处境太尴尬了,我
只能结结巴巴说几句前言不搭后语的道歉话,力求用对我朋
友的担心来给自己解释。
  "'这个问题用不着再谈,'他斩钉截铁地说道,‘你无耻地
侵犯了我们家庭的权利。你到这儿来是做为客人,但你成了暗
探。先生,我只有一句话说,就是我不要再看见你。'
  "这下子我也火儿了,我说了些不客气的话。
  "'我看见你儿子了,我认为你是为了个人目的不让他见
人的。我不知道你把他关起来的动机是什么,但我敢肯定他已
失去行动自由。我告诉你,上校,除非我确知我朋友是安全和
健康的,否则我绝不会停止我的努力来弄清真相,我也绝不会
被你的任何恐吓所吓倒。'
  "这个老家伙面色变得象魔鬼一样凶,我真以为他可能动
手。我方才说过他是一个瘦削的、狂暴的高大老头子,虽说我
不是弱者,我也很难对付他。但是他在狂怒地瞪了我半天之后
转过身就走出去了。我呢,我早上按时乘火车走了,我的意图
就是立即来找你听取你的意见并求得你的帮助,这就是我写
信与你约会的缘故。"
    以上就是我的来访者摆在我面前的问题。大概精明的读
者已经看出来,这个案子并不难解决,因为只有极有限的选择
答案就可以解释问题的根源。但是尽管简单,这个案子却有着
新奇有趣的地方,所以我才冒昧地把它记录下来。现在我就用
我常用的逻辑分析方法来缩小可能的答案范围。
  "仆人们,"我问,“一共有几个人?"
  "照我尽量估计,只有老管家和他的妻子。他家生活看来
十分简单。"
  "那么在花园小屋内没有仆人了?"
  "没有,除非留胡须的那个矮男人当仆人。但他看来身份
要高得多。"
  "这一点很有启发。你看到过从一所房子往另一所房子送
食物的迹象吗?"
  "你这么一提,我倒记起来曾看见老拉尔夫提着一个篮子
朝着平房的方向往园里走去。当时我并没往食物上想。"
  "你在当地进行访问打听了没有?"
  "是的。我和火车站站长以及村内旅馆主人攀谈过。我只
是简单地问他们是不是知道我的伙伴戈弗雷的情况。他们两
人都说他航海周游世界去了。他曾回过家,但紧接着就外出
了。看来关于他旅行的说法已经被大家接受。"
  "你没有向他们提到你的猜疑吗?"
  "一点没提。"
  "这很明智。这件事是要调查的。我要跟你一起到图克斯
伯里旧庄园去一趟。"
  "今天?"
    可巧当时我正在了结一桩案于,就是我朋友华生叙述过
的修道院公学案。我还受到土耳其苏丹的委托要办一个案子,
如果延误将会发生极严重的政治后果。所以,直到了下周初
(照我日记的记载)我才由詹姆斯·M·多德先生陪同踏上去
贝德福郡的旅程。在我们驱车路过伊斯顿区的时候,我把一位
严肃寡言、肤色黝黑的绅士也接到车上,我是事先跟他约订好
的。
  "这是我的一位老朋友,"我向多德说,“请他在场也许一
点用也没有,但是也许起决定作用。目前不必细谈这一点,到
时候就知道了。"
    凡是读过华生写的记录的读者,想来已经熟悉我的做法,
就是在侦查一件案子的过程中我是不多说话、不泄露想法的。
多德似乎有点摸不着头脑,但没有说什么,我们三个人就一同
继续赶路了。在火车上我又问了多德一个问题,故意让我们那
个同伴听见。
  "你说你从窗户里清晰地看见你朋友的脸,所以敢肯定那
是他本人,是吗?"
  "关于这点没有问题。他的鼻子贴住玻璃,灯光正照在他
脸上。"
  "不会是另一个长得象他的人吗?"
  "不可能,确实是他。"
  "但是你又说他的样子变了?"
  "只是颜色变了。他的脸色是——怎么说呢?——那是鱼
肚白色,他的皮肤变白了。"
  "是整个脸都苍白吗?"
  "我想不是。我看的最清楚、最白的是他的前额,因为额头
贴着玻璃。"
  "你叫他的名字了没有?"
  "我当时又惊又怕,没有叫。后来我就追他,我已经告诉过
你,没追上。"
    我的侦查已经基本完成了,只再需要一个小情况就可以
全部完成。后来经过一番旅行之后,我们终于到达了多德描述
的这座奇怪而散漫的庄园。开门的是老管家拉尔夫。我已经
把马车全天租下来了,就请我的老朋友先坐在车上等着,我们
请他时再下车。拉尔夫是一个矮身材、多皱纹的老头儿,穿着
传统的黑上衣和灰点裤子,只有一点很特别,他戴着黄起手
套,一看见我们他就甩下手套放在门厅桌子上了。我这个人,
正如我朋友华生说的,有着出奇灵敏的感官。当时屋里有一种
不明显的、但是带有刺激性的气味。它似乎就是从门厅桌子上
发出来的。我一转身,把帽子放在桌上,又顺手把它弄到地上,
然后弯下腰去拾帽子,趁机使我的鼻子挨近手套不到一英尺。
不错,这股类似柏油的怪味儿确是从手套上发出来的。侦查已
经完成。我进入书房。唉,我自己写记录就这么露骨,实在不
高明!华生笔下是那样引人入胜,不正是靠隐去这些环节么。
    上校不在房里,但是一听拉尔夫的通报立刻就来了。我们
听见他那急促沉重的脚步声从楼道走来。他猛一推门就冲了
进来,胡须奓起,眉眼也都立起来了,确是一个少见的凶狠老
头子。他手里拿着我们的名片,用力一撕,扔在地上,用脚就
踏。
  "我不是告诉你了吗,你这个多管闲事的混蛋,我不准你
登我的门!我绝不许你再来,如果你胆敢不经我允许再上这儿
来,我就有权使用暴力,我枪毙了你!我坚决枪毙你!至于你,
先生,"他转向我说,“我给你同样的警告。我知道你的可耻职
业,你可以上别处去显示你的本事,我这里用不着你。"
  "我不能走,"我的主顾坚决地说,“除非戈弗雷亲口告诉
我他的自由没受限制。"
    我们的这位不情愿的主人按了一下铃。
  "拉尔夫,"他命令道,“给本地警察局打电话叫他们派两
名警察来。就说有贼。"
  "等一等,"我连忙说,“多德先生,你应该知道,埃姆斯沃
斯上校是有权利的,我们无权进入他的住宅。另一方面,他也
应该知道你的行动完全是出于对他儿子的关注。我冒昧地说,
如果允许我和埃姆斯沃斯上校谈五分钟,我可以使他改变他
对这件事儿的看法。"
  "我没那么容易改变,"老上校说。"拉尔夫,执行命令。你
还等什么?快打电话!"
  "不行,"我说着往门上一靠。"警察一干涉就恰恰会导致
你所惧怕的结局。"我掏出笔记本在一张撕下的纸页上匆匆写
了一个字。我把纸递给上校说:“这就是我们前来的原因。"
    他凝视着纸条,脸上除了吃惊以外什么表情都消失了。
  "你怎么知道的?"他无力地说着,沉重地一屁股坐在椅子
上。
  "我的职业就是把事情弄清。这是我的业务。"
    他沉思地坐在那里,瘦削的手摸着蓬乱的胡须。终于,他
做了一个无可奈何的手势。
  "好吧,要是你们非要见戈弗雷,就见吧。这事儿我不负
责,是你们迫使我做的。拉尔夫,去告诉戈弗雷先生和肯特先
生,我们过五分钟就到。"
    五分钟之后我们已经走过了花园小径,来到神秘小屋前
面。一位蓄胡须的矮男子站在门口,脸上露出十分诧异的神
情。
  "这太突然了,上校,"他说道,"这完全打乱了咱们的计
划。"
  "我实在没办法,肯特先生,人家迫使咱们这样做。戈弗雷
先生在吗?"
  "是的,他在里边,"他说着转身领我们走进一间宽敞而陈
设简单的屋子。有一个人背朝着壁炉站在那里。一见那人,我
的主顾立刻跳上前去伸出手来。
  "嗨!戈弗雷,见到你太好了!"
    但是对方挥手叫他后退。
  "不要碰我,吉米。不要走近我。是的,你非常惊讶!我已
不象那个骑兵中队的棒小伙子、一等兵埃姆斯沃斯了,是吧?"
    他的面容确实是异常的。可以看出他本来是一个五官端
正、皮肤被非洲阳光晒黑的漂亮男子,但是如今夹杂在黝黑皮
肤之间有一些怪样的白斑片,这使他的皮肤变白了。
  "这就是我不见访客的缘故,"他说道,“你我倒不在乎,但
用不着你的同伴。我知道你的意思是好的,但这么一来对我不
利。"
  "我只是想确知你是安全无恙的,戈弗雷。那天夜里你往
我窗里瞧的时候我看见了你,后来我就不放心,非把情况弄清
不可。"
  "老拉尔夫跟我说你来了,我禁不住要瞧瞧你。我希望你
没看见我才好,后来我听见开窗子的响声,我只好跑回小屋。"
  "到底是怎么搞的,何必这样?"
  "这个事儿倒也不难说清楚,"他说着点燃一支香烟,“你
记得那天早上在布弗斯普鲁的战斗吗,就在比勒陀利亚外边
的铁路西线上?你听说我受伤了吗?"
  "我听说了,但不知道详细情况。"
  "我们有三个人被切断了和本部的联系。地势很不平坦。
有辛普森——就是外号叫秃头辛普森的那个人——有安德
森,还有我。我们正在追击布尔人,但是他们埋伏起来,把我们
三人包围了。他们两人被打死了,我肩上中了象猎枪的子弹。
但是我拼命趴在马上,跑了几里路我才昏过去掉下马来。
  "等我苏醒过来,天已黑了,我挣扎着站起来,感觉异常虚
弱。使我吃惊的是近处就有一座房子,相当大,有南非式的游
廊和许多窗子。天气很冷。你知道那种夜晚袭来的令人发僵
的寒冷,那是一种令人厌恶的、难以忍受的死冷,和爽利明快
的霜冻很不一样。简单说吧,我感到彻骨地寒冷,唯一的希望
就是设法达到那座房子。我拼死力站立起来,一步一步拖着,
几乎已经没有知觉。我只依稀记得爬上台阶,走进一个大敞着
的门,进入一间摆着几个床位的大屋子,倒在一张床上,嘴里
满意地哼了一声。床上被子已摊开,但我管不了那么多了。我
把被子往我颤抖的身上一拉就睡熟了。
  "我醒来已是早晨,我不但没有进入一个健康的世界,反
而仿佛来到一个噩梦的世界。非洲的阳光从宽大无帘的窗子
射进来,使这间刷成白色的大而空敞的宿舍显得特别明亮。我
面前站着一个矮如侏儒的人,脑袋硕大如鳞茎球,口中急切地
说着荷兰话,挥动着一双海绵般的变形而怕人的手。他身后站
着的一群人仿佛都觉得眼下这情况很有意思,但我看到他们
却不禁打了一个寒噤。没有一个正常的人形。每一个人不是
歪七扭八就是臃肿变形。这些丑八怪的笑声比什么都难听。
  "看来他们全都不会讲英语,但是情况非得说清不可,因
为大脑袋越说其越大,后来一边怪叫着一边用他那变形的手
揪住我就往下拉,而不管殷红的血液从我伤口直流。这个小怪
物力大如牛,要不是有一个年长的负责人听见这屋的嘈杂声
走过来,真不知他会把我整成什么样子。他用荷兰语责备了几
句,揪我的人就躲开了。然后他转向我,睁大惊讶的眼睛看着
我。
  "'你怎么会跑到这儿来的?'他诧异地问道。'别动!我知
道你已疲惫不堪,你肩上的伤口需要处理。我是医生,我马上
找人给你包扎。不过,小伙子!你在这里比在战场上更要危险。
你是在麻疯病院里,你在麻疯病人的床上过了一夜。'
  "吉米,我还用说别的吗?看来,由于战火迫近,这些病人
在头天都疏散走了。第二天,由于英军开来,他们又被这位医
务总监送回医院。他说,尽管他自以为有免疫力,他也绝不敢
象我那样在麻疯病人的床上睡一夜。后来他把我放在一间单
独病房内,细心地护理我,过了大约一个星期我就被送往比勒
陀利亚总医院。"你看,这就是我的悲剧。我希望能侥幸,但是
等我回到家里,我脸上出现的这些可怕症状终于宣布了我未
能逃脱感染的命运。怎么办呢?我是住在一座平静无邻的房
子里。我们有两个可以绝对信任的仆人。这是个可以居住的
地方。肯特先生是一位外科医生,在保证绝不泄密的条件下他
愿意陪我同住。这样处理是十分简单的。而另一条路则是极
其可怕的:和不认识的人在一起被终身隔离,永远不得释放。
但是必须绝对保密,否则即使是在这个穷乡僻壤也会引起群
众哗然,早晚会把我扭送麻疯病院的。吉米,就连你也不能告
诉。今天我父亲怎么会让步的,我真不明白。"
    上校指了指我。
  "是这位先生气使我让步的,"说着他打开了我递给他的
纸条,上面写着"麻疯"字样。“既然他已经知道这么多了,那最
安全的办法还是全告诉他。"
  "确实如此,"我说道,“谁敢说这样做没有好处呢?看来只
有肯特先生一个人诊视过病人。请允许我,敢问先生是不是这
种病的专门医生呢?因为,据我理解,这是一种热带病或亚热
带病。"
  "我有合格医生的正常知识,"他有点板起面孔地说。
  "先生,我深信你是有能力的,但我觉得在这一病例上听
听会诊意见也是有价值的。据我理解,你避免会诊只是怕发生
压力而使你交出病人。"
  "正是这样,"上校说。
  "我预料到这一点了,"我解释说,“今天我带来一个朋友,
他的谨慎是绝对可以信任的。以前我曾替他出过力,因此他愿
意做为一个朋友而不是做为专家来提供他的意见。他的名字
是詹姆斯·桑德斯爵士。"
    听我这么一说,肯特先生脸上流露出的那种惊喜之状,简
直就象新提升的下级军官要会见首相似的。
  "我将感到骄傲,"他低声地说道。
  "那我就请詹姆斯爵士到这里来。他现在正等在门外的马
车里。至于我们,上校,咱们可以到你书房去,我来做些解释。"
    在这种关键时刻就显出我是多么需要我的华生了。他善
于运用得体的提问和种种惊叹词来夸张我的侦查艺术,把我
那种本来只是系统常识的侦察术给夸大成奇迹。现在我自己
来叙述,就没有人来捧场了。我只好照实叙述,就象那天在上
校书房里我对着几个听众所说的,其中还包括戈弗雷的母亲。
"我的方法,"我说道,“就建立在这样一种假设上面:当你
把一切不可能的结论都排除之后,那剩下的,不管多么离奇,
也必然是事实。也可能剩下的是几种解释,如果这样,那就要
一而再、再而三地加以证实,直到最后只剩下一种具有足够根
据来支持的解释。现在我们就用这个方法来研究一下当前这
个案子。起初,提到我面前的有三种可能的解释,可以说明为
什么这位先生在他父亲庄园的小屋里被隔离或禁锢起来。可
以认为他是由于犯罪而逃避,或者是由于精神失常而不愿住
疯人院,最后是因为有某种疾病而需要隔离。我想不出其它解
释。那么,就需要把这几个结论加以对比和甄别。
  "犯罪之说是不能成立的。本地区并没有尚未破案的犯罪
报告,这我十分清楚。如果说是尚未暴露出来的犯罪,那从家
族利益来说应该是把他弄走或是送出国外,而不是藏在家里。
我看不出这条思路有什么可能成立的地方。
  "精神失常的可能性要更大一些。小屋里有的第二个人可
能是看守人。他走出来以后把门倒锁上,这就加强了上述假
设,说明可能是强行禁闭。但另一方面,强制不可能是很严的,
否则这个青年就不会跑出来去看一眼他的朋友了。多德先生,
你记得我曾探索论据,比如问你肯特先生读的是什么报纸。如
果是《柳叶刀》或《英国医学杂志》,那会帮助我思索。但是,只
要有医生陪同并上报当局,把疯人留在家里是合法的事。为什
么这样拼命保密呢?因此精神失常的设想也不能成立。
  "剩下的第三个可能,看来虽然稀奇,却是完全符合实际
情况的。麻疯在南非是常见病。由于特殊的机遇,这位青年可
能受到感染。这样一来,他的家属处境就十分困难了,因为他
们不愿把他交给麻疯隔离病院。为了不露风声、不受当局干
涉,必须严守秘密。如果给以适当报酬,不难找到一位忠实的
医生来照顾病人。也没有理由在晚上不让病人出来。肤色变
白是这种病的普通症状。这个假设的论据是十分充足的,以致
使我决心把它当做已被证实了那样来行动。当我初到这里,发
现给小屋送饭的拉尔夫戴着浸了消毒水的手套,这时候我连
最后的疑点也消除了。先生,我只写了一个词,就告诉你秘密
已被发现了,我之所以写而没有说出来,是为了向你证明可以
信任我的谨慎。"
    我正在这样结束我的小小分析时,门开了,那位庄严的著
名片肤病学家被引进来了。但是破例地,他那狮身人面像般严
肃的脸今天解冻了,眼中流露出人情味儿的温暖。他迈步朝上
校走过去同他握了手。
  "我往往给人带来坏消息,"他说。"但今天的消息不那么
坏。不是麻疯。"
  "什么?"
  "典型的类麻疯,也就是鱼鳞癣。是一种鳞状的皮肤疾病,
影响仪容,非常顽固,但有治愈的可能,绝无传染性。不错,福
尔摩斯先生,确是非常的巧合。但能说完全是巧合么?难道没
有一些未知的因素在起作用么?或许这位青年在接触病人以
后的恐惧心理产生了一种生理作用,模拟了它所恐惧的东西?
不管怎么说,我可以用我的职业荣誉来担保——呵!夫人休克
了!我建议由肯特先生护理她,直到她从这次惊喜性休克中复
原为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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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2-15 01:05:33 |显示全部楼层
福尔摩斯探案——归来记
?
?三个大学生
?
?一**五年中有些互相关联的事情,使福尔摩斯和我在
我们著名的大学城住了几周。我要记述的事正是在这时发生
的。事情虽然不大,但是富有教育意义。为了使那种令人痛
心的流言自行消灭,最好是不让读者分辨出事情发生在哪个
学院,以及发生在谁的身上,因此我在叙述时竭力避免使用
那些容易引仆人们联想和猜测的词句,只是谨慎地追述一下
事情本身,以便用它来说明我的朋友的一些杰出的气质。
?那个时候,我们住在一栋离图书馆很近带家具出租的寓
所里,因为福尔摩斯正在对英国早期宪章进行紧张的研究。他
的研究是很有成效的,也许会成为我将来记述的题目。一天
晚上,我们的熟人希尔顿·索姆兹先生来访,他是圣路加学
院的导师和讲师。索姆兹先生身材较高,言语不多,但是容
易紧张和激动。我知道他一向不够安静,此时他显得格外激
动,简直无法控制自己,显然,是发生了什么不寻常的事情。
  "福尔摩斯先生,我相信您会为我牺牲一两个小时的宝贵
时间。在圣路加学院刚刚发生了一件不幸的事情,要不是恰
巧您在城内,我简直不知道该怎么办。"
?我的朋友答道:“我现在很忙,不希望有什么事使我分心。
您最好请警察去帮助您。"
   "不,亲爱的先生,这样的事不能请警察,因为一旦交到
官方,便不能撤回。这是涉及到学院名声的事情,无论如何
不能传扬出去。您是那样有能力,而且说话谨慎,所以只有
您能够帮我的忙。福尔摩斯先生,我请求您尽力而为。"
?自从离开贝克街的惬意环境以来,我的朋友脾气有些不
太好。离开了他的报纸剪贴簿、化学药品以及邋遢的住室,他
便感到极不舒服。他无可奈何地耸了耸肩,我们的客人便急
忙把事情倾吐出来,他谈话的时候心情很激动。
  "福尔摩斯先生,你知道明天是福兹求奖学金考试的第一
天。我是主考人之一。我主考的科目是希腊文。试卷的第一
题是一大段学生没有读过的希腊文,要求译成英文。这一段
已经印在试卷上,当然,要是学生事先准备了这段希腊文,会
占很大的便宜。所以,我非常注意试卷的保密问题。
  "今天下午三点钟,印刷所送来了试卷的校样。第一题是
翻译修昔的底斯著作中的一节。我仔细地校阅了清样,因为①
原文需要绝对正确。直到四点三十分,还没有校对完。可是
我答应一个朋友去他的屋里吃茶,所以我把清样放在桌子上,
就离开了屋子,连来带去前后只用了半小时多一点。
  "福尔摩斯先生,你知道我们学院的屋门都是双重的,里
面的门覆盖着绿色台面呢,外面的门是橡木的。当我走近外
面的屋门,很吃惊地看见屋门上有把钥匙。一时间,我以为
是我自己把钥匙忘在门上了,但是再一摸口袋,我才发现钥
匙在里面。我清楚地知道,另一把钥匙是在我的仆人班尼斯
①修昔的底斯(公元前460年—400年?),希腊历史学家。——译者注
特手中。他给我收拾房间已经有十年了,是绝对诚实可靠的。
钥匙确实是他的,我推想,他一定进过我的屋子,来看我是
否要喝茶,出去时,也许不小心把钥匙忘在门上了。他来的
时候,我刚刚出去几分钟。如果不是今天的情况,他忘记钥
匙是没有一点关系的,但是今天却产生了无法估量的后果。
  "我一看到我的桌子,立即知道有人翻了我的试卷。清样
印在三张长条纸上。原来我是放在一起的。现在呢,一张在
地板上,一张在靠近窗户的桌子上,还有一张仍在原处。"
?福尔摩斯开始感兴趣了,他说:"在地板上的是第一张,
在窗户旁的桌子上的是第二张,仍在原处的是第三张。"
  "福尔摩斯先生,你使我吃惊,你怎么会知道得这样清楚
呢?"
  "请继续叙述你的有趣的事情。"
  "开始的时候,我想是班尼斯特干的,这种行为实在不可
饶恕。然而他十分诚恳地否认了,我相信他讲的是实话。另
一个解释只能是这样:有人走过看见钥匙在门上,知道我不
在屋里,便进来看考卷。这个奖学金的金额是很高的,涉及
到大笔的钱财,所以一个厚颜无耻的人或许愿意冒险偷看试
卷好去胜过他的同伴。
  "这件事使得班尼斯特非常不安。当我们发现试卷准是被
人翻过的时候,他几乎昏了过去。我给他一点白兰地喝,然
后让他坐在一把椅子上,他象瘫了似地坐着,这时我检查了
整个房间。除了弄皱的试卷外,我很快地找到这位闯入者留
下的其它痕迹。靠窗户的桌子上有削铅笔剩下的碎木屑,还
有一块铅笔心的碎头儿。显然,这个骗子匆匆忙忙地抄试题,
把铅笔尖弄断了,不得不重削。"
?这个案件渐渐吸引了福尔摩斯,他的脾气也就随着好了
起来。他说:"讲得好极了!你是吉星高照,大有破案的希望。"
  "还有一些痕迹。我有一个新写字台,桌面是漂亮的红色
皮革。我和班尼斯特可以发誓,桌面非常光滑,没有一点污
点。现在我发现桌面上有明显的刀痕,大约三英寸长,不是
东西擦过的痕迹,而是确实的刀痕。还有,我在桌子上看到
一个小的黑色泥球,也许是面球,球面上有些斑点,象是锯
末。我肯定这些痕迹是那个弄皱试题的人所留下来的。没有
足迹或是其他证据可以辨认这个人。我正着急没有办法的时
候,忽然想起您在城里,就直奔您来,向您求教。福尔摩斯
先生,请您一定帮我的忙。现在您明白了我所处的困境:或
者找出这个人来,或者推迟考试,等到印出新的试题。不能
不作任何解释就更换试题,可是,这样一来便会引起讨厌的
谣言。这不仅会损害本学院的名声,而且也会影响到领导本
院的大学的名声。最要紧的是,我希望能默默地、谨慎地解
决这个问题。"
  "我很高兴处理这件事,而且愿意尽力提供一些意见。"福
尔摩斯站了起来穿上他的大衣。"这个案子还是很有意思的。
你收到试卷以后有人去过你的屋子吗?"
  "有,道拉特·芮斯,一个印度学生。他和我住在同一栋
楼,来问考试的方式。"
  "他到你的屋里就是为这事吗?"
  "是的。"
  "那时试卷在你的桌子上吗?"
   "是的,不过我记得是卷起来的。"
  "可以看出来那是清样吗?"
  "有可能。"
  "你的屋子里没有别人?"
  "没有。"
  "有人知道清样要送到你那儿吗?"
  "只有那个印刷工人知道。"
  "班尼斯特知道吗?"
  "他肯定不知道。谁也不知道。"
  "班尼斯特现在在哪儿?"
  "他身体不舒服,坐在椅子上,好象瘫了似的。我立即匆
忙地来找你。"
  "你的屋门还开着吗?"
  "我已把试卷锁了起来。"
  "索姆兹先生,那么可以这样说:翻弄试题的人是偶然碰
上的,事先并不知道试卷在你的桌子上。"
  "我看是这样的。"
?福尔摩斯微笑了一下,可是这个微笑令人费解。
?他说:"好,我们去看看。华生,这不属于你的职业范围,
不是生理的问题,而是属于心理方面的。不过,要是你愿意
去,就去吧。索姆兹先生,现在请你吩咐!"
?我们当事人的起居室正对着这座古老学院的庭园,庭园
的地上长满苔藓。起居室的窗户又大又低,上面还有花窗棂。
一扇峨特式的拱门后面有石梯,石梯已经年久失修了。这位
导师的房间在第一层。另外三个大学生,分别各住一层楼。我
们到达现场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了。福尔摩斯停住脚步,注
视了一下起居室的窗户。然后,他走近这扇窗户,用脚尖站
起来,伸着脖子往屋里探望。
?我们有学问的当事人说:"他一定是从大门进去的。除了
这扇玻璃窗以外,再没有别的开口了。"
?福尔摩斯看着我们的当事人,微笑了一下,笑得有些奇
怪,并且说:"哦,如果在这儿弄不清什么,我们最好还是到
屋里去。"
?这位导师打开屋门,把我们领进他的房间。我们站在门
口的时候,福尔摩斯检查了地毯。
?他说:"我想这儿不会有什么痕迹。天气这样干燥,很难
找到。你仆人的身体大概已经恢复了。你说你让他坐在椅子
上,是哪一把椅子?"
  "窗口旁边的那把。"
  "哦,是靠近这个小桌子的。你现在可以进来了。地毯我
已经检查完了。我们再看看这个小桌子。当然,发生过的事
情已经清楚了。这个人进屋后,从屋子中间这张桌子上一页
一页地拿起试卷,拿到靠窗口的桌子上,因为假如有人从庭
园走过来,从这儿一眼就可以看到,便于逃跑。"
?索姆兹说:"实际上他跑不掉,因为我常常从旁门过来。"
  "那很好!不管怎样说,这是他设想的。让我看看那三张
清样。没有留下指纹!他先是拿过这一页去抄写的。这用了
多长时间呢,快抄也不少于一刻钟。然后丢掉这一张,又拿
起另一张。正在这个时候,你回来了,于是他急于跑掉,所
以他没有时间把考卷放回原处。当你走进屋门的时候,听没
听见石梯上有急促的脚步声?"
?"没有,我没听见。"
?"他急忙地抄写,把铅笔尖弄断了,不得不又削一次。华
生,有意思的是:那支铅笔不是普通铅笔。它比普通铅笔粗,
软铅,笔杆是深蓝色,制造商的名字是银白色的,笔只剩一
英寸半长。索姆兹先生,如果能找到那样一支铅笔,也就找
到了那个人。我还要告诉你,他的刀子较大而且很钝,这样
你又有了一个线索。"
?索姆兹先生被福尔摩斯谈的这些情况弄胡涂了。他说:
  "别的我还能理解,可是铅笔的长短……"
?福尔摩斯拿出来一小片铅笔木屑,上面有字母nn。
?"你看。"
?"不,我仍然……"
?"华生,我过去常常低估你的能力。好,nn是什么意思呢?
它们是一个字的末尾两个字母。你知道JohannFaber ?是销路
最广的铅笔商的名字。这不是很清楚了吗?铅笔用得只剩
下了Johann字后面的一小段。"他把小桌子拉到电灯下。"我
希望他抄写用的纸是很薄的,这样便能透过纸张在光滑的桌
面上留下痕迹。唔,没有看见什么痕迹。从小桌子上找不到
什么。现在看看中间的桌子。我猜想这个小球就是你谈的那
个黑色的面团。形状略象金字塔,中间是空的。正象你说的,
小球上还有锯末屑。啊,真有意思。桌面上还有刀痕——确
切地说是划痕。开始的地方是划的痕迹,然后才是边缘不整
齐的小洞。索姆兹先生,我非常感谢你使我注意这个案情。那
扇门通到哪儿?"
   "我的卧室。"
  "出事以后,你去过吗?"
  "没有,我直接来找你。"
  "最好让我查看一下。多么漂亮的古色古香的屋子!请你
先等一分钟,我检查完了地板你们再进来。噢,没有看出什
么。这块布幔干什么用的?你在这块布幔的后面挂衣服。要
是有人不得已藏在这间屋里,他必定藏在这块布幔的后面,因
为床太低,衣柜又不够厚。我想可能没有人在这儿吧。"
?当福尔摩斯拉那块布幔的时候,我从他那坚决而又机警
的表情知道,他已经做好准备,以防万一。可是拉开布幔一
看,除了挂在衣钩上的三、四套衣服以外,什么也没有。福
尔摩斯转过身刚要走开,突然又蹲到地板上。
?他说:"喂,这是什么?"
?那是一小块金字塔形状的黑色东西,象腻子,和书房里
桌子上的那块完全一样。福尔摩斯把它放在手心上拿到电灯
下看。
  "索姆兹先生,这位不速之客在你的起居室里和你的卧室
里都留下了痕迹。"
  "他到卧室里去干什么?"
  "我想这很清楚。你突然回来,到了门口,他才发觉。他
怎么办呢?无论做什么都会暴露他自己,所以他只好冲进你
的卧室躲藏起来。"
  "哎呀,我的上帝,福尔摩斯先生,你是不是说,我和班
尼斯特在起居室谈话的时候,这个人一直藏在这里?"
  "我是这样看的。"
   "福尔摩斯先生,当然还有另外一种可能性。我不知道你
是否注意到我卧室的窗户了?"
  "玻璃上面有花窗棂,框子是金属的,共三扇,一扇有折
叶,可以钻进人来。"
  "正是这样的。卧室对着庭园的一角,所以从外面看不到
整个卧室。这个人也许是从窗户进来的,走过卧室,留下了
痕迹,最后,发现门开着,便从门那儿跑掉。"
?福尔摩斯不耐烦地摇了摇头。
?他说:"让我们从实际情况着手。你说过,有三个学生用
这个石梯,并且总是走过你的门前。"
  "是有三名学生。"
  "他们都要参加这次考试吗?"
  "是的。"
  "三个人里有没有人嫌疑较大呢?"
?索姆兹犹豫不决。
?他说:"这是一个很难答复的问题。没有证据不好轻易怀
疑某一个人。"
  "你说说你的怀疑,我来给你找证据。"
  "那么,我简单地告诉你住在这儿的三个人的性格。三个
人中住在最下面的是吉尔克利斯特,一位优秀的学生,也是
个优秀的运动员,参加了学院的足球队和板球队,低栏和跳
远他都得过奖。他是一个漂亮的、很有风度的男人。他父亲
是名声不好的扎别兹·吉尔克利斯特勋爵,因为赛马破了产。
这个学生很穷,但是他很努力,很勤奋。他是有前途的。
  "住在中间一屋的是一位印度人,名字叫道拉斯·芮斯。
他是一个性情安静但是难于接近的人,多数印度人都是这样,
他学习得很好,不过他的希腊文差一些。他很稳健,办事很
有条理。
  "最上面住的是迈尔兹·麦克拉伦。他要是想学习,可以
学得很出色,他是这所大学里最有才华的一个。但是,他任
性,生活放荡。第一学年因为打牌的事他差一点被开除。这
一学其他懒散地混过来了,对于这次奖学金考试他一定很
怕。"
  "那么,你怀疑的就是他了?"
  '我还不敢这样说。但是,这三个人里面或许他是最有可
能做这种事的。"
  "很好,索姆兹先生,现在我们见见你的仆人班尼斯特。"
?这个仆人个子不高,面色苍白,胡须剃得很干净,花白
头发,年纪有五十多岁。自从试题的事打乱了他安静的生活,
他还没有完全平静下来。由于紧张他那圆圆的面颊还在抽动,
手指也在颤动。
?他的主人说:"班尼斯特,我们正在调查这件不幸的事。"
  "是的,先生。"
?福尔摩斯说:"我听说你把钥匙忘在门上了。"
  "是的,先生。"
  "正当试卷放在屋里的时候,你这样做,那不是很反常
吗?"
  "先生,发生这事是很不应该的。但是,在别的时候,我
也忘过。"
  "你什么时候进的屋子?"
   "大约四点半。是索姆兹先生吃茶的时间。"
  "你在屋里等了多久?"
  "我看见他不在,就赶紧出来了。"
  "你看桌子上的试卷了吗?"
  "没有,先生,真的没看。"
  "你怎么会把钥匙忘在门上的?"
  "我手里拿着茶盘。我想等回来再拿钥匙。后来就忘了。"
  "通到外边的屋门是不是有把弹簧锁?"
  "没有,先生。"
  "那扇门一直开着吗?"
  "是的,先生。"
  "不管谁从屋里全可以出来吗?"
  "是的,先生。"
  "索姆兹先生回来后找你,你很不安,是吗?"
  "是的,先生。我来这里这么多年没有发生过这样的事。
我差一点昏过去了。"
  "我知道你昏过去了。你开始感觉不舒服的时候,你在哪
儿?"
  "我在哪儿,先生?怎么?就在这儿,靠近屋门。"
  "那就有些奇怪了,你坐的是那边靠屋角的椅子。你为什
么要走过另外这几张椅子呢?"
  "先生,我不知道,我没有注意我坐在哪儿。"
  "福尔摩斯先生,我也认为他不会注意他当时坐在哪儿。
那时他脸色很不好,特别苍白。"
  "你的主人离开以后,你还在这里?"
   "只有一两分钟。然后我锁上门就回我自己的屋子了。"
  "你怀疑谁呢?"
  "噢,我不敢随便说。我不相信这所大学里有人会做出这
种不择手段损人利己的事。先生,我不信会有这样的人。"
?福尔摩斯说:"谢谢你,就谈到这里。噢,还有一句话。
你没有向你服侍的三位先生提到出了事吧?"
  "没有,先生,没提一个字。"
  "你看见他们了吗?"
  "没有。"
  "很好。索姆兹先生,您愿意和我在这个院子里走走吗?"
  天色愈来愈黑,楼上各层的窗户上全有灯光闪耀着。
?福尔摩斯抬头看了看,说:"你的三个小鸟全回窝了。喂!
那是什么?他们当中有一个象是坐立不安。"
?原来是那个印度人,窗帘上突然出现了他的侧影。他在
屋内迅速来回踱步。
?福尔摩斯说:"我希望见每个人一面。这可能吗?"
?索姆兹说:"没有问题。这些房间是学院里最古老的,常
有客人来参观。来,我亲自领你去。"
?当我们敲吉尔克利斯特的屋门的时候,福尔摩斯说:"请
不要通报姓名。"一个细高个、黄头发的青年开了门,当他知
道我们是来参观的时候,他表示欢迎。屋内有一些罕见的中
世纪室内结构,福尔摩斯对于一个结构很感兴趣,一定要画
在他的笔记本上,他弄断了铅笔尖,希望向主人借一支,最
后是借了一把小刀削他自己的铅笔。在印度人的房间中,他
也做了同样的事情。这个印度人是个沉默寡言、身材矮小、长
着弯勾鼻子的人。他斜眼看着我们,当福尔摩斯画完建筑结
构图的时候,他显得十分高兴。我看不出福尔摩斯从这两处
找到了他所查寻的线索。我们没有能够访问第三处。我们敲
不开他的门,而且从门内传过来一阵责骂声,夹杂着愤怒的
吼声。"我不管你是谁。去你妈的!明天就要考试了,少来打
扰我!"
?我们的向导气得脸都红了,一面下台阶一面说:"真是粗
鲁!即使他不知道是我敲门,这样做不也太无礼了吗?在目
前的情况下看来,很值得怀疑。"
?福尔摩斯的回答却很奇怪。
?他问:"你能告诉我他的确切身高吗?"
  "福尔摩斯先生,这个我实在说不准确。他比那个印度人
高一些,但是又不象吉尔克利斯特那样高。我想大约是五英
尺六英寸吧。"
?福尔摩斯说:"这一点很重要。那么,索姆兹先生,我祝
你晚安。"
?我们的当事人是又惊讶又失望,大声喊道:"天啊,福尔
摩斯先生,你不会这样突然地走掉吧!你好象没有理解我的
处境。明天就要考试啦!今天晚上我必须采取一定的措施。试
卷被人翻弄了,我就不能举行考试。一定要正视这种情况。"
  "事情只能达到目前这一步。我明天清早再来和你谈这件
事。也许我能够告诉你怎样办。可是,你不要动什么东西,什
么都不要动。"
  "好,就这样,福尔摩斯先生。"
  "你完全不必担忧。我们一定会找到摆脱困境的办法。我
要带走那两个黑泥球和铅笔屑。再见。"
?我们走出了院子,在黑暗中又抬头看了看那几扇窗户。那
个印度人仍然在屋内踱步。其他两扇窗户里已经没有灯光了。
?走到大街上,福尔摩斯问:"华生,你怎样看这件事呢?
这完全是个客厅中的小游戏,从三张牌中摸出一张,是不是?
一定是三个人中的一个干的。你挑你的牌,你说是哪个人?"
  "最上面那个嘴不干净的家伙。他的品行最坏。可是那个
印度人也很狡猾。为什么他总在屋内走来走去呢?"
  "这没有什么关系。有些人在努力记东西的时候,常常走
来走去。"
  "他看着我们的那个样子,很奇怪。"
  "假如你正准备功课,第二天参加考试,每时每刻都很宝
贵,这时有一群人突然找到你,你也会这样看他们的。我看
这一点不能说明什么。至于那两支铅笔和两把刀子全没有问
题。可是那个人我确实弄不清。"
  "哪一个人?"
  "那个仆人班尼斯特。在这件事情中他耍了什么花招呢?"
  "他给我的印象是一个十分诚实的人。"
  "我也有这种印象。这是使人不能理解的。为什么一个诚
实的人——哦,这儿有一家文具店。我们从这家商店开始调
查。"
?城内只有四家较大的文具店,福尔摩斯到每一家文具店
全拿出那几片铅笔屑,并且要付高价买同样的铅笔。四家全
要给他订做一支,因为这不是一支普通尺寸的铅笔,很少有
存货。我的朋友并没因此而失望,只是随便地耸一下肩,表
示无可奈何罢了。
  "亲爱的华生,我们没有得到什么结果。这个最能说明问
题的线索也没有用了。但是,我深信我们仍然能够弄清原来
的情况。天哪!已经快九点了,女房东还唠叨过七点半给我
们做好豌豆汤呢。华生,你总是不停地抽烟,还不按时吃饭。
我想房东会通知你退房的,而我也要随着你倒霉了——不管
怎么样,我们还是先解决这位焦虑不安的导师、粗心大意的
仆人和三个前程无限的大学生这些人的问题吧。"
?到我们吃饭时候已经很晚了,尽管饭后他沉思了很久,可
是他再也没有和我提到这件事。第二天早晨八点钟,我刚刚
盥洗完毕,福尔摩斯便到我的屋里来了。
?他说:"华生,我们应该去圣路加学院了。你不吃早饭行
吗?"
  "可以。"
  "要是我们不给索姆兹肯定的回答,他是要坐立不安的。"
  "你有什么明确的回答吗?"
  "有的。"
  "你已经得出结论了?"
  "是的,亲爱的华生,我已经解决了这个谜。"
  "可是你弄到了什么新的证据呢?"
  "我六点钟就早早地起了床,决不会一无所得。我已经辛
苦地工作了两小时,至少走了五英里路,终于得到一点东西
说明问题。请看这个!"
?他伸出手掌,掌心上有三个金字塔形状的小黑泥团。
  "怎么,你昨天只有两个?"
   "今天清早又得到一个。可以断定第三个小泥球的来源,
也就是第一、第二个泥球的来源。走吧,华生,我们要让我
们的朋友索姆兹安心。"
?我们在索姆兹的房间里看到他心情十分不安。过几个小
时考试即将开始,可是他还处于进退维谷的地位——是宣布
事实,还是允许罪犯参加这个高额奖学金的考试,他拿不定
主意,看样子简直连站都站不稳了,可是一见福尔摩斯,他
立刻伸出两手急忙迎上去。
  "谢天谢地,你终于来了!我真担心你因为感到没有办法
而不管这件事了。我怎么办呢?考试还要举行吗?"
  "是的,无论如何还要举行。"
  "可是这个骗子呢?"
  "不能让他参加。"
  "你找出来了吗?"
  "我想会找出来的。如果不想让事情传到公众的耳中,我
们必须有点权威,自己组成一个私人军事法庭。索姆兹,你
坐在那里。华生,你坐这儿。我坐在中间的扶手椅上。我想
这样足以使犯罪的人产生畏惧的心情。请按铃吧!"
?班尼斯特进来了,看见我们威严的面容感到惊恐,后退
了一步。
?福尔摩斯说:"请你关上门。班尼斯特,现在请你告诉我
们昨天事件的真实情况。"
?他的脸色完全吓白了。
  "先生,我全都说了。"
  "没有要补充的吗?"
   "一点没有了,先生。"
  "好,我来提醒你一下。你昨天坐到那把椅子上的时候,
是不是为了要遮掩一件东西?这件东西正好说明谁到这个屋
子里来过。"
?班尼斯特脸色惨白。
  "不,先生,绝不是。"
?福尔摩斯又缓和地说:"这不过是提醒你一下。我坦率地
承认我无法证实这件事情。但是,很可能是这样的,索姆兹
先生一转过身去,你便放走了卧室里的人。"
?班尼斯特舔了舔他发干的嘴唇。
  "先生,没有人。"
  "班尼斯特,这可不好。到了现在,你应该说真话,可是
我知道你还在说谎。"
?他绷着脸表示若无其事。
  "先生,没有人。"
  "班尼斯特,说出来吧!"
  "先生,是没有人。"
  "你拒绝给我们提供情况。是否请你留下不要出去?站到
卧室的门旁。索姆兹先生,请你费心亲自去吉尔克利斯特屋
中,请他到你这儿来。"
?一会儿,这位导师带着那个学生回来了。这个学生体格
很健壮,高高的身材,行动轻巧又灵活,步伐矫健,面容愉
快开朗。他用不安的眼光看了看我们每个人,最后茫然失措
地凝视着角落里的班尼斯特。
?福尔摩斯说:"请关上门。吉尔克利斯特先生,我们这儿
没有外人,而且也没有必要让人知道我们之间谈了什么。我
们彼此可以以诚相待。吉尔克利斯特先生,我想要知道你这
样一位诚实的人怎么会做出昨天那样的事情?"
?这位不幸的青年后退了一步,并且用恐惧和责备的目光
看了班尼斯特一眼。
?仆人说:"不,不,吉尔克利斯特先生,我没有说过一个
字,一个字也没说过。"
?福尔摩斯说:“可是现在你说出来了。吉尔克利斯特先生,
你必须明白,班尼斯特说话以后,你便毫无办法了,你的唯
一出路是坦率地承认事实。"
?一瞬间,吉尔克利斯特举起双手想要控制他抽动着的身
体。紧接着他跪倒在桌旁,把脸埋在双手中,他激动得不停
地呜咽起来。
?福尔摩斯温和地说:"不要这样,人总是要犯错误的,至
少没有人责备你是个心肠不正的罪犯。如果由我来把发生的
事告诉索姆兹先生,不对的地方,你来改正,这样你或许感
觉方便一些。我开始说吧,好,你听着,以免我把你做的事
说错了。
  "索姆兹先生,你曾经告诉我没有一个人,包括班尼斯特
在内,知道试卷在你的屋中。从那时期,在我的心里就开始
有一个明确的看法。当然这没有把那个印刷工考虑在内,因
为这个工人要想偷看试卷的话可以在自己的办公室里看。还
有那个印度人,我想他也不会做什么坏事。如果清样卷成一
卷,你可能不会知道那是什么东西。另一方面,假设有一个
人竟敢擅自进屋,并且恰巧碰上桌子上有试卷,这种巧合是
很难想象的。所以我排除了这种可能性。进到屋里的人知道
试卷在哪儿。他怎么知道的呢?
  "当我走近你的屋子的时候,我检查了那扇窗户。你那时
的设想使我发笑,你以为我会相信或许有一个人会在青天白
日之下,在对面屋子里众人的注视下破窗而入吗?不,这样
的想法是荒谬的。我是在衡量一个过路的人要有多高才能往
里看到桌子上有试卷。我六英尺高,费点劲可以看到。低于
六英尺的人是看不到的。所以,我想要是你的三个学生里有
一个比一般人高,他便是最可能做这件事的人。
  "我进屋后,发现了靠窗桌子上的线索,这一点曾经告诉
过你。从中间的桌子上我没有得出什么结论。后来你谈到吉
尔克利斯特是个跳远运动员,这时我立即明白了全部经过,可
是我还需要一些旁证。这些旁证我也很快地弄到了。
  "事情是这样的:这位年轻人下午在运动场练习跳远。他
回来的时候,带着他的跳鞋。你知道,跳鞋底上有几个尖钉。
他路过你的窗口的时候,由于他个子很高,看见你桌子上的
清样,他猜出了那是试卷。要是他经过你的屋门,没有看见
有把钥匙忘在门上,就不会有什么坏事了。突然的冲动使他
进到屋里,看看那是否是清样。这并不是冒险的行动,因为
他完全可以装作进来是想要问个问题。
  "当他看清那确是清样的时候,他抵制不住诱惑了。他把
鞋放到桌子上。在靠近窗口的椅子上,你放的是什么呢?"
?年轻人回答:"手套。"
?福尔摩斯得意地看着班尼斯特。"他把手套放在椅子上,
然后他拿起清样一张一张地抄写。他以为这位导师一定从院
子大门回来,这样他可以看得见。可是我们知道,索姆兹先
生是从旁门回来的。他突然听到导师的脚步声已到屋门口。已
经没有办法跑掉了。于是他抓起跳鞋立即窜到卧室里,但是
忘了他的手套。你们看到桌面上的划痕一头很轻,可是对着
卧室的一头渐渐加深。划痕本身就足以说明是朝着卧室的方
向抓起跳鞋的。这个犯法的人就躲在卧室里。鞋钉上的泥土
留在桌子上,另一块掉在卧室内。我还要说明,今天清早我
去过运动场,看见跳坑内用的黑色粘土,上面洒着细的黄色
锯末,为的是防止运动员滑倒。我带来了一小块黑土做样子。
吉尔克利斯特先生,我说得符合事实吗?"
?这个学生已经站了起来。
?他说:"是的,完全是事实。"
?索姆兹说:"你还有什么要补充的吗?"
  "是的,先生。我做了这件不光彩的事以后,惊慌得不知
所措。索姆兹先生,我有一封信给您,信是我一夜未睡今天
清早写的。也就是说在我知道我的罪行已经被查出来之前写
的。先生,请您看这封信。我写道:'我已经决定不参加考试。
我收到罗得西亚警察总部的任命,我准备立即动身去南非。'"
?索姆兹说:"我听到你不打算用品起手段取得奖学金,我
很高兴。但是你是怎样改变了你的意图的呢?"
?吉尔克利斯特指着班尼斯特说:
  "是他使我走上了正路。"
?福尔摩斯说:"班尼斯特,你过来。我已经讲得很清楚,
只有你能放走这个青年人,因为当时留在屋中的只是你一人,
并且你出去的时候一定把门锁上了。至于他从窗口跑掉,那
是不可能的。请你把这个案件最后一个疑问讲清楚,并且告
诉我们你这样做的理由。"
  "要是你一了解,理由就很简单了。不过,尽管你很聪明,
你也不可能了解。事情是这样的,我曾经是这位年轻先生的
父亲——老吉尔克利斯特勋爵的管家。他破产以后,我来到
这所学院做仆人,但是我从未因为老主人没落而忘记他。为
了纪念过去,我尽可能地照顾他的儿子。昨天你按铃叫我来
的时候,我首先看到的是吉尔克利斯特先生的棕黄色手套放
在椅子上。我知道这副手套是谁的,我也知道手套在这儿意
味着什么。要是索姆兹先生看见,秘密就要暴露了。我急忙
坐到椅子上,直到索姆兹先生去找您,我才敢移动。这时我
可怜的小主人出来了,他是我抱大的,他对我承认了一切。我
要救他,这不是很自然的吗?我要象他的已死的父亲一样开
导他不应当这样取巧,这不是也很自然吗?先生,你能责怪
我吗?"
?福尔摩斯很高兴地站起来,说:"确实不能。索姆兹,我
看我们已经把你的小问题弄了个水落石出,而我们还没有吃
早饭。华生,我们走吧!至于你,先生,我相信在罗得西亚
会有你的光明前途。尽管你这次跌倒了,我们仍然期望你将
来会前程无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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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2-15 01:06:16 |显示全部楼层
福尔摩斯探案——新探案
三个同姓人
牋?这个故事也许是喜剧,也许是悲剧。它使一个人精神失了
常,使我负了伤,使另一个人受到了法律的制裁。但这里面还
是有喜剧的味道。好吧,让读者自己判断吧。
牋?这个日期我记得很清楚,因为那是在福尔摩斯拒绝了爵
士封号的同一个月里发生的事,他要被封爵是因为立了功,这
功劳将来也许有一天我还要写出来。我只是顺便提及封爵的
事,因为做为合作者我应该谨慎从事,避免一切冒失的行为。
然而这件事却使我记牢了上述的日期,那是一九○二年六月
底,就在南非战争结束后不久。福尔摩斯在床上一连躺了几
天,这正是他不时表现出的行为,但有一天早晨他却从床上起
来了,手里提着一份大页书写纸的文件,严峻的灰眼睛里闪着
讽刺的笑意。
  "华生老兄,现在有一个使你发财的好机会,"他说道。“你
听说过加里德布这个姓吗?"
牋?我承认没有听说过。
  "要是你能抓住一个加里德布,就能赚一笔钱。"
  "为什么?"
  "那就说来话长了——而且有点异想天开。我认为在咱们
所研究过的复杂的人类问题里头,还没有过这么新鲜的事儿
呢。这个家伙马上就要来接受咱们的提问了,所以在他到来之
前我暂且不多谈,但这个姓氏是咱们需要查一查的。"
牋?电话簿就在我旁边的桌子上。我不抱希望地打开簿子翻
阅着。但使我感到诧异的是在应该排列它的位置上还真有这
个奇怪的姓氏。我得意地喊了一声。
  "在这儿!福尔摩斯,就在这儿!"
牋?他把簿子接过去。
  "N·加里德布,"他念道,"西区小赖德街136号。抱歉,
华生,这可能使你失望,这是写信者本人。咱们需要再找一个
加里德布来配他。"
牋?正说着,赫德森太太拿着托盘走了进来,上面有一个名
片。我把片子接过来看了一眼。
  "有了,在这儿!"我惊奇地喊道,“这是一个不同名字的开
头字母。约翰·加里德布,律师,美国堪萨斯州穆尔维尔。"
牋?福尔摩斯一看名片就笑了。“我看你还得再找一个出来才
行,华生,"他说道,“这位也是计划之内的,不过我倒没想到他
今天早上会来。但不管怎么说,他能告诉咱们许多我需要知道
的东西。"
牋?不大会儿,他就进来了。律师约翰·加里德布先生是一个
身材不高、强壮有力的人,一张圆圆的、气色很好的、修面整洁
的脸,就象许多美国事务家所具有的特征那样。他总的形象是
丰满和相当孩子气的,他给人的印象是一个笑容可掬的青年。
他的眼睛是引人注目的,我很少见到过一双如此反映内心生
活的眼睛,那么亮,那么机警,那么迅速地反映出每一点思想
变化。他的口音是美国腔调,但并不怪。
牋?"哪位是福尔摩斯先生?"他在我们俩之间来回打量着。
"不错,你的像片是很象你的,福尔摩斯先生,恕我冒昧。据我
所知,我的同姓者给你写了一封信,对吗?"
牋?"请坐下谈,"福尔摩斯说。"我觉得跟你有不少可讨论的
问题。"他拿起那叠书写纸。“你就是这份文件中提到的约翰·
加里德布先生喽。但你到英国已有相当长时间了吧?"
牋?"你这是什么意思,福尔摩斯先生?"
牋?我似乎在他那富于表情的眼中看到了突然的狐疑。
牋?"你的服装全是英国的。"
牋?加里德布勉强一笑。"我在书上读到过你的技巧,福尔摩
斯先生,但我没料到我会成为研究的对象。你怎么看出来的?"
牋?"你上衣的肩式,你靴子的足尖部——谁能看不出呢?"
牋?"噢,我倒没想到我是这么明显的英国人模样。我是好些
日子以前因事务来到英国的,所以,正如你说的,装束几乎都
伦敦化了。不过,我想你的时间是宝贵的吧,我们见面也不是
来谈袜子式样的。谈谈你手里拿着的文件好吗?"
牋?福尔摩斯在某方面触怒了来访者,他那孩子气的脸孔变
得远没有那么随和了。
牋?"不要着急,加里德布先生!"我的朋友安慰他说,“华生医
生可以告诉你,我的这些小插曲有时候是很解决问题的。不
过,内森·加里德布先生怎么没同你一起来呢?"
牋?"我就是不明白他把你拉进来干什么!"客人突然发起火
来,“这事儿与你什么相干?本来是两个绅士之间的一点事务,
而其中一个人突然找来一个侦探!今早我见到他,他告诉我干
了这件蠢事,所以我才来这儿了。我觉得真倒霉!"
  "这对你并不算丢脸的事,加里德布先生。这纯粹是他过
于热心地想要达到你的目的——照我理解,这个目的对你们
两人同样关系重大。他知道我有获得情报的办法,因此,他很
自然地找到了我。"
牋?客人脸上的怒气这才渐渐消了。
  "既然这样,倒也没什么关系,"他说,“今早我一见他,他
就告诉我找了侦探,我立即要了你的住址赶来。我用不着警察
乱插手私人事务。但是如果你只是帮我们找出这个需要的人,
那倒没有什么坏处。"
  "正是这么回事,"福尔摩斯说,“先生,既然你来了,我们
最好听你亲口谈谈情况。我的这位朋友对详情还不知道。"
牋?加里德布先生以一种并不十分友好的眼光把我上下打量
了一番。
  "他有必要了解吗?"他问道。
  "我们经常合作。"
  "好吧,也没有什么必要保守秘密。我尽量简短地把基本
事实告诉你。如果你是堪萨斯人,不用说你也会晓得亚历山大
·汉密尔顿·加里德布是什么人。他是真正靠庄园起家的,后
来又在芝加哥搞小麦仓库发了财,但他把钱都买成了大片土
地,在道奇堡以西的堪萨斯河流域,足有你们一个县那么大片
儿的土地,牧场、森林、耕地、矿区,无所不包,这些都是给他赚
钱的地产。
  "他没有亲属后代——至少我没有听说过有。但他对自己
的稀有姓氏十分自豪。这就是使他和我相识的缘故。我在托
皮卡搞法律方面的业务,有一天这个老头突然找上门来。由于
又认识了一个姓加里德布的人,他乐得合不上嘴。他有一种怪
癖,他想要认真地找一找,世界上还有没有别的加里德布了。
'再给我找一个姓加里德布的!'他说。我对他讲,我是一个忙
人,没有工夫整天到处乱跑去找加里德布们。'不管怎么说,'
他说道,‘要是情况按我的布置发展,你不想找也得去找。'我
当他是开玩笑,谁知不久以后我就发现,他的话是非常有分量
的。
牋?"因为他说这话还不到一年就死了,留下一个遗嘱。这真
是堪萨斯州有史以来最古怪的一张遗嘱了。他要求把财产平
分三份,我可以得其中一份,条件是我再找到两个姓加里德布
的人分享那两份遗产。每份遗产是不多不少五百万美元,但非
得有我们三个人一起来,否则分文不得动用。
牋?"这是个重大的机会,我干脆就把法律业务放在一边,出
发去找加里德布们。在美国一个也没有。我走遍了美国,先生,
用细梳子把美国刮了一遍,但一个加里德布也没抓到。后来我
就来到旧日的祖国碰运气。在伦敦电话簿上真的就有他的姓
氏。两天之前我找到他,向他说明了情况。但他也是孤独一人,
跟我一样,有几个女亲属,却没有男子。遗嘱里规定是三个成
年男子。所以,你看,还缺一个人,要是你能帮我们再找出一个
来,我们立刻给你报酬。"
牋?"你瞧,华生,"福尔摩斯含笑说,“我说什么来着,不是有
点胡思乱想吗?不过,先生,我觉得最简单的办法是在报纸上
登启事。"
牋?"我早登过了,没有人应征。"
牋?"哎呀!这可真是一个古怪的小问题呀。好吧,我在业余
时间可以留心一下。对了,你是托皮卡人倒也凑巧,我以前有
一个通讯朋友,就是已故的莱桑德·斯塔尔博士,他在一**
○年是托皮卡市长。"
  "老斯塔尔博士么!"客人说道,“他的名字至今受人敬重。
好吧,福尔摩斯先生,我看我们所能做的就是向你报告事情的
进展情况。一两天内你听我的信儿吧。"说完,这位美国人鞠了
一躬就走了。
牋?福尔摩斯已经点燃烟斗,他脸上含着古怪的笑容坐了半
天。
  "你看怎么样?"我终于问他了。
  "我感到奇怪,华生,我很奇怪!"
  "奇怪什么?"
  "我一直在奇怪,这个人跟咱们讲了这么一大堆谎话到底
是什么目的。我差点脱口这样直接问他——因为有时候单刀
直入最有效——但我还是采取了另一策略,让他自以为骗过
了咱们。一个人跑来,身着穿了一年以上的磨了边儿的英国上
衣和弯了膝的英国裤子,而在信上和他本人口述都说自己是
一个刚到英国的美国外省人。寻人栏根本没登过他的启事,你
知道我是从不放过那上面的任何东西的。那个地方是我喜欢
的惊弓之鸟的隐蔽所,难道我连这样的一只野鸡都忽略了吗?
我从来不知道托皮卡有个什么斯塔尔博士。到处都是破绽。我
看他倒真是个美国人,只不过在伦敦多年未改变口音而已。那
么他搞的到底是什么名堂,假装找加里德布的动机是什么呢?
这是值得咱们注意的,因为,如果他是恶棍,那也是一个心理
复杂、诡计多端的家伙。现在咱们需要搞清楚,另一位也是假
的吗?给他挂个电话,华生。"
牋?我挂了电话,听到电话另一端一个细弱发颤的声音说道:
牋?"不错,不错,我是内森·加里德布先生。福尔摩斯先生在
吗?我很希望跟他谈一谈。"
牋?我的朋友把电话接过去,而我象往常那样听着他那断断
续续的对话。
牋?"是的,他来过。我知道你不认识他……多久了?……才
两天哪!……当然,这是非常吸引人的一件事。你今晚在家吗?
你的同姓人今晚不会在你家吧?……那我们就来,我希望不当
着他的面谈一谈。……华生医生跟我一起来……听说你是深
居简出的……好,我们六点左右到你家。不用对美国律师讲
……好,再见。"
牋?这是一个可爱的暮春的黄昏,连狭小的赖德街在晚霞斜
照之中也呈现出金黄动人的色泽。这条街只是艾奇沃路的一
个小分支,离开那个在我们记忆中不祥的泰伯恩地方只有一
箭之遥。我们走访的这座房子是旧式宽敞的早期乔治朝建筑,
正面是青砖墙,只在一层楼有两座凸窗。我们的主顾就住在一
层,这两个窗子就在他日间活动的那间大屋的正面。福尔摩斯
指了指刻有那个怪姓氏的小铜牌。
牋?"这牌子钉上有些年了,"他指点着褪了色的牌面说道。
"至少这是他的真姓氏,这是值得注意的一点。"
牋?这座房子有一个公用的楼梯,门厅内标着一些住户的姓
名,有的是办公室,有的是私人住室。这不是一座成套的居民
楼,而是生活不规律的单身汉的居住之处。我们的主顾亲自出
来开门,他道歉说女工役四点下班走了。内森·加里德布先生
是一个身材颇高、肌肉松弛、肩背微弯的人,瘦削而秃顶,有六
十出头的年纪。他脸色苍白如尸,皮肤暗无血色,正如一个从
来没有运动过的人那样。大圆眼镜,山羊胡子,加上他那微弯
的肩背,显出一种窥视的好奇表情。但总的印象是和蔼的,虽
说有点怪癖。
牋?屋子也是同样的古怪,象个小博物馆。房间又深又广,四
周摆满了各式柜橱,其中堆满了地质学和解剖学的标本。屋门
两边排着装蝴蝶和蛾子的箱匣。屋子中间一张大桌上都是七
零八碎的各种物件,一台铜制大型显微镜高高地立在中央。环
顾四周,我被这个人的兴趣之广泛给惊住了。这儿是一箱古钱
币。那儿是一橱古石器。房子中间的那张桌子后边是一大架
的古化石,上边陈列着一排石膏头骨,刻有"尼安德特人"、“海
德堡人"、“克罗玛宁人"等字样。这个人显然是多种学科的爱
好者。这时他站在我们面前,手里拿着一块小羊起正在擦一枚
古钱。
  "锡拉丘兹古币——属于最盛时期的,"他举起古钱解释
道。“晚期大为退化了。我认为它们是其全盛时期的最佳古币,
虽然有些人更推崇亚历山大钱。这儿有一把椅子,福尔摩斯先
生。请允许我把骨头挪开。这位先生——对,华生医生——请
你把那个日本花瓶挪开。你们瞧,这都是我的小嗜好。我的医
生总是说我不出去活动,但既然这里有这么多东西吸引着我,
我为什么要出去呢?我敢说,把一个柜橱的内容给搞上一个象
样儿的目录也要花我整整三个月时间。"
牋?福尔摩斯好奇地东张西望着。
  "你告诉我你从来都不出去的吧?"他问道。
  "有时候我乘车到撒斯比商店或克利斯蒂商店去。除此以
外我极少出门。我身体不太好,而我的研究又非常占时间。但
是福尔摩斯先生,你可以想象,当我听说了这个无比的好运气
的时候,这对我是多么惊人——令人兴奋但是骇人听闻——
的意外啊。只要再有一个加里德布就行了,我们肯定能找到一
个的。我有过一个兄弟,但已去世,而女性亲属不符条件。但
是世界上总会有其他姓加里德布的人。我听说你专门处理奇
异案件,所以把你请来了。当然那位美国先生说得也对,我应
事先征求他的意见,其实我是好意。"
  "我认为你这样做是极其明智的,"福尔摩斯说。“不过,难
道你真的想继承美国庄园吗?"
  "当然不。任何东西也不能使我离开我的收藏。但是那位
美国先生担保说,一等事情办成他就买下我的地产。五百万美
元是他出的价钱。目前市场上有十多种在我的收藏中所缺的
标本,但我手头没有这几百镑就买不了。你想想我要是有了几
百万美元该有多大潜力呀。老实讲,我有一个国家博物馆的基
础,我可以成为当代的汉斯·斯隆。"
牋?他的眼睛在大眼镜后面闪闪发亮了。看来他会不顾一切
地去找同姓人的。
  "我们来访只是见见面,没有必要打扰你的研究,"福尔摩
斯说。"我习惯于和业务主顾直接接触。我没有多少问题要问
你了,因为你把情况清楚地写在我口袋里这封信上了,那位美
国先生的来访又补充了情况。据我了解,在本星期之前你根本
不知道有这么一个人。"
  "是这样。他是上星期二来找我的。"
  "他把会见我的情况告诉你了吗?"
  "是的,他立刻回到我这里,他本来很生气。"
  "为什么生气?"
  "他似乎认为那是有损他的人格。但他从你那儿回来以后
又满高兴了。"
  "他提出什么行动计划了吗?"
  "没有。"
  "他向你要过或得到过金钱吗?"
  "没有,从来没有!"
  "你看不出他可能有什么目的吗?"
  "没有,除了他说的那件事。"
  "你告诉他我们的电话约会了吗?"
  "我告诉他了。"
牋?福尔摩斯深思起来。我看得出他的困惑。
  "你的收藏里有特别值钱的东西吗?"
  "没有。我不是一个有钱的人。虽是很好的收藏品,但不
值钱。"
  "你不怕失盗吗?"
  "一点不怕。"
  "你住这屋子有多久了?"
  "快五年了。"
牋?福尔摩斯的问话被很响的敲门声打断了。主人刚一拉开
门闩,美国人就兴奋地蹦了进来。
  "来了!"他摇着一张报纸大声叫道。"我想我该及时来找
你。内森·加里德布先生,祝贺你!你发财了,先生。咱们的
事务圆满结束了,一切顺利。至于福尔摩斯先生,我们只能对
你说,白麻烦你一趟,太对不起了。"
牋?说着他把报纸递给主人。主人站在那里瞪大眼睛看报上
的大字广告。福尔摩斯和我也伸着脖子从他身后看,上面登的
是:
牋牋牋牋牋?霍华德·加里德布农机制造商
  经营捆扎机、收割机、蒸汽犁及手犁、播种机、松土机、农用
大车、四轮弹簧座马车及各种设备,承包自流井工程
牋牋牋牋牋牋牋?地址:阿斯顿,格罗斯温纳建筑区
  "好极了!"主人激动地说。"这回三个人都齐了。"
  "我曾在伯明翰展开过调查,"美国人说,“我的代理人把
一份地方报纸上的这个广告寄给了我。咱们得赶紧行动起来
把事办完。我已经给这个人写信告诉他你将于明天下午四点
钟到他办公室洽谈。"
  "你是想让我去看他?"
  "你看怎么样,福尔摩斯先生?你不觉得这样安排更明智
一点吗?我是一个旅行的美国人,我讲出一个动人的故事,人
家凭什么相信我的话呢?而你是一个有着扎实社会关系的英
国人,他不可能不重视你的话。如你愿意,我本可以同你一起
去,但我明天却非常忙,你在那边要是发生什么困难,我会随
时听从你的召唤的。"
  "可是,我已多年没做这么远的旅行了。"
  "这没有什么,加里德布先生,我已经替你算好了。你十二
点动身,下午两点可以到达,当天晚上可以回来。你所需要做
的只不过是见一见这个人,说明情况,搞一张法律宣誓书来证
明有他这么一个人。我的天!"他十分激动地说,“我是不远千
里从美国中部来这里的,你走这么一点路去把事办完算得了
什么呢!"
  "不错,"福尔摩斯说,“这位先生说的很对。"
牋?内森·加里德布先生无可奈何地耸耸肩说,“好吧,要是
你一定要我去我就去。既然你给我的生活带来这么巨大的希
望,我实在很难拒绝你的要求。"
  "那就一言为定了,"福尔摩斯说,“请你尽快把情况报告
我。"
  "我一定报告给你,”美国人说,“哎呀,我得走了。内森先
生,我明天上午来,送你上伯明翰的火车。福尔摩斯先生,你和
我同路走吗?那么,再见吧,明天晚上听我们的好消息吧。"
牋?美国人走了,我注意到福尔摩斯脸上的困惑已消失,神色
明朗了。
  "加里德布先生,我想参观一下你的收藏品,"他说。“对我
的职业来说,各种生气知识有一天都会有用处的,你的这间屋
子真是这类知识的宝库。"
牋?我们的主人非常高兴,大眼镜后面的两眼闪着光亮。
  "我一向听说你是一个有才智的人,"他说,“如果你有时
间,我现在就带你观看一遍。"
  "不巧我现在没有时间。不过这些标本都有标签,也分了
类,不用你亲自讲解也可以。如果我明天能抽出时间来,我想
把它们看上一遍没什么妨碍吧?"
牋?"毫无妨碍,非常欢迎。当然明天门是关了,但是四点以前
桑德尔太太在地下室,她可以让你进来。"
牋?"也好,我碰巧明天下午有时间,如果你能给桑德尔太太
留个话,那就不成问题了。对了,你的房产经纪人是谁?"
牋?主人对这个突然的问题起感奇怪。
牋?"霍洛韦-斯蒂尔经纪商,在艾奇沃路。不过你为什么问
这个?"
牋?"关于房屋建筑我也有点考古学的嗜好,"福尔摩斯笑道,
"我刚才在猜这座建筑是安妮女王朝的还是乔治朝的。"
牋?"肯定是乔治朝的。"
牋?"是的。但我觉得年代还要早一些。没关系,这是很容易
问清楚的。好吧,再见吧,加里德布先生,祝你伯明翰之行成
功。"
牋?房产经纪商就在附近,但已下班,我们就回贝克街了。晚
饭后福尔摩斯才又回到这个话题上来。
牋?"咱们这个小问题结束了,"他说。"你自然已经在脑中形
成解决方案喽。"
牋?"我还摸不着头脑。"
牋?"脑袋是很清楚了,尾巴得等明天再看。你没有注意到广
告的特别吗?"
牋?"我注意到'犁'这个字的拼法错了。"
牋?"你也看见啦?华生,你是有长进了。那个拼法在英国是
错的,但在美国是对的。排字工人是照排的。还有'四轮弹簧
马车',那也是美国玩意儿。自流井在美国比在英国普遍得多。
总之,这是一个典型的美国广告,却自称是英国公司。你看是
什么缘故?"
  "我的结论只能是:那个美国人自己登的广告。他的目的
是什么我却不能理解。"
  "那倒可以有不同的解释。不管怎么说,他首先是想把这
位老古董弄到伯明翰去。这是没有疑问的。我本来想告诉老
头儿不要白跑这一趟了,但仔细一想还是让他去,腾出地方来
好。明天,华生,明天便见分晓。"
牋?福尔摩斯一大早就出去了。中午他回来时,我见他脸色相
当阴沉。
  "这个案子比我原先设想的要严重,华生,"他说道。“我应
该对你实说,虽然我明知道告诉你以后你更是要去冒危险了。
这么多年相处,我当然了解你的脾气了。但是必须告诉你,此
行颇有危险。"
  "这也不是我第一次与你共冒危险了,福尔摩斯。我希望
这次不是最后一次。请告诉我,这次的具体危险是什么?"
  "咱们遇到一个棘手的案子。我已经验明了约翰·加里德
布律师先生的真正身分。他原来就是'杀人能手'伊万斯,颇有
阴险凶恶的名声。"
  "我还是不明白怎么回事。"
  "当然,你的专业用不着整天去背诵新门监狱的大事记。
我刚才去拜访了警察厅的雷斯垂德老伙计。那个地方尽管有
时缺乏想象力,但是在严格的技术方面他们还是领先的。我想
在他们的档案记录里可能会找到咱们这位美国朋友的线索。
果然,我在罪犯照片馆发现了他那张天真的胖笑脸。'詹姆斯
·温特,又名莫尔克罗夫特,外号杀人能手伊万斯',这是照片
上的姓名。"福尔摩斯从口袋里掏出一个信封又说:“我从他的
档案里抄了一些要点:年龄四十四岁。原籍芝加哥。据悉在美
国枪杀过三个人。通过有政治影响的人而逃出监狱。一**
三年抵伦敦。一**五年一月在滑铁卢路的一家夜总会内因
赌牌枪杀一人致死。伊万斯被证明是争吵中先动手者。死者
验明为罗杰·普莱斯考特,原为芝加哥有名的伪币制造者。伊
万斯于一九○一年获释,自那时期一直受警方监视,但无越轨
行为。危险人物,常携武器并易于动武。你瞧,华生,这就是咱
们的对手——一个活跃的对手,这是无法否认的。"
  "但他搞的是什么名堂呢?"
  "正在明朗化。我刚才到房产经纪人那里去了。他们说,
咱们这个主顾住在那里已经五年。在此之前那间房曾有一年
未出租。再往前,房客是一个无职业的先生,叫沃尔德伦,他的
容貌房产商还记得很清楚。他突然不见了,再也没有消息。他
是一个高身材、蓄胡须、面色黧黑的人。而普莱斯考特,就是被
伊万斯枪杀的那个人,据警察局讲也是一个高个子、有胡须、
面色黧黑的人。可以这样设想,美国罪犯普莱斯考特原来就住
在我们这位天真朋友目前当做博物馆的这间屋子里。你瞧,总
算有了一点线索。"
  "下一步呢?"
  "我们这就去搞清楚它。"
牋?他从抽屉里拿出一把手枪递给我。
  "我身上带着我那把常用的旧枪。要是咱们这位西部朋友
照他的绰号行动,咱们就得防备他。我给你一小时休息时间,
然后咱们就往赖德街办事。"
牋?我们到达内森·加里德布的古怪住处时,刚好四点钟。看
屋人桑德尔太太刚要回家,但她立即让我们进去了,门上装的
是弹簧锁,福尔摩斯答应走时把门锁好。接着,大门关上了,她
戴着帽子从窗外走过去,我们知道这楼下就剩下我们俩人了。
福尔摩斯迅速检查了现场。屋角有一个柜橱离开墙有一点空
隙。我们就躲在背面,福尔摩斯小声讲出了他的意图。
  "他是想把这位老实的朋友诱出屋去,但是由于他深居简
出,所以颇费手脚。编出的这一整套加里德布谎言都是为了这
个目的。我得承认,这里面是有一点鬼聪明的,尽管房客的怪
姓氏确实给了他一个意想不到的开端。他编造的谎言是相当
狡猾的。"
  "但他要达到什么目的呢?"
  "这就是咱们要寻求的。就我观察所及,反正与咱们的主
顾无关。这事和他枪杀的那个人有关系,那人可能曾是他的同
谋犯。总之这间屋里有什么罪恶的秘密。这是我的看法,起先
我想咱们的主顾在他的收藏中可能有他未知的值钱东西。但
是罪犯普莱斯考特住过这间房,就不这么简单了。好吧,华生,
咱们只有耐住性子静观变化。"
牋?时间过得很快。当听见大门开阖的声响时,我们就在柜后
躲得更深了一点。接着有金属钥匙声,美国人进来了。他轻轻
关上门,警觉回顾,甩掉大衣,直奔中间的大桌子走去,行动准
确迅速,很是胸有成竹。他把桌子推到一旁,扯起桌下的一方
地毯,卷起来,然后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撬棍,猛撬地板。只听
木板滑开声,立刻就在地板上出现了一个方洞。杀人能手伊万
斯擦燃一根火柴,点亮了一个蜡烛头,就消失在地平面之下
了。
牋?我们的机会来了。福尔摩斯碰一下我的手腕,我们就一起
蹑足潜往洞口。尽管我们动作很轻,但我们脚下的老地板准是
发出了响声,因为美国人的脑袋突然伸出洞口来担心地张望
着。他的脸含怒地转向我们,但却渐渐转为一种惭笑,因为他
发现两支手枪指着他的脑袋。
  "好,好,"他一面冷静地爬上来一面说,“你们比我多一个
人啊,福尔摩斯先生。我想,一起头你就看穿了我的把戏的,把
我当傻瓜耍了。好,我算服了,你赢了我——"
牋?说时迟那时快,他抽出一支手枪就放了两枪。我觉得大腿
上一热,就象烧红的烙铁贴在肉上一样。接着只听咔嚓一响,
福尔摩斯用手枪砸中他的脑袋,我见他脸上淌着血趴在地上,
福尔摩斯搜去他身上的武器。然后我朋友的结实的胳臂伸过
来搂住我,扶我坐到椅上。
  "没伤着吧,华生?我的上帝,你没伤着吧?"
牋?当我知道在这表面冷冰的脸后面是有着多么深的忠实和
友爱时,我觉得受一次伤,甚至受多次伤也是值得的。他那明
亮坚强的眼睛有点湿润了,那坚定的嘴唇有点颤抖。这是仅有
的一次机会,使我看见他不仅有伟大的头脑,而且有伟大的心
灵。我这么多年的微末而忠心的服务,有这一点感受也就知足
了。
  "没事儿.福尔摩斯。擦了一点皮。"
牋?他用小刀割开我的裤子。
  "你说得很对,"他放心地喊了一声,“是表皮受伤。"他把
铁石般的脸转向俘虏,那犯人正茫然地坐起来。“算你走运。要
是你伤害了华生,你不用打算活着离开这间屋子。你还有什么
说的?"
牋?他没什么说的,只是躺在地上瞪眼而已。福尔摩斯搀着
我,一起往那已经揭去了暗盖的小地窖里看。伊万斯点燃的蜡
烛还在洞内。我们看见了一堆生锈的机器,大捆的纸张,一排
瓶子,还有在小桌上整整齐齐放着的许多小包儿。
  "印刷机——造假钞者的全副装备,"福尔摩斯说道。
  "是的,先生,"俘虏说着挣扎起来颓然坐在椅子上。“他是
伦敦最大的伪钞制造者。这是普莱斯考特的机器,桌上的小包
是两千张百镑的伪钞,各地流通,没有破绽。先生们,请你们取
用吧。咱们公平交易,让我走人吧。"
牋?福尔摩斯大笑起来。
  "伊万斯先生,这不是我们办事的方式。在这个国家里没
有你的藏身之处。是你杀死的普莱斯考特,对不对?"
  "是的,先生,而且判了五年,虽说是他先抽枪的。判了五
年,而我应该得的是一个盘子大的奖章。谁也看不出普莱斯考
特的伪钞与英国银行钞票的区别,要不是我除去了他,他会使
伪钞充斥市场。我是唯一知道他在什么地方造伪钞的人。我
到这儿来有什么可奇怪的呢?当我发现这个收藏破烂儿的怪
姓氏的人蹲在这儿死不出去时,我只好设法叫他挪开,这有什
么可怪的呢?也许我除掉他倒更明智一些,那很容易。但我是
一个软心肠的人,除了对方也有枪,我从来不开枪打人。你说
吧,福尔摩斯先生,我有什么错儿?我没动这个机器。我没伤
这个老古董。你抓得住我什么错儿?"
  "只是蓄意杀人而已,"福尔摩斯说,“但这不是我们的业
务,下一步有人办理。我们要的主要是你这个善辩的人身。华
生,挂警察局。他们有准备的。"
牋?以上就是有关杀人能手伊万斯以及他编造的三同姓的事
实梗概。后来我们听说那个老主顾禁受不住梦想破灭的刺激
而精神失常了,最后进了布利斯克顿的疗养院。查出了普莱斯
考特印钞设备,这对警察局来说是值得庆祝的事儿,因为他们
尽管知道有这套设备,但在他死后却始终无法发现它。伊万斯
确实立了功,使好几个情报人员可以安心睡觉了,因为这个造
伪钞者是一个对社会有特殊危害的高明罪犯。他们几位是颇
愿替伊万斯申请那个盘子大的奖章的,可惜法庭不那么欣赏
他,于是这位杀人能手就又回到了他刚被放出来的那个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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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2-15 01:07:37 |显示全部楼层
福尔摩斯探案——新探案

三角墙山庄

    我与福尔摩斯所经历过的冒险,再没有比这次更突然、更
富戏剧性的了。我已经有一段时间没见到他了,也不知道他近
来活动的方向是什么。但是这天早上他谈兴不错,他刚让我坐
在壁炉一边的旧沙发上,而他本人衔着烟斗坐在对面,就有人
来了。如果我说来的是一头发狂的公牛,也许更能说明我的意
思。
    呼的一声门被冲开,闯进一个巨大的黑人。要不是面目狰
狞,他将会给人一种滑稽之感,因为他穿着一身鲜艳的灰格西
装,飘垂着一条橙红领带。他那宽脸庞和扁鼻子使劲伸向前
方,两只阴沉的黑眼睛冒着抑制不住的怒火,并轮流打量着我
们两人。
  "你们两位谁叫福尔摩斯?"他问道。
    福尔摩斯懒洋洋地把烟斗举了一下。
  "哈,原来就是你吗?"这位来访者说着,以一种令人不快
的鬼祟轻步绕过桌子。“你听着,福尔摩斯先生,请你不要多管
闲事,让人们各管各的事。你听懂了吗?"
  "说下去,"福尔摩斯说道,“很有意思。"
  "哈,你觉得有意思,是吧?"这个蛮汉咆哮道,“等我收拾
你一顿,你就不觉得有意思了。我对付过你这种人,收拾过之
后他们就老实了。你看这个,福尔摩斯先生!"
    他伸出一只硕大无朋的拳头在福尔摩斯鼻子底下晃。福
尔摩斯满有兴致地细看着他的拳头。"你是生来就这样儿的
吗?"他问道:“还是慢慢练出来的呢?"
    不知是由于我朋友那冰冷的镇静,还是由于我抄起了拨
火棒的缘故,总而言之这位访客的态度变得不那么神气活现
了。
  "反正我已经警告你了,"他说。"我有个朋友对哈罗那边
的事有兴趣——你知道我指的是什么——他用不着你多管闲
事。明白吗?你不是法律,我也不是法律,要是你管闲事,我就
不客气。记住没错儿。"
  "我早就想见见你了,"福尔摩斯说。“我不让你坐了,因为
我不喜欢你身上的气味。你不就是斯蒂夫·迪克西,那个搞拳
击的吗?"
  "这正是我的名字,你要是说话不客气我就收拾你。"
  "那你倒用不着,"福尔摩斯使劲盯着这位客人的奇丑无
比的嘴巴说。“不过你在荷尔本酒吧外头杀死小伙子珀金斯的
事——怎么着!你怎么要走哇?"
    这个黑人一下退缩了回去,面色铁灰。"少跟我说这些没
用的话。"他说道。"我跟什么珀金斯有什么相干?这小子出事
的时候我正在伯明翰斗牛场进行训练。"
  "不错,你可以对法官这么讲,斯蒂夫,"福尔摩斯说。"我
一直在注意你跟巴内·斯托克代尔的勾当——"
  "我的老天!福尔摩斯先生——"
  "行了。这个就算了。等我需要你的时候再说。"
  "那再见吧,福尔摩斯先生。我希望你不计较今天我上这
儿来的事儿吧?"
  "那除非你告诉我是谁叫你来的。"
  "那你还用问吗,福尔摩斯先生。就是你刚才说的那个
人。"
  "是谁指使他的呢?"
  "老天,我可不知道,福尔摩斯先生。他就跟我说:‘斯蒂
夫,你去找福尔摩斯先生,就说要是他上哈罗去就有生命危
险。'就是这么回事,都是实话。"没等再问他别的,这位客人就
一溜烟跑出去了,走得跟来得一般快。福尔摩斯一面暗笑,一
面磕去烟斗里的灰。
  "华生,幸亏你没有敲破他那结实的脑袋。我看见你拿拨
火棒的动作了。其实他倒是一个不妨事的,别看浑身是肌肉,
倒是个愚蠢的、放空炮的小孩子,很容易把他镇住,就象刚才
那样。他是斯宾塞·约翰流氓集团的成员,最近参加了一些卑
鄙的勾当,等我腾下手来再处理他们。他的顶头上司巴内,倒
是一个狡猾的家伙。他们专干袭击、威胁之类的勾当。我所要
知道的是,在这次事件里,他们背后是什么人?"
  "但他们为什么要威胁你呢?"
  "就是这个哈罗森林案件。他们这一来,倒使我决心侦查
这个案子了,既然有这么多人大动干戈,那必是有点来头的。"
  "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刚才我刚要对你讲这个事儿,就发生了这场闹剧。这是
麦伯利太太的来信。如果你同意跟我走一趟的话,咱们就给她
拍一个电报,立刻动身。"
    我看信上写的是:

  福尔摩斯先生:
    我最近遇到一连串怪事,都与我的住宅有关,甚望得到
您的帮助。如蒙明日前来,我将全天在家。本宅即在哈罗车
站附近。我已故的丈夫莫提梅·麦伯利是您的早期顾客之
一。
                              玛丽·麦伯利谨启

    住址是:三角墙山庄,哈罗森林。
  "你瞧,就是这么回事,"福尔摩斯说。"你要是有时间的
话,咱们就可以上路了。"
    经过一段短途的火车和马车旅程之后,我们到达了这所
住宅。这是一座砖瓦木料的别墅,周围有一英亩天然草原的园
地。上层窗子上面有三小垛尖形的山墙,算是"三角墙山庄"这
个名称的证据。屋后有一丛半大的郁郁松树,这地方总的印象
是不景气和不畅快。但是室内的家具是颇考究的,而接待我们
的也是一位颇有风度的上了年纪的夫人,谈吐举止无不显示
出有教养与文化。
  "我对您丈夫的印象还很清楚,"福尔摩斯说,“虽然那只
是多年以前我替他办过一件小事。"
  "也许您对我儿子道格拉斯的名字更为熟悉。"
    福尔摩斯十分有兴趣地注视着她。
  "怎么!您就是道格拉斯·麦伯利的母亲么?我跟他有一
面之交。当然啦,伦敦谁不认识他呢。那时节他可真是一位健
美的男子呵!现在他在什么地方呢?"
  "死了,福尔摩斯先生,死了!他是驻罗马的参赞,上个月
患肺炎死在罗马了。"
  "太可惜了。谁也没法儿把他这样一个人和死联系在一
起。我从来没有见过一个象他那样精力充沛的人。他的生命
力是顽强的,真正顽强的!"
  "顽强得太过了,福尔摩斯先生,正是那毁了他。你印象里
他总是潇洒倜傥的样子,但你没见过他变成一个抑郁寡言的
人的情形。他的心被伤透了。简直就在一个月之间我就眼看
着我的雍容大方的孩子变成一个疲惫的愤世之徒了。"
  "是恋爱——为了一个女人吗?"
  "一个魔鬼。好了,我请你来不是为了谈我的儿子,福尔摩
斯先生。"
  "华生和我都在听您的吩咐,请说吧。"
  "近来发生了一些极其古怪的事情。我搬到这座房子里已
经一年多了,由于我想闭门谢客,过清静日子,因此一直与邻
居不大来往。三天之前我见了一个自称是房产经营商人的来
访者。他说这所宅子被他的一个主顾看中了,如果我愿意脱
手,价钱不成问题。我觉得奇怪,因为附近有几所同样条件的
房产都在出售,但是自然我对他的提议还是感兴趣的。于是我
提出一个价钱,比我买房的价钱高出五百镑。这事立刻就成交
了,但是他又说他主顾也要买家具,问我能否也要一个价钱。
这儿有些家具是我从老家带来的,你可以看出那是极上等的
家具,于是我就要了一个相当合算的高价。他也立刻同意了。
我本来就打算到国外走一走,而这次交易是非常赚钱的,看来
我往后的日子是满富裕,不会成问题了。
  "昨天这个人把写好的合同带来了。幸亏我把合同给我的
律师苏特罗先生过了目,他也在哈罗居住。他对我讲:‘这是一
个非常古怪的合同。你注意到没有,如果你签了字,你就没有
合法权利把房子里的任何东西拿走——包括你的私人用品。'
当天晚上那个人来的时候,我指出了这一点,我告诉他我只卖
家具。
  "'不,不是家具,而是一切,'他说。
  "'那我的衣服,我的首饰怎么办?'
  "'当然,当然会照顾到你的私人用品。但是一切物岂不经
检查不得携出房外。我的主顾是一个非常慷慨的人,但是他有
他的爱好和特殊习惯。对他来说,要不就全买,要不就不买。'
  "'既然如此,那就别买。'我说。这件事就这么给搁下了。
但是这个事儿实在稀奇古怪,我恐怕——"
    说到这里出了一件意外的干扰。
    福尔摩斯举起手来止住了谈话,然后他大步抢到房间另
一端,呼地把门一开,揪进一个又高又瘦的女人,他抓着她的
肩膀。这女人死命挣扎着被揪进了屋,就象一只被抓出鸡笼的
小鸡一样扯着嗓子乱叫。
  "放开我!你要干吗?"她尖叫着。
  "是苏珊,你这是怎么回事?"
  "太太,我正要进来问客人是不是留下用饭,这个人就扑
上来了。"
  "我已经听见她躲在门外有五分钟了,但我没有打断您的
有趣叙述。苏珊,你有点气喘,对不对?你干这种工作有点困
难。"
    苏珊愤愤地但是吃惊地转向捉住她的那个人。"你是谁?
你有什么权利这样揪住我?"
  "我只是想当你的面问一个问题。麦伯利太太,您对什么

人说过要给我写信和找我帮忙了吗?"
  "没有,福尔摩斯先生。"
  "谁发的信?"
  "苏珊。"
  "这就是了。苏珊。你给谁写信或捎信儿说你女主人要找
我了?"
  "你瞎说。我没报信。"
  "苏珊,气喘的人可能会短命的,说谎是没有好结果的。你
到底对谁讲了?"
  "苏珊!"她的女主人大声说道,“我看你是一个狡猾的坏
女人。我想起来了,你曾在篱边对一个男人说话来着。"
  "那是我的私事,"苏珊生气地回嘴。
  "要是我告诉你,跟你说话的那个人是巴内,怎么样?"
  "既然你知道,还问什么?"
  "我本来不能肯定,但现在我肯定了。好吧,苏珊,要是你
告诉我巴内背后是什么人,那是值得给你十英镑的。"
  "那是一个经常用千镑顶你的十镑的人。"
  "这么说,是一个富有的男人?不对,你笑了,必是一个富
有的女人。到此为止我们已知道这么多了,你还不如说出名字
来挣这现成儿的十镑。"
  "我宁可先看你下地狱!"
  "什么话!苏珊!"麦伯利太太喊道。
  "我不干了。我对你们都够了。我将叫人明天来取我的箱
子。"说着她径直走出门去。
  "再见,苏珊。别忘了用樟脑阿片酊……那么,"福尔摩斯
等门一关上立刻从打趣转入严肃,“这个集团是认真要干一桩
案子的。你看他们行动多么紧张。你给我的信上是上午十点
的邮戳。苏珊立即向巴内报信。巴内毫不耽搁时间就去找他
的主子请示;而他,或她——我倾向于女主子,因为刚才苏珊
认为我说错时笑过——制订了行动计划。黑人斯蒂夫被找了
来,到次日上午十一点时我已受到警告。你看,这是迅雷不及
掩耳的行动。"
  "但他们的目的是什么呢?"
  "这正是需要解决的问题。在你以前是谁住这所房子?"
  "一位退休的海军上校,姓弗格森。"
  "这个人有什么特异之点么?"
  "没听说。"
  "本来我怀疑是不是他埋了什么。当然喽,如今人们埋金
子都是埋在邮政银行里头,但是世界上总是有那么一些疯癫
的怪人。要是没有这种人,世界岂不是太单调了吗。起先我确
是设想过埋珍宝的可能性,但是,如果是那样的话,他们要你
的家具干什么呢?你总不会有什么拉斐尔原作或莎士比亚第
一对开本而自己不知道吧?"
  "没有,除了一套王室德比茶具之外,再也没有比它更值
钱的珍品了。"
  "这种茶具是不值得这一大套神秘行动的。另外,他们为
什么不公开说明所要的东西呢?如果他们要你的茶具,他们直
接出高价买茶具就是了,何必买你的全部东西,连锅盆碗柜都
不放过?不对,照我看,你家里是有点什么你自己还不知道的
东西,而要是知道的话你决不会放手的。"
  "这也是我的想法,"我说道。
  "华生都同意了,那就准是了。"
  "那么,福尔摩斯先生,到底是什么呢?"
  "来,咱们来看一看光用逻辑分析能不能把它定在一个最
小范围。你在这里住了一年了。"
  "快两年了。"
  "那更好。在这么长的一段时间内并没有人向你要什么东
西。突然,在这三四天之内,你遇到了急迫的需求者。你看这
说明什么呢?"
  "那只能说明,"我说道,“不管被需求的东西是什么,它是
刚刚进入住宅的。"
  "这又准是了,"福尔摩斯说。"那么,麦伯利太太,最近新
来了什么东西没有?"
  "没有,今年我什么新东西也没买。"
  "是吗!那可是真怪了。好吧,我想还是观察事态的进一
步发展,以便取得足够的资料。你的律师是一个有能力的人
吗?"
  "苏特罗先生能力很强。"
  "你还有一个女仆吗?刚才摔门的苏珊是唯一的女仆吗?"
  "我还有一个年轻的女仆。"
  "你需要请苏特罗在本宅留宿一两夜。你可能需要保护。"
  "危险从何处来呢?"
  "谁敢说呢。这个案子确实是不明朗。既然我搞不清他们
想要的是什么,我必须从另一头入手,找到主谋。这个自称房
产经纪商的人留下住址没有?"
  "只留下名片和职业。海恩斯-约翰逊,拍卖商兼估价
商。"
  "看样子在电话簿上是找不到他的。正常的商人绝不隐瞒
营业的地址。好吧,如果发生新的情况,请通知我。我已经接
办你的案子,我就一定把它办成功。"
    我们经过门厅的时候,福尔摩斯那无所不见的目光落在
角落里堆着的几个箱子上面。上面贴的海关标签五光十色。
  "'米兰'。'卢塞恩'。这是从意大利来的。"
  "这都是我可怜的儿子道格拉斯的东西。"
  "还没打过包吗?到达多久了?"
  "上周到的。"
  "但是你刚才却说——嗐,这很可能就是线索。谁知道里

面有没有珍贵东西呢?"
  "不可能的,福尔摩斯先生,可怜的道格拉斯只有工资和
一小笔年金。他能有什么值钱的东西?"
    福尔摩斯沉思起来。
  "赶紧,麦伯利太太,"最后他说道。“立刻叫人把这些抬到
你卧室去。尽快检查箱内,看看到底有什么东西。明天我来听
你检查的结果。"
    显然,三角墙山庄是被严密监视着,因为我们拐过路角高
篱笆的时候,只见黑人拳击家正站在那里。我们是突然遇上他
的,在这个偏僻的地方更显出他的狰狞逼人的形象。福尔摩斯
用手去摸衣袋。
  "摸手枪吗,福尔摩斯先生?"
  "不,摸鼻烟盒,斯蒂夫。"
  "你真逗,福尔摩斯先生。"
  "要是我跟踪你,你就不觉得逗了。今天早上我对你有言
在先了。"
  "是这么着,福尔摩斯先生,我考虑过你今天早上的话了,
我不愿意再有人提起珀金斯那桩事了。如果我能为你效力,你
发话好了。"
  "那么,告诉我在这个案子里你的主子是谁。"
  "我的天哪!我跟你说的是实话,福尔摩斯先生,我真不知
道。我的上司巴内给我命令,就是这些。"
  "好吧,你记住,斯蒂夫,这座宅子里的太太,以及房子里
的一切东西,都是受我保护的。别忘了。"
  "好,福尔摩斯先生,我记住了。"
  "华生,看来他为了自己保命是真给我吓住了,"我们往前
走着的时候福尔摩斯这么说。"要是他真知道他的主顾是谁,
我看他是会出卖他的。幸亏我掌握一点约翰集团的情况,而斯
蒂夫是其成员。华生,看来这个案子用得着兰代尔·派克,现
在我去找他。等我回来时可能会对这件事更清楚一些。"
    后来我一直没再看见福尔摩斯,但是我可以想象他是怎
么过的这半天。兰代尔·派克是有关一切社会传闻方面福尔
摩斯的活参考书。这位古怪懒散的人物在他全部醒着的时间
内都呆在圣詹姆斯大街一家俱乐部的凸肚窗内,在这里接收
并转发全首都的小道新闻。据说,他那四位数字的收入全靠给
小报投稿,这种报纸是专供好事之徒消遣的读物。在伦敦社会
的混泥浊水之中,只要稍起一点波澜漩涡,就会被这架人情记
录器自动而准确地记载下来。福尔摩斯总是谨慎地帮助兰代
尔获得知识,有时候也接受他的帮助。
    次日清早我到福尔摩斯房间,从他的态度上看,我就知道
情况良好,但谁知有一个意外在等着我们,那就是下面这封电
报:

     请立即前来。住宅被盗。警察在场。  苏特罗

    福尔摩斯吹了声口哨。"戏剧到了高潮,而且比我预料的
还快。华生,在这案子背后是有一股强大势力的,对此我不会
有什么惊讶的,因为昨天我听到了一点消息。这个苏特罗当然
是她的律师喽。昨天没有请你留在那里守卫,我算是失策了。
看来这个苏特罗是个软骨头。没法子,还是到哈罗走一趟吧。"
    这回三角墙山庄跟昨天那井井有条的样子可大不一样
了。花园门口站着几个看热闹的闲杂人,另外有两个警察在检
查窗口和种植着天竺葵的花床。进到屋内,我们遇见一位白发
苍苍的老绅士,他自称是律师,旁边还有一位满面红光、忙忙
叨叨的警官,上来就以老熟人的资格跟福尔摩斯周旋起来。
"嗨,福尔摩斯先生,这回可没你插手的事儿,纯粹是一件
普通盗窃案,低级警察就满可以应付得了,用不着专家过问。"
"当然,案子是在有能力的警察手里呢,"福尔摩斯说,“你
是说,只是普通盗窃案吗?"
  "没错儿。我们很知道作案的是什么人以及到什么地方去
找他们。就是那个巴内集团,还有那个黑人——有人在附近瞧
见过他们。"
  "很高明!请问他们偷了什么东西?"
  "这个吗,看来他们没有十分得手,麦伯利太太被麻醉了,
住宅被——好,女主人来了。"
    昨天接待我们的这位女主人,面色苍白、十分虚弱,由一
个小女仆搀扶着进来了。
  "福尔摩斯先生,昨天你给了我十分正确的建议,"她苦笑
着说,“真该死,我却没有照办。我不愿麻烦苏特罗先生,结果
毫无戒备。"
  "我今天早上才听说,"律师说道。
  "昨天福尔摩斯先生劝我请人留宿戒备,我没有照办,结
果吃了亏。"
  "你看来很虚弱,"福尔摩斯说,“大概你的体力支持不了
叙述事件的经过吧。"
  "事件不是明摆着的吗,"警官指着他的日记本说。
  "不过,如果夫人体力允许的话——"
  "其实经过倒也不多。我看那个可恶的苏珊是给他们开过
路了。他们一定对这房子十分熟悉了。有一会儿时间我感觉
到了按在我嘴上的氯仿纱布,但是我不清楚我失去知觉有多
长时间。我醒过来的时候,有一个人在床边,另一个人手里拿
着一卷纸刚从我儿子的行李堆里站起来,那行李打开了一部
分,弄得满地是东西。在他还没来得及逃走之前,我跳起来揪
住了他。"
  "你太冒险了,"警官说。
  "我揪住他,但他摔开了我,另一个人可能打了我,因为我
什么也不记得了。女仆玛丽听见响声,对着窗外大叫起来,警
察就来了,但流氓已经逃走。"
  "他们拿走了什么?"
  "我认为,没有丢什么值钱的东西。我知道我儿子的箱子
里没有什么。"
  "他们没留下什么痕迹吗?"
  "有一张纸可能是我从那人手里夺下来的,它留在地板
上,皱得很厉害,是我儿子的手迹。"
  "既是他的手迹,说明这纸是没有用处的,"警官说。“要是
犯人的——"
  "高明,"福尔摩斯说,“常识健全!但是,我还是好奇地想
看一看这张纸。"
    警官从他的笔记本里拿出一张大页书写纸。
  "我从来不放过任何微细的东西,"他郑重其事地说。"这
也是我对你的忠告,福尔摩斯先生。干了二十年工作,我是学
会了一些东西,总是有可能发现指纹什么的。"
    福尔摩斯检查了这张纸。
  "警官先生,你的意见如何?"
  "照我看来,很象是一本古怪小说的结尾。"
  "它可能就是一个古怪故事的结局,"福尔摩斯说,“你看
见上方的页数了吧。二百四十五页。那二百四十四页哪里去
了呢?"
  "我看是犯人拿走了。这对他们有什么用处!"
  "侵入住宅偷这样的东西是非常莫名片妙的事。你觉得这
说明什么问题?"
  "是的,这说明在慌乱之间他们抓到什么就是什么。我希
望他们为所得到的东西高兴。"
  "为什么偏偏去翻我儿子的东西呢?"麦伯利太太问道。
  "这个么,他们在楼下没找到值钱的东西,于是就跑到楼
上去了。这是我的分析。你的意见如何,福尔摩斯先生?"
  "我得仔细考虑一下。华生,你到窗前来。"我们站在那里,
他把那张纸读了一遍。开头是半截句子,写的是:

   "……脸上的刀伤和击伤淌着许多血,但是当他看到那
张他愿为之牺牲生命的脸,那脸在漠然望着他的悲痛和屈
辱的时候,这时他脸上淌的血比其他心底里淌的血又算得
什么啊。他抬起头来看她,她竟笑了,她竟然笑了!就象没
有人心的魔鬼那样笑了!在这一刹那,爱灭亡了,恨产生了。
人总是得为什么目的而生活的。小姐,如果不是为了拥抱
你,那我就为了毁灭你和复仇而生活吧。"

  "真是奇怪的文法!"福尔摩斯笑着把纸还给了警官。"你
注意到'他'突然变成'我'了没有?作者过于激动了,在关键时
刻他把自己幻想成主角了。"
  "文章实在不怎么样,"警官一面把纸放回本子里,一面说
道。"怎么,你就走了吗,福尔摩斯先生?"
  "既然有能手处理这个案子,我在这里也没有用了。对了,
麦伯利太太,你好象说过有出国游历的想法是吗?"
  "那一直是我的梦想,福尔摩斯先生。"
  "你打算到什么地方,开罗?马德拉群岛?利维埃拉?"
  "哎,要是有钱,我是要周游世界的。"
  "不错,周游世界。好吧。再见吧。我下午可能给你一封
信。"经过窗口的时候,我瞅见警官在微笑摇头。他的笑容仿佛
在说,“这种聪明人多少都有点疯病。"
  "好,华生,咱们的旅程总算告一段落了,"当我们又回到
喧嚣的伦敦市中心的时候,福尔摩斯这样说着。"我想还是马
上办完这件事的好。你最好能跟我一起来,因为和伊莎多拉·
克莱因这样一位女士打交道,还是有一个见证人较为安全。"
    我们雇了一辆马车,朝着格罗斯汶诺广场的某一地址疾
驰而去。福尔摩斯本来一直沉思不语,但突然对我讲起话来。
  "我说,华生,你弄明白是怎么回事了吧?"
  "还不敢说。我只知道咱们要去会见那位幕后的女士。"
  "一点不错!但是伊莎多拉·克莱因这个名字你没有印象
吗?当然,她就是那位著名的美女。从来没有别的女人能够比
得上她的美貌。她是纯西班牙血统,就是南美征服者的血统,
她的家族已在巴西伯南布哥当了几代领袖了。她嫁给了年老
的德国糖业大王克莱因,不久以后就成为世界上最美丽而且
也最富有的寡妇。接着的是一个为所欲为的时期。她有好几
个情人,而道格拉斯·麦伯利这位伦敦最不平凡的人物之一,
也是起情人中的一个。从总的报道来看,他并不是一时的追
求。他不是一个交际场上的浮华公子,而是一个坚强骄傲的
人,他交出了自己的一切,也起望得到一切。而她呢,则是一位
浪漫小说中的belle dame sans merci           
(法文:冷酷无情的美女)。她的要求满足之后,就一刀两断了,
要是对方不接受她的意见,她就会不择手段地想法达到目的。"
  "这么说,那是他自己的故事喽——"
  "对!现在你把情节串起来了!听说她即将嫁给年轻的洛
蒙公爵,他的年龄差不多够做她的儿子了。公爵的母亲也许可
以不介意她的年龄,但要是传出一件严重的丑闻,那就不一样
了,所以有必要——啊,我们到了。"
    这是伦敦西区最考究的住宅之一。有一个行动机械的仆
人把我们的名片送了上去并又回来说女主人不在家。福尔摩
斯毫不扫兴地说:“那我们就等她回来。"
  "机仆人"慌了。
  "不在家就是对你们不在家,"仆人说。
  "也好,"福尔摩斯说。"那我们也就不用恭候了。请你把
这个条子交给你的女主人。"
    说着他在日记本的一页纸上匆匆写了三四个字,折好递
给了仆人。
  "你怎么说的?"我问道。
  "我简单地写了:‘那么交警察办?'我相信这条子可以放
我们进去。"
    果然——快得出奇。一分钟之后我们就进入了一间天方
夜谭式的客厅,大而精美,半明半暗,衬托在某种特殊场合所
具有的粉红色的电灯光之下。我觉得女主人已经到了某种年
纪,到了这种时候就连最艳丽的美人也会更喜欢暗些的光线
了。我们一进屋,她从靠椅上站起来,修长,端庄,身材绝美,面
如塑像,两只俊美的西班牙眼睛对我们冒出凶光。
  "为什么干涉我——还有这个侮辱人的字条儿?"她手里
举着纸条儿说道。
  "夫人,我用不着解释。因为我信任你的智力——虽然我
不得不承认你的智力近来不大灵敏。"
  "为什么,先生?"
  "因为你居然认为雇来的流氓可以吓得我不敢工作。要不
是受冒险的吸引谁也不会选择我的职业。是你迫使我去研究
青年麦伯利的案件的。"
  "我不明白你说的都是些什么。我与雇用流氓有什么关
系?"
    福尔摩斯不耐烦地转身就走。
  "是的,我确实低估了你的智力。好,再见。"
  "等一等!你到哪儿去?"
  "我去苏格兰场。"
    还没等我们走到屋门口,她就追过来并拉住他的胳臂。她
一下子从钢铁变成了天鹅绒。
  "请坐下,先生们。让我们好好谈一谈。福尔摩斯先生,我
觉得我可以对你说真心话。你有绅士的情操。女人的本能对
这个是多么敏感啊。我可以把你当朋友那样对待。"
  "我不能担保那样对待你,夫人。我固然不是法律,但在我
的微薄能力范围内我是代表公理的。我愿倾听你的意见,然后
我告诉你我将如何行动。"
  "毫无疑问,威胁你这么一个勇敢的人是我的愚蠢。"
  "愚蠢的是你把自己交给一群可能敲诈或出卖你的流
氓。"
  "不对!我没那么简单。既然我答应说实话,我可以坦白
讲,除了巴内和他老婆苏珊之外,谁也不知道他们的主顾是
谁。至于他们两个么,这已不是第一次——"她笑了,俏平地点
点头。
  "原来是这样。你考验过他们。"
  "他们是不走风声的猎犬。"
  "这种猎犬早晚会咬伤喂它们的手。他们将为这次盗窃被
捕。警察已经跟上他们了。"
  "他们会逆来顺受。这是他们受雇的条件。我不会露面
儿。"
  "除非我叫你露面儿。"
  "不,你不会的,因为你是一个有尊严的绅士。你不会揭发
一个女人的秘密。"
  "首先,你必须归还手稿。"
    她发出一串轻快的笑声,朝壁炉走过去。她用拨火棍拨起
一堆烧焦的东西。"要我归还这个吗?"她问道。她挑战地对我
们笑着,那神气是如此地无赖而又乖巧,我觉得在福尔摩斯的
所有罪犯当中她可能是他最难应付的一位了。然而福尔摩斯
却是无动于衷。
  "这就决定了你的命运,"他冷冷地说,"你手脚很快,夫
人,但这次你做的过分了。"
    她啪的一下扔下了拨火棍。
  "你真冷酷啊!"她大声说道,“要不要我把全部经过讲给
你听?"
  "我觉得我倒可以讲给你听。"
  "但是你必须用我的眼光来看这件事,福尔摩斯先生。你
必须看到,这是眼看着自己一生的野心就要被毁掉的一个女
人的行动。这样的一个女人保护自己有什么罪吗?"
  "原罪是你的。"
  "当然,当然,我承认。道格拉斯是一个可爱的孩子,但是
命运就是这样,他不适合我的计划。他要求结婚——结婚,福
尔摩斯先生——跟一个不名一文的平民结婚。他非要这样不
可,其他一概不行。后来他变得蛮不讲理了。由于我曾给与,
他就认为我必须永远给与,而且只给他一个人。这是不能容忍
的。最后我不得不使他认识现实。"
  "雇流氓在你的窗子外面殴打他。"
  "看来你确实是什么都知道了。是的。巴内和小伙子们把
他轰走了,我承认作得有点粗暴。但他后来的作法呢?我怎么
会相信一个有自尊的绅士会干出这种事来呢?他写了一本书
来描绘自己的身世。我当然被写成狼,而他是羔羊。情节都写
在里边了,当然是用了假名字,但是伦敦全城谁还看不出来
呢?你认为这种行为怎么样,福尔摩斯先生?"
  "我么,我看他是没有越出合法权利范围。"
  "仿佛意大利气候注入了他的血液,同时也注入了古老的
意大利残忍精神。他写信给我,寄给了我一部副本,为的是叫
我预受折磨。他说共有两部稿本——一部给我,另一部给他的
出版商。"
  "你怎么知道出版商还没收到稿子?"
  "我早就知道他的出版商是谁。这不是他唯一的小说。我
发现出版商尚未收到意大利来信。后来传来了道格拉斯突然
夭折的消息。只要那一部稿本还在世间,那就没有我的安全。
稿子一定是在他的遗物之中,而遗物必然交给他母亲。我就叫
流氓集团行动起来,有一个打入住宅当了女仆。我本来是想用
正当合法的手段,我是真心这样做的。我愿把住宅和里面的一
切东西都买下来,我愿出任何高价。只是在一切办法都失败了
以后,我才使用了别的手段。你瞧,福尔摩斯先生,就算我对道
格拉斯狠心——天知道我是多么后悔!——但在我全部前程
千钧一发的时刻我有什么别的抉择呢?"
    福尔摩斯耸了耸肩。
  "好吧,好吧,"他说道,“看来我又得象往常那样搞一个赔
偿而不起诉吧。按上等方式周游世界需要多少钱?"
    女主人瞪大眼睛莫名片妙地瞧着他。
  "五千镑够吗?"
  "是的,我看够可以的了!"
  "很好。我看你可以签给我一张支起,我负责转交麦伯利
太太。你有责任帮她换换环境。另外,小姐,"他举起一根指头
警告说:“你要小心!要小心!你绝不会多次玩火而总不烧坏
你那双嫩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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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成的福尔摩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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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2-15 01:08:25 |显示全部楼层
福尔摩斯探案——冒险史

     ?身 分 案

?我同福尔摩斯两人对坐在贝克街他寓所的壁炉前。他说:
"老兄,生活比人们所能想象的要破妙何止千百倍;真正存在
的很平常的事情,我们连想也不敢想。假如我们能够手拉手地
飞出那个窗户,翱翔在这个大城市的上空,轻轻地揭开那些屋
顶,窥视里边正在发生的不平常的事情:破怪的巧合、密室的
策划、闹别扭、以及令人惊破的一连串的事件,它们一代一代
地不断发生着,导致稀破古怪的结果,这就会使得一切老一套
的、一看开头就知道结局的小说,变得索然无味而失去销路。"
?我回答说:“可是,我并不信。报纸上发表的案件,一般地
说,都十分单调,俗不可耐。在警察的报告里,现实主义到了极
点,必须承认,结果是既不有趣,也无艺术性。"
?福尔摩斯说道:“要产生实际的效果必须运用一些选择和
判断。警察报告里没有这些,也许重点放到地方长官的陈词滥
调上去了,而不是放在观察者认为是整个事件必不可少的实
质的细节上。毫无疑问,没有什么象司空见惯的东西那样不自
然的了。"
?我笑着摇摇头说:“我十分理解你这种想法。当然,由于你
所处的地位,是整个三大洲每一个陷于困境的人的非正式顾
问和助手,你就有机会接触到一切异乎寻常的人和事。可是在
这儿"——我从地上捡起一份晨报——"让我们作一次实验,
这儿是我看到的第一个标题:《丈夫虐待妻子》。这条新闻占了
半栏篇幅,可是我不看就完全明白里边说的是什么。当然罗,
其中牵涉到另一个女人、狂欢滥饮、推推搡搡、拳打脚踢、伤痕
累累以及富有同情心的姊妹或者房东太太等等。哪怕最拙劣
的作者也想不出比这更粗制滥造的东西了。"
?福尔摩斯拿过报纸,粗略地扫视了一下,开口道:“其实,
你所举的例子,对你的论点来说是很不恰当的。这是邓达斯家
分居的案子,发生的时候,我正在把同此案有关的一些细节弄
清楚。丈夫是绝对的戒酒主义者,没有别的女人;被控的行为
是,他养成了一种习惯,在每餐结束时,总是取下假牙,向他的
妻子扔去。你将认为,这件事在一般讲故事者的想象里是不会
发生的。大夫,来一点鼻烟,你得承认,从你所举的例子来看,
我赢了。"
?他伸手拿出他的旧金鼻烟壶,壶盖的中心嵌上了一颗紫
色水晶。它的光彩夺目同他的朴素作风和简单生活成为鲜明
的对照,于是我不得不加以评论。
?"呵,"他说,“我忘记有几星期没见你了。这是波希米亚国
王为酬谢我在艾琳·艾德勒相片案中帮了他的忙而赠送的小
小纪念品。"
   "那个戒指呢?"我看了看他手指上光辉夺目的钻石戒指
问道。
   "这是荷兰王室送给我的,由于我给他们破的案件非常微
妙,即便是对你这么一位一直诚诚恳恳地把我的一两件小事
迹都记述下来的朋友,我也不便透露。"
   "那末,目前你手头上有什么案件吗?"我很感兴趣地问
他。
   "有那么十一二件,但是没有一件是特别有趣的。它们是
重要的,你了解,但是并不是有趣的。的确,我发现在通常不重
要的事件里倒有观察和可以机敏地分析因果关系的余地,这
样的调查工作就很有兴味了。罪行越大,往往越简单;因为罪
行越大,一般地说,动机就越明显。这些案件中,除了从马赛来
要我办的那个案件颇为复杂以外,其它就没有一件特别有趣
了。不过,也许再过一会儿,就会有更有趣的案件送上门来的,
因为如果我不是大错而特错的话,现在又有位委托人来了。"
?他从椅子上起身,站到拉开了窗帘的窗前,往下看着那灰
暗而萧条的伦敦街道。我从他的肩上往外看去,对面人行道上
站着一个高大的女人,颈上围着厚毛皮围脖,插着一支大而卷
曲的羽毛的宽边帽子,以德文郡公爵夫人卖弄风情的姿态,歪
戴在一只耳朵上面。在这样盛装之下,她神情紧张、迟疑不决
地向上窥视着我们的窗子,同时身体前后摇晃着,手指烦躁不
安地拨弄着手套的钮扣。突然,象游泳者从岸上一跃入水那
样,她急遽地穿过马路,我们听到了一阵刺耳的门铃声。
?福尔摩斯把烟头扔到壁炉里,说:“这种征兆,我以前看见
过。在人行道上摇摇晃晃经常是意味着发生了色情事件。她
想要征询一下别人的意见,但是又拿不定主意是否应把这样
微妙的事情告诉别人。就在这点上也要加以区别。当一个女
人觉得一个男人做了很对不起她的事的时候,她不再摇晃了,
通常的征兆是急得把门铃线都给你拉断了。现在这个我们可
以看作是一桩恋爱事件,不过这个女子并不怎么愤怒,而只是
迷惘或忧伤。好在目前她亲自登门造访,我们的疑团也就可以
迎刃而解了。"
?他正说着,有人敲门,穿着号衣的男仆进来报告说玛丽·
萨瑟兰小姐来访。话音未落,这位女客就出现在他那穿着黑色
号衣的矮小身材后面,仿佛随着领港小船扬帆而来的一艘商
船。福尔摩斯以他落落大方而又彬彬有礼的非凡态度欢迎她,
他随手推上门,微微鞠躬,请她在扶手椅上坐下,片刻之间,就
以他特有的那种心不在焉的神态把她打量了一番。
?他说道:"你眼睛近视,要打那么多字,不觉得有点费劲
吗?"
?她回答道:“开始确实有点费劲,但是现在不用看就知道
字母的位置了。"突然,她体会到他这问话的全部含义,感到十
分震惊,抬起头来仰视着,她的宽阔而性情和善的脸上露出害
怕和惊破之色。她叫道:“福尔摩斯先生,您听说过我吧,不然,
怎能知道这一切呢?"
?福尔摩斯笑着说道:“不要紧,我的工作就是要知道一些
事情。也许我已把自己锻炼得能够了解别人所忽略的地方。不
然的话,你怎么会来请教我呢?"
   "先生,我是从埃思里破太太那里听说到您才来找您的。
警察和大家都认为她的丈夫已经死了而不再去找了,而您却
毫不费力就找到了。哦,福尔摩斯先生,我盼望您也能这样帮
助我。我并不富裕,但是除了打字所得的那一点点钱之外,凭
我自己继承的财产,每年还有一百英镑的收入。只要能知道霍
斯默·安吉尔先生的消息,我愿意全部拿出来。"
?福尔摩斯问道:“你为什么这样匆匆忙忙地离开家来找我
呢?"他手指尖顶着手指尖,眼睛望着天花板。
?玛丽·萨瑟兰小姐的有些茫然若失的脸上又一次出现了
惊讶的神色。她说:“是的,我是突然地出来的。因为看到温迪
班克先生——就是我的父亲——对这事漠不关心,使我非常
气愤。他不肯去报告警察,也不肯到您这里来,最后,由于他什
么都不干,只是不断地说,‘没事,没事,'使我十分冒火,我穿
上外衣,就立即赶来找您。"
   "你的父亲,"福尔摩斯说,“一定是你的继父,因为不是同
姓。"
   "不错,是我的继父。我叫他父亲,尽管听起来很可笑,因
为他比我只大五岁零两个月。"
   "你母亲还健在吗?"
   "是的,我母亲还健在。福尔摩斯先生,在父亲刚死不久,
她就重新结婚了,而且男的比她几乎年轻十五岁,这使我很不
高兴。我父亲是在托特纳姆法院路做管子生意的。他遗留下
来一个相当大的企业,这个企业由母亲和工头哈迪先生继续
经营。可是,温迪班克先生一来就迫使母亲出卖了这个企业,
因为他是个推销酒的旅行推销员,地位很优越。他们出卖商誉
连同利息,共得四千七百英镑。假如父亲还活着,他得到的钱
数会比这个多得多。"
?我本以为福尔摩斯对于这样杂乱无章和没头没脑的叙述
会感到厌烦,岂知相反,他却聚精会神地倾听着。
?他问道:“你自己这一点儿收入是从这个企业里得来的
吗?"
   "啊,先生,不是。那是一笔另外的收入,是在奥克兰的奈
德伯父遗留给我的。是新西兰股票,利率是四分五厘。股票金
额是二千五百英镑,但是我只能动用利息。"
?福尔摩斯说:“我对你说的深感兴趣。你既然每年提用一
百英镑那样一笔巨款,加上你工作所挣的钱,不成问题你可以
旅行,过着舒适的生活。我相信,一位独身的女士大约有六十
英镑的收入就可以生活得很好了。"
   "哪怕比这个数目小得多,福尔摩斯先生,我也能过得很
好。不过,您可以想见,只要我住在家里,就不愿意成为他们的
负担,所以当我同他们住在一起的时候,他们就用我的钱,当
然,这只不过是暂时的。温迪班克先生每季度把我的利息提出
来交给母亲,我觉得我光用打字所挣的那点钱就能过得很好。
每打一张挣两便士,一天往往能打十五到二十张。"
?福尔摩斯说:“你已经把你的情况对我说清楚了。这位是
我的朋友华生大夫,在他面前可以同在我面前一样,谈话不必
拘束。请你把同霍斯默·安吉尔先生的关系全部告诉我们
吧。"
?萨瑟兰小姐的脸上泛起了红晕,紧张不安地用手抚弄短
外衣的镶边。她说:“我第一次遇见他是在煤气装修工的舞会
上。我父亲在世的时候,他们总要送票给他。此后,他们还记
得我们,把票送给我母亲。温迪班克先生不愿意我们赴舞会。
他从来不愿意我们到任何地方去。甚至我想去教堂做礼拜,他
也会很生气的。可是这一次我下定决心前往。我就是要去,他
有什么权利阻止我去呢?他说,父亲的所有朋友都会在那里,
我们结识那些人不合适。他还说,我没有合适的衣服穿。而我
的那件紫色长毛绒衣服,几乎还从来没有从柜子里取出来穿
过。最后,他没有别的办法,为了公司的公事而到法国去了。母
亲和我两个人,就随同从前当过我们工头的哈迪先生一起去
了。正是在那里我遇到霍斯默·安吉尔先生。"
?福尔摩斯说:“我想,温迪班克先生从法国回来后,对你去
过舞会的事一定很恼火。"
   "啊,可是他的态度倒很不错。我记得他笑笑,耸耸肩膀,
还说不让女人做她愿意做的事是没有用的,她总是爱干什么
就会干什么。"
   "我明白了。我想你是在煤气装修工舞会上遇见一位叫霍
斯默·安吉尔先生的。"
   "先生,是的。那天晚上我遇见了他。第二天他来访,问我
们是否都平安无事地回到家里。在此以后,我们会见过他……
福尔摩斯先生,我是说,我同他一起散过两次步,但是此后我
父亲又回来了,而霍斯默·安吉尔先生就不能再到我家来
了。"
   "不能吗?"
   "对啊,您知道我父亲不喜欢那样的事情。要是办得到,他
总是极力不让任何客人来访,他总是说,女人家应当安于同自
己家里的人在一起。不过我却常常对母亲说,一个女人首先要
有她自己的小圈子,而我自己还没有。"
   "那么霍斯默·安吉尔先生又怎么样了呢?他没有设法来
看你吗?"
   "嗳,父亲一星期内又要去法国了,霍斯默来信说,在他走
之前最好彼此不要见面,这样更保险。在这期间我们可以通
信,而且他总是每天都有信来。我一早就把信收进来了,没有
必要让父亲知道。"
   "你这时候和那位先生订婚了没有?"
   "啊,是订了婚的,福尔摩斯先生。我们在第一次散步后就
订了婚。霍斯默·安吉尔先生……是莱登霍尔街一家办公室
的出纳员,而且……"
   "什么办公室?"
   "福尔摩斯先生,最大的毛病就出在这里,我不知道。"
   "那么,他住在哪里呢?"
   "就住在办公室。"
   "你竟不知道他的地址?"
   "不知道……只知道莱登霍尔街。"
   "那么,你的信寄到哪里呢?"
   "寄到莱登霍尔街邮局,留待本人领取。他说,如果寄到办
公室去,其他办事员都会嘲笑他和女人通信。因此,我提出用
打字机把信打出来,象他所做的那样,但是他又不肯,因为他
说,我亲笔写的信就象同我直接往来,而打字的信,总觉着我
们俩中间隔着一部机器似的。福尔摩斯先生,这正好表明他多
么喜欢我,哪怕一些小事情他也想得很周到。"
?福尔摩斯说:“这最能说明问题了。长期以来,我一直认
为,小事情是最重要不过的了。你还记得霍斯默·安吉尔先生
的其他小事情吗?"
   "福尔摩斯先生,他是一个非常腼腆的人。他宁可同我在
晚上散步,也不愿在白天散步,因为他说他很不愿意受人注
意。他举止文雅,态度悠闲,甚至说话的声音都是柔和的。他
告诉我,他幼年时患过扁桃腺炎和颈腺肿大,以后嗓子一直不
大好,说起话来含含糊糊、细声细气。他对衣着总是很讲究,十
分整洁素雅,但是他的视力不好,同我一样,所以戴上浅色眼
镜,遮挡眩目的亮光。"
?"好,你继父温迪班克先生再去法国以后又怎样呢?"
   "霍斯默·安吉尔先生又来我家里,并且提议,我们在父
亲回来前就结婚。他非常认真,要我把手放在圣经上发誓,不
管发生什么事情,我都要永远忠实于他。母亲说,他要我发誓
是十分对的,这是他的热情的表示。母亲从一开始就对他大有
好感,甚至比我更喜欢他。这样,当他们谈论要在一星期内举
行婚礼时,我就提起父亲来。但是他们两人都说,不用担心父
亲,只要事后告诉他一声就可以了。母亲还说,她会把这件事
同父亲谈妥的。福尔摩斯先生,我并不喜欢这样一种做法。由
于他不过比我大几岁,却一定要得到他的允许,说来未免可
笑,但是我不想偷偷摸摸干任何事情,所以我写封信给父亲,
寄往公司驻法国办事处所在地波尔多,但是就在我结婚那天
早晨,这封信退回来了。"
   "那么,他没有收到这封信?"
   "是的,先生;因为这封信寄到时,他刚好已经动身回英国
来了。"
   "哈哈!那才不巧呢。那么,你的婚礼是安排在星期五。是
预定在教堂举行的吗?"
   "是的,先生,但是静悄悄的,一点也不张扬。我们决定在
皇家十字路口的圣救世主教堂举行婚礼。婚礼后到圣潘克拉
饭店进早餐。霍斯默乘了一辆双轮双座马车来接我们。但是
我们是两个人,他就让我们两个登上这辆马车,当时街上刚巧
有另外一辆四轮马车,他自己就坐上那一辆马车。我们先到教
堂,四轮马车随后到达时,我们等待他下车,却没有见他走出
车厢来。当马车夫从赶车的座位上下来,看看人已经是无影无
踪、不翼而飞了!车夫说他没法想象人到哪里去了,因为他亲
眼目睹他坐进车厢的。福尔摩斯先生,那是上星期五,从此以
后,我就再没有听到他的消息了。"
?福尔摩斯说:“看来这样对待你,是对你的极大侮辱。"
   "啊,不,不,先生。他对我太好了,太体贴了,不会这样离
开我的。您瞧,他一早就对我说,不管发生什么事情,我都要忠
于他;哪怕发生预料不到的事情而把我们分开,我也永远要记
住我对他已经有了誓约,他迟早会有一天要求我实践这誓约
的。在结婚当天早晨,说这样的话似乎有点不可思议,但是从
以后发生的事情来看,这是有含义的了。"
   "可以十分肯定这是有含义的。那么,你本人也认为他遇
到了出乎意料的飞来横祸?"
   "可不是吗,先生。我相信他预见到某些危险,否则他不会
讲这样的话。之后,我想他所预见的事终于发生了。"
   "不过,你没有想过可能发生什么事情吗?"
   "没有。"
   "还有一个问题。你母亲是怎样对待这件事的呢?"
   "她很生气,并且对我说,永远不要再提这件事了。"
   "还有你父亲呢?你告诉他了吗?"
   "告诉了,他似乎同我想法一样,是发生了什么事,但是我
将会重新得到霍斯默的消息的。照他的说法,把我带到教堂门
口就丢了,不管对任何人来说会有什么好处呢?好,如果他借
了我的钱,或者同我结了婚而我把财产转让给他,也许有点理
由可说,但是霍斯默在钱这个问题上是完全不依赖他人的,对
我的钱,哪怕是一个先令,也是从来不屑一顾的。既然如此,还
会发生什么事呢?为什么连信也不写一封呢?唉,想起来真把
我逼得半疯半癫、通宵不能合眼。"她从皮手笼里抽出一块手
帕,蒙着脸开始痛哭起来。
?福尔摩斯边站起来边说道:“我要为你办这件案子,我们
一定会得到结果的,这点毫无疑问。现在让我来挑起这副担子
吧,你就用不着再操心了。尤其重要的是,让霍斯默先生从你
的记忆中消失吧,就象他从你的生活中消失了一样。"
   "那么,您想我不会再见到他了吗?"
   "恐怕不会了。"
   "那么,他出了什么事呢?"
   "你把这个问题交给我好了。我愿意得到关于这个人的准
确的描述,还要你现在保留的他的信件。"
?她说:“我在上星期六的《纪事报》上登过寻找他的广告。
这就是这条广告,这里还有他的四封来信。"
   "谢谢你。你的通信地址呢?"
   "坎伯韦尔区,里昂街31号。"
   "我知道你从来没有过安吉尔先生的地址,那么,你父亲
的工作地点在哪里呢?"
   "他是芬丘破特的法国红葡萄酒大进口商韦斯特豪斯·
马班克商行的旅行推销员。"
   "谢谢你。你已经把情况说得很清楚。请你把这些文件留
下来,记住我给你的劝告。这整个事件就这样了结了,不要让
它影响你的生活。"
   "福尔摩斯先生,你对我太好了,可是这个我做不到。我要
忠实于霍斯默。他一回来我就要和他结婚。"
?我们的客人,尽管戴着一顶可笑的帽子,显得茫然若失。
但是她那纯仆的忠诚之心带有一种高尚的情操,使我们不得
不肃然起敬。她把一小束文件放在桌上就离开了,答应需要她
的时候,当即再来。
?福尔摩斯沉默了几分钟,他的手指尖仍然顶着手指尖,两
腿向前伸展,眼睛朝上盯着天花板。然后,他从架子上取下使
用年久、满是油腻的陶制烟斗,这烟斗对他好象是一个顾问。
点燃烟丝以后,他朝后靠在椅子上,那浓浓的蓝色烟雾袅袅萦
绕,脸上现出无限沉思的神情。
?他说:“那个姑娘本身就是一个非常有趣的研究对象。我
发现她本人比她小小的问题更有意思。顺便说一下,她的问题
不过是一个很平常的问题。如果翻阅一下我的案例、一八七七
年安多弗索引的话,就能找到同样的例子,而且去年在海牙也
发生过一些类似事件。那都是些老主意,我看其中有一两个情
节倒是新鲜的。可是这位姑娘本人却是最发人深省的。"
?我说:“你似乎能在她身上看出很多我看不出来的东西。"
"不是看不出,华生,而是不注意。你不知道该看哪里,所
以忽略了所有重要的东西。我从来没有使你认识到袖子的重
要性,从大拇指指甲中看出问题,或者在鞋带上发现大问题。
好,你从这个姑娘的外表看到了什么呢?你描述一下吧。"
"唔,她头戴一顶蓝灰色的宽边草帽,帽上插着一根砖红
色羽毛。她的短外套是灰黑色的,上面缝缀黑色珠子,边缘镶
嵌小小的黑玉饰物。她的上衣是褐色的,比咖啡色深,领部和
扣子上镶着窄条紫色长毛绒。手套是浅灰色的,右手食指已经
磨破。她穿的什么鞋我倒没有注意观察。她稍微有点发胖,戴
着下垂的金耳环,总的气派看来是相当富裕的,神态是平平常
常、舒舒服服、自由自在的。"
?福尔摩斯轻轻地拍着掌,抿嘴微笑。
?"华生,我不是奉承你,你进步很大。你的这番描述确实很
好。你固然忽略了所有重要的东西,但是已经掌握了方法。你
观察颜色的眼睛很敏锐。老弟,你决不可依靠一般印象,而要
集中注意细节。我首先着眼的总是女人的袖子。看一个男人,
也许以首先观察他裤子的膝部为好。象你看到的那样,这个女
人的袖子上有长毛绒,这是透露痕迹的最有用的材料。手腕再
往上一点的两条纹路是打字员压着桌子的地方,看来十分明
显。手摇式的缝纫机也留下类似的痕迹,不过是在左臂上,离
开大拇指最远的一边,而不是象打字痕迹那样正好横过最阔
的部分。我然后看一看她的脸,见鼻梁两边都有夹鼻眼镜留下
的凹痕,我大胆提出近视和打字这两种说法,这似乎使她感到
惊破。"
   "这使我也感到惊破。"
   "可是一点不错,这是很明显的。我接着往下看去,很惊
破、又很感兴趣地观察到,尽管她所穿的两只靴子,并不是彼
此不同的,而实际上却不是一对。一只靴尖上有带花纹的皮包
头,另一只却没有。一只靴子的五个扣子中只扣了下面两个,
而另一只则扣上第一、第三和第五个扣子。喏,当你看见一位
青年妇女,穿戴得很整洁,但出门时却穿着不配对的靴子,靴
上扣子只扣上一半,那说明她离家时非常匆忙,这不能算是一
个什么了不起的推论吧。"
   "还有呢?"我问道,我的朋友透彻的推理,经常引起我强
烈的兴趣。
   "顺便说一说,我注意到她在走出家门之前写了一张字
条,但是这张纸条是在穿戴好了之后写的。你观察到她右手套
的食指那个地方破了,不过你显然没有看到手套和食指都沾
了紫色墨水。她写得很匆忙,蘸墨水时笔插得太深了。事情一
定发生在今晨,否则墨迹不会清晰地留在手指上,这一切虽然
都很简单,但却很有趣。不过我得回到正题上来,华生,给我念
一念寻找霍斯默·安吉尔先生的那个启事好吗?"
?我把那一小张印刷的字条凑到灯前。
   "(启事写道):十四日晨,一个名叫霍斯默·安吉尔的
先生失踪。此人身高五英尺七英寸,体格健壮,肤色淡黄,
头发乌黑,头顶略秃,留有浓密漆黑的颊须和唇髭,戴浅色
墨镜,讲话低声细语。失踪前身穿丝镶边黑色大礼服,黑色
背心,哈里斯花呢灰裤,褐色绑腿,两边有松紧带的起靴。
背心上挂一条艾伯特式金链。此人曾在莱登霍尔街的一个
事务所任职。若有人……"
   "行了,"福尔摩斯说,“至于那些信件,"他看了一眼,继续
说:“很一般。除了一次引用过巴尔扎克的话以外,其中没有任
何关系到霍斯默先生的线索。不过有一点很值得注意,它无疑
会使你大吃一惊。"
   "这些信件是用打字机打的,"我说。
   "不仅如此,连签名也是打字的。请看信末打得工工整整
的这几个小字:‘霍斯默·安吉尔'。有日期,但是地址除了'莱
登霍尔街'外,别无其他,这是十分含糊的。这个签名很说明问
题,事实上,我们可以说它是决定性的。"
   "关于哪方面的?"
   "我的好伙伴,难道你还没看出这个签名与本案的重要关
系吗?"
   "我不敢说我已看出来了,也许他想在一旦有人对他的毁
约行为提出起诉时借以否认是自己的签名。"
   "不,这不是问题所在。不过,我要写两封信,这样就能解
决问题。一封给伦敦的一个商行;另一封给那位年轻小姐的继
父温迪班克先生,请问他明晚六点钟能否跟我们在此见面。我
们不妨跟男亲属打打交道。好吧,医生,在未收到这两封信的
回音之前,我们没有什么事情可做了,我们可以把这小小的问
题暂时放一放。"
?我有很充分的理由相信我的朋友在行动中是推理细致、
精力过人的,所以他对于人家请他侦察这个破特的疑案的那
种胸有成竹、从容不迫的态度,我想必定是很有根据的。我知
道他只失败过一次,就是波希米亚国王和艾琳·艾德勒照片
案;但是当我回顾'四签名'那种怪事以及与'血字的研究'联
系在一起很不寻常的情况时,我觉得如果连他都解决不了的
话,那真是十分奥秘的疑案了。
?我离开他时,他还仍然在抽着那只黑色的陶制烟斗,我相
信明晚再来时就能发现,他已掌握了最终确证玛丽·萨瑟兰
小姐的失踪新郎到底是何许人的所有线索。
?当时,我正忙于治疗一个病情严重的患者,第二天我在病
床边又忙碌了一整天,将近六点钟时我才得到空暇,于是跳上
一辆双轮小马车直驶贝克街,有些担心去晚了会赶不上为了
结这桩破案助一臂之力。我见到歇洛克·福尔摩斯时,他独自
一人在家,瘦长的身子蜷缩在深陷下去的扶手椅中,处于半睡
半醒状态。令人望而生畏的一排排烧瓶和试管散发出清新而
刺鼻的盐酸气味,说明他整天埋首于他酷爱的化学试验。
   "喂,解决了吗?"我边问边走进门。
   "解决了,是硫酸氢钡。"
   "不,不,我说的是那个谜啊!"我叫道。
   "呵,那个!我想到的是我一直在做试验的这种盐。虽然
我昨天说过,这个案子毫无任何神秘之处,但是有些细节还是
饶有趣味的。唯一的缺憾是我担心没有哪一条法律可以惩处
那个恶棍。"
   "他是谁呢?他抛弃萨瑟兰小姐的目的何在?"
?问题刚从我口中说出,福尔摩斯还没来得及开口作答,我
们就听到楼道里响起一阵沉重的脚步声,嗒嗒嗒有人敲门。
   "是那位姑娘的继父詹姆斯·温迪班克先生。"福尔摩斯
说道,“他给我写信说,将于六点钟前来。请进吧!"进门的男人
身体结实,中等身材,三十来岁,胡须刮得干干净净,肤色淡
黄,一副殷勤的、曲意奉承的样子,一双锐利逼人的灰色眼睛。
他询问地扫视了我们俩一眼,把那顶有光泽的圆式帽子搁在
边架上,微微鞠了个躬,侧身坐在就近的椅子上。
   "晚安,詹姆斯·温迪班克先生,"福尔摩斯说道,“我想这
封打字的信是出自你手的吧,你在信中约定六点钟和我们见
面,是吗?"
   "是的,先生。我怕是稍微来迟了,不过我身不由己啊。我
很抱歉萨瑟兰小姐拿这种微不足道的事情来麻烦你,我觉得
还是不要家丑外扬的好。她来找你们,这是违背了我的意愿
的。你们也已看到了,她是个好发脾气、容易冲动的姑娘,她一
旦决定干什么就难以自制。当然我对你们倒是不太介意,因为
你们与官厅警察没有联系;不过让这种家庭的不幸张扬到社
会上去却也不是令人高兴的事。而且,这是徒劳无益的,因为
你怎么可能找到霍斯默·安吉尔这个人呢?"
   "恰恰相反,"福尔摩斯平静地说,“我很有理由相信我会
找到霍斯默·安吉尔先生。"
?温迪班克先生听了身子猛然震动了一下,手套掉在地上,
他说道:“听到你这番话,高兴极了。"
   "奇怪的是,"福尔摩斯说,“打字也象手书一样表现出一
个人的个性。除非打字机是新的,否则两台打字机打出来的字
是不会一模一样的。有的字母比别的字母磨损得更厉害些,有
的字母只磨损了一边。温迪班克先生,请看你自己打的这张短
笺,字母'e'总是有点模糊不清,字母'r'的尾巴总有点儿缺
损。还有其它十四个更加明显的特征。"
   "我们的来往信函都是使用事务所里的这台打字机打的,
当然它有点儿磨损了,"我们的客人说着,发亮的小眼睛迅速
地瞥了一下福尔摩斯。
   "温迪班克先生,现在我要告诉你什么是真正有趣的研
究,"福尔摩斯继续说,“我想在这几天再写一篇短的专题论文
来阐述打字机以及打字机与犯罪的关系。这是我起为注意的
一个题目。我手边有四封写明是来自失踪的那个男人的信,全
是打字的。不仅每封信中字母'e'都是模糊的,字母'r'都是缺
尾巴的,而且你如果愿意使用我的放大镜看一看,那么我提到
的那其余十四个特征也是历历在目的。"
?温迪班克先生从椅上跳了起来,捡起帽子,说:“福尔摩斯
先生,我不能浪费时间听这类无稽之谈。假如你能抓到那个
人,就抓住他好了,抓到他时,请告诉我一声。"
?福尔摩斯跨步上前,把门锁锁上,说:“那么我就告诉你,
我现在已经抓到他了。"
   "什么,在哪里?"温迪班克先生喊道,吓得连嘴唇都发白
了,眨巴着眼睛看着他,象掉进了捕鼠笼里的老鼠那样。
   "啊,你嚷嚷有什么用,一点用处也没有,"福尔摩斯温和
地说,“温迪班克先生,那是根本不可能赖掉的。事情再清楚不
过了。你说我解决不了如此简单的问题,实在是太不客气了。
那确是个简单的问题!请坐下,我们来谈谈吧。"
?客人整个瘫在椅子上,脸色苍白,额上汗水涔涔,结结巴
巴地说着:“这……这还不到提出诉讼的程度。"
   "确实,恐怕是还不到这程度。但是,温迪班克先生,就你
我二人来说,这是我从未见过的最自私、最残酷、最丧心病狂
不过的鬼把戏了。让我先把事情从头到尾叙说一遍,说得不对
你可以反驳。"
?这个人缩成一团坐在椅子中,脑袋耷拉到胸前,是副彻底
被打垮了的模样。福尔摩斯把脚搁在壁炉台的壁角上,手插在
口袋里,向后仰着身子,自言自语似地开始说起来。
   "那个男人为了贪图金钱而跟一个年龄远比他大的女人
结了婚,"他说道,“只要女儿跟他们一平生活,他就可以享用
她的钱。就他们所处的地位来说,这笔钱财相当可观。失掉这
笔钱,境况将大不相同。所以值得去拚命保住它。女儿为人心
地善良和蔼,个性温柔多情。显而易见,有她这样品貌和收入
的姑娘是不会空守闺房的。如果她嫁人的话,这当然将意味着
每年损失一百英镑的收入,那么她的继父怎样才能防止这桩
亲事?他显然是想设法把她关在家中,禁止她和同样年纪的朋
友们交往。不久,他发现这样做不是长久之计。她变得不那么
听话了,坚持自己的权利,最后竟然声称一定要赴舞会了。这
么一来,她那个诡计多端的继父怎么办呢?他想出了一个毒辣
的妙计。在妻子的默许和协助之下,他把自己伪装起来,给敏
锐的眼睛戴上墨镜,给自己的脸戴上假髭和毛蓬蓬的假络腮
胡子,把自己清晰的说话装作柔声媚气的耳语,由于女儿近
视,他的伪装就更显得万无一失。他以霍斯默·安吉尔先生的
名义出现。他自己向女儿求爱,免得她爱上别的男人。"
   "我当初只不过是跟她开玩笑,"客人哼哼唧唧地说,“我
们根本没有想到她会那么痴情。"
   "根本不可能是开玩笑。不过,那位年轻姑娘确实是被冲
昏了头脑,一心以为她的继父是在法国,从来不怀疑她自己是
上了大当。她因受到那位先生的殷勤奉承而高兴。而她母亲
的一片赞扬声使她更加高兴。于是安吉尔先生开始来访,因为
一旦奏效,事情就要继续进行下去。会过几次面,订了婚,这就
最后保证了姑娘的心不会转向别人。但是牌局不能永远继续
下去,装着去法国出差也相当麻烦,所以就干脆把事情来一个
戏剧性的收场,以便在年轻姑娘的心上留下永不磨灭的印象,
这样来防止她有朝一日可能会看上其他求婚的男子。于是,就
出现了手按圣经发誓白头偕老,举行婚礼那天的早晨暗示可
能发生某种事情等把戏。詹姆斯·温迪班克希望萨瑟兰小姐
对霍斯默·安吉尔忠贞不渝,而对他的生死则难以肯定,总而
言之,可使她在以后的十年里不会去听从别的男人的话。霍斯
默陪她到了教堂门口,他不能再往前走了,他耍起了老花招,
从四轮马车的这扇门钻进去,又从那扇门钻出来,悠哉游哉地
溜走了。我认为这就是整个事情的经过,温迪班克先生!"
?在福尔摩斯叙说的时候,我们的客人恢复了一点自信,他
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苍白的脸露出讥诮的神态。
   "也许是真,也许是假,福尔摩斯先生,"他说道,“你聪明
过人啊,你应该更加聪明一点才好,这样你就会看到是你在侵
犯法律,而不是我。我始终没有干下什么足以构成起诉的事
情,但是你把门锁上,只这件事就足够使你因'攻击人身和非
法拘留'而受到起诉。"
   "就算象你所说的,法律奈何不得你,"福尔摩斯说着打开
锁,推开门,“可是再没有谁应该比你受到更大惩罚的了。假如
这位年轻姑娘有兄弟或朋友的话,他们应当用鞭子抽你的脊
梁!真该打!"看到那男人脸上刻薄的冷笑,他愤怒得涨红了脸
接着说:“这不是我对我的委托人所要承担的责任,但是手边
正好有条猎鞭,我想我还是好好地抽……"他快步走去取鞭
子,但是鞭子还未到手,楼梯上就没命地响起了乒乒乓乓的脚
步声,沉重的大厅门嘭地响了一声,我们从窗子里看见詹姆斯
·温迪班克先生拚命地在马路上飞跑。
   "真是个冷酷的恶棍!"福尔摩斯边说边笑,重新一屁股坐
进他的扶手椅,“那家伙屡次犯罪,总有一天罪大恶极被送上
断头台。从几个方面来看,这个案件并不是索然无味的。"
   "我现在还不能全部明了你的推理步骤。"我说。
"唔,显然第一步应该想到的是:这个霍斯默·安吉尔先
生的破怪行为必定是有所企图的,同样清楚的是,我们看到唯
一能够从这事件中真正得到好处的人只有这个继父。然后看
这个事实:两个人从来没有在一起过,而总是当一个人不在时
另一个人出现。这是很有启发性的。墨镜和破异的话声,跟毛
蓬蓬的络腮胡子一样都暗示着伪装。这些也是有启发性的。他
用打字来签名,从此可以推想她是如此熟悉他的笔迹以至于
哪怕看到一点最小的笔迹她也认得出是他写的字。这个破怪
的做法更加深了我的怀疑。你看到,所有这些孤立的事实和许
多细节凑在一起,都指向同一个方向。"
   "你怎样证实它们呢?"
   "一旦认出了犯人,就很容易证实罪行。我认识这个人工
作的商行。我一接到那份印刷出来的寻人启事,我就从那启事
描述的外貌特征中除掉可能是伪装的结果的部分——络腮胡
子啦、眼镜啦、声音啦——然后把这份寻人品事寄给商行,请
他们告诉我去掉了伪装部分的外貌特征是否同他们商行里哪
位出外旅行的人相象。我已注意到打字机的特点,我写信到他
的办公地点给他本人,请他是否来这里一趟。如我所料,他的
回信是用打字机打的,从回信中可以看出打字机的种种同样
细微的但有特征的毛病。同一个邮局给我送来了一封来自芬
丘破街韦斯特豪斯·马班克商行的信,信中说,外貌描述与他
们的雇员詹姆斯·温迪班克的各个方面完全相符。全部情况,
就是这样。"
   "那么,萨瑟兰小姐呢?"
   "假如我把事情告诉她,她将不会相信的。你也许还记得
有句波斯谚语:‘打消女人心中的痴想,险似从虎爪下抢夺乳
虎。'哈菲兹的道理跟贺拉斯一样丰富,哈菲兹的人情世故①②
也跟贺拉斯一样深刻。"
?①能够背诵全部可兰经的穆斯林教徒。——译者注
?②古罗马抒情诗人。——译者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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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成的福尔摩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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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2-15 01:09:06 |显示全部楼层
福尔摩斯探案——归来记
?
   ?失踪的中卫
?
?在贝克街我们常常收到一些内容离奇的电报,这本来是
不值一提的。可是,七八年前,在二月一个阴沉沉的早晨收
到的那封,却给我印象很深,并且使得歇洛克·福尔摩斯先
生也迷惑了足有一刻钟之久。电报是拍给他的,电文如下:
?请等候我。万分不幸。右中卫失踪。明日需要。
                   ?欧沃顿
?福尔摩斯看了又看,说:"河滨的邮戳,十点三十六分发
的。显然欧沃顿先生拍电报时心情很激动,所以电报才语无
伦次。我断定等我读完《泰晤士报》,他一定会赶到这里,那
时我们就能知道一切了。"在那段时间里我们工作不很忙,因
此,就是最无关紧要的问题,也同样是受欢迎的。
?经验告诉我,无所事事的生活是很可怕的,因为我的朋
友头脑过于活跃,如果没有什么事情让他思考,那就很危险。
经过我的努力,他停止服用刺激剂,已经有好几年了,因为
这种药物曾经一度妨碍他从事他的富有意义的事业。现在,一
般情况下福尔摩斯不需要再服用这种人造的刺激剂了。但是,
我很明白,他的病症并没有消除,只是潜伏下来了,并且潜
伏得很深,当事情少的时候,还会复发。在那种情况下,我
看到过福尔摩斯两眼深陷,面容阴郁,看上去令人莫测高深。
所以,不管欧沃顿是什么人,他既然带来了不解之谜,我就
要感谢他,因为风平浪静要比{mod}更使我的朋友感到痛
苦。
?正如我们所料,发报人紧随电报亲自登门了。他的名片
上印着:剑桥,三一学院,西锐利·欧沃顿。走进来的是一
位身材魁梧的年轻人,足有十六石重,他宽阔的身体把屋门①
都堵住了,他的相貌英俊,但是面容憔悴,无神的眼睛缓缓
地打量着我们。
  "哪位是歇洛克·福尔摩斯先生?"
?我的朋友点了点头。
  "福尔摩斯先生,我去过苏格兰场,见到了侦探霍普金。
他建议我来找您。他说,在他看来,我这个案件由您解决更
适当一些,不必找官方侦探。"
  "请坐,把您的问题告诉我们吧!"
  "福尔摩斯先生,事情真糟,糟糕极了!我的头发都快急
白了。高夫利·斯道顿——您听说过这个名字吧?他是全队
的灵魂。我宁愿在中卫线上只有斯道顿,不要另外那两个。不
论是传球、运球、还是抢球,没人能够赶得上他。他是核心,
可以把我们全队带动起来。我怎么办呢?福尔摩斯先生,我
来请教您该怎么办。当然有莫尔豪斯替补,他是踢前卫的,但
①英国重量名,用来表示体重时,一石等于十四磅,现已废除。——译者注
是他总是喜欢挤进去争球,而不是守在边线上。他定位球踢
得很好,但是他不会判断情况,而且不善于拼抢,牛津的两
员宿将,莫尔顿或约翰逊,可能会死死地缠住他。斯蒂文逊
跑得很快,但是他不会在二十五码远的地方踢落地球。而一
个中卫既不会踢落地球,又不能踢空球,根本就不配参加比
赛。福尔摩斯先生,您若是不帮助我们找到高夫利·斯道顿,
我准输了。"
?我的朋友神情专注,津津有味地听着。这位客人急切地
诉说着,他强壮的手臂不时地拍着自己的膝盖,力求使每句
话都得到别人充分的理解。客人的话刚一停下来,福尔摩斯
便取出有"S"字母的那一卷资料。从这一卷内容丰富的资料
中他没有查到什么。
?他说:"有阿瑟·H·斯道顿,一个发了财的年轻的伪造
纸币者。有亨利·斯道顿,我协助警察把这个人绞死了。可
是高夫利·斯道顿这个名字我以前却没有听说过。"
?我们的客人露出惊讶的样子。
?他说:"福尔摩斯先生,我以为您什么都知道。如果您没
有听说过高夫利·斯道顿,您也就不会知道西锐利·欧沃顿
了。"
?福尔摩斯微笑地摇了摇头。
?这位运动员说:"大侦探先生!在英格兰和威尔士的比赛
中,我的球队是英格兰的第一队。我是大学生队的领队,不
过,你不知道也没有什么关系!我想在英国每个人都知道高
夫利·斯道顿。他是最好的中卫,剑桥队、布莱克希斯队和
国家队都请他打中卫,而且国家队请了他五次。福尔摩斯先
生,您原来住在英国吗?"
?福尔摩斯对这位天真的巨人笑了一笑。
  "欧沃顿先生,你的生活范围和我的不一样,你生活在一
个更愉快更健康的范围里。我和社会上的各界人士几乎全有
接触,可就是和体育界人士没有来往,而业余体育运动是英
国最有意义、最有益于健康的事业。您这次意外的光临说明,
就是在最讲究规则的户外运动方面,我也有事可做。那么,请
你坐下来,慢慢地安静地确切地告诉我们出了什么事,以及
你要我怎样帮助你。"
?欧沃顿的脸上露出了不耐烦的样子,那种样子正象惯于
使用体力而不用脑力的人所常有的那样。他开始给我们一点
一点地讲述这个奇怪的故事,他的叙述中有许多重复和模糊
之处,我便把它们删去了。
  "福尔摩斯先生,事情是这样的。我已经和您说过,我是
剑桥大学橄榄球队的领队,高夫利·斯道顿是最好的队员。明
天我们和牛津大学比赛。昨天我们来到这里,住在班特莱旅
馆。晚上十点钟,我去看了看,所有的队员全休息了,因为
我相信严格的训练和充足的睡眠可以保持这个队的良好竞技
状态。我看见斯道顿脸色发白,似乎心情很不安。我问他是
怎么一回事,他说没有什么,不过有点头疼。我向他道了晚
安便走了。半小时后,旅馆服务员对我说有一个长着满脸胡
须、衣着简陋的人拿着一封信要找高夫利。高夫利已经上床
睡了,所以服务员把信送到他屋子里。谁知他读过信,一下
子就瘫倒在椅子上,好象是被谁用斧子砍了似的。服务员很
惊讶,要去找我,高夫利阻止了服务员,喝了一点水又振作
起来。然后他走下楼,和在大门里等候的人说了几句话,两
个人便一起走出去了。服务员看到的最后情景是他们二人在
大街上朝着河滩跑去。今天早上高夫利的房间是空的,没有
人睡过,他的东西一点未动,还是象我昨天晚上看到的那样。
那个陌生人来找他,他立刻随那人走了,再也没有音信,我
想他不会回来了。高夫利是个真正的运动员,他打心眼里喜
欢运动,要不是受到什么沉重的打击,他决不会退出比赛,决
不会骗其他的领队。我觉得他是永远回不来了,我们不会再
见到他了。"
?福尔摩斯很感兴趣地听着他叙述这件怪事。
?他问:"你采取什么措施了吗?"
  "我打电报给剑桥,问他们是否知道他的消息。回答是没
有人看见过他。"
  "他能回到剑桥去吗?"
  "是的,有一趟晚车——十一点一刻开。"
  "可是,按照你的判断,他没有乘这趟火车?"
  "是的,没有人看见过他。"
  "后来呢?"
  "我又打电报给蒙特·詹姆士爵士。"
  "为什么给他打呢?"
  "高夫利是个孤儿,蒙特·詹姆士是他最近的亲属——大
概是他的叔父。"
  "这对于解决问题或许会有帮助。蒙特·詹姆士爵士是英
国最富有的。"
  "我听高夫利这样说过。"
   "高夫利是他的近亲?"
  "是的,高夫利是继承人,老爵士已经快八十岁了,而且
风湿病很重,人们说他可能快要死了。他从来不给高夫利一
个先令,他是个地道的守财奴,可是财产早晚都要归高夫利。"
  "蒙特·詹姆士爵士那儿有什么消息吗?"
  "没有。"
  "如果高夫利去蒙特·詹姆士爵士那儿,他又是为了什么
呢?"
  "头一天晚上有件事使高夫利心情不安,如果和钱有关,
那可能是爵士要把遗产给他。爵士的钱很多,当然就我所知,
高夫利得到这笔钱的可能性很小。高夫利不喜欢这个老人。要
是他能不去他那儿,他不会去的。"
  "那么,我们现在可以这样假设吗?如果你的朋友高夫利
是到他的亲属蒙特·詹姆士爵士那儿去,你就可以解释那个
衣着简陋的人为什么那么晚来,为什么他的来临使得高夫利
焦虑不安。"
?西锐利·欧沃顿困惑地说:"我解释不了。"
?福尔摩斯说:"好吧!今天天气很好,这件事我愿意去侦
查一下。我主张不管这个青年情况怎样,你还是要准备参加
比赛,正象你所说的,他这样突然离开,一定是有极要紧的
事,而且也正是这件要紧的事使他至今不能回来。我们一起
步行去旅馆,看看服务员是否能够提供新的情况。"
?歇洛克·福尔摩斯是那样循循善诱,使得当事人心情很
快就平静了下来。过不多久,我们来到了旅馆,走进斯道顿
住过的单人房间。在这里福尔摩斯打听到了服务员所知道的
一切。头一天晚上来的客人既不是一位绅士,也不是一个仆
人,而是一个象服务员所说的"穿着不怎么样的家伙",年纪
大约五十岁左右,胡子稀疏,脸色苍白,穿着很朴素。他似
乎很激动,拿着信的手在不停地抖动。服务员看到高夫利·
斯道顿把那封信塞到口袋里。斯道顿在大厅里没有和这个人
握手。他们交谈了几句,服务员只听到"时间"两个字。然
后他们便急匆匆地走出去了。那时大厅的挂钟正好十点半。
?福尔摩斯坐在斯道顿的床上,说:“我想你值白班,对吗?"
  "是的,先生,我十一点下班。"
  "值夜班的服务员没有看见什么吗?"
  "没有,先生。只有看戏的人回来晚些。再没有别人了。"
  "你昨天一整天都在值班吗?"
  "是的,先生。"
  "有没有邮件一类的东西交给斯道顿先生呢?"
  "有的,先生,有一封电报。"
  "啊!那很重要。在什么时候?"
  "大约六点钟。"
  "斯道顿在哪儿收到的电报?"
  "就在这间房子里。"
  "他拆电报的时候,你在吗?"
  "是的,我在这里。我等着看他是不是要回电。"
  "那么,他要回电吗?"
  "是的,先生,他写了回电。"
  "是你去拍的回电吗?"
  "他自己去的。"
   "但是,他是当你面写的回电吗?"
  "是的,先生。我站在门边,他转过身去,在桌子上写的。
  他写完后对我说:'好了,服务员。我自己去拍。'"
  "他用什么笔写的?"
  "铅笔,先生。"
  "是不是用了这张桌子上的电报纸?"
  "是的,就是原来最上面的那一张。"
?福尔摩斯站了起来。他拿起现在在上面的那张电报纸走
到窗户旁,仔细地检查上面的痕迹。
?他说:"很遗憾,他没有用铅笔写。"然后丢下这张电报
纸,失望地耸了一下肩,接着说:"华生,你一定也会想到,
字迹会透到第二张纸上的——曾经有人利用这种痕迹破坏了
多少美满的婚姻。可是在这张纸上我看不到什么。呵,有了!
我看出他是用粗尖的鹅毛笔写的,这样我们准会在吸墨纸上
找到一些痕迹。哈,你们瞧,一点儿不错!"
?他撕下一条吸墨纸,并把上面的字迹给我们看。字迹如
下:
(图1:szdzw1.gif)
?西锐利很激动地喊:"用放大镜看!"
?福尔摩斯说:"不必,纸很薄,从反面可以看出写的是什
么。"他把吸墨纸翻过来,我们读到:
(图2:szdzw2.gif)
(译为:看在上帝的面上支持我们!)
  "这就是高夫利·斯道顿在失踪前几小时所拍的电报的
最后一句。电报上至少有六个字我们找不到了,可是剩下的
这些证明这个青年看到严重的危险将要降临到他身上,并且
说明有另外一个人能够保护他。请注意'我们'!有第三者参
与了。除去那个面色苍白、自己也显得十分紧张的大胡子以
外,还能是谁呢?那么,高夫利和这个大胡子又是什么关系
呢?为了躲避起在眉睫的危险,他们二人去寻求援助的第三
者又是谁呢?我们的调查应当围绕在这些问题上。"
?我建议说:"我们只要弄清电报是给谁拍的就好办了。"
  "亲爱的华生,是要这样办。你的办法是能够解决问题的,
我也这样想过,可是你要知道,如果去邮局要求看别人的电
报底稿,邮局的工作人员可能不会满足你。办这种事需要很
多手续,但是,我深信通过一些巧妙的手段可以办到。欧沃
顿先生,趁着你在现场,我要看看留在桌子上的那些文件。"
?桌子上有一些信件、账单和笔记本等,福尔摩斯迅速而
又认真地翻阅着。过了一会儿,他说:"这些东西没有问题。
顺便说一下,你的朋友斯道顿身体健康头脑清醒,他什么东
西也不会弄乱。"
  "他身体十分健壮。"
  "他生过病吗?"
  "一天也没有病过。不过他因为胫骨被踢伤躺倒过,还有
因为滑倒,膝盖受过伤,可这都不能算是病。"
  "也许他不象你想得那样健壮。我想他可能有难以对别人
说起的疾病。要是你同意的话,我就拿走这桌子上的一两份
材料,以备将来调查时用。"
?忽然我们听到有人焦急地喊:"等一下,等一下!"我们
抬起头来,看见一个古怪的小老头,颤颤巍巍地站在门口。他
穿着已经发白的黑色衣服,戴着宽边礼帽,系着白色宽领带
——看上去很土气,就象是殡仪馆的工人。尽管他衣衫褴褛,
样子滑稽,但他说话的声音却很清脆,看样子他象是有急事。
这引起了我们的注意。
?他问:"先生,你是谁?你有什么权力动这些文件呢?"
  "我是个私人侦探,我正努力弄清他为什么会失踪。"
  "你是侦探?谁请你来的?"
  "这位先生,斯道顿的朋友。他是苏格兰场介绍给我的。"
  "先生,你是谁呢?"
  "我是西锐利·欧沃顿。"
  "那么,是你给我拍了一封电报吗?我是蒙特·詹姆士爵
士,是乘倍斯瓦特公共汽车急忙赶来的。你已经把事情委托
给一位侦探来办了吗?"
  "是的,先生。"
  "你准备付钱了吗?"
   "要是我们能够找到我的朋友高夫利,他无疑是会付钱的。"
  "可是如果找不到他呢?你回答这个问题!"
  "要是这样,他家准会……"
?这个小个子老头儿尖声喊道:"先生,不会有这样的事。
不要向我要一个便士——就是一个便士也不给。侦探先生,你
明白了吗?这个年轻人只有我这一个亲人。但是,我告诉你,
我不负任何责任。就因为我从来不浪费钱,他才有可能得到
我的财产,可我还不想让他现在就继承。你随便动了这些文
件,我可以告诉你,里面要是有什么值钱的东西,你可要负
全部责任。"
?歇洛克·福尔摩斯说:"先生,就这样吧!同时我要问你,
对于这个青年的失踪,你有责任没有?"
  "没有,先生。他已经长大了,年纪不小了,可以自己照
顾自己。他笨得自己看不住自己,我是完全不负找他的责任
的。"
?福尔摩斯眨了眨眼睛,用嘲笑的口吻说:"我十分理解您
的意图,也许您并不理解我。人们一直认为高夫利·斯道顿
是个穷人。他被劫持,那不会是因为他自己有财产。蒙特·
詹姆士爵士,你很阔气,你的名声是传播在外的,很可能是
一伙强盗为了了解你的住宅、财宝等等情况,而把你的侄子
劫走。"
?这位使人没有好感的客人面色发白了,正好和他的白色
领带相互映衬。
  "天啊,真可怕!没想到会有人做这种坏事!世界上竟会
有这种没人性的恶棍!高夫利是个好孩子——一个顽强的孩
子。他决不会出卖他叔叔的。我今天晚上就把我的财物送到
银行去。侦探先生,我请求你不辞劳苦,一定把他安全地找
回来。至于钱吗,五镑、十镑的您尽管找我要。"
?这位高贵的吝啬鬼,即便他身上铜臭全无,也不会对我
们有半点用处,因为他毫不了解他侄子的生活。我们支走了
蒙特·詹姆士爵士。我们唯一的线索全在那份残存的电报上。
于是,福尔摩斯拿起一份抄录的残文,去寻找有关的线索。欧
沃顿也去找他的队员商量怎么应付这个意外的不幸。
?离旅馆不远有个邮电局。我们走到邮电局门口,福尔摩
斯说:"华生,可以试一下。当然,如果有证明,我们可以索
取存根查对,可是现在弄不到证明。我想邮局很忙,不会记
住我们的相貌。我们冒险试一下。"
?他对着格栅后面的一位年轻妇女,若无其事地说:"麻烦
您一下,昨天我拍的那个电报可能有点错误。因为我没有收
到回电,我想怕是忘记在后面写上名字了。请您帮助我查找
一下好吗?"
?她问:"什么时候拍的?"
  "六点过一点。"
  "拍给谁的?"
?福尔摩斯把一个手指放到嘴唇上,并且看着我,表示不
让我说出。然后,他很自信地低声说:"电报上最后的几个字
是'看在上帝的面上支持我们'。我很急于收到回电。"
?这位青年妇女抽出一张存根。
  她说:"就是这张。上面没有名字。"然后,她把存根平铺
在柜台上。
?福尔摩斯说:"怪不得我没有收到回电。哎呀,我太蠢了!
早安,女士,谢谢您使我弄清了。"等我们走到街上的时候,
福尔摩斯一面搓着手一面格格地笑了。
?我问:"怎么样?"
  "大有进展。华生,我想了七种可以看到那个电报存根的
办法,可是我没想到这样省事,第一次便成功了。"
  "你得到了什么情况呢?"
?他说:"我知道了从哪儿着手调查。"
?他叫了一辆马车,去帝国十字街火车站。
  "我们去的地方很远吗?"
  "是的,我们必须去一趟剑桥。似乎所有的迹象全和剑桥
有关。"
?当我们驶过格雷饭店大路的时候,我又问道:"对于斯道
顿失踪的原因,你怎样考虑呢?我们办的案子里还没有一个
是肇事动机不明的。你并不认为劫持斯道顿的目的是为了得
到他的阔叔叔的钱吧?"
  "亲爱的华生,我承认,我并不那样认为,当时我突然想
到这一点,因为这样才能引起那个讨厌的老头子的兴趣。"
  "确实只能这样说,不过,你实际上怎样考虑呢?"
  "我可以谈几点。我们要看到,事情发生在这场重要比赛
的前夕,而且牵涉到一个关系全队胜负的队员。当然,这两
个因素可能是巧合,不过倒很有意思。业余比赛是不许打赌
的,但是在公众中有些人在场外打赌,就象赛马场的流氓在
赛马上下赌注一样。这是一种解释。第二个理由是明摆着的,
这个青年虽然现在没有钱,但他将来确实要继承大笔钱财,扣
留他是为了得到赎金,这也是很可能的事。"
  "这两种说法全不能解释电报的问题。"
  "是的,华生,电报仍然是我们必须解决的难题,而且我
们也不应当分散注意力。我们去剑桥正是为了弄清打这封电
报的目的是什么。我们怎样侦查现在还不清楚,不过一定要
在天黑以前确定下来,或是有个眉目。"
?当我们来到古老的大学城的时候,天已经黑了,福尔摩
斯在火车站叫了一辆马车,让驾驶到莱斯利·阿姆斯昌大夫
家中。几分钟后,我们的马车驶进一条繁华的街道,在一栋
豪华的房子前面停了下来。一个仆人把我们领了进去,等了
很久我们才被引到诊疗室,这位大夫坐在桌子后面。
?我不知道莱斯利·阿姆斯昌的名字,这说明我和医学界
人士联系得太少了。现在我才知道,他不仅是剑桥大学医学
院的负责人之一,而且在不少学科上都造诣很深,是个名扬
欧洲的学者。一个人即使不知道他的光辉成就,看到他时也
一定会得到很深的印象:方方正正的胖脸庞,浓眉下长着一
双阴郁的眼睛,倔强的下巴象是用大理石雕刻出来的。我认
为阿姆斯昌大夫是个性格阴沉、头脑敏捷、冷酷无情、能够
吃苦、善于自制、而且很难对付的人。他手中拿着我朋友的
名片,抬起头来看看,脸上没有一点喜悦的感情。
  "歇洛克·福尔摩斯先生,我听到过你的名字,也了解你
的职业——这种职业我是绝对不赞成的。"
?我的朋友安详地说:“这样你便在无形中支持了全国的每
一个罪犯。"
   "您致力于制止犯罪,这会得到社会上每个通情达理的人
的协助,不过,我深信官方机构完全可以办好这种事。可是
你所做的事,却常常受到非议,你刺探到私人的秘密、家庭
的私事,本应遮掩,你却把它宣扬出去,而且你有时打搅比
你忙得多的人。例如,现在我应当写论文而不是和你谈话。"
  "大夫,你说的也许是对的,可是事实将会证明我们的谈
话比你的论文更重要。我可以顺便告诉你,我所做的事和你
所指责的完全相反,我们尽力防止私人事件公之于众,可是
事情落到警察手中,便必然会宣扬出去。我象是一支非正规
的先遣队,走在正规军前面。我来是向你了解高夫利·斯道
顿先生的情况。"
  "他怎么了?"
  "你不认识他吗?"
  "他是我的密友。"
  "你知道他失踪了吗?"
  "真的吗?"看不出大夫肥胖的面孔上有任何表情的变化。
  "他昨天夜里离开了旅馆,就再也没有消息。"
  "他准会回来的。"
  "明天就要举行大学橄榄球比赛。"
  "我不喜欢这种孩子们的比赛。我很关心斯道顿的情况,
因为我认识他,也喜欢他。我不管什么橄榄球比赛举行还是
不举行。"
  "我是在调查斯道顿先生的情况,所以请你帮助。你知道
他在哪儿吗?"
  "我不知道。"
   "昨天以来你没有见到他吗?"
  "没有。"
  "斯道顿先生身体很健康吗?"
  "十分健康。"
  "他生过病吗?"
  "从来没有过。"
?福尔摩斯突然拿出一张单据摆在大夫眼前。"那么,请您
解释一下这张十三个畿尼的单据,是斯道顿上月付给剑桥的
阿姆斯昌大夫的。我从他桌子上的文件中看到了这张单据。"
?大夫气得脸都红了。
  "福尔摩斯先生,我觉得没有必要给你解释。"
?福尔摩斯把单据又夹在他的笔记本里。他说:"如果你愿
意当众解释,你就等着,这一天总会来的。我已经告诉过你,
别的侦探必定传扬出去的事,我可以遮掩下来。如果你放聪
明一点,那你就应该告诉我一切。"
  "我什么也不知道。"
  "斯道顿在伦敦给你写过信吗?"
  "没有。"
?福尔摩斯不耐烦地叹了一口气说:“唉,邮局的事又来了!
昨天晚上六点十五分,斯道顿从伦敦给你发来紧急电报,毫
无疑问,这个电报和他的失踪有关,可是,你没有收到。邮
局太疏忽了!我一定要去邮局责问他们。"
?阿姆斯昌大夫突然从桌子后面站起来了,他的黑脸庞由
于生气变成了紫红色。
?他说:"先生,劳驾,我请你走出去。你可以告诉你的当
事人蒙特·詹姆士爵士,我不愿意和他本人以及他的代理人
有什么联系。先生,一句话也不要再说了。"他愤怒地摇了摇
铃。"约翰,把这两位先生送出去。"一个肥胖的管家严肃地
把我们领出大门。我们到了街上,福尔摩斯笑起来了。
?他说:"阿姆斯昌大夫是个很倔强的人,我看只有他最适
合于解决著名的学者莫阿蒂大夫所遗留下来的问题。华生,我
们现在困在了这个举目无亲的城镇里,可是不调查完这个案
件我们是不能离开的。对着阿姆斯昌家的那个小旅馆很适合
我们住,你去订一间临街的房间,并且买一些晚上需用的东
西。我利用这个时间做些调查。"
?然而,这些调查所用去的时间,比福尔摩斯原来想的要
长得多,一直到晚上九点钟他才回到旅馆。他面色发白,精
神沮丧,满身是土,并且又饿又累。摆在桌子上的晚餐已经
凉了。他吃过饭,点上烟斗,正要谈谈他幽默的而又富有哲
学意味的意见的时候——事情不顺利的时候,他总是这样谈
话——马车车轮的声音使他站了起来,我们同时向窗外望去,
只见在煤气灯的光亮下,一辆四轮马车,由两起灰马拉着,停
在了大夫的门前。
?福尔摩斯说:“马车是六点半出去的,过了三个小时回来,
那么可以走十到十二里,他每天出去一次,有时是两次。"
  "大夫出诊是经常的事。"
  "可是阿姆斯昌并不是个一般的出诊大夫。他是个讲师和
会诊医生,不看一般的病症,看病妨碍他的研究工作。为什
么他不厌其烦地去这么远的地方,他找的人又是谁呢?"
  "他的马车夫……"
   "亲爱的华生,你想不到我最初是要找这个马车夫了解情
况吧?也不知道是由于他的下流无耻还是由于他主人的唆使,
他竟然无礼地朝着我放出狗来。不管是人还是狗全不喜欢我
的样子,不管怎么说吧,事情没办成。关系紧张以后,也就
无法进行调查了。我从一个和蔼的本地人那里,打听到一些
情况,他就在这个旅馆工作。是他告诉了我关于大夫的生活
习惯和他天天出去的情况。我们正说着,马车就到了门前,刚
好证明他说的话是对的。"
  "你没有跟着马车去看看吗?"
  "好极了,华生!你和我的想法不谋而合。你一定注意到
了,紧挨着我们的旅店有一家自行车铺。我赶快进了自行车
铺,租了一辆自行车,幸好马车还没有走远,我拼命用力气,
赶上了马车,始终和它保持着约一百码的距离。我跟着马车
的灯光,一直出了城。在乡村的大路上又走了很长一段,这
时发生了一件使我尴尬的事。马车突然停住,大夫下了车,他
很快地回身走到我停住的地方,并且用讥讽的口吻对我说,他
怕道路太窄,会妨碍我的自行车通过。他的话说得很巧妙。我
只好超过马车,在大路上又骑了几英里,然后在一个方便的
地方停下来,看看马车是否已经不见了。果然马车已经毫无
踪影,显然已经拐到我刚才看见的岔路上去了。我往回骑,但
还是没有看见马车。现在你看,马车是在我回来之后才到的。
当然,本来我没有特别的理由把高夫利的失踪和阿姆斯昌的
外出联系起来,侦查阿姆斯昌的外出,只是认为和他有关的
事,都值得我们注意。现在我发现他小心提防着是否有人跟
踪他,那么他的外出一定很重要。弄不清这件事,我是不会
安心的。"
  "我们明天继续跟踪他。"
  "我们两人去?事情不是象你想的那样容易。你不熟悉剑
桥郡的地理情况吧?这里不容易躲藏。我今天晚上走过的乡
村全都很平坦,很整洁,而且我们所跟踪的人,绝不是一个
傻子,他今天晚上已经表现得很充分。我给欧沃顿拍了电报,
要他往这里回电,告诉我们伦敦有没有新情况。同时,我们
专心注意阿姆斯昌,这个人是邮局的那位好心肠的妇女使我
从存根上知道的。我敢发誓,他一定知道斯道顿在哪里。如
果只有他知道,而我们不能设法去弄明白,那就是我们自己
的过错。眼下必须承认决定胜负的关键的牌还在他的手中。华
生,你是了解的,我办事不习惯半途而废。"
?第二天,我们仍然无法解开这个谜,事情毫无进展。早
饭后有人送来一封信,福尔摩斯看过以后,微微笑了笑,把
信递给了我。
先生:
?可以肯定,你们跟踪我是白白浪费时间。你昨天晚上
已经发现,我的四轮马车后面有个窗户,所以如果你愿意
来回走二十里,那就请便吧。同时我可以告诉你,你窥伺
我,这对于高夫利·斯道顿先生不会有什么好处。如果你
想帮助他,最好还是回到伦敦去,向你的当事人说,你不
能找到他。你在剑桥的时间是要白白浪费掉的。
               ?莱斯利·阿姆斯昌
?福尔摩斯说:"这位大夫是个坦率的、直言不讳的对手。
他倒引起了我的好奇心,我一定要弄清再走。"
?我说:"他的马车现在就在他门前,他正要上车。我看见
他又往上看了看我们的窗户。让我汽车去试试能不能侦查清
楚,你看怎么样?"
  "你不要去,亲爱的华生,不要去。尽管你很聪明机智,
恐怕你不是这个大夫的对手。我想我单独去试探试探或许能
够成功。你自己在城内随便走走。如果在寂静的乡村出现两
个探头探脑的陌生人,一定会引起对我们不利的谣言。这个
著名的城市有一些名胜古迹,你可以去游览游览。我希望傍
晚能够给你带回来好消息。"
?然而我的朋友又一次失败了。他在深夜又疲劳又失望地
回到旅馆。
  "华生,我今天又白跑了。已经知道大夫去的大致方向,
我就在那一带村庄里等候他,我和当地的客栈老板及卖报纸
的人们谈了许久。我去了不少地方,契斯特顿、希斯顿、瓦
特比契和欧金顿我都去了,可是大失所望。在这样平静的地
方天天出现两骑马拉的四轮马车,是不会被人忽视的。这一
次大夫又胜利了。有我的电报吗?"
  "有,我拆开了。这样写的:
?  '向三一学院的吉瑞姆·狄克逊要庞倍。'
?我看不懂这份电报。"
  "电报写得很清楚,是我们的朋友欧沃顿拍来的,他回答
了我提出的一个问题。我只要给狄克逊先生写封信,事情一
定会好转。顺便问你一下,比赛的事有什么消息吗?"
  "本地的晚报今天有详细报道。有一场牛津赢了一分,有
两场打平。报道的最后一段是:
   '穿淡蓝色运动衣的球队之所以失利,完全是因为世
界第一流的运动员,国际比赛的参加者斯道顿未能出场,大
大削弱了全队的实力,前卫线上协作不够,进攻和防守也
很薄弱。'"
?福尔摩斯:"欧沃斯的预言被证实了。就我个人来说,我
和阿姆斯昌的想法一样,橄榄球不是我份内的事。华生,我
们今天要早睡,我敢断定,明天事情一定很多。"
?第二天早晨我看到福尔摩斯坐在火炉旁,手里拿着皮下
注射的针管,我大吃一惊。一看到兴奋剂我便想到他的体质
很差,担心发生什么事。他看到我惊愕的样子,禁不住笑了,
把针管放到了桌子上。
  "亲爱的朋友,别为我担心。在这种紧急时刻使用兴奋剂
不能算做吸毒,反倒是解破这个谜的关键。我的希望完全寄
托在这一针兴奋剂上。我刚刚去侦查了一番,一切全很顺利。
华生,好好吃顿早饭,我们今天要追踪阿姆斯昌大夫。我一
跟上他,不追到他的老窝,我是不想吃饭休息的。"
?我和福尔摩斯下了楼,来到马厩的院子里,他打开马房
门,放出一条猎狗。这条狗又矮又肥,耳朵下垂,黄白相间,
既象小猎兔犬又象猎狐犬。
?他说:"请你和庞倍互相认识一下。庞倍是当地最著名的
追踪猎犬,它跑得非常快,而且是个顽强的追踪者。庞倍,你
不要跑得太快。我怕我们俩人赶不上你,所以只好给你的脖
子套上皮带。好,庞倍,去吧,今天就看你的了。"
?福尔摩斯把狗领到对面大夫家门前。狗到处嗅了一会儿,
然后一声尖叫便向大街跑去,我们拉着皮带尽力朝前跑。半
小时后,我们已经出了城,飞跑在乡村的大路上。
?我问:"福尔摩斯,你打算怎么办?"
  "这是个老办法,不过有时很有用。我今天清早到了大夫
的庭院里,在马车后轮上洒了一针管的茴香子油,一头猎犬
闻到茴香子气味会从那儿一直追到天涯海角,他要想摆脱掉
庞倍是不可能的!这大夫真狡猾!前天晚上他就是把车驾到
乡村后面甩开了我。"
?狗突然从大路转到一条长满野草的小径上,我们走了半
英里,来到另一条宽阔的大路上。从这儿向右转弯便通往城
里。大路向城南转去,向北转就会回到我们出发的地方。
?福尔摩斯说:"这个迂回对于我们是有好处的!难怪向村
子里的人打听不出来什么。大夫的这个把戏耍得很好,可是
我想要知道他为什么设了这样一个精心的骗局。我们的右面
一定是川平顿村了。呀!马车就要拐过来了!华生,快,快,
不然我们就要被发现了!"
?福尔摩斯拉着不听话的庞倍跳进一座篱笆门,我也随着
进去。我们刚刚躲到篱笆下面,马车便咕隆咕隆地驶过去了。
我看见阿姆斯昌大夫在车里面,他的两肩向前拱着,两手托
着头,带着很沮丧的样子。从福尔摩斯那严肃的神情上可以
知道他也看见了。
?他说:"我怕我们会发现不幸的事情。我们很快便会弄明
白,庞倍,来!到田野里的那间茅屋去!"
?显然,我们的旅程已经到了终点。庞倍在茅屋的门外,跑
来跑去,并且使劲地叫,在这儿可以看见马车车轮的痕迹。有
一条小道通向这座孤零零的农舍。福尔摩斯把狗拴在篱笆上,
我们来到屋门前。他敲了敲简陋的屋门,许久没有人回话。可
是屋子里并不是没有人居住,因为我们听到里面有低沉的声
音,似是一种痛苦的悲泣声,使人感到非常悲伤。福尔摩斯
迟疑了一下,然后回头看看刚才穿过的大路。一辆四轮马车
正在大路上行驶着,还有一对灰色马,正是大夫的马车。
?福尔摩斯喊道:"大夫又回来了。这回问题可以解决了,
我们一定要在他来之前,看看是怎么一回事。"
?他推开了门,我们走进门道。低沉的声音显得大了一些,
后来变成如譬如诉的呜咽。声音来自楼上。福尔摩斯急忙走
上去,我在后面跟着。他推开一扇半掩的门,眼前出现的景
象使我们异常吃惊。
?一位年轻而又美丽的妇女死在床上。她的面容宁静而苍
白,一双无神的蓝眼睛透过乱蓬蓬的金色头发向上瞪着。一
个青年男子在床上半坐半跪,他的脸埋在床单里,哭得浑身
颤抖。他完全沉浸在悲伤之中,福尔摩斯的手搭在他的肩膀
上之后,他才抬起头来。
  "你是高夫利·斯道顿先生吗?"
  "是的,是我,可是你太晚了。她已经死了。"
?这个青年悲痛得心神迷乱,没有明白我们根本不是来看
病的大夫。福尔摩斯正要说几句安慰的话,并且说明我们的
来历,这时,楼梯上传来了脚步声,阿姆斯昌大夫出现在门
旁,他脸上交织着沉痛、严峻和质问的神情。
?他说:"先生们,你们终于达到了目的,并且在这样特别
不幸的时刻来打搅我们。我不能在死者面前大吵大嚷,但是
我可以告诉你们,如果我年轻一点,我绝不会饶过你们这种
恶劣的行为。"
?我的朋友十分庄重地说:"阿姆斯昌大夫,请原谅。我想
我们彼此有点误解。最好请你下楼来,我们可以互相谈谈这
件不幸的事情。"
?一会儿,这位严厉的大夫随我们来到楼下的起居室。
?他说:"先生,说吧!"
  "首先,我希望你能理解,我没有受蒙特·詹姆士爵士的
委托,而且在这件事上我是反对这位贵族的。一个人失踪了,
我的责任是弄清他的下落。但是一开始侦查,事情超出了我
的范围,既然不存在犯罪的问题,我们也就很愿意使流言平
息下去而不是扩散。既然这件事没有违法的地方,请相信我
会守口如瓶,并且不使新闻界知道。"
?阿姆斯昌大夫迅速向前走了几步,握住福尔摩斯的手。
?他说:"你是一个好人。我错怪了你。既然你已经知道了
这些情况,问题便好解释了。一年以前斯道顿在伦敦住了一
个时期,对于房东的女儿产生了强烈的爱情,并且娶了她。她
聪明、善良、而且美丽。谁有这样的妻子都会感到幸福。可
是高夫利是那个脾气乖戾的贵族的继承人,如果结婚的消息
传到他那儿,高夫利一定会失掉继承权。我十分了解这个青
年人,他有许多优点,我很喜欢他。所以,我尽我的力量帮
助他,不使他失去继承权。我们尽量不让外人知道这件事,因
为只要有一个人知道,很快地便会人人都知道。由于这所农
舍很偏僻,而且斯道顿很谨慎,所以到现在还没有外人知道
这件事。他们的秘密只有我和一个忠实的仆人知道。这个仆
人到川平顿办事去了。但是他的妻子很不幸,得了重病,一
种很厉害的肺病。可怜的斯道顿愁得要疯了,可是他还得要
去伦敦参加比赛,因为不去就需要说明理由,这样便会暴露
他的秘密。我发电报安慰他,他回电请我尽力帮忙。这就是
那封电报。这封电报不知怎的竟会被你看到了,我没告诉他
病情有多么危急,因为他在这儿也帮不上忙。但是我把真实
病情告诉了病人的父亲,而她父亲不会办事,去告诉了斯道
顿。结果是,他象发了疯似地径直离开那里,回来跪在他妻
子的床前,一直不动,直到今天上午,死亡结束了他妻子的
痛苦。福尔摩斯先生,这是全部情况,我相信你和你的朋友
全是言语谨慎的。"
?福尔摩斯紧握了一下大夫的手。
?我们离开那所充满忧伤的房子,来到冬季的暗淡阳光下。
我的朋友缓慢地说:"华生,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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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尔摩斯探案——最后致意

最后致意

        歇洛克·福尔摩斯的收场白

    八月二日晚上九点钟——世界历史上最可怕的八月。人
们也许已经想到,上帝的诅咒使得这个堕落的世界显得沉闷
无聊,因为在闷热的空气中,有一种令人可怕的静寂和渺茫期
待的感觉。太阳早已落山,但是仍留有一道血红色的斑痕,象
裂开的伤口低挂在遥远的西边天际。上空星光烁烁,下面,船
只上的光亮在海湾里闪耀。两位著名的德国人伫立在花园人
行道的石栏旁边。他们身后是一长排低矮沉闷的人字形房屋。
他们往下眺望着白垩巨崖脚下的那一大片海滩。冯·波克本
人曾象一只到处游荡的山鹰,四年前就在这处悬崖上栖息下
来。他们紧挨着站在那里在低声密谈。从下面望去,那两个发
出红光的烟头就象是恶魔的两只眼睛,在黑暗中窥视,在黑暗
中冒着烟。
    冯·波克是个卓越的人物。他在为德国皇帝效忠的谍报
人员当中几乎是首屈一指的。由于他的才干,首先把他派到英
国去执行一项最为重要的使命,但是,自从他接受任务以后,
世界上真正了解真相的那么五六个人才算越来越明了了他的
才干。其中之一就是他现在的同伴、公使馆一等秘书冯·赫林
男爵。这时男爵的那辆一百马力的本茨轿车正堵塞在乡间小
巷里,等着把他的主人送回伦敦去。
  "据我对事件趋势的判断,你也许本周内就可以回柏林
去,"秘书在说,“亲爱的冯·波克,等你到了那边,我想你会对
你将受到的欢迎感到惊奇的。这个国家的最高当局对你的工
作的看法,我曾偶有所闻。"秘书的个子又高又大,口音缓慢而
深沉,这一直是他政治生涯中的主要资本。
    冯·波克笑了起来。
  "要骗过他们并不很难,"他说道,“没有比他们更加温良
而单纯的人了。"
  "这一点我倒不知道,"秘书若有所思地说。"他们有一些
奇怪的限制,我们必须学会遵守这些限制。正是他们表面上的
这种简单,对一个陌生人才是陷阱。人们得到的第一个印象
是,他们温和之极。然后,你会突然遇到非常严厉的事情,你这
就会明白你已经达到限度,必须使自己适应事实。比如说,他
们有他们偏执的习俗,那是必须遵守的。"
  "你意思是说'良好的礼貌'之类的东西吗?"冯·波克叹
了一口气,好象一个吃过苦头的人似的。
  "说的是表现出来的各种希奇古怪的英国式的偏见。就以
我犯过的一次最大的错误来说吧——我是有资格谈谈我自己
的错误的,因为如果充分了解我的工作,也就会知道我的成就
了。那时我初次来到这里,我被邀请去参加在一位内阁大臣的
别墅举行的一次周末聚会。谈话随便得简直令人吃惊。"
    冯·波克点点头。"我去过那儿,"他淡漠地说。
  "不用说,我自然把情报向柏林作了简要汇报。不幸,我们
的那位好首相对这类事情相当大意,他在广播中发表的谈话
表明他已经了解了这次所谈的内容。这样一来,当然就追到我
头上了。我这次吃的亏,你可不知道。我告诉你,在这种场合,
我们的英国主人们可不是温和可起的。为了消除这次的影响,
花了我两年时间。现在,象你这副运动家姿态——"
  "不,不,别把它叫做姿态。姿态是人为的。我这是很自然
的。我是个天生的运动家。我有此爱好。"
  "好啊,那就会更有效果了。你同他们赛艇,同他们一起打
猎,你打马球,你在各项运动中都同他们比一比,你的单人四
马车赛在奥林匹亚是得了奖的。我还听说你甚至还同年轻的
军官比过拳击。结果又怎样呢?谁也没有把你当一回事。你
是个'运动老行家','一个作为德国人来说是相当体面的家
伙',一个酗酒,上夜总会,在城里到处游逛,天不怕地不怕的
小伙子。你这所安静的乡村住宅向来是个中心,在英国的破坏
活动,有一半是在这儿进行的。而你这位爱好体育的乡绅竟然
是欧洲最机智的特工人员。天才,我亲爱的冯·波克——天才
呀!"
  "过奖了,男爵。不过我敢说我在这个国家的四年没有虚
度。我那个小小的库房还没有给您看过。您愿意进来一会儿
吗?"
    书房的门直通台阶。冯·波克把门推开,在前面带路。他
咔嗒一声打开电灯开关,然后把门关上,那个大块头的人跟在
他身后。他仔细把花格窗上厚厚的窗帘拉严密。等到这一切
预防措施完毕,他才把他那张晒黑了的鹰脸转向他的客人。
    "有些文件已经不在,"他说,“昨天,我妻子和家属离开这
里到福勒辛去了,不很重要的文件已让他们带走。其余的一
些,我当然要求使馆给以保护。"
    "你的名字已经作为私人随员列入名单。对你和你的行李
不会有困难。当然,我们也可以不必离开,这也同样是可能的。
英国可能扔下法国不管,让法国听天由命。我们可以肯定,英
法之间没有签订有约束性的条约。"
    "比利时呢?"
    "比利时也一样。"
    冯·波克摇摇头。"我真不明白这怎么能行。明明有条约
摆在那儿。比利时永远也无法从这一屈辱中恢复过来了。"
    "她至少可以暂时得到和平。"
    "那么她的荣誉呢?"
    "嗤!亲爱的先生,我们生活在一个功利主义的时代。荣
誉是中世纪的概念。此外,英国没有准备。我们的战争特别税
高达五千万,我们的目的是人人都能看得出来的,就好象在
《泰晤士报》头版上登广告一样,可是偏偏没有把英国人从睡
梦中唤醒,这真是不可思议。到处都可以听到谈这个问题。我
的任务就是寻找答案。到处也出现一股怒气,我的任务就是平
息怒气。不过,我可以向你保证,在最关键的一些问题上——
军需品的储备,准备进行潜水艇袭击,安排制造烈性炸药——
都毫无准备。尤其是我们挑起了爱尔兰内战,闹得一塌糊涂,
使英国自顾不暇,她怎么还能参战呢。"
    "她必须为自己的前途着想。"
  "啊,这是另外一回事。我想,到了将来,我们对英国将有
非常明确的计划,而你的情报对我们是极为重要的。对于约翰
·布尔先生来说,不是今天就是明天的事。如果她愿意在今①
天,我们已作好充分的准备。如果是明天,我们的准备就更加
充分了。我倒认为,英国应当放聪明一些,参加盟国作战不如
不参加盟国作战。不过,这是他们自己的事。这个星期是决定
他们命运的一周。不过你刚才谈到你的文件啦。"他坐在靠椅
里,灯光照在他光秃的大脑袋上。他悠然自得地在咂着雪茄
烟。
    这个镶有橡木护墙板、四壁是书架的大房间的远处角落
挂着幕帘。拉开幕帘,露出一个黄铜大保险柜。冯·波克从表
链上取下一把小钥匙,在锁上经过一番拨弄,打开了沉重的柜
门。
  "瞧!"他说,站在一边,用手一指。
    灯光把打开的保险柜的里边照得雪亮,使馆秘书聚精会
神地凝视着保险柜里一排排装得满满的分类架。每一分类架
上有一标签。他一眼望去,是一长串标题,如"浅滩"、“港口防
御"、“飞机"、“爱尔兰"、“埃及"、“起次茅斯要塞"、“海峡"、“罗
塞斯"以及其它等等。每一格里装满了文件和计划。
  "了不起!"秘书说。他放下雪茄烟,两只肥手轻轻地拍着。
  "一切都是四年里弄到的,男爵。对一个嗜饮酒爱骑马的
乡绅来说,干得不坏吧。不过我收藏的珍品就要到了,已经给
它备好了位置。"他指着一个空格。空格上面印着"海军信号"
①又译约翰牛,英国的绰号。——译者注
字样。
  "可是你这里已经有了一份卷宗材料啦。"
  "过时了,成了废纸了。海军部已有警觉,把密码全换了。
男爵,这是一次打击——我全部战役中最严重的挫折。幸亏我
有存折和好帮手阿尔塔蒙。今天晚上将一切顺利。"
    男爵看看表,感到失望,发出一声带喉音的叹息。
  "唉,我实在不能再等了。眼下,事情正在卡尔顿大院里进
行,这一点你是可以想象的。我们必须各就各位。我本来以为
可以把你获得巨大成功的消息带回去。阿尔塔蒙没有说定时
间吗?"
    冯·波克翻出一封电报。

      今晚一定带火花塞来。
                                    阿尔塔蒙

  "火花塞,唔?"
  "你知道,他装作品车行家,我开汽车行。我们说的是汽车
备件,实际上这是我们的联络暗号。如果他说散热气,指的就
是战列舰;说油泵,指的就是巡洋舰,如此等等。火花塞就是指
海军信号。"
  "正午的时候从朴次茅斯打来的,"秘书一边说一边查看
姓名地址,“对了,你打算给他什么?"
  "办好这件事,给他五百镑。当然他还有工资收入。"
  "贪婪的无赖。他们这些卖**是有用处的。不过,给他
们一笔杀人的赏钱,我不甘心。"
  "给阿尔塔蒙,我什么都舍得。他是个好样儿的工作者。用
他自己的话说,只要我给他的钱多,他无论如何可以交货。此
外,他不是卖**。我向你担保,和一个真正的爱尔兰血统的
美国人比较起来,我们最激烈的泛日尔曼容克贵族在对待英
国的感情方面只不过是一只幼鸽。"
  "哦,是爱尔兰血统的美国人?"
  "你要是听他谈话,你是不会怀疑这一点的。有时候我无
法理解他。他好象向英王的英国人宣战了,也向英国的国王宣
战了。你一定要走吗?他随时可能到这里来。"
  "不等了,对不起,我已经超过停留的时间。我们明天清早
等你来。等到你从约克公爵台阶的小门里取得那本信号簿,你
在英国的经历就胜利结束了。哟!匈牙利萄萄酒!"他指着一
个封得非常严实、沾满尘土的酒瓶。酒瓶旁边的托盘里放着两
只高脚酒杯。
  "在您上路之前,请您喝一杯吧?"
  "不了,谢谢。看来你是要痛饮一番的样子。"
  "阿尔塔蒙很爱喝酒,特别喜欢我的匈牙利萄萄酒。他是
个火性子,一些小事情需要敷衍一下。我向你保证,我是不得
不细察他。"他们又走到外面台阶上。台阶的那一头,男爵的司
机踩动了油门,那辆大轿车隆隆地发动着并摇晃了起来。"我
想,这是哈里奇的灯火吧,"秘书说着披上了风雨衣。"一切显
得多么寂静太平。一个星期之内也许就会出现另外的火光,英
国海岸就不是那么平静的地方啦!如果齐伯林答应我们的事
成为现实,就连天堂也不会很太平了。咦,这是谁?"①
    他们身后只有一个窗口露出灯光。屋里放着一盏灯。一
个脸色红润的老年妇女,头戴乡村小帽坐在桌旁。她弯着腰在
织东西,不时停下来抚摩她身边凳子上的一只大黑猫。
  "这是玛莎,我留下的唯一的仆人。"
    秘书咯咯一笑。
  "她几乎是不列颠的化身,"他说,“专心一意,悠闲自在。
好了,再见,冯·波克!"他招招手,进了汽车。车头上的灯射出
两道金色的光柱,穿过黑暗。秘书靠在豪华轿车的后座上,满
脑子在想即将降临的欧洲悲剧。当他的汽车在乡村小街上拐
来拐去的时候,迎面开过来一辆小福特汽车,他都没有注意
到。
    车灯的亮光消失在远处,这时冯·波克才慢慢踱向书房。
当他经过时,他注意到老管家已经关灯就寝了。他那占地很广
的住宅里一片寂静和黑暗,这使他有了一种新的体会,因为他
的家业大,他家里的人都平安无恙。除了那个老妇人在厨房里
磨蹭以外,这个地方由他一个人独占,想到这些,他又感到欣
慰。书房里有许多东西需要整理,于是他动起手来,直到他那
俊美的脸被烧文件的火光烤得通红。桌旁放着一个旅行提包。
他开始仔细而有条理地整理贵重物件,准备放进皮包。当他刚
要进行这一工作,他那灵敏的耳朵听到远处有汽车声。他顿时
满意地舒了一口气。他将皮包上的皮带拴好,关上保险柜门,
锁好,赶忙走向外面的台阶。来到台阶上,正好看见一辆小汽
①指德国人品伯林发明的"齐伯林飞船"。——译者注
车的车灯。小汽车在门前停下,车里跳出一个人,迅速向他走
来。车里的那个司机上了一点年纪,一脸灰白胡子,但身体结
实。他坐在那里象是要准备整夜值班似的。
  "好啊?"冯·波克急切地问道,一边向来访的人迎上去。
    来人得意洋洋地举起一个黄纸小包挥动着作为回答。
  "今晚你得欢迎我呀,先生,"他嚷道,“我到底是得胜而归
啦。"
  "信号?"
  "就是我在电报里说的东西。样样都有,信号机,灯的暗
码,马可尼式无线电报——不过,你听着,是复制的,可不是原
件,那太危险。不过,这是真货,你可以放心。"他粗里粗平地拍
拍德国人的肩膀,显得很亲热。德国人躲开了这种亲热的表
示。
  "进来吧,"他说,“屋里就我一个人。我等的就是这个。复
制品当然比原件好。要是丢了原件,他们会全部更换的。你认
为复制品靠得住吗?"
    这个爱尔兰籍的美国人进了书房,舒展修长的四肢坐在
靠椅上。他是一个又高又瘦的六十岁的人,面貌清癯,留着一
小撮山羊胡子,真象山姆大叔的漫画像。他嘴角叼着一支抽了
一半的、被唾沫浸湿了的雪茄烟。他坐下以后,划了一根火柴,
把烟重新点燃。“打算搬走啦?"他一面说,一面打量四周。“喂,
喂,先生,"他接着说,保险柜前面的幕帘这时是拉开的,他的
目光落到了保险柜上面。"你就把文件放在这里面?"
  "为什么不呢?"
  "唉,放在这么一个敞开的新玩意儿里面!他们会把你当
成间谍的。嗐,一个美国强盗用一把开罐头的小刀就可以把它
打开了。要是我早知道我的来信都放在这样一个不保险的地
方,我还写信给你才是傻瓜哩。"
    "哪一个强盗也拿这个保险柜没办法,"冯·波克回答说。
"随便你用什么工具都锯不断这种金属。"
    "锁呢?"
    "也不行。锁有两层。你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吗?"
    "我可不知道,"美国人说。
    "你想把锁打开,首先你得知道某一个字和几个号码。"他
站立起来,指着钥匙孔四周的双层圆盘。"外面一层是拨字母
的,里面一层是拨数字的。"
    "哦,哦,好极啦。"
    "所以,并不象你想的那么简单。这是我四年前请人制成
的。我选定字和数字的办法,你觉得怎么样?"
    "我不懂。"
    "哦,我选定的字是'八月',数字是'1914'。你看这儿。"
    美国人脸上显出惊异和赞赏的神色。
    "唷,真了不起!你这玩意儿真妙。"
    "是啊,当时能猜出日期的也没有几个人。现在你知道了。
我明天早上就关门不干了。"
    "那么,我看你也得把我安顿一下呀。我可不愿意一个人
孤零零地留在他妈的这个国家里。我看,一个星期,也许不到
一个星期,约翰牛就要竖起后腿跳起来发火了。我倒不如过海
去观望观望。"
    "可你是美国公民呀?"
  "那又怎么样。杰克·詹姆斯也是美国公民,还不是照样
在波特兰坐牢。对英国警察说你是美国公民顶个屁用。警察
会说:‘这里是英国法律和秩序管辖的地方。'对了,说起杰克
·詹姆斯来,先生,我觉得你并没有尽力掩护好你手下的人。"
  "你这是什么意思?"冯·波克严厉地问道。
  "嗯,你是他们的老板,对不对?你不能让他们失败。可是
他失败了,你什么时候救过他们呢?就说詹姆斯——"
  "那是詹姆斯自己的过错。这你自己也知道。他干这一行
太喜欢自作主张。"
  "詹姆斯是个笨蛋——我承认。还有霍里斯。"
  "这个人是疯子。"
  "噢,他到最后是有点糊里糊涂。他得从早到晚和一百来
个想用警察的办法对待他的家伙打交道,这也够使人发狂了。
不过现在是斯泰纳——"
    冯·波克猛然一愣,脸色由红转白。
  "斯泰纳怎么啦?"
  "哼,他们逮住他啦,就是这么回事。他们昨晚抄了他的铺
子,连人带文件都进了朴次茅斯监狱。你一走了事,他这个可
怜虫还得吃苦头,能保住性命就算幸运了。所以,你一过海,我
也要过海去。"
    冯·波克是个坚强而能自我控制的人,但是显而易见,这
一消息使他感到震惊。
  "他们怎么会抓到斯泰纳的呢?"他喃喃地说,“这个打击
真糟透啦。"
  "你差点儿碰上更糟糕的事哩,因为我想,他们要抓我的
日子也不会远了。"
  "不至于吧!"
  "没错儿。我的房东太太弗雷顿受到过查问。我一听这事,
就知道我得赶紧了。不过,先生,我想知道的是,警察是怎么知
道这些事儿的?自从我签字替你干事以来,斯泰纳是你损失的
第五个人了。要是我不赶紧,我知道第六个人会是谁。这,你
怎么解释呢?你眼看手下的人一个个失败,你不觉得惭愧吗?"
    冯·波克的脸涨得通红。
  "你怎么敢这样说话?"
  "我要是不敢做不敢当,先生,我就不会给你干事了。不
过,我把我心里想的事直截了当告诉你吧。我听说,对你们德
国政客来说,每当一名谍报人员任务完成后就把他甩了,这你
们是不会感到可惜的。"
    冯·波克猛地站了起来。
  "你竟敢说是我出卖了我自己的谍报人员!"
  "我不是这个意思,先生,反正总有一只囮鸟,或是一个骗
局。这得由你们去把问题查清楚。反正我不想玩命了。我这
就要去小荷兰,越快越好。"
    冯·波克压制住怒气。
  "我们曾经长期合作,现在值此胜利的时刻不应该发生争
吵,"他说,“你的工作干得很出色,冒了许多风险,这一切,我
不会忘记。尽量设法到荷兰去吧,从鹿特丹再坐船去纽约。在
下个星期内,别的航线都不安全。那本书我来拿着,同别的东
西包在一起。"
    这位美国人手里拿着那个小包,没有交出去的意思。
  "钱呢?"他问道。
  "什么?"
  "现款。酬金。五百镑。那个枪手最后他妈的翻脸不认账
了,我只好答应再给他一百镑清账,要不对你我都没有好处。
他说'没办法!'他说的也是实话。不过给了这最后的一百镑,
事情就成了。从头到尾,花了我两百镑。所以,不给钞票就叫
我罢休,恐怕说不过去吧。"
    冯·波克苦笑一下。"看来,你对我的信誉评价不高哇,"
他说,“你是要我先交钱,再给我书吧。"
  "唔,先生,作交易嘛。"
  "好吧。照你的办。"他在桌边坐下,从支票簿上撕下一张
支票,在上面写了几笔,但是没有交给他的同伴。“你我的关系
弄到这种地步,阿尔塔蒙先生,"他说,“既然你信不过我,我也
没有理由信得过你了。懂吗?"他补上一句,转过头看看站在他
身后的那位美国人。"支票在桌子上。在你取款之前,我有权
检查你的纸包。"
    美国人把纸包递过去,什么也没有说。冯·波克解开绳
子,把包在外面的两张纸打开。出现在他面前的是一本蓝色小
书,他暗自吃惊,坐在那里对着书呆了一会儿。书的封面上印
着金字:《养蜂实用手册》。这个间谍头子对这个与谍报风马牛
不相及的奇怪书名刚瞪眼看了一会儿功夫,他的后脖颈儿就
被一只手死死卡住了。一块浸有氯仿的海绵放到了他那扭歪
了的脸上。
  "再来一杯,华生!"福尔摩斯一边说一边举起一个帝国牌
葡萄酒瓶。
    坐在桌旁的那个结实的司机岂不及待地把酒杯递过去。
  "真是好酒,福尔摩斯。"
  "美酒,华生。我们这位躺在沙发上的朋友曾对我说过,这
酒肯定是从弗朗兹·约瑟夫在申布龙宫的专门酒窖里运来
的。劳驾请你把窗子打开,氯仿的气味对我们的品尝可没有好
处。"
    保险柜半开着。福尔摩斯站在柜前,取出一本一本的卷
宗,逐一查看,然后整整齐平地放进冯·波克的提包。这个德
国人躺在沙发上睡觉,鼾声如雷,一根皮带捆着他的胳膊,另
一根皮带捆着他的双脚。
  "不用慌,华生。不会有人来打扰我们的。请你按铃,好吗?
除了玛莎以外,这屋里没有别人。玛莎起的作用令人钦佩。我
一开始处理这一案件,就把这里的情形告诉了她。啊,玛莎,一
切顺利。你听了一定会高兴的。"
    满心高兴的老太太出现在过道上。她对福尔摩斯屈膝行
礼,笑了一笑,但是有些不安地看了一眼沙发上的那个人。
  "没什么,玛莎,完全没有伤着他。"
  "那就好,福尔摩斯先生。从他的知识程度来看,他倒是个
和气的主人。他昨天要我跟他的妻子一起到德国去,那可就配
合不上您的计划了,是吧,先生?"
  "是配合不上,玛莎。只要有你在这里,我就放心。我们今
天晚上等你的信号等了好一会儿。"
  "那个秘书在这儿,先生。"
  "我知道。他的汽车是从我们的汽车旁边开过去的。"
  "我还以为他不走了哩。我知道,先生,他在这儿,就没法
配合你的计划。"
  "确是如此。我们大约等了半个钟头,就看见你屋里射出
的灯光,知道没有障碍了。玛莎,你明天去伦敦,可以在克拉瑞
治饭店向我报告。"
  "好的,先生。"
  "我想你是准备走了。"
  "是的,先生。他今天寄了七封信。我都照样记下了地址。"
  "好极了,玛莎。我明天再细细查看。晚安。这些文件,"
当老太太走远了,福尔摩斯接着说,“不很重要,因为文件所提
供的情报当然早已到了德国政府手里。这些原件是无法安全
送出这个国家的。"
  "那么说,这些文件没有用了。"
  "我也不能这么说,华生。文件至少可以向我们的人表明
什么已经被别人知道,什么还没有被别人知道。有许多这类文
件都是经过我的手送来的,不用说,根本不可靠。能够看到一
艘德国巡洋舰按照我提供的布雷区的计划航行在索伦海上,
将使我的晚年不胜荣耀。而你,华生——"他放下手头的工作,
扶着老朋友的双肩,“我还没有看见你的真面目呢。这几年你
过得怎么样?你看起来还象从前那样是个愉快的孩子。"
  "我觉得年轻了二十岁,福尔摩斯。当我收到你要我开车
到哈里奇和你见面的电报时,我很少那样高兴过。可是你,福
尔摩斯——你也没有什么改变——除了山羊小胡子之外。"
  "这是为我们的国家作出的一点牺牲,华生,"福尔摩斯说
着捋一捋小胡子。"到了明天就成了不愉快的回忆了。我理过
发,修整修整外表,明天再度出现在克拉瑞治饭店的时候,无
疑会和我扮演美国人这一花招之前的我一模一样——在我扮
演美国人这个角色之前——请你原谅,华生——我的英语似
乎已经长时岂不纯了。"
  "可你已经退休了,福尔摩斯。我们听说你已在南部草原
的一个小农场上与蜜蜂和书本为伍,过着隐士般的生活了。"
  "一点不错,华生。这就是我悠闲自在生活的成果——我
近年来的杰作!"他从桌上拿起一本书,念出书的全名:《养蜂
实用手册,兼论隔离蜂王的研究》。"是我一个人完成的。这项
成果是我日夜操劳,苦心经营取得的。我观察过这些勤劳的小
小蜂群,正如我曾一度观察伦敦的罪犯世界一样。"
  "那么,你怎么又开始工作了呢?"
  "啊,我自己也常常感到有些奇怪。单是外交大臣一个人,
我倒还能经受得住,可是首相也打算光临寒舍——是这样,华
生,躺在沙发上的这位先生对我国人民可太好啦。他有一伙
人。我们的好些事情都失败了,可是找不出原因。怀疑到一些
谍报人员,甚至逮捕了一些。但是事实证明,存在着一支强大
的秘密核心力量。加以揭露是绝对必要的。一股强大的压力
迫使我感到侦查此事责无旁贷。花了我两年时间,华生,但这
两年不是没有乐趣的。等我把下面的情况告诉你,你就知道事
情是多么复杂了。我从芝加哥出发远游,加入了布法罗的一个
爱尔兰秘密团体,给斯基巴伦的警察添了不少麻烦,最后引起
冯·波克手下的谍报人员的注意。这个人认为我有出息,就推
荐了我。从那时期,我取得了他们的信任。这样,使他的大部
分计划巧妙地出了差错,他手下五名最精干的谍报人员都进
了监狱。华生,我监视着他们,他们成熟一个,我就摘一个。唔,
华生,但愿你依然如故!"
    这最后一句话是说给冯·波克本人听的。他经过一阵喘
息和眨眼之后,安安静静地躺着在听福尔摩斯说话。现在他狂
吼起来,用德语谩骂。他的脸气得直抽搐。福尔摩斯在他的犯
人诅咒时却在一边迅速地检查文件。
  "德国话虽然不富于音乐性,但也是所有语言中最有表达
力的一种语言,"当冯·波克骂得精疲力竭停息下来时,福尔
摩斯说道。"喂!喂!"他接着说,这时他的眼睛盯着他还没有
放进箱子的一张临摹图的一角。"还应该再抓一个。我不知这
位主任会计是个无赖,虽然我已长期监视着他。冯·波克先
生,你得回答许多问题呀。"
    俘虏在沙发上挣扎着坐了起来,他以一种惊讶和憎恨兼
而有之的奇怪神情看着捕获他的人。
  "阿尔塔蒙,我要跟你较量一下,"他郑重缓慢地说,“即使
花去我毕生时间,我也要跟你较量一下。"
  "这是你们的老调子啦,"福尔摩斯说,“过去我听得多了。
这是已故的伤心的莫里亚蒂教授喜欢唱的调子。塞巴斯蒂恩
·莫兰上校也唱过这种调子。然而,我活着,并且还在南部草
原养蜂。"
  "我诅咒你,你这个双料货的卖**!"德国人嚷道,使劲
地拉扯他身上的皮带,狂怒的眼睛里杀气腾腾。
  "不,不,还不至于那样坏,"福尔摩斯笑着说,“我来告诉
你,芝加哥的阿尔塔蒙先生,实际上并无仆人。我不过使用他
一下,他已经消失了。"
  "那,你是谁?"
  "我是谁,这并不重要。既然你对此感兴趣,冯·波克先
生,我告诉你,这不是我第一次和你家里的人打交道。我过去
在德国做过大笔生意。我的名字,你也许并不生疏。"
  "我倒愿意知道,"这个普鲁士人冷冷地说。
  "当你的堂兄亨里希任帝国公使的时候,使艾琳·艾德勒
和前波希米亚国王分居的是我;把你母亲的哥哥格拉劳斯坦
伯爵救出虚无主义者克洛普曼的魔手的也是我。我还——"
    冯·波克惊愕地坐了起来。
  "原来都是同一个人,"他嚷道。
  "一点不错,"福尔摩斯说。
    冯·波克叹了一口气,又倒在沙发上。“那些情报,大部分
是经过你的手,"他嚷道,“那值个什么?瞧,我干了些什么?把
我毁啦,永远毁啦!"
  "当然是有点靠不住,"福尔摩斯说,“需要加以核对,而你
却没有时间去核对。你的海军上将可能会发现,新式大炮比他
料想的要大些,巡洋舰也可能稍微快些。"
    冯·波克绝望地一把掐住自己的喉咙。
  "有许多别的细节到时候自然会水落石出。但是,冯·波
克先生,你有一种德国人很少有的气质。那就是:你是位运动
员。当你认识到你这位以智胜人者终于反被人以智取胜的时
候,你对我并不怀恶意。不管怎么说,你为你的国家尽了最大
努力,我也为我的国家尽了最大努力,还有什么能比这更加合
乎常情的呢?另外,"他的手一面放在这位屈伏着的人的肩上,
一面并非不客气地接着说,“这总比倒在某些卑鄙的敌人面前
要好些。华生,文件已准备好了。如果你能帮我处理一下这个
犯人,我想我们立即就可以出发去伦敦了。"
    搬动冯·波克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他身强力壮,拼命挣
扎。最后,我们朋友二人分别抓住他的两只胳膊,慢慢让他走
到花园的小道上。几个小时之前,当他接受那位著名外交官的
祝贺时,他曾无比自豪、信心百倍地走过这条小道。经过一阵
竭力的挣扎,他仍然被捆住手脚,抬起来塞进了那辆小汽车的
空座上。他的贵重的旅行提包也摆在他旁边。
  "只要条件许可,尽量会让你舒服一些,"一切安排妥当
后,福尔摩斯说。“如果我点燃一支雪茄烟放进你嘴里,不算是
放肆无礼吧?"
    可是对于这个怒气冲冲的德国人来说,一切照顾都是白
费的。
  "歇洛克·福尔摩斯先生,我想你懂得,"他说,“你们这样
对待我,如果是你的政府之意,那就是战争行为。"
  "那么,你的政府和这一切行为又该作何解释呢?"福尔摩
斯说着,轻轻敲打手提皮包。
  "你是代表你自己的,你无权拘捕我。整个程序是绝对地
非法的、粗暴的。"
  "绝对地,"福尔摩斯说。
  "绑架德国公民。"
  "并且盗窃他的私人文件。"
  "哼,你们干的什么,你们自己知道,你,还有你的同谋。等
到经过村子的时候,我要是呼救——"
  "亲爱的先生,你要是做出这种蠢事来,你就可能会给我
们提供一块路标——'悬吊着的普鲁士人',由此扩大我们乡
村旅店的两种有限的权利。英国人是有耐心的,可是眼下他们
有点恼火,最好还是不要过分惹怒他们。冯·波克先生,别这
样做。你还是放明白些,安静地跟我们到苏格兰场去。你可以
从那儿遣人去请你的朋友冯·赫林男爵,尽管如此,你会发
现,你已无法填补他替你在使馆随员当中保留的空缺了。至于
你,华生,你还是同我们一起干你的老行当。伦敦是离不了你
的。来,同我在这台阶上站一会儿。这可能是我们最后的一次
宁静的交谈了。"
    两个朋友亲切交谈了一阵,又一次回忆过去的那些日子。
这时,他们的俘虏想挣脱出来,结果还是徒劳。当他们两人向
汽车走去的时候,福尔摩斯指着身后月光下的大海,深有所思
地摇了摇头。
  "要刮东风了,华生。"
  "我看不会,福尔摩斯。很暖和嘛。"
  "华生老兄!你真是多变的时代里固定不变的时刻。会刮
东风的。这种风在英国还从来没有刮过。这股风会很冷,很厉
害,华生。这阵风刮来,我们好多人可能就会凋谢。但这依然
是上帝的风。风暴过去后,更加纯洁、更加美好、更加强大的国
土将屹立在阳光之下。华生,开车,该是我们上路的时候了。我
还有一张五百镑的支票要赶快去兑现,因为开仆人要是能停
付的话,他是会停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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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成的福尔摩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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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2-15 01:11:49 |显示全部楼层
福尔摩斯探案全集——四签名

            一 演绎法的研究

歇洛克·福尔摩斯从壁炉台的角上拿下一瓶药水,再从
一只整洁的山羊皮皮匣里取出皮下注射器来。他用白而有劲
的长手指装好了精细的针头,卷起了他左臂的衬衫袖口。他沉
思地对自己的肌肉发达、留有很多针孔痕迹的胳臂注视了一
会儿,终于把针尖刺入肉中,推动小小的针心,然后躺在绒面
的安乐椅里,满足地喘了一大口气。
他这样的动作每天三次,几个月来我已经看惯了,但是心
中总是不以为然。一天一天地过去,这个情况给我的刺激日渐
增加。因为我没有勇气阻止他,每到夜深人静,想起此事,就感
觉良心不安。我不止一次地想把心里的话向他说,但是由于我
的朋友性情冷漠、孤僻,而且不肯接受意见,使我觉得要想向
他无拘无束地进一忠告,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他的毅力,他自
以为是的态度和我所体验过的他那许多非常的性格,都使我
胆怯而不愿惹他不高兴。
但是,这一天下午,也许是我在午饭时喝了葡萄酒,也许
是因为他那满不在乎的态度激怒了我,我觉得再不能容忍下
去了。
我问他道:“今天注射的是什么?吗啡,还是可卡因?"①
①可卡因(Cocaine)又名古柯硷,是鸦片、吗啡同类的麻醉品,
用久可以成瘾。——译者注
他刚打开一本旧书,无力地抬起头来说道:“这是可卡因,
百分之七的溶液。你要试试吗?"
我毫不客气地回答道:“我不要试。阿富汗的战役害得我
的体质至今没有恢复。我再不能摧残它了。"
他对我的恼怒,含笑答道:“华生,也许你是对的。我也知
道这对于身体是有害的,不过我感觉它既有这样强烈的兴奋
和醒脑的能力,它的副作用也就没有什么重要了。"
我诚恳地说道:“可是你也考虑考虑利害得失吧!你的脑
筋也许象你所说的那样,能够因刺激而兴奋起来,然而这究竟
是戕害自身的作法。它会引岂不断加剧的器官组织变质,否则
至少也会导致长期衰弱,你也知道这种药所能引起的不良反
应,实在是得不偿失。你为什么只顾一时的快感,戕害你那天
赋的卓越过人的精力呢?你应当知道,我这不仅是从朋友的立
场出发,而且还是作为一个对你的健康负责的医生而说的
话。"
看来,他听了不仅没有生气,反而把十指对顶在一起,把
两肘安放在椅子的扶手上,象是对谈话颇感兴趣的样子。
他道:“我好动不好静,一遇无事可做的时候,我就会心绪
不宁起来。给我难题,给我工作,给我最深奥的密码,给我最复
杂的分析工作,这样我才觉得最舒适,才不需要人为的刺激。
我非常憎恶平淡的生活,我追求精神上的兴奋,因此我选择了
我自己的特殊职业——也可以说是我创造了这个职业,因为
我是世界上唯一从事这种职业的人。"
我抬眼问道:“唯一的私人侦探吗?"
他答道:“唯一私家咨询侦探。我是侦探的最高裁决机关。
当葛莱森、雷斯垂德或埃瑟尔尼·琼斯遇到困难的时候——
这倒是他们常有的事——他们就来向我请教。我以专家的资
格,审查材料,贡献一个专家的意见。我不居功,报纸上也不发
表我的名字。工作本身使我的特殊精力得到发挥的这种快乐,
就是我无上的报酬。你总还记得在杰弗逊·侯波案里我的工
作方法所给你的一些经验吧?"
我热诚地答道:“不错,我还记得。那是我平生从未遇到过
的破案。我已经把始末写成一本册子,用了一个新颖的标题:
《血字的研究》。"
他不满意地摇头道:“我约略看过一遍,实在不敢恭维。要
知道,侦探术是——或者应当是一种精确的科学,应当用同样
冷静而不是感情用事的方法来研究它。你把它渲染上一层小
说色彩,结果就弄得象是在几何定理里掺进了恋爱故事一样
了。"
我反驳他道:“但是书中确有象小说的情节,我不能歪曲
事实。"
"有些事实可以不写,至少要把重点所在显示出来。这案
件里唯一值得提出的,只是我怎样从事实的结果找出原因,再
经过精密的分析和推断而破案的过程。"
我写那篇短文,本来是想要得到他的欢心,没想到反而受
到了批评,心中很不愉快。我承认,正是他的自负激怒了我,他
的要求似乎是:我的著作必须完全用来描写他个人的行为。在
我和他同住在贝克街的几年里,我不止一次地发觉我那伙伴
在静默和说教的态度里,总隐藏着一些骄傲和自负。我不愿多
说了,只是坐着抚摩我的伤腿,我的腿以前曾被枪弹打穿,虽
然不碍走路,但是一遇天气变化就感到痛楚难堪。
停了一会,福尔摩斯装满了烟斗,慢慢说道:“最近我的业
务已经发展到欧洲大陆了。上星期就有一个叫做福朗斯瓦·
勒·维亚尔的人来向我请教,你也许知道,这个人在法国侦探
界里最近已崭露头角。他具有凯尔特民族的敏感性,可是缺乏
提高他的技术所必需的广泛学识。他所请教的是有关一件遗
嘱的案子,很有趣味。我介绍了两个相似的案情给他作参考:
一件是一八五七年里加城的案件,另一件是一八七一年圣路
易城的那个案子。这两个案情给他指明了破案的途径。这就
是今天早晨接到的他的致谢信。"说着他就把一张弄皱的外国
信纸递给了我。我看了看,信里夹杂着许多恭维话,充满了"伟
大",“高超的手段",“有力的行动"等等表示这位法国人的热
情、景仰和称赞的话。
我道:“他象是个在和老师讲话的小学生。"
歇洛克·福尔摩斯轻轻地说道:“啊,他把我所给他的帮
助估价过高了,他自己也有相当的才能呢。一个理想的侦探家
所必备的条件,他大半都有。他有观察和推断的能力,只是缺
乏学识,这个,他将来还是可以得到的。他现在正在把我的几
篇短作译成法文。"
"你的作品?"
他笑道:“你不知道吗?很惭愧,我写过几篇专论,全是技
术方面的。你记得不记得那一起:‘论各种烟灰的辨认'。在那
里面,我举出了一百四十种雪茄烟、纸烟、烟斗丝的烟灰,还用
彩色的插图说明各种烟灰的区别。这是在刑事案件审判中常
常出现的证据,有时甚至是全案最重要的线索。如果你回忆一
下那个杰弗逊·侯波案件,你就会知道:烟灰的辨别,对于破
案多少是有些帮助的。譬如说你能确定在一个谋杀案里的凶
手是吸印度雪茄烟的,这样,显然就把你的侦查范围缩小了。
印度雪茄烟的黑灰和'鸟眼'烟的白灰的不同,在训练有素的
人看来,就如同白菜和马铃薯的区别一样的分明。"
我道:“你对审查细微的事物确实具有特殊的才能。"
"我感觉到了它们的重要性。这就是我写的关于跟踪脚印
的专论,里边还提到使用熟石膏保存脚印的方法。这里还有一
篇新破的小论文,说明一个人的职业可以影响到他的手形,附
有石工、水手、木刻工人、排字工人、织布工人和磨钻石工人的
手形插图。这些对于科学的侦探术是有很大的实际意义的。特
别是在遇有无名尸体的案件和探索罪犯身分等时都有用处。
噢,我只顾谈我的嗜好,使你心烦了吧?"
我恳切地回答道:“非但不觉得心烦,并且极感兴趣。这是
因为我曾经亲自看见过你对于这些方法的应用。你方才谈到
观察和推断,当然,在一定程度上,这两方面是彼此关联着
的。"
他舒服地靠在椅背上,从烟斗里喷出一股浓厚的蓝烟来
说道:“没有什么关联。举例来说:观察的结果说明,你今早曾
到韦格摩尔街邮局去过,而通过推断,却知道了,你在那里发
过一封电报。"
我道:“对!完全不错!但是我真不明白,你怎么知道的。
那是我一时突然的行动,并没有告诉任何人啊。"
他看到我的惊破,很得意地笑道:“这个太简单了,简直用
不着解释,但是解释一下倒可以分清观察和推断的范围。我观
察到在你的鞋面上沾有一小块红泥,韦格摩尔街邮局对面正
在修路,从路上掘出的泥,堆积在便道上,走进邮局的人很难
不踏进泥里去,那里的泥是一种特殊红色的,据我了解,附近
再没有那种颜色的泥土了。这就是从观察上得来的,其余的就
都是由推断得来的了。"
"那么你怎么推断到那封电报呢?"
"今天整整一个上午我都坐在你的对面,并没有看见你写
过一封信。在你的桌子上面,我也注意到有一大整张的邮票和
一捆明信片,那么你去邮局除了发电报还会作什么呢?除去其
他的因素,剩下的必是事实了。"
我略想了一想又道:“这件事确实如此,正合你的说法,这
是最简单的一件事了。我现在给你一个比较复杂的考验,你不
觉得我鲁莽吧?"
他答道:“正相反,我很欢迎,这可以使我省去第二次注射
可卡因了。你所提出的任何问题,我都高兴研究。"
"我常常听你说,在任何一件日用品上面,很难不留下一
些能显示使用者特征的痕迹,受过训练的人是很容易辨认出
来的。现在我这里有一只新得来的表,你能不能从上面找出它
的旧主人的性格和习惯呢?"
我把表递给了他,心里不禁好笑。因为依我想来,这个试
验是无法解答的,也可算是我给他平日独断作风的一个教训
吧。他把表拿在手里,仔细地端详着,看了看表盘,又打开表
盖,留心察看了里面的机件,先用肉眼,后来又用高倍放大镜
观察。他面部沮丧的表情,几乎使我笑了出来,最后,他关上表
盖,把表还给了我。
他道:“这里几乎没有遗留的痕迹可寻,因为这只表最近
擦过油泥,把最主要的痕迹搞掉了。"
我答道:“不错,这只表是擦过了油泥以后才落到我的手
里的。"我心中对我伙伴用这一点作借口来掩饰他的失败很不
以为然。就是一只未修过的表,又能寻出什么有助于推断的痕
迹呢?
他用半闭无神的眼睛仰望着天花板说道:"虽然遗痕不
多,我的观察也并没有完全落空。姑且说一说请你指正吧。我
想这只表是你哥哥的,是你父亲留给他的。"
"很对,你是从在表的背面上所刻的HW..两个字头知道
的吧?"
"不错,W代表你的姓。这只表差不多是五十年前制造
的,表上刻的字和制表的时期差不多,所以我知道这是你上一
辈的遗物。按照习惯,凡是珠宝一类的东西,多传给长子,长子
又往往袭用父亲的名字。如果我记忆不错,你父亲已去世多
年,所以我断定这只表是在你哥哥手里的。"
我道:“这都不错,还有别的没有?"
"他是一个放荡不羁的人。当初他很有光明的前程,可是
他把好机会都放过去了,所以常常生活潦倒,偶然也有时景况
很好,最后因为好酒而死。这都是我所看出来的。"
我从椅子上跳起来,忍不住在屋内无精打采地踱来踱去,
内心有无限辛酸。
我道:“福尔摩斯,这就是你的不对了。我真无法相信,你
竟然会耍出这么一套来,你一定预先访察了我哥哥的惨史,现
在假装用一些玄妙的方法,推断出来这些事实。你想我会相信
你从这只旧表上就能够发现这些事实吗?不客气地说,你这些
话简直是有些仆人。"
他和蔼地答道:“亲爱的医师,请你宽恕我。我按着理论来
推断一个问题,却忘了这可能对你是一件痛苦的事情。我向你
保证,在你给我观察这只表以前,我并不知道你还有一位哥哥
呢。"
"可是你怎么能这样神妙地推测出这些事实来呢?你所说
的没有一样不是与事实相符的。"
"啊!这还算侥幸,我只是说出一些可能的情况,并没想到
会这样正确。"
"那么你并不是猜想出来的了?"
"对,对,我向来不猜想。猜想是很不好的习惯,它有害于
作逻辑的推理。你所以觉得破怪,是因为你没有了解我的思
路,没有注意到往往能推断出大事来的那些细小问题。举例来
说吧,我开始时曾说你哥哥的行为很不谨慎。请看这只表,不
仅下面边缘上有凹痕两处,整个表的上面还有无数的伤痕,这
是因为惯于把表放在有钱币、钥匙一类硬东西的衣袋里的缘
故。对一只价值五十多金镑的表这样不经心,说他生活不检
点,总不算是过分吧!单是这只表已经如此贵重,若说遗产不
丰富,也是没有道理的。"
我点着头,表示领会了他的道理。
"伦敦当票的惯例是:每收进一只表,必定要用针尖把当
票的号码刻在表的里面,这个办法比较挂一个牌子好,可以免
去号码失掉或混乱的危险。用放大镜细看里面,发现了这类号
码至少有四个。结论是:你哥哥常常窘困;附带的结论是:他有
时景况很好,否则他就不会有力量去赎当了。最后请你注意这
有钥匙孔的里盖,围绕钥匙孔有上千的伤痕,这是由于被钥匙
摩擦而造成的。清醒的人插钥匙,不是一插就进去吗?醉汉的
表没有不留下这些痕迹的。他晚上上弦,所以留下了手腕颤抖
的痕迹。这还有什么玄妙呢?"
我答道:“一经说破,如见天日。我对你的冒犯,请你原谅。
我应当对你的神妙能力有更大的信心才对,请问你目前手里
还有没有侦查的案件?"
"没有,所以才注射可卡因啊。不用动脑筋,我就活不下
去。除却这个还有什么生趣呢?请站到窗前来。难道有过这
样凄凉惨淡而又无聊的世界吗?看哪,那黄雾沿街滚滚而下,
擦着那些暗褐色的房屋飘浮而过,还有再比这个更平凡无聊
的吗?医师,试想英雄无用武之地,有劲头又有什么用呢?犯
罪是寻常的事,人生在世也是寻常的事,在这个世界上除了寻
常的事还有什么呢?"
我正要开口回答他那激烈的言论,忽然敲门声音很急。我
们的房东走了进来,托着一个铜盘,上面放着一张名片。
她对我的伙伴说道:“一位年轻的妇女求见。"
他读着名片:“梅丽·摩斯坦小姐。嗯!这个名字生疏得
很。赫德森太太,请她进来。医师,你别走,我愿你留在这里。"


二 案情的陈述

摩斯坦小姐以稳重的步履、沉着的姿态走进屋来。她是一
个浅发女郎,体态轻盈,戴看颜色调和的手套,穿着最合乎她
风度的衣服。因为她衣服的简单素雅,说明了她是一个生活不
太优裕的人。她的衣服是暗褐色毛呢料的,没有花边和装饰,
配着一顶同样暗色的帽子,边缘上插着一根白色的翎毛。面貌
虽不美丽,但是丰采却很温柔可爱,一双蔚蓝的大眼睛,饱满
有神,富有情感。就我所见到过的女人,远到数十国和三大洲,
但是从来没有见过一副这样高雅和聪敏的面容。当福尔摩斯
请她坐下的时候,我看见她嘴唇微动,两手颤抖,显示出紧张
的情绪和内心的不安。
她说:“福尔摩斯先生,我所以来这里请教,是因为您曾经
为我的女主人西色尔·弗里斯特夫人解决过一桩家庭纠纷。
她对您的协助和本领是很感激和钦佩的。"
他想了一想答道:“西色尔·弗里斯特夫人呀,我记得对
她有过小小的帮忙。那一件案子,我记得是很简单的。"
"她并不认为简单。最低限度,我所请教的案子您不能同
样也说是简单的了。我想再也没有任何事情比我的处境更离
破费解了。"
福尔摩斯搓着他的双手,目光炯炯。他从椅子上微微倾身
向前,在他那清秀而象鹞鹰的脸上现出了精神极端集中的样
子。“说一说您的案情吧。"他以精神勃勃而又郑重其事的语调
说道。
我觉得在此有些不便,因而站起来说道:“请原谅我,失陪
了。"
没想到这位年轻姑娘伸出她戴着手套的手止住了我,说
道:“您如肯稍坐一会儿,或者可以给我很大帮助呢。"
我因此重新坐下。
她继续说道:“简单地说,事情是这样的:我父亲是驻印度
的军官,我很小的时候就被送回了英国。我母亲早已去世,国
内又没有亲戚,于是就把我送到爱丁堡城读书,在一个环境很
舒适的学校里寄宿,一直到我十七岁那一年方才离开那里。一
八七八年,我的父亲——他是团里资格最老的上尉——请了
十二个月的假,返回祖国。他从伦敦拍来电报告诉我,他已AE絓f1
安地到了伦敦,住在朗厄姆旅馆,催促我即刻前去相会。我还
记得,在他的电文中充满了慈爱。我一到伦敦就坐车去朗厄姆
旅馆了。司事告诉我说,摩斯坦上尉确是住在那里,但是自从
头天晚上出门后到现在还没有回来。我等了一天,毫无消息。
到了夜里,采纳了旅馆经理的建议,我去警察署报告,并在第
二天早上的各大报纸上登了寻人广告。我们的探询没有得到
任何结果。从那天气直到现在,始终没有得到有关我那不幸的
父亲的任何消息。他回到祖国,心中抱着很大的希望,本想可
以享清福,没想到……"
她用手摸着喉部,话还没有说完,已经岂不成声。
福尔摩斯打开了他的记事本问道:“日子还记得吗?"
"他在一八七八年十二月三日失踪——差不多已有十年
了。"
"他的行李呢?"
"还在旅馆里,行李里边找不出什么可以作为线索的东西
——有些衣服和书籍,还有不少安达曼群岛的古玩,他从前在
那里是个监管囚犯的军官。"
"他在伦敦有没有朋友?"
"我们只知道一个——驻孟买陆军第三十四团的舒尔托
少校,和他同在一个团里。这位少校前些时已经退伍,住在上
诺伍德。我们当然和他联系过,可是他连我父亲回到英国的事
都不知道。"
福尔摩斯道:“真是怪事。"
"我还没有谈到最破怪的事呢。大约六年前——准确日期
是一八八二年五月四日——在《泰晤士报》上发现了一则广
告,征询梅丽·摩斯坦小姐的住址,并说如果她回答的话,是
对她有利的,广告下面没有署名和地址。那时我刚到西色尔·
弗里斯特夫人那里充当家庭教师。我和她商量以后,在报纸广
告栏里登出了我的住址。当天就有人从邮局寄给我一个小纸
盒,里面装着一颗很大的光泽炫耀的珠子,盒子里没有一个
字。从此以后,每年到了同一日期总要接到一个相同的纸盒,
里面装有一颗同样的珠子,没有能找到寄者的任何的线索。这
些珠子经过内行人看过,说是稀有之宝,价值很高。你们请看
这些珠子,实在很好。"她说着就打开了一个扁平的盒子,我看
见了生气从未见过的六颗上等珍珠。
福尔摩斯道:"您所说的极为有趣,另外还有别的情况
吗?"
"有的,今天早上我又接到了这封信,请您自己看一看,这
也就是我来向您请教的原因。"
福尔摩斯道:“谢谢您,请您把信封也给我。邮戳,伦敦西
南区,日期,九月七日。啊!角上有一个大拇指印,可能是邮①
递员的。纸非常好,信封值六便士一扎,写信人对信纸信封很
考究,没有发信人的地址。'今晚平时请到莱西厄姆剧院外左
边第三个柱子前候我。您如怀疑,请偕友二人同来。您是被委
曲的女子,定将得到公道。不要带警察来,带来就不能相见。您
的不知名的朋友。'这真是一件好玩的玄秘的事情,摩斯坦小
姐,您准备怎么办呢?"
"这正是我要和您商量的呀。"
"咱们一定得去。您和我,还有——不错,华生医师还是咱
们所需要的人。信上说,两位朋友,他和我一直是在一起工作
的。"
她用请求的表情看着我,向福尔摩斯道:"可是他肯去
吗?"
我热情地说:“只要我能效力,真是荣幸极了。"
她道:“两位这样的仗义,我很感激。我很孤独,没有朋友
可以相托。我六点钟到这里来,大约可以吧?"
福尔摩斯道:“可是不能再晚了。还有一点,这封信和寄珠
子的小盒上的笔迹相同吗?"
她拿出六张纸来说道:“全在这里。"
"您考虑得很周密,在我的委托人里,您确实是模范了。现
①原书是7月,谅是笔误。——译者注
在咱们看一看吧。"他把信纸全铺在桌上,一张一张地对比着
继续说道:“除了这封信以外,笔迹全是伪装的,但是都出于一
个人的手笔,这一点是毫无疑问的。您看这个希腊字母e多么
突出,再看字末的s字母的弯法。摩斯坦小姐,我不愿给您无
谓的希望,可是我倒愿知道,这些笔迹和您父亲的,有相似之
点没有?"
"绝不相同。"
"我想也是如此。那么我们在六点钟等您。请您把这些信
留下,我也许要先研究一下,现在只有三点半钟,再会吧。"
我们的客人答道:“再会。"她又用和蔼的眼光看了看我们
两人,就把盛珠子的盒子放在胸前,匆匆地走了出去。我站在
窗前看着她轻快地走向街头,直到她的灰帽和白翎毛消失在
人群当中。
我回头向我的伙伴说道:“真是一位美丽的女郎!"
他已经重新点上了烟斗,靠在椅背上,合着两眼,无力地
说道:“是吗?我没有留神。"
我嚷道:“你真是个机仆人,一架计算机!有时你简直一点
儿人性也没有。"
他温和地微笑道:“不要让一个人的特质影响你的判断能
力,这是最重要的。一个委托人,对于我仅仅是一个单位——
问题里的一个因素。感情作用会影响清醒的理智。一个我一
生所见的最美丽的女人,曾经为了获取保险赔款而毒杀了三
个小孩,结果被判绞刑;可是我认识的一个最不讨人喜欢的男
子,却是一位慈善家,捐赠了二十五万镑救济伦敦的平民。"
"但是,这一次……"
"我向来不作任何例外。定律没有例外。你也曾研究过笔
迹的特征吗?对于这个人的笔迹你有什么见解?"
我答道:“写得还够清楚、整齐,是一个有商业经验和性格
坚强的人写的。"
福尔摩斯摇头道:“你看他写的长字母差不多都没有高过
一般字母,那个d字象个a字,还有那个象个,性格坚强的l

人不论写得怎样难认,字的高矮总是分明的,他的k字写得不
一律,大写的字母倒还工整。我现在要出去了,还有些问题要
搞清楚。让我介绍你一本书——一本最不平凡的著作,这是温
伍德·瑞德写的《成仁记》,我去一个钟头就回来。"我坐在窗
前拿着书,但是我的思想并没有放在研究这位作者的杰作上。
我的思想专注在方才来的客人身上——她的音容笑貌和她在
生活里所遭遇的离破的事情。如果她父亲失踪那年她是十AE運f1
岁的话,她现在就应当是二十七岁了——正是青年稚起消退、
转到稍经事故的妙龄的阶段。我就这样地坐在那里冥想,直到
危险的妄想闯进我的脑海。因此我急急坐到桌前,拿出一本最
近的病理学论文来仔细地读,借以遏制我的妄想。我是一个什
么样的人?一个陆军军医,有一条伤腿,又没有多少钱,怎好有
这种妄想?她只是案子里面的一个单位,一个因素——再没有
什么了。如果我前途是黑暗的,最好还是毅然地担当票来,不
要去胡思乱想,妄想要扭转自己的命运吧。


三 寻求解答

一直等到五点半钟,福尔摩斯方才回来。他精神勃勃,非
常兴奋——足见他在这最难解的问题当中已经发现了曙光。
他拿着我给他倒的一杯茶,说道:“这件案子没有多大神
秘,这些事实似乎只有一个解释。"
"什么!你已经把真相搞清楚了吗?"
"还不能这么说。不过我已经发现了一个有提示性的事
实,是一个极有用的线索,当然还需要把一些细节拼凑起来。
我刚刚从旧的《泰晤士报》上面找到住在上诺伍德的前驻孟买
陆军第三十四团的舒尔托少校在一八八二年四月二十八日去
世的讣告。"
"福尔摩斯,或许我的脑筋迟钝,可是我不了解这个讣告
对本案有什么提示的作用。"
"你真不了解吗?没想到。那么咱们这样来看这个问题吧。
摩斯坦上尉失踪了。在伦敦,他可能去拜访的只有舒尔托少校
一个人,可是舒尔托少校竟说毫不知道他曾来伦敦。四年以
后,舒尔托死了。他死后不到一个礼拜,摩斯坦上尉的女儿就
收到了一件贵重的礼物,以后每年收到一次。现在又收到了一
封信,竟说她是一个受了委曲的人。除了她丧失了自己的父亲
之外,还有什么委曲呢?还有,为什么仅仅在舒尔托死后的几
天里,才开始有礼物寄给她?莫非舒尔托的继承人知道其中的
秘密,想要借着这些礼物来弥补他们先人的罪愆?你对以上的
事实还有什么不同的见解吗?"
"为什么这样弥补罪愆呢!方法太离破了!再说,他为什
么现在才写信,而不在六年以前呢?还有,信上说要给她公道。
她可以得到什么公道呢?要说是她父亲还活着,那未免太乐观
了。可是你又不知道她还受过什么别的委曲。"
"确实是有难题,是有一些费解的地方。"福尔摩斯沉思
道,“但是今天晚上咱们走一趟,就可以全都明白了。啊,来了
一辆四轮马车,摩斯坦小姐正在里边。你准备好了吗?咱们最
好赶快下去,时间已经稍晚一些了。"
我戴上帽子,拿了一支最粗重的手杖,福尔摩斯从抽屉里
拿了他的手枪放进衣袋里。这说明他料到今晚的工作或许是
一个冒险的尝试。
摩斯坦小姐穿着黑色的衣服,缠着围巾,她虽然还保持着
镇定,可是面色惨白。假若她对于我们今晚破特的冒险不觉得
有些不安的话,她的毅力确是超过平常一般女子的了。她能够
完全控制住自己的感情,对于歇洛克·福尔摩斯所提出的几
个新问题,她全能够立刻答复。
她道:“舒尔托少校是爸爸的一位特别要好的朋友。在他
的来信里面总是常常提到少校。他和爸爸同是安达曼群岛驻
军的指挥官,所以他们时常在一起。还有,在我爸爸的书桌里
发现过一张没人能懂的字条,我想未必和本案有关,但您也许
愿意看一看,所以我把它带来了。这就是。"
福尔摩斯小心地把纸打开,放在膝盖上平铺,然后用双层
放大镜有条不紊地细看了一遍。
他指出:“这纸是印度的土产,过去曾经在板上钉过。纸上
的图似乎是一所大建筑图样的一部分,其中有许多大房间、走
廊和甬道。中间一点有用红墨水画的十字,在这上面写有模糊
的用铅笔写的'从左边3.37'。纸的左上角有一个有神秘意味
的怪字,象四个联接的十字形。在旁边用极粗陋的笔法写着,
'四个签名——琼诺赞·斯茂,莫郝米特·辛格,爱勃德勒·
克汗,德斯特·阿克勃尔'。我实在也不能断定这个和本案有
什么关联!可是无疑地是一个重要文件。这张纸曾经在起夹
里小心地收藏过,因为两面全都同样干净。"
"这是我们从他的皮夹里找到的。"
"摩斯坦小姐,您好好地将它保存起来吧,可能以后对我
们还有用处。现在我觉得这个案情比我最初所想象的更要深
奥和费解了。我需要重新考虑一下。"说着他就向后靠在车座
靠背上。从他紧皱的眉毛和发呆的目光中,我可以看出,他正
在深思。摩斯坦小姐和我轻轻地聊天,谈到我们目前的行动和
可能的结果,但是我们的伙伴却始终保持着静默,一直到我们
抵达旅程的终点。
这一天是九月的傍晚,还不到七点钟,天气阴沉,浓浓的
迷雾笼罩了这个大城。街道上一起泥泞,空中低悬着令人抑郁
的卷卷黑云。伦敦河滨马路上的暗淡路灯,照到满是泥浆的人
行道上,只剩了萤萤的微光。还有淡淡的黄色灯光从两旁店铺
的玻璃窗里射出来,穿过迷茫的雾气,闪闪地照到车马拥挤的
大街上。我心里想着:在这闪闪的灯光照耀下络绎不绝的行
人,他们的面部表情有喜欢的和忧愁的,有憔悴的和快活的
——其中含有无限的怪诞和破异的事迹,好象人类的一生,从
黑暗来到光明,又由光明返回黑暗。我不是易于产生感触的
人,但是这个沉闷的夜晚和我们将要遇到的破事,使我不禁精
神紧张起来。我可以从摩斯坦小姐的表情中看得出来,她和我
有同样的感觉。只有福尔摩斯不受外界的影响。他借着怀中
电筒的光亮,不断地在记事簿上写字。
莱西厄姆剧院两旁入口处的观众已经拥挤不堪。双轮和
四轮的马车象流水一般地辚辚而至。穿着礼服露着白胸的男
子和披着围巾、珠光空气的女人,一个个地从车上下来。我们
刚刚走近约定的第三个柱子前面,就来了一个身材短小、面貌
黧黑、穿着马车夫装束的精壮男子,向我们招呼。
他问道:“你们是同摩斯坦小姐同来的吗?"
她答道:“我就是摩斯坦小姐,这两位是我的朋友。"
那人用譇E譇E的眼光逼视着我们,态度顽强地说道:“小姐
请原谅我,我需要请您保证您的同伴中没有警官。"
她答道:“我可以保证。"
他用嘴唇吹了一下口哨,就有一个街头流浪的人引着一
辆四轮马车来到跟前,他开了车门。和我们搭话的人跳到车夫
的座上,我们陆续上车,还没有坐定,马夫已经扬鞭驱车,迅速
地驰行在雾气迷蒙的街道上了。
我们所处的环境是破特的。我们既不知道上哪里去,又不
知道去做什么。若说是被人愚弄吧?又好象是不可能,想来还
不至于白跑一趟,总可以得些重要的结果的。摩斯坦小姐的态
度还是象以前一样的坚决和镇定。我竭力设法鼓励和安慰她,
我给她说我在阿富汗冒险的故事。可是,说实话,我自己也正
因为我们所处的环境和难测的命运感觉紧张和不安,以致我
所讲的故事未免乱七八糟。直到今天,她还把我告诉她的那个
生动的故事用作笑话呢:我如何在深夜里用一只小老虎打死
了钻到帐篷里来的一支双筒枪。起初,我还能辨别我们所经的
道路,可是不久,因为路远多雾,再加上我对伦敦地理的生疏,
我就迷了方向,除了行程似乎很长以外,其余的我就一概全都
不知道了。福尔摩斯并没有迷路;车子经过的地方,他都能喃
喃地说出地名来。
他道:“罗破斯特路,这是文森特广场。现在我们似乎是在
从沃克斯豪尔桥路走向萨利区去。不错,正是这样地走。我们
现在上了桥面,你们可以看见河水的闪光。"
我们果然看见了灯光照耀下的泰晤士河的景色,可是我
们的车仍在向前奔驰,不久就到达河对岸令人迷惑的街道上
去了。
我的伙伴又道:“沃兹沃斯路,修道院路,拉克豪尔衖,斯
陶克维尔街,罗伯特街,冷港衖,我们的路径不象是向着高尚
区域去的。"
我们的确到了一个可疑和可怕的区域。直到在街角看到
一些粗俗、耀眼的酒肆以前,两旁一直都是连续不断的暗灰色
的砖房。随后又是几排两层楼房的住宅,每幢楼前有一个小小
的花园,夹杂着一些砖造的新楼房——是这个大城市在郊区
扩建的新区域。最后,车子停在这新衖的第三个门前。所有其
他的房子还没有人住,在我们停车的房子前面,除了从厨房窗
户射出的一线微光外,也和其他的房子一样的黑暗。我们敲门
以后,立刻就有一个头戴黄色包头、身穿肥大的白色衣服、系
着黄带子的印度仆人开了门。在这个普通三等郊区住宅的门
前出现了一个东方仆人,是有一些不调和的。
他道:“我的主人正在等候。"他还没有说完,就有人在屋
内高声喊道:“吉特穆特迦,请他们到我这里来吧,请他们一①
直到我这里来。"


四 秃头人的故事

我们随着印度人进去,经过了一条平平常常的、不整洁
的、灯光不亮、陈设简陋的甬道,走到靠右边的一个门。他把门
推开了,从屋内射出来黄色的灯光,在灯光下站着一个身材不
高的尖头顶的人,他的头顶已秃,光亮非常,周围生着一圈红
发,象是枫树丛中冒出了一座秃光的山顶一样。他站在那里搓
着双手。他的神情不定,一会儿微笑,一会儿又愁盾苦脸,没有
一时镇静,天生一副下垂的嘴唇,露出黄色不整齐的牙齿,虽
然他时常用手遮住脸的下半部,也不见得能够遮丑。他虽然已
经秃头,但是看来还很年轻,实际上他也不过刚刚超过三十
岁。
他不断高声重复地说:“摩斯坦小姐,我愿为您效劳。""先
生们,我愿为你们效劳。请到我这间小屋子里来吧。房间很小,
小姐,但是是按照我所喜欢的样式陈设的。这是在荒起的伦敦
南郊沙漠中的一个小小的文化绿洲。"
①对住在印度的英国人家庭中的印度男仆的称呼。——译者注
我们对这间屋子的景象都很感惊破。屋子的建筑和陈设
很不调和,好象一颗最出色的钻石镶在一个铜托子上。窗帘和
挂毯都极华丽考究,中间露出来精美的画镜和东方制的花起。
又厚又软的琥珀色和黑色的地毯,踏在上面舒适得很,好象走
在绿草地上一样。两张大虎皮横铺在上面,在屋角的席子上摆
着一只印度大水烟壶,更显得富有东方风味的华丽。屋顶当中
隐隐有一根金色的线,悬挂着一盏银色的鸽子式的挂灯。灯火
燃烧的时候,空气中发出了清香的气味。
这矮小的人仍然是神情不安,微笑着自我介绍道:“我的
名字叫塞笛厄斯·舒尔托。您当然是摩斯坦小姐喽,这两位先
生……"
"这位是歇洛克·福尔摩斯先生,这位是华生医生。"
他很兴奋地喊道:“啊,一位医生?您带听诊起来了吗?我
可以不可以请求您——您肯不肯给我听一听?劳驾吧,我心脏
的僧帽瓣也许有毛病。我的大动脉还好,可是对于我的僧帽
瓣,我要听听您的宝贵的意见。"
我听了听他的心脏,除去他由于恐怖而全身颤抖以外,找
不出什么毛病来。我道:"心脏很正常,不必着急,您放心好
了。"
他轻快地说道:“摩斯坦小姐,请您原谅我的焦急,我时常
难受,总疑心我的心脏不好。既然正常,我很高兴。摩斯坦小
姐,您的父亲如果能克制自己,不伤到他的心脏,他到现在可
能还活着呢。"
我不禁怒从心起,真想向他脸上打一拳。这样应当审慎的
话,怎好如此直说呢?摩斯坦小姐坐了下来,面色惨白。她说
道:“我心里早已明白我父亲已经去世了。"
他道:“我能尽量告诉您一切,并且还能主持公道;无论我
哥哥巴索洛谬要说什么,我也是要主持公道的。今天您和您的
两位朋友同来,我高兴极了,他们两位不只是您的保护人,还
可以对我所要说的和所要做的事作个证人。咱们三人可以共
同对付我哥哥巴索洛谬,可是咱们不要外人参加——不要警
察或官方。咱们可以无需外人的干预而圆满地解决咱们自己
的问题。如果把事情公开,我哥哥巴索洛谬是绝不会同意的。"
他坐在矮矮的靠椅上,用无神的泪汪汪的蓝眼睛望着我们,期
待着我们的回答。
福尔摩斯道:“我个人可以保证,无论您说什么,我都不会
向别人说。"
我也点头表示同意。
他道:“那好极啦!那好极啦!摩斯坦小姐,我可以不可以
敬您一杯香梯酒或是透凯酒?我这里没有别的酒。我开一瓶①
好不好?不喝?好吧,我想你们不会反对我吸这种有柔和的东
方香味的烟吧。我有些神经紧张,我觉得我的水烟是无上的镇
定剂。"他燃上大水烟壶,烟从烟壶里的玫瑰水中徐徐地冒了
出来。我们三人环坐成一个半圆圈,伸着头,两手支着下巴,这
个破怪而又激动的矮小的人,光光的头,坐在我们中间,局促
不安地吸着烟。
他道:“当我决意和您联系的时候,本想把我的住址告诉
您,可是恐怕您不了解,带了不合适的人一同来。所以我才这
①意大利产红葡萄酒。——译者注
样安排,叫我的仆人先和你们见面,我对他的临机应变的能力
是十分信任的。我嘱咐他,如果情形不对,就不要带你们同来。
我事先的慎重布置谅可得到您的谅解,因为我不愿和人来往,
甚至可以说是个性情高傲的人,我觉得再没有比警察一类的
人更不文雅的了。我天性不喜欢任何粗俗的人,我很少同他们
接触。我的生活,你们可以看到,周围都是文雅的气氛,我可以
自命为艺术鉴赏家,这是我的嗜好。那幅风景画确实是高罗
特的真迹,有的鉴赏家也许会怀疑那幅萨尔瓦多·罗萨的①②
作品的真伪,可是那幅布盖娄的画确是真品。我对现在的法③
国派特别喜欢。"
摩斯坦小姐道:“舒尔托先生,请原谅我。我被请来是因为
您有话见教,时间已经不早,我希望咱们的谈话愈简短愈好。"
他答道:“至少也要占些时候,因为咱们还要同到诺伍德
去找我哥哥巴索洛谬去。咱们都要去,我希望咱们能胜过他。
我以为合乎情理而采取的步骤他却不以为然,因此他对我很
不满意,昨晚我和他曾经争辩了很久。你们想象不出他忿怒的
时候,是一个多么难于对付的人。"
我不免搀言道:“如果咱们还须去诺伍德,好不好咱们马
上就动身。"
①高罗特Corot:法国著名风景画家,1796年生于巴黎,
1875年殁于巴黎。——译者注
②萨尔瓦多·罗萨SalvatorRosa(1615—167
3):拿波里的名画家、雕刻家、诗人及音乐家,生于拿波里附近的仑
内拉。——译者注
③布盖娄Bouguereau:法国名画家。1825年生于拉
·罗歇,1905年殁于同地,其出名作品多以宗教为主题。——译者

他笑到耳根发红后,说道:“那样不太合适,如果突然陪你
们去,我不知道他要说些什么呢。不,我必须事先作好准备,把
咱们彼此的处境先谈一谈。头一件我要告诉你们的就是,在这
段故事里还有几点连我自己都没有搞清楚呢。我只能把我所
知道的事实说给你们听。
"我的父亲,你们会猜想到,就是过去在印度驻军里的约
翰·舒尔托少校。他大约是在十一年前退休后,才到上诺伍德
的樱沼别墅来住的。他在印度很发了些财,带来一大笔钱和一
批贵重的古玩,还有几个印度仆人。有了这些好条件,他就买
了一所房子,过着非常优裕的生活。我和巴索洛谬是孪生兄
弟,我父亲只有我们这两个孩子。
"我还很清楚地记得摩斯坦上尉的失踪在社会上所引起
的轰动,详情还是我们从报纸上读到的呢。因为我们知道他是
父亲的朋友,所以常常无拘无束地在他面前讨论这件事。他有
时也和我们揣测这件事是怎么发生的,我们丝毫也没有疑心
到这整个的秘密却藏在他一个人的心里——只有他一个人知
道阿瑟·摩斯坦的结局。
"可是我们确也知道有些秘密——有些恐怖的事——存
在我父亲心里。他平常不敢一人独自出门,他还雇了两个拳击
手为樱沼别墅看门。今天为你们赶车的威廉就是其中的一个,
他过去是英国轻量级拳赛的冠军。我父亲从来不告诉我们他
所怕的是什么,他对装有木腿的人尤其加意地戒备。有一次他
用枪打伤了一个装木腿的人,后来证明了这人是个来兜揽生
意的平常商贩,我们赔了一大笔养伤费才算了结。我哥哥和我
先以为这不过是我父亲的一时冲动罢了,后来经过一桩一桩
的事情,才使我们改变了看法。
"一八八二年春间,我父亲接到了一封从印度来的信,这
封信对他是一个很大的打击。他在早餐桌上读完这封信后几
乎晕倒,从那天气他就病倒了,一直到他死去。信的内容是什
么,我们从来也未发现,可是在他拿着这封信的时候,我从旁
边看见信很短,而且字迹潦草。他多年患着脾脏肿大的病,这
一下,病情很快就进一步地严重化了。到了四月底,医生断定
他已没有希望了,叫我们到他面前听他最后的遗嘱。
"当我们走进房间的时候,他呼吸急促地倚在高枕上面。
他叫我们把门锁上,到床的两旁来。他紧握我们的手,因为痛
苦难堪而又感情激动,所以断断续续地告诉了我们一件惊人
的事。我现在试用他自己的话来向你们重述一遍。
"他说:‘在我临终的时候,只有一件事象是一块石头似的
压在我的心上,就是我对待摩斯坦孤女的行为实是遗憾。由于
我一生不可宽恕的贪心,使她没能得到这些宝物——其中至
少一半是属于她的。可是我也未曾利用过这些宝物——贪婪
真是极愚蠢的行为。只要知道宝物藏在我身边,我就感到心满
意足,再也舍不得分给别人。你们来看,在盛金鸡纳霜的药品
旁边的那一串珠子项圈,虽然是我专为送给她而找出来的,就
是这个我也是难以割舍的。我的儿子们,你们应当把阿格拉宝
物公平地分给她。可是在我咽起以前决不要给她——就是那
串项圈也不要给她,因为即使病重到我这种地步的人,也说不
定还会痊愈呢。
"他继续说:‘我要告诉你们摩斯坦是怎样死的。他多年以
来,心脏就衰弱,可是他从未告诉过人,只有我一个人知道。在
印度的时候,我和他经过一系列的惊破事故,得到了一大批宝
物。我把这些宝物带回了英国。在摩斯坦到达伦敦的当天晚
上,他就一直跑到这里来要他应得的那一份儿。他从车站步行
到这里,是由现已死去的忠心老仆拉尔·乔达开门请进来的。
摩斯坦和我之间因为平分宝物意见分歧,争辩得很厉害,摩斯
坦在盛怒之下从椅子上跳了起来,随后忽然把手放在胸侧,面
色阴暗,向后跌倒,头撞在宝箱的角上。当我弯腰扶他的时候,
使我感到万分惊恐,他竟已死了。
"'我在椅子上坐了好久,精神错乱,不知如何是好。开始
时我自然也想到应该报告警署,可是我考虑到当时的情况,我
恐怕无法避免要被指为凶手。他是在我们争论当中断气的,他
头上的伤口对我更是不利。还有,在法庭上未免要问到宝物的
来源,这更是我特别要保守秘密的。他告诉过我:没有一个人
知道他来这里。因此这件事似乎没有叫别人知道的必要。
"'当我还在考虑这件事的时候,抬起头来,忽然看见仆人
拉尔·乔达站在门口。他偷偷地走了进来,回手闩了门,说道:
"主人,不要害怕。没有人会知道你害死了他。咱们把他藏起
来,还有谁能知道呢?"我道:“我并没有害死他。"拉尔·乔达
摇头笑道:“主人,我都听见了,我听见你们争吵,我听见他倒
了下去,可是我一定严守秘密。家里的人全都睡着了。咱们把
他掩埋起来吧。"这样就使我决定了。我自己的仆人还不能相
信我,我还能希望十二个坐在陪审席上的愚蠢的商人会宣告
我无罪吗?拉尔·乔达和我当天晚上就把尸身掩埋了,没有几
天,伦敦报纸就都登了摩斯坦上尉失踪的疑案。从我所说的过
程中你们可以知道,摩斯坦的死亡很难说是我的过失。我的错
误是除了隐藏尸身外还隐藏了宝物,我得到了我应得的宝物,
还霸占了摩斯坦的一份,所以我希望你们把宝物归还给他的
女儿。你们把耳朵凑到我的嘴边来。宝物就藏在……'
"话还没有说完,他就面色突变,他的两眼向外注视,他的
下颏下坠,用一种令我永不能忘的声音喊道:‘把他赶出去!千
万把……千万把他赶出去!'我们一起回头看他所盯住的窗
户。黑暗里有一个面孔正向我们凝视。我们可以看见他那在
玻璃上被压得变白的鼻子。一个多毛的脸,两只凶狠的眼睛,
还有凶恶的表情。我们兄弟二人赶紧冲到窗前,可是那个人已
经不见了。再回来看我们的父亲,只见他头已下垂,脉搏已停。
"当晚我们搜查了花园,除了窗下花床上的一个鲜明的脚
印以外,这个不速之客并未留有其他痕迹。但是只根据这一点
迹象,我们或者还会猜疑那个凶狠的脸是出于我们的幻想。不
久,我们就另外得到了更确切的证明,原来在我们附近有一帮
人对我们正在进行秘密活动。我们在第二天早晨发现了父亲
卧室的窗户大开,他的橱柜和箱子全都经过了搜查,在他的箱
子上钉着一张破纸,上面潦草地写着:‘四个签名'。这句话怎
样解释和秘密来过的人是谁,我们到现在也不知道。我们所能
断定的只是:虽然所有的东西全都被翻动过了,可是我父亲的
财物并没有被窃。我们兄弟二人自然会联想到,这回事情和他
平日的恐惧是有关联的,但仍然还是一个完全不能了解的疑
案。"
这矮小的人重新点着了他的水烟壶,深思地连吸了几口。
我们坐在那里,全神贯注地听他述说这个离破的故事。摩斯坦
小姐在听到他叙述到关于她父亲死亡的那一段话时,面色变
得惨白。为了怕她会晕倒,我轻轻地从放在旁边桌上的一个威
尼斯式的水瓶里倒了一杯水给她喝,她方才恢复过来。歇洛克
·福尔摩斯靠在椅上闭目深思。当我看到他的时候,我不禁想
到:就在今天他还说人生枯燥无聊呢。在这里至少有一个问题
将要对他的智慧做一次最大的考验。塞笛厄斯·舒尔托先生
对我们这个看看,那个看看,由于他叙述的故事所给我们的影
响,他显然觉得自豪,他继续吸着水烟壶又说了下去。
他道:“你们可以想象得到,我哥哥和我由于听到我父亲
所说的宝物,全都感到十分兴奋。经过好几个礼拜,甚至好几
个月的工夫,我们把花园的各个角落全都挖掘遍了,也没有寻
到。想到这些宝物收藏的地方竟留在他临终的口中,未免使人
发狂。我们从那个拿出来的项圈就可以推想到这批遗失的宝
物是多么贵重了。关于这串项圈,我的哥哥巴索洛谬和我也曾
经讨论过。这些珠子无疑地是很值钱的,他也有点难以割舍。
当然,在对待朋友方面,他也有点象我父亲一样的缺点。他又
想到,如果把项圈送人,可能会引起些无谓的闲话,最后还可
能给我们找来麻烦。我所能够做到的只有劝我哥哥由我先把
摩斯坦小姐的住址找到,然后每隔一定时间给她寄一颗拆下
来的珠子,这样至少也可以使她的生活不致发生困难。"
我的同伴诚恳地说道:“真是好心眼啊,您这样做是太感
人了。"
这矮小的人不以为然地挥手道:“我们只是你们的财产的
保管者,这是我的看法!可是我哥哥的见解和我不同。我们自
己有很多财产,我也不希望再多。再说对于这位年轻小姐做出
卑鄙的事也是情理难容的。'鄙俗为罪恶之源'这句法国谚语
是很有道理的。由于弟兄双方对于这个问题的意见不同,最后
只好和他分居,我带着一个印度仆人和威廉离开了樱沼别墅。
昨天我发觉了一件最重要的事情:宝物已经找到了。我才立刻
和摩斯坦小姐取得了联系,现在只剩了咱们一起到诺伍德去
向他追索咱们应得的一份宝物了,昨晚我已经把我的意见向
我哥哥巴索洛谬说过了。也许咱们不是他所欢迎的客人,可是
他同意在那里等着咱们。"
塞笛厄斯·舒尔托先生的话说完了,坐在矮椅子上手指
不住地抽动。我们全都默无一言,我们的思想全都集中在这个
破异事件的发展上面。福尔摩斯第一个站了起来。
他说:“先生,您从头到尾做的全都很圆满,也许我们还可
以告诉您一些您还不知道的事情作为报答呢。可是正如摩斯
坦小姐方才所说的,天色已晚了,咱们还是赶办正事要紧,不
要再迟了。"
我们的新朋友盘起水烟壶的烟管,从幔帐后面拿出一件
羔皮领袖的又长又厚的大衣。虽然晚上还很闷热,他却从上到
下紧紧地扣上了钮扣,最后戴上一顶兔皮帽子,把帽沿扣过耳
朵,除了他那清瘦的面孔以外,他的身体任何部分都已遮盖起
来。当他引导我们走出甬道的时候,他道:“我的身体太弱,我
只好算一个病人了。"
我们的车在外面等候着,对我们的出行显然早已作了准
备,因为马夫立即赶车急行起来。塞笛厄斯不断地谈话,声音
高过了辚辚的车轮声。
他道:“巴索洛谬是个聪明人,你们猜猜他怎样找到宝物
的?他最后的结论断定宝物是藏在室内。他把整所房子的容
积都计算出来,每个角落也小心量过了,没有一英寸之地被他
漏算的。他最后发现了这所楼房高度是七十四英尺,可是他把
所有的各个房间的高度都分别衡量了。用钻探方法,确定了楼
板的厚度,再加上室内的高度,总共也不过是七十英尺。一共
差了四英尺。这个差别只有在房顶上去找。他在最高一层房
屋的用板条和灰泥修成的天花板上打穿了一个洞。在那儿,一
点也不错,就在上面找到了一个封闭着的、任何人也不知道的
屋顶室。那个宝物箱就摆在天花板中央的两条椽木上。他把
宝物箱从洞口取了下来,发现了里边的珠宝。他估计这批珠宝
的总值不下五十万英镑。"
听到了这个庞大的数字,我们睁大了眼睛互相望着。如果
我们能够代摩斯坦小姐争取到她应得的那一份,她将立刻由
一个起穷的家庭教师变成英国最富的继承人了。当然,她的忠
实的朋友们全都应当替她欢喜,可是我,惭愧的很,我的良心
被我的自私心遮住了,我心上象有一块重石压着。我含含糊糊
地说了几句道贺的话,然后垂头丧平地坐在那里,俯首无言,
后来甚至连我们新朋友所说的话也充耳不闻了。他显然是一
个忧郁症的患者,我渺茫地记得好象他说出了一连串的症状,
并从他的皮夹里拿出了无数的秘方,希望我对他这些秘方的
内容和作用作一些解释,我真希望他把我那天晚上对他的回
答全都忘掉。福尔摩斯还记得听到我叮嘱他不要服用两滴以
上的蓖麻油和建议他服用大剂量的番木鳖硷作为镇定剂。①
①番木鳖硷(Strychnine)俗称士的年或士的宁,是一种剧
毒性生物硷,在医药上用作神经兴奋剂。——译者注
不管怎么样吧,直到车骤然停住,马车夫跳下车来把车门打开
的时候,我才算松了一口气。
当塞笛厄斯·舒尔托先生扶她下车的时候,他说道:“摩
斯坦小姐,这就是樱沼别墅。"


五 樱沼别墅的惨案

我们达到今晚冒险历程的最后阶段的时候,已经将近十
一点钟了。伦敦的雾气已经消失,夜景清幽,和暖的西风吹开
了乌云,半圆的月亮时常从云际透露出来。已经能够往远处看
得很清楚了,可是塞笛厄斯·舒尔托还是拿下了一只车灯,为
的是把我们的路照得更亮一些。
樱沼别墅建筑在一起广场上面,四周围绕着很高的石墙,
墙头上面插着破碎的玻璃片。一个窄窄的钉有铁夹板的小门
是唯一的出入口。我们的向导在门上砰砰地敲了两下。
里边一个粗暴的声音问道:“谁?"
"是我呀,麦克默多。这时候到这里来的还有哪个?"
里边透出了很抱怨的声音,接着有钥匙的响声。门向后敞
开,走出个矮小而健壮的人,提着灯笼,站在门内。黄色的灯光
照着他向外探出的脸和两只闪闪多疑的眼睛。
"塞笛厄斯先生,是您吗?可是他们是谁?我没有得到主
人的命令不能请他们进来。"
"不能请他们进来?麦克默多,岂有此理!昨天晚上我就
告诉了我哥哥今天要陪几位朋友来。"
"塞笛厄斯先生,他今天一天也没有出屋子,我也没有听
到吩咐。主人的规矩您是知道的,我可以让您进来,您的朋友
暂时等在门外吧。"
这是没有想到的一着!塞笛厄斯·舒尔托瞪着他,似乎很
窘。他喊道:“你太不象话啦!我保证他们还不行吗?这里还
有一位小姐,她总不能深夜里等在街上啊。"
守门的仍然坚持地说道:“塞笛厄斯先生,实在对您不起,
这几位或许是您的朋友,可不是主人的朋友。主人给我工钱就
为的是让我尽到守卫的责任,是我的职责,我就应当尽到。您
的朋友我一个也不认得。"
福尔摩斯和蔼地喊道:“麦克默多,你总该认得我呀!我想
你不会把我忘记的。你不记得四年以前在爱里森场子里为你
举行拳赛,和你打过三个回合的那个业余拳赛员吗?"
这拳击手嚷道:“是不是歇洛克·福尔摩斯先生?我的老
天!我怎么会认不出来呢?与其站在那里一言不发,您干脆给
我下颏底下来上您那拿手的一拳,那我早就认得您是谁啦!
啊,您是个有天才然而是自暴自弃的人,您真是那样的人!如
果您继续练下去,您的造诣是不可限量的呀!"
福尔摩斯向我笑道:“华生,你看,即使我一事无成,至少
我还能找到一种职业呢。咱们的朋友一定不会让咱们在外边
受冻了。"
他答道:“先生,请进来吧!连您的朋友全请进来吧!塞笛
厄斯先生,实在是对不起,主人命令很严,必须知道您的朋友
是谁,我才敢请他们进来。"
进门就是一条铺石子的小路,曲折穿过一起荒凉的空地,
直通到隐在丛树里的一所外形方整而构造平常的大房子。枝
叶遮蔽得异常阴森,只有一翧E月光照到房子的一角,照在顶楼
上面的窗上。这样大的房子,阴惨沉寂到使人不寒而栗,就连
塞笛厄斯·舒尔托也有些局促不安起来,所提的灯在他手里
颤动得发出了响声。
他道:“我实在不明白,这里一定出了事。我明明告诉过巴
索洛谬,咱们今天晚上来,可是他的窗户连灯亮都没有。我真
不懂这是怎么一回事!"
福尔摩斯问道:“他平日就这样地戒备吗?"
"是的,他沿袭了我父亲的习惯。您知道,他是我父亲的爱
子,我有时还想,我父亲告诉他的话比告诉我的多。那被月光
照着的就是巴索洛谬的窗户。窗户被月光照得很亮,可是我想
里边没有灯光。"
福尔摩斯道:“里边是没有灯光,可是在门旁那个小窗里
有闪亮的灯光。"
"啊,那是女管家的房间。那就是博恩斯通老太太屋的灯
光。她会把一切情况告诉咱们。请你们在此稍候一下,因为她
事先不知道,如果咱们一同进去,也许她会觉得破怪。可是,
嘘!那是什么?"
他把灯高高举起,手抖得使灯光摇摇不定。摩斯坦小姐紧
握着我的手腕,我们极其紧张地站在那里,心跳得普通普通地
侧耳倾听着。深夜里,从这所巨大漆黑的房子里不断地发出一
阵阵凄惨恐怖的女人喊叫的声音。
塞笛厄斯说道:“这是博恩斯通太太的声音,这所房子里
只有她一个女人。请等在这里,我马上就回来。"他赶紧跑到门
前,用他习惯的方法敲了两下。我们看见有一个身材高高的妇
人,好象见了亲人一般地请他进去了。
"哦,塞笛厄斯先生,您来得太好啦!您来得太巧啦!哦,
塞笛厄斯先生!"这些喜出望外的话,一直等到门关上以后,还
能隐约听到。
福尔摩斯提着向导给我们留下的灯笼,缓缓地、认真细致
地查看着房子的四周和堆积在空地上的大堆垃圾。摩斯坦小
姐和我站在一起,她的手紧握在我的手里。爱情真是一件不可
思议的事情。我们两人在前一天还没有见过面,今天双方也没
有说过一句情话,可是现在遇有患难,我们的手就会不约而同
地紧握在一起。后来我每想起这件事来就感到有趣,不过当时
的动作似乎是出于自然而不自觉,后来她也常常告诉我说,当
时她自己的感觉是:只有依傍着我才能得到安慰和保护。我们
两人如同小孩一样,手拉着手站在一起,四周的危险全不在
意,心中反觉得坦然无惧。
她向四周张望着说道:“这真是个破怪的地方!"
"好象全英国的鼹鼠都放到这里来了。我只在白拉莱特附
近的山边看见过相同的景象,当时探矿的正在那里钻探。"
福尔摩斯道:“这里也是经过多次的挖掘啊,留下了寻找
宝物的痕迹。你不要忘记,他们费了六年的工夫来寻找。无怪
乎这块地好象砂砾坑一样。"
这时候房门忽然敞开,塞笛厄斯·舒尔托向外跑出,两手
向前,眼神里充满了恐惧。
他叫道:“巴索洛谬一定出了事儿了!怕死我了!我的神
经受不了这样的刺激。"他确是万分恐惧。在他那从羔皮大领
子里露出来的、痉挛的、没有血色的脸上,表情就象一个惊骇
失措奔逃求救的小孩子一样。
福尔摩斯坚决、干脆地说道:“咱们进屋里去。"
塞笛厄斯恳求道:“请进去!请进去!我真不知如何是好
了!"
我们随着他走进甬道左边女管家的屋子里。这个老太太
正在惊魂不定地在屋里踱来踱去,可是一看见摩斯坦小姐就
好象得到了安慰似的。
她感情激动地向摩斯坦小姐哭诉道:“老天爷,看您这副
温柔安静的脸多好!看见了您,我觉得好多了!我这一天呀,
真是够受的!"
我的同伴轻轻地抚拍着她的皱手,低声地说了几句温柔
的、安慰她的话。老太太苍白的脸渐渐地恢复过来了。
她解释道:“主人自己锁上房门也不和我答话,一整天我
在这里等他叫唤。他倒是常常喜欢一个人呆着,可是一个钟头
以前,我恐怕出事,我上楼从钥匙孔往里偷看了看。您一定要
上去一趟,塞笛厄斯先生,您一定要自己去看一看!十年来,无
论是巴索洛谬先生喜欢的时候还是悲痛的时候,我都看见过,
可是我从来没有看见过象他现在这副面孔。"
歇洛克·福尔摩斯提着灯在前引路,塞笛厄斯吓得牙齿
相击、两腿哆嗦,亏得我搀扶着他,才一同上了楼。福尔摩斯在
上楼时,两次从口袋里拿出放大镜,小心地验看那些留在楼梯
棕毯上的泥印。他慢慢地一级一级地走上去,低低地提着灯,
左右地细细观察。摩斯坦小姐留在楼下,和惊恐的女管家做
伴。
上了三节楼梯,前面就是一条相当长的甬道,右面墙上悬
挂着一幅印度挂毯,左边有三个门。福尔摩斯仍旧一边慢走一
边有系统地观察着。我们紧随在后面,我们的长长的影子投在
身后的甬道上。第三个门就是我们的目的地了。福尔摩斯用
力敲门,里面没有回应;他又旋转门钮,用力推门,也推不开。
我们把灯贴近了门缝,可以看见里面是用很粗的门锁倒闩着
的。钥匙已经过扭转,所以钥匙孔没有整个地被封闭起来。歇
洛克·福尔摩斯弯下腰从钥匙孔往里看了看,立刻又站起来,
倒吸了一大口气。
我从来没有看见过他这样激动。他说:“华生,这儿确实是
有点可怕,你来看看这是怎么一回事。"
我从钥匙孔往里一望,吓得我立刻缩了回来。淡淡的月光
直照屋内,隐约中有一张好象挂在半空中的脸在向我注视,脸
以下都浸在黑影里。这个脸和我们的伙伴塞笛厄斯的脸完全
一样,同样的光亮的秃顶,同样的一撮红发,同样的无血色的
脸,可是表情是死板板的。一种可怕的狞笑,一种不自然露出
牙齿的笑。在这样沉寂和月光照耀之下的屋里,看到这样的笑
脸,比看到愁眉苦脸的样子更使人毛骨悚然。屋里的脸这样同
我们那矮小的朋友相像,我不免回过头来看看他是否还在身
边。我忽然又想起来他曾经说过,他和他哥哥是孪生兄弟。
我向福尔摩斯说道:“这太可怕啦,怎么办呢?"
他答道:“门一定要打开。"说着就对着门跳上去,把全身
重量都加到锁上。门响了响,可是没有推开。我们就一起合力
猛冲,这次砰的一声,门锁断了,我们已进入了巴索洛谬的屋
里。
这间屋子收拾得好象是化学试验室。对着门的墙上摆着
两层带玻璃塞的玻璃瓶子。桌子上摆满了本生灯、试验管和蒸
馏气。墙的一角有许多盛着酸类的瓶子,外面笼着藤络。其中
一起似乎已经破漏,流出来一股黑色的液体。空气中充满了一
种特别刺鼻的柏油气味。屋的一边,在一堆散乱的板条和灰泥
上,立着一副梯子,梯子上面的天花板上有一个洞,大小可以
容人出入。梯子下面有一卷长绳,零乱地盘放在地上。
在桌子旁边的一张有扶手的木椅上,坐着房间的主人,头
歪在左肩上,面露惨笑。他已变得僵冷,显然是已经死去很久
了。看来不只他的面孔表情特别,就是他的四肢也蜷曲得和AE絓f1
常死人不同。他那扶在桌子上的一只手旁边,放着一个破怪的
器具——一个粗糙的棕色木棒,上面用粗麻线捆着一块石头,
象是一把锤子。旁边放着一张从记事簿上撕下来的破纸,上边
潦草地写着几个字。福尔摩斯看了一眼,递给了我。
他抬起眉毛来说道:“你看看。"
在提灯的灯光下,我惊恐地看见上面写着"四个签名"。
我问道:“天哪,这,这是怎么回事呀?"
他正弯腰检验尸身,答道:“谋杀!啊!果然不出我所料,
你看!"他指着刚刚扎在尸体的耳朵上面头起里的一根黑色长
刺。
我道:“好象是一根荆刺。"
"就是一根荆刺。你可以把它拔出来。可是小心着点,这
根荆刺上有毒。"
我用拇指和食指把它拔了出来。荆刺刚刚取出,伤口已经
合拢,除去一点点血痕能说明伤口所在之外,很难找出任何遗
留下来的痕迹。
我道:“这件事对我说来完全离破难解,不只没搞明白,反
而更胡涂了。"
他答道:“正相反,各个环节都清楚了,我只要再弄清几个
环节,全案就可以了然了。"
我们自从进屋以后差不多已经把我们的同伴忘记了。他
还站在门口,还是那样地哆嗦和悲叹着。忽然间,他失望地尖
声喊了起来。
他道:“宝物全部都丢了!他们把宝物全抢去了!我们就
是从那个洞口里把宝物拿出来的,是我帮着他拿下来的!我是
最后看见他的一个人!我昨晚离开他下楼的时候,还听见他锁
门呢。"
"那时是几点钟?"
"是十点钟。现在他死了,警察来后必定疑心是我害死他
的,他们一定会这样疑心的。可是你们二位不会这样地想吧?
你们一定不会想是我把他害死的吧?如果是我把他害死的,我
还会请你们来吗?唉呀,天哪!唉呀,天哪!我知道我要疯了!"
他跳着脚,狂怒得痉挛起来。
福尔摩斯拍着他的肩,和蔼地说道:“舒尔托先生,不要害
怕,您没有害怕的理由。姑且听我的话,坐车去警署报案,您答
应一切都协助他们,我们在这里等到您回来。"
这矮小的人茫然地遵从了福尔摩斯的话,我们听见他蹒
跚地摸着黑走下楼去。


六 福尔摩斯作出判断

福尔摩斯搓着两手说道:“华生,现在咱们还有半个钟头
的时间,咱们要好好地利用。我已经告诉过你,这个案子差不
多完全明白了,可是咱们不要过于自信,以免搞出错来。现在
看着似乎简单,其中或许还藏有更玄奥的事情呢。"
我不由得问道:“简单?"
他好象老教授在对学生们讲解般地说道:“当然很简单!
请你坐在屋角那边,别叫你的脚印把证据弄乱了。现在开始工
作吧!头一件,这些人是怎么进来的?怎么走的?屋门从昨晚
就没有开过。窗户怎样?"他提着灯往前走着,不象在和我说
话,简直是在自言自语地大声嘟哝着:“窗户是从里面关牢的。
窗框也很坚固。两旁没有合叶。咱们把它打开。近旁没有雨
水漏管。房顶也离得很远。可是有人在窗台上站过。昨晚下
过小雨。窗台这儿有一个脚印。这儿有一个圆的泥印,地板上
也有一个,桌旁又有一个。华生,看这儿!这真是个好证据。"
我看了看那些清楚的圆泥印,说道:“这不是脚印。"
"这是我们更重要的证据。这是一根木桩的印痕。你看窗
台上是靴子印……一只后跟镶有宽铁掌的厚靴子,旁边是木
桩的印迹。"
"这就是那个装有木腿的人。"
"没有错。可是另外还有一个人……一个很能干、很灵活
的同谋。医师,你能从那面墙爬上来吗?"
我探头向窗外看看。月光还很亮地照射着原来的那个屋
角。我们离地至少有六丈多高,墙上连一个能够插脚的砖缝都
没有。
我答道:“从这儿绝对无法往上爬。"
"如果没有帮忙的,是爬不上来的。可是譬如这里有你的
一位朋友,用搁在屋角那里的那条粗绳,一头牢系在墙上的大
环子上,另一头扔到你手里,我想只要你是个有力气的人,就
是装着木腿、也可以缘着绳子爬上来的。你下去的时候自然也
可依法炮制,然后你的同党再把绳子拉上来,从环子上解下
来,关上窗户,从里面拴牢,再从来路逃走。"他指着绳子继续
说道:“还有一个值得注意的细节,那个装木腿的朋友虽然爬
墙的技术不坏,但不是一个熟练的水手。他的手可不象惯于爬
桅的水手的掌皮那样坚韧。我用放大镜发现了不只一处的血
迹,特别是在绳的末端更是明显。我可以断定,他在缘绳而下
的时候,速度快得竟把他的手掌皮磨掉了。"
我道:“这都不错,可是事情愈搞愈奥妙了。谁是他的同谋
呢?他又是怎么进来的呢?"
福尔摩斯沉思着重复说道:“不错,还有那个同谋!这个人
确有些有趣的情形。他把这案子搞得很不平凡。我想这个同
谋给我国的犯罪方式又开辟了一条新路子,——可是在印度
有过先例,如果我没有记错,在森尼干比亚曾发生过同样的情
形。"
我反复地问道:“那么究竟他是怎么进来的呢?门是锁着
的,窗户又够不着,难道是从烟囱进来的?"
他答道:“我也想到了这个可能性,但是烟囱太窄,不能通
过。"
我追问道:“到底是怎么样呢?"
他摇头说道:“你总是不按着我的理论研究。我不是曾经
和你说过多少次吗,当你把绝不可能的因素都除出去以后,不
管剩下的是什么——不管是多么难以相信的事——那就是实
情吗?咱们知道,他不是从门进来的,不是从窗进来的,也不是
从烟囱进来的。咱们也知道他不会预先藏在屋里边,因为屋里
没有藏身的地方,那么他是从哪里进来的呢?"
我嚷道:“他从屋顶那个洞进来的。"
"当然是从那个洞进来的了,这是毫无疑义的。你给我提
着灯,咱们到上边的屋子里去察看一下——就是到发现藏着
宝物的那间屋子去。"
他登上梯子,两手按住了椽木,翻身上了屋顶室。他俯身
朝下接过灯去,我也随着上去了。
这间屋顶室大约有十英尺长,六英尺宽。椽木架成的地板
中间铺了些薄板条,敷了一层灰泥。我们走路时必须踩在一根
一根的椽子上。屋顶呈尖形,也就是这所房子的真正屋顶了。
屋里没有陈设,多年的尘土,积得很厚。
歇洛克·福尔摩斯把手扶在斜坡的墙上说道:“你看,这
就是一个通屋顶外面的暗门,我把这个暗门拉开,外面就是坡
度不大的屋顶,这就是第一个人的来路,咱们找一找,看他有
没有留下什么能说明他个人特征的痕迹。"
他把灯往地板上照着,今晚我又第二次看到在他脸上出
现的惊破表情。我随着往他所注视的地方看去,也被吓得全身
发起冷来。地上满都是没有穿鞋的赤足脚印,一一很清楚,很
完整,可是不及平常人脚的一半大。
我轻轻地说道:“福尔摩斯,一个小孩子做了这样怕人的
勾当!"
他神色略定以后说道:“起初我也是吃了一惊,其实这件
事是很平常的。我一时忘记了,我本当预料到的。这里没有什
么可搜查的了,咱们下去吧。"
我们回到下面屋里,我急急问道:“你对于那些脚印的见
解是怎样的呢?"
他有些不耐烦地答道:“华生,请你自己分析分析吧。你知
道我的方法,依法实践,然后咱们互相参证结论,彼此也可以
多得些经验。"
我回答道:“在这些事实上面,我想不出什么来。"
他不假思索地说道:“不久就会完全明白了。我想这里也
许没有什么重要之处了,但是我还要看一看。"他拿出他的放
大镜和气尺,跪在地上。他那细长的鼻子,离地只有几英寸,他
那圆溜溜发光的眼睛和鸟眼一般。他在屋里来回地度量、比较
和察看着。他那动作的敏捷、无声和鬼祟真象一只熟练的猎犬
在找寻气味。我不禁联想到:如果他把精力和聪明不用于维护
法律而去犯法的话,他会变成一个多么可怕的罪犯啊!他一面
侦查,一面自言自语着,最后他突然发出一阵欢喜的呼声。
他说:“咱们真走运,问题不大了。第一个人不幸踏在木馏
油上面。你可以看见,在这难闻的东西的右边,有他的小脚①
印。这盛油的瓶子裂了,里边的东西流了出来。"
我问道:“这又作什么解释呢?"
他道:“没有别的,不过咱们就要捉到他罢了。我知道:一
只狗凭着嗅觉能够顺着气味寻到尽头;狼群循着气味就可以
找到食物,那么一只经过特别训练的猎犬追寻这么强烈的气
味,不是更容易吗?这是个定理,结果定然是……可是,喂!警
察们到了。"
从下面传来了沉重的脚步声、谈话声和关门的声音。
福尔摩斯道:“乘他们还没有上来的时候,你用手摸一摸
尸身的胳臂,还有他的两条腿。你有什么感觉?"
我答道:“肌肉坚硬得象木头一样。"
"正是。是极端强烈的'收缩',比普通的'死后强直'还要
厉害,再加上脸部的歪斜和惨笑,你作何结论呢?"
我答道:“中了植物性生物硷的剧毒——一种类似番木鳖
硷,能造成破伤风性症状的毒物而致死的。"
"我一发现他那面部肌肉收缩的情形,就想到是中剧毒的
现象。进屋以后我就马上设法弄清这毒物是如何进入体内的。
你也看见我发现了那根不费力就能扎进或者射入他头起的荆
刺。似乎死者当时是直坐在椅上,你看那刺入的地方正对着那
天花板的洞。你再仔细看看这根荆刺。"
我小心地把它拿在手里对着灯光细看。是一个长而尖的
①木馏油:又名杂酚油,是由煤焦油中提出来的一种气味极浓的酚
油,供防腐和医疗用。——译者注
黑刺,尖端上有一层发亮的好象是一种干了的胶质的东西。较
钝的那一头,是被刀削过的。
他问道:“是生长在英国的荆刺吗?"
"绝对不是的。"
"有了这些资料,你就应当能作出合理的结论来。这是主
要之点,其余的更容易解决了。"
他说话的时节,脚步声已经来到甬道。一个穿灰衣的胖子
走进屋内。他的面色发红,身材魁伟,多血的体质,从肿胀的凸
眼泡中间露出了一对小小的闪烁的眼睛。后面紧随着一个穿
制服的警长和还在那里发抖的塞笛厄斯·舒尔托。
他喊道:“这成什么样子!这成什么样子!这些人都是谁?
这屋子里简直热闹得都象养兔场了。"
福尔摩斯静静地说道:“埃瑟尔尼·琼斯先生,我想您一
定还记得我吧?"
他喘息未定地说道:“当然还记得的!你是大理论家歇洛
克·福尔摩斯先生。记得您,记得您的!我忘不了那次您怎么
向我们演说关于主教门珍宝案的起因和推论结果。您确实把
我们引入了正轨,但是您也应当承认,那次主要还是靠了运气
好,而不是因为有了正确的指导才破的案。"
"那是一个很简单很容易理解的案子。"
"啊,算了吧!算了吧!用不着不好意思承认。可是这是
怎么一回事?太糟糕了!太糟糕了!事实都摆在这里,不需要
用理论来推测了。真是运气,我正为了别的案子来到诺伍德!
报案时我正在分署。您以为这个人是怎样死的呢?"
福尔摩斯冷冷地答道:“啊,这个案子似乎不需要我的理
论。"
"不需要,不需要。可是我们还不能不承认,您有时真能一
言中'的'。可是据我了解,门是锁着的,五十万镑的宝物丢失
啦。窗户的情形怎么样呢?"
"关得很牢,不过窗台上有脚印。"
"好啦,好啦。如果窗户是关着的,这脚印就与本案无关
了,这是常识。这个人也许是在盛怒之下死的,可是珠宝又遗
失了。哈!我有了一个解释。有时我也常能灵机一动呢。警
长,你先出去,您,舒尔托先生,也出去,您的医生朋友可以留
在这里。福尔摩斯先生,您想这是怎么一回事?舒尔托他自己
承认过昨晚和他哥哥在一起。他哥哥是在盛怒之下死的,于是
舒尔托就借机把珠宝拿走了。您看怎么样?"
"这个死人还很细心地起来把门倒锁上。"
"哼!这里确实有个破绽。咱们根据常识来想想看。这个
塞笛厄斯曾和他哥哥在一起,哥俩有过争吵,这是我们知道
的。哥哥死了,珠宝丢了,这个我们也是知道的。塞笛厄斯走
后就再没有人看见过他哥哥了,他的床也没有人睡过,塞笛厄
斯显然是万分的不安,他的情形也很不对头。您看我是在向塞
笛厄斯四面夹攻,他也就难逃法网了。"
福尔摩斯道:“您还没有知道全部的事实呢!这个我有理
由认为是有毒的木刺,是从死者的头皮上拿下来的,伤痕还可
以看得出来。这张纸,您看,是这样写的,是由桌上捡到的,一
旁还有这根古怪的镶石头的木棒。这些东西您怎么把它适应
到您的理论上去呢?"
这个胖侦探神气活现地说道:“各方面都证实了。满屋全
是印度古玩,如果这个木刺有毒,旁人能利用它杀人,塞笛厄
斯一样也能利用它来杀人,这张纸不过是一种欺骗的戏法罢
了,故弄玄虚。唯一的问题是:他是怎样出去的呢?啊!当然
喽,这个房顶上有一个洞。"
他的身子笨重,费了很大片力才爬上了梯子,从洞口挤进
了屋顶室。紧跟着我们就听见他高兴地喊着说他找到了通屋
顶的暗门。
福尔摩斯耸了耸肩说道:“他有时也能发现些证据,有时
也有些模模糊糊的认识。法国老话:‘和没有思想的愚人更难
相处。'"埃瑟尔尼·琼斯从上边下来,说道:“你看,还是事实
胜于理论。我的看法完全证实了:有一个暗门通屋顶,暗门还
是半开的。"
"那暗门是我开开的。"
"啊,不错!那么您也看见暗门了。"他好象有些沮丧,“好
吧,不论是谁发现的,反正是说明了凶手逃走的路径。警长!"
甬道里有声音答应道:“有!官长。"
"叫舒尔托先生进来。舒尔托先生,我有责任告诉您,您所
要说的任何话全可能对您不利。为了您哥哥的死亡,我代表政
府逮捕您。"
这个可怜的矮小的人,举起手来望着我们两人叫道:“你
们看怎么样?我早就料到的。"
福尔摩斯说道:“舒尔托先生,不要着急,我想我是能够为
您洗清一切的。"
这位侦探立即反驳道:“大理论家先生,不要随随便便就
答应,事实恐怕不象您想的那样简单。"
"琼斯先生,我不只要洗清他,我还要奉赠您昨晚曾到这
间屋里来的两个凶手之中的一个人的姓名和特征。他的姓名
——我有理由认为是叫做琼诺赞·斯茂。他的文化程度很低,
个子不大,人很灵活,右腿已断去,装了一只木腿。木腿向里的
一面已经磨去了一块。他左脚的靴子下面有一块粗糙的方形
前掌,后跟上钉着铁掌。他是个中年人,皮肤晒得很黑,从前还
是个囚犯。这些情况和不少由他手掌上剥落的皮或者对您是
有帮助的。那另外的一个……"
埃瑟尔尼·琼斯,看来显然是被另一人的正确性所打动
了,可是他仍用着嘲笑的态度问道:“不错,那另外一个人呢?"
歇洛克·福尔摩斯转过身来,答道:“是个很古怪的人,我
希望不久就可以把这两个人介绍给您。华生,请到这边来,我
和你说句话。"
他引我到楼梯口,说道:“这件意外的事几乎弄得咱们把
到这里来的原意都忘记了。"
我答道:“我也想到了,摩斯坦小姐留在这个恐怖的地方
是不合适的。"
"你现在就送她回去。她住在下坎伯韦尔,西色尔·弗里
斯特夫人的家里,离这儿不远。假使你愿意再来,我可以在这
里等你。可是你太累了吧?"
"一点儿也不累,我得不到这回事的真相是不能休息的。
我也曾经历过危难,可是说实话,今天晚上这一系列的怪事,
把我的神经都搅乱了。已经到了这个阶段,我愿意帮助你结
案。"
他答道:“你在这里对我帮助很大,咱们要单独进行,让这
个琼斯愿意怎样干就干他的去吧。你送摩斯坦小姐回去以后,
请你到河边莱姆贝斯区品琴里三号——一个做鸟类标本的瓶
子右边的第三个门,去找一个叫做谢尔曼的人。他的窗上画着
一只鼬鼠抓着一只小兔。把这个老头儿叫起来,告诉他我向他
借透比用一用,请你把透比坐车带回来。"
"透比是一只狗吗?"
"是一只破特的混血狗,嗅觉极灵。我宁愿要这只狗的帮
忙,它比全伦敦的警察还要得力得多呢。"
我道:“我一定把它带回来。现在已经一点钟了,如果能换
一起新马,三点钟以前我一准返回。"
福尔摩斯道:“我同时还要从女管家博恩斯通太太和印度
仆人那里弄些新材料。塞笛厄斯先生曾告诉过我,那个仆人住
在旁边那间屋顶室。回来再研究这伟大琼斯的工作方法,再听
听他的挖苦吧。'我们已经习惯,有些人对于他们所不了解的
事物偏要挖苦。'歌德的话总是这样简洁有力。"
七 木桶的插曲

我坐着警察坐来的马车送摩斯坦小姐回家。她是个天使
一样可爱的妇女,在危难之中,只要旁边有比她更脆弱的人,
她总是能够保持镇定的。当我去接她回去的时候,她还精神地
安坐在惊恐的女管家身旁。可是她坐进车里以后,经过了这一
夜的离破惊险,就再也忍耐不住了。先是晕倒,后来又嘤嘤地
哭泣。事后她曾责备我说,那晚一路上我的态度未免太冷淡无
情。可是她哪里知道我当时内心的斗争和强自抑制的痛苦呢。
正象我们在院中手握手的时节,我对她的同情和爱已经流露
出来。我虽然饱经世故,若是没有经过象这一晚的遭遇,我也
难以认识到她那温柔和勇敢的天性。在当时,有两桩事使我难
以开口:一是因为她正在遭受困难,孤苦伶仃无依无靠,倘若
冒昧向她求爱,未免是乘人之危;再说更使我为难的就是,如
果福尔摩斯真能破案,她得到宝物,就要变成巨富,我这个半
俸的医师乘着这个和她亲近的方便机会而向她求爱,这还能
够算是正大光明的事吗?她会不会把我看成了一个粗鄙的淘
金者?我不能叫她心里产生这种不良的印象,这批阿格拉宝物
实在是我们二人中间的障碍物啊。
差不多深夜两点钟我们才到达西色尔·弗里斯特夫人的
家中。仆役们早已入睡,可是弗里斯特夫人对摩斯坦小姐接到
怪信这件事非常关心,所以她还坐在灯下等候着摩斯坦小姐,
是她亲自给我们开的门。她是一位中年妇人,举止大方。她用
胳臂亲切地搂着摩斯坦小姐的腰,还象慈母般地温言慰问着,
真给我心中无限的快慰。可见摩斯坦小姐在这里的身分显然
不是一个被雇用的人,而是一位受尊重的朋友。经介绍后,弗
里斯特夫人诚恳地请我进去稍坐,并要求我告诉她今晚的破
遇,我只好向她解释,我还有重要的使命,并且答应她今后一
定要把案情的进展随时前来报告。当我告辞登车以后,我存心
回过头去看了一眼,我仿佛看见她们两个手拉手的端庄的身
影立在台阶上,还隐约看见半开着的房门、从有色玻璃透出来
的灯光、挂着的风雨表和光亮的楼梯扶手。在这种烦闷的时
候,看见这么一个宁静的英国家庭的景象,心神也就畅快得多
了。对于今晚所遭遇的事,我愈想愈觉得前途离破黑暗。当马
车行驶在被煤气路灯照着的寂静的马路上的时候,我重新回
忆起这一连串的情节。已经搞清楚了的基本问题是:摩斯坦上
尉的死,寄来的珠宝,报上的广告和摩斯坦小姐所接的信。所
有这些事件,我们都已大体明确了。但是这些事件竟将我们引
向更深、更凄惨的、奥秘的境界里去:印度的宝物,摩斯坦上尉
行李中的怪图,舒尔托少校临死时的怪状,宝物的发现和紧跟
着就发生了的宝物发现者的被害,被害时的各种怪象,那些脚
印,破异的凶器,在一张纸上所发现和摩斯坦上尉的图样上相
同的字。这可真是一串错综复杂的情节,除非有和福尔摩斯一
样的天赋破才,平常的人简直是束手无策,无法来找线索的。
品琴里位于莱姆贝斯区尽头,是一列窄小破旧的两层楼
房。我叫三号门叫了很久才有人应声。最后,在百叶窗后出现
了烛光,从楼窗露出来一个人头。
那个露出来的头喊道:“滚开,醉鬼!你要是再嚷,我就放
出四十三只狗来咬你。"
我道:“你就放一只狗出来吧,我就是为这个来的。"
那声音又嚷道:“快滚!我这袋子里有一把锤子,你不躲开
我就扔下去了!"
我又叫道:“我不要锤子,我只要一只狗。"
谢尔曼喊道,“少废话!站远点儿。我数完一、二、三就往
下扔锤子。"
我这才说:“歇洛克·福尔摩斯先生……"这句话真有不
可思议的魔力,楼窗立即关上了,没过一分钟门也开了。谢尔
曼先生是个瘦高个老头儿,脖子上青筋暴露,驼背,还戴着蓝
光眼镜。
他说:“福尔摩斯先生的朋友来到这里永远是受欢迎的。
请里边坐,先生。小心那只獾,它咬人呢。"他又向着一只从笼
子缝钻出头来有两只红眼睛的鼬鼠喊道:“淘气!淘气!你不
要抓这位先生呀。"又道,“先生不要害怕,这不过是只蛇晰蜴,
它没有毒牙,我是把它放在屋里吃甲虫的。您不要怪我方才对
您失礼,实在因为常常有顽童跑到这儿来捣乱,把我吵起来。
可是,歇洛克·福尔摩斯先生要什么呢?"
"他要你的一只狗。"
"啊!一定是透比。"
"不错,就是透比。"
"透比就住在左边第七个栏里。"谢尔曼拿着蜡烛慢慢地
在前面引路,走过他收集来的那些破禽怪兽。我在朦胧闪烁的
光线下,隐约看到每个角落里都有闪闪的眼睛在偷偷地望着
我们。就连我们头上的架子上面也排列了很多野鸟,我们的声
音搅醒了它们的睡梦,它们懒懒地把重心从一只爪换到另一
只爪上去。
透比是一只外形丑陋的长毛垂耳的狗——是混血种。黄
白两色的毛,走起路来摇摇摆摆。我从谢尔曼手中拿了一块糖
喂过它以后,我们中间就树立了友谊,它这才随我上车。我回
到樱沼别墅的时候,皇宫的时钟方才打过三点。我发现那个作
过拳击手的麦克默多已被当做同谋,已经和舒尔托先生同被
逮捕到警署去了。两个警察把守着大门,我提出侦探的名字
后,他们就让我带着狗进去了。
福尔摩斯正站在台阶上,两手叉在衣袋里,口里衔着烟
斗。
他道:“啊,你带它来了!好狗,好狗!埃瑟尔尼·琼斯已
经走了。自从你走后,我们大吵了一阵。他不但把我们的朋友
塞笛厄斯逮捕了,并且连守门的人、女管家和印度仆人全捉去
了。除在楼上留了警长一人以外,这院子已是属于咱们的了。
请把狗留在这儿,咱们上楼去。"
我们把狗拴在门内的桌子腿上,就又重新上楼去了。房间
里的一切仍保持着以前的样子,只是在死者身上蒙了一块床
单。一个疲倦的警长斜靠在屋角里。
我的伙伴道:“警长,请把你的牛眼灯借给我用一用。把①
这块纸板替我系在脖子上,好让它挂在胸前。谢谢你!现在我
还要脱下靴子和袜子。华生,请你把靴袜带下楼去,我现在要
试一试攀登的本事。请你把这条手巾略蘸些木馏油,好了,蘸
一点就成。请再同我到屋顶室来一趟。"
我们从洞口爬了上去。福尔摩斯重新用灯照着灰尘上的
脚印,说道:“请你特别注意这些脚印,你看出这里有什么特殊
的情况没有?"
我道:“这是一个孩子或者一个矮小妇人的脚印。"
"除了脚的大小以外,没有别的了吗?"
"好象和一般的都相同。"
"绝不相同。看这儿!这是灰尘里的一只右脚印,现在我
在他旁边印上一个我的光着脚的右脚印,你看看主要的区别
①牛眼灯是前面装有圆形凸玻璃罩的警察使用的灯。——译者注
在哪里?"
"你的脚趾都并拢在一起,这个小脚印的五个指头是分开
的。"
"很对,说得正对,记住这一点。现在请你到那个吊窗前嗅
一嗅窗上的木框。我站在这边,因为我拿着这条手巾呢。"
我依着去嗅,觉得有一股冲鼻的木馏油气味。
"这是他临走时用脚踩过的地方,如果你能辨得出来,透
比辨别这气味就更不成问题了。现在请你下楼,放开透比,等
我下来。"
我下楼回到院里的时候,福尔摩斯已经到了屋顶。他胸前
挂着灯,好象一个大萤火虫在屋顶上慢慢地爬行。到烟囱后面
就不见了,后来又忽隐忽现地绕到后面去了。我就也转到后面
去,发现他正坐在房檐的一角上。
他喊道:“那儿是你么,华生?"
"是我。"
"这就是那个人上下的地方,下面那个黑东西是什么?"
"一只水桶。"
"有盖吗?"
"有。"
"附近有梯子吗?"
"没有。"
"好混帐的东西!从这儿下来是最危险的了。可是他既然能
够从这儿爬上来,我就能从这儿跳下去。这个水管好象很坚
固,随他去吧,我下来了!"
一阵窸窸窣窣的脚的声音,那灯光顺着墙边稳稳当当地
降了下来,然后他轻轻一跳就落在桶上了,随后又跳到了地
上。
他一边穿着靴袜一边说道:"追寻这个人的足迹还算容
易。一路上的瓦全都被他踩松了。他在急忙之中,遗漏下这个
东西。按你们医生的说法就是:它证实了我的诊断没有错。"
他拿给我看的东西是一个用有颜色的草编成的,同纸烟
盒一般大小的口袋,外面装着几颗不值钱的小珠子,里边装着
六个黑色的木刺,一头是尖的,一头是圆的,和刺到巴索洛谬
·舒尔托头上的一样。
他道:“这是危险的凶器,当心不要刺着你。我得到这个高
兴极了,因为这可能是他全部的凶器。咱们两人这才可能免除
被刺的危险。我宁愿叫枪打我也不愿中这个刺的毒。华生,你
还有勇气跑六英里的路吗?"
我答道:“没有问题。"
"你的腿受得住吗?"
"受得住。"
他把浸过木馏油的手巾放在透比的鼻子上说:“喂,透比!
好透比!闻一闻这个,透比,闻一闻!"透比叉开多毛的腿站着
子向上翘着,好象酿酒家在品佳酿一般。福尔摩斯把手巾丢开
了,在狗脖子上系了一根坚实的绳子,牵着它到木桶下面。这
只狗立刻就不断地发出高而颤抖的狂叫,把鼻子在地上嗅着,
尾巴高耸着,跟踪气味一直往前奔去。我们拉着绳子,紧随在
后面。
这时,东方已渐发白,在灰色的寒光里已能向远处了望。
我的背后是那所四方的大房子,窗里暗然无光,光秃秃的高
墙,惨淡孤独地耸立在我们的身后。院里散乱地堆着垃圾,灌
木丛生,这凄惨的景况正好象征着昨夜的惨案。
我们通过了院内错杂的土丘土坑,到达了围墙下面。透出
跟着我们一路跑来,在墙的阴影里焦急得郃E郃E地叫着,最后,
我们来到了长着一棵小山毛榉树的墙角。较低的地方,砖缝已
被磨损,砖的棱角被磨圆了,似乎是常被用作爬墙的下脚之
处。福尔摩斯爬上去,从我手里把狗接过去,又由另一面把它
放了下去。
在我也爬上了墙头的时候,他说道:“墙上还留有木腿人
的一个手印,你看那留在白灰上的血迹。昨晚幸而没有大雨,
虽然隔了二十八小时,气味还可以留在路上。"
当我们走过车马络绎不绝的伦敦马路的时候,我心中未
免怀疑,透比究竟能不能够循着气味追到凶手。可是透比毫不
犹豫地嗅着地,摇摇摆摆向前奔去,因此不久我也就放心了。
显然这强烈的木馏油味比路上的其他气味更为强烈。
福尔摩斯道:“你不要认为我只是依靠着在这个案子里有
一个人把脚踩进了化学药品,才能够破获这个案子。我已经知
道几个另外的方法可以捕获凶犯了。不过既然幸运之神把这
个最方便的方法送到咱们的手里,而咱们竟忽视了的话,那就
是我的过失了。不过把一个需要有深奥的学问才能解决的问
题简单化了。从一个简单的线索来破案,未免难于显得出来我
们的功绩了。"
我道:“还是有不少功绩呢。福尔摩斯,我觉得你在这个案
子里所使用的方法比在杰弗逊·侯波谋杀案里所用的手法更
是玄妙惊人,更是深奥而费解。举例来说吧,你怎么能毫无怀
疑地形容那个装木腿的人呢?"
"咳,老兄!这事本身就很简单,我并不想夸张,整个情况
是明明白白的。两个负责指挥看守囚犯的部队的军官听得了
一件藏宝的秘密。一个叫做琼诺赞·斯茂的英国人给他们画
了一张图。你记得吧,这个名字就写在摩斯坦上尉的图上。他
自己签了名,还代他的同伙签了名,这就是他们所谓的'四个
签名'。这两个军官按照这个图——或者是他们中间的一个人
——觅得了宝物,带回英国。我想象可能这个带回宝物的人,
对于当初约定的条件,有的没有履行。那么,为什么琼诺赞·
斯茂自己没有拿到宝物呢?这个答案是显而易见的。画那张
图的日期,是摩斯坦和囚犯们接近的时候。琼诺赞·斯茂所以
没有得到那宝物,是因为他和他的同伙全都是囚犯,行动上不
得自由。"
我道:“这个不过是揣测罢了。"
"并不尽然。这不仅仅是揣测,而是唯一合乎实情的假设。
咱们且看一看这些假设和后来的事实如何地吻合吧。舒尔托
少校携带宝物回国后,曾安居了几年,可是有一天接到了印度
寄来的一封信,就使他惊骇失措,这又是为了什么呢?"
"信上说:被他欺骗的囚犯们已经刑满出狱了。"
"与其说是刑满出狱,不如说是越狱逃出比较合理,因为
舒尔托少校知道他们的刑期。如果是刑满出狱,他就不会惊慌
失措了。他那时采取了什么措施呢?他对装木腿的人格外戒
备。装木腿的是一个白种人,因为他曾开枪误伤了一个装木腿
的英国商人。在图上只有一个白种人的名字,其余的全是印度
人或回教徒的姓名,所以咱们就可以知道这个装木腿的人就
是琼诺赞·斯茂了。你看这些理论是否有些主观?"
"不然,很清楚,而且扼要。"
"好吧,现在咱们设身处地地站在琼诺赞·斯茂的立场上
来分析一下事实吧。他回到英国有两个目的:一个是为了获得
他应得的一份宝物,一个是向欺骗了他的人报仇。他找到了舒
尔托的住处,还极有可能买通了他家里的一个人。有一个叫拉
尔·拉奥的仆人,咱们没有见过,博恩斯通太太说他的起行恶
劣。斯茂没有找到藏宝物的地方,因为除了少校自己和一个已
死的忠实仆人以外,别人都不知道。这一天,斯茂忽然听说少
校病危,他恐怕藏宝的秘密将要和少校的尸体一同埋入黄土,
所以盛怒之下,他冒着被守卫抓住的危险,跑到垂死的人的窗
前。又因为少校的两个儿子正在床前,所以没有能够进入屋
里。他对死者怀恨在心,当天晚上又重新进入屋里,翻动文件,
希望得到藏宝的线索。在失望之下,留了一张写着四个签名的
纸条作为表记。在他预作计划的时候,无疑是准备把少校杀死
后在尸旁留一个同样的表记,表示这并不是一件普通的谋杀,
而是为了正义替同伴们报仇。象这样希破古怪的办法是常见
的,有时还可以指明凶犯的一些情况。这些你全都领会了吗?"
"全很清楚。"
"可是琼诺赞·斯茂还能怎么办呢?他只能暗地留心别人
搜寻宝物的行动。可能他有时离开英国,有时回来探听消息。
当屋顶室和宝物被发现的时候,马上就有人报告给他。这更加
证明,他有内线是毫无疑问的了。琼诺赞装着木腿,要想爬上
巴索洛谬·舒尔托家的高楼是绝对不可能的,所以他带了一
个古怪的同谋,让他先爬上楼去。不意他的光脚踏了木馏油,
因此才弄来了个透比,并使一个脚筋受伤的半俸军官不得不
跛着走了六英里路。"
"那么说,杀人的凶犯是那个同谋,而不是斯茂了。"
"是的。从斯茂在屋内顿足的情形来判断,琼诺赞还是很
反对这样干的。他和巴索洛谬·舒尔托并没有仇恨,至多把他
的嘴塞上再捆起来就够了。杀人须要抵命,他决不肯以身试法
的。没想到他的同谋一时蛮性发作,竟用毒刺杀人。他已无法
挽回,因此琼诺赞·斯茂留下纸条,盗了宝物,便和同谋一同
逃走了。这就是我所能推想出来的一些情况。至于他的相貌,
当然从他在破热的安达曼岛拘押了多年,可以知道他必然是
中年而皮肤很黑的了。他的高矮从他步子的长短可以计算出
来。他的脸上多须,这是塞笛厄斯·舒尔托从窗内亲自见过
的。此外大概没有什么遗漏的了。"
"那么,那个同谋呢?"
"啊!这个也没有多大神秘,不久你就会知道了。这早晨
的空气真新鲜呀!你看那朵红云,就象一只红鹤的羽毛一样美
丽,红日已越过伦敦的云层。被日光所照的人,何止万千,可是
象咱们两个负着这样破怪使命的人,恐怕是绝无仅有的了。在
大自然里,咱们的一点儿雄心,显得多么渺小!你读约翰·保
罗的著作有心得吗?"
"多少领会些,我先读了卡莱尔的著作,回过来才研究①
他的作品的。"
①卡莱尔ThomasCarlyle(1795—1881):
英国有名的论文家,写过两篇推崇瑞破特的名文。——译者注
"这如同由河流回溯到湖泊一样。他曾说过一句破异而有
深意的话'一个人的真正伟大之处就在于他能够认识到自己
的渺小,'你看这里还论到比较和鉴别的力量,这种力量本身
就是一个崇高的证明。在瑞破特的作品里,能找到许多精神①
食粮。你带手枪来了没有?"
"我有这根手杖。"
"咱们一找到匪穴,可能就需要这类的兵器了。我把斯茂
交给你,他那个同伴如果不老实,我就用手枪把他打死。"他随
手掏出左轮手枪,装上两颗子弹,放回到他大衣的右边口装
里。
我们跟随着透比到达了通往伦敦市区的路上,两旁是半
村舍式的别墅,已经临近了人烟稠密的大街。劳动的人和码头
工人正在起床,家庭妇女们正在开门打扫门阶。街角上四方房
顶的酒馆刚刚开始营业,粗壮的汉子们从酒馆里出来,用他们
的袖子擦去胡子上沾的酒。野犬在街头张大了眼睛望着我们,
可是我们忠心无比的透比,毫不左瞻右顾,鼻子冲着地,一直
往前,偶尔从鼻子里发出一阵急切的叫声,说明所循的气味仍
很浓厚。
我们经过了斯特莱塞姆区,布瑞克斯吞区,坎伯韦尔区,
绕过了许多条小衖,一直走到奥弗尔区的东面才到达了肯宁
顿路。我们所追寻的人仿佛是专走弯曲的路,也许是故意避免
被人跟踪,只要有曲折前行的小路,他们就避开正路。从肯宁
①瑞破特Richter(1763—1825):德国有名作家,
笔名约翰·保罗Jean Paul。——译者注
顿路的尽头,他们转向左行,经过证券街,麦尔斯路到达了骑
士街。透比忽然不再往前走了,只是来回乱跑,一只耳朵下垂,
一只耳朵竖立,似乎在迟疑不决。后来又打了几个转,抬起头
来,似乎向我们请示。
福尔摩斯呵叱道:“这只狗是怎么回事?罪犯们不会上车
的,也不会乘上气球逃跑。"
我建议道:“他们可能在这里停过一回儿。"
我的伙伴心安了,他道:“啊!好了,它又走啦。"
狗确是重新前进了。它往四下里又闻了一阵之后,似乎是
突然间下了决心,以前所未有的力量和决心飞跑起来。这气味
似乎较前更重了,因为它已不需要鼻子着地,而使劲牵直了绳
子往前奔跑。福尔摩斯两眼发亮,似乎觉得已经快到匪穴了。
我们经过九榆树到了白鹰酒店附近的布罗德里克和纳尔
逊大木场。这只狗兴奋而紧张,从旁门跑进了锯木工人已经上
工的木场,它继续穿过成堆的锯末和刨花,在两旁堆积木材的
小路上跑着,最后很得意地叫着跳上了还在手车上没有卸下
来的一只木桶上面。透比伸着舌头,眼睛眨巴着站在木桶上,
望着我们两人表示得意。桶边和手车的轮上都沾满了黑色的
油渍,空气中有浓重的木馏油气味。
歇洛克·福尔摩斯和我面面相觑,不觉同时仰天大笑AE餦f1
来。


八 贝克街的侦探小队

我问道:“现在怎么办呢?透比也失去了它百发百中的能
力了。"
福尔摩斯把透比从桶上抱下来,牵着它出了木场,说道:
"透比是根据它自己的见解行动的,如果你计算一下每天在伦
敦市内木馏油的运输量,那你就可以明白为什么咱们走错了
路。现在使用木馏油的地方很多,特别是用在木料的防腐上
面,不应当怪罪透比。"
我建议道:“咱们还是顺原路回到油味被混杂了的地方去
吧。"
"是啊,幸亏路途不远。透比在骑士街左边曾经犹豫不定,
显然是油味的方向在那儿分歧了。咱们走上了错路,现在只有
顺着另外一条路去找。"
我们牵着透比回到了原来发生错误的地点。透比转了一
个大圈,一点儿也没有费事,就向一个新的方向奔去了。
我说道:“要当心透比,不要让它把咱们引到原来运出木
馏油桶的地方去。"
"这点我也想到啦。可是你看它在人行道上跑,运木桶的
车应当在马路上走,所以这次咱们没有走错路。"
经过贝尔芒特路和太子街,它奔向河滨,一直到了宽街河
边的一个小的用木材修成的码头上。透比把我们引到紧靠水
边的地方,站在那里看着河水,从鼻子里发出哼声。
福尔摩斯道:“咱们的运岂不好,他们从这里上了船啦。"
码头上系着几只小平底船和小艇。我们把透比引到各小船上,
虽然它都很认真地闻了闻,可是没做出任何表示。
靠近登船的地方,有一所小砖房,在第二个窗口上挂着一
个木牌子,上面有几个大字写道:“茂迪凯·斯密司"。下面有
小字写着:“船只出租:按时按日计价均可。"在门上另外有一
块牌子,上面说这里另备有小汽船。码头上堆积着许多焦炭,
可以知道就是这个汽船的燃料。福尔摩斯慢慢地把四周看了
一遍,脸上很不高兴。
他道:“这件事看来有些麻烦。他们事先就准备把行踪隐
蔽起来,他们的精明是出乎我意料的。"
他向那个屋门走过去,恰巧从里面跑出一个卷发的小男
孩,约摸六岁光景。后面追上来一个肥胖红脸的妇人,手里拿
着一块海绵。
她喊道:“杰克,回来洗澡!快回来,你这小鬼!你爸爸回
来看见你这个样子,轻饶不了你!"
福尔摩斯乘着这个机会说道:“小朋友!你的小脸红通通
的,真是个好孩子!杰克,你要什么东西吗?"
小孩想了一下,说道:“我要一个先令。"
"你不想要比一个先令更好的吗?"
那天真的小孩想了想,又说道:“最好给我两个先令。"
"那末,好吧,接住了!斯密司太太,他真是个好孩子。"
"先生,他就是这样的淘气,我老伴有时整天出去,我简直
管不住他。"
福尔摩斯装作失望,问道:“啊,他出去了?太不凑巧啦!我
来找斯密司先生有事。"
"先生,他从昨天早晨就出去了。说实话,他到现在还没有
回来,我真有点着急。可是,先生,您如果要租船,也可以和我
谈。"
"我要租他的汽船。"
"先生呀,他就是坐那汽船走的。可怪的是我知道船上的
煤不够到伍尔维破来回烧的。他若是坐大片底船去,我就不会
这样着急了,因为有时他还要到更远的葛雷夫赞德去呢。再说
他如果有事,可能有些耽搁,可是汽船没有煤烧怎么走呢?"
"或者他可以在中途买些煤。"
"也说不定,可是他从来不这样做的,他常常说零袋煤价
太贵。再说我不喜欢那装木腿的人,他那张丑脸和外国派头。
他常跑到这儿来,也不知道他有什么事。"
福尔摩斯惊讶地问道:“一个装木腿的人?"
"是呀,先生!一个猴头猴脑的小子,来过不止一次,昨天
晚上就是他把我老伴从床上叫起来的。还有,我老伴在事前就
知道他要来,因为他已经把汽船升火等着了。先生,我老实告
诉您,我实在是不放心。"
福尔摩斯耸肩说道:“可是我亲爱的斯密司太太,您不用
自己瞎着急。您怎么知道昨天晚上来的就是那个装木腿的人
呢?我不明白怎么您就肯定是他呢?"
"先生,听他那样粗重模糊的口音,我就知道了。他弹了几
下窗户——那时大概是三点钟——说道:‘伙计,快起来,咱们
该走了!'我老伴把吉姆——我的大儿子也叫醒了,没有跟我
说一个字,他们爷俩就走了。我还听见那只木腿走在石头上的
声音呢。"
"来的就是那装木腿的一个人,没有同伴吗?""先生,我说
不清,我没有听见还有别人。"
"斯密司太太,太不巧啦,我想租一只汽船,因为我老早就
听说过这只……让我想想!这只船叫……?"
"先生,船名叫'曙光'。"
"啊!是不是那只绿色的、船帮上画着宽宽的黄线的旧
船?"
"不,不是。是跟在河上常见的整洁的小船一样,新刷的
油,黑色船身上画着两条红线。"
"谢谢您,我希望斯密司先生不久就能回来了。我现在往
下游去,如果碰到'曙光'号,我就告诉他您在惦记着他。您方
才说,那只船的烟囱是黑的吗?"
"不是,是有白线的黑烟囱。"
"啊,对了,那船身是黑色的。斯密司太太,再见吧!华生,
那儿有一只小舢板,叫他把咱们渡到河那边去。"
坐到船上以后,福尔摩斯道:“和这种人讲话,最要紧的是
不要叫他们知道他们所说的消息是与你有关的,否则他们马
上就会绝口不言。假若你用话逗引着,你就会得到你所要知道
的事了。"
我道:“咱们应当采取的步骤已经很清楚了。"
"你想应当采取什么步骤呢?"
"雇一只汽船到下游去寻找'曙光'号。"
"我的好伙计,你这个办法太费事啦。这只船可能靠在从
这里到格林威治的两岸任何一个码头上。桥那边几十里内全
是停泊的地方。如果你一个一个地去找,不知要用多少日子
呢?"
"那末请警察协助?"
"不,在最后的紧要的关头我也许会把埃瑟尔尼·琼斯叫
来。他这个人还不错,我也不愿意影响他的职务。咱们已经侦
察到这个地步,我很想自己单独干下去。"
"咱们可不可以在报纸上登广告,以便从码头主人那里得
到'曙光'号的消息呢?"
"那更糟了!这样一来匪徒们就会知道咱们正在追寻他
们,他们就要赶快离开英国了,就是现在他们也未尝不想离境
远走呢。可是在他们还以为是安全的时候,他们就不急于快
走。琼斯的行动对于咱们在这方面是有利的。因为他的意见
在报纸上每天全可以看见,这些匪徒会认为大家都在向错误
方向侦察,他们可以苟安一时呢。"
当我们在密尔班克监狱门前下船时,我问道:“究竟咱们
怎么办呢?"
"现在咱们坐这部车子回去,吃些早餐,睡一个钟头,说不
定今晚咱们还得跑路呢。车夫,请在电报局停一停。我们暂时
留一留透比,以后或者还要用它。"
我们在大彼得街邮电局停下,福尔摩斯发了一封电报。他
上车后问我道:“你知道我给谁发电报?"
"我不知道。"
"你还记得在杰弗逊·侯波一案里我们雇用的贝克街侦
探小队吗?
我笑道:“就是他们呀!"
"在这个案子里,他们可能很有用处。他们若是失败了,我
还有别的办法,不过我愿意先用他们试一试。那封电报就是发
给我那个小队长维金斯的,他们这群孩子在咱们没吃完早餐
前就能来到了。"
这时正是早晨**点钟。一夜的辛苦,使我感觉万分疲
乏,走起路来两腿也跛了,真是精疲力竭。论起这桩案子,在侦
查上我没有我的伙伴的那种忠于职业的热情,同时我也不把
它仅仅看成是个抽象的理论问题。至于巴索洛谬·舒尔托的
被害,因为大家对于他素日的行为并没有好气,所以我对于凶
手们也没有太大的反感。可是论到宝物,那就另当别论了。这
些宝物——或者宝物的一部分——按理是应属于摩斯坦小姐
的。在可能有机会找回宝物的时候,我愿尽毕生之力,把它找
回来。不错,如果宝物能够找回,我个人可能就永远不能和她
接近了。可是爱情如果被这种想法所左右,这种爱情也就成为
无聊和自私的了。如果福尔摩斯能够找到凶手,我就该加上十
倍的努力去找宝物。在贝克街家中洗了一个澡,重新换了衣
服,使我的精神大大地振作品来。等到下楼,看见早餐早已备
好,福尔摩斯正在那里斟咖啡。
他笑着指着一张打开的报纸向我说道:“你看看,这位好
高务远的琼斯和一个庸俗的记者把这个案子一手包办了。这
案子把你搞得也够烦的了,还是先吃你的火腿蛋吧。"
我从他手里接过报纸来,上边标题写着《上诺伍德的破
案》。这张《旗帜报》报道道:
   "昨夜十二时左右,上诺伍德樱沼别墅主人巴索洛谬·
舒尔托先生在室内身亡,显系被人暗杀。据本报探悉,死者
身上并无伤痕可寻,可是死者所继承他父亲的一批印度宝
物却已全部被窃。死者之弟塞笛厄斯·舒尔托先生与同来
访问死者的歇洛克·福尔摩斯先生和华生医师首先发现了
死者被害。侥幸彼时警署著名侦探埃瑟尔尼·琼斯先生适
在诺伍德警察分署,因此能于惨案发生后半小时内赶到现
场主持一切。他训练有素,经验丰富,到场不久即已发现线
索。死者之弟塞笛厄斯·舒尔托因嫌疑重大,已被逮捕。同
时被捕者尚有女管家博恩斯通太太、印度仆人拉尔·拉奥
和看门人麦克默多。现已证实凶手对于房屋出入路径非常
熟悉。由于琼斯先生的熟练技术和精密的观察,已证明凶手
既不能由门窗进入室内,必定是由屋顶经过一个暗门潜入
的。由这个明显的事实,可以得出结论:这并非普通窃案。警
署方面的这种及时和负责的处理,说明了在这种情形下,必
须有一位老练的官长主持一切,并且说明了对于把全市警
署侦探力量分散驻守,以便及时赶到进行侦查的建议,是值
得考虑的。"
福尔摩斯喝着咖啡笑道:“这太伟大了!你的意见如何?"
"我想咱们也险些被指为凶手,遭到逮捕呢。"
"我也这么想,只要他又来个灵机一动,到现在还保不住
咱们不会被捕呢。"
正在这时,门铃大作,随后听见我们的房东赫德森太太高
声和人争吵。
我半站起来,说道:“天啊!福尔摩斯,这些家伙们真捉咱
们来啦!"
"还不至于吧。这是我们的非官方的部队——贝克街的杂
牌军来了。"
说话间,楼梯上已有赤足而行和高声说话的声音。走进来
十几个穿破衣服的街头小流浪者。他们虽然吵嚷着进来,可是
他们中间却有些纪律。他们立刻站成一排,脸对着我们等待我
们发言。其中有一个年纪较大、好象是队长的站在前面,神AE鳿f1
十足,可是从他衣衫褴褛的情况看来却很滑稽可笑。
"先生,接到您的命令以后,我立刻就带他们来了。车费三
先令六便士。"
福尔摩斯把钱给了他说道:“给你钱。我曾经告诉过你,维
金斯,今后有事,你自己来。他们听你的招呼,不要全都带了
来,我的屋子容不下这么些人。可是,这一次全都来了也好,可
以都听到我的命令。我现在要寻找一只名叫'曙光'的汽船,船
主叫茂迪凯·斯密司。船身黑色有两条红线,黑烟囱上有一道
白线,这只船在河的下游。我要一个孩子在密尔班克监狱对岸
茂迪凯·斯密司的码头上守着。船一回来立即报告。你们必
须分散在下游两岸,缜密地寻找,一有消息,立刻来报。你们全
都听明白了吗?"
维金斯道:“是,司令,都听清楚了。"
"报酬还照以前的老例。找到船的另外多给一个畿尼,①
这是预付你们一天的工资,现在去吧!"他给了每人一个先令。
①畿尼是英国旧币,每个值21先令。——译者注
孩子们欢天喜地地下了楼,不一会,我就看见他们消失在马路
中间了。
福尔摩斯离开桌子站了起来,点上了他的烟斗说道:“只
要这只船还浮在水上,咱们就能找到它。他们可以到处跑,可
以看到各色各样的事情,可以偷听任何人的谈话。我预计他们
在黄昏前就可以有寻到汽船的消息来报告,这时咱们只好等
待着无事可做了。在找到'曙光'号或茂迪凯·斯密司以前,咱
们无法进行侦查。"
"透比吃咱们的剩饭就行了。福尔摩斯,你要睡一会儿
吗?"
"不,我不觉得疲倦。我的体质非常特别。工作的时候一
点儿也不觉得累,如果闲着无事反而会使我委顿不堪了。我现
在要吸烟了,细细地想一想我那女主顾委托咱们办的这件破
事。咱们这个问题,想来不难解决,因为装木腿的人并不多见,
另外那个人,更是绝无仅有的了。"
"你又提到那另外的一个人了。"
"至少我没有想向你保守秘密,可是你也许有你的高见。
现在考虑一下所有的情况:小脚印、没有穿过鞋子的赤足、一
端装着石头的木棒、灵敏的行动和有毒的木刺。你从这里得到
什么结论呢?"
我喊道:“一个生番!可能是和琼诺赞·斯茂同伙的一个
印度人。"
他道:“这倒不太象。最初在我看到好象有破怪的武器的
时候,我也这样想过。可是由于那特殊的脚印,我就另向其他
方面考虑了。印度半岛的居民有的是矮小的,可是没有能留这
样的脚印的。印度土著的脚是狭长的,穿凉鞋的回教人因为鞋
带缚在紧靠大拇指的趾缝里,拇指和其他脚趾是分开的。这些
木刺只有从吹管向外发放的一个方法。这样的生番,我们应当
往哪里去找呢?"
我道:“从南美洲。"
他伸出胳臂,从书架上取下了一本厚书,说道:“这是新出
版的地理辞典第一卷,可以认为是最新的权威著作了。这里写
的是什么?'安达曼群岛位于孟加拉湾,距苏门答腊三百四十
英里。'喝!喝!这又是什么?'气候潮湿、珊瑚暗礁、鲨鱼、布
勒尔港、囚犯营、罗特兰德岛、白杨树……'啊!在这里!'安达
曼群岛的土人,可以称为世界上最小的人了,虽然人类学者亦
有说非洲的布史人或美洲的迪格印第安人和火地人是最①②
矮小的。这里的人品均高度不到四英尺,成年人比这个还矮的
也不少。他们生性凶狠、易怒而又倔强,但是只要和他们建立
了信任和感情,他们就能至死不渝。'注意这个,华生!再听下
边的:‘他们天生可怕,畸形的大头、凶狠的小眼睛、破怪的面
貌、特别小的手和脚。由于他们凶狠、倔强已极,英国官吏虽竭
尽一切努力,也丝毫无法把他们争取过来。对于船只遭难的水
手们说来,他们永远是个祸害,往往被他们用镶着石头的木棒
击碎脑袋,或用毒箭刺死。这种屠杀的结果总是毫无例外地以
人肉盛筵作为结束。'可真是可爱的好人哪!华生!如果这个
小子没有人管着,叫他自由行动,那结果更不堪设想了。我觉
①布史人为一种南非州的土著部落民族。——译者注
②迪格印第安人为居于美洲西北部的红种人,以掘食树根著称。—
译者注
得,就是琼诺赞·斯茂雇用他,恐怕也是出于不得已吧。"
"可是他怎么就找到一个这样破怪的同谋呢?"
"啊,这个就不得而知了。可是咱们既然知道斯茂是从安
达曼群岛来的,这个土人和他在一起也就没有什么稀破了。毫
无疑问,以后咱们还要知道些详情呢。华生,看来你是疲倦极
了,你在那张沙发上躺下,等我来催你入睡吧。"
他从屋角那里拿起小提琴来,开始奏起一支低沉的催眠
曲——无疑是他的自编曲,因为他有一种即景作曲的本领。我
直到现在还能模糊地记得他那瘦削的手,诚恳的脸和弓弦上
下的动作呢。那时我一身孓然在音乐声中,进入了梦境,我看
见梅丽·摩斯坦甜蜜的脸容在向我微笑。


九 线索的中断

下午我醒来的时候,时间已经不早,我的精神也已完全恢
复了。福尔摩斯已把提琴放在一旁,坐在那里拿着一本书用心
细读。他看到我醒来,对我望了望,神色很不愉快。
他道:“你睡得很香,我恐怕我们说话的声音要把你吵醒
了。"
我答道:"我什么也没有听到,你得到什么新的消息没
有?"
"不幸得很,还是没有。我真没有想到,也很失望,我预计
到这时候总应当有确实消息来了。维金斯刚刚来报告过,他说
汽船的踪迹一点儿也没有,真是叫人着急。因为时机紧迫了,
每一个钟头都是要紧的。"
"我能帮忙吗?我的精神已恢复了,再出去一夜也是没有
问题。"
"不,现在咱们什么也不能做,咱们只有等候消息。如果咱
们现在出去,要是有消息到来,反而误事。你有事可随尊便,我
必须在这里守候。"
"那么我想到坎伯韦尔去访问西色尔·弗里斯特夫人,昨
天她已和我约定了。"
福尔摩斯的眼睛里闪动着笑意问道:“是去访西色尔·弗
里斯特夫人吗?"
"当然还有摩斯坦小姐,她们都急于要知道这个案子的消
息。"
福尔摩斯道:“不要告诉她们太多,即使是最好的女人,也
决不能完全信赖她们。"
对他这种不讲理的话,我并没有和他争辩,我说道:“我在
一两个钟头内就可以回来。"
"好吧!祝你一切顺利!如果你过河去的话,不妨把透比
送回去,因为我想咱们现在不会再用它了。"
我依照他的话把诱比归还了它的主人,并酬他半个英镑。
到了坎伯韦尔,会见了摩斯坦小姐。她经过昨夜的冒险,至今
还有些疲倦,可是正在盼望着消息。弗里斯特夫人也是好破心
胜,急于想知道一切。我向她们述说了所有的经过,保留一些
凶险的地方没有说。虽然说到舒尔托先生的被害,可是没有描
写那些可怕的情况和凶手所用的凶器。就是如此约略地讲述
了一遍,还是够叫她们听着惊破有味的。
弗里斯特夫人道:“简直是一本小说!一个被冤的女郎,五
十万镑的宝物,一个吃人的黑生番,还有一个装木腿的匪徒。
这和一般小说的情节大不相同呢。"
摩斯坦小姐愉快地眼望着我说道:“还有两位侠士的拯救
呢。"
"可是梅丽,你的财富全依靠着这次的搜寻了。我看你并
不觉得怎样兴奋。请想一想,若是一旦变成巨富,是多么可喜
的事呀。”
她把头摇了摇,似乎对于这件事并不怎样关心。看到她对
于即将致富这件事并没有什么特别高兴的表示,使我的心里
感到无限的安慰。
她道:“我所最关心的就是塞笛厄斯·舒尔托先生的安
全,其余的都不足挂齿。他在全案经过中的表现是非常厚道和
可敬的,我们有责任把他从这可耻和无根据的冤枉里洗刷出
来。"
我从坎伯韦尔回到家中的时候已经很晚了。我伙伴的书
和烟斗还放在他的椅子旁边,可是他本人却不见了。我四周看
了一遍,希望他留下一张字条,可是没有找到片纸只字。
赫德森太太进屋来放窗帘,我问道:“歇洛克·福尔摩斯
先生是出去了吗?"
"先生,他没有出去,他在他自己的屋里。"她放低了声音,
悄悄地说道:“先生,您知道吗,我怕他是病了!"
"赫德森太太,您怎么知道他病了?"
"先生,事情有些古怪。您走了以后,他在屋里走来走去,
走来走去,他的脚步声使我都听烦了。后来又听见他自言自
语,每次有人叫门,他就跑到楼梯口喊问:‘赫德森太太,是谁
呀?'现在他把自己关在屋里,可是我依然可以听见他在屋里
走来走去的声音。先生,我希望他没有病。方才我冒昧地告诉
他吃些凉药,可是,先生,他瞪了我一眼,吓得我都不知道自己
是怎样从那间屋子跑出来的。"
我答道:“赫德森太太,我想您可以不必着急,我以前也看
见过他这个样子的。他有事在心,所以使他心神不安。"我就这
样故作轻松地和我们的好房东谈着,可是我在整个长夜里不
断地隐约地听见他的脚步声音,我知道,他那迫切的心情已因
不能采取行动而变得益发焦躁起来。
第二天早餐时,他的面容器倦而瘦削,两颊微微的发红。
我道:“老兄,你把自己累垮了。我听见你夜里在屋内踱来
踱去。"
他答道:“我睡不着,这讨厌的问题把我急坏了。所有的大
困难都已经克服了,现在反而叫一个很不算什么的障碍给难
住了,未免叫人太不甘心。现在咱们已经知道匪徒是谁,知道
船的名字和其他一切了,可是就是得不到船的消息。其他方面
也都已行动起来,我已用尽了我的方法,整条河的两岸已经都
搜遍了,还是没有消息。斯密司太太那里也没有她丈夫的音
信,我差不多认为他们已经把船沉到河底了,可是这一层亦存
在着一定的矛盾。"
"咱们可能是受了斯密司太太的愚弄了。"
"不然,我想这一层可以不用过虑,因为经过调查,这样的
汽船确是有一只的。"
"它会不会是到上游去了?"
"我也想到了这个可能性,我已经派出一批搜查的人上溯
到瑞破门德一带去了。如果今天再没有消息,我明天当亲自出
马去找匪徒而放弃寻找汽船了。可是肯定的,肯定咱们会得到
一些消息的。"
一天过去了,维金斯和其他的搜查人员都没有消息。大多
数的报纸全登着诺伍德惨案的报道。他们对那不幸的塞笛尼
斯·舒尔托都攻击得很厉害。除了官方将在第二天验尸之外,
各报纸也没有什么新的消息。我在傍晚步行到坎伯韦尔,把我
们的失败情况向两位女士作了报告。我回来的时候看见福尔
摩斯依然是垂头丧气,很不高兴,甚至对于我的问话也淡然不
理。整个晚上他在那里忙着作一个玄妙的化学实验,蒸馏气加
热后所发出的恶臭,使我不得不离开这间屋子。一直快到天
亮,我还听见试管的声音,知道他还在那里进行着这恶臭的实
验。
第二天清晨,我惊醒过来,看见福尔摩斯已经站在我的床
前。他穿着一身水手的服装,外面罩着一件短大衣,颈上围着
一条红色的围巾。
他道:“华生,我现在亲身到下游去。我经过再三考虑,觉
得只有这一着了,无论如何是值得一试的。"
我道:“那末我和你一同去好不好?"
"不好。你留在这里作我的代表是比较有用的。我自己也
不愿意去,虽然昨晚维金斯很泄气,可是我想今天肯定会有消
息的。所有的来信、来电都请你代拆,按照你的判断便宜行事。
你可不可以代劳呢?"
"当然愿意。"
"我的行踪不定,恐怕你也无法给我电报。可是假若运气
好,我未必耽搁很久。回来以后总会有些消息向你报告的。"
早餐的时候,他还没有消息。可是打开《旗帜报》,看见上
面登载着这个案子的新发展。它报道道:

   关于上诺伍德的惨案,据悉案情内容非常复杂,不似预
料那么简单。新的发现证明:塞笛厄斯·舒尔托先生确无嫌
疑。昨晚舒尔托先生和女管家博恩斯通太太已被警署释放。
至于真正的凶犯,警署方面已有新的线索。此案现由苏格兰
场干练的埃瑟尔尼·琼斯先生负责缉凶,预料日内即可破
案云云。

我想:这还算令人满意,我们的朋友舒尔托总算是恢复自
由了。新的线索是什么呢?这好象仍是警署方面掩饰错误的
老派头。我把报纸扔到桌上,目光忽然又被报上寻人栏里面的
一段小广告吸引住了。广告文曰:

   "寻人:船主茂迪凯·斯密司及其长子吉姆在星期二清
晨三时左右乘汽船'曙光'号离开斯密司码头,至今未归。
'曙光'号船身黑色,有红线两条,烟囱黑色,有白线一道。如
有知茂迪凯·斯密司与其船'曙光'号的下落者,请向斯密
司码头斯密司太太或贝克街221号乙报信,当酬谢金币五
镑。"

这个小广告显然是福尔摩斯登的,贝克街的住址就足以
证明了。我以为这个广告的措辞非常巧妙,因为即使匪徒们看
到了,也会认为那不过是一个瓶子寻找丈夫的普通广告,并看
不出其中的隐秘。
这一天过得真慢。每次听到敲门的声音或是街上沉重的
脚步声音,我都以为是福尔摩斯或者是看见广告来报信的人
来了。我试着看书,但是精神不能集中,思想总是跑到我们所
追踪的那两个破怪的匪徒身上去。有时我还这样想:会不会是
福尔摩斯的理论发生了基本的错误?他是不是犯了严重的自
欺病?会不会是由于这些证据不够真实,他臆断错了?我从没
有看见过他的工作发生错误,可是智者千虑必有一失,我想或
者可能因为他的自信力太强了,把一个平淡的问题反而看成
一个极复杂极离破的疑案,以致一误再误?可是回过来一想,
这些证据又是我亲眼所见的,他的推断的理由我也听见过的。
再看一看这一连串的破怪事实,虽然其中有的是无关重要的,
可是全部都指明了同一方向。我不得不承认,纵然就是福尔摩
斯的理解真是错误了,这案子本身也必定是异乎寻常的费解。
下午三点钟时,铃声大作,楼下有命令式的高声谈话,没
有想到上来的不是别人,竟是埃瑟尔尼·琼斯先生。可是他的
态度和以前绝不相同了,他已经不象在上诺伍德那样粗暴、架
子十足和以常识专家自居了,他在谦虚之外还有些自惭。
他道:“您好,先生,您好!听说福尔摩斯先生出去了。"
"是的,我不知道他几时可以回来。请等一等好不好?请
坐,吸一支我们的雪茄烟好吗?"
"谢谢,请赏我一支吸。"他说时用红绸巾轻轻地揩拭他的
上额。
"敬您一杯加苏打的威士忌酒好吗?"
"好吧,半杯就够了。到这时候天气还是这般的热,我心绪
又是这样的烦,您还记得我对这诺伍德案的理解吗?"
"我记得您说过一次。"
"咳,我现在对于这个案子又不得不加以重新考虑了。我
本已紧紧地把舒尔托先生兜在网里了,可是,咳,先生,半道里
他又从网眼里溜了出去。他证明了一个无法推翻的事实——
他自从离开他哥哥以后始终有人和他在一起,所以这个从暗
门进入屋内的人就不会是他了。这个案子实在难破,我在警署
的威望亦发生了动摇,我很希望得到些帮助。"
我道:“咱们谁都有需要别人帮助的时候啊。"
他很肯定地说道:“先生,您的朋友歇洛克·福尔摩斯先
生真是一位非凡的人。他是人所不及的。我看见过他所经历
的许多桩案子,没有一桩不被他弄清楚的。他使用的方法变化
无穷,当然有时也失之过急,可是整个地来说,他是可以成为
一个最有本领的警官的。不怕人笑话,我真是望尘莫及。今早
我接到了他的一封电报,从里面可以知道,对于舒尔托这个案
子,他已经有了新的发现。这就是那封电报。"
他从衣袋里把电报拿出来交给了我。这封电报是十二点
钟从白杨镇发的,电文说:“请立刻到贝克街去。假若我还没有
回来,请等候。我已寻到舒尔托案匪徒的踪迹。如果你愿意看
到本案的结束,今晚可和我同去。"
我道:“这封电报的语气很是令人高兴。他必定是把已断
的线索接上了。"
琼斯很得意地说道:“啊,这么说来他也有时搞错的。我们
侦查的能手也常常走错路呢。这次也可能是空欢喜一场,可是
我们警察的责任是不能叫任何机会错过去的。现在有人叫门,
也许是他回来了。"
传来一阵沉重的上楼的脚步声,喘息的声音很重,说明这
个人呼吸困难;中间稍停了一两次,好象他上楼梯很费起力似
的。最后他走进屋来,他的容貌和我们所听见的声音是符合
的。一个老人,穿着一身水手的衣服,外面套着大衣,纽扣一直
扣到颈间。他弯着腰,两腿颤抖,气喘得很痛苦。他手拄一根
粗粗的木棍,两肩不断耸动,好象呼吸很吃力。他的面目,除了
一双闪烁的眼睛以外,只有白的眉毛和灰的髭须,其余全被他
的围巾遮盖住了。整个地看来,他象是一个年事已高、景况潦
倒而令人尊敬的航海家。
我问道:“朋友,有什么事吗?"
他用老年人所特有的习惯,慢条斯理地向四周看了看。
他问道:“歇洛克·福尔摩斯先生在家吗?"
"没有在家。可是我可以代表他,您有什么话全都可以告
诉我。"
他道:“我只能向他本人说。"
"可是我告诉您,我可以代表他,是不是关于茂迪凯·斯
密司汽船的事?"
"是的,我知道这只船在哪里,知道他所追踪的人在哪里,
还知道宝物在哪里,我一切全都知道。"
"您告诉我好了,我会转告他的。"
他十足地表现了老人的易怒和顽固的态度。他道:“我只
能告诉他本人。"
"那您只好等一等了。"
"不行,不行,我不能为了这件事浪费一天的光阴,如果福
尔摩斯先生不在家,只好让他自己想法子去打听这些消息了。
你们两人的尊容我都不喜欢,我一个字也不告诉你们。"
他站起来就要出门,可是埃瑟尔尼·琼斯跑到他前面,拦
住了他。
琼斯道:“朋友,请等一等。您有要紧的消息报告,您不能
这样就走。不管您愿意不愿意,我们要把您留住,直等到我们
的朋友回来。"
那老人要想夺门而出,可是埃瑟尔尼·琼斯早已把背靠
在门上,阻住老人的去路。
老人用手杖在地板上怒击着喊道:“真是岂有此理!我到
这里来拜访一位朋友,可是你们二人和我素不相识,硬要把我
留下,对待我这样无礼!"
我道:“请不要着急,您所费的时间我们会补报您的。请坐
在那边沙发上,不久福尔摩斯先生就可以回来了。"
他很不高兴地用两手掩住了脸,无可奈何地坐在那里。琼
斯和我继续一边吸着我们的雪茄烟一边谈话。刹时间忽然听
见福尔摩斯的声音向我们说话。
"我想你们也应该敬我一支雪茄烟了。"
我们二人从椅上吃惊地跳了起来,旁边坐着福尔摩斯,笑
容可掬。
我惊讶地喊道:“福尔摩斯!是你吗?那老头哪儿去了?"
他拿出一把白发,说道:“他就在这儿,假发、胡须、眼眉,
全在这里。我认为我的化装还不错,可是没有想到把你们也骗
住了。"
琼斯高兴得喊道:“啊,你这坏蛋!你真够得上一个戏剧演
员——一个出色的演员,你学工人的咳嗽,还有你腿部的表演
每星期足可挣十镑的工资。可是我想我看出你的眼神来了,你
还没有把我们骗得完全相信。"
他点燃了雪茄烟,说道:“我今天整日打扮成这个样子。你
知道,很多的匪徒们已渐渐地认识了我——特别是在咱们这
位朋友把我的侦探事迹写成了书之后。所以我只好在工作时
简单地加以化装。你接到我的电报了吗?"
"接到了,所以才会来的。"
"你对这案子的工作进展如何了?"
"一点儿也没有头绪。我不得已释放了两个人,对于其余
的两个人也没有什么证据。"
"那不要紧,一会儿我给你另外两个人来补他们的缺。可
是你必须完全听我的指挥,一切功绩可以归你,可是一切行动
必须听从我的,这点你同意吗?"
"只要你协助我把匪徒捉到,一切全都同意。"
"好吗,头一件:我需要一只警察快艇——一只汽船——
今晚平时开到西敏士特码头待命。"
"这个好办,那儿经常停着一只,我到对面再用电话联系
一下就成了。"
"我还要两个健壮的警士,以防匪徒拒捕。"
"船内向来都准备着两三个人,还有别的吗?"
"我们捉住匪徒,那宝物就能到手,我想我这位朋友一定
喜欢亲自把宝物箱送到那位年轻女士的手上——这宝物一半
是应该属于她的,由她亲自打开。喂,华生,好不好?"
"这是我无上的光荣。"
琼斯摇头道:“这个办法未免于规章有所不合——不过咱
们可以通融办理。但是看完之后,宝物必须送还政府以便检
验。"
"那是当然的,这个好办。还有一点,我倒很希望先听到琼
诺赞·斯茂亲口说出有关这一案件的始末详情。你知道,我素
来就需要把一个案子的详情,充分地了解。你大概对于我准备
先在这儿或其他地方,在警察看守之下,先对他作一次非正式
的讯问一节没有什么不同意吧?"
"你是掌握着全案情况的人。虽然我还没有能够证明确有
这么一个叫琼诺赞·斯茂的人,可是如果你能捉到他,我没有
理由阻止你先向他讯问。"
"那么,这也同意了?"
"完全同意,还有什么要求吗?"
"只有我要留你同我们一起吃晚饭,半点钟内即可备好。
我准备了生蚝和一对野鸡,还有些特选的白酒。华生,你不知
道,我还是个治家的能手呢。"


十 凶手的末日

我们这顿饭吃得很快乐。福尔摩斯在高兴的时候,谈锋向
来是畅利的。今晚他的精神似乎异常愉快,所以天南地北谈个
不休。我还从不知道他这样健谈,他从神怪剧谈到中世纪的陶
器,意大利的斯特莱迪瓦利厄斯提琴,锡兰的佛学和未来的①
战舰,——他对哪一方面,似乎全都特别研究过的,所以说起
来滔滔不绝,把这几天的郁闷也一扫而光了。埃瑟尔尼·琼斯
在休息的时候也是一个爱说爱笑性情随和的人,他尽量欣赏
着这顿考究的晚餐。在我个人则觉得全案的结束似乎就在今
晚,也和福尔摩斯同样地愉快得开怀畅饮起来,宾主三人异常
欢洽,没有人提到我们饭后的冒险任务。
饭后,福尔摩斯看了看表,斟满了三杯红葡萄酒道:“再干
一杯,预祝今晚成功。时候到了,应该动身了。华生,你有手枪
吗?"
"抽屉里有一支,是从前在军队里使用的。"
"你最好是带上它,有备而无患。车子已等在门外,我和他
预订了六点半钟到这里来接咱们的。"
七点稍过,我们到达了西敏士特码头,汽船早已等候在那
里了。福尔摩斯仔细地看了看,问道:“这船上有什么标志指明
是警察使用的吗?"
"有,那船边上的绿灯。"
"那末,摘下去。"
绿灯摘下后,我们先后上船。船缆解开了,琼斯、福尔摩斯
和我都坐在船尾,另外一人掌舵,一人管机器,两个精壮的警
长坐在我们的前面。
①意大利人斯特莱迪瓦利厄斯所制造的提琴是世界驰名的。——译
者注
琼斯问道:“船开到哪里去?"
"到伦敦塔,告诉他们,把船停在杰克勃森船坞的对面。"
我们的船速度确实很快,超越过无数满载的平底船,又超
越过一只小汽船,福尔摩斯微笑地表示满意。
他道:“照这样的速度,我们可以把河里的什么船都赶上
了。"
琼斯道:“那倒不见得,不过能够赶上我们这样速度的汽
船,确是不多见的。"
"我们必须赶上'曙光'号,那是一只有名的快艇。华生,现
在没有事,我可以把目前发展的情况和你讲讲。你记得不记得
我说过一个很不算什么的障碍把我难住了,我是决不甘心的
吗?"
"还记得。"
"我利用作化学分析试验的办法使我的脑筋得到了彻底
的休息。咱们的一位大政治家曾经说过:‘改变工作,是最好的
休息。'这句话一点儿也不错。当我把溶解碳氢化合物的实验
作成功以后,我就回到舒尔托的问题上面,把这问题重新考虑
了一遍。我所派遣的孩子们在上下游都搜遍了,也没有结果。
这只汽船既没有停泊在任何码头上又没有回转,也不太象为
了灭迹而自沉——如果实在找不着,当然这还算是个可能的
假设。我知道斯茂多少有些狡猾的伎俩,可是我认为他没有受
多少教育,还不可能有那样周密的手段。他既然在伦郭居住过
相当久——这一点由他对樱沼别墅侦伺了很久的事实就可以
证明,他不可能不需要一个短时间——哪怕是一天——作些
准备,方能离开他的巢穴远行。无论如何,这是一个可能性。"
我道:“我看这个可能性不太大,恐怕他在行动以前早已
作了远行的准备。"
"不然,我不这样想。除非等到他确知这个巢穴对他已经
毫无用处,他决不会轻易放弃的。我又想到了一层:琼诺赞·
斯茂一定会料想到,他那同谋的那副怪相,不管把他怎样改装
起来也会引起别人注意的,并且会令人联系到诺伍德惨案上
去,斯茂的机警不会把这一层忽略的。为了避人耳目,他们天
黑以后离开巢穴,还必须在天明以前赶回来。根据斯密司太太
所说,他们在斯密司码头上船的时候是在三点钟,再过一个多
钟头天就要大亮,行人也多了。所以我认为他们是不会走得太
远的。他们给足了斯密司钱,叫他不要声张,预订下他的船,以
备最后的远飏,然后携带宝物回到巢穴。在一两天内看看报
纸,听听风声,再择一个夜晚从葛雷夫赞德或肯特大码头乘上
他们已经订好船位的大船,逃往美洲或其他殖民地去。"
"可是他不能够把这只船也带到巢穴里去呀。"
"当然不能够。我认为,这只船虽然没有被我们发现,可也
不会离开太远。处在斯茂的地位,根据他这个人的能力来设
想,他会想到:如果确有警察跟踪的话,那末,如果把船遣回或
是把它停在码头旁边,都会使追踪更容易得多了。那末怎样才
能够把船隐蔽起来,同时要用它的时候还不致于误事呢?如果
我站在他的立场上应当怎么办呢?我想,只有一个办法,就是
把船开进一个船坞里小作修理,如此既可达到隐蔽的目的,还
可在提前几个小时通知的情况下使用。"
"这似乎是很简单的。"
"正因为很简单,才容易被忽略了。于是我决定照着这个
途径去进行侦查。我立刻穿了一身水手的服装到下游的每个
船坞里去询问。问了十五个船坞全失败了,可是问到第十六个
——杰克勃森船坞——得知在两天前曾有一个装木腿的人把
'曙光'号送进船坞修理船舵。那里的工头和我说:‘就是那个
画着红线的船舵,其实一点儿毛病也没有。'正说着,从那边来
了一个人。不是别人,正是失踪的船主茂迪凯·斯密司,他喝
了不少的酒。我自然不会认识他,是他喊出了自己的名字和船
的名字,并说道:‘今晚八点钟我们的船要出坞去。记住了,准
八点钟。有两位客人要坐船,不要耽误了。'匪徒们一定给了他
不少的钱,他对工人们拍着他满口袋的银币,叮当作响。我跟
踪了他几步,他跑进了一家酒馆。于是我又回到船坞,在途中
碰巧遇到了我的一个小帮手,我把他安置在那里,盯住汽船。
让他站在船坞的出口地方,预约定了,当票船出坞的时节,向
我们挥动手巾作为暗号。我们在河上歇一下,看着他的去路,
要不是人赃并获那才是怪事呢。"
琼斯道:“不管这几个人是不是真的凶手,你的准备是很
周密的。不过要是我,我一定派几个能干的警察,等到匪徒来
到杰克勃森船坞时,就把他们当场逮捕了。"
"这个我可不敢赞同,因为斯茂是个很狡猾的人,他起行
以前一定先派人查看动静,如有可疑的情况,他自然又要再隐
匿一个时期。"
我道:“可是你若盯紧了茂迪凯·斯密司也可以把匪穴找
到呀。"
"那样我的时光就全要浪费了。我想匪徒们的住处九成九
斯密司是不知道的。斯密司有酒喝、有钱花,其余的问它做什
么?有事时匪徒们派人通知他就行啦。我各方面都考虑到了,
我以为这是最好的办法。"
谈话之间,我们已经穿过了泰晤士河上的几座桥。当我们
出了市区的时候,落日余辉已将圣保罗教堂房顶上的十字架
照得金光闪闪。在我们还没有到达伦敦塔的时候,就已是黄昏
时分了。
福尔摩斯远远指着靠萨利区河岸桅墙密立的地方说道:
"那就是杰克勃森船坞,让我们的船借着这一串驳船的掩护,
慢慢地来回游戈。"他又用望远镜向岸上观察,说道:“我已经
找到了我派的那个人,可是手巾还没有挥动。"
琼斯很性急地说道:“咱们还是停泊到下游等着他们吧。"
这时我们都很焦急,就是那几个对于我们的任务不太清楚的
警长和火夫,也在那里现出跃跃欲试的神气。
福尔摩斯答道:“虽然十分之九他们会往下游去的,可是
我们不能擅自把上游忽略了。从我们目前这个地方能够看见
船坞的出入口,可是他们却不容易看见咱们。今晚没有云雾,
月光很亮,咱们就在这儿吧。你看见那边煤气灯光的下面,来
往的人够多么拥挤。"
"那都是从船坞下工的工人们。"
"这些人的外表虽然肮脏粗俗,可是每个人的内心全有一
些不灭的生气。只看他们的外表,你是想不到的。这并不是先
天的,人生就是一个谜。"
我道:“有人说:人是动物中有灵魂的。"
福尔摩斯道:“温伍德·瑞德对这个问题有很好的解释。
他论道虽然每个人都是难解的谜,可是把人类聚合起来,就有
定律了。譬如说,你不能预知一个人的个性,可是能够确知人
类的共性。个性不同,共性却是永恒的,统计家们也是这样的
说法……你们看见那条手巾了吗?那边确有一个白色的东西
在挥动着。"
我喊道:“不错,那就是你派的小帮手,我看得很清楚。"
福尔摩斯喊道:“那就是"曙光"号,你看它的速度真快。机
师,咱们加速前进,紧追着那有黄灯的汽船。假若咱们追不上
它,我是永远不能原谅自己的。"
"曙光"号已经从船坞开了出去,被两三条小船遮得看不
见了。等到我们再看见它的时候,它已经驶得相当快了。它在
沿着河岸向下游急进,琼斯看了只是摇头,说道:“这船神速极
了,咱们恐怕追不上它。"
福尔摩斯叫道:“咱们必须追上它。火夫,快快地加煤!尽
全力赶上去!就是把咱们的船烧了,也要赶上它!"
我们紧追在后面,锅炉火势凶猛。马力强大的引莂e,起喘
吁吁,铿锵作响,好似一具钢铁的心脏,尖尖的船头划破平静
的河水,向左右两侧各自冲起一股滚滚的浪花来,随着引莂e的
每一次悸动,船身在震颤、跃进,就象是一个有生命的东西似
的。船舷上的一盏大黄灯向前方射出了长长的闪烁的光束。前
面远远的一个黑点,就是"曙光"号,它后边有两行白色浪花,
说明了它航行的神速。那时河上的大小船只很多,我们横穿侧
绕着飞掠过去。可是"曙光"号还是那样的飞快,我们紧紧钉在
它的后面。
福尔摩斯向机器房喊道:“伙计们,快加煤,多加煤!尽力
多烧蒸汽往前赶!"下面机器房的熊熊烈火照射着他那焦急的
鹰鹫似的面孔。
琼斯望着"曙光"号说道:“我想咱们已经赶上一点了。"
我道:"咱们确已赶上不少了,再有几分钟就可以追上
了。"
正在这时,不幸的事来了。一只汽船拖了三只货船横在我
们面前。幸而我们急转船舵,才避免了和它相撞。可是等到我
们绕过它们,继续追下去的时候,“曙光"号已经又走远了足有
二百多码了,不过还能看得到它。当时,阴暗朦胧的暮色已经
变成了满天星斗的夜晚。我们的锅炉已烧到了极度,驱船前进
的力量强大异常,使脆弱的船壳咯吱作响,颤动不已。我们已
经由伦敦桥的正中下面穿过,过了西印船坞和长长的戴特弗
德河区,又绕过了狗岛。以前只是一个黑点的"曙光"号现在已
经看得很清楚了。琼斯把我们的探照灯向它直射,照见了船面
上的人影。一个人坐在船尾,两腿跨着一个黑的东西,旁边还
蹲伏着一堆黑影子,好象一只纽芬兰狗。一个男孩把舵,从锅
炉的红光中,可以看见斯密司光着上身在拚命地加谋。起初他
们或者还不能肯定我们是否是在追赶他们,可是到现在我们
在每个转弯抹角的地方都紧紧地跟在后面,那就没有问题是
在追他们了。在到了格林威治的时候,两船的距离约有三百
步,再到布莱克沃尔时两船相隔已不过二百五十步了。我奔波
了一生,在不少的国家里都打过猎,也追赶过不少的野兽,然
而都没有象今晚在泰晤士河上追人这样惊险出破。我们和前
船已是一步接近一步了,在寂静的夜里,可以很清楚地听到前
面船上机器的响声。坐在船尾上的那个人还是蹲在那里,两手
似乎挥动得很忙,不断地抬起头来估量两船的距离。我们相距
更近了,只有四只船的长短,两船仍在飞奔前驶。这时已近河
口,一边岸上是巴克英平地,另一侧则是普拉姆斯梯德沼泽。
琼斯喝叫着命令前船速停,船尾那个人听见我们的喊叫,从船
面上站起来挥动两拳,向着我们高声怒骂。他的身体健壮,个
子高大,两腿撇开站在那里。我看见他的右边大腿下面只是根
木柱支着。他旁边蜷伏着的黑影子,听见了他的声音,慢慢地
站了起来,原来是一个黑人,体格的矮小我从来没有见过。他
那畸形的大头,上面长着蓬乱的头发。福尔摩斯那时已经把手
枪拿在手里,我看见了这个怪状的生番,也把手枪掏了出来。
他围着一件黑色的好似毯子的东西,只露着脸。可是这个脸,
那副丑恶的怪状足以令人丧魂失魄。我从没有看见过这样狞
恶的怪相,他那两个小眼凶光闪闪,嘴唇极厚,从牙根向上翻
撅着,他在向我们狂喊乱叫,半兽性的暴怒在发作。
福尔摩斯轻轻地向我说道:“只要他一抬起手来,咱们就
开枪。"这时彼此之间只有一船之隔了,看得更清楚了。那个白
人品着两腿不断地怒骂,那个矮小的黑人满脸忿恨地向着我
们的灯光,咬牙切齿地狂叫。
幸而我们看他们看得很清楚。那个小黑人从毯子里掏出
了一个好似木尺的短圆的木棒搁在唇边。我们立即扳动枪机,
两弹启发。那黑人转了转身就两手高举,跌入河内,刹那之间
我就看到他那一双狠毒的眼睛在白色的漩涡之中消失了。这
时,那装木腿的人冲向船舵,用尽他全身力量扳那舵柄,那船
突向南岸冲去,我们以相差几尺的距离躲开了它的船尾总算
没有撞上。我们随即转变方向追上前去。那时"曙光"号已经
接近南岸,岸上是一起荒凉的旷野,月光照着空旷的沼地,地
面上聚着一片片的死水和一堆堆的腐烂植物。那只汽船冲到
岸上就搁浅了,船头耸向空中,船尾没在水里。那匪徒跳到了
岸上,可是他那只木腿整个陷入泥中。他用力挣扎,可是连一
步也进退不得。他狂喊乱叫地跳动着左脚,可是那木腿却在泥
里愈陷愈深。等我们把船靠了岸,他已经被钉在那里寸步难行
了。我们从船上扔一条绳子过去套住了他的肩膀,才把他好似
拉鱼似地拖上了船。斯密司父子二人愁眉苦脸地坐在船上,听
了我们的命令,方才无可奈何地离开了"曙光"号走到这边船
上来。一只印度精制的铁箱,摆在那只船甲板上边,不用问就
知道是使舒尔托遭祸的宝箱。箱上没有钥匙,非常沉重,我们
小心地把它搬到我们的舱里。我们把"曙光"号拖在后面,慢慢
地向上游回驶。我们不断地用探照灯向河水四面映照,可是那
黑人早已踪影不见,想必已葬身泰晤士河底了。
福尔摩斯指着舱口说道:"看这里,我们的枪几乎打晚
了。"靠着我们先前站的地方的后面插着一支毒刺,大约就是
在我们放枪的时候射来的。福尔摩斯对着毒刺仍象平时那样
地耸耸肩微微地一笑,可是我每回想到那天晚上危在须臾的
情况,仍不免十分惊悸。


十一 大宗阿格拉宝物

我们的犯人坐在船舱里,面对着他千辛万苦费了多年工
夫所得来的铁箱。他的皮肤被烈日晒得很黑,他的两只眼睛象
征着他那胆大妄为的天性,满脸的皱纹,一看就知道他是在室

外作过多年苦工的。他那多须髭的下颚向外突出的怪样,显示
出了他那倔强的性格。他那鬈曲的黑发已经多半灰白,料想他
的年纪当在五十上下。在平常的时候,他的面貌还不算难看,
可是在盛怒之下,他那浓眉和凶恶的下颚就组成了一副可憎
的面貌。他坐在那里,把带铐的双手搁在膝上低头不语,不断
用他那双锐利的眼睛望着那只使他犯罪的铁箱。依我看来,他
的表情似乎悲痛多于忿怒。有一次他抬头向我望了一眼,眼光
里似乎带着些幽默的意味。
福尔摩斯燃上了一支雪茄烟,说道:“琼诺赞·斯茂,我真
不高兴看到事情竟弄到了这样的结局。"
他直率地答道:“先生,我也不愿意啊。这条命,我想也逃
不过去了。可是我向您发誓,我实在没有想杀害舒尔托先生,
是那个恶鬼童格射出一支混帐的毒刺害死他的。先生,我是毫
不知情的。舒尔托先生的死叫我很不好受。我用绳子鞭打了
那小鬼一顿,可是人已经死了又有什么办法呢!"
福尔摩斯道:“你先吸一支雪茄烟。你看你全身都湿透了,
喝一些我瓶子里的酒先暖和暖和吧。我问你,你在爬绳上去的
时候,你怎么会知道那矮小无力的黑小子能够敌得住舒尔托
先生呢?"
"先生,您说这话好象亲眼看见过似的。我本以为那屋里
是没有人的,我对那里的生活习惯都很清楚,那个时候是舒尔
托先生气常下楼吃晚饭的时候。我丝毫也不隐瞒,我以为说实
话就是我最好的辩护。当时要是那个老少校在屋里,那我就会
毫不怜惜地掐死他。我杀了他和吸这支雪茄烟没有什么区别。
现在竟因为小舒尔托而使我被关进监狱,实在令人痛心,因为
我和他从来没有任何纠葛。"
"你现在已经是在苏格兰场埃瑟尔尼·琼斯先生羁押之
下。他准备把你带到我的家中,由我先问你的口供。你必须向
我句句实言,如果你能够老实,或者我还可以帮你的忙。我想
我有法子可以证明那毒刺的毒性很快,在你爬进屋里以前,舒
尔托先生已经中毒身亡了。"
"先生,不错的,他已经先死了。当我爬进窗户一看见他那
歪着头狞笑的样子,就把我吓坏了。要不是童格跑得快,当时
我就把他宰了。这也就是到后来他告诉我他如何在忙中丢落
了那根木棒和一袋毒刺的原因,我想这件东西一定提供了一
些线索,帮助了您追寻到我们。至于您怎么把线索联系起来而
捉到我的,那我就想不出来了。这是我自己不好,不能怨恨您
的。"他又苦笑道,“可是这也真算一件怪事。您看,有权利享受
这五十万傍的我,竟在安达曼群岛修筑防波堤度过了半生,后
半生恐怕又要到达特沼地去挖沟了。从头一天碰到那商人阿
破麦特因而和阿格拉宝物发生了关系之后,我就倒上了霉,沾
上这宝物的人也没有不倒霉的;那个商人因宝物丧了命,舒尔
托少校因宝物给他带来了恐惧和罪恶,而我就要终身作苦役
了。"
这时,埃瑟尔尼·琼斯向舱内伸进头来,说道:“你们真象
一家人在团聚。福尔摩斯,请给我一些酒喝。咱们大家都该互
相庆贺啊。可惜那一个没有被咱们活捉,那也没有办法。福尔
摩斯,亏得你下手在先,不然会遭到他的毒手呢。"
福尔摩斯道:“结果总还算得圆满。可是我没想到那只'曙
光'号竟有这般的速度。"
琼斯道:“据斯密司说,‘曙光'号是泰晤士河上最快的汽
船之一,假若当时还有一个人帮他驾驶的话,我们就永远也追
不上它了。他还赌咒说他对诺伍德的惨案一点也不知道。"
我们的囚犯喊道:“他确是毫不知情的,因为听说他的船?
快,所以我向他租用了。我们什么也没有告诉他,只是出了大
价钱。如果他能够把我们送上在葛雷夫赞德停泊的开往巴西
去的翡翠号轮船,他还可以另外得一大笔酬金。"
琼斯道:“如果他没有罪行,我们会从轻处理的。我们虽然
捉人迅速,可是我们判刑是慎重的。"这时傲慢的琼斯已逐渐
露出他对囚犯大摆威严的神气。从福尔摩斯那微微一笑,我看
得出来,琼斯的话已经引起了他的注意。
琼斯又道:“我们就要到沃克斯豪尔桥了。华生医师,您可
以带着宝箱在这里下去。我想您是深知我对这样的作法是负
着多么大的责任。当然,这种作法是极不合法的,但是既有成
议在先,我不能失信。可是因为宝物贵重非常,我有责任派一
个警长陪您同去。您准备坐车去吗?"
"我准备坐车去。"
"可惜这里没有钥匙,不然咱们可以预先清点一下,您恐
怕还需要把箱子砸开。斯茂,钥匙哪里去了?"
斯茂简短地说道:“在河底下。"
"哼!你给我们这个麻烦真是多余。为了你,我们已经费
了不少的人力和物力。可是医师,我不必再叮嘱您了,千万小
心。您回来的时候把箱子带到贝克街来,在去警署以前,我们
在那里等您。"
我在沃克斯豪尔下船,带着沉重的宝箱,由一个温和坦率
的警长陪伴着,一刻钟以后我们到达了西色尔·弗里斯特夫
人的家。开门的女仆对我这夜晚来访的客人很是惊讶,她说弗
里斯特夫人不在家中,恐怕到深夜才能回来,摩斯坦小姐现在
还在客厅里。我把那警长留在车上等候,我提着宝箱直入客
厅。
她坐在窗前,穿着白色半透明的衣服,在颈间和腰际都系
着红色的带子。在透过罩子射出来的柔和灯光下面,她倚坐在
一张藤椅上。一只洁白的胳臂搭在椅背上,灯光照着她那美丽
庄重的脸和映成金黄色的蓬松的秀发,那姿态和神情都表现
她似乎有无限的忧郁积在心中。她听到我的脚步声就站了起
来,脸上一道红晕显出惊讶中带着欢喜。
她道:“我听见门外车声,以为是弗里斯特夫人提早回来
了,决没有想到是您来了。您给我带来了什么消息?"
我把箱子放在桌上,心中虽然烦闷,可是装做高兴地说
道:“我带来的东西比消息还要好,我带来的东西比任何的消
息还要宝贵,我给您带来了财富。"
她向铁箱看了一眼,冷淡地问道:“那就是宝物吗?"
"是的,箱内就是那一大宗阿格拉宝物;一半是您的,一半
属于塞笛厄斯·舒尔托先生。你们二人所得当各在二十万镑
左右。您想一想!每年利息就是一万镑,在英国妇女当中是少
见的。这不是大可庆幸的事吗?"
我表示我的高兴大概有些过火,她已感觉到我的诚意不
足。她稍稍抬了抬眼眉,望着我说道:“如果我能得到宝物,那
都是出于您的协助啊。"
我答道:“不!不!您能有今日,完全是出于我的朋友歇洛
克·福尔摩斯的协助。就连他有那样分析的才能,为了破这个
案子也费了不少精力,到最后还几乎失败。象我这样的人就是
用尽心思,也是找不出线索来的。"
她道:“华生医师,请坐下来告诉我这些经过吧。"
我把上次和她见面以后所有发生过的事情——福尔摩斯
新的搜寻方法,‘曙光'号的发现,埃瑟尔尼·琼斯的来访,今
晚的探险和泰晤士河上的追踪——简单地作了一番叙述。她
倾听着,说到我们险些遭到毒刺的伤害时,她脸色变得惨白,
似乎就要晕倒。
我急斟了些水给她喝,她道:“不要紧,我已好了。我听到
我的朋友们为我遭到这样的危险,我心里实在是万分的不
安。"
我答道:“那都是过去的事了,也不算什么。我不再讲这些
闷气的事了,让咱们看看可以使咱们高兴的东西吧。这里是宝
物,我是专为您带了来的,料想您一定愿意亲自打开,先睹为
快。"
她道:“这再好也没有了。"可是她的语起并没有显露出她
有多么兴奋。因为这宝物是费了不少心血才得到手的,她不能
不这样地表示一下,否则也显得她太不承情了。
她看着箱子说道:"这箱子真美极了!这是在印度做的
吧?"
"是的,是印度著名的比纳里兹金属制品。"
她试着把箱子抬了抬,说道:“真够重的,这箱子本身恐怕
就很值钱呢。钥匙在哪儿?"
我答道:“被斯茂扔到泰晤士河里去了,我们须借弗里斯
特夫人的火钳用一用。"在箱子前面有一个粗重的铁环,铁环
上面铸着一尊佛像。我把火钳插在铁环下面,用力向上撬起,
铁环应手打开。我用颤抖的手指把箱盖抬起,我们二人注视着
箱内,都惊破得呆住了。这个箱子是空的!
无怪这个箱子这样的重,箱子四周全是三分之二英寸厚
的铁板,非常坚固,制造的也是异常精致,确是用作收藏宝物
的箱子。可是里边什么也没有了,完全是空的。
摩斯坦小姐平静地说道:“宝物已经丢失了。"
我听到她这句话,体会到了其中的含意。我灵魂中的一个
阴影似在消失。我说不出这宗阿格拉宝物压在我的心头是多
么的沉重,现在终于被挪开了。不错,这个思想是自私的、不忠
实的和错误的,可是除了我们两人之间的金钱的障碍已经消
除以外,其余的我都想不到了。
我从内心里感到高兴,不免失声说道:“感谢上帝!"
她不理解地微笑着问我道:“您为什么这样说呢?"
我握住了她的手,她没有缩回去。我道:“因为我敢于张口
了,梅丽,我爱你,就如同任何男人爱女人那样的恳切。以前,
这些宝物,这些财富堵住了我的嘴,现在宝物失掉了,我可以
告诉你我是多么地爱你了。因此我才说:‘感谢上帝。'"
我把她揽到身边,她轻轻地说道:“那么我也应该说:‘感
谢上帝。'"
不管谁丢失了宝物,我知道,那天晚上我却得到了一宗宝
物。


十二 琼诺赞·斯茂的奇异故事

那个警长很有耐性地在车上等候着我,我回到车上时已
经很晚了。我给他看了空箱子,他大失所望。
他郁闷地说道:“这一来,奖金也完了!箱子里没有宝物也
就没有奖金了,不然今晚我和同伴山姆·布朗每人可以得到
十镑奖金呢。"
我道:“塞笛厄斯·舒尔托先生是个有钱的人,不管宝物
有没有,他会给你们酬劳的。"
警长沮丧地摇着头道:“埃瑟尔尼·琼斯先生会认为这事
干得很糟糕呢。"
这警长的预料果然不错,当我回到贝克街,把空箱给那位
侦探看的时候,他面色很不好看。他们三人——福尔摩斯、琼
斯和囚犯——刚刚来到贝克街;因为他们变更了原来的计划,
在中途先到警署去作了报告。福尔摩斯仍象往常一样,懒洋洋
地坐在他的椅子上,面对着顽强地坐在那儿的斯茂。斯茂把那
条木腿搭在好腿上面。当我把空箱子给大家看的时候,他倚着
椅子放声大笑起来。
埃瑟尔尼·琼斯发怒道:“斯茂,这是你干的好事!"
斯茂狂笑着喊道:“不错,我已经把宝物放到你们永远摸
不到的地方去了。宝物是属于我的,如果我得不到手,我就得
想办法叫谁也摸不着。我告诉你,除了在安达曼岛囚犯营的三
个人和我自己以外,别人全没有权利要这些宝物。现在既然我
们四个人都不能得到,我就代表他们三人把宝物处理了。这样
正符合我们四个人签名时所发的誓言:我们永远是一致的。我
知道他们三人必然同意我这样办——宁可把宝物沉到泰晤士
河河底,也不叫宝物落到舒尔托或摩斯坦的子女或亲属的手
里。我们干掉阿破麦特并不是为了让他们发财的。宝物和钥
匙都和童格葬在一起了。当我看到你们的船准能够追上我的
时候,我就把宝物收藏到稳妥的地方去了。你们这趟是一个卢
比也弄不到了。"
埃瑟尔尼·琼斯厉声说道:“斯茂,你这个瓶子!你如果要
把宝物扔到泰晤士河里,连箱子一同扔下去不是更省事吗?"
斯茂狡猾地斜眼看了看他,答道:“我扔着省事,你们捞着
也省事。你们有本领把我追寻着,你们就有本领去捞一只铁箱
子。现在我已把宝物散投在长达五英里的一段河道里,捞起来
就不太容易了。我也是横了心干的,当我看到你们追上来的时
候,我几乎都要发疯了。惋惜是没有什么用处的,我这一辈子
的命运有盛有衰,我可向来没有事后追悔过。"
琼斯道:“斯茂,这是一件很严重的事情。你如果能帮助法
律而不是这样地进行破坏,那么,在判刑的时候就会有得到从
轻发落的机会。"
"法律?!"罪犯咆哮着道,“多么美好的法律啊!宝物不是
我们的是谁的?宝物不是他们赚来的偏要给他们,难道这算公
道吗?你们看看我是怎样把宝物赚到手的:整整二十年,在那
热病猖狂的湿地里住着,白天整日在红树下面做苦工,夜晚①
被锁在污秽的囚棚里,镣铐加身,被蚊子咬着,被疟疾折磨着,
受着喜欢拿白种人泄愤的每个可恶的黑脸禁卒的种种凌辱,
这是我赚到阿格拉宝物的代价,而你却要来同我讲什么公道。
难道因为我不肯把我所历尽艰难而取得的东西让别人去享
受,你就认为不公道吗?我宁愿被绞死或吃童格一毒刺,也不
甘心在牢狱里活着而叫另外一个人拿着应当是我的钱去快乐
逍遥!"这时斯茂已经不象以前沉默了,他滔滔不绝地倾泻出
这些话来。他两眼发亮,手铐随着激动的双手震得作响。看到
他这样忿怒和冲动,我可以理解,舒尔托少校为什么一听到这
囚犯越狱回来的消息就吓得惊慌失措,这是很自然的和完全
有根据的。
福尔摩斯安详地说道:“你忘了,我们对这些事完全不了
解。你没有把整个的经过告诉我们,因此也就没法说本来你是
怎样的有理。"
"啊,先生,还是您说的话公平合理,虽然说我应当感谢您
给我戴上了手镯。可是,我并不怨恨……这都是光明磊落,公
公正正的。您如果愿意听我的故事,我决不隐瞒,我所要说的
句句都是实话。谢谢您,请把杯子搁在我身旁,我口渴的时候
会把嘴唇靠近杯子来喝的。
"我是伍斯特尔州生人,住在波舒尔城附近。我们斯茂族
在那里住的很多,我有时很想回去看看,可是因为我素来行为
不检,族人们未必对我欢迎。他们全是稳重的教徒,都是在乡
①红树是生长在热带海滨的一种树木。——译者注
里受人尊敬的农民,而我却一直就是个流浪汉。在十八岁的时
候因为恋爱出了麻烦,家里不能存身,只好另谋生路。当时碰
巧步兵三团就要调往印度,为脱身计,我就入伍了,选择了靠
吃军饷为生的路。
"可是,我的军队生活先天注定不能久常。在我刚学会鹅
步操,学会使用步枪的时候,偶尔到恒河里去游泳,一条鳄鱼
就在中流象外科手术一样干脆地把我整个小腿都咬了下来。
幸而连队的游泳能手班长约翰·侯德也在河里。由于惊吓和
失血,我晕了过去,如果没有侯德抓着我向岸边游去的话我就
会被淹死了。我在医院里养了五个月才装上木腿跛着出了院。
我因残废被取消了军籍,因此就更难找到就业的机会了。
"你们可以想象,那时我还不到二十岁,已成了无用的瘸
子,运气够多么坏。可是窘困了不久时来运转,恰巧有一个新
来印度经营靛青园子的、名叫阿勃怀特的园主正在找一个人
监督靛青园的苦力们的工作。这个园主碰巧是我原来所属部
队团长的朋友。团长因为我的残废时常照顾我,简短来说,团
长竭力推荐我。因为这个工作主要是骑在马上,我的两膝还能
夹得住马腹,虽然残废,骑马还不成问题。我的工作是在庄园
内巡行,监督工人和把工人的勤惰情况随时报告园主。报酬很
不错,住处也舒适,因此我很有做这靛青事业以终此生的志
愿。园主阿勃怀特先生为人和蔼可亲,常常到我的小屋里来吸
支烟聊聊天,因为在那里的白种人不象在这里的一样,彼此都
很关切。
"唉,真是好景不长。突然间,大叛乱出人意料地爆发①
了。前一个月,人们还和在祖国一样地安居乐业,到下一个月,
二十多万黑鬼子就失去了约束,把全印度变成了地狱一般。②
当然,这些事你们几位在报纸上都已见过了,或者比我这个不
识字的人还知道得多呢,因为我只知道我看到的事情。我们靛
青园的所在地叫作穆特拉,靠近西北几省的边缘。每天晚上烧
房的火焰照得满天通红。每天白天都有小队的欧洲兵士保护
着他们的家小,经过我们的靛青园开往最近驻有军队的阿格
拉城去避难。园主阿勃怀特先生是一位固执的人,他以为这些
叛变的消息不免有些夸大,他想不久就可平复下去,他还是照
旧坐在凉台上喝酒吸烟,可是周围早已烽烟四起了。我和一个
管帐的姓道森的夫妇俩都忠于职守,当然都和他生死不离。好
啦,有一天变故来了。那天我正到远处一个园子去办事,黄昏
时缓缓地骑着马回来。在途中我的目光被陡峭的峡谷谷底上
的一堆蜷伏着的东西吸引住了。我骑马走下去一看,不禁毛骨
悚然,正是道森的瓶子被人割成一条条的又被豺狼和野狗吃
去了一半的残尸。道森的尸体就趴在不远的地方,手握着放空
了的手枪,在他前面还躺着彼此压在一起的四个印度兵的尸
首。我控着马缰,正不知往什么地方去才好,忽然看见园主的
房子烧了起来,火苗已经冲出屋顶。我知道赶过去对主人绝无
益处,也只能把自己的性命搭进去。从我站的地方可以看见成
百个穿红衣的黑鬼子正在对着燃烧的房子手舞足蹈,其中有
①指1857年爆发的印度反英民族大片义而言。——译者注
②英国殖民主义者对印度人的污辱性的称呼。——译者注
几个人向我指了一指,跟着就有两颗流弹从我头上掠过去。我
扭转马头就向稻地里狂奔而去,深夜才逃到了阿格拉城内。
"可是事实上阿格拉也不是很安全的地方,整个印度已变
成好象一群马蜂。凡是英国人能聚集一些人的地方,也仅能保
住枪炮射程以内的一小块地方,其他各处的英国人都成了流
浪的逃难者。这是几百万人对几百人的战争。最使人伤心的
是:我们的敌人不论是步兵、骑兵还是炮兵,都是当初经我们
训练过的精锐战士,他们使用的是我们的武器,军号的调子也
和我们吹得一样。在阿格拉驻有孟加拉第三火枪团,其中有些
印度兵,两队马队和一连炮兵。另外还新成立了一队义勇队,
是由商人和政府工作人员组成的。我虽然装着木腿,也还是参
加了。七月初我们到沙根吉去迎击叛军,也将他们打退了一个
时期,后来因为弹药缺乏又退回城内。四面八方传来的只是最
最糟糕的消息——这本是不足为破的,因为只要你看一看地
图就可以知道,我们正处在变乱的中心。拉克瑙就在东方,相
距一百多英里;康普城在南方,距离也差不多一样远。四面八
方,无处不是痛苦、残杀和暴行。
"阿格拉是个很大的城,聚居着各种各样稀破古怪而又可
怕的魔鬼信徒。在狭窄弯曲的街道里,我们少数的英国人是无
法布防的。因此,我们的长官就调动了军队,在河对岸的一个
阿格拉古堡里建立了阵地。不知你们几位当中有人听说过这
个古堡或是读过有关这个古堡的记载没有?这古堡是个很破
怪的地方——我虽然到过不少稀破古怪的地方,可是这是我
生气所见的一个最破怪的地方。首先,它庞大得很,我估量着
占有不少英亩的地方,较新的一部分面积很大,容纳了我们的
全部军队、妇孺和辎重还富富有余。可是这较新部分的大小还
远比不上古老的那一部分,没有人到那里去,蝎子蜈蚣盘踞在
那里。旧堡里边全是空无人迹的大厅、曲曲折折的甬道和蜿蜒
迂回的长廊,走进去的人很容易迷路。因此很少有人到旧堡里
去,可是偶尔也有拿着火把的人们结伙进去探险。
"由旧堡前面流过的小河,形成了一条护城壕。堡的两侧
和后面有许多出入的门,自然,在这里和我们军队居住的地方
都必须派人把守。我们的人数太少,不可能既照顾到全堡的每
个角落又照顾到全部的炮位,因此在无数的堡门处都派重兵
守卫是绝不可能的。我们的办法是在堡垒中央设置了一个中
心守卫室,每一个堡门由一个白种人率领两三个印度兵把守。
我被派在每天夜里一段固定时间内负责守卫堡垒西南面的一
个孤立小堡门。在我指挥之下的是两个锡克教徒士兵。我所
接受的指示是:遇有危急,只要放一枪,就会从中心守卫室来
人接应。可是我们那里离着堡垒的中央足有二百多步,并且还
要经过许多象迷宫似的曲折长廊和甬道。我万分怀疑,在真的
受到攻击的时候,救兵是否能及时赶到。
"我是一个新入伍的士兵,又是个残废人,当了个小头目,
很是得意。头两夜我和我的两个来自旁遮普省的印度兵把守
堡门。他们的名字一个叫莫郝米特·辛格,一个叫爱勃德勒·
克汗。他们全是个子高高、面貌凶恶的家伙,久经战场,并且都
曾在齐连瓦拉战役中和我们交过手。他们虽然英语都说得很
好,可是我并没有听到他们谈什么。两人总是喜欢站在一起,
整夜用古怪的锡克语嘀哩嘟噜地说个不停。我常是一个人站
在堡门外,向下望着那宽阔而弯曲的河流和那大城里闪烁的
灯火。咚咚的鼓声和印度铜锣的声音,吸足了鸦片的叛军们的
狂喊乱叫,整夜里都提醒着我们:河对面有着危险的邻人。每
隔两点钟就有值夜的军官到各岗哨巡查一次,以防意外。
"值岗的第三夜,天空阴霾,小雨纷纷。在这种天气里连续
站几小时,确是苦恼得很。我又试着和那两个印度兵攀谈,他
们还是不爱理我。后半夜两点钟,稍微打破整夜沉寂的巡查过
去了。我的同伴既不愿和我交谈,我就把枪放下,掏出烟斗来
划了一根火柴。猛然间两个印度兵向我冲了上来,一个人抢过
枪来,开了枪上的保险门并把枪口对着我的脑袋;另一个人抽
出一把大刀搁在我脖子上,而且咬着牙说,只要我动一步就把
刀子刺进我的喉咙。
"我第一个想法是:他们一定和叛兵一伙,这也就是他们
突击的开始。如果他们占据了这个堡门,整个碉堡就一定会落
入敌人手中,堡里的妇孺也就会受到和在康普相同的遭遇。也
许你们几位会想,我是在这里为自己胡诌,可是我敢发誓,当
我想到这一点的时候,虽然我觉得出来,刀尖就抵在我的咽喉
上,我还是张开了口想要大叫一声,即使是最后一声也罢,因
为说不定这样就能给中心警卫室一个警告。那个按住我的人
似乎已经知道了我的心思,正当我要出声的时候,他向我低声
道:‘不要出声,堡垒不会有危险,河这边没有叛兵。'他的话听
来似乎还真实。我知道,只要我一出声就会被害,我从这家伙
的棕色眼珠里看出了他的意思,所以我没有出声。我等待着,
看他们要让我怎么样。
"那个比较高,比较凶,叫爱勃德勒·克汗的向我说道:
'先生,听我说。现在只有两条路任你选择:一条路是和我们合
作;一条路就是让你永远再也出不来声。事情太大了,咱们谁
也不能犹豫。或是你诚心诚意地向上帝起誓和我们合作到底;
或是我们今晚就把你的尸体扔到沟里,然后到我们叛军弟兄
那边去投降,此外绝对没有中间路线。你选哪条路,生还是死?
我们只能给你三分钟作出决定,因为时间短促,必须在下次巡
逻到来之前把事情办妥。'
"我道:‘你们没有告诉我是怎么一回事,叫我如何做决
定?可是我告诉你们,如果你们的谋划牵涉到碉堡的安全,我
就不能同你们合谋,干脆给我一刀,欢迎得很!'
"他道:‘这事和碉堡绝无关系,我只要你做一件事,就是
和你们英国人到印度来所追求的目的相同的事情——我们叫
你发财。今晚如果你决定和我们合作,我们就以这把刀庄严地
对你起誓——从来没有一个锡克教徒违反过的一种誓言——
把得来的财物,公公平平地分给你一份。四分之一的宝物归
你,不能再有比这样作法更公道的了。'
"我问道:‘什么宝物?我愿意和你们一样发财,可是你得
告诉我怎样办。'
"他道:‘那么你起誓吗?用你父亲的身体,你母亲的名誉
和你的宗教信仰起誓,今后绝不作不利于我们的事,不说不利
于我们的话。'
"我答道:‘只要碉堡不受威胁,我愿意这样起誓。'
"'那么我的同伙和我自己都起誓,给你宝物的四分之一。
这就是说:咱们四个人,每人品均一份。'
"我道:‘咱们只有三个人呀。'
"'不然。德斯特·阿克勃尔必须分一份。在等候他的时
候,我可以告诉你这个秘密。莫郝米特·辛格请站在门外边,
等他们来的时候通知我们。先生,事情是这样的,我知道欧洲
人是守誓的人,所以我们信任你。你如果是个惯于说谎的印度
人,无论你怎样向神假期誓,你的血必然已经染到我的刀上,
你的尸体也就被扔到河里去了。可是我们信任英国人,英国人
也信任我们,那么,听我来说吧。
"'我们印度北部有一个土王,他的领土虽小,财产却很丰
富。他的财产一半是他父亲传下来的,一半是由他自己搜括来
的。他嗜财如命而又吝啬非常。乱起以后,这土王听到白人惨
遭屠杀,一面附和叛兵向白人抵抗,可又怕白人一旦得手,自
身遭到不利。迟疑好久,不能决定。最后他想出一个两全之策:
他把所有的财产分做两份,凡是金银钱币都放在他宫中的保
险柜里;凡是珠宝钻石另放在一个铁箱里,差一个扮作商人的
亲信带到阿格拉碉堡来藏匿。如果叛兵得到胜利,就保住了金
银钱币;如果白人得胜,金钱虽失,还有钻石珠宝可以保全。他
把财产这样划分以后就投入了叛党——因为他的边界上的叛
兵实力很强。先生你试想,他的财产是不是应当归到始终尽忠
于一方的人的手里。
"'这个被派来的乔装商人化名阿破麦特,现在阿格拉城
内,他准备潜入堡内。他的同伴是我的同盟兄弟德斯特·阿克
勃尔,他知道这个秘密。德斯特·阿克勃尔和我们议定了今晚
把他从我们把守的堡门带进来。不久他们就要来了,他知道莫
郝米特·辛格同我在等着他。这个地方平静得很,没有人会知
道他们的到来,从此世界上也就再没有阿破麦特这个商人了,
而土王的宝物也就归咱们几人品分了。先生,您看好不好?'
"在伍斯特尔州,生命被看得很重,被看成是神圣的,可是
在这个残杀焚掠、人人都是朝不保夕的环境里,就不大相同
了。这个商人阿破麦特的生死,我在当时觉得是无足轻重的,
那批宝物打动了我的心。我想象着回老家以后怎样支配这一
笔财富,想象着当乡亲们看到我这个从来不干好事的人带着
满口袋的金币回来,会怎样地瞪大眼睛看我。因此,我下定了
决心,可是爱勃德勒·克汗还以为我在犹豫,又紧逼了一句。
"他道:‘先生,请您再考虑考虑,如果这个人被指挥官捉
到,必定会被处死刑,并且把宝物充公,谁也得不着一个钱。他
现在既然落到咱们手中,为什么咱们不把他私下解决了平分
他的宝物呢?宝物归咱们和入了军队的银库还不是一样。这
些宝物足够使咱们每人都变成巨富。咱们距离别人很远,不会
有人知道,您看还有比这个主意更好的吗?先生,请您再表示
一下,您还是和我们一道呢,还是必须叫我们把您认做敌人?'
"我道:‘我的心和灵魂都和你们在一起。'
"他把枪还给了我,并说:‘这好极了,我们相信您的誓言
和我们的一样,永远会被遵守。现在只有等待着我的盟弟和那
个商人了。'
"我问道:‘那么,你盟弟知道咱们的计划吗?'
"'他是主谋,一切全是他策划的。咱们现在到门外去,陪
着莫郝米特·辛格一同站岗去吧。'
"那时正是雨季的开始,雨还没有停。棕色的浓云在天上
飘来飘去,夜色迷蒙,隔着一箭之地的距离就看不清楚了。我
们的门前是一个城壕,壕里的积水有些地方差不多已经干涸
了,很容易走过来。我们站在那里,静待着那个前来送死的人。
"忽然间,壕的对岸有一个被遮着的灯光在堤前消失了,
不久又重新出现,并向着我们的方向慢慢走来。
"我叫道:‘他们来了!'
"爱勃德勒轻轻说道:‘请您照例向他盘问,可是不要吓唬
他,把他交给我们带进门里,您在外边守卫,我们自有办法。把
灯预备好了,以免认错人。'
"那灯光闪闪地向前移动着,时停时进,一直等到看见两
个黑影到了壕的对岸。我等他们下了壕沟,涉过积水,爬上岸
来,我才放低了声音问道:‘来人是谁?'
"来人应声答道:‘是朋友。'我把灯向他们照了照,前面的
印度人个子极高,满脸黑胡须长过了腰带,除了在舞台上,我
从来也没有看过这样高大的人。另外的那个人是个矮小的,胖
得滚圆的家伙,缠着大黄包头,手里拿着一个围巾裹着的包。
他似乎骇怕得全身发抖,他的手抽动得好象发疟疾一样。他象
一只钻出洞外的老鼠,不住地左顾右盼,两只小眼睛闪闪发
亮。我想,杀死这个人未免有些不忍,可是一想到宝物,我的心
立刻变成铁石。他看见我是白种人,不禁欢喜地向我跑来。
"他喘息着说道:‘先生,请保护我,请你保护这个逃难的
商人阿破麦特吧。我从拉吉起塔诺来到阿格拉碉堡避难。我
曾被抢劫、鞭打和侮辱,因为过去我是你们军队的朋友。现在
我和我的东西得到了安全,真是感谢。'
"我问道:‘包里边是什么?'
"他答道,‘一个铁箱子,里边有一两件祖传的东西,别人
拿去不值钱,可是我舍不得丢掉。我不是讨饭的穷人,如果您
的长官能允许我住在这里的话,我一定对您——年轻的先生
和您的长官多少有些报酬。'
"我不敢再和他说下去了。我愈看他那可怜的小胖脸,我
愈不忍狠心地把他杀死,不如干脆早点把他结果了。
"我道:‘把他押到总部去。'两个印度兵一左一右带他进
了黑黑的门道,那个高个子跟在后面,从来没有象这样四面被
包围着、难逃活命的人,我提着灯独自留在门外。
"我听得见他们走在寂静的长廊上的脚步声。忽然,声音
停止了,接着就是格斗扭打的声音。过了不久,忽然有人呼吸
急促地向我奔跑而来,使我大吃一惊。我举灯向门里仔细一
看,原来是那个小胖子,满脸流血向前狂奔,那高个子拿着刀
象一只老虎似地紧紧追在后面。我从来没有看见过象这个商
人跑得那样快的,追的人眼看追不上了。我知道,如果他能越
过我跑出门外,就很可能得救。我本已动了恻隐之心,想留他
一命,可是想到宝物,便又硬起心肠。等他跑近,我就把我的明
火枪向他的两腿之间抡了过去,他被绊得象被射中的兔子似
地翻了两个滚。还没等他爬起来,那印度兵就起了上去,在他
的肋旁扎了两刀。他没有挣扎一下,也没有哼出一声,就躺在
地下不动了。我想或者他在绊倒的时候就已经摔死了。先生
们,你们看,不管是否对我有利,我把经过都已从实招供了。"
他说到这里停住了,伸出带着铐子的手,接过了福尔摩斯
给他斟的加水威士忌酒。我觉得不仅是他那残酷的行为,就是
从他在述说这段故事时的满不在乎的神气里,也可以想象得
出这个人的极端残忍和狠毒。无论将来他得到什么刑罚,我是
不会对他表示同情的。歇洛克·福尔摩斯和琼斯坐在那里,手
放在膝上,侧耳倾听,面色也显出厌恶的神气。斯茂也许看出
来了,因为在他继续说下去的时候,声音和动作里都带着些抗
拒的意味。
他道:“当然了,全部事实确实是万分糟糕。可是我倒愿意
知道,究竟有多少人处在我的地位会宁可被杀也不要那些宝
物?还有一层,他一进堡垒,就形成了我们两个人里必须死掉
一个的形势;假若他跑出堡外,这整个事情就会暴露,我就要
受军事审判而被枪决——因为,在那样的时刻,定刑不会从宽
的。"
福尔摩斯截断他的话道:“接着谈你的事吧。"
"爱勃德勒·克汗,德斯特·阿克勃尔和我,三个人把尸
身抬了进去。他身子虽然矮,可是真够重的。莫郝米特·辛格
留在外面守门。我们把他抬到已经预备好了的地方,这儿距离
堡门相当远,通过一条弯曲的甬道进入一间空无一物的大厅,
屋子的砖墙全已破碎不堪,地上有一凹坑,正好作天然的墓
穴。我们把商人阿破麦特的尸身放了进去,用碎砖掩盖好了,
弄完以后我们就都回去验看宝物了。
"铁箱还放在阿破麦特原来被**的地方,也就是现在放
在桌上的这个箱子,钥匙用丝绳系在箱子盖上的刻花的提柄
上边。我们把箱子打开,箱内的珠宝因灯光的照耀,发出来灿
烂的光辉,就如同我幼年在波舒尔时在故事里读过的和我当
时所想象过的一样。看着这些珠宝,使人眼花缭乱。我饱了眼
福以后,就动手把珠宝列了一张清单。里面有一百四十三颗上
等钻石,包括一颗叫做'大摩格尔'的——据说是世界上第二
颗最大的钻石,还有九十七块上好的翡翠,一百七十块红宝石
(其中有些是小的),四十块红玉,二百一十块青玉,六十一块
玛瑙,许多绿玉、缟玛瑙、猫眼石、土耳其玉和我那时还不认得
的其他宝石,可是后来我就渐渐地认得了。除此之外,还有三
百多颗精圆的珍珠,其中有十二颗珍珠是镶在一个金项圈上
的。从樱沼别墅拿回宝箱以后,经过点验,别的还全在,只缺少
了这个项圈。
"我们点过以后,把宝物放回箱里,又拿出堡外给莫郝米
特·辛格看了一遍。我们又重新隆重地宣誓:要团结一致谨守
秘密。我们决定把宝箱藏匿起来,静候大局平定以后再来平均
伙分。当时就把赃物分了是不妥的,因为珠宝价值太高,假若
在我们身上被发现了,会引起别人的疑心,再说我们的住处也
没有隐蔽的地方可以收藏。因此我们把箱子搬到埋尸的那间
屋子去,从最完整的一面墙上拆下几块砖来,把箱子放进去,
再把砖放回,掩盖严密。我们小心地记清了藏宝的地方,第二
天我画了四张图,每人各执一张,下面都写好了四个人的签名
作为我们起誓的标记:从此以后我们一举一动全要代表四个
人的利益,不得独自吞没。我可以对天气誓,从来没有违反过
这个誓言。
"好啦,以后印度的叛变结果如何,也用不着我再来告诉
你们诸位先生了。从威尔逊占领了德里,考林爵士收复了拉克
瑙以后,叛乱就瓦解了。新的军队纷纷开到。纳诺·萨希布在
国境线上逃跑了,葛雷特亥德上校带领着一个急行纵队来到
了阿格拉把叛兵肃清了,全国似乎已经渐渐恢复了和气状态。
我们四个人盼着不久就可以平分赃物、远走高飞了,可是转眼
之间我们的希望就成了泡影,因为我们以杀害阿破麦特的罪
名全都被捕了。
"事情是这样发生的:那土王因为信任阿破麦特,才把宝
物交给他。可是东方人疑心太大,那土王又派了一个更亲信的
仆人跟在后面,暗查阿破麦特的行动,并且命令这仆人要把阿
破麦特紧紧地盯住。那晚他在后面暗暗跟随,眼看阿破麦特走
进了堡门。他以为阿破麦特在堡内已经安顿妥当,所以在第二
天就设法进入堡内,可是怎样也找不到阿破麦特。他以为事情
太离破了,就和守卫的班长谈了,班长又向司令官作了报告,
因此在全堡内立刻作了一次细密的搜查,发现了尸身。在我们
还自以为安全的时候,就被以谋杀的罪名逮捕了——三个人
是当时的守卫者,其余一人是和被害者同来的。在审讯中没有
人谈到宝物,因为那个土王已被罢黜并被逐出了印度,已经没
有人对宝物有直接的关系了。可是谋杀案情确凿,判定我们四
人同为凶手。三个印度人被判徒刑终身监禁,我被判死刑,可
是后来得到减刑,和他们一样。
"我们的处境很是破怪。我们四个人被判徒刑,恐怕今生
再难恢复自由,可是同时我们四个人又共同保守着一个秘密,
只要能够利用宝物,就可以立成富翁享清福。最难忍受的就
是:明知大宗宝物在外面等着我们取用,可是还要为了吃些糙
米,喝口凉水而受禁卒的任意凌辱,我真要急得发疯,所幸我
生性倔强,所以还能耐心忍受,等候时机。
"最后,好象时机到了。我由阿格拉被转押到马德拉斯,又
从那里被转到安达曼群岛的布雷尔岛。岛上白种人囚犯很少,
又因为我一开始就表现得不错,不久就受到了特殊的待遇。在
亥瑞厄特山麓的好望城里,我得到了一间自己居住的小茅屋,
很是自在。那岛上是可怕的热病流行的区域,离我们不远就有
吃人的生番部落,生番们遇有机会就向我们施放毒刺。在那里
整天忙于开垦,挖沟和种薯蓣,还有许多其他杂差,到夜晚我
们才能有些闲暇。我还学会了为外科医师调剂配方,对外科的
技术也学得一知半解了。我时时刻刻在寻找逃走的机会,可是
这里离任何大陆都有几百英里远,而且在附近一带海面上风
很小,甚至没有风。因此,要想逃跑真是万难。
"外科医师萨莫吞是一个活泼而喜欢玩乐的青年,每天晚
上常有驻军的青年军官们到他家去玩牌赌钱。我配药的外科
手术室和他的客厅只有一墙之隔,有一个小窗相通。我在手术
室里有时觉得苦闷,常常把手术室的灯熄灭了,站在窗前听他
们谈话,看他们赌钱。我自己本来也好玩牌,在一旁看看也很
过牌瘾。他们常常在一起的有带领土人军队的舒尔托少校、摩
斯坦上尉和布罗姆利·布劳恩中尉和这位医师本人,此外还
有两三个司狱的官员。这几个官员是玩牌的老手,赌技很精。
他们几个人凑成一伙,玩起来倒也痛快。
"有一个情况不久就引起了我的注意:每次赌钱总是军官
们输,司狱官员们赢。我可不是说这里有什么弊病,只是因为
司狱的官员们自从来到安达曼群岛,每天无事可做,就拿着玩
牌消磨时光,日久熟练,技术也就精了。军官们技术不高,所以
每赌必输,他们愈输愈急,下的注就愈大,因此军官们在经济
上一天比一天窘困,其中以舒尔托少校输的最多。起初他还用
钱币钞票,后来钱光了,只好用期票赌,他有时稍微赢一点儿,
胆子一大,接着就输得更多,以致搞得他整天愁眉苦脸,借酒
浇愁。
"有一晚他输的较往常更多了,当时我正在茅屋外边乘
凉,他和摩斯坦上尉缓步回营。他们两人是极要好的朋友,每
天形影不离。这位少校正在抱怨他的赌运不佳。
"经过我的茅屋的时候,他和上尉说道:‘摩斯坦,怎么办?
我可毁了,我得辞职了。'
"上尉拍着他的肩道:‘老兄,没有什么了不起,比这更糟
糕的情况我也有过呢,可是……'我只能听到这些,可是,这已
经够让我动脑筋的了。
"两天以后,当舒尔托少校正在海滨散步的时候,我趁机
走上前去和他说话。
"我道:‘少校,我有事向您请教。'
"他拿开口里衔着的雪茄烟,问道:‘斯茂,什么事?'
"我道:‘先生,我要请教您,如果有埋藏的宝物,应当交给
谁比较合适呢?我知道一批价值五十万镑的宝物埋藏的地点;
既然我自己不能使用,我想最好还是把它交给有关的当局,说
不定他们会缩短我的刑期呢。'
"他吸了口气,死盯着我,看看我是否在说真话,然后问
道:‘斯茂,五十万镑?'
"'先生,一点儿也不错,五十万镑现成的珠宝,随时可以
到手。破怪的是原主已经犯罪远逃,捷足的人就可以得到。'
"他结巴着说道:‘应当交政府,斯茂,应当交政府。'他的
口气很不坚定,我心里明白,他已上了我的圈套了。
"我慢慢地问道:‘先生,您认为我应当把这情况报告总督
吗?'
"'你先不要忙,否则你就会后悔。斯茂,你先把全部事实
告诉我吧。'
"我把全部经过都告诉了他,只是变换了一些事实,以免
泄露藏宝的地点。我说完了以后,他呆呆地站着沉思了许久,
由他嘴唇的颤动,我就看得出来他的心里正在进行着一场思
想斗争。
"最后他说道:‘斯茂,这事关系重要,你先不要对任何人
说一个字,让我想一想,再告诉你怎么办。'
"过了两夜,他和他的朋友摩斯坦上尉在深夜里提着灯来
到我的茅屋。
"他道:‘斯茂,我请摩斯坦上尉来了,再听一听你亲口说
说那故事。'
"我照以前的话又说了一遍。
"舒尔托道:‘听着倒象是实话,啊?还值得一干吧?'
"摩斯坦上尉点了点头。
"舒尔托道:‘斯茂,咱们这么办。我和我的朋友把你的事
情研究以后,我们认为这个秘密是属于你个人的,不是政府的
事。这是你个人的私事,你有权作任何处理。现在的问题是你
要多少代价呢?假若我们能够达成协议,我们也许同意代你办
理,至少也要代你调查一下。'他说话时极力表示冷静和不在
乎的样子,可是他的眼色里显出了兴奋和贪婪。
"我也故作冷静,可是内心也是同样激动地答道:‘论到代
价,在我这样的处境只有一个条件:我希望你们协助我和我的
三个朋友恢复自由,然后同你们合作,以五分之一的宝物作为
对你们两人的报酬。'
"他道:‘哼!五分之一,这个不值得一办!'
"我道:‘算来每人也有五万镑呢。'
"'可是我们怎么能够恢复你们的自由呢?你要知道,你的
要求是绝对办不到的事情。'
我答道:‘这个并没有什么困难,我已考虑得十分成熟了。
所困难的就是我们得不到一只适于航行的船和足够的干粮。
在加尔各答或马德拉斯,合用的小快艇和双桅快艇多得很,只
要你们弄一只来,我们夜里一上船,把我们送到印度沿海任何
一个地方,你们的义务就算是尽到了。'
"他道:‘只有你一个人还好办。'
"我答道:‘少一个也不行,我们已经立誓,四个人生死不
离。'
"他道:'摩斯坦,你看,斯茂是个守信的人,他不辜负朋
友,咱们可以信任他。'
"摩斯坦答道:‘真是一件肮脏事啊。可是象你所说,这笔
钱可真能解决咱们的问题呢。'
"少校道:‘斯茂,我想我们只好表示同意了,可是我们需
要先试一试你的话是否真实,你可先告诉我藏箱的地方,等到
定期轮船来的时候,我请假到印度去调查一下。'
"他愈着急,我就愈冷静。我道:‘先别忙,我必须先征求我
那三个伙伴的同意。我已经告诉过您,四个人里有一个不同意
就不能进行。'
"他插言道:‘岂有此理!我们的协议和三个黑家伙有什么
关系?'
"我道:‘黑的也罢,蓝的也罢,我和他们有约在先,必须一
致同意才能进行。'
"终于在第二次见面时,莫郝米特·辛格,爱勃德勒·克
汗和德斯特·阿克勃尔全都在场,经过再度协商,才把事情决
定下来。结果是我们把阿格拉碉堡藏宝的图交给两位军官每
人一份,在图上把那面墙上藏宝的地方标志出来,以便舒尔托
少校到印度去调查。舒尔托少校如果找到了那宝箱,他先不能
挪动,必须先派出一只小快艇,备好足用的食粮,到罗特兰德
岛迎接我们逃走,那时舒尔托少校应即回营销假,再由摩斯①
坦上尉请假去阿格拉和我们相会,均分宝物,并由摩斯坦上尉
代表舒尔托少校分取他们二人应得的部分。所有这些条件都
经过我们共同提出了最庄重的誓言——所能想到和说得出的
誓言——保证共同遵守,永不违反。我坐在灯下用了一整夜的
工夫画出两张藏宝地图,每张下面签上四个名字:莫郝米特·
辛格,爱勃德勒·克汗,德斯特·阿克勃尔和我自己。
"先生们,你们听我讲故事恐怕已经听疲倦了吧?我知道,
琼斯先生必定急于要把我送到拘留所去,他才能安心。我尽可
能简短地说吧。这个坏蛋舒尔托前往印度后一去不返。过了
不久,摩斯坦上尉给我看了一张从印度开返英国的邮船的旅
客名单,其中果有舒尔托的名字。还听说他的伯父死后给他留
下了一大笔遗产,因此他退伍了。可是他居然卑鄙得到了这样
的程度,欺骗了我们四个人还不算,居然把五个人一起都欺骗
了。不久,摩斯坦去到阿格拉,不出我们所料,果然宝物已经失
掉。这个恶棍没有履行我们出卖秘密的条件,竟将宝物全部盗
去。从那天气,我只为了报仇活着,日夜不忘。我满心忿恨,也
不管法律或断头台了。我一心只想逃走,追寻舒尔托并起死他
①罗特兰德岛是安达曼群岛南端的一个小岛。——译者注
就是我唯一的心愿。就连阿格拉宝物在我心中和杀死舒尔托
的念头比较起来也成了次要的事情了。
"我一生曾立下过不少的志愿,件件都能办到。可是在等
待这时机的几年里,我却受尽了千辛万苦。我告诉过你们,我
学得了一些医药上的知识。有一天,萨莫吞医生因发高烧卧病
在床,有一个安达曼群岛的小生番因为病重找到一个幽静的
地方等死,却被到树林中工作的囚犯带了回来。虽然知道生番
生性狠毒似蛇,可是我还是护理了他两个月,他终于渐渐恢复
了健康又能走路了。他对我产生了感情,很难得回树林里去一
次,终日守在我的茅屋里边。我又向他学会了一些他的土话,
于是他对我就更加敬爱了。
"他的名字叫做童格,是一个精练的船夫,并且有一只很
大的独木船。自从我发现他对于我的忠诚并且愿意为我作任
何事情以后,我终于找到了逃走的机会,我把这个计划和他说
了,我叫他在一天夜晚把船划到一个无人守卫的码头去接我
上船,还叫他准备几平淡水,许多的薯蓣、椰子和甜薯。
"这个小童格真是忠诚可靠,再没有比他更忠实的同伴
了,那天晚上他果然把船划到了码头下面。事也凑巧,一个向
来喜欢侮辱我,而我蓄意要向他报复的阿富汗族禁卒正在码
头上值岗。我无时不想报仇,现在机会可到了,好似老天故意
把他送到那里,在我临走的时候给我一个回报的机会。他站在
海岸上,肩荷着枪,背向着我。我想找一块石头砸碎他的脑袋,
可是一块也找不到。最后我心生一计,想出了一件武器。我在
黑暗里坐下,解下木腿拿在手里,猛跳了三跳,跳到他的眼前。
他的枪背在肩上,我用木腿全力向他打了下去,他的前脑骨被
打得粉碎。你们请看我木腿上的那条裂纹,就是打他时留下的
痕迹。因为一只脚失去了重心,我们两人同时摔倒了,我爬了
起来,可是他已一动不动地躺在那里了。我上了船,一个钟头
以后就远离了海岸。童格把他全部财产连同他的兵器和他的
神像全都带到船上来了。他还有一支竹制的长矛和几条用安
达曼椰子树叶编的席子。我把这支矛作成船桅,席子作成船
帆。我们在海上听天由命地漂浮了十天,到第十一天,有一只
从新加坡开往吉达、满载着马来亚朝圣香客的商轮,把我们①
救了上去。船上的人都很破特,可是我们不久就跟大家混熟
了。他们有一种非常好的特点:他们能让我们安静地呆着,不
追问我们的来历。
"如果把我和我的小伙伴航海的全部经历都告诉你们,恐
怕等到明天天亮也说不完。我们在世界上流浪到这里又流浪
到那里,就是总回不来伦敦,可是我没有一时一刻忘记过报
仇。夜晚不断梦见舒尔托,我在梦中杀了他不止一百次。最后,
在三、四年前我们才回到了英国。回来之后,很容易就找到了
舒尔托的住址。我于是设法探问他是否偷到了那些宝物和那
些宝物是否还在他的手中,我和那个帮助我的人交上了朋
友,——我决不说出任何人的姓名来,以免牵连别人。我不久
就访得了宝物还在他的手中,我想尽了方法去报仇,可是他很
狡猾,除了他两个儿子和一个印度仆人之外,永远有两个拳击
手保护着他。
"有一天,听说他病重将死,我想这样地便宜了他实在不
①吉达是沙特阿拉伯回教圣地麦加附近红海边的一个港口。——译
者注
甘心。我立刻跑到他的花园里,从窗外往里屋看,看见他躺在
床上,两边站着他的两个儿子。那时我本想冒险冲进去抵抗他
们爷三个,可是就在那个时候他的下巴已经垂下去了,我知道
他已经咽气,进去也没有用了。那天晚上,我偷进了他的屋子,
做了搜查,想从他的文件里找出他藏宝的地点,可是结果什么
线索也没有得到。盛怒之下,我就把和图上相同的四个签名留
下,别在他的胸前,以便倘若日后看见我的三个同伙,可以告
诉他们曾为报仇留下了标记。在埋葬他以前,受过他劫夺和欺
骗的人不给他留点痕迹,未免太便宜他了。
"自此以后,我依靠着在市集或其他类似的地方,把童格
当作吃人黑生番公开展览,来维持生活。他能吃生肉,跳生番
的战舞,所以每天工作以后总能收入满满一帽子的铜板。我也
常常听到樱沼别墅的消息。几年来,除了他们还在那里觅宝以
外,没有什么特别的消息。直到最后,我们渴待的消息来到了,
宝物已在巴索洛谬·舒尔托的化学实验室的屋顶内寻到了。
我立刻前去察看情势,觉得我这个木腿是个障碍,无法从外面
爬进楼窗。后来听说屋顶有个暗门可通,又打听清楚了舒尔托
先生每天吃晚饭的时间,才想到利用童格助我成功。我带着一
条长绳和童格一同去到樱沼别墅,把绳子系在童格的腰上,他
爬房的本领和猫一样,不久就从屋顶进入室内去了。可是不幸
的巴索洛谬·舒尔托还在屋里,因而被害。童格杀了他,还自
以为干了一件聪明事。当我缘绳子爬进去的时候,他正在屋里
骄傲得象一只孔雀似地踱来踱去,直到我怒极拿绳子打他,并
咒骂他是小吸血鬼的时候,他才惊讶起来。我把宝箱拿到手中
以后,在桌上留下一张写着四个签名的字条,表示宝物终于物
归原主。我先用绳子把宝箱缒了下去,然后自己也顺着绳子溜
了下去。童格把绳子收回,关上窗户,仍由原路爬了下来。
"我想我要说的已尽于此。我听一个船夫说过,那只'曙
光'号是一只快船,因此我想到,它倒是我们逃走的便利工具。
我便雇妥了老斯密司的船,讲明了如果能把我们安然送上大
船,就给他一大笔酬金。当然,他可能看得出来这里面有些蹊
跷,可是我们的秘密他是不知道的。所有这些,句句是实。先
生们,我说了这些,并不是为了要得到你们的欢心,——你们
也并没有优待我——我认为毫无隐瞒就是我最好的辩护,还
要使世人知道舒尔托少校曾经如何欺骗了我们,至于他儿子
的被害,我是无罪的。"
福尔摩斯道:“你的故事很有意思。这个新破的案子确实
得到了适当的结局。你所说的后半段,除了绳子是由你带来的
这一点我不知道以外,其余的都和我的推测相同。可是还有一
层,我原以为童格把他的毒刺全丢了,怎么最后他在船上又向
我们放出了一支呢?"
"先生,他的毒刺确是全丢了,可是吹管里还剩有一支。"
福尔摩斯道:“啊,可不是吗,我没有料到这一层。"
这囚犯殷勤地问道:“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我的伙伴答道:“我想没有什么了,谢谢你。"
埃瑟尔尼·琼斯道:“福尔摩斯,我们应当顺着您,我们都
知道您是犯罪的鉴定家,可是我有我的职责,今天为您和您的
朋友已经很够通融的了。现在只有把给我们讲故事的人锁进
监里,我才能放心。马车还在外面候着,楼下还有两个警长呢,
对于你们二位的协助我衷心感激。自然到开庭的时候还要请
你们出席作证。祝你们晚安吧。"
琼诺赞·斯茂也说道:“二位先生晚安。"
小心的琼斯在出屋门的时候说道:“斯茂,你在前面走。不
管你在安达曼群岛是怎样处治那位先生的,我得特别加小心,
不要让你用木腿打我。"
等他们两人走后,我和福尔摩斯抽着烟默坐了一会,我
道:“这就是咱们这出小戏的结束了,恐怕从今以后我学习你
工作方法的机会要少了。摩斯坦小姐和我已订了婚约。"
他苦哼了一声说道:“我已料到了,恕我不能向你道贺。"
我有些不快,问道:"我所选的对象,你有不满意的地方
吗?"
"一点儿也没有,我以为她是我生气所见的女子中最可敬
爱的一个人了,并且有助于我们这一类工作。她在这方面肯定
是有天才的,单从她收藏那张阿格拉藏宝的位置图和她父亲
的那些文件的事看来,就可以证明。可是爱情是一种情感的事
情,和我认为是最重要的冷静思考是有矛盾的。我永远不会结
婚,以免影响我的判断力。"
我笑道:“我相信,我这次的判断还经得住考验。看来你是
疲倦了。"
"是的,我已经感觉到了,我一个星期也恢复不过来。"
"破怪,"我道,“为什么我认为是很懒的人也会不时地表
现出极为充沛的精力呢?"
他答道:“是的,我天生是一个很懒散的人,但同时又是一
个好活动的人,我常常想到歌德的那句话——'上帝只造成你
成为一个人形,原来是体面其表,流氓气质。'
"还有一件,在这诺伍德案子里,我疑心到,在樱沼别墅里
有一个内应,不会是别人,就是在琼斯的大网里捞到的那个印
度仆人拉尔·拉奥。这也确实得算是琼斯个人的荣誉了。"
我道:“分配得似乎不大公平。全案的工作都是你一个人
干的,我从中找到了瓶子,琼斯得到了功绩,请问,剩下给你的
还有什么呢?"
歇洛克·福尔摩斯道:“我吗?我还有那可卡因瓶子吧。"
说着他已伸手去抓瓶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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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2-15 01:12:52 |显示全部楼层
福尔摩斯探案——归来记

            跳舞的人

    福尔摩斯一声不响地坐了好几个钟头了。他弯着瘦长的
身子,埋头盯住他面前的一只化学试管,试管里正煮着一种
特别恶臭的化合物。他脑袋垂在胸前的样子,从我这里望去,
就象一只瘦长的怪鸟,全身披着深灰的羽毛,头上的冠毛却
是黑的。
    他忽然说:“华生,原来你不打算在南非投资了,是不是?"
    我吃了一惊。虽然我已习惯了福尔摩斯的各种奇特本领,
但他这样突然道破我的心事,仍令我无法解释。
    "你怎么会知道?"我问他。
    他在圆凳上转过身来,手里拿着那支冒气的试管。从他
深陷的眼睛里,微微露出想笑出来的样子。
     "现在,华生,你承认你是吃惊了,"他说。
     "我是吃惊了。"
     "我应该叫你把这句话写下来,签上你的名字。"
     "为什么?"
     "因为过了五分钟,你又会说这太简单了。"
     "我一定不说。"
     "你要知道,我亲爱的华生,"他把试管放回架子上去,开
始用教授对他班上的学生讲课的口气往下说,“作出一串推理
来,并且使每个推理取决于它前面的那个推理而本身又简单
明了,实际上这并不难。然后,只要把中间的推理统统去掉,
对你的听众仅仅宣布起点和结论,就可以得到惊人的、也可
能是虚夸的效果。所以,我看了你左手的虎口,就觉得有把
握说你没有打算把你那一小笔资本投到金矿中去,这真的不
难推断出来。"
     "我看不出有什么关系。"
     "似乎没有,但是我可以马上告诉你这一密切的关系。这
一根非常简单的链条中缺少的环节是:第一,昨晚你从俱乐
部回来,你左手虎口上有白粉;第二,只有在打台球的时候,
为了稳定球杆,你才在虎口上抹白粉;第三,没有瑟斯顿作
伴,你从不打台球;第四,你在四个星期以前告诉过我,瑟
斯顿有购买某项南非产业的特权,再有一个月就到期了,他
很想你跟他共同使用;第五,你的支票簿锁在我的抽屉里,你
一直没跟我要过钥匙;第六,你不打算把钱投资在南非。"
     "这太简单了!"我叫起来了。
     "正是这样!"他有点不高兴地说,"每个问题,一旦给你
解释过,就变得很简单。这里有个还不明白的问题。你看看
怎样能解释它,我的朋友。"他把一张纸条扔在桌上,又开始
做他的分析。
    我看见纸条上画着一些荒诞无稽的符号,十分诧异。
     "嘿,福尔摩斯,这是一张小孩子的画。"
     "噢,那是你的想法。"
     "难道会是别的吗?"
     "这正是希尔顿·丘比特先生急着想弄明白的问题。他住
在诺福克郡马场村庄园。这个小谜语是今天早班邮车送来的,
他本人准备乘第二班火车来这儿。门铃响了,华生。如果来
的人就是他,我不会感到意外。"
    楼梯上响起一阵沉重的脚步声,不一会儿走进来一个身
材高大、体格健壮、脸刮得很干净的绅士。明亮的眼睛,红
润的面颊,说明他生活在一个远离贝克街的雾气的地方。他
进门的时候,似乎带来了少许东海岸那种浓郁、新鲜、凉爽
的空气。他跟我们握过手,正要坐下来的时候,目光落在那
张画着奇怪符号的纸条上,那是我刚才仔细看过以后放在桌
上的。
     "福尔摩斯先生,您怎么解释它呢?"他大声说,"他们告
诉我您喜欢离奇古怪的东西,我看再找不到比这更离奇的了。
我把这张纸条先寄来,是为了让您在我来以前有时间研究
它。"
     "的确是一件很难看懂的作品,"福尔摩斯说,"乍一看就
象孩子们开的玩笑,在纸上横着画了些在跳舞的奇形怪状的
小人。您怎么会重视一张这样怪的画呢?"
     "我是决不会的,福尔摩斯先生。可是我妻子很重视。这
张画吓得她要命。她什么也不说,但是我能从她眼里看出来
她很害怕。这就是我要把这件事彻底弄清楚的原因。"
    福尔摩斯把纸条举起来,让太阳光照着它。那是从记事
本上撕下来的一页,上面那些跳舞的人是用铅笔画的,排列
成这样:

                                     (图一:twd1.gif)

    福尔摩斯仔细看了一会儿,然后很小心地把纸条叠起来,
放进他的皮夹子里。
    "这可能成为一件最有趣、最不平常的案子,"他说,"您
在信上告诉了我一些细节,希尔顿·丘比特先生。但是我想
请您再给我的朋友华生医生讲一遍。"
     "我不是很会讲故事的人,"这位客人说。他那双大而有
力的手,神经质地一会儿紧握,一会儿放开。"如果有什么讲
得不清楚的地方,您尽管问我好了。我要从去年我结婚前后
开始,但是我想先说一下,虽然我不是个有钱的人,我们这
一家住在马场村大约有五百年了,在诺福克郡也没有比我们
一家更出名的。去年,我到伦敦参加维多利亚女王即位六十
周年纪念,住在罗素广场一家公寓里,因为我们教区的帕克
牧师住的就是这家公寓。在这家公寓里还住了一个年轻的美
国小姐,她姓帕特里克,全名是埃尔茜·帕特里克。于是我
们成了朋友。还没有等到我在伦敦住满一个月,我已经爱她
爱到极点了。我们悄悄在登记处结了婚,然后作为夫妇回到
了诺福克。您会觉得一个名门子弟,竟然以这种方式娶一个
身世不明的妻子,简直是发疯吧,福尔摩斯先生。不过您要
是见过她、认识她的话,那就能帮助您理解这一点。
     "当时她在这一点上很直爽。埃尔茜的确是直爽的。我不
能说她没给我改变主意的机会,但是我从没有想到要改变主
意。她对我说:'我一生中跟一些可恨的人来往过,现在只想
把他们都忘掉。我不愿意再提过去,因为这会使我痛苦。如
果你娶我的话,希尔顿,你会娶到一个没有做过任何使自己
感到羞愧的事的女人。但是,你必须满足于我的保证,并且
允许我对在嫁给你以前我的一切经历保持沉默。要是这些条
件太苛刻了,那你就回诺福克去,让我照旧过我的孤寂生活
吧。'就在我们结婚的前一天,她对我说了这些话。我告诉她
我愿意依她的条件娶她,我也一直遵守着我的诺言。
     "我们结婚到现在已经一年了,一直过得很幸福。可是,
大约一个月以前,就在六月底,我第一次看见了烦恼的预兆。
那天我妻子接到一封美国寄来的信。我看到上面贴了美国邮
票。她脸变得煞白,把信读完就扔进火里烧了。后来她不提
这件事,我也没提,因为我必须遵守诺言。从那时候起,她
就没有过片刻的安宁,脸上总带着恐惧的样子,好象她在等
待着什么。但是,除非她开口,我什么都不便说。请注意,福
尔摩斯先生,她是一个老实人。不论她过去在生活中有过什
么不幸的事,那也不会是她自己的过错。我不过是个诺福克
的普通乡绅,但是在英国再没有别人的家庭声望能高过我的
了。她很明白这一点,而且在没有跟我结婚之前,她就很清
楚。她决不愿意给我们一家的声誉带来任何污点,这我完全
相信。
     "好,现在我谈这件事可疑的地方。大概一个星期以前,
就是上星期二,我发现在一个窗台上画了一些跳舞的滑稽小
人,跟那张纸上的一模一样,是粉笔画的。我以为是小马倌
画的,可是他发誓说他一点都不知道。不管怎样,那些滑稽
小人是在夜里画上去的。我把它们刷掉了,后来才跟我妻子
提到这件事。使我惊奇的是,她把这件事看得很严重,而且
求我如果再有这样的画出现,让她看一看。连着一个星期,什
么也没出现。到昨天早晨,我在花园日晷仪上找到这张纸条。
我拿给埃尔茜一看,她立刻昏倒了。以后她就象在做梦一样,
精神恍惚,眼睛里一直充满了恐惧。就在那个时候,福尔摩
斯先生,我写了一封信,连那张纸条一起寄给了您。我不能
把这张纸条交给警察,因为他们准要笑我,但是您会告诉我
怎么办。我并不富有,但万一我妻子有什么祸事临头,我愿
意倾家荡产来保护她。"
    他是个在英国本土长大的漂亮男子——纯朴、正直、文
雅,有一双诚实的蓝眼睛和一张清秀的脸。从他的面容中,可
以看出他对妻子的钟爱和信任。福尔摩斯聚精会神地听他讲
完了这段经过以后,坐着沉思了一会儿。
     "你不觉得,丘比特先生,"他终于说,"最好的办法还是
直接求你妻子把她的秘密告诉您?"
    希尔顿·丘比特摇了摇头。
     "诺言总是诺言,福尔摩斯先生。假如埃尔茜愿意告诉我,

她就会告诉我的。假如她不愿意,我不强迫她说出来。不过,
我自己想办法总可以吧。我一定得想办法。"
     "那么我很愿意帮助您。首先,您听说您家来过陌生人没
有?"
     "没有。"
     "我猜你那一带是个很平静的地方,任何陌生面孔出现都
会引人注意,是吗?"
     "在很邻近的地方是这样的。但是,离我们那儿不太远,
有好几个饮牲口的地方,那里的农民经常留外人住宿。"
     "这些难懂的符号显然有其含义。假如是随意画的,咱们
多半解释不了。从另一方面看,假如是有系统的,我相信咱
们会把它彻底弄清楚。但是,仅有的这一张太简短,使我无
从着手。您提供的这些情况又太模糊,不能作为调查的基础。
我建议你回诺福克去,密切注视,把可能出现任何新的跳舞
的人照原样临摹下来。非常可惜的是,早先那些用粉笔画在
窗台上的跳舞的人,咱们没有一张复制的。您还要细心打听
一下,附近来过什么陌生人。您几时收集到新的证据,就再
来这儿。我现在能给您的就是这些建议了。如果有什么紧急
的新发展,我随时可以赶到诺福克您家里去。"
    这一次的面谈使福尔摩斯变得非常沉默。一连数天,我
几次见他从笔记本中取出那张纸条,久久地仔细研究上面写
的那些古怪符号。可是,他绝口不提这件事。一直到差不多
两个星期以后,有一天下午我正要出去,他把我叫住了。
     "华生,你最好别走。"
     "怎么啦?"
     "因为早上我收到希尔顿·丘比特的一份电报。你还记得
他和那些跳舞的人吗?他应该在一点二十分到利物浦街,随
时可能到这儿。从他的电报中,我推测已经出现了很重要的
新情况。"
    我们没有等多久,这位诺福克的绅士坐马车直接从车站
赶来了。他象是又焦急又沮丧,目光倦乏,满额皱纹。
     "这件事真叫我受不了,福尔摩斯先生,"他说着,就象
个精疲力尽的人一屁股坐进椅子里。“当你感觉到无形中被人
包围,又不清楚在算计你的是谁,这就够糟心的了。加上你
又看见这件事正在一点一点地折磨自己的妻子,那就不是血
肉之躯所能忍受的。她给折磨得消瘦了,我眼见她瘦下去。"
     "她说了什么没有?"
     "没有,福尔摩斯先生。她还没说。不过,有好几回这个
可怜的人想要说,又鼓不起勇气来开这个头。我也试着来帮
助她,大概我做得很笨,反而吓得她不敢说了。她讲到过我
的古老家庭、我们在全郡的名片和引以为自豪的清白声誉,这
时候我总以为她就会说到要点上来了,但是不知怎么,话还
没有讲到那儿就岔开了。"
     "但是你自己有所发现吗?"
     "可不少,福尔摩斯先生。我给您带来了几张新的画,更
重要的是我看到那个家伙了。"
     "怎么?是画这些符号的那个人吗?"
     "就是他,我看见他画的。还是一切都按顺序跟您说吧。
上次我来拜访您以后,回到家里的第二天早上,头一件见到
的东西就是一行新的跳舞的人,是用粉笔画在工具房门上的。
这间工具房挨着草坪,正对着前窗。我照样临摹了一张,就
在这儿。"他打开一张叠着的纸,把它放在桌上。下面就是他
临摹下来的符号:

                      (图2:twd2.gif)

    "太妙了!"福尔摩斯说。"太妙了!请接着说吧。"
     "临摹完了,我就把门上这些记号擦了,但是过了两个早
上,只出现了新的。我这儿也有一张临摹的。"

                      (图3:twd3.gif)

    福尔摩斯搓着双手,高兴得轻轻笑出声来。
     "咱们的资料积累得很快呀!"他说。
     "过了三天,我在日晷仪上找到一张纸条,上面压着一块
鹅卵石。纸条上很潦草地画了一行小人,跟上一次的完全一
样。从那以后,我决定在夜里守着,于是取出了我的左轮,坐
在书房里不睡,因为从那儿可以望到草坪和花园。大约在凌
晨两点的时候,我听到后面有脚步声,原来是我妻子穿着睡
衣走来了。她央求我去睡,我就对她明说要瞧瞧谁在这样捉
弄我们。她说这是毫无意义的恶作剧,要我不去理它。
     "'假如真叫你生气的话,希尔顿,咱们俩可以出去旅行,
躲开这种讨厌的人。'
     "'什么?让一个恶作剧的家伙把咱们从这儿撵走?'
     "'去睡吧,'她说,'咱们白天再商量。'
     "她正说着,在月光下我见她的脸忽然变得更加苍白,她
一只手紧抓住我的肩膀。就在对过工具房的阴影里,有什么
东西在移动。我看见个黑糊糊的人影,偷偷绕过墙角走到工
具房门前蹲了下来。我抓起手枪正要冲出去,我妻子使劲把
我抱住。我用力想甩脱她,她拼命抱住我不放手。最后,我
挣脱了。等我打开门跑到工具房前,那家伙不见了。但是他
留下了痕迹,门上又画了一行跳舞的人,排列跟前两次的完
全相同,我已经把它们临摹在那张纸上。我把院子各处都找
遍了,也没见到那个家伙的踪影。可这件事怪就怪在他并没
有走开,因为早上我再检查那扇门的时候,发现除了我已经
看到过的那行小人以外,又添了几个新画的。"
     "那些新画的您有没有?"
     "有,很短,我也照样临摹下来了,就是这一张。"
    他又拿出一张纸来。他记下的新舞蹈是这样的:

            (图4:twd4.gif)

    "请告诉我,"福尔摩斯说,从他眼神中可以看出他非常
兴奋,"这是画在上一行下面的呢,还是完全分开的?"
     "是画在另一块门板上的。"
     "好极了!这一点对咱们的研究来说最重要。我觉得很有
希望了。希尔顿·丘比特先生,请继续讲您这一段最有意思
的经过吧。"
     "再没有什么要讲的了,福尔摩斯先生,只是那天夜里我
很生我妻子的气,因为正在我可能抓住那个偷偷溜进来的流
氓的时候,她却把我拉住了。她说是怕我会遭到不幸。顿时
我脑子里闪过一个念头:也许她担心是那个人会遭到不幸,因
为我已经怀疑她知道那个人是谁,而且她懂得那些古怪符号
是什么意思。但是,福尔摩斯先生,她的话音、她的眼神都
不容置疑。我相信她心里想的确实是我自己的安全。这就是
全部情况,现在我需要您指教我该怎么办。我自己想叫五、六
个农场的小伙子埋伏在灌木丛里,等那个家伙再来就狠狠揍
他一顿,他以后就不敢来打搅我们了。"
     "这个人过于狡猾,恐怕不是用这样简单的办法可以对
付,"福尔摩斯说,"您能在伦敦呆多久?"
     "今天我必须回去。我决不放心让我妻子整夜一个人呆在
家里。她神经很紧张,也要求我回去。"
     "也许您回去是对的。要是您能呆住的话,说不定过一两
天我可以跟您一起回去。您先把这些纸条给我,可能不久我
会去拜访您,帮着解决一下您的难题。"
    一直到我们这位客人走了,福尔摩斯始终保持住他那种
职业性的沉着。但是我很了解他,能很容易地看出来他心里
是十分兴奋的。希尔顿·丘比特的宽阔背影刚从门口消失,我
的伙伴就急急忙忙跑到桌边,把所有的纸条都摆在自己面前,
开始进行精细复杂的分析。我一连两小时看着他把画着小人
和写上字母的纸条,一张接一张地来回掉换。他全神贯注在
这项工作上,完全忘了我在旁边。他干得顺手的时候,便一
会儿吹哨,一会儿唱起来;有时给难住了,就好一阵子皱起
眉头、两眼发呆地望着。最后,他满意地叫了一声,从椅子
上跳起来,在屋里走来走去,不住地搓着两只手。后来,他
在电报纸上写了一张很长的电报。"华生,如果回电中有我希
望得到的答复,你就可以在你的记录中添上一件非常有趣的
案子了,"他说,"我希望明天咱们可以去诺福克,给咱们的
朋友带去一些非常明确的消息,好让他知道使他烦恼的原
因。"
    说实话,我当时非常想问个究竟,但是我知道福尔摩斯
喜欢在他选好的时候,以自己的方式来谈他的发现。所以我
等着,直到他觉得适合向我说明一切的那天。
    可是,迟迟不见回电。我们耐着性子等了两天。在这两
天里,只要门铃一响,福尔摩斯就侧着耳朵听。第二天的晚
上,来了一封希尔顿·丘比特的信,说他家里平静无事,只
是那天清早又看到一长行跳舞的人画在日晷仪上。他临摹了
一张,附在信里寄来了:

                              (图5:twd5.gif)

    福尔摩斯伏在桌上,对着这张怪诞的图案看了几分钟,猛
然站起来,发出一声惊异、沮丧的喊叫。焦急使他脸色憔悴。
    "这件事咱们再不能听其自然了,"他说,"今天晚上有去
北沃尔沙姆的火车吗?"
    我找出了火车时刻表。末班车刚刚开走。
     "那末咱们明天提前吃早饭,坐头班车去,"福尔摩斯说。

     "现在非咱们出面不可了。啊,咱们盼着的电报来了。等
一等,赫德森太太,也许要拍个回电。不必了,完全不出我
所料。看了这封电报,咱们更要赶快让希尔顿·丘比特知道
目前的情况,多耽误一小时都不应该,因为这位诺福克的糊
涂绅士已经陷入了奇怪而危险的罗网。"
    后来证明情况确实如此。现在快到我结束这个当时看来
是幼稚可笑、稀奇古怪的故事的时候,我心里又充满了我当
时所感受到的惊愕和恐怖。虽然我很愿意给我的读者一个多
少带点希望的结尾,但作为事实的记录,我必须把这一连串
的奇怪事件照实讲下去,一直讲到它们的不幸结局。这些事
件的发生,使"马场村庄园"一度在全英国成了人人皆知的
名词了。
    我们在北沃尔沙姆下车,刚一提我们要去的目的地,站
长就急忙朝我们走来。"你们两位是从伦敦来的侦探吧?"他
说。
    福尔摩斯的脸上有点厌烦的样子。
     "什么使您想到这个?"
     "因为诺威奇的马丁警长刚打这儿过。也许您二位是外科
医生吧。她还没死,至少最后的消息是这样讲的。可能你们
赶得上救她,但也只不过是让她活着上绞架罢了。"
    福尔摩斯的脸色阴沉,焦急万分。
     "我们要去马场村庄园,"他说,"不过我们没听说那里出
了什么事。"
     "事情可怕极了,"站长说,"希尔顿·丘比特和他妻子两
个都给枪打了。她拿枪先打丈夫,然后打自己,这是他们家
的佣人说的。男的已经死了,女的也没有多大希望了。咳,他
们原是诺福克郡最老、最体面的一家!"
    福尔摩斯什么也没说,赶紧上了一辆马车。在这长达七
英里的途中,他就没有开过口。我很少见他这样完全失望过。
我们从伦敦来的一路上福尔摩斯都心神不安,他仔细地逐页
查看各种早报的时候,我就注意到他是那么忧心忡忡。现在,
他所担心的最坏情况突然变成事实,使他感到一种茫然的忧
郁。他靠在座位上,默默想着这令人沮丧的变故。然而,这
一带有许多使我们感兴趣的东西,因为我们正穿过一个在英
国算得上是独一无二的乡村,少数分散的农舍表明今天聚居
在这一带的人不多了。四周都可以看到方塔形的教堂,耸立
在一片平坦青葱的景色中,述说着昔日东安格利亚王国的繁
荣昌盛。一片蓝紫色的日耳曼海终于出现在诺福克青葱的岸
边,马车夫用鞭子指着从小树林中露出的老式砖木结构的山
墙说:"那儿就是马场村庄园。"
    马车一驶到带圆柱门廊的大门前,我就看见了前面网球
场边那间引起过我们种种奇怪联想的黑色工具房和那座日晷
仪。一个短小精悍、动作敏捷、留着胡子的人刚从一辆一匹
马拉的马车上走下来,他介绍自己是诺福克警察局的马丁警
长。当他听到我同伴的名字的时候,露出很惊讶的样子。
     "啊,福尔摩斯先生,这件案子是今天凌晨三点发生的。
您在伦敦怎么听到的,而且跟我一样快就赶到了现场?"
     "我已经料到了。我来这儿是希望阻止它发生。"
     "那您一定掌握了重要的证据,在这方面我们一无所知,
因为据说他们是一对最和睦的夫妻。"
     "我只有一些跳舞的人作为物证,"福尔摩斯说,"以后我
再向您解释吧。目前,既然没来得及避免这场悲剧,我非常
希望利用我现在掌握的材料来伸张正义。您是愿意让我参加
您的调查工作呢,还是宁愿让我自由行动?"
     "如果真的我能跟您共同行动的话,我会感到很荣幸,"警
长真诚地说。
     "这样的话,我希望马上听取证词,进行检查,一点也不
要耽误了。"
    马丁警长不失为明智人,他让我的朋友自行其是,自己
则满足于把结果仔细记下来。本地的外科医生,是个满头白
发的老年人,他刚从丘比特太太的卧室下楼来,报告说她的
伤势很严重,但不一定致命。子弹是从她的前额打进去的,多
半要过一段时间她才能恢复知觉。至于她是被打伤的还是自
伤的问题,他不敢冒昧表示明确的意见。这一枪肯定是从离
她很近的地方打的。在房间里只发现一把手枪,里面的子弹
只打了两发。希尔顿·丘比特先生的心脏被子弹打穿。可以
设想为希尔顿先开枪打他妻子,也可以设想他妻子是凶手,因
为那支左轮就掉在他们正中间的地板上。
     "有没有把他搬动过?"
     "没有,只把他妻子抬出去了。我们不能让她伤成那样还
在地板上躺着。"
     "您到这儿有多久了,大夫?"
     "从四点钟一直到现在。"
     "还有别人吗?"
     "有的,就是这位警长。"
     "您什么都没有碰吧?"
     "没有。"
     "您考虑得很周全。是谁去请您来的?"
     "这家的女仆桑德斯。"
     "是她发觉的?"
     "她跟厨子金太太两个。"
     "现在她们在哪儿?"
     "在厨房里吧,我想。"
     "我看咱们最好马上听听她们怎么说。"
    这间有橡木墙板和高窗户的古老大厅变成了调查庭。福
尔摩斯坐在一把老式的大椅子上,脸色憔悴,他那双不宽容
的眼睛却闪闪发亮。我能从他眼睛里看出坚定不移的决心,他
准备用毕生的力量来追查这件案子,一直到为这位他没能搭
救的委托人最后报了仇为止。在大厅里坐着的那一伙奇怪的
人当中,还有衣着整齐的马丁警长,白发苍苍的乡村医生,我
自己和一个呆头呆脑的本村警察。
    这两个妇女讲得十分清楚。一声爆炸把她们从睡梦中惊
醒了,接着又响了一声。她们睡在两间连着的房间里,金太
太这时已经跑到桑德斯的房间里来了。她们一块儿下了楼。书
房门是敞开的,桌上点着一支蜡烛。主人脸朝下趴在书房正
中间,已经死了。他的妻子就在挨近窗户的地方蜷着、脑袋
靠在墙上。她伤得非常重且满脸是血,大口大口地喘着气,但
是说不出活来。走廊和书房里满是烟和火药味儿。窗户是关
着的,并且从里面插上了。在这一点上,她们两人都说得很
肯定。她们立即就叫人去找医生和警察,然后在马夫和小马
倌的帮助下,他们把受伤的女主人抬回她的卧室。出事前夫
妻两个已经就寝了,她穿着衣服,他睡衣的外面套着便袍。书
房里的东西,都没有动过。就她们所知,夫期间从来没有吵
过架。她们一直把他们夫妇看作非常和睦的一对。
    这些就是两个女仆的证词的要点。在回答马丁警长的问
题时,她们肯定地说所有的门都从里面门好了,谁也跑不出
去。在回答福尔摩斯的问题时,她们都说记得刚从顶楼她们
屋里跑出来就闻到火药的气味。福尔摩斯对他的同行马丁警
长说:"我请您注意这个事实。现在,我想咱们可以开始彻底
检查那间屋子了。"
    原来书房不大,三面靠墙都是书。对着一扇朝花园开的
窗户,放着一张书桌。我们首先注意的是这位不幸绅士的遗
体。他那魁伟的身躯四肢摊开地横躺在屋里。子弹是从正面
对准他射出的,穿过心脏以后就呆在身体里头,所以他当时
就死了,没有痛苦。他的便袍上和手上都没有火药痕迹。据
这位乡村医生说,女主人的脸上有火药痕迹,但是手上没有。
     "没有火药痕迹并不说明什么,要是有的话,情况就完全
不同了,"福尔摩斯说,"除非是很不合适的子弹,里面的火
药会朝后面喷出来,否则打多少枪也不会留下痕迹的。我建
议现在不妨把丘比特先生的遗体搬走。大夫,我想您还没有
取出打伤女主人的那颗子弹吧?"
     "需要做一次复杂的手术,才能取出子弹来。但是那支左
轮里面还有四发子弹,另两发已经打出来了,造成了两处伤
口,所以六发子弹都有了下落。"
     "好象是这样,"福尔摩斯说,"也许您也能解释打在窗户
框上的那颗子弹吧?"他突然转过身去,用他的细长的指头,
指着离窗户框底边一英寸地方的一个小窟窿。
     "一点不错!"警长大声说,"您怎么看见的?"
     "因为我在找它。"
     "惊人的发现!"乡村医生说,"您完全对,先生。那就是
当时一共放了三枪,因此一定有第三者在场。但是,这能是
谁呢?他是怎么跑掉的?"
     "这正是咱们就要解答的问题,"福尔摩斯说,“马丁警长,
您记得在那两个女仆讲到她们一出房门就闻到火药味儿的时
候,我说过这一点极其重要,是不是?"
     "是的,先生。但是,坦白说,我当时不大懂您的意思。"
     "这就是说在打枪的时候,门窗全都是开着的,否则火药
的烟不会那么快吹到楼上去。这非得书房里有穿堂风不行。可
是门窗敞开的时间很短。"
     "这您怎么来证明呢?"
     "因为那支蜡烛并没有给风吹得淌下蜡油来。"
     "对极了!"警长大声说,"对极了!"
     "我肯定了这场悲剧发生的时候窗户是敞开的这一点以

后,就设想到其中可能有一个第三者,他站在窗外朝屋里开
了一枪。这时候如果从屋里对准窗外的人开枪,就可能打中
窗户框。我一找,果然那儿有个弹孔。"
     "但是窗户怎么关上的呢?"
     "女主人出于本能的第一个动作当然是关上窗户。啊,这
是什么?"
    那是个鳄鱼皮镶银边的女用手提包,小巧精致,就在桌
上放着。福尔摩斯把它打开,将里面的东西倒了出来。手提
包里只装了一卷英国银行的钞票,五十镑一张,一共二十张,
用橡皮圈箍在一起,别的没有。
     "这个手提包必须加以保管,它还要出庭作证呢,"福尔
摩斯一边说着一边把手提包和钞票交给了警长。“现在咱们必
须想法说明这第三颗子弹。从木头的碎片来看,这颗子弹明
明是从屋里打出去的。我想再问一问他们的厨子金太太。金
太太,您说过您是给很响的一声爆炸惊醒的。您的意思是不
是在您听起来它比第二声更响?"
     "怎么说,先生,我是睡着了给惊醒的,所以很难分辨。
不过当时听起来是很响。"
     "您不觉得可能那是差不多同时放的两枪的声音?"
     "这我可说不准,先生。"
     "我认为那的确是两枪的声音。警长,我看这里没有什么
还要研究的了。如果您愿意同我一起去的话,咱们到花园里
去看看有没有什么新的证据可以发现。"
    外面有一座花坛一直延伸到书房的窗前。当我们走近花
坛的时候,大家不约而同地惊叫起来。花坛里的花踩倒了,潮
湿的泥土上满是脚印。那是男人的大脚印,脚指特别细长。福
尔摩斯象猎犬找回击中的鸟那样在草里和地上的树叶里搜
寻。忽然,他高兴地叫了一声,弯下腰捡起来一个铜的小圆
筒。
     "不出我所料,"他说,"那支左轮有推顶器,这就是第三
枪的弹壳。马丁警长,我想咱们的案子差不多办完了。"
    在这位乡村警长的脸上,显出了他对福尔摩斯神速巧妙
的侦察感到万分惊讶。最初他还露出过一点想讲讲自己的主
张的意思,现在却是不胜钦佩,愿意毫无疑问地听从福尔摩
斯。
     "您猜想是谁打的呢?"他问。
     "我以后再谈。在这个问题上,有几点我还对您解释不了。
既然我已经走到这一步了,我最好照自己的想法进行,然后
把这件事一次说个清楚。"
     "随您便,福尔摩斯先生,只要我们能抓到凶手就可以。"
     "我一点不想故弄玄虚,可是正在行动的时候就开始做冗
长复杂的解释,这是做不到的。一切线索我都有了。即使这
位女主人再也不能恢复知觉,咱们仍旧可以把昨天夜里发生
的事情一一设想出来,并且保证使凶手受到法律制裁。首先
我想知道附近是否有一家叫做'埃尔里奇'的小旅店?"
    所有的佣人都问过了,谁也没有听说过这么一家旅店。在
这个问题上,小马倌帮了点忙,他记起有个叫埃尔里奇的农
场主,住在东罗斯顿那边,离这里只有几英里。
     "是个偏僻的农场吗?"
     "很偏僻,先生。"
     "也许那儿的人还不知道昨晚这里发生的事情吧?"
     "也许不知道,先生。"
     "备好一匹马,我的孩子,"福尔摩斯说,"我要你送封信
到埃尔里奇农场去。"
    他从口袋里取出许多张画着跳舞小人的纸条,把它们摆
在书桌上,坐下来忙了一阵子。最后,他交给小马倌一封信,
嘱咐他把信交到收信人手里,特别记住不要回答收信人可能
提出的任何问题。我看见信外面的地址和收信人姓名写得很
零乱,不象福尔摩斯一向写的那种严谨的字体。信上写的是:
诺福克,东罗斯顿,埃尔里奇农场,阿贝·斯兰尼先生。
     "警长,"福尔摩斯说,“我想您不妨打电报请求派警卫来。
因为您可能有一个非常危险的犯人要押送到郡监狱去,如果
我估计对了的话。送信的小孩就可以把您的电报带去发。华
生,要是下午有去伦敦的火车,我看咱们就赶这趟车,因为
我有一项颇有趣的化学分析要完成,而且这件侦查工作很快
就要结束了。"
    福尔摩斯打发小马倌去送信了,然后吩咐所有的佣人:如
果有人来看丘比特太太,立刻把客人领到客厅里,决不能说
出丘比特太太的身体情况。他非常认真叮嘱佣人记住这些话。
最后他领着我们去客厅,一边说现在的事态不在我们控制之
下了,大家尽量休息一下,等着瞧究竟会发生什么。乡村医
生已经离开这里去看他的病人了,留下来的只有警长和我。
     "我想我能够用一种有趣又有益的方法,来帮你们消磨一
小时,"福尔摩斯一边说一边把他的椅子挪近桌子,又把那几
张画着滑稽小人的纸条在自己面前摆开,"华生,我还欠你一
笔债,因为我这么久不让你的好奇心得到满足。至于您呢,警
长,这件案子的全部经过也许能吸引您来作一次不平常的业
务探讨。我必须先告诉您一些有趣的情况,那是希尔顿·丘
比特先生两次来贝克街找我商量的时候我听他说的。"他接着
就把我前面已经说过的那些情况,简单扼要地重述了一遍。
"在我面前摆着的,就是这些罕见的作品。要不是它们成了这
么可怕的一场悲剧的先兆,那末谁见了也会一笑置之。我比
较熟悉各种形式的秘密文字,也写过一篇关于这个问题的粗
浅论文,其中分析了一百六十种不同的密码。但是这一种我
还是第一次见到。想出这一套方法的人,显然是为了使别人
以为它是随手涂抹的儿童画,看不出这些符号传达的信息。然
而,只要一看出了这些符号是代表字母的,再应用秘密文字
的规律来分析,就不难找到答案。在交给我的第一张纸条上
那句话很短,我只能稍有把握假定(图6)代表E。你们也知道,在
英文字母中E最常见,它出现的次数多到即使在一个短的句
子中也是最常见的。第一张纸条上的十五个符号,其中有四
个完全一样,因此把它估计为E是合乎道理的。这些图形中,
有的还带一面小旗,有的没有小旗。从小旗的分布来看,带
旗的图形可能是用来把这个句子分成一个一个的单词。我把
这看作一个可以接受的假设,同时记下E是用(图6)来代表的。
    "可是,现在最难的问题来了。因为,除了E以外,英文
字母出现次数的顺序并不很清楚。这种顺序,在平常一页印
出的文字里和一个短句子里,可能正相反。大致说来,字母
按出现次数排列的顺序是T,A,O,I,N,S,H,R,D,L;
但是T,A,O,I,出现的次数几乎不相上下。要是把每一种
组合都试一遍,直到得出一个意思来,那会是一项无止境的
工作。所以,我只好等来了新材料再说。希尔顿·丘比特先
生第二次来访的时候,果真给了我另外两个短句子和似乎只
有一个单词的一句话,就是这几个不带小旗的符号。在这个
由五个符号组合的单字中,我找出了第二个和第四个都是E。
这个单词可能是sever(切断),也可能是lever(杠杆),或者n
ever(决不)。毫无疑问,使用末了这个词来回答
一项请求的可能性极大,而且种种情况都表明这是丘比特太太写的答复。假如
这个判断正确,我们现在就可以说,三个符号分别代表
NV、和R。
    "甚至在这个时候我的困难仍然很大。但是,一个很妙的
想法使我知道了另外几个字母。我想其假如这些恳求是来自
一个在丘比特太太年轻时候就跟她亲近的人的话,那末一个
两头是E,当中有三个别的字母的组合很可能就是ELSIE
(埃尔茜)这个名字。我一检查,发现这个组合曾经三次构成
一句话的结尾。这样的一句话肯定是对'埃尔茜'提出的恳
求。这一来我就找出了L、S和I。可是,究竟恳求什么呢?在
'埃尔茜'前面的一个词,只有四个字母,末了的是E。这个
词必定是Come(来)无疑。我试过其他各种以E结尾的四个
字母,都不符合情况。这样我就找出了C、O和M,而且现
在我可以再来分析第一句话,把它分成单词,还不知道的字
母就用点代替。经过这样的处理,这句话就成了这种样子:
            .M. ERE .. ESLNE..
    "现在,第一个字母只能是A。这是最有帮助的发现,因
为它在这个短句中出现了三次。第二个词的开头是H也是显
而易见的。这一句话现在成了:
            AM HERE A.E SLANE.
    再把名字中所缺的字母添上:
            AM HERE ABE SLANE.
            (我已到达。阿贝·斯兰尼。)
    我现在有了这么多字母,能够很有把握地解释第二句话
了。这一句读出来是这样的:
                A. ELRI. ES.
    我看这一句中,我只能在缺字母的地方加上T和G才有
意义(意为:住在埃尔里奇。),并且假定这个名字是写信人

住的地方或者旅店。"
    马丁警长和我带着很大的兴趣听我的朋友详细讲他如何
找到答案的经过,这把我们的一切疑问都解答了。
    "后来你怎么办,先生?"警长问。
    "我有充分理由猜想阿贝·斯兰尼是美国人,因为阿贝是
个美国式的编写,而且这些麻烦的起因又是从美国寄来一封
信。我也有充分理由认为这件事带有犯罪的内情。女主人说
的那些暗示她的过去的话和她拒绝把实情告诉她丈夫,都使
我从这方面去想。所以我才给纽约警察局一个叫威尔逊·哈
格里夫的朋友发了一个电报,问他是否知道阿贝·斯兰尼这
个名字。这位朋友不止一次利用过我所知道的有关伦敦的犯
罪情况。他的回电说:'此人是芝加哥最危险的骗子。'就在
我接到回电的那天晚上,希尔顿·丘比特给我寄来了阿贝·
斯兰尼最后画的一行小人。用已经知道的这些字母译出来就
成了这样的一句话:
    ELSIE. RE. ARE TO MEET THY GO.
    再添上P和D,这句话就完整了(意为:埃尔茜,准备
见上帝。),而且说明了这个流氓已经由劝诱改为恐吓。对芝
加哥的那帮歹徒我很了解,所以我想他可能会很快把恐吓的
话付诸行动。我立刻和我的朋友华生医生来诺福克,但不幸
的是,我们赶到这里的时候,最坏的情况已经发生了。"
    "能跟您一起处理一件案子,使我感到荣幸,"警长很热
情地说,"不过,恕我直言,您只对您自己负责,我却要对我
的上级负责。假如这个住在埃尔里奇农场的阿贝·斯兰尼真
是凶手的话,他要是就在我坐在这里的时候逃跑了,那我准
得受严厉的处分。"
    "您不必担心,他不会逃跑的。"
     "您怎么知道他不会?"
     "逃跑就等于他承认自己是凶手。"
     "那就让我们去逮捕他吧。"
     "我想他马上就会来这儿。"
     "他为什么要来呢?"
     "因为我已经写信请他来。"
     "简直不能相信,福尔摩斯先生!为什么您请他就得来呢?
这不正会引其他怀疑,使他逃走吗?"
     "我不是编出了那封信吗?"福尔摩斯说,"要是我没有看
错,这位先生正往这儿来了。"就在门外的小路上,有一个身
材高大、皮肤黑黑、挺漂亮的家伙正迈着大步走过来。他穿
了一身灰法兰绒的衣服,戴着一顶巴拿马草帽,两撇倒立胡
子,大鹰钩鼻,一边走一边挥动着手杖。
     "先生们,"福尔摩斯小声说,"我看咱们最好都站在门后
面。对付一个这样的家伙,还得多加小心。警长,您准备好
手铐,让我来同他谈。"
    我们静静地等了片刻,可这是那种永远不会忘记的片刻。
门开了,这人走了进来。福尔摩斯立刻用手枪柄照他的脑袋
给了一下,马丁也把手铐套上了他的腕子。他们的动作是那
么快,那么熟练,这家伙还没明白怎么回事就无法动弹了。他
瞪着一双黑眼睛,把我们一个个都瞧了瞧,突然苦笑起来。
     "先生们,这次你们赢啦。好象是我撞在什么硬东西上了。
我是接到希尔顿·丘比特太太的信才来的。这里面不至于有
她吧?难道是她帮你们给我设下了这个圈套?"
     "希尔顿·丘比特太太受了重伤,现在快要死了。"
    这人发出一声嘶哑的叫喊,响遍了全屋。
     "你胡说!"他拚命嚷着说,"受伤的是希尔顿,不是她。
谁忍心伤害小埃尔茜?我可能威胁过她——上帝饶恕我吧!但
是我决不会碰她一根头发。你收回自己的话!告诉我她没有
受伤!"
     "发现的时候,她已经伤得很重,就倒在她丈夫的旁边。"
    他带着一声悲伤的呻吟往长靠椅上一坐,用铐着的双手
遮住自己的脸,一声不响。过了五分钟,他抬起头来,绝望
地说:"我没有什么要瞒你们的。如果我开枪打一个先向我开
枪的人,就不是谋杀。如果你们认为我会伤害埃尔茜,那只
是你们不了解我,也不了解她。世界上确实没有第二个男人
能象我爱她那样爱一个女人。我有权娶她。很多年以前,她
就向我保证过。凭什么这个英国人要来分开我们?我是第一
个有权娶她的,我要求的只是自己的权利。"
     "在她发现你是什么样的人以后,她就摆脱了你的势力,"
福尔摩斯严厉地说,"她逃出美国是为了躲开你,并且在英国
同一位体面的绅士结了婚。你紧追着她,使得她很痛苦,你
是为了引诱她抛弃她心爱的丈夫,跟你这个她既恨又怕的人

逃跑。结果你使一个贵族死于非命,又逼得他的妻子自杀了。
这就是你干的这件事的记录,阿贝·斯兰尼先生。你将受到
法律的惩处。"
     "要是埃尔茜死了,那我就什么都不在乎了,"这个美国
人说。他张开一只手,看了看团在手心里的一张信纸。"哎,
先生,"他大声说,眼睛里露出了一点怀疑。"您不是在吓唬
我吧?如果她真象您说的伤得那么重的话,写这封信的人又
是谁呢?"他把信朝着桌子扔了过来。
     "是我写的,就为了把你叫来。"
     "是您写的?除了我们帮里的人以外,从来没有人知道跳
舞人的秘密。您怎么写出来的?"
     "有人发明,就有人能看懂。"福尔摩斯说,"就有一辆马
车来把你带到诺威奇去,阿贝·斯兰尼先生。现在你还有时
间对你所造成的伤害稍加弥补。丘比特太太已经使自己蒙受
谋杀丈夫的重大嫌疑,你知道吗?只是因为我今天在场和我
偶然掌握的材料,才使她不致受到控告。为了她你至少应该
做到向大众说明:对她丈夫的惨死,她没有任何直接或间接
的责任。"
     "这正合我意,"这个美国人说,"我相信最能证明我自己
有理的办法,就是把全部事实都说出来。"
     "我有责任警告你:这样做也可能对你不利,"警长本着
英国刑法公平对待的严肃精神高声地说。
    斯兰尼耸了耸肩膀。
     "我愿意冒这个险,"他说,“我首先要告诉你们几位先生:
我从埃尔茜是个孩子的时候就认识她。当时我们一共七个人
在芝加哥结成一帮,埃尔茜的父亲是我们的头子。老帕特里
克是个很聪明的人,他发明了这种秘密文字。除非你懂得这
种文字的解法,不然就会当它是小孩乱涂的画。后来,埃尔
茜对我们的事情有所闻,可是她不能容忍这种行当。她自己
还有一些正路来的钱,于是她趁我们都不防备的时候溜走,逃
到伦敦来了。她已经和我订婚了。要是我干的是另外一行,我
相信她早就跟我结婚了。她无论如何也不愿意沾上任何不正
当的职业。在她跟这个英国人结婚以后,我才知道她在什么
地方。我给她写过信,但是没有得到回信。之后,我来到了
英国。因为写信无效,我就把要说的话写在她能看到的地方。
     "我来这里已经一个月了。我住在那个农庄里,租到一间
楼下的屋子。每天夜里,我能够自由进出,谁都不知道。我
想尽办法要把埃尔茜骗走。我知道她看了我写的那些话,因
为她有一次就在其中一句下面写了回答。于是我急了,便开
始威胁她。她就寄给我一封信,恳求我走开,并且说如果真
的损害到她丈夫的名誉,那就会使她心碎的。她还说只要我
答应离开这里,以后不再来缠磨她,她就会在早上三点,等
她丈夫睡着了,下楼来在最后面的那扇窗前跟我说几句话。她
下来了,还带着钱,想买通我走。我气极了,一把抓住她的
胳臂,想从窗户里把她拽出来。就在这时候,她丈夫手里拿
着左轮冲进屋来。埃尔茜瘫倒在地板上,我们两个就面对面
了。当时我手里也有枪。我举起枪想把他吓跑,让我逃走。他
开了枪,没有打中我。差不多在同一时刻,我也开了枪,他
立刻倒下了。我急忙穿过花园逃走,这时还听见背后关窗的
声音。先生们,我说的每句话都是真的。后来的事情我都没
有听说,一直到那个小伙子骑马送来一封信,使我象个傻瓜
似地步行到这儿,把我自己交到你们手里。"
    在这个美国人说这番话的时候,马车已经到了,里面坐
着两名穿制服的警察。马丁警长站了起来,用手碰了碰犯人
的肩膀。
     "我们该走了。"
     "我可以先看看她吗?"
     "不成,她还没有恢复知觉。福尔摩斯先生,下次再碰到
重大案子,我还希望碰到您在旁边的这种好运气。"
    我们站在窗前,望着马车驶去。我转过身来,看见犯人
扔在桌上的纸团,那就是福尔摩斯曾经用来诱捕他的信。
     "华生,你看上面写的是什么,"福尔摩斯笑着说。
    信上没有字,只有这样一行跳舞的人:

     "如果你使用我解释过的那种密码,"福尔摩斯说,"你会
发现它的意思不过是'马上到这里来'。当时我相信这是一个
他决不会拒绝的邀请,因为他想不到除了埃尔茜以外,还有
别人能写这样的信。所以,我亲爱的华生,结果我们把这些
作恶多端的跳舞小人变成有益的了。我还觉得自己已经履行
了我的诺言,给你的笔记本添上一些不平常的材料。我想咱
们该乘三点四十分的火车回贝克街吃晚饭了。"
    再说一句关于尾声的话:在诺威奇冬季大审判中,美国
人阿贝·斯兰尼被判死刑,但是考虑到一些可以减轻罪行的
情况和确实是希尔顿·丘比特先开枪的事实,改判劳役监禁。
至于丘比特太太,我只听说她后来完全复原了,现在仍旧孀
居,用她全部精力帮助穷人和管理她丈夫的家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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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成的福尔摩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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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2-15 01:15:33 |显示全部楼层
福尔摩斯探案—冒险史

            铜山毛榉案

    "一个为艺术而爱好艺术的人,"歇洛克·福尔摩斯将《每
日电讯报》的广告专页扔在一边说,“常常是从最不重要和最
平凡的形象中得到最大的乐趣,华生,我高兴地观察到,从你
诚诚恳恳地为我们的案件所作的那些记录中,你已经掌握了
这个真理。而且,我肯定地讲,有时你还加以润色。你加以突
出的并不是那些我曾经参与过的许多著名案件的侦破和轰动
一时的审讯,而是那些本身情节可能是平凡琐细的案件,然而
这些案件有发挥推论和逻辑综合的才能的余地,我把它们列
入我的特殊的研究范围之内。"
    "然而,"我微笑着说,“我不能完全为自己在记录中采用
耸人听闻的手法开脱。"
    "也许你确有错误,"他边评论述用火钳夹起火红的炉渣
来点燃他那长把的樱挑木烟斗,当他是在争论问题而不是在
思考问题的时候,他常常是用这个烟斗来替换陶制烟斗的。
"也许你错就错在总是想把你的每项记述都写得生动活泼些,
而不是将你的任务限制在记述事物因果关系的严谨的推理上
——这实际上是事物唯一值得注意的特点。"
    "在这个问题上我看我对你还是十分公正的,"我有点冷
淡地说,因为我不止一次地观察到我的朋友的奇特性格中有
很强的自私自利的因素而颇为反感。
    "不,这不是我自私自利或自高自大,"他回答说。和往常
一样,他不是针对我所说的话而是针对我的思想。"如果我要
求十分公正地对待我的技艺,这是因为它不是属于个人的东
西……一种不属于我自己的身外物。犯罪是常有的事,逻辑是
难得的东西。因此你详细记述的应该是逻辑而不是罪行。可
是你已经把本来应该是讲授的课程降低为讲一连串的故事。"
    这是一个寒冷的初春的早晨。我们吃过早餐后,两人相对
坐在贝克街老房子里熊熊的炉火旁边。一阵浓雾滚滚而来,弥
漫于成排的暗褐色的房子之间。对面的窗户在这深黄色的团
团浓雾中,隐隐约约成为阴暗的、不成形状的一片模糊不清的
东西。我们点着气灯,它照在白台布上,照在微微闪光的瓷瓶
和金属器皿上,因为当时餐桌还没有收拾千净。歇洛克·福尔
摩斯整个早晨一直沉默地不断翻阅着一系列报纸的广告栏,
最后,他显然放弃了查阅,似乎带点情绪地对我文笔上的缺点
教训了我一顿。
     "同时,"他稍微停顿了一下,一边坐着抽他的长烟斗,一
边盯着炉火说,“不会有谁指责你用了危言耸听的笔法的,因
为在这些你那么感到兴趣的案件中,相当大的一部分不是法
律意义上的犯罪行为。我尽力帮助波希米亚国王的那件小事,
玛丽·萨瑟兰小姐的奇异经历,有关那歪唇男人的难解的问
题,那个贵族单身汉事件,这些都是属于法律范围以外的事
情。你尽力避免耸人听闻,但是我担心你的记述也许是太繁琐
了。"
     "结果可能是这样,"我回答说,“但是我所采用的方法是
新颖而又饶有趣味的。"
     "啐,我的好朋友,对公众——广大不善于观察的公众来
说,他们根本不可能从一个人的牙齿看出他是一名编织工,或
从一个人的左拇指看出他是一名排字工,他们才不会去注意
什么是分析和推理的细微区别哩!但是,如果你确实写得太繁
琐,我也不能责备你,因为作大案的时代已经过去了。一个人,
或至少是一个犯刑事罪的人,已经没有过去的那种冒险的和
创新的精神了。我自己的小行业,似乎也退化到一家代理处的
地步,只办理一些为人家寻找失掉的铅笔,以及替寄宿学校的
年轻姑娘们出出主意。我想,无论如何,我的事业已经是无可
挽回地一落千丈了。今天早上我收到的这张条子,我想,正标
志着我的事业的最低点。你读读这个吧!"他将揉成一团的一
封信扔过来给我。
    这是前天晚上从蒙塔格奇莱斯寄来的,内容如下:

 亲爱的福尔摩斯先生:
    我急切地想找你商量一下关于我应不应该接受人家聘
请我当家庭女教师的问题。如果方便的话,我明天十点三十
分来拜访你。
                    你的忠实的 维奥莱特·亨特

     "你认识这位年轻的小姐吗?"
     "我不认识。"
     "现在已经是十点半了。"
     "对,我敢肯定这是她在拉门铃。"
     "这件事也许比你想象的要有趣得多,你还记得蓝宝石事
件开头的研究好象只不过是一时的兴趣,后来却发展成为严
肃的调查,这件事也许同样如此。"
     "唔,但愿如此。我们的疑团很快就会解开,因为要是我没
搞错的话,当事人这就来了。"
    话音未落,房门开处只见一位年轻的小姐走进房间。她衣
着朴素,但很整齐,面容生气勃勃、聪明伶俐,长着象鸻鸟蛋那
样的雀斑,举动敏捷,象个为人处事很有主意的妇女。
     "我肯定你会原谅我来打扰你的,"当我的同伴起身迎接
她的时候,她说,“我磁上一件十分奇怪的事,由于我没有父母
或任何其他亲属可以请教,我想也许你会好心告诉我该怎样
办。"
     "请坐,亨特小姐,我将会高兴地尽力为你服务。"
    我看得出来福尔摩斯对这位新委托人的举止和谈吐有良
好的印象,他以探究的眼光打量了她一番,然后镇静下来,垂
着眼皮,指尖顶着指尖,听她陈述事情的经过。
     "我在斯彭斯·芒罗上校的家里担任了五年的家庭女教
师,"她说,“但是两个月以前,上校奉命到新斯科舍的哈利法
克斯去工作;他带了他的几个孩子同往美洲,我便失了业。我
登报寻找职业,并按报纸上的招聘广告前往应征,但都没有成
功,最后我积蓄的小小存款开始枯竭,我已到了毫无办法、不
知道如何是好的地步。
     "西区有一家出名的叫作韦斯塔韦的家庭女教师介绍所,
我每星期都要到那里探望是否有适合我的职业。韦斯塔韦是
这家营业所创办人的名字,但是实际上经理人是一位斯托珀
小姐。她坐在她自己的小办公室里,求职的妇女等候在前面的
接待室里,然后逐个被领进屋,她则查阅登记簿,看看是否有
适合她们的职业。
     "唔,上个星期当我照常被领进那间小办公室时,我发现
斯托珀小姐并不是单独一个人在那里,一个异常粗壮的男人,
又大又厚的下巴一层摞一层地挂到他的喉部,笑容满面地坐
在她肘边,鼻子上戴着一副眼镜,正仔细地观察进来的妇女。
当我走进里面时,他在椅子上着实颤动了一下,很快转身面向
斯托珀小姐。
     "'这就行,'他说,‘我不能要求比这更好的了。好极了!好
极了!'他仿佛十分热情,搓着两手,表现出最亲切不过的样
子。他这种和气的神态,使人看了感到很愉快。
     "'你是来寻找职业的吧,小姐?'他问。
     "'是的,先生。'
     "'做家庭女教师?'
     "'是的,先生。'
     "'你要求多少薪水?'
     "'我以前在斯彭斯·芒罗上校处是每月四英镑。'
     "'哎哟,啧!啧!苛刻啊……这够苛刻的,'他一面嚷着,
一面伸出一双肥胖的手,好象情绪激动的人那样,在空中挥
舞。‘怎么会有人出这么可怜的小数目给这样有吸引力和造诣
的一位女士?'
     "'我的造诣么,先生,可能不如你所想象的那么深,'我
说,‘懂一点法文,懂一点德文、音乐和绘画……'
     "'啧,啧!'他喊着,‘这些都不是主要问题,关键是你有没
有一位有教养妇女的举止和风度?简单地说就是这一句话,你
若是没有,那你就不适宜于教育一个将来有一天也许会对国
家的历史起很大作用的孩子;但是倘若你有,那么,为什么竟
有一位先生好意思要求你屈尊俯就接受少于三位数的数目的
薪金?小姐,你在我这里的薪水,要从一百镑一年开始。'
     "你可以想象,福尔摩斯先生,这样的待遇,在我这样穷得
不名一文的人看来几乎是好得难以令人相信啊!可是这位先
生,大概看见我脸上怀疑的表情,便打开钱包,拿出一张钞票。
     "'这也是我的习惯,'他说,甜蜜蜜地笑得两只眼睛在他
那布满皱纹的白脸上只剩下两条发亮的细缝,‘预付一半薪金
给我的年轻的小姐,好让她们应付旅费上的零星开支和添置
些服装!'
     "我好象从来没遇到过这么动人、这么会体贴人的人。由
于我那时还欠着小商贩的债,这预付给我的钱当然对我是很
大的方便。然而,整个接洽过程当中,我总觉得有些地方不大
自然,决定多了解一些情况然后再表态。

     "'我是否可以问你住在什么地方,先生。'我说。
     "'汉普郡,可爱的乡村地区。铜山毛榉,它离温切斯特才
五英里。真是最可爱不过的乡村,我亲爱的小姐,并且还有一
座最可爱的古老的乡村房子。'
     "'那么我的职务呢,先生?我很想了解一下是什么工作。'
     "'一个小孩子——一个刚刚六岁的可爱的小淘气。哟,你
要是能够看见他用拖鞋打死蟑螂!啪哒!啪哒!啪哒!你眼
睛还来不及眨一眨,三个已经报销了!'他靠在椅背上笑得又
把他的眼睛眯成一条缝了。
     "孩子这样的玩乐兴趣有点使我吃惊,但是他爸爸的笑声
使我认为也许他只是在开玩笑而已。
     "'那么,我唯一的工作,'我说,‘是照管一个孩子?'
     "'不,不,不是唯一的,不是唯一的,我亲爱的年轻小姐,'
他大声地说,‘你的任务应该是,我肯定你聪明的头脑会意识
到,听候我妻子的任何命令,假如这些命令是一位小姐理应遵
从的话。你看,一点困难没有,是吗?'
     "'我很乐意使自己成为对你们有用的人。'
     "'那太好了,现在说说服装,比如说,我们喜欢时尚,你知
道,有时尚癖,但是心眼不坏。倘若我们给你件服装要你穿的
话,你不会反对我们的小小怪癖,是吗?'
     "'不,'我说,对他的话感到相当吃惊。
     "'叫你坐在这里,或者坐在那里,这将不致于使你不高兴
吧?'
     "'啊!不会的。'
     "'或者在你到我们那里之前,让你把头发剪短呢?'
     "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我的头发,福尔摩斯先生,
正如你能见到的,长得相当密,并且有着栗子般的特殊色泽,
颇为艺术,我做梦也想不到要这样随随便便地把它牺牲掉。
     "'我恐怕这是很不可能的,'我说。他的小眼睛一直热切
地注视着我,当我说这话的时候,我注意到一道阴影掠过了他
的脸。
     "'我恐怕这一点是相当必要的,'他说,‘这是我妻子的小
小癖好,夫人们的癖好,你明白,小姐,夫人们的爱好是必须考
虑的,那么,你是不打算剪掉你的头发了?

     "'是的,先生,我实在不能够。'我坚决地回答说。
     "'啊,很好,那么这件事就算了。很可惜,因为其它方面你
实在都很合适。既然那样,斯托珀小姐,我最好再多看几位你
这里其他的年轻姑娘。'
     "那位女经理正坐在那里忙着阅读文件,一句话也不曾和
我们两人说过。可是现在她显得十分不耐烦地瞧着我,使我不
禁怀疑她是否因为我的拒绝而失掉一笔可观的佣金。
     "'你愿意不愿意将你的名字仍然留在登记簿上?'她问
我。
     "'如果你乐意的话,斯托珀小姐。'
     "'唉!其实,登记似乎也没有什么用处了,既然你用这种
方式拒绝了人家提供的最优越的机会,'她尖刻地说,‘你很难
指望我们尽力再为你另外找一个这样的机会,再会,亨特小
姐。'她打了一下台上的叫人铃,一个仆人进来把我带了出去。
     "唔,福尔摩斯先生,我回到寓所,打开食橱,见里面已经
没有隔宿之粮了,桌子上又放着两三张索款单,这时我开始自
问是不是做了一件很愚蠢的事。毕竟,如果这些人有奇怪的癖
好而又希望别人顺从他们这种最异乎寻常的要求,那么,他们
至少是准备为他们的怪癖付出代价的。在英国家庭女教师能
够得到一年一百镑的薪水是罕见的,再说,我的头发对我有什
么用?好多人把头发剪短以后都显得更精神了,也许我也应把
头发剪短。第二天,我想我大概是错了,再过一天我肯定自己
是错了。在我几乎要克服我的傲气、重新前往介绍所询问那个
位置是否依然空着的时候,我接到那位先生写来的亲笔信。我
把它带来了,我这就念给你听。

                             温切斯特附近,铜山毛榉
 '亲爱的亨特小姐:
    承蒙斯托珀小姐的好意将你的地址告诉了我,所以我
从这里写信问你是否重新考虑过你的决定。我的妻子急切
盼望你能来临,因为我对你的描述对她产生了很大的吸引
力。我们情愿每季度给你三十英镑,也就是一年一百二十英
镑,用以补偿因为我们的癖好可能给你带来的小小不便。毕
竟这些要求对你并非过于苛刻。我的妻子偏爱特别深的铁
蓝色,并希望你在早晨于室内穿着这种颜色的服装,然而你
并不需要自己花钱购置,因为我们有一件原为我们亲爱的
女儿艾丽丝(现在美国费城)所有的衣服,据我看这件衣服
对你是很合身的。其次,至于坐在这里或那里,或者按照指
定的方式来消遣,这将不致于使你感到有何不便。关于你的
头发,这无疑是令人可惜的,特别是在和你短暂的会见时我
就不禁为它的如此美丽而大为赞赏。但是我恐怕必须坚持
这一点,唯一希望增加的薪水也许足以补偿你的损失。至于
照管孩子方面的职责,那是很轻松的。望你务必前来,我将
乘马车到温切斯特来接你。请通知我你乘坐的火车班次。

                你的忠实的 杰夫罗·鲁卡斯尔'

     "这是我刚接到的信,福尔摩斯先生,我已决定接受这个
位置,然而,我认为在采取这最后一步以前最好把事情的全部
经过告诉你,请你代为考虑。"
     "唔,亨特小姐,既然你已经拿定了主意,那就这么办吧。"
福尔摩斯微笑着说。
     "但是你并不劝我拒绝它?"
     "我承认我不愿意看到我自己的一个姐妹去申请这个职
位。"
     "这究竟是什么意思,福尔摩斯先生?"
     "嗳,我没有材料,说不上来,也许你已经有你自己的想
法。"
     "哦,我好象只有一种可能的解释。鲁卡斯尔看来是个很
和蔼、脾气很好的人,他的妻子会不会是个疯子?因而他想对
此保守秘密,以免她被送入精神病院。所以他要采取各种办法
来满足她的癖好以防止她的神经病发作?"
     "这是一种说得过去的解释,实际上,事情可能就是这样,
这是一种言之成理的解释。但是无论如何,对于一位年轻的小
姐来说,它并不是一户好的人家。"
     "可是,钱给得不少!福尔摩斯先生,钱给得不少啊!"
     "嗯,是的,当然那薪水是高的……太高了。这正是我担心
的原因,为什么他们要给你一百二十英镑一年,他们很可以出
四十英镑挑选一个,这后面必定有些很特殊的原因。"
     "我想我把情况告诉了你,如果以后我请你帮忙的话,你
就会明白是怎么回事。而且,我觉得如果有你做我的后盾,我

就会胆壮一些。"
     "啊,你可以带着这种想法前去,我向你保证,你的小难题
有可能成为我几个月最饶有兴趣的事。这里有一些特征,显然
是很奇怪的,如果你自己感到疑虑或遇见了危险……"
     "危险?你预见到有什么危险?"
    福尔摩斯严肃地摇摇他的头,“如果我们能够确定它,那
就不成其为危险了。"他说,“但是不论什么时候,白天或是夜
晚,打个电报我就马上来帮助你。"
     "这就够了,"她活泼地从座椅上站起来,面部的忧容一扫
而光。"我现在就可以安心到汉普郡去了,我会马上写信回复
鲁卡斯尔先生的,今天晚上就把我可怜的头发剪掉,明天早晨
就动身到温切斯特去。"她对福尔摩斯说了几句感谢的话后,
就向我们俩道晚安告别,急忙走了出去。
     "至少,"当我们听到她以敏捷、坚定的步伐走下楼梯时我
说,“她好象是一位很会照顾自己的年轻姑娘。"
     "她正需要这样,"福尔摩斯严肃地说,“如果我们许多天
后还听不到她的消息的话,我就是大错特错了。"
    过了不久,我朋友的预言果然应验了。两个星期过去了,
在这期间我时常发现我的心思一直朝着她那个方向转,疑虑
着这个孤单的女孩子误入了什么样的不可思议的人间歧途。
不平常的薪水、奇怪的条件、轻松的职务,这一切都说明有点
异乎寻常,尽管我无法确定这件事是一时的癖好还是一项阴
谋,这个人是个慈善家还是个恶棍。至于福尔摩斯,我看到他
时常一坐就是半个小时,紧蹙着眉头,独自在那里出神,可是
我一提到这件事时,他就把大手一挥表示算了。"材料!材料!
材料!"他不耐烦地嚷着,“没有粘土,我做不出砖头!"可是最
后他又经常咕哝着说,他决不会让自己的姐妹接受这样的职
位。
    一封电报终于在一天深夜送到我们手里。这时我正打算
上床睡觉,而福尔摩斯正要安顿下来搞他着了迷的经常通宵
达旦进行的化学研究——通常在这种情况下,我晚上离开他
时,他总是弯着腰在试管或曲颈瓶上搞化验,次日早上我下楼
吃早餐时发现他还在那里——他打开那黄色信封看了一下电
报内容,就把它扔给我。
     "马上查一下开往布雷德肖的火车时刻,"他说,接着就转

身又去搞他的化学研究。
    这个召唤既简短又紧急:

   (这封电报说)明天中午请到温切斯特黑天鹅旅馆。一
定要来!我已经智穷计尽了。
                                        亨特

     "你愿意跟我一起去吗?"福尔摩斯抬起眼睛看了我一下
问道。
     "我愿意去。"
     "那么就查一下火车时刻表。"
     "九点半有一班车,"我查看着我要找的布雷德肖,“十一
点半到达温切斯特。"
     "这倒正合适,那么,我也许最好还是将我的丙酮分析推
迟一下,因为明天早上我们的精神体力都要处于最佳状态才
行。"
    第二天十一点钟,我们已经顺利地在前往英国旧都的途
中了,福尔摩斯一路上只是埋头翻阅晨报,但在我们过了汉普
郡边界以后,他扔下报纸,开始欣赏起风景来了。这是春天的
一个理想的日子,蔚蓝色的天空中点缀着朵朵飘浮的白云,由
西往东悠悠地飘去。阳光灿烂耀眼,然而早春天气仍然凛冽清
新,令人心旷神怡,力气倍增。远至环绕着奥尔德肖特的重叠
出岗,展开了一片乡村景色,从青翠的新绿中到处隐约地现出
红色和灰色的农舍小屋顶。
     "多么清新美丽的景色啊!"来自烟雾腾腾的贝克街的我,
耳目为之一新而不禁充满热情地大声赞叹气来。
    但是福尔摩斯严肃地摇摇头。
     "你知道吗,华生,"他说,“我观察每一件事情都一定要和
自己探讨的特殊问题联系起来,这就是我的性格应该受到诅
咒的一个方面。你目睹这些星星点点散布于树丛间的房屋,它
们的秀丽景色给你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但我看到它们时,心里
涌现的唯一想法是觉得这些房子互相隔离,会使那里可能发
生的犯罪行为得不到应有的惩罚。"
     "我的天啊!"我叫了起来,“谁会想到把犯罪和这些可爱
的古老乡村房屋联系起来呢?"
     "它们经常使我充满某种恐怖之感,我的这个信条,华生,
是根据我的经验来的,那就是说,伦敦最卑贱、最恶劣的小巷

也不会比这令人愉悦的美丽的乡村里发生更加可怕的犯罪行
为。"
     "你把我吓坏了!"
     "但这道理是显而易见的,在城市里,公众舆论的压力可
以做出法律所不能做到的事。没有一条小巷会坏到连一个被
虐待挨打的孩童的哀叫声、或一个醉汉的殴打的噼啪声都不
会引起邻居们的同情和愤怒的。而且,整个司法机构近在咫
尺,一提出控诉就可以使它采取行动,犯罪和被告席只有一步
之遥。但是看看这些孤零零的房子,每幢都造在自己的田地
里,里面居住的大多是愚昧无知的乡民,他们对于法律懂得很
少。想想看,凶恶残暴的行为,暗藏的罪恶,可能年复一年在这
些地方连续不断发生而不被人发觉。向我们求援的这位小姐
要是住在温切斯特,我就绝不会为她担扰,但是危险在于她住
在五英里之外的农村。不过,很清楚,她个人安全并没有受到
威胁。"
     "没有,如果她能够到温切斯特来和我们见面,说明她是
脱得开身的。"
     "一点不错,她是有自己的自由的。"
     "那么,究竟是什么事情呢?你能做出解释吗?"
     "我曾设想过七种不同的解释,每一种都适用于到目前为
止我们所知道的事实。但它们当中哪一种是正确的,只能在得
到无疑正在等着我们的新消息后才能做出决定。好了,那边就
是教堂的塔,我们不久就会听到亨特小姐要告诉我们的一切
了。"
    那"黑天鹅"是这条大路上一家有名的小客栈,离火车站
不远。在那里,我们看到那位年轻的小姐正在等待着我们,她
已经预定了一个房间,我们的午餐也已经在桌上摆好。
     "看到你们来了我是多么高兴!"她热情地说,“非常感谢
你们两位;但是我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办,你们的指点对我将是
十分宝贵的。"
     "请告诉我们你碰到了什么事。"
     "我要讲,我还必须赶快讲,因为我答应鲁卡斯尔先生要
在三点钟以前回去,今天早上我向他请假到城里来,不过他不
知道我是为什么事出来的。"
     "请你将所有的事一件一件地按顺序讲,"福尔摩斯将他
的又瘦又长的腿伸到火炉边,镇静自若地准备倾听。
     "首先,总的来说,我可以说实际上我不曾受到鲁卡斯尔
先生和夫人的虐待,对他们我这样讲是公平的。但是我无法理
解他们,我心里对他们很不放心。"
     "你无法理解他们什么?"
     "他们为他们的行为辩解的理由。但是你可以从所发生的
事情当中知道一切情况。当初我来到这里时,鲁卡斯尔先生在
这里接我,并用他的单马车接我到铜山毛榉。这里,正如他所
说的,环境很优美。但是房子本身却并不美。因为它是一幢大
的、四四方方的房子,刷成白色,然而被潮湿和坏气候侵蚀得
全都现出斑斑点点的污渍。它的周围有场地,三面是树林,另
一面是一块斜平地,它通向从这房子门前大约一百码处拐弯
的南安普敦公路。屋前的这块场地是属于这所房子的,至于周
围所有的树林,则是萨瑟顿领主的部分防护林木。一丛铜山毛
榉长在这屋子大厅门前的正对面,故而这地方就以铜山毛榉
命名。
     "我的雇主驱车载着我,他还是和以往一样和蔼可亲,那
天晚上他将我介绍给他的妻子和孩子。福尔摩斯先生,我们在
贝克街你们房子里所猜测的情况并不符合事实。鲁卡斯尔太
太没有疯,我看她是一位恬静的女人,脸色苍白,比她的丈夫
年轻得多。我估计她不到三十岁;至于他,不会少于四十五岁。
从他们谈话中我了解到他们结婚大约已有七年。他原来是个
鳏夫,他的前妻遗留下唯一的一个孩子就是已经到美国费城
去的女儿。鲁卡斯尔私下对我说,他的女儿离开他们是因为她
对她后母有一种不讲道理的反感。既然他女儿的年龄不会小
于二十岁,我完全可以设想她和他父亲的年轻妻子在一起,处
境一定是很为难的。
     "鲁卡斯尔太太,在我看来,无论是她的心灵方面或面貌
方面,都很平常,她既没有给我留下什么好感,也没有什么坏
印象,她是个无足轻重的人。很容易看出她是专心一意地热爱
她的丈夫和她的小儿子的。她淡灰色的眼睛不时地东顾西盼,
一觉察到他们任何一点小小的需要,便尽可能想法满足要求。
他对她也很好,只是方式卤莽粗野。总的来说,他们俩好像是
一对幸福的夫妇。然而这个女人,她仍然有一些秘密的愁苦,
她时常会沉浸在深思之中,愁容满面。我不止一次意外地看见
她在掉眼泪,我有时想这一定是她孩子的坏迫使她这样心
事重重。真的,我从来没有见过这么一个完全宠坏了的、偏偏
又这么坏的小家伙。他的个子显得比同龄人小,脑袋却大得和
身躯很不相称。他好象整天不是野性发作,便是绷着脸闷闷不
乐。他唯一的消遣似乎就是对一些比他弱小的动物施加酷刑。
在捕捉老鼠、小鸟和昆虫方面,他表现出很了不起的才智。但
是我还是不谈这个小家伙;福尔摩斯先生,实际上他与我的事
情没有多大关系。"
     "你所谈的全部细节我都乐意听取。"我的朋友说,“不管
你认为它们与你有无关系。"
     "我尽量不让任何重要的环节漏掉。这个屋子使我立刻感
到最不愉快的就是仆人们的外表和行为。这家人只有两个仆
人,一个男人和他的女人。托勒是男的名字,粗鲁笨拙,灰白的
头发和连鬓胡子,并且永远是那么酒气熏人。有两次我和他们
在一起的时候,他就醉得很厉害,然而鲁卡斯尔先生似乎视若
无睹,满不在乎。他的老婆是一个高个子的强壮女人,面目可
憎,和鲁卡斯尔太太一样沉默寡言,但远不如她和气。他们夫
妻俩是最令人讨厌的一对配偶。但幸运的是我大部分时间是
在保育室和我自己的房间里。这两间方间是毗连的,都在这屋
子的一个角落里。
     "我到铜山毛榉后,开头两天生活很安静。第三天,鲁卡斯
尔太太早餐后下楼来,低声地和她丈夫说了些什么。
     "'啊,是的,'他转向我,‘我们十分感谢你,亨特小姐,因
为你迁就了我们的癖好而将头发剪掉。我问你保证这丝毫无
损于你的容貌。我们现在来看一看你穿铁蓝色服装合适不合
适。这件衣服放在你房间的床上,你可以在那里看到它,如果
你肯把它穿上,那我们两人都十分感谢你。'
     "放在那里等我去穿的那件衣服的色泽是特殊的暗蓝色。
那是一种极好的哔叽料子缝制的,但是一眼就能看出是穿过
的衣服。这件衣服对我再合身不过了,好象是比着我的身材做
的。鲁卡斯尔先生和夫人看了都异常高兴,高兴得甚至有些过
于热烈。他们在客厅等我。这间客厅十分宽敞,占据了房子的
整个前半部,有三扇落地窗,靠中间那扇窗放着一张椅背朝着
窗户的椅子。他们要我坐在这张椅子上。接着,鲁卡斯尔先生
在房间的另一边来回踱步,开始给我讲一连串我从来没有听
到过的最好笑的故事。你们都想象不出他有多么滑稽,我都笑
累了。可是鲁卡斯尔夫人显然没有什么幽默感,甚至连笑也不
笑,只是双手放在膝盖上端坐在那里,脸上既忧郁又焦急的样
子。大约过了一个小时的光景,鲁卡斯尔先生忽然宣称已到开
始一天工作的时间,我可以更换衣服去保育室找小爱德华了。
     "两天以后在完全相同的情况下又照样表演一番。我又一
次换上衣服,又坐在那窗户旁边,听我的东家讲他那说不完的
可笑的故事。我又一次不禁尽情大笑。后来,他递给我一本黄
色封面的小说,又将我的坐椅向旁边移动了一下,以免我自己
的影子遮挡了书。他央求我大声念给他听。我从某一章的当
中开始念了差不多十分钟,忽然间正当我念到一个句子的半
中腰时,他就叫我停止,并去更换衣服。
     "你不难想象,福尔摩斯先生,我是多么难以理解这种异
乎寻常的表演究竟是什么意思。我察觉到他们总是小心翼翼
地让我的脸背着那扇窗户,因为我心中充满了想看看我背后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的愿望。起初,这好象是不可能的。但我
很快想出了一个办法。我有一面手镜打破了,我灵机一动,偷
偷地把一片碎镜子藏在手帕里。在下一次的表演中,当我正在
发笑的时候,我将手帕举到眼睛前面,稍为摆弄一下,就能够
看到我背后的一切了。我承认开始时我很失望,因为我没有看
到什么东西。至少我第一个印象是如此。可是第二次我再一
看,我察觉到有一个长着小胡子、穿着灰色服装的男人正站在
南安普敦路那边,好象正在向我这一方向探望,这是一条重要
的公路,平时路上总是有人来往的。可是这个人却斜靠在我们
围着场地的栏杆上,并且很认真地朝这边张望。我把举着的手
帕放低,瞥了鲁卡斯尔夫人一眼,发现她正在以最锐利的目光
紧盯着我。她什么也没有说,但是我相信她已经猜出我手里握
着一面镜子,并且也已经看到我背后的情形,她立刻站了AE餦起
来。
     "'杰夫罗,'她说,‘那边路上有一个不三不四的家伙正向
这边盯着亨特小姐。'
     "'不是你的朋友吧,亨特小姐?'他问。
     "'不是,这里我一个人也不认识。'
     "'哎呀,多么不礼貌!请你回过身去挥手叫他走开。'
     "'当然还是不理他更好些吧。'
     "'不,不,那他会常常在这里游荡的。请你转过身去,象这
样挥手叫他走开。'
     "我照吩咐的那样做了,与此同时,鲁卡斯尔夫人将窗帘
拉了下来。这是一星期以前的事,从那时期我不再坐到窗户那
边和穿那身蓝衣服,也没有再看到那个男人在路上了。"
     "请往下说,"福尔摩斯说,“你的叙述很可能非常有趣。"
     "我恐怕你会认为有点支离破碎,缺乏条理。也许这正表
明我所讲的各个不同事件之间没有什么关联。在我刚到铜山
毛榉的头一天,鲁卡斯尔先生带我到厨房门附近的一间小外
屋。当我们走近那里时,我听见有一根链条当啷作响,还有一
头大动物在走动的声音。
     "'从这儿朝里看!'鲁卡斯尔先生指点我从两块板缝中往
里看,‘它不是一个漂亮的家伙吗?'
     "我从板缝中张望进去,只觉得有两只炯炯发亮的眼睛和
一个模糊的身躯蜷伏在黑暗里。
     "'不要害怕,'我的东家说,看见我吃惊的样子他笑了起
来,‘那是我的獒犬卡罗。我说它是我的,但实际上只有老托
勒,我的饲养员,才能够对付它。我们一天喂它一次,不能喂得
太多,所以它才能总是象芥末那样有热辣劲。托勒每天晚上放
它出来,倘若有哪个私自闯进来的人碰上它的尖牙齿,那只有
求上帝保佑了。看在老天爷的面上,你千万不要以任何借口在
晚上将脚跨过那门槛,因为如果那样作,就等于不要命了。'
    "这警告并不是没有根据的。过了两宵,我凑巧在凌晨大
约两点钟的时候从卧室窗口向外眺望。那天晚上月光皎洁,屋
前的草坪银光闪烁,明如白昼。我正站在那里沉湎在这宁静美
丽的景色中,忽然间警觉到有什么东西在铜山毛榉树的阴影
下移动。当它出现在月光底下后,我清楚地看到它是什么。原
来它是一只象头小牛犊那么大的巨狗,棕黄色,颚骨宽厚下
垂,一张黑嘴巴和硕大突出的骨骼。它慢慢地走过草坪,在另
一角的阴影里消失了。这个可怕的守卫使我的心里打了个寒
战。我想没有一个窃贼能象它那样把我吓成这样子。
     "现在,我有一件很奇怪的事要告诉你。你知道我是在伦
敦将我的头发剪短的。我将剪下的一大绺头发放在我的箱底。
有一天晚上,我把小孩子安置上床后,就开始以检查房间里的
家具和整理我自己的零星东西作为消遣。房间里有一个旧衣
柜,上面两只抽屉是没有锁上的,里面空无一物,下面的一只
抽屉则锁上了。我把我的衣物装满了上面两只抽屉,但是还有

许多东西没地方放,因而不能用那第三只抽屉,自然使我感到
懊恼。我突然想到它也可能是无意中随便锁上的,所以我拿出
一大串钥匙试着去打开它。正好第一把钥慰就配这把锁,于是
我就把它打开了。抽屉里只有一件东西,可是我肯定你们永远
猜想不到它是什么。它是我的那绺头发!
     "我拿起头发来细细地检查。那罕有的色泽,密度,和我的
一模一样。眼睁睁不可能的事却摆在我眼前。我的头发怎么
会锁在这个抽屉里呢?我双手颤抖地将我的箱子打开,把里面
的东西统统倒了出来,从箱子底抽出我自己的头发。我把两绺
放在一起,我敢向你们保证,它们完全一样。这不是很离奇吗?
我真是莫名片妙,我想不出这是什么道理。我把那绺奇怪的头
发放回到抽屉里,对鲁卡斯尔夫妇只字不提这件事,因为我觉
得打开他们锁上的抽屉这件事做得不对。
     "你可能注意到我是个天性喜欢留心观察事物的人,福尔
摩斯先生。不久我在脑子里对整个房子就有了一个很清楚的
轮廓。有一边的厢房看来根本就没有人住。托勒一家住处的
通道对面的一扇门可以通向这套厢房,但是这扇门总是锁着
的。可是有一天我正上楼时,碰见鲁卡斯尔先生从这扇门里走
出来,手里拿着钥匙。看他那时的脸和我平时惯常看到的胖胖
的、愉快的样子俨然判若两人。他因发怒面两颊涨得通红,眉
头紧皱着,激动得太阳穴两旁青筋毕露。他销好那扇门后急急
地从我身边走过,一言不发,也不看我一眼。
     "这引起了我的好奇心,所以当我带着照管的孩子到场地
散步的时候,兜个圈子溜达到房子那一边,这样我可以看到房
子这一部分的窗户。那里一排有四个窗户,某中三个简直很肮
脏不堪,第四个拉下了百叶窗,是关闭着的。所有这些窗户显
而易见都是久已弃置不用,就在我来回漫步、时而将眼睛平视
它们一下的时候,鲁卡斯尔先生走到我跟前,显得和往常一样
愉快和高兴。
     "'啊!'他说,‘如果我一声不响地从你身边走过去,你一
定不要以为我粗鲁无礼。我亲爱的年轻的小姐,我刚才忙于处
理一些事务。'
     "我叫他放心,我并不以为他冒犯了我。‘顺便问一下,'我
说,‘好象上面有一整套空房间,共中一间的窗板是关着的。'
     "他显得有些出乎意外,并且,我似乎觉得他听了我的话

有点儿吃惊的样子。
     "'照相是我的一种爱好,'他说,'我把那边几间当作暗
室。但是,哎呀!我们碰到了一位多么细心的年轻小姐啊!谁
会相信呢?谁会相信呢?'他用开玩笑的口吻说。但是他并不
是用打趣的眼光看我。我看到的只有怀疑和烦恼的神情,绝不
是在开玩笑。
     "唔,福尔摩斯先生,自从我明白这套房间里有些东西不
让我知道,我心里更加热切地想要查出个究竟。与其说这是我
的好奇心,虽然我和别人一样好奇,倒不如说是责任感,一种
认为由于我识破这个地方的内幕说不定可以做出什么好事来
的感觉。人们谈论女人的本能,也许就是女人的本能使我有那
样的感觉。不管怎么说,的确是有这种感觉。我密切地注意有
什么机会可以冲过这道禁止入内的门。
     "直到昨天,这机会才来了。我可以告诉你,除了鲁卡斯尔
先生外,还有托勒和他的妻子都曾在这空房间里忙些什么。我
有一次看见托勒抱着个大黑布袋从那房里出来。最近,他时常
恣意酗酒。昨天晚上他喝得酩酊大醉。我上楼时,发现钥匙还
插在门上,我毫不疑心是他留在那里的。鲁卡斯尔先生和太太
当时都在楼下,那孩子也和他们在一起,真是难得的好机会。
我轻轻地把钥匙一转,开了那扇门,然后悄悄地溜了进去。
     "我面前出现一条小过道,这条过道没有裱糊过,也没有
平地毯。过道尽头转弯的地方是一个直角。转过这个弯并排
有三扇门,第一和第三扇门是敞开着的。每扇门里面都是一间
空房,又脏又阴暗,一间有两扇窗,另一间只有一扇窗,窗户上
尘土厚积,使得傍晚的光线照到那里显得非常昏暗。当中一扇
门关着,外面横挡着一根铁床上的粗铁杠,一头锁在墙上的一
个环上,另一头是用一根粗绳绑在墙上。这扇门本身也上了
锁,但钥匙不在那里。这扇严密封锁的门显然是和外面所看到
那扇关着的窗户是同一个房间的。而且从它下面的微弱光线
中,我仍可以看到那房间里并不很黑暗。里面无疑是有天窗,
可以从上面透进光线。我站在过道里,注视着那扇凶险的门,
疑惑里面藏着什么秘密。这时,我忽然听到房间里有脚步声,
从房门底下小缝透出来的微光中我看见有一个人影在来回走
动着。这情景使我心里陡然升起一阵剧烈的无名恐怖。福尔
摩斯先生,我神经紧张得忽然失去了控制,回头就跑,跑的时
候好象有一只可怕的手在后面抓住我的衣裙似的。我沿着过
道狂跑,跨过那扇门,一直冲到等候在外面的鲁卡斯尔先生的
怀里。
     "'不错,'他微笑地说,‘果然是你,当我看见门开着,我想
一定是你。'
     "'啊,可把我吓死了!'我喘着气说。
     "'我亲爱的年轻小姐!我亲爱的年轻小姐!'你料想不出
他的态度有多么亲热,多么体贴,‘是什么把你吓成这个样子,
我亲爱的年轻小姐?'
     "但是他说话的声音简直就象在哄孩子。他做得太过分
了,我是处处提防着他的。
     "'我够傻的,走到那边的空房子里去了,'我回答说,‘但
是,在昏暗的光线下,那里是多么凄凉,多么可怕呀!吓得我又
跑了出来。啊,那里面死沉沉地寂静得可怕!'
     "'只是那么一些?'他尖锐地瞧着我说。
     "'怎么啦?你是怎么想的?'我问他。
     "'我把这个门锁上你是怎么想的?'
     "'我确实不知道。'
     "'就是不让闲人走进去,你明白吗?'他还是用那无比亲
切的模样微笑着。
     "'要是我早知道,我肯定……'
     "'那么,好啦,你现在知道啦!如果你再把你的脚跨过那
门槛……'说到这里,他的微笑片刻之间变成龇牙咧嘴的狞
笑,一张脸象魔鬼似地瞪着我,‘我就把你扔给那条獒犬。'
     "我当时吓得不知道做了些什么。我想我大概是飞快地从
他的身边一直奔进了我的房间。我什么也记不起来了,直到发
觉自己躺在床上,浑身颤抖不已。这时我想到了你,福尔摩斯
先生。如果没有人给我出主意的话,我就再也不能在那里呆下
去了。我害怕那所房子、那个男人、那个女人、那些仆人、甚至
那个孩子,他们一个个都使我感到害怕。我若是能够领你们到
那里去,那就好了。当然,我本来可以逃离那所房子,不过我的
好奇心同我的恐惧心一样强烈。我很快下了决心。我要打一
份电报给你。我戴上帽子,穿上外衣,走到约半英里外的电报
局;回去时,心里觉得安稳多了。我走近大门时不觉心里又惊
慌不安起来,唯恐那只狗已经被放出来了。但是我想起托勒那
天晚上喝得烂醉以至不省人事,而且我还知道在这家里只有
他能对付这只野性的畜牲,所以不会有别人敢冒险把它放出
来。我偷偷地溜了进去,平安无事。晚上,我想到不久就要见
到你们,开心得躺在床上大半夜没有合眼。今天早上我毫无困
难地请了假到温切斯特来。但是三点钟以前我必须赶回去,因
为鲁卡斯尔先生和太太准备出去作客,今天晚上都不在家,所
以我必须照看孩子。现在,我已经把我的全部历险经过都告诉
你了,福尔摩斯先生。要是你能告诉我这一切意味着什么,我
将非常高兴,并且,最要紧的是,我应该怎么办?"
    福尔摩斯和我听了这离奇的故事象着了迷一样。我的朋
友站了起来在房间里踱来踱去,两手插在衣袋里,脸色显得极
其深沉严肃。
     "托勒是不是还酒醉未醒?"他问。
     "是的,我听见他的老婆告诉鲁卡斯尔太太,说她对他一
点儿办法也没有。"
     "那很好,鲁卡斯尔夫妇今天晚上要出门去?"
     "是的。"
     "那里有没有一间地下室和有一把结实的好锁?"
     "有,那间藏酒的地窖就是。"
     "亨特小姐,从你处理这件事的经过来看,你可以说得上
是一位十分机智勇敢的姑娘。你想想能不能再做一件了不起
的大事?如果我不认为你是个十分卓越的女性,我是不会这样
要求你的。"
     "我一定试试看,要我做什么事?"
     "我的朋友和我七点钟到达铜山毛榉。那时候鲁卡斯尔夫
妇已经出门。而托勒,我们希望到时候他是无能为力的。剩下
的就只有托勒太太,她可能报警。你若是能叫她到地窖里去干
些差使,然后把她锁在里头,那就会大大有利于这件事的进行
了。"
     "我一定这样干!"
     "好极了!那么我们就来彻底调查这件事。当然,只有一
个说得通的解释,你是被请到那里去冒充某个人,而那个人实
际上被囚禁在那间屋子里,这是一清二楚的。至于这个被囚禁
的人是谁,我可以断定就是那个女儿艾丽丝·鲁卡斯尔小姐。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她是被说成已经到美国去了。毫无疑问,
你所以被选中是因为你的高度、身材和你的头发的色泽和她
的一样。好的头发被剪掉很可能是因为她曾经患过什么病,因
而,自然也必须要你牺牲你的头发。你瞧见那绺头发完全是碰
巧。那个在公路上的男人无疑是她的什么朋友,很可能是她的
未婚夫。而且无疑,正因为你穿着那个姑娘的衣服,而且又那
么象她,所以每当他看见你的时候,他从你的笑容中,以后又
从你的姿势中,相信鲁卡斯尔小姐确实很快乐,并认为她不再
需要他的关怀了。那只狗晚上放出来是为了防止他设法和她
接触。所有这些都是相当清楚的,这桩案件最严重的一点就是
那孩子的性情。"
     "这和孩子又有什么关系?"我突然叫了出来。
     "我亲爱的华生,你作为一个医生要逐渐地了解一个孩子
的癖性,就要从研究他的父母亲开始,你没想到反过来也是同
样的道理吗?我时常从研究孩子入手来取得对其父母品格基
本的真正的深入了解。这孩子的性格异常残忍,而且是为残忍
而残忍。不管这种性格是象我所猜疑的那样来源于他的笑眯
眯的父亲还是来源于他的母亲,这对在他们掌握之中的那个
可怜的姑娘注定是不妙的。"
     "我确实相信你是对的,福尔摩斯先生,"我们的委托人大
声说,“无数的事回想起来使我非常确定你说得十分中肯,让
我们一刻也不要耽搁,赶快去营救那可怜的人吧!"
     "我们必须小心谨慎,因为我们是在对付一个很狡猾的
人。我们在七点钟以前办不了什么事,一到七点我们就会和你
在一起,不用很久我们就能解开这个谜了。"
    我们说到做到,七点整就已经到了铜山毛榉,并把双轮马
车停放在路旁一家小客栈里。那一丛树上的黑叶,象擦亮了的
金属,在夕阳的光辉下闪闪发光。这就足以使我们认出那幢房
子,即使亨特小姐没有站在门口台阶上微笑地面向着我们的
话。
     "你都安排好了吗?"福尔摩斯问。
    这时从楼下的什么地方传来了响亮的撞击声。“那是托勒
太太在地窖里,"她说,“她的丈夫躺在厨房的地毯上鼾声如雷
地酣睡着。这是他的一串钥匙,和鲁卡斯尔先生的那串钥匙是
完全一样的。"
     "你干得实在漂亮!'福尔摩斯先生热情地喊着,“现在你
带路,我们就要看到这桩黑勾当的结局了。"
    我们走到楼上去,把那房门的锁打开,沿着过道往里走,
直走到亨特小姐所叙述的障碍物前面。福尔摩斯割断绳索,将
那根横挡着的粗铁杠挪开,然后他用那串钥匙一把一把地试
开那门锁,但都开不开。房间里没有任何一点动静,在这寂静
之中,福尔摩斯的脸色阴沉了下来。
     "我相信我们来得并不太晚,",他说,“亨特小姐,我想最
好你还是不要跟我们进去。现在这样,华生,你把你的肩膀顶
住它,看看我们到底能不能进去。"
    这是一扇老朽的、摇摇晃晃的门,我俩合起来一使劲,门
便立刻塌下来。我们两人冲进门一看,只是一间空荡荡的房
间,除了一张简陋的小床,一张小桌子以及一筐衣服,没有其
他家具,上面的天窗开着,被囚禁的人已无影无踪了。
     "这里面有些鬼把戏,"福尔摩斯说,“这个家伙大概已经
猜到了亨特小姐的意图,先一步将受害者弄走了。"
     "怎么弄出去的?"
     "从天窗。我们很快就可以知道他是怎么弄出去的。"他攀
登到屋顶,“哎呀,是这样,"他叫喊着说,“这里有一架长的轻
便扶梯,一头靠在屋檐上,他就是这样干的。"
     "但这是不可能的,'亨特小姐说,“鲁卡斯尔夫妇出去的
时候,这扶梯不在那里。"
     "他又跑回来搬的,我告诉过你他是一个狡猾而又危险的
人物。我现在听见有脚步声上楼来。如果这不是他那才怪哩。
我想,华生,你最好也把你的手枪准备好。"
    他话声未落,只见有一个人已经站在房门口,一个很肥胖
的、粗壮结实的人,手里拿着一根粗棍子。亨特小姐一看见他,
立即尖叫一声,缩着身子靠在墙上。但是歇洛克·福尔摩斯纵
身向前,镇定地面对着他。
     "你这恶棍!"他说,“你的女儿在什么地方?"
    这胖子用眼睛向四周打量了一下,又看看上面打开的天
窗。
     "这句话是要由我来问你们才对!"他尖声叫喊说,“你们
这帮贼!贼探子!我可捉住你们了,是不是?你们掉进我的掌
心里来了,我要让你们够受的!"他转过身去,咯噔咯噔地尽快
跑下楼去。
     "他是去找那只狗来的!"亨特小姐大声说。
     "我有左轮枪!"我说。
     "最好把门关上,"福尔摩斯说,于是我们一起向楼下冲
去。我们还没到达大厅,便听见猎犬的狂吠声,然后是一阵凄
厉的尖叫和令人可怖的猎犬撕咬人的声音,使人听了为之毛
骨悚然。一个红脸蛋、上了年纪的人挥舞着胳膊跌跌撞撞地从
边门走了出来。
     "我的天,"他大声喊着,“什么人把狗放出来了。它已经两
天没喂过食啦,快,快,要不就来不及了!"
    福尔摩斯和我急忙飞奔出去转过房角,托勒紧紧跟在我
们后面。只见那边一只庞大的饿慌了的畜牲,一张黑嘴紧紧咬
着鲁卡斯尔先生的喉咙,而他正在地上打着滚悲惨地号叫着,
我跑上去就是一枪,把它的脑袋打开了花。它倒了下来,锋利
的白牙仍然嵌在他那肥大的满是褶皱的颈部。我们用了好大
力气才把人和狗两相分开,然后将他抬到房子里。人虽然还活
着,然而已是非常可怕地血肉模糊了。我们把他放在客厅的沙
发上,并差遣吓醒了的托勒送信去通知他的太太。我尽我所能
做到的来减轻他的痛苦,我们都围着他聚集在一起,这时,房
门开处,一位瘦高个的女人走了进来。
     "托勒太太!"亨特小姐喊道。
     "是的,小姐,鲁卡斯尔先生回来后先把我放了出来,然后
才上去找你们。啊,小姐,可惜你不曾让我知道你的打算。因
为我本来可以告诉你,省得你费那么大的劲。"
     "哈!"福尔摩斯敏锐地注视着她说,“显然,托勒太太对这
件事的情况知道得比任何人都多。"
     "是的,先生,我确实知道。我现在正准备把我所知道的全
都告诉你们。"
     "那么,请坐下来,让我们听听看。因为我必须承认这桩事
情里面还有几点我仍然不太明白。"
     "我就会对你们讲明白的,"她说,“我早就可以这样做,要
是我能早点从地窖里出来的话。如果这件事要闹到违警罪法
庭上去,你要记住我是作为朋友站在你们一边的。我也是艾丽
丝小姐的朋友。
     "她在家里从来就不愉快,自从她的父亲再娶时期,艾丽
丝小姐就一直郁郁不乐,她在家里受到怠慢,对任何事情都没
有发言权。但是她在朋友家里碰到福勒先生之前,她的情况确
实还不算很坏。根据我所听到的,根据遗嘱,艾丽丝小姐有她
自己的权利,但是她是如此安静和忍让,从来不曾讲过一句关
于这权利的话,而将一切都交给鲁卡斯尔先生处理。他知道和
她在一块可以很放心,但是一旦一个丈夫要挤进来的时候,那
他一定会要求在法律范围内应该给他的东西。于是她的父亲
认为是该制止这件事发生的时候了。他要他女儿签署一个字
据,声明不管她结婚与否,他都可以用她的钱。由于她不愿意
签,他一直闹到她得了脑炎,六个星期濒临于死亡的边缘。最
后她逐渐康复,但是已经骨瘦如柴,并且把美丽的头发也剪掉
了;但是这些都不能使她的年轻的男朋友变心!他对她仍然十
二分的忠诚。"
     "啊,"福尔摩斯说,“我想你好意地告诉我们的这些情况
使得我们对这件事情已经一清二楚,至于其余的我就可以推
断得出了:鲁卡斯尔先生因而,我敢断言,就采取了监禁的办
法?"
     "是的,先生。"
     "专门把亨特小姐从伦敦请来以便摆脱福勒先生不愉快
的纠缠?"
     "正是这样,先生。"
     "可是福勒先生是一位坚持不懈的人,就象一名好水兵必
须做的那样,他封锁了这所房子。后来遇见了你以后,通过用
金钱或其它方式说服了你,使你相信你和他的利益是一致
的。"
    托勒太太安祥地说,“福勒先生是一位说话和蔼、手头慷
慨的先生。"
     "通过这个手段,他设法让你的好男人不缺酒喝,让你当
主人一出门就把一架扶梯准备好。"
     "你说得对,先生,是这么一回事。"
     "我们应当向你道谢,托勒太太,"福尔摩斯说,“因为你无
疑把一切使我们伤脑筋的事都澄清了。现在村里的那位外科
医生和鲁卡斯尔夫人就要来了,我认为,华生,我们最好是护
送亨特小姐回温切斯特去,因为我似乎感觉到我们在这里的
合法地位很成问题。"
    于是门前有铜出毛榉的那所不吉祥房子的谜解开了。鲁
卡斯尔先生总算幸免于死,然而已是一个精神颓丧的人了,只
是由于他那忠心耿耿的妻子的护理,他才能苟延残喘。他们的
老佣人们还和他们住在一起。大概他们知道鲁卡斯尔这家人
过去的事太多了,以致鲁卡斯尔先生很难辞退他们。福勒先生
和鲁卡斯尔小姐就在他们出走后的第二天在南安普敦申请到
特许证书结了婚。福勒先生现在毛里求斯岛担任政府职务。至
于维奥莱特·亨特小姐,我的朋友福尔摩斯使我感到有点失
望。由于她不再是他问题中的一位中心人物,他就不再对她表
示有进一步的兴趣了。她目前是沃尔索尔地区一家私立学校
的校长。我相信她在教育工作上是很有成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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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2-15 01:16:29 |显示全部楼层
福尔摩斯探案之回忆录
驼 背 人


  在我结婚数月后的一个夏夜,我坐在壁炉旁吸最后的一斗烟,冲着一本
小说不住打盹,因为白天的工作累得我筋疲力尽了。我的妻子已经上楼去了
,刚才传来了前厅大门上锁的声音,我知道仆人们也去休息了。我从椅子上
站起来,正磕着烟斗灰,突然听到一阵门铃声。
  我看了看表,差一刻十二点。时间这样晚,是不可能有人来拜访的;显
然是病人,可能还是一个需要整夜护理的病人呢。我满脸不高兴地走到前厅
,打开大门。出乎我的意料之外,门外石阶上站的竟是歇洛克·福尔摩斯。
  “啊,华生,”福尔摩斯说道,“我希望我这时来找你还不算太晚。”
  “我亲爱的朋友,请进来。”
  “你似乎感到惊讶,这也难怪!我想,你现在放心了吧!
  唉!你怎么还在吸你婚前吸的那种阿卡迪亚混合烟呢!从落在你衣服上
蓬松的烟灰看,我这话没错。使人一望而知你一直习惯于穿军服。华生,如
果你不改掉袖中藏手帕的习惯,那你总也不象一个纯粹的平民。今晚你能留
我过夜吗?”
  “欢迎之至。”
  “你对我说过,你有一间单身男客住室,我看现在没有住客人。你的帽
架就说明了这一点。”
  “你若能住在这里,我很高兴。”
  “谢谢。那么,我就占用帽架上的一个空挂钩了。很遗憾,我发现你的
屋子里曾经来过不列颠工人。他是一个不幸的象征。我希望,不是修水沟的
吧?”
  “不,是修煤气的。”
  “啊,他的长统靴在你铺地的漆布上留下了两个鞋钉印,灯光正照在上
面。不,谢谢你,我在滑铁卢吃过晚饭了,不过我很高兴和你一起吸一斗烟。”
  我把烟斗递给他,他坐在我对面默默不语地吸了一会儿烟。我深知,如
果没有重要的事情,他是不会在这样的时候来找我的,因此,我耐心地等待
他开口。
  “我看你近来医务很忙呢,”他向我注意地望了一眼,说道。
  “是的,我忙了一整天了,”我回答道。“在你看来,我这样说似乎是
非常愚蠢的,”我补充说道,“可是我真的不知道你是如何推断出来的。”
  福尔摩斯格格一笑。
  “我亲爱的华生,我比谁都更了解你的习惯,”福尔摩斯说道,“你出
诊时,路途近时就步行,路途远你就乘马车。我看你的靴子虽然穿过,可一
点也不脏,便不难知道你现在忙得很,经常乘马车了。”
  “妙极了!”我高声说道。
  “这是很简单的,”福尔摩斯说道,“一个善于推理的人所提出的结果
,往往使他左右的人觉得惊奇,这是因为那些人忽略了做为推论基础的一些
细微地方。我亲爱的朋友,你在写作品时大加夸张,把一些情节故意留下,
不透露给读者,这当然也会产生同样的效果了。现在,我正和那些读者的情
况一样,因为有一件令人绞尽脑汁的奇案,我已经掌握了一些线索,但我还
缺乏一两点使我的理论更加完善的根据。不过我一定会找到的,华生。我一
定能找到它!”福尔摩斯双目炯炯发光,瘦削的双颊,也略微泛出红色。这
时,他不再矜持了,露出天真热情的样子,不过,这仅仅是一刹那的时间。
当我再望过去时,他的脸上又恢复了印第安人那种死板板的样子,这使得许
多人以为他已失去了人性,仿佛象一架机器了。
  “在这种案子中有一些值得注意的特点,”福尔摩斯说道,“我甚至可
以说,是一些罕见的值得注意的特点。我已经对案情进行了调查研究,我认
为,已经接近破案了。如果你能在这最后一步上助我一臂之力,你就给我帮
了大忙了。”
  “我很愿意效劳。”
  “明天你能到奥尔德肖特那么远的地方去吗?”
  “我相信,杰克逊可以替我行医。”
  “太好了。我想从滑铁卢车站乘十一点十分的火车动身。”
  “这样,我就有时间准备了。”
  “那么,如果你不十分困的话,我可以把这案子的情况和需要做的事告
诉你。”
  “你来以前,我倒很困,现在却十分清醒了。”
  “我尽量扼要地把案情跟你讲讲,绝不遗漏任何重要情节。可能你已经
读过关于这件事的某些报道了。那就是我正在进行调查的驻奥尔德肖特的芒
斯特步兵团巴克利上校假定被杀案。”
  “我一点也没有听说过这件事。”
  “看起来,除了在当地以外,这件案子还没有引起足够的注意。这件案
子是两天前才发生的。简要情况是这样的:“你知道,芒斯特步兵团是不列
颠军队中一个最著名的爱尔兰团。它在克里米亚和印度两次平叛战役中,建
立了奇功。
  从那时起,在每次战斗中屡建功勋。这支军队直到这星期一夜晚,一直
由詹姆斯·巴克利上校指挥。上校是一个勇敢而经验丰富的军人,他开始是
一个普通士兵,由于对印度叛军作战勇敢而被提升起来,后来便指挥他所在
的这个团了。
  “巴克利上校还是军士的时候,就已经结了婚,他妻子的闺名叫做南希
·德沃伊,是该团前任上士的女儿。因此,可以想象,这对年轻夫妇(因为
当时他们还很年轻)在新环境中,是受到了一些社会排挤的。但是,他们很
快就适应了新的环境,我听说,巴克利夫人很受该团女眷们的欢迎,她的丈
夫也很受同级军官的爱戴。我可以补充一点,她是一个很美的女子,即使现
在,她已经结婚三十多年了,容貌依然婉娈动人。
  “巴克利上校的家庭生活,看来始终是很美满的。我从墨菲少校那里了
解到许多情况,他说,他从未听说过这对夫妇之间有什么不和。总的来说,
他认为巴克利上校爱他的妻子胜过他妻子爱巴克利。如果巴克利上校有一天
离开了他的妻子,他就坐卧不安。另一方面,她虽然也爱巴克利,也忠实于
他,但是缺乏女人的柔情。不过他们二人在该团被公认为一对模范的中年夫
妇。从他们夫妻关系上,人们绝对看不出什么东西会引起以后的悲剧。
  “巴克利上校本人的性格似乎有些特别。他平常是一个骠悍而活泼的老
军人,但有时他似乎显得相当粗暴,报复心强。
  但他的这种脾气,看来从来没有对他妻子发作过。我也和其他五名军官
谈过,其中三名军官和墨菲少校曾注意到另一种情况,那就是上校有时有一
种奇怪的意志消沉现象。少校说,巴克利上校在餐桌上和人高兴地说笑时,
似乎有一只无形的手,经常从他的脸上抹去他的笑容。在临难前几天,他处
在这种消沉状态中,心情极端忧郁。这种消沉状态和一定的迷信色彩,就是
他的同伙所看到的他性格中唯一的不同寻常之处。他的迷信表现在不喜欢一
个人独处,尤其是在天黑以后。
  他这种孩子气的特征自然引起人们的议论和猜疑。
  “芒斯特步兵团,本是老一一七团,第一营多年来驻扎在奥尔德肖特。
那些有妻室的军官都住在军营外面。上校这些年来一直住在一所叫做‘兰静
’的小别墅中,距北营约半英里,别墅的四周是庭院,可是西边离公路不到
三十码。他们只雇用了一个车夫和两个女仆。因为巴克利夫妇没有孩子,平
时也没有客人住在他家,所以整个‘兰静’别墅就只有上校夫妇和这三个仆
人居住。
  “现在我们就来谈谈上星期一晚上九十点钟在‘兰静’别墅发生的事情。
  “看来,巴克利夫人是一位罗马天主教徒,她对圣乔治慈善会很关心。
慈善会是瓦特街小教堂举办的,专门给穷人施舍旧衣服。那天晚上八点钟,
慈善会举行一次会议。巴克利夫人匆匆吃过饭,去参加会议。在她出门的时
候,车夫听见她对丈夫说了几句家常话,告诉他不久就回来。随后她去邀请
住在邻近别墅的年轻的莫里森小姐两人一起去参加会。会开了四十分钟,九
点十五分巴克利夫人回家,在经过莫里森小姐家门时,两人方才分手。
  “‘兰静’别墅有一间屋子用作清晨起居室,它面对着公路,有一扇大
玻璃门通向草坪。草坪有三十码宽,只有一堵上面安有铁栏杆的矮墙与公路
隔开。巴克利夫人回家的时候,就是进的这间屋子,那时窗帘还没有放下,
因为这间屋子平常在晚上不怎么使用。可是巴克利夫人自己点上了灯,然后
按了按铃,要女仆简·斯图尔德给她送去一杯茶,这是和她平常的习惯相反
的。那时上校正坐在餐室中,听到妻子已经回来,便到清晨起居室去见她。
车夫看到上校经过走廊,走进那间屋子。上校再也没能活着走出来。
  “巴克利夫人要的茶,十分钟后才准备好,可是女仆走近门口时,非常
惊奇,因为她听到主人夫妇正争吵得不可开交。
  她敲了敲门,没有人回答,又转了转门钮,发现门已经从里面锁上了。
很自然,她跑回去告诉了女厨师,这两个女仆便和车夫一起来到走廊,听到
两人仍在激烈地争吵。他们一致证实说,只听到巴克利和她的妻子两个人的
声音。巴克利的话声很低,又不连贯,因此他们三个人谁也听不出他说的是
什么。反之,那女人的声音却非常沉痛,在她高声说话时,可以听得很清楚
。‘你这个懦夫!’她翻来覆去地说着,‘现在怎么办呢?现在怎么办呢?
把我的青春还给我。我不愿再和你一起生活了!你这个懦夫!你这个懦夫!
’这就是她断断续续说的话。接着,仆人们听到那男人突然发出一声可怕的
叫喊,同时又听到一个轰隆倒地的声音和那妇人发出的一声惊心动魄的尖叫
。尖叫一声又一声地从里面传出,车夫知道已经发生了悲剧,便冲向门前,
想破门而入。然而,他却无法进去,两个女仆已经吓得惊慌失措,一点也帮
不上忙。不过,他突然想起一个主意,从前门跑出去,绕到对着一个法式长
窗的草坪上。长窗的一扇窗户敞开着,我听说,在夏季这扇窗户总是开着的
,于是车夫便毫不费力地从窗子爬进去了。这时他的女主人已经停止了尖叫
,失去了知觉,僵卧在长沙发上;那个不幸的军人则直挺挺地倒毙在自己的
血泊中,双脚跷起,搁在单人沙发的一侧扶手上,头倒在地上,靠近火炉挡
板的一角。
  “车夫发现已无法救活他的男主人,自然首先想到把门打开,但却碰到
了一个意料不到而令人奇怪的困难。钥匙不在门的里侧,他在屋子里到处找
也找不到。于是,他仍旧从窗户出去,找来一个警察和一个医务人员帮忙。
这位夫人自然有重大的嫌疑,由于她仍处在昏厥状态,被抬到她自己房中。
  上校的尸体被安放到沙发上,然后,对惨案发生的现场进行了仔细的检
查。
  “这位不幸的老军人所受的致命伤,是在他后脑有一处二英寸来长的伤
口,这显然是被一种钝器猛然一击造成的。这凶器是什么也不难推测。地板
上紧靠着尸体,放着一根带骨柄的雕花硬木棒。上校生前收集了各式各样的
武器,那都是从他打过仗的不同国家带回来的。警察猜测,这根木棒是他的
战利品之一。仆人们都说以前没有看见过这根木棒,不过,它若混杂在室内
大量珍贵物品之中,是可能被人忽略不加注意的。警察在这间屋里没有发现
其它什么重要的线索。只是有件事令人莫名其妙:那把失踪的钥匙,既不在
巴克利夫人身上,也不在受害者身上,室内各处也都没有。最后,从奥尔德
肖特找来了一个锁匠,才把门打开了。
  “这就是这件案子的情况,华生,我应墨菲少校的邀请,在星期二早晨
去奥尔德肖特帮助警察破案。我想你一定承认这件案子已经够有趣的了,不
过我经过观察之后,立即感到,这件案子实际上比我最初想象的更加离奇古
怪。
  “我在检查这间屋子以前,曾经盘问过仆人们,他们所谈的事实,就是
我刚才对你说过的那些。女仆简·斯图尔德回忆起另外一个值得注意的细节
。你一定还记得,她一听到争吵的声音,就去找了另外两个仆人一同回来。
在第一次她单独一人在那里时,她说主人夫妇把声音压得很低,她几乎听不
到什么,她不是根据他们说的话,而是根据他们的声调,断定出他们是在争
吵的。可是,在我极力追问之下,她想起了她曾听到这位夫人两次说出大卫
这个字。这一点对推测他们突然争吵的原因,是极为重要的。你记得,上校
的名字叫詹姆斯。
  “这件案子中有一件事给仆人和警察都留下了极为深刻的印象,那就是
上校的面容变得异样了。据他们说,上校的脸上现出一种极为可怕的惊恐表
情,竟变得不象一个正常人的脸了。这种可怖的面容,竟使不止一个看到他
的人,都几乎昏晕过去。这一定是他已经预见到自己的命运,引起他极度恐
怖。当然,这完全符合警察的说法,上校可能已经看出他妻子要谋杀他了。
伤在他脑后的事实和这种说法也并不十分抵触,因为他当时也许正转过身来
想躲开这一打击。巴克利夫人因急性脑炎发作,暂时神智不清,无法从她那
里了解情况。
  “我从警察那里知道,那天晚上和巴克利夫人一起出去的莫里森小姐,
否认知道引起她的女伴回家后发火的原因。
  “华生,我搜集到这些事实后,连抽了好几斗烟,思索着,设法分清哪
些是关键性的,哪些是纯属偶然的。毫无疑问,这件案子最不寻常而又耐人
寻味的一点,是屋门的钥匙丢得奇怪。在室内已经进行了十分细致的搜查,
却毫无所得。所以,钥匙一定是被人拿走了,那是十分清楚的。但上校和他
的妻子都没有拿它,因此,一定有第三者曾经进过这个房间,而这第三者只
能是从窗子进去的。依我看,只有对这房间和草坪仔细检查一次,才能发现
这个神秘人物留下的某些痕迹。你是知道我的调查方法的,华生。在调查这
个案子中,没有哪一种方法我没用过。最后我终于发现了痕迹,可是与我所
期望得到的截然不同。有一个人确实到过室内,他是从大路穿过草坪进来的
。我一共得到了那人五个十分清晰的脚印:一个就在大路旁他翻越矮墙之处
;两个在草坪上;还有两个不十分明显,是当他翻窗而入时,在窗子近旁弄
脏了的地板上留下的。他显然是从草坪上跑过去的,因为他的脚尖印比脚跟
印要深得多。不过使我感到惊奇的并不是这个人,而是他的同伴。”
  “他的同伴!”
  福尔摩斯从他口袋里取出一大张薄纸来,小心翼翼地在他的膝盖上摊开。
  “你看这里什么?”福尔摩斯问道。
  纸上是一种小动物的爪印。有五个很清楚的爪指,很长的爪尖,整个痕
迹大小象一个点心匙。
  “这是一条狗,”我说道。
  “你听说过一条狗爬上窗帘的事吗?可我在窗帘上发现了这个动物爬上
去的清楚的痕迹。”
  “那么,是一只猴子?”
  “可是这不是猴子的爪印。”
  “那么,是什么呢?”
  “既不是狗,不是猫,不是猴子,也不是我们熟悉的别的什么东西。我
曾经设法从爪印的大小描画出这个动物的形象。
  这是它站着不动时的四个爪印。你看,从前瓜到后爪的距离,至少有十
五英寸。再加上头和颈部的长度,你就可以得出这动物至少长二英尺,如果
有尾巴,那也可能还要长些。不过现在再来看看另外的尺寸。这个动物曾经
走动过,我们量出了它走一步的距离,每一步只有三英寸左右。你就可以知
道,这东西身体很长,腿很短。这东西虽没有留下什么毛来,但它的大致形
状,一定和我所说的一样,它能爬上窗帘,这是一种食肉动物。”
  “你是怎么推断出来的呢?”
  “因为窗户上挂着一只金丝雀笼子,它爬到窗帘上,似乎是要攫取那只
鸟。”
  “那么,它究竟是什么兽类呢?”
  “啊,如果我能说出它的名字,那就太有助于破案了。总的说来,这可
能是什么鼬鼠之类的东西,不过比我曾经见过的那些要大得多。”
  “但这与这件罪案有什么关系呢?”
  “这一点也还没有弄清楚。可是,你可以看出,我们已经知道了不少情
况。我们知道,因为窗帘没拉上,屋里亮着灯,有一个人曾经站在大路上,
看到巴克利夫妇在争吵。我们还知道,他带着一只奇怪的动物,跑过了草坪
,走进屋内,也可能是他打了上校,也很可能是上校看到他以后,吓得跌倒
了,他的头就在炉角上撞破了。最后,我们还知道一个奇怪的事实,就是这
位闯入者在离开时,把钥匙随身带走了。”
  “你的这些发现,似乎把事情搞得比以前更加混乱了,”我说道。
  “不错,这些情况确实说明,这件案子比最初设想的更复杂了。我把这
件事仔细想了想,得出的结论是,我必须从另一方面去探索这件案子。不过
,华生,我耽误你睡觉了,明天在我们去奥尔德肖特的路上,我可以把剩下
的情况详详细细地告诉你。”
  “谢谢你,你已经说到最有趣的地方,欲罢不能了。”
  “是这样的。巴克利夫人七点半离开家门时,和她丈夫的关系还很融洽
。我想我已经说过,她虽然不十分温柔体贴,可是车夫听到她和上校说话的
口气还是很和睦的。现在,同样肯定的是,她一回来,就走到那间她不大可
能见到她丈夫的清晨起居室;正象一个女人心情激动时常有的那样,吩咐给
她准备茶。后来,当上校进去见她时,她便突然激动地责备起上校来。所以
说,在七点半到九点钟之间,一定发生了什么事情,使她完全改变了对上校
的感情。可是莫里森小姐在这一个半小时之内,始终和巴克利夫人在一起,
因此,完全可以肯定,尽管莫里森小姐不承认,事实上她一定知道这件事的
一些情况。
  “原先我猜疑,可能这年轻女人和这位老军人有什么关系,而她现在向
上校夫人承认了。这就可以说明为什么上校夫人气冲冲地回了家,也可以说
明为什么这位姑娘一口否认曾经发生过什么事。这种猜测和仆人听到的那些
话也并不完全矛盾。但是巴克利夫人曾经提到大卫;上校忠实于他的妻子是
人所共知的;这些却又与此不相符合,更不用说第三者悲剧式的闯入了,当
然,这与上述推想更联系不上。这样就很难选定正确的步骤,不过,总的来
说,我倾向于放弃上校和莫里森小姐之间有任何关系的想法,可是我更加相
信这位少女对巴克利夫人憎恨她丈夫的原因是知情的。我的办法很简单,就
是去拜访莫里森小姐,向她说明,我完全肯定她知道这些事实,并且使她确
信,不把这件事弄清楚,她的朋友巴克利夫人将因负主要责任而受审。
  “莫里森小姐是一个瘦小而文雅的姑娘,双眼满含娇羞,淡黄色的头发
,非常聪明机智。我讲过之后,她坐在那里,沉思了一会,然后向我转过身
来,态度坚决地声明了一些很值得注意的事,我简要地把它讲给你听。
  “‘我曾经答应我的朋友,决不说出这件事,既然答应了,就应该遵约
,’莫里森小姐说道,‘可是我那可怜的爱友被控犯有如此严重的罪行,而
她自己又因病不能开口,如果我确实能够帮助她,那么我想,我情愿不遵守
约定,把星期一晚上发生的事,全部告诉你。
  “‘我们大约在八点三刻从瓦特街慈善会回来。我们回家路上要经过赫
德森街,这是一条非常宁静的大道。街上只有一盏路灯,是在左边。我们走
近这盏路灯时,我看到一个人向我们迎面走来,这个人背驼得很厉害,他的
一个肩膀上扛着一个象小箱子一类的东西。他看来已经残废了,因为他整个
身体佝偻得头向下低,走路时双膝弯曲。我们从他身旁走过时,在路灯映照
下,他仰起脸来看我们。他一看到我们,就停了下来,发出了一声吓人的惊
呼声:“天哪,是南希!”巴克利夫人面色变得死人一样惨白。如果不是那
个面容可怕的人扶住她,她就跌倒在地了。我打算去叫警察,可是出我意料
之外,巴克利夫人对这个人说话十分客气。
  “‘巴克利夫人颤声说道:“这三十年来,我以为你已经死了,亨利。”
  “‘“我是已经死了,”这个人说道。他说话的这种声调,听起来令人
惊悸。他的脸色阴郁、可怕,他那时的眼神,我现在还常常梦见。他的头发
和胡子已经灰白,面颊也皱缩得象干枯的苹果。
  “‘“请你先走几步,亲爱的,我要和这个人说说话,用不着害怕,”
她竭力说得轻松些,可是她面色依然死人似的苍白,双唇颤抖得几乎说不出
话来。
  “‘我按照她的要求先走了,他们一起谈了几分钟。后来她双眼冒火地
来到街上,我看到那个可怜的残废人正站在路灯杆旁,向空中挥舞着握紧的
拳头,气疯了似的。一路上她一言不发,直到我家门口,她才拉住我的手,
求我不要把路上发生的事告诉任何人。
  “‘“这是我的一个老相识,现在落魄了。”她说道。我答应她什么也
不说,她便亲了亲我,从那时起,我便再也没有见到她。我现在已经把全部
实情告诉了你。我以前所以不肯告诉警察,是因为我并不知道我亲爱的朋友
所处地位的危险。我现在知道,把一切事情全说出来,只能对她有利。’“
这就是莫里森小姐告诉我的话,华生。你可以想象,这对我来说,就象在黑
夜中见到了一线光明。以前毫不相关的每一件事,立即恢复了它们的本来面
貌。我对这个案件的全部过程,已经隐约看出些眉目了。我下一步显然是去
找那个给巴克利夫人留下如此不平常印象的人。如果此人仍在奥尔德肖特,
这就不是一件难办的事。这地方居民并不多,而一个残废人势必会引人注意
的。我花了一天时间去找他,到了傍晚时分,也就是今天傍晚,华生,我把
他找到了。这个人名叫亨利·伍德,寄居在那两个女人遇见他的那条街上。
他到这个地方刚刚五天。我以登记人员的资格和女房东谈得非常投机。这个
人是一个变戏法的,每天黄昏以后就到私人经营的各个士兵俱乐部去跑一圈
,在每个俱乐部都表演几个节目。他经常随身带着一只动物,装在那个小箱
子里。女房东似乎很怕这东西,因为她从未见过这样的动物。据女房东说,
他经常用这只动物来耍几套把戏。女房东所能告诉我的,就是这么多。她还
补充说,奇怪的是象他这样一个备受折磨的人,竟能活下来,有时这个人说
一些奇怪的话,而最近两天夜晚,女房东听到他在卧室里呻吟哭泣。至于钱
,他并不缺少,不过,他在付押金时,交给女房东的却是一枚象弗罗林[银
币名,十九世纪末叶英国的两先令银币。——译者注]的银币。华生,她给
我看了,这是一枚印度卢比。
  “我亲爱的朋友,现在你可以完全看出:我为什么要来找你了。很清楚
,那两个女人与这个人分手后,他便远远地尾随着她们,他从窗外看到那对
夫妇间的争吵,便闯了进去,而他用小木箱装着的那个东西却溜了出来。这
一切是完全可以肯定的。不过究竟那间屋中发生了什么事情,世界上只有他
一个人能够告诉我们了。”
  “那么你打算去问他吗?”
  “当然了,不过需要有一个见证人在场。”
  “那么你是让我做见证人吗?”
  “如果你愿意的话,那自然了。倘若他能把事情说个明白,那是最好的
了。假如他不说,那么,我们没有别的办法,只有提请逮捕他。”
  “可是你怎么知道,我们回到那里时,他还在那里呢?
  “你可以相信,我已经采取了一些措施,我把我在贝克街雇用的一个孩
子派去看守他,无论这个人走到哪里,他也甩不掉这孩子的。明天我们会在
赫德森街找到他,华生。假如我再耽误你,去安寝,那么,我就是犯罪了。

  中午时分,我们赶到惨案发生地点,由我的朋友引导,立即前往赫德森
街。尽管福尔摩斯善于隐藏他的感情,我也能一眼看出,他是在竭力抑制他
的兴奋情绪。我自己一半觉得好奇,一半觉得好玩,也异常兴奋激动,这是
我每次和他在调查案件时都体验到的。
  “这就是那条街,”当我们拐进一条两旁都是二层砖瓦楼房的短街时,
福尔摩斯说道,“啊,辛普森来报告了。”
  “他正在里面,福尔摩斯先生,”一个小个儿街头流浪儿向我们跑过来,
大声喊道。
  “很好,辛普森!”福尔摩斯拍了拍流浪儿的头,说道,“快来,华生
。就是这间房子。”福尔摩斯递进一张名片,声言有要事前来。过了一会,
我们就和我们要访问的人见面了。
  尽管天气很热,这个人却仍蜷缩在火炉旁,而这间小屋子竟热得象烘箱
一样。这个人弯腰驼背,在椅中把身体缩成一团,在某种程度上给人一种难
以形容的丑恶印象。可是当他向我们转过脸来时,这张脸虽然枯瘦而黝黑,
但从前一定是相当漂亮的。他那双发黄的眼睛怀疑地怒视着我们,他既不说
话,也不站起来,只指指两把椅子让我们坐下。
  “我想,你就是从前在印度的亨利·伍德吧,”福尔摩斯和颜悦色地说
道,“我们是为了巴克利上校之死这件小事,顺便来访的。”
  “我怎能知道这件事呢?”
  “这就是我所要查清的了。我想,你知道,如果不把这件事弄清楚,你
的一个老朋友巴克利夫人很可能因谋杀罪受审。”
  这个人猛地一惊。
  “我不知道你是谁,”他大声喊道,“也不知道你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
,但你敢发誓,你对我所说的是真的么?”
  “当然是真的了,他们只等她恢复知觉以后,就要逮捕她了。”
  “我的天啊!你也是警察署的吗?”
  “不是。”
  “那么,这件事与你有什么关系呢?”
  “伸张正义,人人义不容辞。”
  “你可以相信我的话,她是无辜的。”
  “那么犯罪的是你?”
  “不,不是我。”
  “那么,是谁杀害了詹姆斯·巴克利上校呢?”
  “这是天理难容,他才死于非命。不过,请你记住,如果我如愿以偿,
把他的脑袋打开了花,那么,他死在我的手下,也不过是罪有应得。假如不
是由于他问心有愧,自己摔死了,我敢发誓说,我势必也要杀死他。你要我
讲一讲这件事。好,我没有必要隐瞒,因为我对这件事是问心无愧的。
  “事情是这样的,先生。你看我现在后背象骆驼,肋骨也歪歪扭扭,但
在当年,下士亨利·伍德在一一七步兵团是一个最漂亮的人。那时我们驻扎
在印度的一个兵营里,我们把那地方叫做布尔蒂。几天前死去的巴克利和我
一样,是同一个连的军士,而那时团里有一个美女,是陆战队上士的女儿南
希·德沃伊。那时有两个人爱她,而她只爱其中的一个,你们看到蜷缩在火
炉前的这个可怜的东西,再听到我说那时正因为我长得英俊她才爱我时,你
们一定会忍俊不禁。
  “啊,虽然我赢得了她的爱情,可是她父亲却把她许给了巴克利。我那
时是个冒失鬼,不顾一切的少年,巴克利是一个受过教育的人,已经要提升
军官了。可是那姑娘仍然对我很忠诚,那时如果不是发生了印度叛乱,全国
都骚乱起来,我似乎可以把她娶到手。
  “我们都被困在布尔蒂,我们那个团,半个炮兵连,一个锡克教连,还
有许多平民和妇女。这时有一万叛军包围了我们,他们竟象一群凶猛的猎狗
围在一只鼠笼周围。被围困的第二个星期,我们的饮水用光了。那时尼尔将
军的纵队正往内地移动,所以产生了一个问题:我们是否能和他们取得联系
,而这是我们的唯一出路,因为我们不能指望携带所有的妇女和儿童冲杀出
去。于是我便自告奋勇突围去向尼尔将军求援。我的请求被批准了,我就和
巴克利中士商量。他比其他任何人都熟悉地形,便画了一张路线图给我,以
便我按图穿过叛军防线。这天夜里十点钟,我便开始走上征途。这时有一千
条生命在等待救援,可是我在那天夜晚从城墙上爬下去的时候,心里只挂念
着一个人。
  “我要经过一条干涸的河道,我们本指望它可以掩护我避过敌军的岗哨
,可是当我刚匍匐行进到河道拐角处,正好闯进了六个敌军的埋伏之中,他
们正蹲在黑暗中等候我。顷刻之间我被打晕过去,手足都被缚住。可是我真
正的创伤是在心里,而不是在头上,因为当我醒来时听到他们的谈话,虽然
我只懂一点他们的语言,我也足以明白,原来我的伙伴,也就是给我安排了
路线的那个人,通过一个土著的仆人,把我出卖给敌人了。
  “啊,我不需要详细讲述这一部分了。你们现在已经知道詹姆斯·巴克
利善于做出什么事了。第二天布尔蒂由尼尔将军前来解了围,可是叛军在撤
退时,把我随他们一起带走了,多年来我再也见不到一个白人。我备受折磨
,便设法逃走,又被捉回,重新遭受折磨。你们可以亲眼看见,他们把我弄
成现在这副模样了。那时他们有些人带着我一同跑到尼泊尔,后来又转到大
吉岭。那里的山民把带我的那几个叛军杀死了,于是在我逃脱前,我又一度
成了他们的奴隶。不过我逃走时没有向南逃,而不得不向北逃,一直逃到阿
富汗。我在那里游荡了几年,最后又回到旁遮普。我在那里多半时间住在土
人中,学会了变戏法,用以维持生活。象我这样一个可怜的跛子,又何必再
回到英国,让我的一些老同事知道我这种情况呢?即使我渴望复仇,我也不
愿回去。我宁愿南希和我的老伙伴们认为亨利·伍德已经直挺挺地死了,也
不愿让他们看到他活着,象一只黑猩猩一样拄着一根拐杖踯躅而行。他们深
信我已经死了,我也愿意他们这样想。我听说巴克利已经娶了南希,并且在
团里升得很快,可是即便如此,我也不愿说出真相。
  “不过人到了晚年,思乡之念,油然而生。几年来,我梦想着看到英国
绿油油的大地和田园。后来我终于决定在我未死之前再看一看我的故乡。我
积蓄了回乡的路费,便来到驻军的地方,因为我了解士兵的生活,知道怎样
使他们快乐,并借此维持生活。”
  “你讲的故事是非常动人的,”歇洛克·福尔摩斯说道,“我已经听说
你遇到了巴克利夫人,你们彼此都认出来了。我想,后来你尾随她回家去,
从窗外看到她和她丈夫争吵起来,当时巴克利夫人很可能当面斥责了他对你
的行为。你情不自禁地奔过了草坪,冲着他们闯了进去。”
  “我正是这样,先生,可是他一看到我,脸色就变了,我以前还从未见
过这样难看的脸色。接着他向后摔倒,一头撞到炉子护板上。其实他在摔倒
以前就已经死了。我从他脸上觉察到他已经死了,这就象我会读壁炉上放着
的课本那样一清二楚的。他一看见我,就象一颗子弹射中了他的心,那颗做
了亏心事的心。”
  “后来呢?”
  “后来南希晕倒了,我赶忙从她手中拿起了开门的钥匙,打算开门呼救
。可是这时我觉得不如不管它走了算了,因为这件事看来对我很不利,如果
我被抓住,我的秘密就全暴露出来了。我急忙把钥匙塞进衣袋里,丢下我的
手杖去捕捉爬上了窗帘的特笛。我把它捉住放回箱子里,便尽快地逃离了这
间屋子。”
  “谁是特笛呢?”福尔摩斯问道。
  这个人俯身向前,拉开屋角一只笼子的门,转瞬间笼子里溜出来一只漂
亮的红褐色小动物。它的身子瘦小而柔软,长着鼬鼠似的腿,一个细长的鼻
子,一双很美的红眼睛,我还从未见过别的动物有这样美丽的眼睛呢。
  “这是一只猫鼬,”我喊道。
  “对,有些人这样叫它,也有人把它叫做獴。”那个人说道,“我把它
叫做捕蛇鼬,特笛捕捉眼镜蛇快得惊人。我这里有一条去掉了毒牙的蛇,特
笛每晚就在士兵俱乐部里表演捕蛇,给士兵们取乐。
  “还有别的问题吗?先生。”
  “好,如果巴克利夫人遭到大的不幸,我们再来找你。”
  “当然,要是那样的话,我会自己来的。”
  “如果不是那样,那也不必把死者过去所做的丑事重新翻腾出来。你现
在既然已经知道,三十年来,他因为过去做了坏事一直受到良心的责备,至
少也该满意了。啊,墨菲少校走到街那边了。再见,伍德。我想了解一下昨
天以来又发生什么事没有。”
  少校还没走到街拐角处,我们就及时赶上了他。
  “啊,福尔摩斯,”少校说道,“我想你已经听说这件事完全是庸人自
扰了吧。”
  “那么,是怎么回事呢?”
  “刚刚验完尸体。医生证明,上校的死是由中风引起的。
  你看,这不过是一件十分简单的案子。”
  “啊,不可能再简单了,”福尔摩斯笑容可掬地说道,“华生,走吧,
我想奥尔德肖特这里已经没有我们的事了。”
  “还有一件事,”我们来到车站时,我说道,“如果说她丈夫的名字叫
詹姆斯,而另一个人叫亨利,她为什么提到大卫呢?”
  “我亲爱的华生,如果我真是你所喜欢描述的那种理想的推理家,那么
,从这一个词我就应该推想出这全部故事。这显然是一个斥责的字眼。”
  “斥责的字眼?”
  “是啊,你知道,大卫有一次也象詹姆斯·巴克利中士一样偶然做了错
事。你可记得乌利亚和拔示巴[大卫和乌利亚以及拔示巴:《圣经》中记载
,以色列王大卫为了攫取以色列军队中赫梯人将领乌利亚之妻拔示巴为妻,
把乌利亚派到前方,乌利亚遇伏被害。——译者注]这个小故事吗?我恐怕
我对《圣经》的知识有一点遗忘了。但是你可以在《圣经》的《撒母耳记》
第一或第二章去找,便可以得到这个故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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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成的福尔摩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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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2-15 01:17:17 |显示全部楼层
福尔摩斯探案—冒险史
     ?歪唇男人
?艾萨·惠特尼是圣乔治大学神学院已故院长伊莱亚斯·
惠特尼的兄弟,他沉溺于鸦片烟,瘾癖很大。据我所知,他染上
这一恶习是由于在大学读书时产生的一种愚蠢的怪念头造成
的。当时他因为读了德·昆西对梦幻和激情的描绘,就将烟①
草在鸦片酊里浸泡过后来吸,以期获得梦幻和激情的效果。他
象许多人一样,后来才发觉这样做上瘾容易戒除难,所以他多
年来便吸毒成癖不能自拔,他的亲属和朋友们对他既深为厌
恶,同时又不无怜惜之感。他的那副神态我至今还记忆犹新:
面色青黄憔悴,眼皮耷拉,两瞳无神,身体缩成一团蜷曲在一
把椅子里,活现出一副落迫王孙的倒霉相。
?一八**年六月的一个夜晚,有人在门外揿铃,那正是一
般人开始打呵欠、抬眼望钟的时刻。我当即从椅子里坐起身
来,我的妻子把她的针线活放在膝盖上,脸上露出一副不乐意
的样子。
?"有病人,"她说,“你又得出诊了。"
?我叹了口气,因为我忙了一整天,疲惫不堪,刚从外面回
来。
?①ThomasDeQuincey,1785—1859,英国
作家。——译者注
?我听到开门声和急促的话音,然后一阵快步走过地毡的
声响。接着我们的房门突然大开。一位妇女身穿深色呢绒衣
服,头蒙黑纱,走进屋来。
?"请原谅我这么晚来打搅您!"她开始说,随即克制不住自
己,快步向前,搂着我妻子的脖子,伏在她的肩上啜泣了起来。
"噢!我真倒霉!"她哭着说,“我多么需要能得到一点儿帮助
啊!"
?"啊!"我的妻子说,同时掀开她的面纱,“原来是凯特·惠
特尼啊。你可吓着我了,凯特!你进来时我简直想象不到是
你!"
?"我不知道怎样才好,我就直接跑来找你。"事情总是这
样。人们一有发愁的事,就来找我的妻子,好象黑夜里的鸟儿
齐向灯塔一样来寻找慰藉。
?"我们很高兴你的来临!不过,你得喝一点兑水的酒,平静
地坐一会儿,再跟我们讲是怎么一回事,要不然我先打发詹姆
斯去就寝,你看好吗?"
?"哦!不,不!我也需要大夫的指点和帮助呢。是关于艾
萨的事情,他两天没回家了。我为他害怕极了!"
?对我来说作为一个医生,对我妻子来说作为一个老朋友
和老同学,听她向我们诉说她丈夫给她带来的苦恼,这已经不
是第一次了。我们尽量找些类似这样的话来安慰她,例如,她
知道她的丈夫在哪里吗?我们有可能替她把他找回来吗?
?看来好象有可能。她得到确切的消息说,近来他的烟瘾一
发作,就到老城区最东边的一个鸦片馆去过瘾。到目前为止,
他在外放荡从来不超出一天,每到晚上他就抽搐着身体,垮掉
了似的回到家里。可是这次鬼迷心窍已经四十八小时了。现
在准是躺在那儿,和在码头上的社会渣滓偃卧在一起吞云吐
雾地吸毒。或者竟在酣睡,好从鸦片所起的作用中缓过劲来。
到那儿一定会找得到他,这一点她确信无疑。地点是天鹅闸巷
的黄金酒店。可是,她可怎么办呢?她,一个年轻娇怯的女人
家,又怎能闯进那样一个地方,把厮混在一群歹徒中间的丈夫
拽走呢?
?情况就是如此,而且当然也只有这样一个办法。我想是否
就由我陪同她去那地方呢?随着,又一转念,她又何必去呢?我
是艾萨·惠特尼的医药顾问,以这层关系讲,我对他有些影响
力。我倘若独自前往,也许能解决得更好些。我答应她,如果
他真是在她告诉我们的那个地方的话,我会在两小时内雇辆
出租马车把他送回家去。于是,在十分钟内,我就已经离开了
我的那张扶手椅和那舒适愉快的起居室,乘了一辆双轮小马
车,在向东疾驶的途中了。这趟差事,当时我已觉得有点离奇,
不过只有到了后来才显出它是离奇到了何等程度。
?但是,在我这探奇之始,倒没有多大的困难。天鹅闸巷是
一条污浊的小巷,它隐藏于伦敦桥东沿河北岸的高大码头建
筑物后边。在一家出售廉价成衣的商店和一家杜松子酒店之
间,靠近有一条陡峭的阶梯往下直通一个象洞穴似的黑乎乎
豁口,我发现了我要寻访的那家烟馆。我叫马车停下来等着,
便顺着那阶梯走下去。这阶梯的石级中部已被川流不息的醉
汉们双脚踩磨得凹陷不平。门上悬挂着灯光闪烁不定的油灯。
借着灯光,我摸到门闩,便走进一个又深又矮的房间,屋里弥
漫着浓重的棕褐色的鸦片烟的烟雾,靠墙放着一排排的木榻,
就象移民船前甲板下的水手舱一样。
?透过微弱的灯光,可以隐约瞧见东倒西歪的人躺在木榻
上,有的耸肩低头,有的屈膝蜷卧,有的头颅后仰,有的下颔朝
天,他们从各个角落里以失神的目光望着新来的客人。在幢幢
黑影里,有不少地方发出了红色小光环,微光闪烁,忽明忽暗。
这是燃着的鸦片在金属的烟斗锅里被人吮吸时的情景。大多
数人静悄悄地躺着,也有些人自语,还有人用一种奇怪的、低
沉而单调的语声交头接耳,窃窃私语——这种谈话有时滔滔
不绝,嘟嘟囔囔,尽谈自己的心事,而把人家对他讲的话都当
耳边风。在远处一头,有一个小炭火盆,炭火熊熊。盆旁一只
三足木板凳上坐着一个瘦高的老头,双拳托腮,两肘支在膝盖
上,双目凝视着炭火。
?当我进屋时,一个面无血色的马来人伙计兴冲冲地走上
前来,递给我一杆烟枪和一份烟剂,招呼我到一张空榻上去。
"谢谢你。我不是来久呆的,"我说,“我有一位朋友艾萨·
惠特尼先生在这里。我要找他说话。"
?在我右边有人蠕动并发出喊声。我透过暗淡的灯光瞧见
惠特尼面色苍白,憔悴不堪,邋里邋遢,睁大眼睛盯着我。
?"天哪!原来是华生!"他说,他答话的样子显得既可怜又
可鄙,他的每条神经似乎都处于紧张状态。"嘿,华生,几点钟
了?"
   "快十一点钟了。"
   "哪天的十一点钟?"
   "星期五,六月十九日。"
   "我的天!我一直认为是星期三。今天是星期三,你吓唬
人干什么?"他低下头,把脸埋在双臂之间,开始放声痛哭AE餦f1
来。
   "我告诉你,今天是星期五,没错。你的老起一直等你两天
了。你应当感到羞耻!"
   "对!我应当感到羞耻,不过你弄错了,华生,因为我在这
里只不过呆了几个小时,抽了三锅,四锅……我记不得抽了多
少锅了。不过我要跟你回去。我不该让凯特担心害怕,可怜的
小凯特呀!扶我一下!你雇马车来了吗?"
   "是的,我雇了一辆,等着呢。"
   "那末,我就坐车走吧。不过,我一定欠了帐。看看我欠了
多少,华生。我一点精神也没有了。我一点也照顾不了自己。"
?我走过两排躺着人的木榻间的狭窄过道,屏息敛气,免得
去闻那鸦片令人作呕和发晕的臭气,到处寻找掌柜的。我走过
炭火盆旁的那个高个子时,觉得有一只手突然猛拉了一下我
上衣的下摆,有人低声说:“走过去,再回头看我!"这两句话清
清楚楚地落入我的耳鼓。我低头一看,这话只能是出自我身边
的老头之口。可是,此时他还是和刚才一样,全神贯注地坐在
那里。他瘦骨嶙峋,皱纹满面,衰老佝偻,一支烟枪耷落在他的
双膝中间,好象是因为他疲乏无力而滑脱下去似的。我向前走
了两步,回头看时,不觉大吃一惊。幸亏我极力克制才没有失
声喊叫出来。他也转过身来,除了我,谁也看不见他。他的身
体的形状已经伸展开了,脸上的皱纹也业已消失,昏花无神的
双眼又炯炯有神。这时,坐在炭火盆边望着吃惊的我而咧嘴发
笑的,不是别人,竟是歇洛克·福尔摩斯。他暗暗示意叫我到
他身边去,随即转过身去,再以侧面朝向众人时,马上又显出
一副哆哆嗦嗦、随口乱说的龙钟老态。
   "福尔摩斯!"我低声说,“你究竟到这个烟馆来干什么?"
   "尽量放低声些,"他回答说,“我耳朵很灵。如果你肯帮个
大忙,打发开你的那位瘾君子朋友,我倒很高兴能够和你稍微
谈几句话。"
   "我有一辆小马车在外边。"
   "那末,请让他坐了回去吧!对他你可以放心,因为他显然
已经没有精神再去惹事生非了。我建议你再写个便条,托马车
夫捎给你的妻子,说咱俩又搭上伙啦。你在外边等一会,我过
五分钟就出来。"
?要拒绝歇洛克·福尔摩斯的任何请求是很难的,因为他
的请求总是极其明确,又总以这样一种巧妙的温和态度提出
来的。总之,我觉得,惠特尼只要一登上马车,我的使命实际上
就告完成了。至于余下的事,能够和我的老友共同携手去进行
一次非同寻常的探奇涉险那是再好没有了,而探险对他说来,
却是生活中习以为常的事情。我用了几分钟时间写好便条,代
惠特尼付清了帐,领他出去上车,目送他在黑夜中乘车辚辚而
去。不久,一个衰老的人从那鸦片烟馆里出来,这样我就同歇
洛克·福尔摩斯一起走到街上来了。大约走了两条街的路程,
他总是驼着背,东摇西晃,蹒跚而行。然后,他向四周迅速地打
量了一下,站直了身体,爆发出一阵尽情的欢笑。
   "华生,我估计,"他说,“你想象我在注射可卡因和气它一
些你从医学观点来看也并不反对的小毛病之外,又添了一个
阿芙蓉癖吧。"
   "我当然很感惊奇会在那里看到你。"
   "不过不会比我在那里发现你惊奇得更厉害。"
   "我来找一位朋友。"
   "而我是来找一个敌人的。"
   "敌人?"
   "是的,是我的一个天然的敌人,或者,我将称之为我的一
个当然的捕获物。简单地说,华生,我正在进行一场很不平凡
的侦查。我打算从这些烟鬼的胡言乱语中找到一条线索,正如
我从前干过的一样。倘若在那烟馆里有人认出我来,那么,顷
刻之间,我的性命就会断送掉了。以前我曾为自己的目的到那
里去侦查过。那个开烟馆的无赖印度阿三就曾发誓要找我报
仇。在保罗码头附近拐角处那房子的后面有一个活板门,它能
说得出一些奇怪的、在月黑风高之夜在那里经过的东西的故
事。"
   "什么!你莫非说的是些尸体?"
   "唉,是尸体,华生。如果我们能够从每一个在那个烟馆里
被搞死的倒霉蛋身上得到一千镑,我们就成为财主啦。这是沿
河一带最险恶的图财害命的地方。我担心内维尔·圣克莱尔
进得去,出不来。可是我们的圈套应当就设在这儿。"他把两个
食指放在上下唇之间,吹出尖锐的哨声,远处也回响起同样信
号的哨声,不久就听到一阵辘辘的车轮声和得得的马蹄声。
   "现在,华生,"福尔摩斯说。这时一辆高轩的双轮单马车
从暗中驶出,两旁吊灯射出两道黄色的灯光。"你愿意跟我一
块去吗?"
   "如果我对你有所帮助的话。"
   "噢,靠得住的伙伴总是有用的;记事的人更没有说的了。
我在杉园的房间里有两张床铺。"
   "杉园?"
   "是的,那是圣克莱尔先生的房子。我进行侦查时就住在
那里。"
   "那末,它在什么地方?"
   "在肯特郡,离李镇不远。我们要跑二十来里路。"
   "我可是一无所知啊。"
   "当然是喽,所有的情况,不久你就会明白的。跳上来吧!
好了,约翰,不麻烦你了,这是半克朗。明天等着我,大约十①
一点钟。放开马疆绳吧,再见。"
?他轻轻抽了那马一鞭子,马车就疾驰起来,经过了一条条
黑黝黝的寂静无人的街道,嗣后,路面渐渐宽阔起来,最后飞
驰过一座两侧有栏杆的大桥,桥下黑沉沉的河水缓缓地流着。
向前望去,又是一片尽是砖堆和灰泥的单调的荒地,四野阒
然。只有巡逻警的沉重而有规律的脚步声,或者偶尔有某些留
连忘返的狂欢作乐者在归途中纵歌滥喊,才间或打破寂静。一
堆散乱的云缓缓地飘过天空,这儿那儿一两颗星星在云缝里
闪烁着微弱的光芒。福尔摩斯在沉寂中驱车前进。他头垂胸
前,仿佛深思入幻。我坐在他身边,非常纳闷这件新案究竟是
怎么一回事儿,竟使他耗费如此之大的精力,但又不敢打断他
的思潮。我们驱车走出好几里,来到郊外别墅区的边缘,这时
他才摇摇身子,耸耸肩膀,点燃了烟斗,显出自鸣得意的神气。
   "你有保持缄默的天赋,华生,"他说,“它使你成为非常难
?①(英国)带王冠的旧制五先令硬币。——译者注
得的伙伴。我向你保证确实是这样:和别人互相交谈,对我是
件很重要的事情,因为我自己的想法不一定是能令人全都满
意的。我想不出今晚那位可爱的年轻妇人到门口来迎接我时
该对她说些什么。"
   "你忘了我是一无所知的。"
   "在我们到达李镇之前,我恰好有时间对你讲明本案的情
节。看来似乎简单得出奇,但是,我却有些摸不着头脑。毫无
疑问,线索很多,但我抓不到个头绪。现在,我来简明扼要地把
案情讲给你听,华生,也许你能在对我来说是一起漆黑之中看
到一线光明。"
   "那么,你就说吧。"
   "几年前——说得更确切些,是在一八八四年五月里——
有位绅士,名叫内维尔·圣克莱尔,来到李镇。这个人显然很
有钱。他购置了一座大别墅,把庭园整治得很漂亮,生活得很
豪华。他逐渐和邻近许多人交上朋友。一八八七年,他娶了当
地一家酿酒商的女儿为妻,生下两个孩子。他没有职业,但在
几家公司里有投资。他照例每天早晨进城,下午五点十四分从
坎农街坐火车回来。圣克莱尔先生现年三十七岁,没有什么不
良癖好,堪称良夫慈父,与人无忤。我可以再补充一句,目前他
的全部债务,据我们查明,共计八十八镑十先令,而他在首都
郡银行里就有存款二百二十镑。因此,没有理由认为他会为财
务问题而苦恼。
   "上星期一,圣克莱尔先生进城比平时早得多。出发前他
说过有两件重要事情要办,还说要给小儿子带回一盒积木。说
来也巧,在那同一个星期一,他出门后不久,他的太太收到一
封电报说有个贵重的小包裹——她一直等着这包裹——已经
寄到亚伯丁运输公司办事处等她去取。好了,如果你熟悉伦敦
的街道,你会知道公司的办事处是在弗雷**街。那条街有一
条岔道通向天鹅闸巷,就是今晚你见到我的地方。圣克莱尔太
太吃过午饭就进城了,在商店买了些东西就到公司办事处去,
取出包裹,在回车站走过天鹅闸巷时,正好是下午四点三十五
分。你明白了吗?"
   "听得很清楚。"
   "如果你还记得的话,星期一那天天气十分炎热,圣克莱
尔太太步伐缓慢,四下张望,希望能雇到一辆小马车,因为她
发觉她不喜欢周围的那些街道。正当她一路走过天鹅闸巷时,
突然听见一声喊叫或哭号,看到她的丈夫从三层楼的窗口朝
下望着她,好象在向她招手,她吓得浑身冰凉。那窗户是开着
的,他的脸她看得很清楚,据她说他那激动的样子非常可怕,
他拚命地向她挥手,但忽然消失于刹那之间,好象他身后有一
种不可抗拒的力量一把将他猛拉回去一样。她那双女人所具
有的敏锐的眼睛猛地看到的一个异常的地方是他穿的虽然是
他进城时的那件黑色上衣,可是他的脖子上没有硬领,胸前也
没有领带。
   "她确信他出了什么事故,便顺着台阶飞奔下去——因为
这房子恰恰就是今晚你发现我呆过的那个烟馆——闯进那栋
房子的前屋,当她穿过屋子正想登上通往二楼的楼梯时,在楼
梯口,她遇到了我说过的那个印度人,被他推了回来。接着又
来了一个丹麦助手,一起把她推到街上。她心里充满了无穷的
疑虑和震惊,急忙沿着小巷冲了出去,万想不到非常幸运,在
弗雷**街头,遇见了正在去值岗上班途中的一位巡官和几
名巡捕。那巡官同两名巡捕随她回去。尽管那烟馆老板再三
阻拦,他们仍然进入了刚才发现圣克莱尔先生的那间屋子。在
那间屋子里看不出有他在那儿呆过的迹象。事实上,在整个那
层楼上,除了一个跛脚的、面目可憎的家伙似乎在那里住家以
外,没有见到有其他任何人。这家伙和那个印度人同声赌咒发
誓说,那天下午没有任何人到过那层楼的前屋。他们矢口否
认,使得巡官无所适从,并且几乎认为圣克莱尔太太看错了
人;这时,她突然大喊一声,猛扑到桌上的一个小松木盒前,把
盒盖掀开,哗地倒出来一大堆儿童玩具积木,这就是他曾答应
要带回家去的玩具。
   "这一发现,加上那瘸子表现出明显的惊慌失措的样子,
使巡官认识到事态的严重性。所有房间都进行了仔细检查,结
果表明一切都与一件可憎的罪行有关。前屋陈设简朴,作为起
居之用。这间屋子通向一间小卧室,由小卧室望出去,正对着
一段码头的背部。码头和卧室窗户之间是一窄长地段,退潮时
是干涸的,涨潮时则为至少四英尺深的河水所淹没。卧室的窗
户很宽敞,是由下边开的。在检查房间时,发现窗框上有斑斑
血迹,还有几滴滴在卧室的地板上。在前屋中,猛地拉开一条
帷幕在它的后面发现有圣克莱尔先生的全套衣服,只缺那件
上衣。他的靴子、袜子、帽子和手表——都在那里。从这些衣
物上都瞧不出有什么暴行的痕迹,此外也看不到圣克莱尔先
生的踪影。他显然一定是从窗户跑出去的,因为没有发现有别
的出路。从窗框上那些不祥的血迹看来,他想游泳逃生是不大
可能的,因为这幕悲剧发生的时候,潮水正涨到了顶点。
   "再说说看来直接与本案有牵连的歹徒们吧。那个印度阿
三是个出名的劣迹昭彰的人。不过,根据圣克莱尔太太的说
法,她的丈夫出现在窗口以后仅仅几秒钟,他就已经在楼梯脚
那里了。这人至多不过是这桩罪案的一个帮凶而已。他分辩
说他什么也不知道,他申明他对楼上租户休·布恩的一切行
动都一无所知。他对于那位下落不明的先生的衣物出现在那
屋子里的原因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印度阿三老板的情况就是这些。那个阴险的瘸子住在三
层楼上,一定是最后亲眼看见圣克莱尔先生的人。他名叫休·
布恩,他的丑恶的面孔,素为常到伦敦旧城区来的人们所熟
知。他以乞讨为生,由于要避免警察的管制,他装作卖蜡火柴
的小贩。就在针线街往下走不远,靠左手一边,可能你已注意
到有一个小墙角,他每天就坐在那里,盘着腿儿,把少得可怜
的几盒火柴放在膝上。由于他有着一副令人哀怜的样子,布施
给他的小钱就犹如雨点般地落进放在人行道上他身边的一顶
油腻的皮革帽子里。在我想到必须对他的以乞讨为生的情况
进行了解以前,我也曾不止一次地观察过这个家伙;但只有在
了解他的乞讨情况之后,我才对他在一会儿工夫收获之多深
感吃惊。你知道他的形象是那么异常,没有一个由他面前路过
的人能不看他一眼的。一头蓬松的红头发;一张苍白的面孔被
一块可怕的伤疤弄的更加难看,这块伤疤,一经收缩就把上唇
的外部边缘翻卷上去了;一副叭儿狗似的下巴;一双目光锐利
的黑眼睛,这两只眼睛和他的头发的颜色形成鲜明的对照;这
一切都显示出他和一般乞丐不同。而且,他的智力也显然是超
群的,因为过路人投给他无论是什么破烂东西时,他都有话可
说。现在我们知道他就是那个在烟馆里寄宿的人,并且也正是
最后目睹我们想寻找的那个绅士的人。"
   "可是,一个瘸子!"我说,“他单独一个人能把一个年轻力
壮的男子怎么样?"
   "就走起路来一瘸一拐这点来说,他是个残废人;但是,在
其它方面,他显然是有劲儿和营养充足的人。当然你的医学经
验会告诉你,华生,一肢不灵的弱点,常常可由其它肢体的格
外健壮有力而得到补偿。"
   "请继续说下去。"
   "圣克莱尔太太一见窗框上的血迹就晕了过去,由一位巡
捕用车伴送她回家,因为她留在现场无助于侦查。巴顿巡官负
责本案,将房屋全部仔细察看过了,但没有发现对破案有所启
发的东西。当时犯了一个错误,就是没有把休·布恩立刻逮捕
起来,使他得到了可能和他那印度朋友互相串供的几分钟的
时间。不过,这个错误很快就得到了纠正。他被拘捕并受到搜
查,可是并未发现任何可以将他定罪的证据。的确,他的汗衫
右手袖子上有些血斑,但他指着他的左手第四指靠近指甲被
刀割破的地方,说血是从那里流出来的;还说不大功夫以前他
曾走到窗户那边去过,那里被发现的血斑无疑也是这么来的。
他坚决否认曾见过圣克莱尔先生,并且发誓说,至于在他的房
间里发现的衣物,他和警方同样感到是个谜。而对圣克莱尔太
太所说她确实看到她丈夫出现在窗前这一点,他说她一定是
发疯了,否则是在做梦。后来尽管他大声抗议,还是把他带到
警察局去了。另一方面,巡官就留在那所房里,希望在退潮后
能找到一些新的线索。
?"居然找到了,虽然在那泥滩上他们没找到他们生怕找到
的东西。因为找到的不是内维尔·圣克莱尔本人,而是他的上
衣。这件上衣无遮盖地遗留在退潮后的泥滩上。你猜想他们
在衣袋里发现了些什么?"
   "我想象不出。"
   "是的,我想你是猜不到的。每个口袋里都装满了便士和
半便士——四百二十一个便士和二百七十个半便士。无怪乎
这上衣不曾被潮水卷走。可是人的躯体就是另外一回事了。在
那房子和码头之间的退潮,水势汹涌。看来很可能是这沉甸甸
的上衣留了下来,而被剥光了的躯体却进河里去了。"
   "不过,据我所知,他们发现所有别的衣服都在屋子里,难
道他身上只穿着一件上衣不成?"
   "不,先生,可是这件事也许能自圆其说。假定布恩这个人
把内维尔·圣克莱尔推出窗外——可是没有人亲眼看见此事
——那时他会再干什么呢?当然他马上就会想到要消灭那些
泄露真情的衣服了。这时他会抓起衣服来,抛出窗外去。而在
他往外抛的当儿,他会想到:那件上衣要随水起浮,沉不下去。
他的时间已经很少了,因为他已听到那位太太为要抢上楼而
在楼下吵闹,也许他已从他的印度同伙那里听说有一批巡捕
正顺着大街朝这个方向急忙跑来。这时已刻不容缓。他一下
子冲到密藏他从乞讨中积累起来的银钱的地方。看到那些硬
币,他能抓起多少,尽量往衣袋里塞,这样为的是确保上衣能
够深沉水底。他把这件上衣抛了出去以后,还想用同样的方法
处理别的衣服,如果不是已听到楼下匆促的脚步声的话。可是
这时巡捕已经上楼来了,他仅仅来得及把窗户关上。"
   "听起来确实可能是这样。"
   "喏,咱们就权且当它是个有用的假定吧,因为还没有比
这更好的假定。我已经说过,休·布恩被捕了并被关到警察局
里去,可就是拿不出什么东西来证实他以往有什么罪嫌。多年
以来他是尽人皆知的专门以乞讨为生的人。他的生活似乎是
十分安静和无害于人的。现在事情就这样摆在面前,应该解决
的问题象过去一样还远远没得到解决。这些问题是:内维尔·
圣克莱尔在烟馆里干什么?他在那里发生了什么事?他现在
在哪里?休·布恩和他的失踪有什么关系?我承认:在我的经
验中,我想不起有哪一个案件,乍一看似乎很简单,可是却出
现了这么许多困难。"
?当歇洛克·福尔摩斯细说着这一连串奇怪的事情的时
候,我们的马车正飞快地驶过这座大城市的郊区,直到最后把
那些零零落落的房子甩在后面。接着马车顺着两旁有篱笆的
乡间道路辚辚前进。他刚一讲完,我们正从两个疏疏落落的村
庄之间驶过,有几家窗户里灯光闪烁着微光。
   "现在已经到了李镇的郊区,"我的伙伴说,“在我们短短
的旅途中,一路上竟接触了英格兰的三个郡县,从米德尔赛克
斯出发,经过萨里的一隅,最后到达了肯特郡。你看到了那树
丛中的灯光了吗?那就是杉园。在那灯旁坐着一位妇女,她忧
心如焚,静聆动静的耳朵无疑已经听到我们马蹄得得的声音
了。"
   "可是你为什么不在贝克街办这件案子呢?"
   "因为有许多事情要在这里进行侦察。圣克莱尔太太已经
盛情地安排了两间屋子供我使用。你可以放心,她一定对我的
朋友兼伙伴表示热烈欢迎。华生,在我还没有得到她丈夫的消
息以前,我可真怕见她。我们到啦。"
?我们在一座大别墅前停车,这座别墅坐落在庭园之中。这
时一个马僮跑了过来,拉住马头。我跳下车来跟着福尔摩斯走
上了一条通往楼前的、小小弯曲的碎石道。我们走近楼前时,
楼门洞开,一位白肤金发的小妇人立在门口,穿着一身浅色细
纱布的衣服,在衣服的颈口和腕口处镶着少许粉红色蓬松透
明的丝织薄纱边。她在灯光辉映下,亭亭玉立,一手扶门,一手
半举,情极热切。她微微弯腰,探首向前,渴望的目光凝视着我
们,双唇微张欲语,好象是在提出询问的样子。
   "啊?"她喊道,“怎么样?"随后,她看出我们是两个人,起
先还充满了希望地喊着;可是看到我的伙伴摇头耸肩,就转而
发出痛苦的呻吟了。
   "没有好消息吗?"
   "没有。"
   "没有坏消息吗?"
   "没有。"
   "谢天谢地!请进来吧!你们一定很辛苦了,足足累了这
么一整天。"
   "这是我的朋友,华生医生。在过去的几个案件里,他对我
的帮助极大,我很幸运能把他请来和我一同进行侦查。"
   "我很高兴见到您,"她说,热烈地和我握手,“如果您考虑
到我们所受到的打击是来得多么突然的话,我相信您会原谅
我们有什么招待不周的地方的。"
   "亲爱的太太,"我说,“我是经过多次战役的老战士,即使
不是如此,请您也不必跟我客气。对您或者对我的老朋友,如
果我能够有所帮助的话,那么,我真是太高兴了。"
   "福尔摩斯先生,"圣克莱尔太太说,这时我们已经走进了
一间灯光明亮的餐室,桌上摆好了冷餐,“我很想问您一两个
直截了当的问题,求您给一个坦率的回答。"
   "当然可以,太太。"
   "您别担心我的情绪。我不是歇斯底里的,也不会动不动
就晕倒。我仅仅想听听您的实实在在的意见。"
   "在哪一点上?"
   "您说真心话,您认为内维尔还活着吗?"
?歇洛克·福尔摩斯似乎被这问题窘住了。"说老实话,说
啊!"她重复着,站在地毯上目光向下直盯着他,这时他正仰身
坐在一张柳条椅里。
   "那末,太太,说老实话,我不这么认为。"
   "你认为他死了?"
   "是的。"
   "被谋杀了?"
   "我不这样认为。或许是。"
   "他在哪一天遇害的?"
   "星期一。"
   "那未,福尔摩斯先生,也许您愿意解释一下我今天接到
他的来信,这又是怎么一回事?"福尔摩斯从椅子上跳了起来,
好象触了电一样。
   "什么?"他咆哮道。
   "是的,今天,"她微笑地站着,高高地举起一张小纸条。
   "我可以看看吗?"
   "当然可以。"
?他急切地抓住那张纸条,在桌子上把它摊开,挪过灯来,
专心地审视。我离开座椅,从他背后注视那张纸。信封的纸很
粗糙,盖有格雷夫森德地方的邮戳,发信日期就是当天,或者
说是前一天,因为此时已过了午夜很久了。
   "字迹潦草,"福尔摩斯喃喃自语,“肯定这不是您先生的
笔迹,夫人。"
   "是的,可是信却是他写的。"
   "我还觉得,不管是谁写的信封,他都得去问地址。"
   "您怎能这么说?"
   "这人名,您看,完全是用黑墨水写的,写出后自行阴干。
其余的字呈灰黑色,这说明写后是用吸墨纸吸过的。如果是一
起写成,再用吸墨纸吸过,那末有些字就不会是深黑色的了。
这个人先写人名,过了一会儿,才写地址,这就只能说明他不
熟悉这个地址。这自然是件小事,但是没有比一些小事更重要
的了。现在让咱们来看看信吧。哈!随信还附了件东西呢!"
   "是,有一只戒指,他的图章戒指。"
   "您能认定这是您丈夫的笔迹么?"
   "这是他的一种笔迹。"
   "一种?"
   "是他在匆忙中写的一种笔迹。这和他平时的笔迹不一
样,可是我完全认得出来。"
?亲爱的:
?不要害怕。一切都会变好起来的。已经铸成一个大错,这
也许需要费些时间来加以纠正。请耐心等待。
?内维尔
   "这信是用铅笔写在一张八开本书的扉页上的,纸上没有
水纹。嗯!它是由一个大拇指很脏的人今天从格雷夫森德寄
出的。哈!信封的口盖是用胶水粘的,如果我没有弄错的话,
封这封信的人还是一直在嚼烟草的。太太,您敢肯定这是您丈
夫的笔迹吗?"
   "我敢肯定。这是内维尔写的字。"
   "信物还是今天从格雷夫森德寄出的。喏,圣克莱尔太太,
乌云已散,虽然我不应该冒险地说危险已经过去了。"
   "可是他一定是尚在人间了,福尔摩斯先生。"
   "除非这笔迹是一种巧妙的伪造,来引诱我们走入歧途
的。那戒指,归根到底,证明不了什么。它可以是从他手上取
下来的嘛!"
   "不,不,这是他的亲手笔迹啊!"
   "很好。不过,它或许是星期一书写的,而到今天才寄出来
的。"
   "那是可能的。"
   "照这样说,在这段时间里也可能发生许多事。"
   "哦,您可别净给我泼冷水,福尔摩斯先生。我知道他准没
出事。我们两人之间,有一种敏锐的同感力。万一他遭到不幸,
我是应当会感到的。就在我最后见到他的那一天,他在卧室里
割破了手,而我在餐室里,心里就知道准是出了什么事,所以
马上跑上楼去。您想我对这样一桩小事还会反应得这么快,而
对于他的死亡,我又怎能毫无感应呢?"
   "我见过的世面太多了,不会不知道一位妇女所得到的印
象或许会比一位分析推理家的论断更有价值。在这封信里,您
确乎得到一个强有力的证据来支持您的看法。不过,倘若您的
丈夫还活着,而且还能写信的话,那他为什么还呆在外面而不
回家呢?"
   "我想象不出这是怎么回事,这是不可理解的。"
   "星期一那天,他离开您时,没说什么吗?"
   "没有。"
   "您在天鹅闸巷望见他时是不是大吃一惊?"
   "极为吃惊。"
   "窗户是开着的吗?"
   "是的。"
   "那末,他也许还可以叫您了?"
   "可以。"
   "据我所知,他仅仅发出了不清楚的喊声。"
   "对。"
   "您认为是一声呼救的声音吗?"
   "是的,他挥动了他的双手。"
   "但是,那也可能是一声吃惊的叫喊。出他意料之外地看
到您所引起的惊奇也可能会使他举起双手,是吗?"
   "这是可能的。"
   "您认为他是被人硬拽回去的吗?"
   "他是那样突然地一下子就不见了。"
   "他可能是一下子跳回去了。您没有看见房里还有别人
吧?"
   "没有,但是那个可怕的人承认他曾在那里,还有那个印
度阿三在楼梯脚下。"
   "正是这样。就您所能看到的,您的丈夫穿的还是他平常
那身衣服吗?"
   "可是没有了硬领和领带。我清清楚楚地看他露着脖子。"
   "他以前提到过天鹅闸巷没有?"
   "从来没有。"
   "他曾经露出抽过鸦片的任何迹象吗?"
   "从来没有。"
   "谢谢您,圣克莱尔太太。这些正是我希望弄得一清二楚
的要点。让我们来吃点晚饭,然后去就寝,因为明天我们也许
要忙碌一整天呢。"
?一间宽敞舒适的房子,放着两张床铺,供我们使用。我很
快就钻到被窝里去了,因为在这一夜的奔波之后已经精疲力
尽了。可是歇洛克·福尔摩斯却是这样一个人:当他心中有一
个解决不了的问题时,他就会连续数天、甚至一个星期,废寝
忘食地反复思考,重新梳理掌握的各种情况,并从各个角度来
审查那问题,一直要到水落石出,或是深信自己搜集的材料尚
不充分时才肯罢休。我很快就知道:他正要准备通宵达旦地坐
着。他脱下了上衣和背心,穿上一件宽大的蓝色睡衣,随后就
在屋子里到处乱找,把他床上的枕头以及沙发和扶手椅上的
靠垫收拢到一起。他用这些东西铺成一个东方式的沙发。他
盘腿坐在上面,面前放着一盎斯强味的板烟丝和一盒火柴。在
那幽黯的灯光里,只见他端坐在那里,嘴里叼着一只欧石南根
雕成的旧烟斗,两眼茫然地凝视着天花板一角。蓝色的烟雾从
他嘴边盘旋缭绕,冉冉上升。他寂静无声,纹丝不动。灯光闪
耀,正照着他那山鹰般的坚定面容。我渐入梦乡,他就这样坐
着。有时我大叫一声从梦中惊醒,他还是这样坐着。最后,我
睁开双眼,夏日的煦阳正照进房来。那烟斗依然在他的嘴里叼
着,轻烟仍然缭绕盘旋,冉冉上升。浓重的烟雾弥漫满屋,前夜
所看到的一堆板烟丝,这时已经荡然无存了。
   "醒了么,华生?"他问道。
   "醒了。"
   "早上赶车出去玩玩如何?"
   "好的!"
   "那么,穿上衣服吧。谁都没起哪,可是我知道那小马僮睡
觉的地方,我们很快就会把马车弄出来的。"他边说边咯咯地
笑了起来,两眼闪烁着光芒,似乎和昨夜那个苦思冥想的他判
若两人。
?我穿衣时看了一下表。难怪还没有人品身,这时才四点二
十五分。我刚刚穿好衣服,福尔摩斯就回来说马僮正在套车。
   "我要检验一下我小小的理论,"他说,拉上他的靴子,“华
生,我认为你现在正站在全欧洲的一个最笨的糊涂虫面前!我
该被人们一脚从这儿踢到查林克罗斯去!可是我想我现在已
经找到了开启这个案子的这把锁的钥匙了。"
   "在哪里?"我微笑着问道。
   "在盥洗室里,"他回答道,“哦,我不是开玩笑。"他看见我
有点不相信的样子,就继续说下去。“我刚到那里去过,我已经
把它拿出来了,放进格拉德斯通制造的软提包里了。走吧,伙
计,让咱瞧瞧钥匙对不对得上锁。"
?我们尽量放轻脚步走下楼梯,出得房来,沐浴在明媚的晨
曦之中。套好的马车停在路边,那个衣服尚未穿好的马僮在马
头一旁等着。我们两人一跃上车,就顺着伦敦大道飞奔而去。
路上有几辆农村大车在走动,它们是运载蔬菜进城的,可是路
旁两侧的一排排别墅仍然寂静无声,死起沉沉,犹如梦中的城
市。
   "有些地方显得这是一桩奇案,"福尔摩斯说着,顺手一鞭
催马向前疾驰,“我承认我曾经瞎得活象鼹鼠。不过学聪明虽
晚,总还是胜于不学。"
?当我们驱车经过萨里一带的街道时,这城里起床最早的
人也刚刚睡眼惺忪地望望窗外的曙光。马车驶过滑铁卢桥,飞
快地经过威灵顿大街,然后向右急转弯,来到布街。福尔摩斯
是警务人员所熟识的,门旁两个巡捕向他敬礼。一个巡捕牵住
马头,另一个便引我们进去。
   "谁值班?"福尔摩斯问。
   "布雷兹特里特巡官,先生。"
   "啊!布雷兹特里特,你好!"一位身材高大魁伟的巡官走
下石板坡的甬道,头戴鸭舌便帽,身穿带有盘花纽扣的夹克
衫。"我想同你私下谈一谈,布雷兹特里特。"
   "好的,福尔摩斯先生。到我的屋子里来。"
?这是一间小小的类似办公室的房间,桌上放着一大本厚
厚的分类登记簿,一架电话凸出地安在墙上。巡官临桌坐下。
   "您要我做点什么,福尔摩斯先生?"
   "我是为了乞丐休·布恩而来的。这人被控与李镇内维尔
·圣克莱尔先生的失踪有关。"
   "是的,他是被押到这里来候审的。"
   "这我已知道了。他现在在这里吗?"
   "在单人牢房里。"
   "他规矩吗?"
   "哦,一点也不捣乱。不过这坏蛋脏透了。"
   "脏得很?"
   "对,我们只能做到促使他洗了洗手。他的脸简直黑得象
个补锅匠一样。哼,等他的案定了,他得按监狱的规定洗个澡。
我想,您见了他,您会同意我所说的他需要洗澡的看法。"
   "我很想见见他。"
   "您想见他吗?那很容易。跟我来。您可以把这提包撂在
这里。"
   "不,我想我还是拿着它好。"
   "好吧,请跟我来!"他领着我们走下一条甬道,打开了一
道上闩的门,从一条盘旋式的楼梯下去,把我们带到了一处墙
上刷白灰的走廊,两侧各有一排牢房。
   "右手第三个门就是他的牢房,"巡官说,往里瞧了一瞧。
   "他睡着了,"他说,“你可以看得很清楚。"
?我们两人从隔栅往里瞧,那囚犯脸朝我们躺着,正在酣
睡,呼吸缓慢而又深沉。他中等身材,穿着和他的行当相称的
粗料子衣服,贴身一件染过色的衬衫从破烂的上衣裂缝处露
了出来。他的确象巡官说的那样,污秽肮脏到了无以复加的地
步。可是他脸上的污垢还是掩盖不了他那可憎的丑容:从眼边
到下巴有一道宽宽的旧伤疤,这伤疤收缩后把上唇的一边往
上吊起,三颗牙齿露在外面,象是一直在嗥叫的样子,一头蓬
松光亮的红发低低覆盖着两眼和前额。
?"是个美人儿,是不是?"巡官说。
   "他的确需要洗一洗,"福尔摩斯说,“我想了个他可以洗
一洗的主意,还自作主张地带了些家伙来。"他一边说,一边打
开那个格拉德斯通制造的软提包,取出了一块很大的洗澡海
绵,使我吃了一惊。
   "嘻,嘻!您真是个爱开玩笑的人!"巡官轻声地笑着。
   "喏,如果您肯做件大好事,悄悄打开这牢门,咱们很快就
会让他现出一副更体面的相貌。"
   "行,那又有何不可?"巡官说,“他这样子不会给布街看守
所增光,是吗?"他把钥匙插进门锁里面,我们都悄悄地走进牢
房。那睡着的家伙侧了侧身子,重又进入梦乡。福尔摩斯弯腰
就着水罐,蘸湿了海绵,在囚犯的脸上使劲地上下左右擦了两
下。
   "让我来给你们介绍介绍,"他喊道,“这位是肯特郡李镇
的内维尔·圣克莱尔先生。"
?我一辈子从没见过这种场面。这人的脸就象剥树皮一样
让海绵剥下一层皮。那粗糙的棕色不见了!在脸上横缝着的
一道可怕的伤疤和那显出一副可憎的冷笑的歪唇也都不见
了。那一堆乱蓬蓬的红头发在一揪之下也全掉了。这时,在床
上坐起来的是一个面色苍白、愁眉不展、模样俊秀的人,一头
黑发,皮肤起滑。他揉搓双眼,凝神打量着周围,睡眼惺忪,不
知所以。忽然他明白事已败露,不觉尖叫一声扑在床上,把脸
埋在枕头里。
   "天啊!"巡官叫道,“真的,他就是那个失踪的人。我从相
片上认出他。"
?那囚犯转过身来,摆出一副听天由命、不在乎的架势说,
"就算这样吧,"他说,“请问,能控告我犯了什么罪?"
?"控告你犯了杀害内维尔·圣……哦,除非他们把这案件
当做自杀未遂案,他们就不会控告你犯了这个罪。"巡官咧嘴
笑着说,“哼,我当了二十七年的警察了,这次可真该得奖了。"
?"如果我是内维尔·圣克莱尔先生,那么,显然我就没犯
什么罪。因此,我是受到非法拘留。"
?"不犯罪,却犯了一个很大的错误!"福尔摩斯说,“你要是
信得过你的妻子的话,你就会干得更好些。"
?"倒不是我的妻子,而是我的儿女,"那囚犯发出呻吟的声
音说,“上帝保佑,我不愿他们为他们的父亲所做的事而感到
耻辱。天哪!讲出去多么难堪啊!我可怎么办呢?"
?福尔摩斯在床上坐在他身边,和蔼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如果你让法庭来查清这件事情,"他说,“当然那就难免
要宣扬出去。可是,只要你能使警务当局相信,这不是一件足
以向你提出控告的事情,我想没有什么理由必须把你案子的
详情公诸于报纸。我相信布雷兹特里特巡官是会把你说给我
们听的记录记下来提交给有关当局的。这样,这案子就根本不
会提到法庭上去了。"
?"上帝保佑您!"那囚犯热情洋溢地高喊起来,“我宁愿忍
受拘禁,唉,甚至处决,也不愿把我的令人感到痛苦的秘密作
为家庭的污点,留给孩子们。
?"你们是唯一听到我的身世的人。我父亲是切斯特菲尔德
的小学校长,在那里我受过极为良好的教育。我青年的时候酷
爱旅行,喜欢演戏,后来在伦敦一家晚报当了记者。有一天,总
编辑想要一组反映大城市里的乞讨生活的报道,我自告奋勇
来提供这方面的稿件。这就成了我一生历险的开端。我只有
客串充扮起丐才能收集到写文章所需的一些基本材料。我当
过演员,自然学到了一些化装的秘诀,并曾以我的化装技巧而
闻名于剧场后台。这时我利用了这种本领。我先用油色涂脸,
然后为了尽量装成最令人怜悯的样子,我用一小条肉色的橡
起膏,做出一个惟妙惟肖的伤疤,把嘴唇一边向上扭卷起来,
戴上一头红发,配上适当的衣服,就在市商业区选定一个地
方,表面上是火柴小贩,实际上是当票丐。我这样干了起个小
时,晚上回到家中,发现我竟得到二十六个先令零四个便士,
这使我大吃一惊。
   "我写完了报道,这些事也就置之脑后不再去想了。直到
后来有一天,我为一位朋友背书担保了一张票据,后来竟接①
到一张传票要我赔偿二十五镑,我因拿不出这么多钱,急得走
投无路,这才忽然计上心来。我央求债主缓期半月让我去筹
款,又请求雇主给我几天假。然后我就化起装来,到城里去乞
讨。过了十天,我凑起了钱,清了这笔债。
   "哦,这么一来,你们可以想见,当我已懂得:只要我在脸
上抹上一点油彩,把帽子放在地上,静静地坐着,一天就能挣
两英镑的时候,再要我安心地去做那一星期只能挣这么多钱
的辛苦工作,是多么不容易了。是要自尊心还是要钱,我思想
①背书。这是金融财会上的术语,即指在支票等票据的背面签字担
保。——译者注
斗争了很久。最后是金钱占了上风,我抛弃了记者生活,日复
一日地坐在我第一次选定的那条街的拐角,借着我那一副可
怕的面容所引起的恻隐之心,铜板儿塞满了我的口袋。只有一
个人知道我的隐秘。这就是我在天鹅闸巷寄宿的那下等烟馆
的老板。在那里我能够每天早晨以一个邋遢乞丐的面目出现,
到晚上又变成一个衣冠楚楚的浪荡公子。这个印度阿三收了
我高价的房租,所以他会为我保密。
   "不久,我就发现我已积起大笔钱财。我不是说:任何乞丐
在伦敦的街头,一年都能挣到七百英镑(这还够不上我的平均
收入),但我有巧于化装和善于应付的特殊才能,而这两方面
又越练越精,这就使我成为城里为人所赏识的人物。整天都有
各种各样的银币流水般地进入我的囊中,如果哪天收入不到
两英镑,那就算是运岂不济的了。
   "我越发财,野心越大。我在郊区买了所房子,后来结婚成
家。没有任何人怀疑我的真正职业。我的爱妻只知道我在城
里做生意,她却不知道我究竟干的是些什么。
   "上一个星期一,我刚结束了一天的营生,正在烟馆楼上
的房间里换衣服,不料向窗外一望,忽见我妻子站在街心,眼
睛正对着我瞧,这使我惶恐万状。我惊叫一声,连忙用手臂遮
住脸,接着立即跑去找我的知交——那个印度阿三,求他阻止
任何人上楼来找我。我听见她在楼下的声音,但知道她一时还
上不来。我飞快地脱下衣服,穿上乞丐的那一身装束,涂上颜
色,戴上假发。这样,甚至于一个妻子的眼睛也不能识破这伪
装。不过马上我又想到也许在这屋子里要进行搜查,那些衣服
可能会泄露我的秘密。我忙把窗户打开,由于用力过猛,竟又
碰破我清晨在卧室里割破的创口。平常我要来的钱都放在一
个皮袋里,这时我刚把其中的铜板掏出来塞在上衣兜里。我抓
起因装满铜板而沉甸甸的这件衣服,扔出窗外。它掉在泰晤士
河里不见了。其它的衣服本来也要扔下去,但是就在此转瞬之
间,有些警察正冲上楼。我承认,使我感到欣慰的是,一会儿,
我就发现我未被认出是内维尔·圣克莱尔先生,而是把我当
作谋杀内维尔·圣克莱尔的嫌疑犯被逮捕起来了。
   "我不知道是不是还有些什么别的需要我解释的地方。我
当时下定决心长期保持我那化装的样子,所以我宁愿脸上脏
一点也没关系。我晓得我的老婆一定焦急万分,我就取下戒
指,乘警察不在意的时候,托付给那印度阿三,还匆匆写了几
行字,告诉我的妻子不必害怕。"
   "那封信昨天才寄到她的手里,"福尔摩斯说。
   "我的天!这一个星期可真够她熬的!"
   "警察看住了那个印度阿三,"布雷兹特里特巡官说,“我
很了解:他会觉得要想把信寄出去而不被发现是困难的。大概
他把信又转托给某个当海员的顾客,而那家伙又把它一股脑
儿地忘了几天。"
   "就是这么一回事,"福尔摩斯说,点点头表示同意,“我相
信就是这样。可是你从来没有因为行骗而被控告过吗?"
   "有过多次了,但是,一点罚款对我来说又算得了什么
呢?"
   "不过事情必须到此为止,"布雷兹特里特说,“如果要警
察局不声张出去,必须是休·布恩不再存在了。"
   "我已经最郑重地发过誓了。"
   "要是这样,我想大概也就不会再深究下去了。可是,你如
下次再犯,那我们就要全盘托出。福尔摩斯先生,我得说我们
非常感谢您帮助我们澄清这个案件!我希望知道您又是怎样
得出这个答案来的呢?"
   "这个答案,"福尔摩斯说,“是全靠坐在五个枕头上,抽完
一盎斯板烟丝得来的。我想,华生,如果我们坐车去贝克街,正
好赶上吃早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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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成的福尔摩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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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2-15 01:17:57 |显示全部楼层
福尔摩斯探案——冒险史
     ?五个桔核
?当我粗略地看了一遍我积存的一八八二年至一**○年
间福尔摩斯侦探案的笔记和记录时,我发觉摆在我眼前离奇
有趣的材料浩如烟海,实在太多了,竟不知如何取舍是好。有
些案件通过报纸已经广为流传,但是也有些案件缺乏可供我
的朋友尽情发挥其出类拔萃的才能的余地,而我的朋友的这
种卓越才能正是那些报纸亟想报道的主要题材。还有些案件
使得他的擅长于分析的本领无法施展,正象有些故事一样,成
为有头无尾的了。又有一些案件,他仅搞清楚了一部分,对其
情节的剖析只是出于推测或臆断,而不是以我的朋友所珍视
的、准确无误的逻辑论证为依据。在上述最后一类案件中,有
一个案件情节异常、结局离破,使我不禁要有所叙述,尽管与
这桩案子有关的一些真相是从未弄明白过,而且也许是永远
弄不明白的。
?一八八七年我们经手过一系列颇为有趣和趣味不大的案
件,有关这些案件的记录,我都保留着。在这一年的十二个月
的记录的标题中,有关于如下各案的记载:"帕拉多尔大厦
案";“业余乞丐团案",这个业余乞丐团在一个家具店库房的
地下室拥有一个穷奢极侈的俱乐部;“美国帆船'索菲·安德
森'号失事真相案";“格赖斯·彼得森在乌法岛上的破案";还
有"坎伯韦尔放毒案"。记得在最后一案里,当歇洛克·福尔摩
斯给死者的表上发条时,发现该表在两小时前曾被上紧了发
条,从而证明在那段时间里死者业已上床就寝。这一推论对于
廓清案情至关重要。所有这些案件,我有朝一日也许会略述其
梗概,但是其中没有一个案件比我现在就要执笔描述的有着
一连串扑朔迷离的情节的案件更加怪诞不经。
?那时正值九月下旬,秋分时节的暴风雨猛烈异常。一整天
狂风怒号,苦雨击窗,甚至在这伟大的人类用双手建造起来的
伦敦城内,我们在这时刻,也失去了从事日常工作的心情,而
不得不承认伟大的自然界威力的存在。它犹如铁笼里未经驯
服的猛兽,透过人类文明的栅栏向人类怒吼。随着夜幕的降
临,暴风骤雨也更为猛烈。风时而大声呼啸,时而低沉饮泣,颇
似从壁炉烟囱里发出来的婴儿哭泣声。福尔摩斯坐在壁炉的
一端,心情忧郁,正在编制罪案记录互见索引;而我则坐在另
一端,埋头于阅读一本克拉克·拉塞尔著的精采的有关海洋
的小说。这时屋外狂风咆哮,瓢泼大雨渐渐变成海浪似的冲
击,仿佛和小说的主题互相呼应,混成一体了。我的妻子那时
正回娘家省亲,所以几天来我又成为我那贝克街故居的旧客
了。
?"嘿,"我说,抬头望了望我的同伴,“确实是门铃响。今夜
谁还能来?也许是你的哪位朋友吧?"
   "除了你,我哪里还有什么朋友?"他回答道。“我并不鼓励
人们来访。"
   "那末,是位委托人吧?"
   "如果是委托人,案情一定很严重。如果不严重,此时此刻
谁还肯出来。但是我觉得这人更可能是咱们房东太太的亲密
朋友。"
?福尔摩斯猜错了,因为过道上响起了脚步声,接着有人在
敲门。他伸出长臂把照亮他自己的那盏灯转向那张客人一定
会在那里就座的空椅子一边,然后说:“进来吧。"
?进来的是一个年轻人,外貌大约二十二岁左右,穿着考
究,服饰整洁,举止大方,彬彬有礼。他手中的雨伞水泄如注,
身上的长雨衣闪烁发亮,这些都说明他一路上所经历的风吹
雨打。他在灯光下焦急地向四周打量了一下。这时我看出他
的脸色苍白,双目低垂。一个被某种巨大的忧虑压得喘不过气
来的人的神情往往如此。
?"我应当向您道歉,"他边说边将一副金丝夹鼻眼镜戴上。
"我希望我不致打扰您!我担心我已经把从暴风雨里带来的泥
水玷污了您的整洁的房间。"
?"把您的雨衣和伞都给我,"福尔摩斯说,“把它们挂在钩
子上,一会儿就会干的。我看,您是从西南来的吧。"
?"是的,从霍尔舍姆来的。"
?"从粘在您鞋尖上混合在一起的粘土和白垩上,我就很清
楚地看出您是从那里来的。"
?"我是专诚来向您请求指教的。"
?"这我很容易做到。"
?"并且还要请您帮助哩。"
?"那可就不总是那么容易了。"
?"我已久闻大名,福尔摩斯先生。我听普伦德加斯特少校
说过,您是怎样把他从坦克维尔俱乐部丑闻案件中拯救出来
的。"
?"啊!不错。人家诬告他用假牌行骗。"
   "他说您能解决任何问题。"
   "他说得太过分了。"
   "他还说您是常胜将军。"
   "我曾失败过四次——三次败于几个男人,一次败于一个
女人。"
   "可是,这同您无数次的胜利是不可同日而语的。"
   "不错,一般地说,我还是成功的。"
   "那么,对于我的事,您可能也会成功的。"
   "请您把椅子挪近壁炉一些,讲一讲您这件案子的一些细
节。"
   "这决不是一个寻常的案子。"
   "到我这里来谈的案子都是不寻常的。我这里成了最高上
诉法院。"
   "可是,先生,我想问您,在您的经验中,有没有听说过比
我家族中所发生的一连串更为神秘、更难解释的事故?"
   "您说的使我极感兴趣,"福尔摩斯说道。"请您首先告诉
我们一些主要事实,我随后会把我认为最关紧要的细节提出
来问您。"
?那年轻人朝前挪动了一下椅子,把两只穿着潮湿鞋子的
脚伸向炉火边。
?他说:“我名叫约翰·奥彭肖。据我的理解,我自己本身同
这一可怕的事件没有多大关系。那是上一代遗留下来的问题,
因此,为了使您对这事有一个大概的了解,我必须从这一事件
的开端谈起。
   "您要晓得,我的祖父有两个儿子——我的伯父伊莱亚斯
和我的父亲约瑟夫。我父亲在康文特里开设一座小工厂,在发
明自行车期间,他扩展了这个工厂,并享有奥彭肖防破车胎的
专利权,因而生意十分兴隆,这就使他后来能够将工厂出让,
而依靠一笔巨款过着富裕的退休生活。
   "我的伯父伊莱亚斯年轻时侨居美国,成了佛罗里达州的
一个种植园主。据说他经营得很不错。南北战争期间,他在杰
克逊麾下作战,后来隶属胡德部下,升任上校。南军统帅罗伯
特·李投降后,他解甲归田,重返他的种植园,在那里又住了
三、四年。大约在一八六九或一八七○年,他回到欧洲,在苏塞
克斯郡霍尔舍姆附近购置了一小块地产。他在美国曾发过大
财,他之所以离美返英,是因为他厌恶黑人,也不喜欢共和党
给予黑人选举权的政策。他是个很怪癖的人,凶狠急躁,发怒
时言语粗鄙,性情极为孤僻。自从他定居霍尔舍姆以来的这些
年月里,他深居简出,我不知道他曾否涉足城镇。他拥有一座
花园,房子周围有两三块田地,他可以在那里锻炼身体,可是
他却往往几个星期都一直足不出户。他狂饮白兰地酒,而且烟
瘾极大,但他不喜欢社交,不要任何朋友,甚至和自己的胞弟
也不相往来。
   "他并不关心我;实际上,他还是喜欢我的,因为他初见我
时,我不过是一个十一、二岁的小孩子。那是一八七八年,他已
回国八、九年了。他央求我父亲让我同他一起住,他以他自己
的方式来疼爱我。当他清醒不醉时,喜欢同我一起斗双陆、①
玩象棋。他还让我代表他跟佣人和一些生意人打交道。所以
到我十六岁时,已俨然成为一个小当家的了。我掌管所有的钥
匙,我可以随心所欲地到我想去的任何地方,做我想做的任何
事情,只要不打扰他的隐居生活即可。不过,也有一个破特的
例外,那就是,在阁楼那一层有着许多房间,而唯独其中一间
堆存破旧杂物的房间,常年加锁,无论是我或其他任何人,他
都严禁入内。我曾经怀着一个男孩子的好破心,从钥匙孔向屋
内窥视。可是除了预料中在这样一间屋子里会堆存着的一大
堆破旧箱笼和大小包袱之外,就别无其他了。
?"有一天,那是在一八八三年三月,一封贴有外国邮票的
信放在上校的餐盘前面。对他来说,一封来信却是一件异乎寻
常的事,因为他的帐单都用现款支付,他不管什么样的朋友都
没有一个。‘从印度来的!'他一边拿起信来,一边诧异地说道,
'本地治里的邮戳!这是怎么回事?'在他急忙拆开信封的时
候,忽地蹦出五个又干又小的桔核嗒嗒地落在盘子里。我正待
张嘴发笑,一看他的脸,我的笑容顿时从我的唇边消失了。只
见他咧着嘴唇,双眼突出,面如死灰,直瞪瞪地瞧着颤抖的手
中仍旧拿着的那个信封。'K.K.K.!'他尖叫了起来,接着喊
道,‘天哪,天哪,罪孽难逃呀!'
?"我叫道:‘伯伯,怎么啦?'
?"'死亡!'他说着,从桌旁站起身来,回到他自己的房间,
?①又称十五子游戏,是一种双方各有十五枚棋子,掷骰子决定棋格
数的游戏。——译者注
剩下我在那里怕得心惊肉跳。我拿起了那信封,发现信封口盖
的里层,也就是涂胶水的上端,有三个用红墨水潦草地写的K
字。此外,除了那五个干瘪的桔核,别无他物。是什么原因使
他吓得魂飞魄散呢?我离开那早餐的桌子上楼时,正好碰见他
走下楼来,一手拿着一只旧得生了锈的钥匙——这一定是楼
顶专用的了,另一手里却是一个象钱盒似的小黄铜匣。
   "'他们爱干什么就干什么,可是我仍将战胜他们。'他发
誓赌咒地说道,“叫玛丽今天给我房间里的壁炉升火,再派人
去请霍尔舍姆的福德姆律师来!'
   "我照他的吩咐办了。律师来到时,我被召唤到他的房间
里。炉火熊熊,在壁炉的炉栅里有一堆黑色蓬松的纸灰烬。那
黄铜箱匣放在一旁,敞着盖,里面空空如也。我瞧了那匣子一
眼,大吃一惊,因为那匣子盖上印着我上午在信封上所见到的
那样的三个K字。
   "'约翰,我希望你,'我伯父说道,‘作我的遗嘱见证人。我
把我的产业,连带它的一切有利和不利之处,留给我的兄弟
——也就是你的父亲。无疑以后从你父亲那里又会遗留给你
的。如果你能平安无事地享有它们,自然是好;不过,如果你发
觉不能,那末,孩子,我劝你把它留给你的死敌。我很遗憾给你
留下这样一个具有双重意义的东西,但是我也真说不上事情
会向哪个方向发展。请你按照福德姆律师在遗嘱上指给你的
地方签上你的名字吧。'
   "我照律师所指之处签了名,律师就将遗嘱带走了。您可
以想见,这件破特的事给我的印象极为深刻。我反复思量,多
方揣摩,还是无法明白其中奥秘。可是这件事留下来的模模糊
糊的恐怖感觉却始终难于摆脱,虽然随着时光的流逝,不安之
感逐渐缓和,而且也没有发生任何干扰我们日常生活的事。尽
管如此,我仍能看出我的伯父从此举止异常。他酗酒狂饮更甚
于往日,并且更加不愿意置身于任何社交场所。他的大部分时
间都消磨在他自己的深室之内,而且室内门上还上了锁;但是
他有时又象酒后发狂,从屋子里一冲而出,手握左轮手枪,在
花园中狂奔乱跑,尖声叫喊,说什么他谁也不怕,还说不管是
人是鬼,谁也不能把他象绵羊似地圈禁起来。等到这阵激烈的
突然发作过去以后,他又心慌意乱地急急跑回房间里去,把门
锁了起来,还插上门闩,好象一个内心深处渗透了恐惧的人,
无颜再虚张声势地装下去那样。在这种时刻,我见到他的脸,
即使在寒冬腊月,也是冷汗涔涔、湿漉漉的,似乎刚从洗脸盆
里抬起头来。
   "噢,福尔摩斯先生,现在说说此事的结局吧,不能再辜负
您的耐性了。有一夜,他又撒了一回那样的酒疯,突然跑出去,
可是这一回,却永远一去不复返了。我们去寻找他时,发现他
面朝下摔跌在花园一端的一个泛着绿色的污水坑里。并未发
现施行任何暴力的迹象,坑水也不过两英尺深,因此,陪审团
鉴于他平日的古怪行径,断定为'自杀'事件。可是我素来知道
他是个怕死的人,总觉得难于相信他竟会跑出去自寻短见。尽
管如此,事过境迁。我父亲继承了他的地产,以及他存放在银
行的大约一万四千镑存款。"
   "等一等,"福尔摩斯插言道,“我预料您所说的这案情将
是我所听到的一件最出破的案子。请把您的伯父接到那封信
的日期和他的被信以为真的自杀日期告诉我。"
   "收到来信的日期是一八八三年三月十日。他的死是在七
个星期后的五月二日。"
   "谢谢您。请说下去。"
   "当我父亲接收了那座霍尔舍姆房产时,他应我的建议,
仔细检查了长年累月挂上了锁的阁楼。我们发现那个黄铜匣
子仍在那里,虽然匣内的东西已经被毁掉了。匣盖的里面有个
纸标签写着KKK...三个大写字母。下边还写有'信件、备忘
录、收据和一份记录'等字样。我们认为:这表明了奥彭肖上校
所销毁的文件的性质。除了许多散乱的文件和记有我伯父在
美洲的生活情况的笔记本外,顶楼上其余的东西都无关紧要。
这些散乱的东西,有些是关于战争时期的情况和他恪尽职守
荣获英勇战士称号的记述;还有些是关于战后南方各州重建
时期的大多与政治有关的记录,显然我伯父当时曾积极参加
反对那些由北方派来的随身只带着一只旅行手提包进行搜刮
的政客。
   "唉,我父亲搬到霍尔舍姆去住时,正值一八八四年初,直
到一八八五年元月,一切都称心如意。元旦过后的第四天,我
们大家围着桌子坐在一起吃早餐时,我的父亲忽然一声惊叫,
只见他坐在那里,一手举着一个刚刚拆开的信封,另一只手的
五指伸开的掌心上有五个干瘪的桔核。他平日总嘲笑我所说
伯父的遭遇是荒诞无稽的故事,一旦他自己碰上了同样的事,
却也吓得大惊失色,神志恍惚。
   "'啊,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约翰?'他结结巴巴地问道。
   "我的心变成一块铅似地沉重。'这是KKK...,'我说。
   "他看看信封的内层。'不错,'他叫了起来,‘就是这几个
字母。这上面又写着什么?'
   "'把文件放在日晷仪上,'我从他肩膀背后望着信封念
道。
   "'什么文件?什么日晷仪?'他又问道。
   "'花园里的日晷仪,别处没有,'我说,‘文件一定是被毁
掉的那些。'
   "'呸!'他壮着胆子说。'我们这里是文明世界,不容许有
这种蠢事发生!这东西是哪里来的?'
   "'从敦提来的,'我看了一下邮戳回答说。
   "'一个荒唐的恶作剧,'他说,‘我和日晷仪啦、文件啦,有
什么关系?对这种无聊的事我不屑一顾。'
   "'要是我的话,就一定报告警察,'我说。
   "'这样,我痛苦,却让他们讥笑,我不干。'
   "'那末让我去报告吧?'
   "'不,也不许你去。我不愿为这种荒唐事庸人自扰。'
   "与他争辩是徒劳的,因为他是个非常顽固的人。我只好
走开,心里惴惴不安,充满大祸将临的预感。
   "接到来信以后的第三天,我父亲离家去看望他的一位老
朋友,弗里博迪少校。他现在是朴次当山一处堡垒的指挥官。
我为他的出访而感到高兴,在我看来,仿佛他离开了家倒可避
开危险。可是我想错了。他出门的第二天,我接到少校拍来一
封电报,要我立即赶赴他那里。我父亲摔在一个很深的白垩矿
坑里,这种矿坑在这附近地区是很多的。他摔碎了头骨,躺在
里边不省人事。我急切地跑去看他,可是他再也没有恢复知
觉,从此与世长辞了。显而易见,他是在黄昏前从费尔哈姆回
家,由于乡间道路不熟,白垩坑又无栏杆遮挡,验尸官便毫不
迟疑地作出了'由于意外致死'的判断。我审慎地检查了每一
与他死因有所关联的事情,但是没有发现任何含有谋杀意图
的事实。现场没有暴力行动的迹象,没有脚印,没有发生抢劫,
也没有关于看见路上有陌生人出现的记录。可是我不说您也
知道,我的心情是非常不平静的。我几乎可以确定:一定有人
在他的周围策划了某种卑鄙的阴谋。
   "在这种不祥的情况下,我继承了遗产。您会问我为什么
不把它卖掉。我的回答是:因为我深信,我们家的灾难在一定
程度上是由我伯父生前的某种意外事故所决定的,所以不管
是在这所房子里,还是在另一所房子里,祸事必将同样紧平地
威胁着我们。
   "我父亲是在一八八五年一月惨遭不幸的,至今倏已两年
八个月了。在这段时间内,我在霍尔舍姆的生活还是幸福的。
我已开始抱着这种希望:灾祸业已远离我家,它已与我的上一
代人一起告终了。谁知我这样的自慰还为时过早。昨天早上,
灾祸又临门了,情况和我父亲当年经历的一模一样。"
?那年轻人从背心的口袋里取出一个揉皱了的信封,走向
桌旁,他摇落在桌上五个又小又干的桔核。
   "这就是那个信封,"他继续说道,“邮戳盖的是伦敦东区。
信封里还是我父亲接到的最后一封信里的几个字:'K. K.K'。
然后是'把文件放在日晷仪上'。"
   "您采取了什么措施没有?"福尔摩斯问道。
   "什么也没有。"
   "什么也没有?!"
   "说实话,"他低下头去,用消瘦苍白的双手捂着脸,“我觉
得毫无办法。我觉得自己象一只可怜的兔子面临着一条蜿蜒
前来的毒蛇。我好象陷入一种不可抗拒和残酷无情的恶魔的
魔爪之中,而这魔爪是任何预见、任何预防措施都无法防范
的。"
   "喷!喷!"福尔摩斯嚷道。"您一定要采取行动啊,先生。
否则,您可就完了!现在除了振作精神以外,没有别的什么能
够挽救您的了。可没有唉声叹气的闲工夫啊!"
   "我去找过警察了。"
   "啊!"
   "但是他们听我诉说以后,仅仅付之一笑。我相信那巡官
已经形成固定的看法,认为那些信纯属恶作剧,我的两位亲人
之死正如验尸官所说的,完全是出于意外,因此不必和那些前
兆联系到一起。"
?福尔摩斯挥舞着他紧握的双拳,喊着:“令人难以置信的
愚蠢!"
   "可是他们答应派一名警察,同我一起留在那房子里。"
   "今晚同您一起出来了没有?"
   "没有。他奉命只呆在房子里。"
?福尔摩斯又愤怒得挥舞起拳头来。
   "那么,为什么您来找我?"他叫道,“再说更重要的是,为
什么您不一开始就来找我?"
   "我不知道啊。只是到了今天,我向普伦德加斯特少校谈
了我的困境,他才劝我来找您的。"
   "您接到了信已经整整过了两天。我们应当在此之前采取
行动。我估计您除了那些已经向我提供的情节以外,没有更进
一步的凭证——没有什么可以对我们有用的带有启发性的细
节了吧。"
?"有一件,"约翰·奥彭肖说。他在上衣口袋里翻找了一番
以后,掏出了一张褪色的蓝纸,摊开放在桌上。“我有些记得,"
他说,“那一天,我的伯父在焚烧文件的时候,我看见纸灰堆里
有一些小的没有烧着的文件的纸边是这种特殊的颜色的。我
在我伯父的屋子里的地板上发现这张纸。我倾向于这样的想
法:它是从一叠纸里掉下来的,所以没被焚烧掉。纸上除了提
到桔核之外,恐怕它对我们帮助不大。我想它也许是私人日记
里的一页,字迹毫无疑问是我伯父的。"
?福尔摩斯把灯移动了一下,我们两人弯下身来观看那张
纸。纸边参差不齐,的确是从一个本子上撕下来的。上端写有
"一八六九年三月"字样,下面是一些莫明其妙的记载,内容如
下:
?四日:赫德森来。抱着同样的旧政见。
?七日:把桔核交给圣奥古斯丁的麦考利、帕拉米诺和约
翰·斯温。
?九日:麦考利已清除。
?十日:约翰·斯温已清除。
?十二日:访问帕拉米诺。一切顺利。
?"谢谢您!"福尔摩斯说,同时把那张纸折叠起来还给了客
人。"现在您连一分钟都不能再耽搁了。我们甚至没有时间来
讨论您告诉我的情况。您必须马上回家,开始行动。"
   "我应该怎么做呢?"
   "只有一件事要做。而且一定要刻不容缓立即就办。您必
须把给我们看过的这张纸放进您说过的那个黄铜匣子里去。
还要放进一张便条,说明所有其它文件都已被您的伯父烧掉
了,这是仅剩的一张。您一定要用使他们能够确信无疑的措
词。做完这一切以后,您必须马上就把黄铜匣子按信封上所说
的放在日晷仪上。您明白了吗?"
   "完全明白了。"
   "现在不要想报仇之类的事。我认为我们可以通过法律来
达到那目的。既然他们已经布下了罗网,我们也应该采取相应
措施。现在首先要考虑的是消除威胁您的迫在眉睫的危险;其
次才是揭穿秘密,惩处罪恶的集团。"
   "谢谢您,"那年轻人说着站起身来,穿上雨衣,“您给了我
新的生命和希望。我一定遵照您的指点去做。"
   "您必须分秒必争。与此同时,您首先必须照顾好您自己,
因为我认为,毫无疑问有一种非常现实和气近的危险正在威
胁着您。您怎样回去呢?"
   "从滑铁卢车站乘火车回去。"
   "现在还不到九点钟。街上人还很多,所以我相信您也许
能平安无事。不过,您无论怎样严加小心都不会过分。"
   "我有武器在身。"
   "那就好。明天我就开始办您这案子。"
   "那末,我就在霍尔舍姆等着您?"
   "不,您这案件的奥秘在伦敦。我将在伦敦寻找线索。"
   "那末我过一天,或者两天,再来看您,告诉您关于那铜匣
子和文件的消息。我将遵照您的指点逐一去办。"他和我们握
手告别。门外狂风依旧呼啸不已。大雨瓢泼,簌簌不停地敲打
着窗户。这个离破、凶险的故事似乎是随着{mod}而来到我
们这里的——它仿佛是强风中掉落在我们身上的一片落叶
——现在又被暴风雨卷走了。
?福尔摩斯默默地坐了一会儿,头向前倾,目光凝注在壁炉
的红彤彤的火焰上。随后他点燃了烟斗,背靠坐椅,望着蓝色
烟圈一个跟着一个地袅袅升向天花板。
   "华生,我想我们经历的所有案件中没有一件比这个更为
稀破古怪的了。"他终于做出了一个判断。
   "除了'四签名'案外,也许是这样。"
   "嗯,对了。除此之外,也许是这样。可是在我看来,这个
约翰·奥彭肖似乎是正在面临着比舒尔托更大的危险。"
   "但是,你对这是什么样的危险是否有了任何明确的看
法?"我问道。
   "它们的性质是没有疑问的了,"他回答说。
   "那末,它们是怎么回事?谁是这个KKK...?为什么他
要一直纠缠着这个不幸的家庭呢?"
?歇洛克·福尔摩斯闭上了眼睛,两肘靠在椅子的扶手上,
指尖合拢在一起,说道,“对于一个理想的推理家来说,一旦有
人向他指明一个事实的一个方面以后,他就能从这一个方面
不仅推断出导致这个事实的各个方面,而且能够推断出由此
将会产生的一切后果。正如居维叶,经过深思默想就能根据①
一块骨头准确地描绘出一头完整的动物一样。一个观察家,既
已彻底了解一系列事件中的一环,就应能正确地说明前前后
后的所有其它的环节。我们还没有掌握唯有理性才能获得的
结果。问题只有通过研究才能获得解决,企图凭借直觉解决问
题的人是会失败的。不过,要使这种艺术达到登峰造极的地
步,推理家就必须善于利用他已经掌握的所有事实,这是你不
难理解的,其本身就意味着要掌握一切知识。而要做到这一
点,即使在有了免费教育和百科全书的今天,多少也还是一种
难得的成就。一个人要掌握对他工作可能有用的全部知识,倒
也未必是绝对不可能的。我本身就一直在作此努力。如果我
没记错的话,在我们结交之初,你曾有一次十分精确地指出了
我的局限性。"
?"对,"我回答道,不禁笑了。"那是一张怪有趣的记录表。
我记得:哲学、天文学、政治学,打了零分;植物学,说不准;地
质学,就伦敦五十英里以内任何地区的泥迹而言,算得造诣很
深;化学,很独特;解剖学,没有系统;关于惊险文学和罪行记
录是无与伦比的;是小提琴音乐家、拳击手、剑术运动员、律
师;是服用可卡因和吸烟的自我毒害者。我想,那些都是我分
析的要点。"
?福尔摩斯听到最后一项,嘻嘻地笑了。"嗯,"他说,“就象
我过去说的一样,我现在还是要说:一个人应当给他自己头脑
的小小阁楼里装满他可能需要使用的一切。其余的东西可以
①GeorgesCuvier,1769—1832,法国动物、古
生物学家。——译者注
放到他的藏书室里去,需要的时候,随时取用即可。现在,为了
今晚我们接受的这样一桩案件,我们肯定需要把我们所有的
资料都集中起来。劳驾把你身边书架上的美国百科全书里K
字部的那一册递给我。谢谢你!让我们考虑一下形势,看看从
中可能作出什么样的推论。首先,我们可以从一个有充分根据
的假定开始——奥彭肖上校是由于某种有力的原因而离开美
国的。到了他那样年纪的人是不会改变他全部的习惯的,他也
不会心甘情愿地放弃佛罗里达的宜人的气候而回到英国来过
乡镇的寂寥生活的。他对英国的孤独生活那样极为罕见的喜
爱暗示着他心中惧怕某人、某事,因此我们不妨作出一个可用
的假设,认为他是出于对某人、某事的恐惧被迫离开美国的。
至于他所怕的是什么,我们只能其他和他的几个继承人所接
到的那几次可怕的信件来推断。你注意到那几封信的邮戳了
没有?"
   "第一封是从本地治里寄出的,第二封是敦提,第三封是
伦敦。"
   "从伦敦东区寄出。你据此能推断出什么来呢?"
   "那些地方都是海港。写信的人是在船上。"
   "好极了,我们有了一条线索了。毫无疑问,很可能——极
其可能——写信的人当时一定是在一条船上。现在我们再考
虑第二点。就本地治里来说,从收到恐吓信起到出事时止,前
后经过七个星期。至于敦提,仅仅经过大约三、四天。这说明
什么问题呢?"
?"前者路程较远。"
?"可是信件也要经过较远的路程呀?"
?"那我就不懂了。"
?"至少可以这样假设:那个人或那一伙人乘坐的是一条帆
船。看来好象他们破特的警告或信号总是在他们出发肇事以
前发出的。你瞧,信号从敦提来后,紧接着事情就发生了,你说
有多快。如果他们是从本地治里乘轮船来的,那他们会同那信
同时到达。但是,事实上,过了七个星期才出事。我想那七个
星期代表的是信件是由邮轮运来的,而写信的人是乘帆船来
的这一时差。"
?"大有可能。"
?"不仅可能,而且大概就是这样。现在可以看出这桩新案
子的极端紧迫性和为什么我极力告诫小奥彭肖要提高警惕。
灾祸总是在发信人旅程终了之后来临的。可是这一回是从伦
敦来的,所以我们就刻不容缓了。"
?"天哪!"我叫起来了。“这意味着什么?这种无情的迫害!"
?"奥彭肖所带的那个文件显然对于帆船里的一个人或一
伙人有着生死攸关的重要性。我想情况很清楚,他们一定不止
一个人。单独一人不可能接连使得两人死于非命,而所用的手
段则竟然瞒过了验尸陪审团。这里面必然有同伙数人,他们还
一定是有勇有谋的人。他们非要把文件弄到手不可,不管是藏
在谁那里。因此,你可以看出,...已不再是一个人的名KKK
字缩写,而是一个团体的标志。"
?"是什么样团体的标志呢?"
?"你没有——"福尔摩斯说道,一面俯身向前放低声音,
"你从来没有听说过三K党吗?"
?"我从来没有听说过。"
?福尔摩斯一页一页地翻阅着放在他膝盖上的书。"瞧这
儿,"随后他念道:
   "克尤·克拉克斯·克兰,是一个名字。它来源于想①
象中那种酷似扳起枪的击铁的声音。这个可怕的秘密团体
是南方各州的前联邦士兵在南北战争以后组成的,并迅即
在全国各地成立了分会。其中在田纳西、路易斯安那、卡罗
来纳、佐治亚和佛罗里达各州尤为引人注目。它的势力被
用于实现其政治目的,主要是对黑人选民使用恐怖手段,
谋杀或驱逐反对他们观点的人们出国。他们将施加暴行时
通常是,先寄给受到敌视的人某种形状破怪但尚可辨的东
西,例如,一小根带叶的橡树叶、几粒西瓜籽,或几个桔核,
作为警告。受到敌视的人接到警告以后,可以公开宣布放
平原有观点,或逃奔国外。如果置之不理,则必将遭受杀
害,而且往往出于某种破怪的和意料不到的方式。那个团
体的组织是如此严密,所使用的方法又是如此有系统,竟
致在有案可稽的案件中,几乎从未见有哪个与之抗衡的人
能够幸免于祸,也从未能追查到暴行的作案人。尽管美国
政府和南方上层社会的努力阻止,这个团体在几年时间里
还是到处蔓延滋长。最后,到了一八六九年,这个三K党运
动竟突然垮台,虽然此后还不时发生这类暴行。"
?福尔摩斯放下手中的书,说道:“你一定会看出,那个团体
①即英文KuKluxKlan——三K党。——译者注
的突然垮台是和奥彭肖带着文件逃出美国同时发生的。两件
事很可能互为因果。难怪奥彭肖和他的一家人,总有一些死对
头在追踪他们。你一定能理解,这个记录和日记牵涉到美国南
方的某些头面人物。再则,还会有不少人不重新找到这些东西
是连觉都睡不踏实的。"
   "那末,我们看见过的那一页……"
   "正如我们所料想的。如果我没记错的话,那上面写着'送
桔核给AB、和C。'那就是把团体的警告送给他们。然后,又
接着写道:和AB已清除,或者已出国;最后还说访问过C;我
担心这会给C带来不祥的后果。喂,医生,我想,我们可以让
这个黑暗的地方获得一线光明,我相信,在这同一时间里,小
奥彭肖的唯一机会就是按照我告诉他的去做。今天夜里,没有
什么更多可说、更多可做的了。请你把小提琴递给我!让我们
把这恼人的天气和我们同胞的不幸遭遇暂时置之脑后半个小
时吧。"
?清晨,天已放晴,太阳透过笼罩在这伟大城市上空的朦胧
云雾闪耀着柔和的光芒。我下楼时,福尔摩斯已经在吃早餐
了。
   "你会原谅我没有等你吧,"他说,“我估计,我将要为小奥
彭肖的案子忙碌一整天。"
   "你准备采取什么措施?"我问道。
   "这在很大程度上取决于我初步调查的结果了。总之,我
也许不得不去霍尔舍姆一趟。"
   "你不先去那里吗?"
   "不,我得从城里开始,只要拉拉铃,女佣人就会给你端杯
咖啡来的。"
?我在等待咖啡的时候,拿起了桌上还没有打开的报纸浏
览了一下。我的目光停在一个标题上,心里打了一个冷战。
   "福尔摩斯,"我叫了起来,“你晚了!"
   "啊!"他放下了杯子答道,“我担心的正是这样。这是怎么
搞的?"显然他说的时候很平静,但我已看出他内心很激动。
?奥彭肖的名字和"滑铁卢桥畔的悲剧"这一标题吸引住了
我的注意力。这个报道的内容如下:
   昨晚九时至十时之间,八班警士库克于滑铁卢桥附近
值勤,忽闻有人呼救及落水之声。是夜伸手不见五指,又值
{mod}肆虐,故虽有过路者数人援助,亦无法营救。然而
警报当即发出,经水上警察协同努力,终于捞获尸体一具。
验明该尸乃一名青年绅士。从其衣袋取出之信封,得知此
人之姓名为约翰·奥彭肖,生前居住于霍尔舍姆附近。据
推测,渠可能急于赶搭从滑铁卢车站开出之末班火车,匆忙
间于一片漆黑中迷途,误踩一轮渡小码头之边缘而失足落
水。尸体未见有任何暴力之痕迹。无疑死者乃因意外不幸
而遇难,此事适足以唤起市政当局注意河滨码头之情况云
云。
?我们默默地坐了几分钟,福尔摩斯意气沮丧,深受震惊的
神情是我从未见过的。
   "这件事伤了我的自尊心,华生,"他终于开口说道,“虽然
这是一种偏狭的感情,但它是伤了我的自尊心。现在这成为我
个人的事了。如上帝假我以天年,我就要亲手解决这帮家伙。
他跑来向我求救,而我竟然把他打发走去送死……!"他从椅
子里一跃而起,在房中踱来踱去,情绪激动,难以抑制。他深陷
的双颊上浮现赧颜,两只瘦长的手不安地一会儿手指交叉着
紧握在一起,一会儿又松开。
?最后,他大声说道:“他们这帮魔鬼真是狡猾透了,他们怎
么能够把他骗到那儿去的呢?那堤岸并不在直达车站的路线
上呀!对于达到他们的目的来说,即使在这样一个黑夜,在那
座桥上无疑也是人太多了。唉,华生,咱们瞧着吧,看谁最后取
得胜利!我现在就要出去了!"
   "去找警察吗?"
   "不,我自己来当警察。等我结好了网,就可以来捕捉苍蝇
了。可是要在结好网之后捕捉。"
?这一整天我忙于我的医务工作,入暮很晚我才返回贝克
街。福尔摩斯还没有回来。一直到快要十点钟了,他才面色苍
白,精疲力尽地走了进来。他跑到碗柜旁边,撕下一大块面包,
狼吞虎咽地嚼着,喝了一大杯水把它冲下去。
   "你饿了,"我说。
   "饿极啦!一直忘记吃东西了,早餐后就什么也没吃。"
   "没吃东西?"
   "一点也没吃,没功夫想到它。"
   "进展如何?"
   "不错。"
   "有线索了吗?"
   "他们在我的掌握之中了。小奥彭肖的仇不会报不了的。
嘿,华生,让咱们以仆人之道,还治仆人之身。这是经过深思熟
虑的啊!"
?"你这是什么意思?"
?他从碗柜里拿出一只桔子来,掰成几瓣儿,把桔核挤出
来,放在桌上,从中选了五个,装到一个信封里面。在那信封口
盖的反面,他写上"S.H.代J.O."。①他封上信封,在上面写上
"美国,佐治亚洲,萨凡纳,‘孤星号'三桅帆船,詹姆斯·卡尔
霍恩船长收"等字样。
?"当他进港时这封信已经在等着他了,"他得意地笑着说,
"这封信会使他夜不安眠。他还会发觉这封信肯定是他死亡的
预兆,正如奥彭肖从前所遭遇到的情况一样。"
?"这个卡尔霍恩船长是什么人?"
?"那帮家伙的头头。我还要搞其它几个人,不过先搞他。"
?"那末,你怎样追查出来的呢?"
?他从衣袋里拿出一大张纸来,上面尽是些日期和姓名。
?"我花了一整天的功夫,"他说,“用在查阅劳埃德船登记
簿和旧文件的卷宗,追查一八八三年一、二月在本地治里港停
靠过的每艘船在离港以后的航程。从登记上看,在这两个月
里,到达那里吨位较大的船共有三十六艘。其中一艘叫做'孤
星号',它立刻引起了我的注意,因为这艘船虽然登记的是在
伦敦结关的,但是却用了美国的一个州的名称来命名的。"
牏偌葱蹇恕じ6λ梗ǎ樱瑁澹颍欤铮悖耄龋铮欤恚澹螅┐己病ぐ屡?
肖(JohnOpenF shaw)之意。——译者注
   "我想,是得克萨斯州。"
   "是哪一州,我原来弄不清,现在也说不准;不过我知道它
原先一定是艘美国船。"
   "以后又怎样呢?"
   "我查阅了敦提的记录。当我看到一八八五年一月三桅帆
船'孤星号'抵达那里的记录时,我心里的猜想就变为确信无
疑的了。我接着就对目前停泊在伦敦港内的船只的情况进行
了查询。"
   "结果呢?"
   "那'孤星号'上星期到达这里。我跑到艾伯特船坞,查明
这船今天早晨已趁着早潮顺流而下,返航萨瓦纳港去了。我发
电报给格雷夫森德,得知这船已经在不久前驶过去了。由于风
向是朝东的,我确信:这船此刻已开过古德温斯,离怀特岛不
远。"
   "那末,你想干什么呢?"
   "我要去逮住他!他和那两个副手,据我所知,是那船上仅
有的美国人。其余的是芬兰人和德国人。我还了解到他们三
人昨晚曾离船上岸。这消息是当时正在给他们装货的码头工
人说的。等到他们的这艘帆船到达萨瓦纳时,邮船也已经把这
封信带到那地方了,同时海底电报则已经通知了萨瓦纳的警
察,说明这三位先生是这里正在通缉中的被控犯有谋杀罪的
人犯。"
?然而,人谋布下的罗网纵极工巧,终不能没有丝毫漏洞。
谋杀约翰·奥彭肖的凶手竟然再也收不到那几个桔核了,而
那几个桔核是会使他们知道世界上另外还有一个和他们同样
狡猾、同样坚决的人正在追捕着他们。那年秋分时的暴风刮得
久,刮得猛。我们等了很长时间,想得到萨瓦纳"孤星号"的消
息,却一直杳无音信。终于我们听说:在远远的大西洋某处,有
人看到在一次海浪的退潮中漂泊着一块破碎的船尾柱,上面
刻着"L.S."①两个字母,而我们所能知道的关于"孤星号"的
命运仅此而已。
?①"孤星号"原文为loneStar ,缩写为LS..。——译
者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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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成的福尔摩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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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2-15 01:20:47 |显示全部楼层
福尔摩斯探案——新探案
吸 血 鬼
  ?福尔摩斯仔细地读了一封刚收到的来信,然后,
漠然无声
地一笑——这是他最近乎于要大笑的一种态度——就
把信抛
给了我。
  "作为现代与中古、实际与异想的混合物,这封
信算是到
家了,"他说道。"你觉得怎么样,华生?"
  ?我读道:
                  ?旧裘瑞路46号 十一月十九

              ?有关吸血鬼事由
  径启者:
  ?敝店顾客——敏兴大街弗格森-米尔黑德茶叶经
销公
司的罗伯特·弗格森先生,今日来函询问有关吸血鬼
事宜。
因敝店专营机械估价业务,此项不属本店经营范围,
故特介
绍弗格森先生造访台端以解疑难。足下承办马蒂尔达
·布
里格斯案件曾获成功,故予介绍。
                  ?莫里森,莫里森-道得公司谨

                          ?经手人E.J.C.
  "马蒂尔达不是少女的名字,"福尔摩斯回忆说,
“那是一
只船,与苏门答腊的巨型老鼠有关,那个故事是会使
公众吃惊
的。但是咱们跟吸血鬼有什么相干?那是咱们的业务
范围吗?
当然喽,不管什么案子也比闲着没事儿强。但这回咱
们一下子
进入格林童话了。华生,抬抬手,查查字母V看有什
么说法。"
  ?我回过身去把那本大索引取下来拿给他去翻。福
尔摩斯
把书摆在腿上,两眼缓慢而高兴地查阅着那些古案记
录,其中
夹杂着毕生积累的知识。
  "'格洛里亚斯科特号'的航程,"他念道,“这个
案子相当
糟糕。我记得你作了些记录,但结局却欠佳。造伪钞
者维克多
·林奇。毒蜥蜴。这是个了不起的案子。女马戏演员
维特利
亚。范德比尔特与窃贼。毒蛇。奇异锻工维格尔。哈
!我的
老索引。真有你的,无所不包。华生,你听这个。匈
牙利吸血
鬼妖术。还有,特兰西瓦尼亚的吸血鬼案。"他热心
地翻阅了半
天,然后失望地哼了一声,把本子扔在桌上。
  "胡扯,华生,这都是胡扯!那种非得用夹板钉
在坟墓里才
不出来走动的僵尸,跟咱们有什么相干?纯粹是精神
失常。"
  "不过,"我说道,“吸血鬼也许不一定是死人?
活人也可以
有吸血的习惯。比方我在书上就读到有的老人吸年轻
人的血
以葆青春。"
  "你说得很对,这本索引里就提到这种传说了。
但是咱们
能信这种事吗?这位经纪人是两脚站在地球上的,那
就不能离
开地球。这个世界对咱们来说是够大的了,用不着介
入鬼域。
照我看不能太信弗格森的话。下面这封信可能是他写
的,也许
能稍稍说明使他苦恼的到底是什么问题。"
  ?说着他从桌上拿起另一封信,这封信在他专心研
究第一
封信时没有受到注意。他开始含笑读这封信,读着读
着笑容就
变成专心紧张的表情了。看完之后他靠在椅子上沉思
起来,手
指之间还夹着那信纸。后来他一惊,才从深思中醒了
过来。
  "兰伯利,奇斯曼庄园。华生,兰伯利在什么地
方?"
  "在苏塞克斯郡,就在霍尔舍姆南边。"
  "不算很远吧?那么奇斯曼庄园呢?"
  "我倒比较熟悉那一带乡间。那里有许多古老的
住宅,都
是以几个世纪之前的原房主的姓氏来命名的,什么奥
德利庄
园,哈维庄园,凯立顿庄园等等——那些家族早就被
人遗忘
了,但他们的姓氏还通过房子保留下来了。"
  "不错,"福尔摩斯冷冷地说。他那骄傲而富于自
制的气质
有一个特点,就是尽管他往往不声不响地、准确地把
一切新知
识都装入头脑,却很少对知识的提供者表示谢意。"
我觉得不
久我们就会对奇斯曼庄园有更多的了解了。这封信是
弗格森
本人写来的,正如我预料的那样。对了,他还自称认
识你呢。"
  "什么,认识我?!"
  "你自己看信吧。"
  ?说着他把信递过来。信首写的就是刚才他念的那
个地址。
我读道:
 福尔摩斯先生:
  ?我的律师介绍我同你联系,但我的问题实在过于
敏感,
不知从何谈起才好。我是代表一个朋友来谈他的事儿
的。这
位绅士在五年前和一位秘鲁小姐结了婚,她是一位秘
鲁商
业家的女儿,我的朋友在经营进口硝酸的过程中认识
了她。
她长得很美,但是国籍和宗教的不同总是在夫妇之间
造成
感情上和实际上的隔膜。结果,经过一段时间之后,
他对她
的感情可能冷淡下来了,他可能认为这次结婚是一个
错误。
他感到在她的性格中有某些东西是他永远无法捉摸和
理解
的。这是特别痛苦的,因为她真是一个少有的温存可
爱的妻
子——无论从哪方面看都是绝对忠实地爱着丈夫的。
  ?现在我来谈主要问题,详情还要与你面谈。这封
信只是
先谈一个轮廓,以便请你确定是否有意承办此事。不
久前这
位女士开始表现出某些颇与她的温柔本性不相称的怪

病。这位绅士结过两次婚,他有一个前平生的儿子。
这孩子
十五岁了,他是一个非常讨人喜欢而且重感情的孩子
,可惜
小时候受过外伤。有两次,有人发现后母无缘无故地
痛打这
个可怜的男孩子。一次是用手杖打他,在胳臂上留下
一大块
青痕。
  ?这还不算,她对自己亲生的不到一周岁的小儿子
的行
为就更严重多了。大约一个月之前,有一次保姆离开
婴儿几
分钟去干别的事。突然婴儿嚎哭起来,保姆赶紧跑回
来,一
进屋就看见女主人弯着身子好象在咬小儿的脖子。脖
子上
有一个小伤口,往外淌着血。保姆吓坏了,立刻要去
叫男主
人,但是女主人求她不要去,还给了她五镑钱要她保
密。女
主人没有做任何解释,事情就这么搁下了。
  ?但是这件事在保姆心里留下了可怕的印象,从此
以后
她就严密注意女主人的行动,并且更加着意护卫婴儿
,因为
她是真心爱这个孩子的。可是她觉得,正如她监视母
亲一
样,母亲也在监视着她,只要她稍一离开婴儿,母亲
就抢到
小儿面前去。保姆日夜地保卫婴儿,而母亲也日夜地
不声不
响地象狼等羊一样盯着婴儿。这对你来说必是难以置
信的
事,但我请求你严肃地对待我的叙述,因为事关一个
婴儿的
生死,也可能造成一个男子的精神失常。
  ?终于有一天事实瞒不过丈夫了。保姆的神经支持
不住
了,她向男主人坦白了一切。对他来说,这简直是异
想天开,
就象你现在的感觉一样。他深知他的妻子是爱他的,
而且除
了那次痛打继子之外也一向是疼爱继子的。她怎么会
伤害
自己亲生的孩子呢?因此他对保姆说这都是她的幻觉
,这种
多疑是不正常的,她对女主人的诽谤是令人无法容忍
的。正
在他们谈话之间,突然听到婴儿痛嚎起来。保姆和男
主人一
起跑向婴儿室。只见他妻子刚刚从摇篮旁站起身来,
婴儿的
脖子上流着血,床单也染上了血。请你想象他的心情
吧,福
尔摩斯先生。当他把妻子的脸转向亮处,发现她嘴唇
周围都
是鲜血时,他恐怖得叫出声来了。原来是她——这回
是没有
疑问了——是她吸了可怜的婴儿的血。
  ?这就是实际情况。她现在关在屋里不见人。没有
作任
何解释。丈夫已经处于半疯狂状态。他以及我除了只
听说
过吸血鬼这个名称以外,对这种事可以说一无所知。
我们原
本以为那是外国的一种奇谈,谁知就在英国苏塞克斯
——
罢了,还是明晨与你面谈罢。你能接待我吗?你能不
吝帮助
一个濒于失常的人吗?如蒙不弃,请电兰伯利,奇斯
曼庄园,
弗格森。我将于上午十点到你住所。
                              ?罗伯特·弗格森
  ?又及:我记得你的朋友华生曾经是布莱克希斯橄
榄球
队的队员,而我当时是李奇蒙队的中卫。在私人交往
方面,
这是我可提出的唯一自我介绍。
  "不错,我记得这个人,"我一边放下信一边说道
。“大个子
鲍勃·弗格森,他是李奇蒙队最棒的中卫。他是一个
厚道的
人。现在他对朋友的事又是如此关怀,这个人的脾气
就是这么
热心肠。"
  ?福尔摩斯深思地看着我,摇了摇头。
  "华生,我总是摸不透你的想法,"他说。“你总
是有些使我
惊讶的想法。好吧,请你去拍一封电报,电文是:‘
同意承办你
的案件'。"
  "你的案件!"
  "咱们不能让他认为这是一家缺乏智能的侦探。
这当然是
他本人的案子。请你把电报发了,到明天早上就自有
分晓了。"
  ?第二天上午十点钟,弗格森准时地大踏步走进我
们的房
间。在我记忆中,他是一个身材细长、四肢灵活的人
,他行动神
速,善于绕过对方后卫的拦截。大概在人生的路途中
,没有比
这更难过的事了,那就是重见一位在其全盛时期你曾
认识的
健壮运动员,现在已成了一把骨头。这个弗格森的大
骨骼已经
坍陷了,两肩低垂,淡黄的头发也稀疏无几了。我恐
怕我留给
他的印象也是类似的吧。
  "嗨,华生,你好,"他说道。他的声调倒还是那
么深沉热
情。"我说,你可不是当初我把你隔着绳子抛到人群
里那时节
的身子骨儿啦。我大约也有点变了样儿了。就是最近
这些天
我才见老的。福尔摩斯先生,从你的电报中我可以看
出,我是
不能再装作别人的代理人了。"
  "实话实说更好办些,"福尔摩斯说道。
  "自然是这样。但请你想一想,谈论一个你必须
维护的女
人的事儿,是多么为难啊。我又能怎么办呢?难道我
去找警察
说这件事吗?而我又必须顾及孩子们的安全。福尔摩
斯先生,
请告诉我,那是精神病吗?是血统中遗传的吗?你经
历过类似
的案子没有?看在上帝的面上,求你帮帮我,我是没
了主见
了。"
  "这是很可以理解的,弗格森先生。请你坐下,
定一定神,
清楚地回答我几个问题。我可以向你保证,我并没有
对你的案
情束手无策,我自信可以找到答案。首先,请你告诉
我,你采取
了什么步骤,你起子还与孩子们接触吗?"
  "我和她大吵了一场。福尔摩斯先生,她是一个
极其温柔
深情的女子。她是真正全心全意地爱着我。见我发现
了这个
可怖的、难以置信的秘密,她伤心到了极点。她连话
也不说了,
根本不回答我的责备,只是含着惊狂绝望的神色瞅着
我,瞅着
我,然后转身跑回自己的房间,把门锁上。从那以后
,她再也不
肯见我。她有一个陪嫁的侍女,叫做多罗雷思,与其
说是一个
仆人不如说是一个朋友。由她给我妻子送饭。"
  "那么说,孩子目前没有危险吗?"
  "保姆梅森太太发誓日夜不再离开婴儿。我倒是
更不放心
可怜的小杰克,因为他曾两次被痛打,正如我告诉你
的那样。"
  "没受过伤?"
  "没有。她打得相当狠。尤其是,他是一个可怜
的跛足孩
子。"当弗格森谈到他儿子的时候,他脸上的表情变
得温柔了。
  "这个孩子的缺陷谁看了也会心软的。小时候摔
坏了脊椎,但
是他的心灵是最可爱、最疼人的。"
  ?这时候福尔摩斯又从桌上拿起昨天的信,反复读
着。"弗
格森先生,你宅里还有什么人?"
  ?"有两个新来不久的仆人。还有一个马夫,叫迈克
尔,也住
在宅子里。另外就是我妻子,我自己,我儿子杰克,
婴儿,多罗
雷思,梅森太太。就是这些。"
  ?"我想你在结婚时还对你妻子不甚了解吧?"
  ?"那时我认识她才几个星期。"
  ?"侍女多罗雷思跟她有多久了?"
  ?"有些年了。"
  ?"那么她对你妻子的性格应该比你更了解了?"
  ?"是的,可以这么说。"
  ?福尔摩斯记了下来。
  ?"我觉得,"他说道,“我在兰伯利比在这里更有
用些。这个
案子需要亲身调查。既然女主人不出卧室,我们在庄
园也不会
打扰她。当然我们是住在旅馆里。"
  ?弗格森显出松了一口气的样子。
  ?"福尔摩斯先生,这正是我原本希望的。如你能来
,恰好两
点钟有一次舒适的列车从维多利亚车站出发。"
  ?"自然要来的。目前我刚好有空闲。我可以全力办
你的案
件。华生当然也同我们一起去。不过,在出发之前,
有一两个
问题我必须弄得十分确切。照我理解,这位不幸的女
主人看来
对两个孩子都动武了,包括你的小儿子和她亲生的婴
儿,对
吗?"
  "对的。"
  "但是动武的方式不同,是吗?她是殴打你的小
儿子。"
  "一次是用手杖,另一次是用手狠打。"
  "她一直没有解释为什么打他吗?"
  "没有,只是说恨他。她一再地这样说。"
  "这在继母也是常有的。大概可以叫做对死者的
妒嫉吧。
她天性是爱妒嫉的吗?"
  "是的,她很妒嫉,她是用她那热带的深情来妒
嫉的。"
  "你的儿子——他十五岁了,既然他的身体活动
受健康限
制,大概他的智力是较早发展的吧。难道他没有向你
解释被殴
打的原因吗?"
  "没有,他坚持说那是毫无缘故的。"
  "以前他和继母关系好吗?"
  "他们之间从来没有爱的感情。"
  "但是你说他是一个会疼人的孩子?"
  "世界上再也不会有象他那样忠心的儿子了。我
就是他的
生命。他对我的一言一行都是关切的。"
  ?福尔摩斯又记了下来。他出了一会儿神。
  "再婚之前,你肯定和你儿子是感情很深的。你
们经常在
一起,对吧?"
  "朝夕相处。"
  "既然这个孩子很重感情,那当然对已故的母亲
是深爱的
了?"
  "十分深爱。"
  "看来他一定是一个很有意思的孩子。还有一个
关于殴打
的问题。对你儿子的殴打和对婴儿的神秘攻击是同时
发生的
吗?"
  "第一次是这样。就好象她突然中了什么魔,对
两个孩子
都发泄。第二次只是杰克挨了打,保姆并没说婴儿出
了什么
事。"
  "这倒有点复杂。"
  "我不大懂你的意思,福尔摩斯先生。"
  "可能。我是作出了一些假设,有待时间或新的
资料去一
一驳倒它们。这是一个坏习惯,弗格森先生,但人总
是有弱点
的。我恐怕你的老朋友华生把我的科学方法描述得有
点夸张
了。不管怎么说,目前我只能告诉你,我认为你的案
件并非难
以解决的,今天两点钟我们准时到维多利亚车站。"
  ?这是一个阴沉多雾的十一月的黄昏。我们把行李
放在兰
伯利的切克斯旅馆,就驱车穿过一条弯曲多泥的苏塞
克斯马
路,来到弗格森那座偏僻而古老的庄园,那是一座庞
大连绵的
建筑,中心部分非常古老,而两翼又很新,有图德式
的高耸烟
囱和长了苔藓的高坡度的霍尔舍姆石板瓦。门阶已经
凹陷,廊
子墙壁的古瓦上刻有圆形的原房主的图像。房内的天
花板由
沉重的橡木柱子支撑着,不平的地板显出很深的凹线
。这座摇
摇欲坠的房子散发出一股陈年的腐气。
  ?弗格森把我们让进一间很宽敞的中央大厅。有一
座很大
的、罩着铁皮的旧式壁炉,上面刻有"1670"年的
字样,里边用
上等木块生着熊熊的壁火。
  ?我环顾四周,只见这屋子在时代和地域上都是一
个大杂
烩。半截镶木墙很可能是十七世纪原农庄主搞的。在
墙的下
半部挂着一排富有审美趣味的现代水彩画。而上半部
却挂着
一排南美的器皿和武器,显然是楼上那位秘鲁太太带
来的东
西。福尔摩斯站起来,以他那无所不观的锐敏的好奇
感,仔细
研究了这些东西。他看过之后,眼中充满沉思地又坐
下了。
"嘿!"他突然喊起来,“你看!"
  ?一只狮子狗本来在屋角的筐里卧着,这时慢慢朝
主人爬
过去,行动很吃力。它的后腿拖拉着,尾巴拖在地上
。它去舔
主人的手。
  "怎么回事,福尔摩斯先生?"
  "这狗。它有什么毛病?"
  "兽医也搞不清是什么病。是一种麻痹,他说可
能是脑脊
髓膜炎。但这病症正在消退。它不久就会好了——是
不是,我
的卡尔罗?"
  ?这狗的尾巴轻轻颤了一下以示赞同。它那悲凄的
眼睛看
看这个人,又看看那个人。它很明白我们在谈论它的
病。
  "这病是突然发生的么?"
  "一夜之间。"
  "多久以前?"
  "可能有四个月了吧。"
  "很奇怪。很有启发。"
  "你觉得这病说明什么问题么,福尔摩斯先生?"
  "它证实了我的一种设想。"
  "什么,你到底在说什么呀?这对你也许是猜谜
游戏,但对
我却是生死关头!我妻子可能是杀人犯,我儿子时刻
在危险
中!福尔摩斯先生,千万不要跟我开玩笑,这一切太
可怕了。"
  ?这个大个子中卫,从头到脚发起抖来。福尔摩斯
把手放在
他胳臂上安慰他说:
  "不管结论是什么,恐怕对你也是难免痛苦的。
我一定尽
力减轻你的痛苦。目前我还不能多说什么,但在我离
开你家之
前我可能给你明确的答复。"
  "但愿如此才好!请二位原谅,我要到楼上去看
看我妻子
的情况有无变化。"
  ?他去了几分钟,福尔摩斯再度去研究墙上挂的器
物。主人
回来了,从那阴沉的脸色看来,他没有取得任何进展
。他带来
一位细高黄脸的侍女。
  "多罗雷思,茶点已备好了,"弗格森说,“请你
照顾女主人
得到她想要的东西。"
  "她病很重,"侍女大声说道,两眼怒视着主人,
"她不要
吃。她病很重。她要医生。没有医生,我一个人和她
呆在一起
感到害怕。"
  ?弗格森眼带疑问地看着我。
  "如有需要,我愿尽力。"
  "你女主人愿意见华生医生吗?"
  "我带他去。我不要征得同意。她需要医生。"
  "那我马上同你去吧。"
  ?侍女激动得微微颤栗着,我随她走上楼梯,走进
一条古老
的走廊。在尽头有一座很厚实的铁骨门。我瞧着这门
心里说,
要是弗格森想闯进妻子的房间可不那么容易呢。侍女
从口袋
里掏出钥匙,那沉重的橡木门板在折叶上吱吱地打开
了。我走
进去,她立即跟进来,回手把门锁上。
  ?床上躺着一个女子,显然在发高烧。她神智半清
醒,但我
一进来,她立即抬起一双惊恐而柔美的眼睛,害怕地
瞪着我。
一见是生人,她反而放心地松了一口气躺在枕头上了
。我走上
前去安慰了两句,她就安静地躺在那里让我诊脉量体
温了。脉
博很快,体温也很高,但临床印象却是神经性的,而
不是感染
性的热病。
  "她这样一天,两天地躺着。我怕她死去,"侍女
说。
  ?女主人把她那烧红的俊美的脸朝我转过来。
  "我丈夫在哪儿?"
  "在楼下,他想见你。"
  "我不要见他,我不要见他。"后来她似乎神智开
始不清
了。
  "恶毒啊,恶毒啊!我对这个恶魔怎么办啊!"
  "我能以任何方式帮你忙吗?"
  "不。旁人没办法。完了。全完了。不管我怎么
办,也全
都完了。"
  ?女主人一定是在说胡话。我实在看不出,诚实的
弗格森怎
么会是恶毒或恶魔式的人物。
  "弗格森太太,"我说道,“你丈夫是深深爱你的
。他对这事
儿非常痛苦。"
  ?她再一次把她那美丽的眼睛朝我转过来。
  "他是爱我,不错。但我难道不爱他吗?难道我
不是爱他
到了宁愿牺牲自己也不愿伤他心的地步了吗?我就是
这样爱
他的呵。而他居然会这样想我——这样说我。"
  ?"他极其痛苦,可他不理解。"
  ?"他是不能理解。但他应该信任。"
  ?"你不愿见一见他吗?"
  ?"不,不,我忘不了他说的那些话,也忘不了他那
脸上的神
色。我不要见他。请你走吧。你帮不了我。请你告诉
他一句
话,我要我的孩子。我有权利要自己的孩子。这是我
要对他说
的唯一的话。"她又把脸朝墙转过去,不肯再说话了

  ?我回到楼下,弗格森和福尔摩斯还坐在壁炉边。
弗格森忧
郁地听我叙述会见的情景。
  ?"我怎么能把婴儿交给她呢?"他说道。"我怎么能
知道她
会不会再有奇怪的冲动呢?我怎么能忘记那次她从婴
儿身旁
站起来时嘴唇上都是孩子的血的情形呢?"他打了一
个冷战。
"婴儿在保姆那里是安全的,他必须留在保姆那里。"
  ?一个俏皮的女仆端了茶点进来,她是这座庄园内
唯一时
髦的人物。在她开门的工夫,一个少年走进屋来。他
是一个引
人注目的孩子,肤色白皙,头发浅黄,一双易于激动
的浅蓝色
眼睛,一看见父亲就闪现出一种意外的激动而喜悦的
光芒。他
冲过去两手搂着他的脖子象热情的女孩子那样抱住父
亲。
  ?"爸爸,"他叫道,“我不知道你已经来了,要不
我早就在这
儿等你了。我真想你!"
  ?弗格森多少有点不好意思地轻轻拉开儿子的手。
  ?"好孩子,"他一边轻抚着浅黄色的头发一边说道
,“我回
来的早是因为我的朋友福尔摩斯先生和华生先生肯跟
我来消
磨一个晚上。"
  ?"那是侦探福尔摩斯先生吗?"
  ?"是的。"
  ?这个孩子用一种很有洞察力、但在我看来是不友
好的眼
光看着我们。
  ?"弗格森先生,你的那个小儿子在哪里?"福尔摩
斯说道。
"我们能不能看看他?"
  ?"叫梅森太太把小孩抱来,"弗格森说。这个孩子
以一种奇
怪的、蹒跚的步伐走了,照我做医生的眼光看来,他
是患有脊
椎软骨症的。不大工夫他就回来了,后面跟来一个又
高又瘦的
女人,怀中抱着一个秀美的婴儿,黑眼睛,金黄色头
发,是撒克
逊和拉丁血统的绝妙融合。弗格森显然很疼爱他,一
见面就把
他抱到自己怀里非常亲切地爱抚着。
  ?"真不明白怎么会有人忍心伤害他,"他一边自言
自语地
说着,一边低头去看那天使般白嫩的脖子上的小红皱
痕。
  ?就在这一刹那,我的眼光碰巧落在福尔摩斯身上
,我发现
他的表情特别专心。他的脸象牙雕一般文风不动,他
的眼在看
了一下父亲和儿子之后又极起好奇地盯在对面的什么
东西
上。我顺着他的眼光望去,却只能猜想他是在望着窗
外那使人
抑郁的、湿淋淋的园子。而实际上百叶窗是半关着的
,什么也
看不见,但他的眼光显然是在盯着窗子。然后微微一
笑,他的
眼光又回到婴儿身上。婴儿的脖子上有一块小伤痕。
福尔摩
斯不发一言地仔细观察伤口。最后他握了握婴儿在空
中摇晃
着的小拳头。
  ?"再见,乖乖。你生活的起点是奇特的。保姆,我
跟你说一
句话。"
  ?他和保姆走到一边去认真地谈了几分钟。我只听
见最后
一句是:“你的顾虑马上就会解除了。"保姆似乎是
一个脾气有
点倔、不大多说话的人,她抱着婴儿走了。
  ?"梅森太太是个什么样的人?"福尔摩斯问道。
  ?"表面虽然不使人有什么好感,但是心地非常善良
,而且
疼爱这个婴儿。"
  ?"杰克,你喜欢保姆吗?"福尔摩斯突然对大孩子
说。孩子
那富于表情的灵活多变的脸庞阴沉起来,他摇了摇头

  ?"杰克这孩子有着强烈的喜欢与不喜欢,"弗格森
用手搂
着孩子说。"幸亏我是他喜欢的人。"
  ?杰克哼哼着把头扎到爸爸怀里。弗格森轻轻拉开
他。
  ?"去玩去吧,好乖,"他说着,一直用爱抚的眼光
看着他出
去,然后继续对福尔摩斯说,“福尔摩斯先生,我真
觉得让你白
跑了一趟,因为你除了表示同情之外又能做些什么呢
?从你的
角度来看,这一定是一个特别复杂和敏感的案子。"
  ?"敏感确乎是敏感的,"福尔摩斯觉得有点好笑地
说,“但
我倒还没发现有多么复杂。本来是一个推理过程,但
当原先的
推理一步一步地被客观事实给证实了以后,那主观就
变成客
观了,我们就可以自信地说达到了目的。其实,在离
开贝克街
之前我已得出结论,剩下的只是观察和证实而已。"
  ?弗格森用大手按住布满皱纹的额头。
  ?"看在上帝的面上,福尔摩斯先生,"他急得嗓子
都哑了,
  "如果你看出这事的真相,千万不要再让我挂虑
了。我的处境
究竟是什么?我应该怎么办?我不管你怎么发现的事
实,只要
是事实就行。"
  ?"当然我应该对你解释,我马上就要把问题说明。
但是你
总该允许我用自己的方式处理问题吧?华生,女主人
的健康情
况可以会见我们吗?"
  "她病得够重的,但完全清醒。"
  "那好。我们只有当着她的面才能澄清事实。我
们上楼去
见她吧。"
  "但她不肯见我,"弗格森大声说道。
  "她会的,"福尔摩斯说。他在纸上匆匆写了几行
字。"华
生,至少你有进门权,就劳驾你把这条子交给女主人
吧。"
  ?我走上楼去,多罗雷思警惕地把门打开了,我把
条子递给
她。一分钟以后我听到屋内高呼了一声,那是惊喜的
呼声。多
罗雷思探出头来。
  "她愿见他们,她愿意听,"她说。
  ?我把弗格森和福尔摩斯叫上楼来。一进门,弗格
森就朝着
床头抢了两步,但是他妻子半坐起来用手止住了他。
他颓然坐
在一张沙发椅里。福尔摩斯鞠了一躬坐在他旁边。女
主人睁
大了惊奇的眼看着福尔摩斯。
  "我想这里用不着多罗雷思了吧,"福尔摩斯说,
"噢,好
的,太太,如果您愿她留下我也不反对。好,弗格森
先生,我是
一个忙人,事务繁多,我的方式必须是简短扼要的。
手术越快,
痛苦越少。我首先要说那使你放心的事情。你的起子
是一个
非常善良、非常温存和爱你、但却受了非常大的冤屈
的人。"
  ?弗格森欢呼一声挺起腰来。
  "福尔摩斯先生,只要你证实这个,我一辈子都
感激你。"
  "我是要证实,但这么做我将在另一方面使你伤
心。"
  "只要你洗清我妻子,别的我都不在乎。世界上
一切别的
都是次要的。"
  "那就让我把我在家里形成的推理假设告诉你。
吸血鬼的
说法在我看来是荒诞不经的。这种事在英国犯罪史中
没有发
生过。而你的观察是正确的。你看见女主人在婴儿床
边站起
来,嘴唇上都是血。"
  "我看见过。"
  "但你难道没有想到过,吸吮淌血的伤口除了吸
血之外还
有别的用处吗?在英国历史上不是有过一位女王用嘴
吸吮伤
口里的毒吗?"
  "毒!"
  "一个南美家族。在我亲眼看见你墙上挂的这些
武器之
前,我已本能地感到它们的存在了。也可能是别的毒
,但我首
先想到的是南美毒箭。当我看见了那架小鸟弓旁边的
空箭匣
时,我一点不觉得奇怪,这正是我期待着看到的东西
。如果婴
儿被这种蘸了马钱子的毒箭扎伤,要是不立即把毒吸
吮出来
是会致命的。
  "还有那条狗!如果一个人决心使用毒药,他不
是要先试
试以求万无一失吗?本来我倒没有预见到这条狗,但
是至少一
见之下我就明白了,而这条狗的情况完全符合我的推
理。
  "这回你清楚了吧?你妻子在害怕这种伤害。她
亲眼看见
它发生了,她救了婴儿的生命,但她却避免告诉你真
情实况,
因为她知道你是多么爱你那个儿子,她怕伤你的心。
"
  "原来是杰克!"
  "刚才你抚弄婴儿的时候我观察了杰克。他的脸
清楚地映
在了窗子的玻璃上,因为外面有百叶窗做底衬。在他
脸上我看
到了如此强烈的妒嫉和冷酷的仇恨心理,那是很少见
的。"
  "我的杰克!"
  "你必须面对现实,弗格森先生。这是特别痛苦
的,正因为
它是出于被歪曲了的爱,一种夸张的病态的对你的爱
,还可能
有对他死去的母亲的爱,正是这种爱构成了他行动的
动机。他
的整个心灵充满了对这个婴儿的恨,婴儿的健美恰恰
衬出了
他的残疾和缺陷。"
  "我的天!这不可能!"
  "太太,我说得对吗?"
  ?女主人正在哭泣,头埋在枕头里。这时她抬起头
来望着她
丈夫。
  "当时我怎么能对你讲呢,鲍勃?我能感受到你
可能受到
的精神打击。我不如等待,等着由别人来对你讲。当
这位先生
的条子上说他全知道的时候,我真高兴哟,他仿佛有
神奇的力
量呢。"
  "我看远航一年对小杰克来说是有益健康的,这
是我的处
方,"福尔摩斯说。他站了起来。"只有一件事还不清
楚。太太。
我们可以理解你为什么打杰克。母亲的容忍也不能是
无限度
的。但是这两天你怎么敢离开婴儿呢?"
  "我跟梅森太太说实话了,她全明白。"
  "原来如此,我猜也是这样。"
  ?这时弗格森已经站到床前,伸着颤抖的两手,岂
不成声
了。
  "现在,我想,是咱们下场的时刻了,华生,"福
尔摩斯在我
耳边这样轻声说道。"你搀着忠实的多罗雷思的那只
手,我搀
这只。好了,"关上门之后他又说,“让他们俩自己
解决其余的
问题吧。"
  ?关于这个案子,我只有一句话要补充了,那就是
福尔摩斯
给本篇开头的那封来函的回信,全文如下:
                      ?贝克街 十一月二十一日
              ?有关吸血鬼事由
径启者:
  ?接十九日来函后我已调查了贵店顾客——敏兴大
街,
弗格森·米尔黑德茶业经销公司的罗伯特·弗格森所
提的
案件,结果圆满。因承贵店介绍,特此致谢。
                      ?歇洛克·福尔摩斯谨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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