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回密码
 注册

QQ登录

只需一步,快速开始

新浪微博登陆

只需一步, 快速开始

扫一扫,访问微社区

快捷导航
事务所专题-柯南20周年纪念事件簿
搜索
查看: 3046|回复: 16
打印 上一主题 下一主题

[名家共赏 ] 江户川乱步作品集荟萃(私人收藏)

[复制链接]

平成的福尔摩斯

40

主题

20

好友

1233

积分

 

升级
4%
帖子
4357
精华
19
积分
1233
威望
301
RP
2221
金钱
80 柯币
人气
1451 ℃
注册时间
2008-6-20
跳转到指定楼层
顶楼
发表于 2009-2-28 19:15:53 |只看该作者 |倒序浏览
公告:这次雪儿会做一个链接方便大家选择喜欢的作品哦~!^_^那么开始喽~需要一些时间把所有的都发上来后,再帮大家做链接啊~
时间或许不够,明天还有好多事要做,原谅雪儿哦~有时间一定会把这帖完结的!!

[ 本帖最后由 ~幽兰雪儿~ 于 2009-2-28 22:25 编辑 ]

平成的福尔摩斯

40

主题

20

好友

1233

积分

 

升级
4%
帖子
4357
精华
19
积分
1233
威望
301
RP
2221
金钱
80 柯币
人气
1451 ℃
注册时间
2008-6-20
沙发
发表于 2009-2-28 19:16:24 |只看该作者
江户川乱步(1894——1965)简介:  

曰本文坛上被誉为“侦探推理小说之父”的江户川乱步,是曰本最负盛名的侦探小说家。他的作品,情节扑朔迷离,悬念强烈,既充满妖异、诡谲的气氛,又有着合情合理的推理判断,既以荒诞、幻想的浪漫为创作主调,又能深刻地把握人物的心理,推理严谨,无可挑剔!其笔下的侦探小五郎更是曰本家喻户晓的人物。

江户川乱步原名平井太郎。曰本著名小说家。1916年毕业于早稻田大学。在求学期间当过印刷厂徒工、图书馆管理员。酷爱写小说。1923年发表处女作《两分铜币》,获《新青年》杂志青睐,一炮打响。此后从事侦探小说与科幻小说的创作,是曰本推理“本格派”的创始人。

代表作为《D坡杀人案》、《心理测试》、《人间椅子》、《黄金假面人》、《侍人幻戏》、《透明怪人》、《月亮手套》等,笔下的侦探明智小五郎成为曰本妇孺皆知的英雄。

1954年建立江户川乱步侦探小说奖,奖品为一尊福尔摩斯座像。任曰本推理协会首届理事长。小说又丰富的想象力,风格怪异,情节曲折离奇。与朋友创办了刊登侦探推理小说的杂志《宝石》。撰写的自传体回忆录《侦探小说三十年》,总结和评价自己一生的创作。


作品特征:江户川乱步的作品,情节扑朔迷离,悬念强烈,既充满妖异、诡谲的气氛,又有着合情合理的推理判断,既以荒诞、幻想的浪漫为创作主调,又能深刻地把握人物的心理,推理严谨,无可挑剔!其笔下的侦探明智小五郎更是日本家喻户晓的人物。


  江户川乱步初期作品的共通处是,背景常是黄昏的阴暗气氛,以及带有淡淡的忧伤与无奈。直截的说,这种特殊的“情绪”是来自失业者的意识。从小说的手法来说,初期作品的“诡计”以一人饰演两个角色及暗号为多。江户川乱步对推理小说中占重要比重的“密室”与“推翻不在场证明”的手法兴趣不大。而主角常以一人扮演双重角色,可能是来自他的双重人格,如《双胞胎》、《幽灵》、《湖畔亭事件》、《阴兽》等作品,都以一人扮演双重角色。关于这一点,乱步在叫“惊悚(thrill)之说”中谈到:“近代英美长篇侦探小说,有八成都采用一人扮演两个角色的计谋,实在是不可思议;但这不是作者的智慧不足,而是一人扮演两个角色的恐怖具有无比的吸引力。”这种说法也适用于乱步本身。


  除了一人扮演两个角色及暗号的使用之外,乱步还使用多种“圈套”(trick),例如《被偷的信》、《白日梦》、《戒指》中都设计了圈套。乱步说他要“颠覆大家已熟知的、有名的圈套”。“当时我苦心思所如何在颠覆圈套时,另外设—个圈套。”读者读乱步的作品,常以为圈套破除时,真相便就此大白,哪知这个圈套被破除时,是另一个圈套的开始,因此情节惊奇连连,高潮迭起。


  真正让乱步声名大噪的不是初期的短篇小说,而是后来的通俗长篇推理小说。乱步在《怪谈入门》中说: “对英美一般读者而言,真正的侦探小说比怪谈更受欢迎;然而在日本却相反,真正的侦探小说只限于少数读者,怪谈却拥有压倒性的多数读者。比起《二钱铜币》、《心理试验》等作品,《白日梦》、《人椅》、《镜子地狱》不但受到知识分子的欢迎,而且也得到一般读者的喜爱。”乱步的通俗长篇小说,主要有《白日梦》、《蜘蛛男》、《吸血鬼》、《孤岛之鬼》、《盲兽》等。把美女的尸体制成石膏雕像或菊形人偶的《蜘蛛男》、《吸血鬼》;《盲兽》中描写吃人肉的情形;《孤岛之鬼》制造身体残障者,有浓厚的暴虐色彩。在恐怖之中发现美,可说是支撑这些通俗长篇作品的中心思想。

[ 本帖最后由 ~幽兰雪儿~ 于 2009-2-28 19:21 编辑 ]
回复

使用道具 举报

平成的福尔摩斯

40

主题

20

好友

1233

积分

 

升级
4%
帖子
4357
精华
19
积分
1233
威望
301
RP
2221
金钱
80 柯币
人气
1451 ℃
注册时间
2008-6-20
板凳
发表于 2009-2-28 19:23:39 |只看该作者
地狱的滑稽大师
作者:江户川乱步   
裸女塑像  奇怪的雕刻家   
火焰中的烛  怪人的真面目   
布袋木偶  虚幻的狞笑   
带发条的小魔鬼  悬崖   
挑战书  绵贯创人   
巨人的影子  乞丐少年   
魔鬼之家  消失的滑稽大师   
阁楼里的妖怪  发疯的女人   
基地的秘密  来自黑暗的手   
真犯人  魔鬼的伦理      
     
    裸女塑像   
在环绕东京市的国营铁路上,至今仍有几处依旧带点儿乡间味的道口。这些地方设
有道口值班室,每当电车要通过时,不同颜色相间的栏杆就会落下,道口看守员便开始
挥动信号旗。丰岛区1站大道口也是这种古董式道口之一。
    那里是从市中心到人口众多的丰岛区外围之间惟一的交通线,因此,不分昼夜,轿
车、卡车、汽车、摩托车的通行极其频繁,步行过往者就更不必说了。一旦再遇上等候
长龙般的货运列车时,连续不断驶来的车辆拥挤得几乎将道口的栏杆都要挤断,仿佛是
在上演一出战争闹剧,每月肯定至少要发生一到两次可怕的交通事故。
    暮春的某个黄昏。这天天气阴沉而略带暖意。下午五点二十分,开往东北方面去的
货运列车,震动着道口附近的住家,缓慢驶过。像往常一样,大道口的栏杆前,所有种
类的交通工具宛如鱼市上的鱼贩子团团簇簇,焦急地等候栏杆升起。无论是人还是车,
为了赶在别人之前通过道口,都在拼命地争抢着一寸一尺的有利地位,道口两边熙熙攘
攘拥挤不堪。
    长长的列车尾部终于和从那车窗向外张望的列车员面孔一起,像是嘲笑拥挤的人群
似地慢吞吞地驶去。道口看守员的哨声响了,栏杆向空中升起。顷刻之间,汽车喇叭以
各种各样的怪声相互威吓般地齐吼,形形色色的车辆恰似决了堤的洪水一辆接一辆地蜂
拥到轨道上。
    栏杆在线路的两侧,所以车的洪流也就受其两侧夹击,车与车只好紧贴着交错通过
狭窄的道口通路。车水马龙在数条铁轨上宛如浪头相互撞击,完全是一片混乱状态。道
口看守员声嘶力竭地叫喊着,试图维持一下秩序,但无力阻止这排山倒海之势。卡车司
机怒叱骑自行车的小孩。骑自行车的也不相让,把步行的妇女狠狠申斥一顿后,迫使其
退到铺石道路以外的地方。孩子的哭叫,老人和姑娘惊慌失色,有的甚至想放弃横过道
口的念头。
    在那混乱的汽车行列中,夹杂着一辆奇怪的敞篷汽车。因为大都是轿车,所以仅是
敞篷车这一点就足以引人注目,而且在那车的后排坐席上还载着一个奇异的特别显眼的
物体。
    那是一个有五尺多长的物体,上面覆盖大包袱皮似的白布,从白布的凹凸来看,里
面仿佛是一尊形似人体的东西。这东西似乎僵硬着,直挺挺地靠在客席的软靠背和后部
车篷上,头部倾斜地伸出在外面。混乱中,虽无人注意,但倘若有位神经质的观察者突
然看见了这东西的话,或许会为那形态与人的裸体一楼一样而大吃一惊吧。
    白布里大概裹着个赤身露体的人吧?是一具僵尸也未可知。司机那家伙,大白天佯
装若无其事的样子,可能心里正在盘算着怎样将那东西运到一个秘密的场所吧?也许有
人已经被这白日噩梦魇住了。
    然而,那白布里裹着的物体究竟是什么呢?不久,由于一个不幸的偶然机会,被抛
露在众人眼前。
    汽车喇叭声叫得令人心焦,道口看守员的大声怒吼也让人感到不安。乱纷纷中突然
传来一种可怕的声响。是物体猛烈相撞的响声。
    怎么回事!人们对这突如其来的怪声还没摸着头脑,于是摆出了一副自我防卫的架
势——呆立不动。原来是一辆大型卡车正在轰隆隆地通过道口,有五六个小货箱从上面
争先恐后地滚落到地上。
    卡车驶过以后,那辆敞篷汽车由于路面上的箱子而开出了石板路外,车身倾斜着停
了下来。挡泥板扭曲得不成样子,司机好像是从车上甩下来似的,此时正一边拂掸着身
上的泥土,一边爬起身来。哎呀!更甚的是,那个横放在后排车座上不可思议的物体无
影无踪了。哪儿去了呢?在场的人环顾了一下,原来被白布裹着的那个庞然大物受到刚
才的冲撞,顺劲被甩到了附近电车的铁轨上。被甩出来的时候,白布遮盖物也脱落下来,
里面的东西完全暴露无遗。果如所料,里面那东西是人。但不是活人,是用石膏做的裸
体女人立像。这一定是从雕刻家的工作室运往展览会的途中。这立像好像是林立于美术
展览会会场中那类雕像中的一种。不过此时它把赤裸的身子横卧在这拥挤不堪的地方,
而且是在电车铁轨之上,这情景给人一种难以名状的异样感觉。是一种发生了不该发生
的事那样的心情,是大白天看见了一丝不挂的那样的羞涩与惊愕。
    年轻而美貌的女人雕像并没遭到严重毁坏,只是头枕冰凉的铁轨,像是自暴自弃地
仰面朝天躺卧在地上。整个雪白的赤身裸体上尽管出现了大大的裂纹,但头、手、足样
样俱全。除了像头发、手脚指头这些突出部位稍有缺损外,是一个五体齐全的年轻女子。
    “多不好意思啊!哎呀,真可怜!”
    也许人群中的年轻姑娘会把脸掉转过去。
    敞篷汽车司机因摔撞的疼痛,皱着眉头木然呆立许久。然而,当他猛然注意到对面
铁轨上的裸体女人时,便惊慌失措地欲朝那边跑去。与此同时,恼怒的道口看守员手持
信号旗,面红耳赤地一边叫嚷着什么,一边从另一个方向朝裸体女人像掉落的地方跑来。
    哨声急切地响起来了。远处开来的电车汽笛发出吼叫。“危险,危险!”的叫声从
人群中响起。于是,密集的人群“哗”地开始后退。道口看守员一只脚跨在轨道上,叉
开两腿站着,拼命地挥舞着红色信号旗。就在这时,国营铁路的电车已势不可挡地从裸
体女人石膏像横卧的铁轨上飞驶而来。
    一种可怕的地面震动和飞驰的速度掀起的狂风,使人感到心脏像疾槌儿打鼓似地砰
砰直跳。五节车厢的电车采取了紧急刹车,制动器发出吱嘎吱嘎的响声,听起来如同庞
大动物的呻吟,表示出电车本身是不想伤害裸体女人的极其难忍的苦闷。
    乘客兴许在车厢内一个压一个地倒下去了吧。电车采取了似乎是无视惯性的非常强
制的刹车方法。然而技术摘熟的司机虽做了最大的努力,但终于无济于事。裸体女人石
膏像让电车前轮撞上后,一直被推出有两米多远。
    裸体女人虽然没有被拦腰轧断,但被车轮碾轧了的腰部上的石膏却似飞沫四溅。电
车停稳的时候,石膏像已被推到了铁轨外,露出凄惨的伤口,脸朝下趴在地上。
    人们隔远目睹此状,受到了仿佛活人被轧死一般的精神打击。这是因为雕像制作得
是那么栩栩如生,裸体女人的姿态使人感到是那么楚楚动人。好像从腰部裂开的伤口处
没有涌出鲜血反倒令人不可思议了。
    电车司机从车上下来,对着道口看守员大声叱责。男女乘客的脑袋纷纷从五节车厢
的窗户里探了出来。一些性急的年轻人甚至还从电车上跳了下来。
    群众的视线一齐集中在受了伤的石膏像上,似乎是那曲线美与凄惨伤口的对照吸引
了他们。
    “喂,你看,奇怪吧。从那石膏的裂纹里像是渗出了什么?”
    站在人群最前列一位年轻的公司职员模样的男子跟身旁的大学生搭话。
    “是啊,是红色的东西呀!石膏像里难道会流出血……”
    这位大学生也在凝视那边,以认真的口吻应答。
    “你看也是红的吗?”
    这样的对话在人群各处蔓延开来。雕像中不可能注有那么鲜红的液体。但从眼前裸
体女人雕像的伤口里的确渗出了红色的液体。
    “哇!”人群里传来一声惊惧的喊叫。
    电车司机和道口看守员蜷身蹲在石膏像边上,面色苍白地察看着那道裂缝。
    “莫非是将死人封在了里面吧?”
    司机嘀咕了一句令人毛骨悚然的话。
    “嗯,也许是,就连这手中,可能也隐藏着真人的手。”
    道口看守员说着便用手里拿着的信号旗柄使劲敲打石膏像的一只手腕。
    如果真是那样,其主意也大别出心裁了。以真人为模型制作石膏像,这简直不像是
精神正常的人干的。但从制作得如此精巧来看,一定是出自专业雕刻家之手,难道那雕
刻家是疯子?
    “运来这玩艺儿的汽车是抛了锚停在那儿的那辆吗?司机哪儿去了?”
    “是啊,得找到那家伙。”
    道口看守员面向人群,大声请求协助寻找奇怪的汽车司机。
    然而,司机不知何时趁着混乱溜之大吉了。他是知道这尊雕像中封有人的尸体呢?
还是被石膏像出血事件吓得灵魂出窍,害怕后患而逃之夭夭了呢?群众的帮助也白费了,
汽车司机的影子始终没有再出现。
    即便是这种场合,其它电车仍将正常地由后面行驶过来,所以司机不能一块儿继续
纠缠到这件事中,只好将石膏像放在那暂且不管。电车已经开动,但乘客的脑袋仍然不
肯离开窗口,那些伸出窗外的头宛如累累果实。
    道口看守员也有任务。他急忙把群众赶到线路以外,然后请求闻讯跑来的1站的站
务员把这事通知给警察。
    不一会儿,以1站站长为首的许多工作人员跑来了。接到电话通知后,I警察署的数
名警官赶到了。事态逐渐扩大起来。
    “这是一起重大犯罪事件。简直就像侦探小说里的故事,裸体美人像中竟封贮着一
具年青美丽的女人尸体。”
    围观者被警官驱赶到远处的栅栏外,他们相互之间在大发议论。
    “可不是吗!这家伙真够狡猾的了。这样伪装成一般的石膏像,也许打算在展览会
上展出呢!”
    简直是发疯,不过,就算是疯子,也是个相当聪明的家伙啊!
    无论怎样驱赶,围观者有增无减。转眼之间,汽车及自行车又宛如洪水蜂拥而至,
道口两边给挤得水泄不通。汽车喇叭声、吵嚷声,小孩的哭叫声此起彼伏。对此,瞧热
闹的人根本不予理睬,一个接一个地凑了过来。

      奇怪的雕刻家   
封有尸体的石膏像暂且被送到1警察署的一间屋内,在检察官的监督下,由法医验
尸。石膏像原封不动地拍照之后,又被剥掉了全部石膏,尸体露了出来。正如想象的一
样,那是一具二十二三岁的美丽女子的尸体。
    不过,美丽只是对身体而言,并不涉及面容。因为,尸体面部的原貌几乎无法看清。
    这无疑是一起杀人事件。群众中那些似乎无所不知的对话完全猜对了。杀人固然是
杀人,但这是一起穷凶极恶的严重杀人事件。不用说1署,就是在警视厅的全部管辖范
围内也属史无前例。
    尸体面容难辨,身体上没有明显的特征,所以,调查被害人的身分是非常困难的。
这一点必须做好充分的精神准备。再者,那个奇怪的汽车司机也不知藏到哪儿去了,下
落全然不明。幸而那奇异的汽车上端端正正地挂着牌照,并且留在现场。因此,可能采
取这样直截了当的方法,首先调查那辆汽车的车主。如果不是自用汽车,再找出委托车
行搬运石膏像的那个人,委托搬运的人肯定就是犯人。
    调查结果,很快弄清了汽车的车主。车主是1署管辖内的一个叫柴田专营包租汽车
的公司。于是,一名刑警来到那家公司。经打听,那个司机好像因过于怕受牵连而销声
匿迹,至今尚未回归,但委托搬运者却轻而易举找到了。此人是个雕刻家,居住在1署
官辖内的一条冷清的S街上,名叫锦贯创人。
    据柴田公司老板介绍,叫创人的雕刻家是一个三十五六岁留着长发的细高个儿,他
孑身一人住在自己建造的雕刻室里,是个言行古怪的单身汉。据说好像没有什么朋友,
来访者也很少,而且也没听说他从属哪个美术团体,实在是个与众不同的人。
    创人的雕刻室所在的S街离发生事件的大道口并不怎么远。所以,这个锦贯创人若
是犯人的话,肯定早已闻风逃遁,但不管怎样,到附近去打听一下吧。于是,那位刑警
便向S街走去。
    雕刻室建在新开住宅区中的一个凄凉的地方。四周围着树篱,院门不过是形式上的,
门扇大敞着。从那儿一进去,马上就是荒废了的木结构雕刻室的门。脱了漆的门紧紧地
关着,不管怎样旋转把手也打不开,只是“喀哒喀哒”地响,原来门上了锁。
    刑警喊了几声,无人答应,他只好转到房屋的侧面,从玻璃窗察看到雕刻室内。屋
角上摆着三四尊连布也没盖的等身男女又像,旁边放着个年久的铠甲柜,在另一面的墙
边竖着一副发黑且显得很脏的铠甲,地上扔着一个用石膏塑造的人头,胳膊和腿抛在一
边,一些好像粘土块一样的东西,堆放在一个台子上。到底是雕刻室啊!在另一个墙角
附近,放着一只装有水的铁桶,煤气灶上,坐着一把搪瓷壶,室内还有一张肮脏的桌子,
上面扔着素描簿、罐头及茶杯。整个屋子杂乱无章,仿佛是闹鬼的宅子。
    一间像是寝室的小屋与宽敞的工作室相连。这间屋子的门也大敞大开着,完全看得
见像是总也不叠的被褥。由此可见,主人创人现在肯定不在屋内。因为在这一眼就能看
遍的雕刻室里,即便想隐藏起来,也找不到藏身之处。
    刑警把屋内的情况粗略地看了一遍之后,走出了院门。刚出门就遇上一个恰巧路过
的邻家女佣人,刑警上前问她知不知道雕刻室主人的去向,女佣人皱着眉头答道:
    “那种怪人,天晓得他到哪去了!”
    仅从这一句话就可以大致猜测到绵贯创人在附近是没有人缘的。
    此外,刑警还到附近的两三家去打听了一下,但仅仅弄清了创人是一个难以想象的
怪人而已。至于何时去往何处,则毫无线索。
    刚好赶到1署的警视厅搜查股长以及1署的司法主任和数名刑警,接到该刑警的报告
后,立即赶赴雕刻室,粗略地对屋内进行了搜查。没有发现什么可疑形迹,可以推定创
人的确是望风而逃了。
    大家商定,当务之急应立刻向各署通报嫌疑犯的长相。衣着,并划出搜缉范围,同
时找出与嫌疑犯多少有些交往的雕刻家同行,查明创人临时栖身之处。于是,刑警们各
自分头进得了部署。
    不过,刑警中有一人对上司的决定心怀不满,此人就是最初去调查雕刻室的那个刑
警,名叫园田,是个三十刚出头的血气方刚的青年。
    由于他还是个新手,所以对上司只能毕恭毕敬,没有直接说出自己的主张,但在内
心里他却是这样想的:
    “简直是不该有的疏忽,为什么不在那个雕刻室里设埋伏呢?嫌疑犯是扔下了所有
东西逃走的。所以,他或许会趁着夜黑重返雕刻室。不,他肯定会回来。不可能有什么
朋友窝藏那种怪人,返回旧窝必定无疑。
    “好吧,老子给他设个埋伏。没什么,充其量不过是个拙劣的美术家,一个人足以
对付得了。幸而今晚不当班,给他来个义务埋伏,要是干得好,还可晋升呢!与同僚分
享功绩不值得。”
    血气方刚的野心家园田这样自问自答后,离开了警察署。他先回了一趟家,在家里
吃了晚饭,而且换上了一身轻便的服装,然后朝S街那所奇怪的雕刻室走去。
    临近晚上八点,大白天都很凄凉的那一带简直就像深夜一样,万籁俱寂。天空阴沉
沉的,看不到一颗星辰,是一个令人恐惧的夜晚。
    白天曾听说绵贯创人最近手头非常桔据,连电费也不支付,所以被停止了供电,夜
里只好借蜡烛光消磨时间。果然雕刻室门内门外一片漆黑。
    园田刑警在黑暗中摸索着,轻轻打开白天已经观察好了的雕刻室侧面的窗户,从那
儿悄悄地溜进了屋内。然后用准备好的手电筒把雕刻室屋内照了一遍,毫无变化,看不
出创人回来过的迹象。
    “好吧,今晚就在这固守城池吧!这个铠甲柜倒是一个很不错的隐蔽处。对,就潜
伏在铠甲柜中,这主意太棒了!那家伙回来,点上蜡烛,也绝不会注意到铠甲柜的吧!”
    园田刑警得意地在心里喃喃自语。
    他打开铠甲柜盖,证实里面没放任何东西之后,纵身一跃跳了进去。园田人长得本
来就小,而铠甲柜又很大,所以,尽管他觉得弯着腿有点不舒服,但仍然可以把头顶上
的盖子关得严严实实。
    “呵呵,没想到里面还挺舒适,困了的时候还可以打个盹儿,趁天刚黑吃块奶糖
吧……”
    园田赶紧一面大口嚼着带来的奶糖,一面将铠甲柜盖掀开一条缝儿,注视着黑暗中。
    他越来越感到狭窄难受,不时地打开手电筒,看一看手表,时间好像迟迟不前。园
田不禁疑惑:难道在这令人窒息的黑暗与寂静中,连钟表的速度也会减慢吗?
    从八点到九点的一个小时仿佛有一整天那么长,从九点到十点的一个小时感觉就更
长了。园田不由自主地开始担心了:这样下去能坚持到天亮吗?
    然而,在刚过十点的时候,门外响起了一阵狗的狂叫声,不久从雕刻室外传来人的
脚步声,好像是进了院门朝雕刻室走来了。
    园田听到那隐隐约约的声音一下子紧张起来,他不由得侧耳静听。这时脚步声好像
正好在雕刻室门口的附近止住。不一会儿,“喀哧喀哧”传来像是钥匙开门的声音。
    “啊!果然不出所料,是创人回来了。如果不是创人,那么谁又会有钥匙呢?不过
时间才刚刚十点呀,真是个厚颜无耻的家伙!好,准备战斗。”
    园田攥紧拳头,从铠甲柜盖的缝隙,目不转睛地注视着门口方向。
    关不严实的前门发出了“咯吱”的响声,继而是咯哒咯哒的脚踩地板的声音。从在
黑暗中那毫不犹豫行走的样子来看,的确是雕刻室的主人。
    脚步声好像在屋子对面的墙角附近停下了,一时鸦雀无声,这家伙在干什么呢?过
了一会儿,喀哧喀哧传来了微弱的响声。不久,又“哧”地响起划火柴的声音,即刻照
射出一道红光,噢,原来这家伙点着了蜡烛。
    在柜子的正对面可以看到一个手持烛台徐徐朝房间正中走来的身影。长长的头发拖
到脖梗,西服又宽又大,裤子上看不见一点折线,怪异的身材又高又瘦,这一切都说明
此人一定是听说过的那个绵贯创人。
    哎呀!这家伙的长相多可怕呀,也许是蜡烛光暗的缘故,但颧骨突出、骨瘦如柴的
脸简直就跟骸骨一样,在那畸形瘦长的脸上,只有两只大眼睛异常地鼓出着,像热病患
者炯炯发光。疯子,是疯子的眼睛。
    “别急!这家伙回来究竟要干什么?决不会打算从容地在雕刻室里睡觉吧,好吧,
慢慢地看这家伙子什么,到那时再逮捕他也不晚。
    园田一面自问自答,一面目不转睛监视着这个古怪的人。怪人手拿蜡烛走到屋子中
间,站在那儿疑虑不安地环视了一下周围,然后用奇异的嘶哑声自言自语地说起话来:
    “哎?奇怪呀,好像有人进来了,哼!”
    古怪的人边说目光锐利地朝铠甲柜看去,园田吓得缩起了脖子。
    “这家伙也许发觉了老子藏在屋里才这样故弄玄虚吧?但他怎么会知道我藏在铠甲
柜里呢?没关系,一旦有情况不过是一对一,竭尽全力是不会负于他的,再观察一会儿
吧!”
    园田这样心中思忖。就在这时,古怪的人又朝屋子的墙角走去,他打开那里的桌子
抽屉,将什么东西弄得喀哒喀哒直响,不一会儿,慢慢地朝铠甲柜这边走来。
    “妙极了,绝妙的灵感。哈哈哈哈,好,开始工作。开始绝妙的工作啦!痛快,痛
快!哈哈哈哈。”
    古怪的人叫嚷了些莫名其妙的话,然后好像忍俊不禁地大笑起来。他每次笑的时候
都把披头散发、骸骨般的脸朝向天花板,于是在发红的蜡烛光照射下,脸上露出两排发
黄的长牙,异常乌黑的舌头在那里呶呶不休地动着,其狰狞面孔使人不敢相信他是这个
世界上的人。
    这家伙说要干什么工作,难道犯下了那样大的罪恶之后,还胆敢在这半夜里开始什
么雕刻工作吗?只见他手里拎着个大榔头,刚才似乎还把一个什么东西放进了口袋,也
许是一把凿子吧?莫非他现在就要开始木刻吗?
    园田对于怪家伙出人意外、希奇古怪的行为毫无深思的余地。他只是尽量地把铠甲
柜盖的缝隙开得小些,继续目不转睛地窥视着动静。
    古怪的人右手拎着榔头,左手拿着蜡烛,怪模怪象,慢慢地向这边靠近,在离铠甲
柜有五六步远的地方,不知为什么,他突然以神速的动作扑向铠甲柜,并坐在了上面。
    “哈哈哈哈,痛快,痛快,喂,里面的家伙,能听见老子的声音吧?哈哈哈哈,你
以为老子看不见铠甲柜的缝隙吗?你以为老子是那种笨蛋吗?老子的眼睛是猫眼,不,
是豹眼,不管在多么黑的地方都像在大白天一样能看清所有的东西。”
    “你听见老子说要工作是吧?你以为到底是什么工作呢?哈哈哈哈,简单地说是使
用钉子和锤子的工作,说明白一点就是活捉你的工作。喏,就是这样干,听见了吧?这
是敲钉子的声音。”
    奇怪的人一面咬牙切齿地喋喋不休,一面开始在铠甲柜上钉起了长针。
    园田听到了这声音,终于明白了对方的真意。唉呀!太麻痹了,从一开始听见这家
伙说那些莫名其妙的话时,就应该有所警觉。可这家伙也太可怕了,谁会料到丁个嘴里
胡说八道,像疯子似的人竟会在黑暗中发现园田的隐匿处并猛然间不容发觉地坐到了盖
子上。年青的园田简直不是这家伙的对手。
    然而,即便不是对手,园田仍使尽全身力气,想从下面把铠甲柜盖推开。可悲的是,
蜷曲的姿势难以充分发挥力量,那个瘦干的身体此时仿佛千钧之重压在上面,不管你怎
么推,结实的盖子纹丝不动。钉子一颗、两颗、三颗地被钉在了盖子上,转眼的工夫盖
子被钉住了。
    园田知道靠拼劲已无济于事,于是,竭尽全力地开始大喊大叫。他一面尽最大的活
动余地用手脚吧哒吧哒地踢打铠甲柜,一面声嘶力竭地叫嚷。
    但由于结实的铠甲柜关得很严,所以即使传出声音,也绝不会传得很远。瞎!要知
道会这样,带个同事来就好了。不过现在后悔已经来不及了。
    园田由于乱喊乱蹬以及心情焦躁,嗓子渴得几乎要冒烟了,心脏跳动的非常快,更
有甚者,他越来越觉得喘不过气来。这是因为缺乏氧气,这个铠甲柜一定是昔日工匠不
惜花费工夫做成的,所以一旦关闭,连通气的缝隙都没有了。
    园田刑警预感到氧气即将绝尽,禁不住恐惧万分,他像鲤鱼一样把嘴一张一合,嘴
越张越大,喉咙里“呼哧呼哧”地响,仿佛已经到了即将窒息的边缘。

      火焰中的烛   
园田无论怎样挣扎都无济于事。古怪的人一面莫名其妙地诅咒着什么,一面用劲踩
住铠甲柜盖,转眼之间打完了钉子。
    “哈哈哈哈,这样一来就没问题了,现在可以一边欣赏你叫喊声,一边以此为肴干
一杯了!”
    多么厚颜无耻的无赖!古怪的雕刻家边嘟嘟吹吹,边向屋子的角落里走去。从那里
拿出了瓶装的威士忌酒和林子,然后扑通一声坐在了销甲柜上,津津有味地喝起酒来。
    放在肮脏的地板上的蜡烛,是雕刻室中惟一的光亮,微弱发红的光线,从颌下照射
着创人骸骨般的脸,嘴巴一张一合,看起来像黑漆漆的洞穴,脸上布满了皱纹,野兽般
的眼睛闪闪发亮,其狰狞面目简直像从阴间爬出来似的。
    “哈哈哈哈,你小子挣扎折腾着吧!再使点儿劲!这个铠甲柜靠你小子的劲是弄不
开的。”
    创人每说完一次话,就像疯子似地大笑一次,而且每喝一大口威士忌后必然用长长
的舌头舔一下嘴唇。
    “唉,等等!总这样下去没劲儿,对!有了,喂,先生。我想出一个好主意。你等
着、等着,这就叫你舒服点,稍坚持一下,会舒服的,哈哈哈哈,叫你舒服舒服。”
    创人嚷了些莫名其妙的话,然后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好像酩酊大醉了。
    园田刑警拼命地挣扎在铠甲柜中。他隐隐约约地听见外面再三传来“叫你舒服舒服”
的声音,当园田感觉坐在盖子上的古怪的雕刻师似乎站了起来的时候,他不禁心惊肉跳,
立刻停止了挣扎。
    “叫你舒服舒服”这究竟意味着什么?莫非是那家伙要杀我不成?对,一定是那样,
犯人不会把我只关在这里面就一走了之!因为他的长相被老子看见了,就犯人而论,如
果不杀了我就不能放心。
    园田心中这样思量着,这时隐隐约约的脚步声由远而近,创人又回到了铠甲柜旁。
他一定是去取“叫你舒服的工具”了,是手枪吧?莫非那家伙打算在柜子外面,用手枪
突然射击,一狠心把我打死吗?
    园田刑警觉得心脏都仿佛停止了跳动似的,他浑身直冒冷汗,把身体缩成了一团。
    这家伙是疯子,他那双眼睛是疯子的眼睛,这家伙一定是个嗜杀狂。古怪的人一边
说“叫你舒服舒服”,一边轻轻地向柜子靠近。
    园田一想到子弹马上就要穿透销甲柜射进自己的胸膛,不禁魂飞魄散。
    然而,手枪声一直未响。相反传来了奇怪的仿佛板吱吱嘎嘎声,而且感到铠甲柜在
微弱地震动。
    好像创人在用什么东西损坏着铠甲柜,懊,也许他想在柜子上钻一个眼。一定是锋
利的东西,或许是刀吧?对,是刀,他正在用刀尖咯哧咯哧地钻柜子的木板。
    “明白了,这疯子想从柜子的外面把刀捅进来杀死我。”
    园田刑警刹那之间想起了往日的一个奇妙的情景。那是一个魔术场面。舞台上摆着
一个恰似铠甲柜的木箱,里面关着一个少女,这时,一位西洋魔术师装束的魔术演员携
七八把闪闪发光的长剑登上了舞台。
    魔术演员把长剑分别从上面、侧面和斜面一把一把地插入木箱之中,里面的少女眼
看就被残忍地刺穿。就在这时箱子里“啊”地一声传来了悲哀的惨叫。
    “对,我也许就要遭到与那少女完全相同的命运。”
    嘎吱嘎吱的刀具声越来越清楚地传到了柜中,锋利的刀尖或许马上就要出现吧?园
田即使想躲开身子也毫无躲闪的余地,恐怕刀尖一定会迎面刺中胸膛。
    园田再也无法忍受了,他甚至想和那个魔术少女一样发出悲叫。
    咯哧一声柜子被钻出了一个眼,虽然黑咕隆冬看不清楚,但一个刀尖似的东西像是
扎进来了。
    园田吓得闭上了眼睛,但出乎意料地什么事也没有。原来刀没再继续朝里面深入。
园田睁开眼睛一看,眼前的木板上被钻穿了一个大孔,蜡烛光顺着孔照射进来。也许是
精神作用,园田刚才憋得喘不过气来,而现在呼吸似乎舒畅了。
    “哈哈哈哈,你小子受惊了吧!你以为会被桶死吗?哈哈哈哈,老子暂不杀你,叫
你再活一会儿,因为窒息而死没有意思。所以给你开了个通气孔。怎么样?能听清楚老
子的声音吧?”
    怪人的嘶哑声比刚才听起来的确清楚多了,甚至还感到有一种酒的气息。
    “喂,你想把我怎么样?”
    园田嘴对着板上的孔喊了一声,奇怪的雕刻家马上又嗤嗤地笑起来。
    “嘿嘿嘿嘿,害怕了吗?没关系,不会把你吃了,只是让你给老子助助酒兴,如果
听不见你的声音,就一点也提不起兴致。哈哈哈哈……”
    怪物又坐在了铠甲柜上,似乎在那儿边舔嘴唇边喝起了酒。他每喝一口酒都要说一
句恶毒的话,而且还发出莫名其妙的怪笑声。这家伙本来就像是一个疯子,再加上喝醉
了酒,所以说起话来已经语无论次了。
    开始的时候,园田还一本正经地应答,但过了一会就觉得荒谬无聊,心想无论跟这
个醉鬼说什么都无济于事。于是他一言不发地开始反复思考逃出铠甲柜的方法。
    创人随心所欲地说了约有一个小时的恶言恶语,似乎非常得意。但不久话讲得越来
越乱,口齿不清。不一会儿,在他那莫名其妙的胡话中仿佛夹杂上了奇怪的声音,像是
鼾声。原来他坐在那儿打起呼噜来了。啪哒响起一声仿佛玻璃摔碎了的声音。也许是他
手中的西洋酒瓶或者杯子摔到了地板上,接着又咕咚一声,好像是创人本人滚落到地板
上。此后,雕刻室中一时鸦雀无声,只有怪物的鼾声绝而又继。
    机会来了!赶快趁机离开铠甲柜,把那家伙捆起来!
    园田多次使足力气头顶铠甲柜盖,但结实的柜子怎么也弄不坏,只是觉得钉子有些
松动,盖子似乎抬起了一点。
    当园田精疲力尽的时候,忽然觉得柜子外面好像有什么动静,声音非常微弱。园田
侧耳细听,莫非是创人醒了吗?然而鼾声仍在继续,似乎有另外一个声音混在鼾声中。
    除了创人外,好像还有一个人。可这人是谁又是何时进来的呢?既没听见开门声,
又没听到脚步声。但有人是必定无疑的了,而且连微弱的呼吸声都能听到了。
    园田不由得毛骨悚然。在这已过十二点的深夜,是什么人悄悄地进入了蜡烛即将燃
尽的雕刻室呢?
    此人鬼鬼祟祟毫不作声,究竟是人还是比人更可怕的东西呢?
    园田绝声屏息侧耳细听,不久,那个微弱的声音消失了。但并没有听到离去的脚步
声。莫非他一动不动地蹲在昏暗的屋角?这是为什么?究竟为什么?
    创人对此似乎一点儿都没有察觉到,仍在继续地打着鼾声,好像是醉得不省人事了。
    园田束手无策,打算跟刚进来的陌生人打声招呼,但又怕一旦是创人的同伙……
    园田游移不定蜘蹰不前,时间一分一分地流逝。园田等了很长时间,但再也没听见
有挪动步子的声音。那么,到底是什么呢?难道不是人的动静?忽然奇怪的声音又从屋
子的另一面隐约响起,像是劈里啪啦的爆裂声,声音虽然不大,但总觉得非同小可。
    园田闻到了一股怪味,像物体烧焦的味。或许那隐隐约约的劈里啪啦声是火在燃烧
的声音吧?似乎有人在外面燃起了大火。
    哎呀!真的,果然像是什么东西正在燃烧,气味越来越厉害,劈里啪啦的爆裂声也
越来越激烈。岂只如此,好像有一股白色的东西一下子从柜子上的窟窿眼儿里冒了进来,
原来是呛人的烟雾,难道是屋内起火了?
    园田惊恐万状,预感到情况非常严重。
    烟越来越呛,园田在柜中再也呆不下去了,这时他甚至感到有一股热气向身上袭来。
原来在柜子的窟窿眼儿处有一簇微微闪烁的红光,光线极其疹人,与蜡烛光完全不同。
    起火了!雕刻室燃起了熊熊烈火。
    当园田知道事实如此时,就像疯子似的翻滚起来,他使尽浑身的力气拼命挣扎,身
上出现了好几处擦伤,甚至流出了血。但现在已经没工夫在乎这些了。豁出命的力量是
可怕的,就在园田翻滚挣扎的过程中,结实的铠甲柜竟也出现了裂缝,不过比起裂缝来,
钉在盖子上的钉子松动得更快。园田好容易打开了盖子,在几乎绝望的时候,他从铠甲
柜里站了起来,上身暴露在滚滚的浓烟之中。
    园田环视四周,雕刻室中宛如白昼一样明亮,有一面板墙已经被烧毁了一半,通红
的火焰犹如子百余毒蛇的舌头正在吞噬着顶棚,地板上的黄烟卷起了漩涡,火苗在烟雾
底下直往上蹿。
    创人呢?仔细一看,原来倒在浓烟之中,他呛得直打滚。园田以为他是醉得站不起
来,但并非如此。古怪的雕刻家的全身不知何时被麻绳五花大绑住了。
    手和脚都失去了自由的杀人魔王,此时象烛一样只能满地打滚。他也许还没有完全
清醒,嘴里一边说着莫名其妙的胡话,一边在烟雾里翻来覆去,显得十分痛苦。
    象烛!简直和被扔进篝火而痛苦挣扎的那种可怕的虫类一模一样。
    “不能这样看着不管,如果置之不理,他非被烧死不可。不知是谁干的,但幸亏捆
上了绳子,不然他也许早就跑掉了,好!把这家伙带回警察署再说吧!”
    园田拿定主意后,一下子将创人抱了起来,夹在腋下,拖着他在滚滚的火焰和烟雾
中,向着门的地方猛冲。
    园田一脚踢开前门,拼命地朝凉气袭人的黑暗中跑去。他还没来得及松了一口气,
就一面向着近邻的居民高喊:“起火了!起火了!”一面拖着精疲力尽的创人,朝1警
察署匆匆而去。
    新到任的园田刑警似乎为这冲动而即将获得的功名与功绩高兴得忘乎所以,他仿佛
看到了自己登在报纸上的照片。但他如果是一名老练的刑警,肯定会对刚才发生的事提
出疑问,而此时的园田已被胜利冲昏了头脑,全然没想那么多。
    火灾究意是怎样发生的?难道是烂醉如泥的创人自己弄倒了蜡烛所致?不像是那样,
一定是有第三者介入,不然,创人怎会被五花大绑了呢!不过只是现在还无从知晓此人
究竟是谁!
    其实,园田刑警内心里也并非不知道,但突如其来的火灾和捉住了犯人的喜悦使他
忘却了一切,以至于他根本没往那上想。
    园田刑警离去以后,那所木造雕刻室顷刻间变成了一团通红的火球,冲天的火焰在
暗夜中熊熊燃烧。成千上万条火蛇沿屋檐爬上屋顶,看上去大有冲破夜空之势。
    雕刻室周围的树木,被烈火映照得通红通红,宛如上了颜色,而且有一种难以形容
的风在那一带狂舞,滚滚上升的黄烟被吹得左右摇摆,使人望而生畏。
    从那打旋的烟雾中,传来了木材的爆裂声,
    其中还夹杂着一种奇怪的声音,那是疯狂般的声音。莫非是夜间玩耍的怪鸟对意外
的火灾发出的叫声?不,不对,乌决不会那样叫,那显然是笑声。一定是有人在浓烟暗
处里狂笑,这笑声既像乱舞的火舌在诅咒嘲弄社会,又像来自阴间的鬼笑声。
    不可思议的火灾,不知何时被绑的犯人,这些不解之谜究竟意味着什么?如果把这
些看作是第三者所为,那么这第三者究竟何许人也?

      怪人的真面目   
园田夹着瘫软的雕刻家跑进1警察署,署内立刻紧张起来,又是给署长公馆打电话
又是派人去请司法主任,甚至连警医也被叫来了。于是开始对这个突如其来的嫌疑犯进
行审讯。
    尽管已是深夜三点,审讯室里却灯火通明。
    一盆冷水浇在烂醉如泥的创人头上,他这才慢慢地睁开眼睛,摇摇晃晃地从地上爬
起来,两眼像被狐狸迷住似的直直地盯着审讯室的桌子。
    “喂!打起精神来!你的雕刻室全被烧光了!”
    司法主任大声叱责。古怪的雕刻家疑惑地一面眨巴着眼睛,一面令人作呕地用舌头
舔着嘴唇。脑袋左右摇摆,像是拼命在思考着什么。
    “喂!你在发什么呆!酒还没醒吗?”
    司法主任“砰”地拍了一下桌子,创人吃了一惊,又眨了眨眼睛。
    “啊!对,起火了……我还以为会被烧死呢……可就在这时,警官把我给救了出
来!”
    创人断断续续地说,好像终于回想起来了。
    “你说的一点儿也不错,要是把你扔在那儿不管,现在你早就被烧焦了!”
    听了这话,创人的脸上不禁露出了恐惧的表情,苍白的脸变得越发阴郁,两只眼睛
瞪得大大的,鼻尖上冒出了粘汗。
    “哎呀!不得了!我怎么给忘了……我杀人啦!”
    创人叫嚷了些莫名其妙的话。杀人犯说杀了人,按理说没什么不可思议的,可由干
前后有矛盾之处,所以总觉得有点怪。
    “喂,打起精神来!你说什么?杀了人,是那个女人吗?”
    “女人?不,不是女人,是个男的。我把一个陌生男人关在雕刻室的铠甲柜中,然
后喝起了酒。我只记得这些,再以后就不知发生了什么。不过……雕刻室起火时,嗯,
那男人……喂!你们在失火现场没发现尸体吗?哎呀!我可闯下大祸了。那人是打不开
铠甲柜的,一定是被烧死了。喂,现场有没有尸体?也许有人把铠甲柜给搬出去了,你
们要好好调查一下。咳!真是太糟糕了!”
    看他那副焦急悔恨的样子,总觉得不像是在胡言乱语,真是在为园田刑警的命运担
忧似的。然而当时他却为何那样气势汹汹地恨不得立刻将园田致于死地呢?这到底是怎
么回事?
    “哈哈哈哈,别担心,被你关在错甲柜里的人就在这儿,你睁大眼睛好好看看,就
是他。把你从失火现场救出来的也是这个人,他虽然被你整得够呛,却以德报怨,你得
好好谢谢他啊厂
    司法主任不动声色地用手指了一下坐在身旁的园田刑警。
    经这么一说,创人好像才注意到园田刑警的存在,他疑惑地将视线移向园田。
    “仔细看看,就是我呀!”
    园田嘲弄般地把头伸了过来,创人定睛细看,突然他的大眼睛又鼓了起来。惊愕的
表情难以形容。
    “好啊!你就是那家伙!混帐东西!”
    话音刚落,创人就向园田猛扑过去,一把揪住他的前衣襟。
    “哼,我决不会饶了你,你等着瞧……喂!你在那儿发什么呆,这家伙是个小偷,
他趁我不在时溜进雕刻室,快把他给我抓起来!”
    司法主任起身把紧紧揪住园田的创人推开。
    “喂!你胡说些什么!这个人哪里是小偷,他是一个很能干的刑警,叫园田。”
    “什么?是真的?可我怎么好像见过他?他很像被我关在销甲柜里的那个家伙。”
    园田刑警从椅子上站起来,瞪着慌惶失色的创人说:
    “喂,别胡扯了,你想说关我在铠甲柜里是因为把我当成小偷了吗?哼!你少找借
口!”
    “什么?我越来越糊涂了!不过,你多半是一位真警察,要不然不会在警察署里逞
能……既然是这样,那你为什么要偷偷溜进我的雕刻室?即便是警察也不该擅自进入别
人的雕刻室,更不该钻进铠甲柜!”
    园田刑警听到这,疑惑不解地看了一眼司法主任。真怪了,创人似乎并不知道石膏
像事件。如果知道,决不会作出这种若无其事、傻头傻脑的样子。也许真地把刑警当成
了小偷。
    “喂,绵贯,今天傍晚,不,准确地说已是昨天傍晚,你委托柴田出租汽车公司用
汽车把一个大石膏像运到什么地方去了吧?你好像还不知道那石膏像出事了!”
    司法主任冷静地讯问。
    “什么?石膏像!我用汽车运的?昨天傍晚?是误会吧,我最近没制作什么像样的
雕刻作品,整天在杂烩铺子里喝了这家喝那家。”
    创人越来越纳闷儿。
    “哈哈哈哈哈哈,装傻也没用,这一带除了你没有别的雕刻家,而且我们有证人,
柴田出租汽车公司的老板说那雕像确实是你委托搬运的。”
    “什么?柴田出租汽车公司?我根本不知道还有个什么柴田出租汽车公司。近来我
和汽车这玩意儿毫无关系,不过你们堂堂警官也不可能撒谎……告诉我,那石膏像到底
怎么了?”
    创人那副呆头呆脑的傻样丝毫也不象是在做戏,没办法,司法主任只好把昨天傍晚
发生在大道口的事故简单地讲了一遍。创人听后惊恐失色,鼻尖上又冒出了粘汗,哆哆
嗦嗦的,似乎连说话的劲也没有了,过了一会儿,忽然发出了奇怪的声音。
    “呜呜……原来刑警先生是为了这事才到我雕刻室来的呀,是这样吧?我一点儿都
不知道,所以才做出那种荒唐的举动,实在抱歉!”
    他一反常态忽然改变了粗鲁语言,像个磕头虫似地不停地点头哈腰。
    “你把我从失火现场救出来,真不知怎样感谢你才好。不过当时我真地把你误以为
是小偷,打算先把你关在铠甲柜里,等天亮了再交给警察。饶了我吧,求求你了!”
    创人一个劲地赔着不是,原来的那张骸骨般可怕的脸,此时变得异常滑稽可笑。
    “可你不是要用那把刀杀了我吗?”
    园田刑警半真半假地问了一句。
    “不,那是开玩笑,真的是在开玩笑。我把你当成了小偷,所以才做出了那种过分
的举动。我哪里想杀你,那种事我也做不出啊!哈哈哈哈。”
    古怪的雕刻家发出了哭一般的笑声。原来他也不过是个外强中干的胆小鬼,园田渐
渐地明白了这一点。
    “如果是这样,那我倒有个难以理解的问题想问一问,在雕刻室起火时,你已经醉
得不省人事了吧?那么是谁用麻绳把你给捆起来了呢?园田刑警当时因为是在铠甲柜里,
所以没能看见是谁捆的。你决不会自己把自己捆起来吧?关于这一点你能不能给我们提
供一些线索?”
    司法主任正言厉色地质问。

      布袋木偶   
“实在是让你们见笑了,我一点也不记得。”
    创人说毕垂头丧气地低下了头。不久也许想起了什么,突然又抬起了头,瞪着两只
炯炯有神的大眼睛说道:
    “等等!这里面好像有个问题,莫非我也是受害者之一,说实话,那个石膏像并不
是我制作的,一定是另有犯人,而且这家伙企图烧死我,想让我充当他的替罪羊。
    “那家伙也许从一开始就制定好了一整套计划,先以我的名义叫了汽车,企图把那
石膏像暂且运到了某个地方以便蒙混过关,但由于石膏像的秘密败露了,便愈想叫我扮
演真正的犯人。
    “混帐东西!竟利用我醉得不省人事的时候捆住了我的手脚,然后放火烧着了雕刻
室。对,一定是这样。如果我真地被烧死,那就死无对证了。这样一来警察肯定会认为
我就是凶手,事件也就会因此得到解决,那家伙便可以永远逍遥法外了。他妈的,想得
倒美!
    “怎么样?难道你们不这样认为吗?除此以外还有什么更好的推断吗?
    “但那家伙怎么也没想到有一个刑警被关在销甲柜里,这对我来说可真是太侥幸了,
要不然早被烧死了,而且还得背个杀人犯的黑锅。”
    雕刻家好像非常害怕冤枉罪,费了好大的劲才表达出以上听来似乎是合情合理的猜
想。
    “那么你对真正的犯人有没有什么线索?比如同行中平时是否有恨你的人?”
    司法主任用温和的语气询问。
    “不,这种线索我一点也没有,不过我刚才已经说过了,除了猜想别无其它办法,
我认为事情可能就像我说的那样!”
    两位警官对视着点了点头。
    “看来可能是冤枉了此人,如果他是在作戏那未免也太像了。不过在找到那个失踪
的司机并使其与创人对质之前,还不能稀里糊徐地把他放了。总之,只好等明晨和署长
商量过后再采取下一步的措施。”
    司法主任想到这里决定先将雕刻家暂时送进拘留所。
    审讯结束后,司法主任说通了创人,让他先在拘留所休息一下。此时已是凌晨五点。
新的一天就要开始,疲惫的司法主任和园田决定不回家了。他们留在警署内与值班的警
官一面饮茶一面闲聊。
    清晨该署来了一位不速之客。时间刚过六点,署长以及所有的人都还没来上班。一
位与威风凛凛的警察极不相称的婀娜女性惊慌失色地闯了进来。
    司法主任走上前来一看,原来是一位不过二十岁左右娇嫩而非常美丽的姑娘。神气
的西式发型很适称,华丽的和服既漂亮又合身。然而那娇艳的面容却像纸一样的苍白,
富有魅力的嘴唇由于惊惧而不停地颤抖。
    经询问得知,姑娘名叫野上间子。家住1署管辖内的K街,来的目的是想看一看昨天
石膏像里的那具女尸。
    那具尸体预定今天交付解剖,目前仍放在署内的一间屋内,因而答应野上间子的请
求并不费事,但又不能无缘无故地给一个毫无关系的局外人看。
    于是司法主任首先请来客说明一下想看尸体的理由。
    “嗯,我想那尸体也许是我的姐姐……”
    姑娘出人意料的话让司法主任大吃一惊,不由得改变了一下坐姿。
    “噢?是你的姐姐?你为什么认为那是你的姐姐呢?你姐姐叫什么?年龄有多大?”
    “姐姐叫野上宫子,今年二十二岁,大约在六天以前,莫名其妙地离家出走后至今
未归,真让人为她担心!看了今天早晨的报纸,我总觉得那个事件的尸体也许就是姐姐,
不由得再也坐不住了……”
    “嗯,是吗?既然是六天前就离家出走的,那为什么不早报告呢?在这次事件中,
为了找出与被害者有关的人,我调查了所有离家出走的人,好像没接到什么有关野上出
走的申报呀!”
    司法主任十分谨慎。
    “唉,那是因为还不能肯定就是出走了……”
    “为什么?”
    “嗯,因为姐姐离家后曾寄回一封信……不过那信无论是从内容还是从笔迹来看,
都不像姐姐的,但在看到今天早晨的报纸之前也没深加猜疑,可读了那段报导以后,我
觉得那人好像就是姐姐……况且姐姐在出走前有许多不正常的地方……”
    “所谓不正常的地方是指什么?”
    “嗯,在姐姐出奔的前一天,曾收到过一个奇怪的小包裹,包裹上除了收件人的姓
名外什么都没写,姐姐漫不经心地打开一看,里面包裹着一个滑稽的布袋木偶。嗯,就
是套在手指上可以使头和手活动的那种布袋木偶。这玩意儿货摊上有卖的。
    “原来我还以为是哪个朋友的恶作剧呢!但很奇怪,姐姐只看了一眼就脸色煞白。
说真的,有生以来我第一次看到姐姐的脸色白得那么吓人。”
    “嗯,是奇怪,你没问一下原因吗?”
    司法主任不知不觉被姑娘离奇的话吸引住了,渐渐变成了一个热心的听众。
    “唉,问了,不过姐姐什么也不说。只是在当天晚上我们两人并床休息的时候,姐
姐却突然向我说了些叫人不愿听的话,她问我:间子,如果姐姐死了的话你怎么办?后
来到了深夜的时候,我看见她蒙着被子抽抽搭搭的哭着。
    “第二天早晨,姐姐连招呼也没打就离开了家,到今天还没回来。”
    “那么从去处寄回的信上没写她的地址吗?”
    “是的,没写地址,但信上说她住在朋友那里,请不必为她担心,过几天就回来。
可从字迹看又不像是姐姐写的。”
    “你去朋友那里打听了吗?”
    “嗯,去了,打听过,但都说不知道。不过姐姐的朋友我只认识两三个,也许还有
我不认识的……”
    “还有昨天早晨又发生了一件可怕的事,太可怕了!即使不发生昨天的石膏像事件,
我也想请求警察的帮助。”
    “嗯,这个是昨天早晨用小包裹寄来的,而且这次是给我寄的。”
    野上间子边说边打开手里拿着的包袱皮,从里面取出一个身穿水珠图案红和服的土
制布袋木偶。
    司法主任接过此物看了看,并无什么奇怪之处,是在摊贩上常见的那种滑稽布袋木
偶。头戴红白条纹相间的尖顶帽,雪白胡粉脸的两顿和下巴分别涂着一团红油彩,大鼻
子朝天,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儿,张着血盆似的大口,或牙咧嘴地笑着。
    司法主任手拿木偶仔细端详,看着看着,不由得心里直发毛。难道可怕的杀人事件
和这个天真烂漫的布袋木偶真的有什么关系吗?滑稽木偶意味深长的狞笑,使久经沙场
的警官也产生了一种难以表达的心境。
    “好吧,不管怎样先让你看一下尸体,但愿那不是你的姐姐。”
    司法主任不由得叹了一口气,起身将姑娘带到尸体停放的房间。
    这是一间毫无装饰、铺着地板的屋子,墙的一角铺着席子,上面躺着一具可怕的尸
体,虽然全身盖着白布,但白布清晰地勾勒出女人赤身裸体的线条。
    野上间子见到此状,一下子怔住了。她呆立在房间的入口处,不敢进屋,犹豫了半
天才终于战战兢兢地靠近了尸体,跪下身子用颤抖的手掀开了白布,然后瞅了一眼尸体
的头发,顿时吓得身体后倾。片刻后,又强忍恐惧迅速地查看了一下右臂,没多久也许
查明了什么,忽然趴在地板上不顾一切地放声大哭起来。
    “真是你的姐姐吗?”
    司法主任同情地看着趴在地板上嚎啕大哭的间子,温和地问道。
    “唉,这,这右胳膊上的伤痕……这块伤疤是姐姐十六岁那年不小心用小刀割下的
疤……疤的地方和形状都和姐姐一模一样,这么相像的伤痕世界上不可能有两个。”
    间子断断续续抽抽搭搭地回答后,又趴在地板上放声大哭起来。

      虚幻的狞笑   
大约过了三十分钟,野上间子离开了警察署,眯缝着哭肿了的眼睛,步履蹒跚地走
在回家的路上。
    刚才在警察署里证实尸体就是姐姐后,精神受到了严重的打击。说是署长要见,便
恍恍惚惚地被邀进了署长室。对再次提出的问题都如实地作了回答。姐姐是六天前出奔
的,出奔前也不知是谁给姐姐寄来了一个滑稽木偶,总觉得姐姐出奔和滑稽木偶之间有
什么关系,出奔时姐姐还将自己十万日元的存款全部带走,莫非犯人是为了抢那钱而把
姐姐杀害了不成等等,诸如此类。
    间子尽管被一而再、再而三地追问,可她始终没有谈出一点儿有关案犯的线索。间
子万万没有想到党有人对姐姐如此恨之入骨。同时也想象不出谁会为了那笔钱而把姐姐
诱拐出去。
    署长最后说道:
    “仅靠今天的谈话还找不到任何线索。不过,请放心,我们将全力以赴搜查犯人。
改日署里的刑警可能拜访你家,也许还会请你到警察署来。今后如果发现了什么,还请
尽早通知我们,你姐姐的尸体也许要解剖,所以不能马上交还,但绝不会慢待,请不必
担心。”
    间子听完署长的话,沮丧地离开警察署。
    临行前,间子曾对署长说起过,自己也收到了一个滑稽木偶,而且和姐姐收到的那
个一模一样。一想到或许自己也将遇到和姐姐同样可怕的命运,间子就不知如何是好,
哭哭啼啼地请求警署给予保护,但讲究实际的署长没有理睬这种荒诞的要求,只表示对
间子的事一定给予充分重视,请间子不要把那个木偶想得过于严重。
    间子低着头一边注视着脚下一边不无担忧地行走着。不知不觉来到了离家不远的一
个冷清巷子。这一带离热闹的大街很远,路上寂静无人。巷子两侧的树篱和板墙绵延不
断。
    清晨,间子一爬起来就不顾一切地跑到警察署,尽管在那里呆了有三个多小时,可
现在仍然还不到十分钟。今天风和日丽,太阳当空闪射着耀眼的光芒,阳气升起在寂静
的马路上。
    间子忽然想起放在署长室桌子上的滑稽木偶。署长说作为参考物暂时代为保管,间
子想这也好,等于是摆脱了魔鬼的纠缠,干是就把它留在了警察署。然而东西虽然脱手
了,但留下的印象却深烙在间子的心底,使其难以忘掉。
    手从布袋木偶的衣服下伸进去,将土制的脑袋和两个胳膊套在手指上轻轻地摆动,
看上去就像活人一样。红底加白色水珠花样的衣裳给人的印象特别深,而且,土制脑袋
上还戴着顶红白条纹相间的尖顶帽,龇牙咧嘴地笑着。
    雪白的前额和两颗分别涂着一团红油彩,没有眉毛的眼睛小得眯成了一条缝儿,血
盆似的大嘴唇吊得像个月牙儿,这张可怕的面孔对此时的间子来说,比什么妖魔鬼怪都
更为可怕。
    走着走着,眼前干燥得发白的泥土,在若有若无、摇曳不定的阳气中,隐隐约约地
飘浮起来,仿佛滑稽木偶的那张疹人的笑脸正在成百成千地扩大。
    “不看它,不去看它。”然而,那张笑脸好像总是随着间子的视线移动,似乎整个
视野里都布满了木偶的面孔,只见它歪着咬紧的嘴,面对着孑然一身的间子狞笑。
    间子闭上眼睛加快了脚步,但黑暗的眼皮里仿佛仍能看见那张煞白的笑脸,这一黑
一白形成的鲜明对照,更加深了间子的恐惧。
    忽然,对面传来了行人的脚步声。
    “啊!太好了,终于有人来了,这下可以放心了。”
    间子睁开眼睛,只见一个人影冷不丁地从街道拐角转了过来,其艳丽的色彩宛如盛
开的鲜花闯入她的眼帘。原来是一个胸前挂鼓、背后插旗的化妆广告人。
    “哎?化妆广告人怎么到这种冷清的地方来?”
    间子不禁有点纳闷儿,但此时只要能看见人就是万幸了,管他是什么人,起码可以
摆脱掉虚幻的恐惧。
    化妆广告人以极其轻盈的脚步迎面走来,当间子的视线刚接触到对方的脸时,立刻
感到一阵眩晕,难道是错觉?是幻像?仿佛布袋木偶膨胀成一个等身大的人,而且长出
了腿和脚,向着自己走来。
    间子为了使跳动过快的心平静下来,就地停住了脚步,暗暗地安慰自己:
    “多糊涂啊!不过是偶然的巧合,化妆广告人穿滑稽戏装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
呢!”
    虽说是偶然的巧合,但过分的相似格外让间子感到恐惧。
    化妆广告人也穿着一件红底水珠花样的衣服,头戴红白条纹相间的尖顶帽,脸上的
扑粉像墙一样白,前额和脸蛋上分别涂着一团红色油彩,没有眉毛,眼睛小得眯成了一
条缝儿,血红嘴唇的两角月牙儿似地紧紧向上吊着,笑相狰狞。可怕。
    间子想也许是神经过敏吧?于是自己鼓励自己不要害怕,但还是下意识地避开了对
方。在沿着路的另一侧迎面而过的时候,化妆广告人不知为什么,一面死盯着间子的脸
看,一面露出白齿朝着间子奇怪地傻笑。
    间子吓得魂飞魄散,头也不敢回地向自己家的方向加快了脚步。
    这时,刚迎面走过去的化妆广告人猛地转过身来,像跟在人后的狼一样悄悄地尾随
着间子。对此间子毫无察觉,但化妆广告人却在间子身后不停地嗤笑着。
    大约走出了一百多米的时候,间子突然感到耳边有一股略带暖意的气息,顿时惊恐
万状。
    “不能回头,一定是那家伙,那家伙可能会从后面猛扑过来。”
    间子心里这样嘀咕着,而且觉得似乎有人制止了她想转过去的脖颈。
    站在那没多久,那股暖气息好像离耳边越来越近,甚至连令人讨厌的呼吸声都听得
一清二楚。突然一个絮絮叨叨的粗嘶哑声震动了鼓膜。
    “喂,你知道对人世绝望了的人是什么心情吗?嘿嘿嘿嘿,你明白那是一种什么样
的心境吗?”
    听到这可怕的声音,间子仿佛心脏都停止了跳动,好不容易才支撑住差一点摔倒的
身体,虽然可怕,但已经不能不回头看了。
    间子回头稍瞅了一眼,化妆广告人的下巴几乎搭在自己肩上,煞白的脸遮住间子的
整个视野,细眯眯的眼睛,在巨大面孔上的扑粉裂痕里狞笑,放射出异常光芒,血红的
月牙型厚嘴唇被唾沫滋润得滑溜溜的。
    间子已无法继续忍耐,发出莫名其妙的惊叫,突然狂奔起来。奔跑得几乎到奄奄一
息的地步,终于跑到了自己家。
    刚一跑进正门,满脸含泪、面色苍白的母亲就焦虑不安地问道:
    “看见了吗?真是官子吗?”
    然而,神色异常的间子连回答的力气也没有了,说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就一下子跑
上二楼,进了自己的房间,趴在桌上。
    “你怎么了?身体不舒服吗?嗯,脸上一点血色都没有。来,说给妈听听,在警察
署发生了什么事?”
    母亲走进来,把手放在间子的背上温和地询问。但间子仍什么也不回答,相反却自
言自语地说了些令人毛骨悚然的话。
    “一定那家伙杀害了姐姐,这次轮到我了,是那家伙,一定是那个化妆广告人。”
    间子像是在说胡话,而且东张西望地环视四周,似乎生怕那家伙悄悄溜进她的屋子。
    “妈妈,正门关严了吗?我后面没有跟进来什么人吧?”
    间子的视线在空中徘徊,对楼下的动静总是放心不下。
    “你在说什么?什么人追赶你了?”
    “唉,一个家伙一直跟在我后面,也许现在还在那边转来转去。”
    间子刚一说完,就心神不定地站起身跑到面对房前的窗边,轻轻地打开那里的拉窗,
向窗下方的那条路看去。
    然而,在尘土覆盖的道路上,连个人影也看不见,只有春天的阳气在若有若无地升
起。
    间子看了很长时间,但对面街道拐角处始终没有出现人影,整个街道非常寂静,宛
如幻世。
    再定神一看,忽然一个物体在眼角上闪动了一下,好像在视野外发生了非同小可的
事。
    那东西像在视线的上面,间子突然抬起头向对面二楼的
    一家窗户看去,那窗户位于二十米开外的马路对面,白色的拉窗特别显眼。
    拉窗中的一扇似乎具有机械装置,正在慢慢地自动打开,一寸一寸地煞有介事地像
拉开帷幕似的。
    那扇拉窗终于被全部打开了。会不会是小孩淘气?想打开拉窗后探出头来笑吧!
    拉窗里面黑糊糊的,从整体上看被打开的那部分就像是缺了一枚牙的黑洞,里面似
乎有什么东西在动,没多久那东西慢慢地靠近了窗口。间子大吃一惊,欲转过脸去,但
为时已晚。一张非常醒目的面孔,映入她的眼帘。
    那是一个身穿红色衣服、面孔煞白的人物。他轻轻地探出脑袋朝窗外窥视,阳光直
射在他的半边脸上,闪闪发光。
    那家伙头戴尖顶帽,长着眯缝眼儿,红嘴唇笑成了月牙型,所有的一切都和那个布
袋木偶一模一样。此人不是别人,正是刚才的化妆广告人。
    间子“啊”地轻叫了一声,“啪嗒”关上了拉窗,当场瘫倒在地上。
    对面窗户上的化妆广告人看到间子吓得关上了拉窗,得意地笑了起来,眯缝眼儿越
发细成了一条线,高吊两角的红嘴以及扑粉的面孔在阳光的照耀下如同白昼的妖怪,脸
上的狞笑始终也没有收敛过。

      带发条的小魔鬼   
间子看见犹如白昼魔鬼的化妆广告人后,当场昏厥瘫倒在地上,就在这时,楼下前
门响起了开花格门的声音,有人来了。
    “哎呀,是白井先生啊!白井先生来了!”
    母亲来到楼梯口向下张望,看见是白井时,如鱼得水似地立刻告诉了间子。
    听说是白井,间子也像受到妖怪威胁的孤独无助的孩子忽然遇见可以依靠的人,脸
上露出了放心的笑容。
    “你快点下来吧!白井先生一定是看了报纸后来的,我本想告诉他呢!”
    母亲说完兴冲冲地下了楼梯,间子也站起身来到梳妆台前,稍稍整理了一下头发,
然后急忙下楼向客厅走去。
    白井跟间子家有深交,所以已经不用通报就冒冒失失地进了内宅铺有八张榻榻咪的
客厅。
    “果然是啊!我也看了报纸,总觉得有预感……”
    间子一进客厅就神色紧张地小声说道。
    一见到日夜思念的人,间子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泪水忍不住夺眶而出,虽然没能
偎靠在白井的膝盖上,却不顾一切地哭倒在白并面前。
    白井清一是一位年青的钢琴家,和野上家有远亲,由父母作主和死去的宫子从小就
订了婚。宫子对此似乎并不介意,但白井对这桩婚姻好像不大满意,制造种种借口将婚
期一拖再拖。
    比起姐姐宫子,当妹妹的间子似乎对白井更具有吸引力。间子虽然认为对不起姐姐,
但两个人的感情越来越深,如今已成为一对情人。所以如果不是妈妈在场,即便是一头
扑到白井的怀中,从两人的心情来说一点儿也不过分。
    间子一边哭,一边把一大早跑到警察署和方才被可怕的化妆广告人追赶的事都从头
至尾地给白井说了一遍。
    “奇怪呀!不管怎么说,杀害宫子的家伙不可能装扮成化妆广告人藏在对面的房子
里,也许是你看错了吧?或许是幻觉。”
    间子的话太离奇了,白并没有马上相信。
    “不,决对不会。确实有,现在一定还在,是在对面二楼靠这一侧的房间。”
    “嗯,你要是这么说,好吧,我马上到那家给你查个明白,一定不会有那种人。你
一定是因为姐姐遇害而头脑不清了吧!”
    白井说完拔腿就向前门跑去。
    “你刚才开窗时真地看见了那种人?”
    听见白井出去时拉开花格门发出的响声后母亲怯生生地走到间子身旁小声问。
    “唉,看得清清楚楚,现在还清晰地印在脑子里。”
    “那当时为什么不对我说?”
    “说不出来呀!太可怕了……不想让妈妈也看见那种东西。”
    “也许是你的眼睛有毛病吧,怎么会有那种像鬼怪故事一样的事……我甚至还不相
信官子的死是真的呢,你却又说被那种人盯上了,我简直不知怎么办才好。”
    母亲絮絮叨叨地说完后,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悲哀如果是以这种荒诞不经的形式突
然到来,也就不能体会到真正的悲伤。母亲的脸上尽管留有泪水的痕迹,但还没有来得
及由衷地为自己孩子的死而悲伤。
    过了一会儿,白井神色反常地回来了。
    “是的,间子看到的不是幻象!”
    白井进入客厅,在靠近走廊的地方席地而坐,歪着头说。
    “据说那家把二楼的房间出租了,因为原先住的人不住了,所以在多方托人寻找有
没有新的借主。
    “那家人还说,方才一个化妆广告人来过。这人说出一个介绍他来的什么人的名字,
请房东让他看看屋子,他想租借。那家太太看是个化妆广告人就不大愿意,是想婉言拒
绝,但那家伙宽厚颜无耻,说了句‘请让我看看房间’后,居然毫不客气噔噔地上了二
楼。而且上去后又开壁橱又拉窗户,因为他在看房间,所以你才看见了他拉窗户。”
    “嗯……这么说那家伙已经不在对面的房子里了?”
    “唉,据说名字也没留就走了。竟敢来这一套,真是胆大包天。什么租房子,完全
是胡编乱造,是为了让你看见他的脸害怕!”
    “那么果真和我在路上遇到的那个化妆广告人是同一个人啦?”
    “好像是,不过那家伙做得也太奇怪了,就算是为了吓唬你可又何必花费那么大的
精力呢!时而寄滑稽木偶,时而把自己装扮成一个化妆广告人,总觉得像个偏执狂,不
像是正常的人。”
    “是啊!所以我才吓得心惊肉跳。我不了解他的真面目,因而猜不透他以后想干什
么。”
    “简直是个疯子,石膏像的主意也是一般常理所无法想象的可怕构思,对一个有实
践能力的疯子,不可掉以轻心,必须尽快把此事报告给警察。”
    “嗯,清一,你能不能住在这儿,我和母亲两个人实在太怕了。”
    “可以,我也想这样做为好。因为还有姐姐的问题,所以决不能麻痹大意。”
    正谈到这儿的时候,前门传来了开花格门的声音,两人一惊,不禁面面相觑,但并
非是来访者,而是邮递员送来了一个包裹。
    “是哪儿寄来的呢?收到一个包裹。”
    母亲拿着包裹边说边进了客厅,间子接过一看,包裹上没有寄件人的署名,邮票上
盖着市内麻布区的邮戳。
    “野上间子小姐收,这字你见过吗?”
    “没有,我朋友中没有一个字写得这么差。”
    还没说完,间子的脸色就刷地白了。
    “太可怕了……这字我认识,和昨天收到的包裹上的笔迹一样。”
    间子尖声说完,本能地从包裹旁躲开。
    “也许是那家伙寄来的,让我来打开看看。”
    白井脸上也显出紧张的神色,屏息将包裹打开。
    “噢,像个玩具呀!”
    打开纸盒盖一看,里面装着一个可爱的化妆广告人。又是一个滑稽木偶,不过这个
比布袋木偶要小得多,是个真正的玩具。
    “那种东西,快把它扔掉,够了!又是红底白水珠花样吧?”
    间子从远处边看边用颤抖声问。
    “嗯,是的,抱着鼓,背上插着长条旗。”
    白井从盒子里取出化妆广告人,使其站在榻榻咪上。
    那玩意儿长约有六寸,好像已经上了发条,脚刚着地就用是悬乎乎的手一边打着前
面的鼓一边突然在榻榻咪上晃晃悠悠地走了起来。
    在榻榻咪上行走的袖珍化妆广告人十分可爱,如果把它给小孩,小孩一定会非常高
兴!然而这玩意儿越是可爱,对问子来说就越感到可怕。不到半寸的玩偶脸上涂着雪白
的颜料,长着一双和那家伙一样的眯缝眼儿,红嘴唇和那家伙一样笑嘻嘻的。一边笑一
边如同一个小精灵似地在榻榻咪上走着。
    “寄来这么可爱的玩偶究竟想要干什么,如果是预告的意思,有那布袋木偶不是足
够了吗?……哎呀!这玩意儿背上的长条旗上好像写着小字。”
    白井发现后,立即抓起木偶将那长条旗拔了下来。是长一寸左右的白绸小旗,在白
绸的表面上像虫子爬似地写着字。
    白井刚要通读那文字,却又赶紧把白绸揉成一团装进了裤子口袋。
    “为什么把它装了起来?”
    间子胆战心惊地问道。白井强作笑脸地回答:
    “没什么,没什么,你还是不听它为好,净是些无聊的胡写乱画。”
    那小长条旗上一定写着绝对不能让间子看的恐吓宣判书。带发条的小魔鬼,身背长
条旗敲鼓,一面扮演不吉祥的“幽灵”化妆广告人。

      悬崖   
白井、间子和间子的母亲又谈了一会儿那个可怕的化妆广告人。关于他的真面目,
白井和间子的母亲且不必谈,就连当事人间子,同样也是绞尽脑汁,理不出一点儿头绪。
    “想不到竟有人对姐姐如此恨之入骨。”
    “是啊,警察也问过我,但我认为决不会有那种事。”
    “那么这到底属于哪一种犯罪?简直莫名其妙。就算是疯子搞的鬼,可那疯子为什
么偏偏总盯着我们家?这究竟是什么原因呢?”
    “但是,如果没有任何理由,能犯下如此精心策划的罪恶吗?我总觉得这个事件的
背后隐藏着一种难以想象的重大含义。”
    “什么含义?你是怎么想的?”
    间子捺不住不安的心情,张开发干的嘴唇追问了一句。
    “不过,当然我还没有考虑清楚,但从石膏像这一狡猾的犯罪手段来看,犯人即便
是个偏执狂,也不难想象他是一个非常聪明的家伙,所以我想这样一个聪明的家伙是木
会干得不到任何利益且又毫无意义的勾当的,我觉得不可能有那种蠢事。
    “嗯,方才我考虑了一下,间子你听说过一个名叫小五郎的私人侦探吧?他是个非
常有名的侦探,我朋友认识他。当然我们首先要取得警察的保护,除此之外,我想跟小
五郎侦探也商量一下,破这种如疯似狂不可思议的案件是小五郎最为拿手的。提起他以
往侦破的有名案件,也大多是偏执狂犯的罪。”
    “嗯,我也想到了小五郎侦探,如果有那种门路,请你务必求他帮忙。”
    间子也知道名侦探的名字,对此很感兴趣。
    “好,那么现在我就作你的代理人,到警察署报告化妆广告人的事,给他们看看这
个带发条的木偶,请求警察严加防范,然后顺便到朋友那里,和朋友一起去拜访小五郎
侦探。”
    已经过了正午,白井吃了一顿午饭,然后说了句要到大道上叫辆出租汽车,便匆匆
地走了。
    打那以后的几小时里没有发生什么事,间子的两个朋友一点都不知道所发生的事情,
像往常一样来到间子家玩,间子硬把客人留下来打扑克散心。不知不觉已到了黄昏,但
白井不知为什么还没回来。
    六点左右,一辆汽车停在正门前,花格门开了,间子心想他可回来了,到正门一看,
结果是一个汽车司机模样的青年站在那里,说是白井派来送信的,并递过一张名片。
    那是白井清一的名片,反面用铅笔写着如下出乎意料的消息,像是匆匆忙忙写的,
字迹非常潦草:
    危险还在你的身边,请立即乘这辆车到小五郎
    侦探那里,侦探一切都知道。我们现在正受到坏人
    的监视,所以不能去。一刻也不要耽误。
    由于文字太简单,所以无法知道白井在哪儿遇到了什么不幸,但无论是意思还是文
字都严酷地说明事态紧迫。
    间子气吁吁地把此事告诉了妈妈,然后匆匆忙忙做出门的准备。即便是在这时,间
子也觉得那个可惜的化妆广告人的脸仿佛从后面扑盖而来,丝毫没有说话和思考的余地。
    “你知道小五郎先生的住处吗?”
    间子问送信的青年。青年肯定地点了点头说:
    “知道,一切都对我吩咐得很清楚,来,快点上车吧!”
    青年以一种令人相信的口吻催促间子上车。
    母亲显得非常不安,说“我也一起去吧”,间子硬是不同意,说了几句告别的话就
急忙上了车,刹那间车以最快的速度疾驶而去。
    间子搞不清楚是在什么地方怎样行驶?车外的景色也丝毫没有进入间子的眼帘,只
感到街上的电灯像箭一般地飞向后方。
    大约过了二十分钟,定神一看,窗外任何亮光也没有了。车仿佛是在漆黑的旷野中
行驶。听说小五郎的事务所在麻布,通往麻布的途中有这么凄凉的地方吗?想到这,间
子不由得感到不安。
    “司机师傅,这里是什么地方?”
    间子问。然而手握方向盘的人和坐在一旁的刚才那个青年都默不作声,理都不理。
    不会听不见,一定是听见了故意不回答,间子越想越抑制不住内心的不安。
    “哎,这是什么地方?快到麻布了吧?”
    间子再次发出颤抖的声音问道,这时坐在副驾驶席上的刚才那个青年终于答话了。
    “麻布?哈哈哈哈,你打算去麻布吗?”
    语调非常粗鲁。见鬼,好像有一种非同小可的迹象。
    “可是,小五郎家不是在麻布吗?”
    “哈哈哈哈,小五郎,怎么能去那家伙那儿,喂,间子小姐,能听出我的声音吗?”
    间子突然感到心脏像麻痹了似的。这个声音确实耳熟,和说“你知道对人世绝望了
的人是什么心情吗”这话的那个化妆广告人的声音一模一样。
    间子吓得倒吸了一口冷气,身子缩成一团。这时的那个青年以一种异常的笨拙动作,
像转辘轳一样费劲地回过了头。
    啊,是那张脸!
    不知什么时候青年的脸变得像白墙一样雪白,在此之前一直戴到眼眉上的鸭舌帽撤
到了后脑勺儿上,眯缝眼儿和血红的嘴在眼眉也没有的扁平脸上嘻嘻地嗤笑着。
    间子看见此景立刻发出仿佛东西被挤碎了的反常叫声,从座位上探身紧紧抓住了门
把手,似乎打算从行驶的车上跳下去。然而,能抓住把手就已经不容易了,随即,间子
有气无力地倒在后排车座上。
    间子觉得仿佛是在漆黑沉重的水中没命地挣扎着,难以形容的痛苦持续了很长时间,
似乎挣扎了半天才将头伸出墨一般的水面。
    间子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慢慢地睁开眼睛,起先并不知道是什么地方,但不久明白
了自己仍在汽车中。因为车内的灯没开,所以没能马上反应过来。
    对了,一定是我看见副驾驶坐上的那个青年的脸变成化妆广告人的脸之后失去了知
觉的。那么,那家伙还在车上吗?间子战战兢兢地抬起头窥视了一下驾驶室,那里没有
人影,车上只剩下间子一人。
    当然车已经停了。间子朝窗外看去,外面不像是市内,倒像郊外的原野,看不到一
点亮光。
    不知道为什么司机和那个青年不在了,总之哪儿也看不到监视者的影子。也许因为
间子昏迷过去而麻痹大意,把车停在这,人到别处去转悠了。
    要想跑必须现在跑,也许错过这个机会就再也得不到自由了。
    间子一瞬之间拿定了主意,首先试推了一下右门,不知为什么怎么也打不开。“难
道为了不让我逃走从外面上了锁吗?”间子大失所望,但又改变了主意,这次旋转了一
下左门的把手。
    啊,太好了,左门轻而易举地一下打开了。
    外面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
    然而不能在乎这些了,间子在与车门打开的同时一下子跳到了车外。
    右脚落地,随后将是左脚,但左脚向前迈出时却吃了一惊,因为那只脚的下面没有
地面。
    由于有冲力,所以光靠右脚不能站稳,迈出左脚陷入了不知深浅的半空中。
    在还没有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时,间子的身体滋溜滋溜地开始下滑,感觉地面突然
消失,就要坠入无底深渊。
    间子非常着急,拼命想抓住什么。但身体逐渐加速,一个劲地向下,向无底深渊坠
落,其可怕程度无法形容。
    间子突然觉得手好像碰到了什么东西,可能是细树枝。
    间子拼死拼活地紧紧抓住了那个东西,滋溜滋溜地又滑落了有一尺左右,但那细树
枝的根似乎很结实,终于坚持住了。
    间子用两手一面抓住树枝,一面用脚摸索下边。原来下边是峭立的土壁。有没有什
么脚蹬的地方?间子用脚摸索着,但每踩一脚,土就松动,沙沙地往下直落。
    啊,明白了,这里是悬崖。汽车不知是什么时候开到这深速的悬崖上,间子起初并
不知道是悬崖,先以为是原野,便从车上跳出来,结果当场踩空从山崖上掉了下去。
    然而,这里究竟是哪儿呢?有这么深透的悬崖,想必一定是离城镇很远的山沟里。
深更半夜不会有行人路过这种地方,难道只好以这种姿势坚持到天亮吗?
    但是怎么能够坚持得住呢?尽管刚刚抓住,可是手掌已经擦破,只觉得两手眼看就
要抓不住了。啊!别说十分钟就是五分钟也坚持不住了。
    “来人啊,救命啊……”
    间子已经顾不上什么虚荣和面子了,竭尽全力发出了呼救声。
    两遍、三遍不停地呼喊,这时好像有人听见了间子的喊声,山崖上似乎有人的动静。
    啊!太好了!间子满以为终于得救了,凝眸朝几米以上的悬崖边望去,确实有一个
人蹲在那里,目不转睛地俯视着下面。
    是那张脸,是像雪白墙壁一样的那张脸。什么时候换的衣服?穿上了那件水珠花样
的肥大上衣,头戴尖顶帽,像一个巨大的布袋木偶从山崖上往下看。
    雪白的脸上只有大大的嘴唇是黑洞洞的,那嘴唇奇异地动了一下,随即传来了一个
慢吞吞低沉的声音。
    “嘿嘿嘿嘿,你自作自受。我只不过暂时把车停在这,可你随意从上面跳出来,你
现在的这种处境完全是你自作自受。”
    化妆广告人说到这,似乎想看看间子的反应,于是沉默了一会。间子什么也不回答,
他又慢吞吞地开了腔:
    “你认为我是谁?嘿嘿嘿嘿。为什么这么倒霉?你也许感到不可思议吧?”
    说到这又停了一阵。
    “你那纤弱的手不会有力气让你坚持很久的!你马上就要坠入万丈深渊,嘿嘿嘿嘿,
不过在你与世长辞之前,把我为什么要搞这种鬼,说给你听听吧!嘿嘿嘿嘿,弥留之际
好好听听!”
    说完又默不作声了。
    间子的两只手好像眼看就要抓不住了,她竭尽全力,一面充满着强烈的怒火,一面
侧耳静听,咬紧牙关的间子,心想在听完那家伙的话之前死也不能松手。

      挑战书   
这是春天的一个深夜,私人侦探小五郎正坐在书斋里的书桌前,聚精会神、目不转
睛地盯着两样东西。一个长相很滑稽的丑角布袋木偶背靠堆积如山的书,坐在颇大的书
桌上。在它的前面,一个上了发条的马口铁制成的化妆广告人玩具,正一面锵咚锵咚地
敲鼓,一面在桌上行走。
    名侦探开始搜集起滑稽木偶了吗?不,从神态来看,好像不是爱好玩具。小五郎抱
着胳膊面对桌子,一副像是吃了黄莲似的苦脸上,双眉紧锁,两只炯炯有神的大眼睛,
一眨不眨地盯着那两件玩具。
    小五郎从报纸上看到石膏像事件后,很感兴趣,曾寻思如果可能的话将亲手来解决
这个奇怪的案件。
    正在这时,被害人野上官子的未婚夫名叫白井的钢琴家于某日傍晚前来访问,说同
一个犯人正在盯梢宫子的妹妹间子姑娘,请求小五郎帮助搜查那个犯人。
    名侦探正想主动投入这个奇怪犯罪的旋涡,因此愉快地接受了白井的请求。于是当
天晚上在白井的陪同下访问了野上间子的家,但晚了一步,间子已经被犯人诱拐,犯人
自称是白井派来送信的,把间子带上汽车不知到哪儿去了。
    打那以后又过了一个星期。尽管警察全力搜查,但间子的下落仍然不明。小五郎虽
然向白井及间子母亲详细地询问了事情的前后经过,但也没有作出明确的判断。
    犯人何许人也?问子被带到了何处?这一犯罪的动机究竟是什么?是复仇还是痴情?
或者是疯子搞的鬼?间子也许和姐姐一样已经惨遭杀害,而且已被藏在一个出人意料的
奇妙场所等等,疑问百出,但无论哪个问题迄今为止也没有得到明确的解答。
    那个出没无常的犯人装扮成一个非常可爱的丑角,脸上搽着像墙一样白的扑粉,面
颊上涂着两团红油彩,抹着口红,穿着大红水珠花一样的肥大衣服。而且还有一个预先
给被害人邮寄一个和自己相似的丑角木偶的习惯。有时寄上制的布袋木偶,有时寄马口
铁制成的化妆广告人木偶,使被害人浑身战栗。
    现在放在小五郎桌上的两个滑稽木偶是从野上间子母亲那儿借来的那种犯罪预告木
偶。小五郎因为还要处理其他事件,所以不能光考虑这个案件。但是只要一有空,他便
拿出这两件滑稽木偶,时而让化妆广告人行走,时而将布袋木偶套在手上,这奇怪的事
件搅得他忧心如焚。
    “这个丑角可真是奇异的构思。犯人是在显示自己懂得幽默吗?难追杀人也有幽默?
如果有,那么这是地狱的幽默!难怪新闻记者给本案取题为‘地狱的滑稽大师’。嘿嘿,
真是太恰如其分了!好吧,小木偶,从现在开始让我们较量一下,好好比试比试!”
    小五郎一边半开玩笑地自言自语,一边使套在手上的滑稽木偶轻轻地摆动。
    “先生,白井先生来了。”
    小五郎回头一看,是助手小林少年打开门站在那里,只见他瞠目结舌地望着自己与
丑角木偶嬉戏。
    “唉,这么晚了白井先生还……发生了什么事吧,快让他进来!”
    少年助手刚退出一会儿,钢琴家白井清一便神色反常地走了进来。看样子是从音乐
会回来的归途中顺便来的,身上穿着晚礼服,但领子斜了,领带也松开了一半,样子和
平时衣冠整齐的他毫不相符。
    “先生,又发生了新的事件!”
    白井连招呼也不打就开门见山,而后一屁股坐在椅子上。
    “什么?新事件?是这家伙吗?”
    小五郎把套在手上的滑稽木偶举起来给白井看。
    “唉,是那家伙,这次是从舞台顶棚上扔下一把短剑,相泽丽子差一点就被刺中
了。”
    “相泽丽子?”
    提起相泽,此人是著名的女高音歌唱家,所以小五郎也知道她的名字。
    “这回是相泽被盯上了,就是刚有的事。我给她伴奏舒伯特的《短篱边的蔷薇》的
时候,突然从舞台顶棚峻地扔下一把短剑。就差一点儿,那把短剑是擦过她肩膀扎入舞
台地板的。
    “地点是H剧场,是一次向社会福利事业募捐的音乐会,会场座无虚席,盛况空前。
但由于短剑落在舞台上,所以顿时乱成一团,独唱无法再继续下去。警察跑来,从舞台
的天棚、后台到地下室都仔细搜查了一番,始终没有发现犯人。
    “我也受到了审讯,审讯一完就马上到您这来了。”
    白井一口气说到这里,才停顿了一下,脸色苍白地看看小五郎。
    “短剑是从顶棚上扔下来的,还是靠某种装置定时掉下来的?”
    侦探立刻对要点提出质问。
    “像是扔下来的。据说有个舞台工作人员曾看见了那家伙的身影,好像是一个穿着
大红衣服的家伙在舞台顶棚上爬行,虽然顶棚上吊着许多演出用的各种道具,乱七八糟,
但那家伙竟然在顶棚细窄的木板上飞也似地跑,一晃便不见了。”
    “是滑稽戏装吗?”
    “嗯,好像是。”
    “那么最后还是没发现那个家伙,对吧?”
    “真不知他是从哪儿逃掉的。肯定不会从观众席那面逃跑,后台那面也有很多人,
可谁也没看见那个穿红衣服的家伙。据说警察的意见是那家伙有可能脱掉红衣服,换上
其他衣服,然后若无其事地走出去了。”
    “嗯,可能是那样,因为是音乐会,所以后台就难免会有许多平时不熟识的人,如
果脱掉了红上衣,换上普通的西装,那是比较难以区分的。”
    “是的,警察的意思也是如此。”
    “哼哼,的确像那家伙干的事。他想在音乐会华丽的舞台上给观众演一出可怕的戏
啊,和上次石膏像的构思相同,是虚荣心还是卖弄显示?那家伙的所作所为常带有靠一
般常识难以判断的发疯之处。不过,不管怎样,好在短剑没有刺中目标啊!”
    “是啊,不过犯人决不会就此善罢甘休,相泽丽子已吓得魂不附体,真可怜啊!
    “据说今天早晨相泽也收到一个和那个相同的滑稽木偶。这是相泽在我正要登台之
前告诉我的,我听了以后大吃一惊,但压根就没想到那家伙会进入音乐会会场,所以演
出照常进行了。”
    “同样是事先通知啊!”
    “嗯,好像和那个是一样的木偶。据说相泽立即把这事报告了警察,所以今天很多
便衣刑警也混入会场,采取了一定的防范措施,但结果是白费劲儿。”
    “那么,相泽小姐平安回家了吗?”
    “唉,警察许诺说,一定严加防范,对住宅也派人严加看守,但对方毕竟阴险狡猾,
所以不能掉以轻心,我想请先生也过问一下相泽的事,关于先生的情况我已经对相泽小
姐谈了。”
    “相泽小姐的家住在什么地方?有电话吗?”
    “也是麻布区的S街,有电话。”
    “那么请你打个电话问一下后来的情况,要是再发生类似间子小姐那样的事可就糟
了,所以要提醒她,不管发生什么事,千万不可外出!”
    “好!那么请借我用一下电话……”
    白井拿起小五郎桌上的电话,挂到了相泽丽子家,叫来丽子本人后,把请求小五郎
破案一事告诉了她,并再三提醒丽子不要上假信使的当。据相泽说,事后她没发生什么
事,有两位便衣刑警一直在门外守护着。
    小五郎等白井打完电话以后,马上给警视厅搜查股长兵藤挂了电话,说打算参与此
案的调查,希望得到谅解。兵藤股长和小五郎关系很好,所以直言不讳地就此案搜查上
的困难发了一顿牢骚,然后愉快地答应了小五郎的请求并开玩笑说:
    “如果借你的力量找到了犯人,那可真是帮了我的大忙。”
    小五郎打完电话,转过身又开始询问白井:
    “相泽小姐心里有没有数呢?比如被什么人嫉恨……。”
    “据说一点数儿都没有,关于这点,我也觉得不可思议,野上家的官子、间子和这
回的相泽并不认识,她们之间毫无关系。那家伙突然盯上了相泽小姐,这葫芦里究竟卖
的什么药?简直让人捉摸不透,只能认为是荒唐的狂妄行径。”
    白井捏紧拳头,似乎为总抓不住犯人而心急火燎。
    “你和相泽小姐关系好吗?”
    小五郎意味深长地问道。
    “嗯,有两年的交往了,关系相当不错,伴奏总是由我担任,个人关系相处得也很
好。”
    “那么,这次事件不能算是荒唐呀!”
    “哎,这是什么意思?”
    白井吃惊地看着侦探的脸。
    “你考虑一下,野上宫子小姐是你的未婚妻吧?她妹妹间子小姐当然和你关系很亲
密,而且这次的相泽也同样是你的朋友吧?因此,如果以你为中心加以考虑的话,这三
起事件决不能说没有联系呀!”
    “所以到底是怎么回事?我不大明白。”
    白井神色反常,直眨巴眼睛。
    “不,也并不是说有什么事,我只不过说不会没有一点儿联系。这样联系起来看,
忽然觉得似乎有人对你怀着强烈的嫉妒心,这种线索你有没有?”
    小五郎面带微笑,不无含义地看了一眼具有男子汉阳刚之气的白井。
    “噢,是这个意思啊!不过很遗憾,我可没那种艳福。的确,我和宫子从小就订了
婚,但和间子及相泽小姐都不是那种关系。”
    白井眼圈有点儿发红,矢口否认。
    “的确,从你本人来看是那样。但除此之外,三个受害者之间便没有什么联系了。
所以,在侦探工作上,也要将此作为一个要素加以考虑。即便没有任何关系,但嫉妒这
种东西往往不受理性的约束,所以你如果有线索,哪怕是一点儿,也想请你坦率地说
出。”
    小五郎不知为什么,执拗地追问这一点。
    “不,绝对没有那种事,如果以我为中心考虑的话,怀有那种嫉妒心理的应该是女
方,但这次的犯人并不是女的,而且我对那种事是很发怵的,从来就没有和什么女人发
生过那种关系。”
    白井年青气盛,面红耳赤地极力为自己辩白。
    “哎呀,对不起,对不起。无意中忘记考虑你的个人感情了。侦探这工作,说起话
来往往不能含蓄。没办法,请不要介意。”
    小五郎边笑边赔不是。就在这时,“啪嗒”响起一个声音,不知从哪儿飞来一支好
像小箭似的东西,倒扎在桌上的化妆广告人木偶前。
    两人吓了一跳,不由得都站了起来。
    到底是侦探,小五郎迅速起身跑到那扇敞着的窗边,朝院子里张望了一下。
    窄小的院子是无处藏身的,一看便知道是否有人。也许是从院子的对面隔着墙扔进
来的,如果是在墙外,即使马上去追恐怕也徒劳无功。
    小五郎回到桌前,轻轻地将那支像箭一样的东西拔出,仔细端祥。是一支儿童玩的
吹箭,这支吹箭约有三寸长,是把纸卷成细筒然后将针插在细纸卷的头上。
    “哎,好像有什么东西卷在里面。”
    吹箭的纸筒中,放有一张写满小字的薄纸,小五郎将纸捏出来,小心谨慎地摊在桌
上。
    “又是那家伙搞的鬼,哈哈哈哈,那家伙怕我呀!你看,给我也送来了这种恐吓
信。”
    那张薄纸片上写着如下细小的文字:
    小五郎君,请你少管闲事。如果你多管闲事,
    那我又得多杀一个人。就是说你要小心自己的命。
    明白吗?老老实实别插手,不然对你没好处。首先
    不管你怎样绞尽脑汁,也休想解开这个事件的谜。
    这是一个人类智慧所不及的地狱之谜,是超出常理
    的奥秘。地狱的滑稽大师
    “哼哼,少来这一套!什么地狱的滑稽大师,把新闻记者取的名字都用上了。白井
先生,这家伙肚子里还真有点墨水啊,看来不是个一般的罪犯。这套把戏怎么样?什么
地狱之谜啦、超出常理的奥秘啦,好像是旧侦探小说里的用词。”
    小五郎满不在乎地笑着说,但看了恐吓信的白井不由得感到惶恐不安,仿佛越来越
深地陷入了恐怖的漩涡之中。

      绵贯创人   
挑战书中有这样一段话:“你不管怎样绞尽脑汁,也休想解开这个事件的谜。这是
一个人类智慧所不及的地狱之谜,是超出常理的奥秘。”
    这不能只认为是罪犯虚张声势的威吓,在这个事件中,一开始似乎就有罪犯所说的
“地狱之谜”和“超出常理的奥秘”之类的感觉。犯人如此猖狂,但至今连他的真面目
都不知道,仅此就可以说明这个事件的确是非常神秘的。受害者们对威胁她们生命的对
方丝毫没有线索,难道真会有这种事?
    如果简单地定为是疯子搞的鬼,那就无话可说了,但疯子决不会制定出如此周密的
计划。看起来似乎纯属荒诞不经的嗜杀狂所为,但情况并非完全如此,如果仔细考虑一
下的话,他的犯罪计划也是合情合理的。
    “白井先生,要是说别有风趣可能不太恰当,但我的确感到此案非常新奇。正像犯
人本人所说的那样,这一事件的背后隐藏着骇人听闻的秘密,一种单靠表面现象所无法
想象的事情一定潜藏在事件的背后。
    “我刚才在这儿一边摆弄那个滑稽木偶,一边左思右想,忽然感觉那个木偶像是对
我嘀咕那种话。看了罪犯的挑战书,这种感觉就更加清楚了。现在仅是暴露在表面上的
就已经像是没有先例的犯罪事件了,但事件的背后肯定还隐藏着更可怕的东西!”
    小五郎表情严峻,眼睛望着窗外,半自言自语地说。
    “你要是这么说,那我就更不能放心了。相泽小姐不要紧吧?那家伙简直像有魔力,
即便是在这,也总觉得不安
    白井清一坐立不安,似乎想站起来。
    “要不然,你再到相泽小姐家去一趟怎么样?你告诉她要注意窗户,有时也可能是
带毒的吹箭。那家伙如果是吹箭名手,这点也真得注意。”
    “唉,好的。先生,请再借我用一下电话,我想还是早点把这事告诉她为好。”
    白井再次拿起电话和丽子通话,提醒她务必关好所有的窗户。
    “那么,我再去相泽小姐家看一下,如果可以的话,先生是不是也去一趟?”
    “嗯,我当然也去,但不是和你一起去,我会另外去的!”
    小五郎意味深长地微笑着回答。
    “哎,‘另外’是什么意思?”
    “我将不自称是小五郎,完全作为另外一个人前往。要想欺骗敌人,首先必须蒙骗
自己人,你明白吗?就是说我将以你们完全预料不到的意外方式到相泽家拜访。”
    小五郎把嘴凑到白井耳边,像窃窃私语似地说了几句。
    “噢,是这样,我明白了。那么请您多加关照。我现在马上到丽子家去。”
    白井把写有相泽丽子家住址的纸片递给小五郎,说了几句告别的话,就匆匆忙忙离
开了侦探事务所。
    过了没多久,小五郎也从事务所消失不见了,但谁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打扮、从哪儿
出去的,无论是前门还是后门都丝毫没有发现小五郎出门。但是,这天晚上,他的确整
夜都不在自己的事务所里。
    是警察严密的警戒奏效了?还是小五郎侦探间接的保卫起了作用?一直到天亮相泽
丽子家没发现什么异常情况。
    第二天上午十点,不知是什么时候回来的。小五郎又在事务所的书斋里摆弄起那个
滑稽木偶来,他皱着眉头苦思冥想着什么。
    “先生,这个人非要见您,怎么说也不听……”
    助手小林少年面带窘色进入书斋。他知道小五郎昨晚在外面整夜都没睡觉,所以想
把第一个来访者捧走。
    小五郎接过名片看了一眼,脸上的表情立刻变得生动起来。
    “没关系,请他进来,是绵贯创人来了,你忘了吗?绵贯不就是在化妆广告人事件
中最先被怀疑为杀人凶手的古怪雕刻家吗?现在已排除了对他的怀疑,被释放回家了。”
    少顷,骨瘦如柴的创人在小林少年的陪同下,瞪着两只大眼睛走了进来。由于被警
察拘留了一阵,所以显得非常憔悴,肥大的西装也弄得全是褶子。
    寒暄过后,小五郎关心地劝雕刻家坐在椅子上。
    “我早就想见你一面,侦探这个工作很有意思啊!我对侦探这工作很感兴趣!
    创人上来就以美术家那种坦率的口吻说道。
    “灾难真不小啊!听说雕刻室也被烧了。”
    小五郎也笑吟吟地答道。
    “唉,什么雕刻室,那种破雕刻室我根本不在乎!比起那房子,我对这次的杀人事
件更感兴趣。说实在的,昨天我被警察放出来,看了报纸以后,才明白了事件的大概情
况,我也想参与调查这个案件!”
    创人上下活动着瘦削的下巴,话说得非常恳切。
    然而,小五郎听了创人的话后,总觉得有些地方令人费解。听他的口气,似乎对小
五郎参与调查此案的事全知道了。小五郎接受调查此案的请求一事并未见报,知情者只
有白井清一和野上间子的母亲以及相泽丽子。创人究竟怎么探听到这个秘密的呢?
    “你说找我有事,是什么事?”
    小五郎开始有点警觉,但照常若无其事地询问。
    “唉,是这样,听起来你也许会觉得是奇谈怪论,先生,你能不能收我做个徒弟,
当然是侦探方面的。你正在参与此案的侦破工作,这事我多少知道一点儿,因为堂堂的
小五郎侦探不可能对这件大案不感兴趣!哈哈哈哈。在搜查此案犯人的时候,也让我来
助你一臂之力!”
    怪雕刻家愈说愈出格。明明是个外行,却以为能起一定的作用。
    “听你的口气,似乎我已经接受了这个案子。”
    小五郎挖苦地说。
    “对,我是那样判断的,我的直觉非常敏锐,它告诉我的一般是不会错的。先生,
你说你是不是参与了此案的侦破工作?”
    雕刻家的两只眼睛瞪得溜儿圆,突然探过头来,注视着小五郎的表情。
    “这个任凭你去想象。有一点我想问问,你对此案这样感兴趣,有什么特殊的理由
吗?”
    “当然有。我想找到那家伙报仇,不过更吸引我的是此案的离奇古怪。你明白吗?
这就是侦探本能!
    “昨天晚上,第三个受害者差一点就被刺中了,怎么回事?那家伙净盯着年青的女
性,到底是出于什么目的,先生也许早有数了吧I”
    创人再次突然探过头来,瞪着大眼睛盯着小五郎,仿佛想看透侦探的心思。
    小五郎审视着像从地狱里爬出来的那张怪脸,忽然闪出一个奇怪的念头。
    这家伙莫非是那支“吹箭”之主,这家伙莫非正是那个阴森可怕的化妆广告人。
    这一令人吃惊的想法,使名侦探不胜喜悦。啊!如果这家伙真是那个杀人魔王,如
果眼前的这张笑脸真是那个劲敌
    “是否参与暂且不谈,当然我也对此案感兴趣,但现在还一无所知。不用说犯人是
谁,就连犯人的目的是什么也一点都不清楚。”
    “真的吗?这话可不像出自名侦探之口啊!……我曾作了种种设想,会不会是‘蓝
胡子’?就是西方侦探故事中常见的那个可怕的主人公,因为受害者都是年青的女性啊。
哦,说起受害者来,我认识最初被害的野上宫子小姐呢?”
    “什么!你认识宫子吗?”
    “是的,我认识。说实在的,我今天来也是为了告诉你这件事。那女人以前曾经是
我的门生,是个有点与众不同的女人,她到我那儿是学油画,绘画虽然不是我的专业,
但教外行女人还可以应付。”
    “那是什么时候的事?”
    “已经是两年前的事了,她当时刚从女子学校毕业,每天到我的雕刻室里来,学了
大概有半年。”
    “你认识她妹妹间子吗?”
    “不,关于她家里的事我一无所知。我和宫子是在一位当女子学校绘画老师的朋友
家里认识的,她好像喜欢我,所以常到我家来,不知不觉就在我的家里学起油画来了。”
    “这么说,第一个受害者和你并非毫无关系,也就是说在这次事件中,犯人有意安
排使你受怀疑也并非偶然?’”
    小五郎忽然意识到这一点,惊诧地瞪着创人的脸。
    “是的。我想犯人会不会是知道我和宫子关系的家伙。”
    “但她和你的关系只不过是学习绘画的关系吧?”
    小五郎对创人给“关系”一词加上了一种语调丝毫没有疏忽。
    “不,那可不一定。”
    创人不由自主、蔫不唧地笑了起来。
    “这话怎么讲?”
    “宫子这姑娘确实有点与众不同,怎么说呢,叫浪漫主义者?还是……总之,她是
个幻想家吧!我这副样子究竟哪点好呢!可姑娘却对我表露出超出师徒关系的好意广
    小五郎听了这话,情不自禁地审视了一下创人那骸骨般的面孔。站在同性的角度来
看,这副面孔应该说与爱情无缘。但对喜欢幻想的少女来说,比起外貌,或许雕刻家的
那种气质更合乎她的理想吧?
    “可是,我怎么也不喜欢那姑娘。怎么说好呢;她有一种无论如何也不能叫人喜欢
的地方,命中注定吧!我和她总是合不来。她越表示好意,我越不以为然。后来甚至连
看都不想看她一眼,无可奈何地断绝了和她的师徒关系。”
    “是不是人长得不漂亮?”
    “不,也并不是那样。也许不能说漂亮,但还算可以吧,反正不丑。”
    “不对劲啊!叫你这么一说,你被卷进这次事件的理由不是搞不清了吗?如果你和
宫子小姐的关系密切,那倒好说,听你刚才的意思恰恰相反。而憎恨宫子小姐的人要加
害于你,这岂不令人费解吗?”
    “是啊,关于这一点,我也是一点儿摸不着头脑。也许并没有什么理由,只是因为
我的雕刻室正好处于理想的位置,所以才有心把我装扮成嫌疑犯的吧!如果真是这样,
那这家伙也太无情了,他竟想把我烧死呢,要不是园田刑警救了我,我现在不可能在这
里跟你说话。”
    “所以,如果出于偶然选中了你的雕刻室,我觉得你也太倒霉透顶了!即便是个无
可救药的人,他企图烧死无冤无仇的你,我也认为有点太过分了。这里面一定有什么原
因吧?”
    小五郎说完这话,目不转睛地盯着对方的眼神。创人也看了侦探一眼,但表情似乎
很不自然。于是两人缄口不语。面面相觑了大约有一分钟。
    “小五郎先生,你是不是在怀疑我?认为我伪装成受害者,其实是真凶手,因为这
样的实例有很多嘛!”
    创人瞪着大眼睛,直截了当地说。
    “哈哈哈哈,是啊,刚才我是那么想了一下,但在听你讲话的过程中,我明白过来
了,你不是能干杀人那种勾当的人啊!”
    小五郎满不在乎地对创人笑了笑。
    “那么,你同意我作侦探助手了吗?”
    “唉,我当然同意。今后也许会有非你不可的工作呢!”
    小五郎意味深长地说。然后一面莞尔而笑,一面注视着雕刻家骸骨般的面孔。

      巨人的影子   
当天晚上。
    麻布区S街相泽丽子家由四名便衣刑警守卫着。刑警们穿戴得毫不引人注目,有的
在前门,有的在后门,还有的在墙外的暗处,一边踱来踱去,一边注视着每一个过往的
行人。
    不用说,小五郎肯定也在什么地方担任着夜间警戒,但不论是相泽家的人还是刑警
们,对此都一无所察。他也许装扮得让人无法辨认,独自潜伏在一个出人意外的地方。
    丽子在父亲相泽氏和今晚也前来拜访的白井清一的保护下,在最里头自己的房间,
以闲聊的方式排遣着不安。
    面对院子铺着八块榻榻咪的日本式房间,装饰得像西式房间,里面摆着桌椅,有一
面墙边陈设着钢琴,墙壁上挂着新崭露头角的西洋画家M氏的风景画等,沉静谐调的色
彩表明了主人有着高雅的情趣。
    面对院子的日本式拉门外面,还有一扇玻璃门,被关得严严实实的。自从被提醒要
注意“吹笛’以后,即使在大白天,也从不打开玻璃门,睡觉时,甚至把平时不太使用
的玻璃门外的木板套窗也关起来。
    丽子身穿纯白色丝绸衬衫,疲惫不堪地倚靠在扶手椅上,苍白的面容没有一丝血色,
显现出一种与平素不同的美。
    当三人话题说尽沉默无语的时候,女佣人打开隔扇送来了一封信。
    “唉呀!是琴野小姐来的,约好要拜访她的,可招呼也没打就放弃了,一定是为那
件事!”
    丽于仿佛得救了似地精神起来,拆开了信封。琴野是丽子在音乐学校的同窗好友。
    但是,刚打开信纸,丽子的上身就猛地哆嗦了一下,脸色立刻由暗转阴。
    “怎么了?丽子。”
    父亲相泽氏看着女儿惊异地叫了一声。相泽氏是一位长脸、体弱的人,半白的头发
分得一簇一簇的,大概年过五十了吧。丝绸便服上扎着黑色的布腰带,肚子瘪得像螳螂
腰似的,瘦得可怜。
    “白井先生,又来了,冒充琴野小姐的名字,肯定是那家伙寄来的!”
    丽子不知如何是好,脸色苍白得像纸一样,一边小声说着,一边将那信纸摊在桌上。
    白井看了一下信的内容,地狱恶魔在上面写了如下可怕的威吓语言:
    今夜你身边可要发生一个非常事件,请小心
    点。滑稽大师绝不甘心地狱的滑稽,今夜一定要使
    你在高深莫测的恐怖面前扭曲自己的美貌。
    “丽子小姐,可千万不能让那家伙称心如意!他说这话,无非是为了吓唬吓唬你,
仅此而已,没什么了不起。
    “再说你爸爸和我都陪着你,即便是那家伙来了又能怎么样?请放心,尽管放心好
了!”
    白开只能安慰丽子,别无他法。
    “是啊,今晚有四名刑警为我们看守着房子的四周,而且,正像白井先生刚才所说
的,那个小五郎侦探接受了这个案件,说不定此刻正在什么地方为我们监视着呢!
    “在这严密的监视之下,那家伙再有能耐,也休想靠近你身旁,你什么也不必担心。
怎么样?干脆请白井先生弹奏一曲,你来唱个什么好吗?”
    相泽氏非常疼爱独生女儿,为了鼓励丽子,他将自己的恐惧掩盖了起来。
    “是啊,没什么可怕的。”
    丽子为使两人放心强装笑颜。
    “来,白井先生,弹一曲吧!”
    “唉,那太好了,你使劲儿唱,让恶魔胆战心惊!”
    白井爽快地站起来,然后坐到钢琴前,选起谱来。
    丽子无精打采,连走路的劲儿也没有,为了使大家放心,她使出所有的力气,站起
身来,朝钢琴走去。
    正在这时,突然一道犹如闪电的耀眼强光闪射在拉门上,那是一种令人头昏眼花的
青白色强光,与之相比,屋子里的电灯就像纸灯笼一样暗淡。
    不能立即判断出这是什么光。首先天气不像是打雷的样子,其次只要不是受探照灯
的直射,不会闪射出这种强光。
    三人不由得站起身来,注视着如同白昼般明亮的拉门。
    一个黑糊糊的影子映在中间的两扇糊纸拉门上,是树影吗?不,院子里根本就没有
这样的树。
    那影子的顶部成尖利的锐角,锐角三角形的下面有一个稀奇古怪凹凸不平的东西,
而且,影子在靠近拉门下端的地方迅速向左右扩大。
    影子又好像是一张特大的人脸,足有两米多宽……啊,那三角形的东西不是帽子吗?
不正是化妆广告人的尖顶帽吗?
    因为太大,所以一下子没能看出来,不过一旦注意到,马上就能看出那是化妆广告
人的影子,而且是脖子以上的那部分。那影子在可怕的发光体中,摇曳着朝这边靠近。
    “啊,啊啊……”
    传来非常悲惨的尖叫声。
    这尖叫似乎是一种信号,青白色的光突然消失,映在拉门上的那部分怪物影子,由
于视觉上的余像作用,变成了一个白色巨人,长时间地残留在拉门上。
    相泽氏坐在榻榻咪上,双手抱着昏迷过去的丽子,想说什么,但嘴唇只是微微地颤
抖,发不出声来。
    白井虽然被东西绊了一下,但仍以破竹之势冲到拉门口,站稳以后,声音很大地将
拉门拉开,来到廊檐下,摆好架势,准备与化妆广告人决一死战。
    玻璃门外是灌木丛生的院子,虽然有一点室内照射出的灯光,但微弱的亮度仍然不
能看清物体的形状。
    隔着玻璃门向外观望,在漆黑的树丛阴暗外,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动,好像有个家伙
在黑暗中瞪着两只大眼睛注视着这边。
    白井鼓起勇气打开玻璃门,而且摆好了跳下院子的架势,院子对面的树木发出了沙
沙的响声,白井看到一个像人一样的物体从对面轻手轻脚地朝这边走来。

     乞丐少年   
“谁,那儿是谁!”
    白井大声喝问,对方马上出乎意外地以温顺的语气应声回答:
    “是我呀!刚才有个可怕的闪光物吧?我怕出事,跑过来看看。”
    靠近一看,原来是保护丽子的一位刑警。
    “哎呀,是你啊!刚才是化妆广告人的影子映在纸拉门上。映在纸拉门上的脸显得
特别大。”
    “什么?化妆广告人的脸?”
    “是的,所以我刚才以为你就是那家伙……”
    “这么说,是刚才的光把那家伙的影子映照出来的噗!闪光物好像是在那边……”
    刑警手指庭园树木对面的篱笆说。
    忽然,这一举动就像是信号,从那篱笆外边传来了不寻常的说话声。
    “喂!站住!你们在那儿干什么?”
    “管他干什么,给我过来2”
    “你小子想反抗吗?”
    像是两个刑警的声音在交替吼叫。对方何许人也?由于应答的声音很小,所以听不
清话的内容。
    听到吼叫,正跟白井讲话的刑警说了句“失陪了”就向院门那边跑去。也许是为了
帮助那两名刑警抓住犯人吧。
    不久,篱笆外的说话声渐渐离远,但过了一会儿,刚才的那位刑警打头儿,身后跟
着几个人影,簇拥着什么人闯进了院子。被三名刑警围着押进来的所谓犯人,原来不过
是大小两个乞丐打扮的人。
    大的那名,一顶破旧的礼帽深深地扣在头上,几乎遮住了眼睛,上身穿一件肮脏的
茄克,下身穿一条棉裤,脚登草屐,一副寒酸相儿。被这人拽着的是一个才十四五岁的
乞丐少年。少年穿着一件破烂不堪的棉地条纹和服。
    “这两个家伙正好是在闪光物出现的那块儿,鬼鬼祟祟地不知在干什么。”
    刚才的那位刑警对白井解释了一番,然后面向两个乞丐大声喝问:
    “你们到底在那儿干什么?你们有工作吗?看起来像乞丐,到这种冷清的街上干什
么?”
    “监视啊!”
    衣衫褴缕的大人低声答道。
    “监视?到底监视什么?”
    “化妆广告人呀!”
    “什么,化妆广告人?这么说你们知道这儿是谁家啦?”
    “知道。”
    “喂!你是谁?为什么要监视化妆广告人?你是哪一个?”
    “鄙人是小五郎。”
    似乎是一种忍俊不禁的声音。
    “什么!小五郎?你难道是……”
    “对,正是那个小五郎。”
    大人摘下帽子,向前走了一步。从屋里映射出的光线照在他那张与打扮毫不相符的
富于智慧的脸上。
    刑警们无不为之惊讶,一个个缄口呆立,他们非常熟悉小五郎的面孔。
    “啊,是小五郎先生呀!虽然听说您化了装,但简直没想到会变成这副样子……诸
位,是我请求小五郎先生帮忙的!”
    白开向刑警们作了解释。
    “是吗?哈哈哈哈,小五郎先生,您可真坏,您要是早说,我们怎么会做出那种不
礼貌的事呢!”
    刑警们都知道小五郎是上司兵藤股长的亲密朋友。
    “唉呀,对不起,失利了。不过,你们没有弄错呀!瞧,已经抓住了犯人。”
    小五郎莞尔而笑,依然用那种轻松的语气说。
    “哎!犯人?”
    小五郎把领着的乞丐少年用力拉到了大家的面前。
    “是这个孩子吗?可刚才映在房间纸拉门上的是化妆广告人的影子呀!”
    “不错,那个影子我从外面也看见了。那家伙还在那儿呢!”
    “哎!在那儿?”
    对小五郎的意外之词,刑警们一下紧张了起来。
    “在那边的树丛中。”
    小五郎手指着对面的庭园树丛说。
    “是化妆广告人藏在那儿吗?”
    刑警小声问。
    “对。我去把他带过来,这孩子你们先看管一下,别叫他跑了。”
    小五郎满不在乎地一边大声说话,一边把乞丐少年交给一名刑警,然后,毫无顾忌
地走进庭园的树丛中。
    黑暗中,不知什么东西发出了沙沙的响声,过了一会儿,小五郎手拿着一个奇形怪
状的东西,回到了原先的廊檐旁。
    “是这么个玩意儿呀!哈哈哈哈。原来影子的真面目就是这个呀!”
    一块长约五寸的细窄木板的一端粘着用厚纸剪成的化妆广告人的脸,木板的另一头
绑着金属丝,金属丝前面是垂着一根涂着银白色粉末的带子。
    “快看!这个金属丝头儿上系着一根带镁的线,大概刚才是点燃了这根线,所以才
发出那样强烈的光!从而把这个剪纸化装广告人的影子映得那么清楚。
    “这块木板肯定是绑在树枝上或者其他什么地方的吧?”
    白井十分惊讶地插了一句。
    “是的。”
    “那么,一定要有一个人来点燃这个镁带才行啊!”
    “对,那点火的家伙正是这小子!情况是这样的,我打扮成这副样子,在房子周围
踱来踱去,密切监视着每一处的动静。当看到刚才的强光时,我马上来到那块篱笆的外
面,刚到就发现这小子从篱笆缝儿往外爬,上去就把他抓住了。就在我想问清是谁派他
来的时候,反倒被闻声而来的你们抓住了。”
    “原来是这样。哈哈哈哈,经您这么一说,事情的经过完全明白了。那么,小五郎
先生,对这小子的审讯就拜托给您了。”
    刑警为了表示歉意,想给名侦探一点面子。
    “好!我来问问看。喂!小家伙,过来!撒谎对你可没好处!你如果说真话就给你
奖赏,看,是这个东西,你只要老老实实回答我的问题,这个就给你!”
    小五郎从裤兜里取出两张一百日元的纸币,给小家伙看。
    “是谁派你来点火的?”
    “是化妆广告人叔叔呀。”
    小家伙出乎意料坦率地应声回答。
    “是哪儿的化妆广告人?你认识他吗?”
    “嗯……不认识,是在马路上遇见的,就是在这对面拐弯儿的地方碰见的。”
    “是真的吗?你是第一次碰见那个化妆广告人吗?要是撒谎就把你带到警察署去!”
    “谁撒谎啦!说不认识就是不认识嘛。”
    小家伙用反抗的眼神瞪着小五郎喊叫。
    “好啦,好啦。那么他是不是告诉你这个院子里没有这个装置,所以让你悄悄溜进
来点火的?”
    “嗯,他说是开个小玩笑,不是坏事。我也这么认为,所以根本没想到会被带到警
察署去。”
    真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小子。
    “他给你钱了吧?”
    “嗯,不给钱谁干这种事!”
    小家伙说着从腰带中间抽出一张一百日元的纸币给小五郎看。
    尽管刑警也这个那个地问了很多,但始终也没有问出更多的东西。
    “好吧,刚才讲好的这个给你。马上就放你回去,可你要在这儿先等一会儿。”
    小五郎将两张一百日元的票子递给了小家伙,然后,把刑警们叫到离小家伙稍远一
点的地方,悄悄地不知商量了些什么。商量完之后,把小家伙委托给刑警,然后转过身
来对站在廊檐下的白井说:
    “白井先生,我想借用一下电话。”
    “行,请从这边走,我来带路。”
    小五郎脱下革履,走上廊子,又沿着廊子走进电话室,不知是往哪儿打了一阵电话,
又返回到廊子上,向等在那儿的白井问道:
    “丽子小姐呢?”
    “丽子小姐看到刚才的影子,吓得昏迷过去了,不过现在已经完全醒过来了,她说
她想见你,请跟我来。”
    于是,穿着肮脏不堪的破衣服的小五郎被带到了丽子的房间。
    此时丽子在父亲的照料下已经清醒过来,听说刚才的人影是哄小孩的玩笑,所以精
神上有所恢复,不再像刚才那样魂不守舍,此刻靠在椅子上,闭着眼睛,脸色像病人一
样苍白。
    在白井的引见下,相互寒喧了一番,接着,小五郎清丽子的父亲相泽氏马上把女佣
人叫来。
    相泽氏对这奇怪的请求似乎不知所措,但也没追问什么,站起身来亲自去把女佣人
领来。女佣人是个仿佛刚过二十岁的年青女子。
    “我想问一下,刚才混乱时你在什么地方?”
    小五郎免去客套开门见山地询问。
    “嗯,在厨房,刚才因为听见大家乱哄哄的声音,所以我想可能发生了什么事,就
从对面的屋子跑到这边的廊下。”
    “那么说那个影子你也看见了?”
    “是的,看见了。”
    “后来你又干什么了?”
    “我吓得呆住了,就在这时老爷喊我,于是我就来到了这个房间,进来一看,小姐
已经昏过去了,所以赶紧帮着老爷照料小姐。
    “这么说,在这期间,厨房里一直是空无一人喔?”
    “唉,是这样。”
    相泽家除了一个女佣以外,还有一个书童,但书童的房间在离厨房较远的院门旁边。
    “厨房里放没放着什么只供丽子小姐饮用的食物和饮料?”
    小五郎再次提出了奇怪的问题。
    “嗯,只供小姐饮用的东西……”
    女佣人向上翻了翻眼珠,思索片刻,不久像是想起来似地答道:
    “啊,有的!就是葡萄酒,因为老爷不喝葡萄酒……”
    “那是健身药。”
    丽子辩解似地插了一句。
    “那么请你连同酒一起把它拿来。”
    小五郎反常奇怪的话一句接着一句,他接过女佣人从厨房里拿来的酒瓶,打开瓶盖,
闻一下味,然后又把瓶盖关上,放在椅子的旁边。
    “这个暂时由我来保管,我要检查一下。”
    “有毒吗?”
    白井好像终于反应过来,神色紧紧地问了一句。
    “可能有,也许是我多心,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为了慎重起见,我想检查一下。”
    “因为镁光照出的奇异影画是那家伙干的,所以可以认为只是为了吓唬丽子搞的鬼。
但我的看法有些不同,所以作了这种解释,就是说在那个哄小孩的玩笑背后,潜藏着别
的什么更加可怕的好计。,
    “那样出奇的恶作剧只要一开场,全家人肯定都会集中到这个房间来,随即四处检
查院子。而且所有的刑警也一定会丢开自己在监视的地方,汇集到院子里。这样一来,
后门那面就完全空了,厨房也空了。
    “那家伙也许料到严密的警戒可能出现这种可乘之机,因而表演了这出恶作剧。所
以刚才的解释也是可以成立的,也就是说从无人看守的后门潜入厨房,再将毒药放进丽
子小姐可能饮用的某种东西中。
    “如此麻利的手法是一般人所无能为力的,由此可见,那个化妆广告人是个疯子而
不是个一般的人物。我们必须做好各种精神准备,多加小心。
    “这瓶葡萄酒我先拿回去检查一下,今晚剩在厨房里的饮食我认为还是不饮用为
好。”
    听了这话,不用说是丽子,就连相泽氏和白井也都吓得面面相觑。
    “哎呀!太可怕了!白井先生,我怎么办才好呢?”
    偌大的世界却没有丽子的藏身之地!难以捉摸的恐怖使丽子精神上受到了严重的摧
残。
    “不必那样担心。对方如果是魔术师,我们也只好充当魔术师;对方如果是个疯子,
我们也不妨猜想一下疯子的心情,以妨万一。今晚我也打算玩点魔术,哈哈哈哈。”
    “哎?什么魔术?”
    白井惊讶地反问了一句。
    “嗯,我要和他玩点手上的魔术,马上就能听到那个魔术师的声音,我在等着呢!”
    为了安慰胆怯的丽子,小五郎和白井进行了一阵轻松愉快的闲谈。丽子忽然听到了
什么,眼睛盯着窗外自言自语:
    “呀!哪来的声音?这曲调听来不太熟悉啊,总觉得很凄凉,叫人不寒而栗……”
    不知从哪儿传来了微弱的口哨声,对音乐内行的丽子和白井都从未听过这种奇怪的
调子。
    这时小五郎嫣然一笑。
    “这就是魔术师的声音呀!”
    “哎!就是这声音?”
    丽子惊异地注视着小五郎的脸。
    “是的,不必担心。说是魔术师,但也只不过是我的部下。白井先生,请让小保姆
把刑警们叫到这儿来好吗?”
    “行,我去把他们叫来吧。”
    白井爽快地站起身朝院门走去。不久和一名刑警又回来了。
    “辛苦了!现在就照刚才商量的把那个小乞丐从正门放出去!”
    小五郎吩咐道,刑警马上点头,但又问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
    “他已经来了吗?”
    “唉,来了。没问题,请马上把他放了。”
    刑警领会以后退了出去,这时小五郎的脸上露出了奇怪的微笑,说了一句令人费解
的话:
    “相泽小姐,这个魔术如果使得好,你还可以出席音乐会,因为短剑不会再掉下来
了。”

      魔鬼之家   
乞丐少年被释放以后,晃晃荡荡地走出了相泽家的大门。
    过了十一点的住宅街宛如墓地一样万籁俱寂,少年站在黑沉沉的街上慌慌张张地四
下张望,不久像是拿定了主意,急步行走起来。
    在乞丐少年走出离相泽家门约有二十米远的时候,从篱笆后面闪出一个人影,朝同
一个方向走去。这人也是一个像乞丐似的少年,穿着一身褴缕的衣服,年龄或许比前面
那个少年大一两岁,打扮也不尽相同,他上身没穿和服而是穿着一件破衬衫,下身穿一
条破短裤,光脚穿着稻草鞋。
    前面的乞丐少年刚才是在等候自己的伙伴吗?如果是那样的话,年龄稍大一点儿的
乞丐少年应该跑过去跟前面的孩子打招呼才是,但后面的乞丐少年毫无追赶之意,相反
好像是一面注意不让前面的孩子发觉,一面保持适当的距离尾随而行。
    年龄大的那个乞丐少年其实并不是真正的乞丐,他是众所周知的小五郎侦探的名助
手小林少年。
    刚才,小五郎的电话是打给自己事务所的,把等候在那儿的小林少年叫了出来,命
令他装扮成乞丐等候在相泽家门前,届时跟踪从院门出来的小乞丐。方才丽子觉得奇怪
的口哨声,不是别人正是这个小林少年吹的。
    对此一无所察的小乞丐在寂静的街道拐弯儿处一会儿向右拐一会儿向左拐,头也不
回地一个劲儿向前走。因此小林少年得以毫不费力地继续跟踪。
    在大约走出一公里路的时候,小乞丐转过一个黑暗的街拐角,一个奇怪的化妆广告
人孤零零地守候在那儿的阴暗处。只见他上身穿大红衣服,头戴尖顶帽,胸前抱着一个
大鼓挺立在寂无一人的街上,其身影离奇可怕,仿佛噩梦中的妖怪。
    “喂,干得怎么样?”
    乞丐少年走近以后,化妆广告人低声询问。
    “嗯,当然照出影子了!”
    少年也低声回答。
    “那么为什么回来得这么晚?”
    “被抓住了呗!”
    “哼哼,我早就料到会是那样,是小五郎那家伙吧!”
    “是啊,都叫他小五郎,一副衣衫破烂的打扮,在我刚从树缝里爬出来的时候把我
给抓住了。”
    少年把那以后发生的事也详细地说了一番。
    “嗯,干得不错!哈哈哈哈,活该倒霉!小五郎那家伙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抓住的却
是一个玩具影画和小乞丐,一定大失所望吧?来,这是讲好的票子,要省着点用啊!”
    化妆广告人说着把一张纸币递到了小家伙手上,然后头也不回地扬长而去。
    乞丐少年也许是临时雇用的吧?
    小林少年小心谨慎地藏在暗处,把这一切都看得一清二楚。按照小五郎先生事先交
代的,他又开始跟踪这个化妆广告人了。
    化妆广告人晃着尖顶帽,在黑更半夜的街上一直朝着空寂的方向走去。
    麻布区这一带由于过去留下的大公馆很多,加上长期没有发生大的火灾,所以不管
哪条街都显得非常古老,总觉得仿佛落后于大东京的进步。神社也不例外,有的一如往
昔地坐落在树林之中,在意想不到的地方还有杂草丛生令人可惜的宽广空地。
    现在化妆广告人要去的地方就横卧着一块这种废墟似的空地,那里一片漆黑。空地
的四周中尽管盖有房屋,但好几处已经倒塌了,其中有废弃的小工厂,以及即将拆除不
能住人的出租房子。在这里看不见一扇点灯的窗户,空旷凄凉,使人觉得仿佛到了郊外。
    化妆广告人穿过那块空地,来到一所空房的破墙外,十分谨慎地四下张望了一下,
他大概以为没有人看见吧,于是迅速地走进了连门扇也没有的院内。
    小林少年巧妙地藏在暗处,密切地注视着化妆广告人的一举一动,看到这家伙打开
空房正门进到屋里后,马上跳出隐蔽处,悄悄溜进了院门内。
    这是一所有四五个房间的平房,房子非常破旧,小林少年蹑手蹑脚地在房子周围边
走边听屋里的动静。“咕咚咕咚……”里面响起一阵像是在干什么的声音,不久声音消
失了,四周静得可怕。
    “这家伙好像睡下了。原来他藏在这种空房子里,真狡猾啊!好吧,现在马上去用
附近的公用电话把这事报告给小五郎先生,决不再让他逃掉!”
    想到这,他蹑手蹑脚地出了院门,穿过空地,朝附近热闹的街道一溜烟地跑去。

      消失的滑稽大师   
小林少年看准了化妆广告人的藏身之处,赶紧跑到附近的公用电话亭,给相泽丽子
家挂了电话。他知道小五郎先生此刻仍在那儿。
    “喂,是先生吗?我发现了那家伙的老巢。”
    小五郎一接过电话,小林少年就迫不及待地颤着声大叫。
    “什么?发现了?在什么地方?你现在在哪儿?”
    小五郎的声音反弹似地传了过来。
    “是麻布区K街的一所空房,我看见他钻进了那间又破又小的房子里,我现在是在
那附近的公用电话亭里给您打电话。”
    小林少年把跟踪化妆广告人的始末简略地报告了一下。
    “原来是这样。干得好!我们马上赶到,监视好那所空房,别让那家伙给发觉了!”
    “好,明白了,我在空房的院门附近等您。”
    小林少年详细介绍了去空房路线,然后放下电话匆匆忙忙返回了原先的地方。
    破损的板壁,破旧的院门,一派荒凉的景象。小林少年从院门悄悄溜了过去,转到
空房的侧面,发现那儿有亮光,看来不是电灯光,似乎是蜡烛,阴沉发红,闪烁不定,
总觉得那光好像是透过窗户照到院子里来的。
    小林少年谨慎小心地靠近有亮光的地方,可刚走了几步就怔住了。
    那里果然有一个紧关着的毛玻璃窗子,头戴尖顶帽的化妆广告人的影子像妖怪似地
大大地映在毛玻璃上。
    就见那个影子摇摇晃晃,逐渐变大,最后光脸部就扩展到和玻璃窗那样大,不久整
个玻璃窗都被影子遮盖住了。
    化妆广告人一定是拿着蜡烛朝对面走去了。
    小林见他像是朝对面的房间走去,就干脆靠近那个窗户,屏住呼吸,透过玻璃窗的
缝隙向室内窥视。
    这样可以清楚地看到广告人手拿蜡烛站在对面房间的屋角。
    此时这家伙正面朝着小林,蜡烛光从下面照射着好像才粉刷过的墙一般白的扑粉面
孔。似乎一个人在那里狞笑,血红的嘴唇仿佛吃了死人似地闪闪发亮。
    “也许这家伙早就知道我在这儿偷看?”
    小林这样一想不禁打了个寒战。
    但是,这边黑暗,而且玻璃窗的缝隙又小,所以绝不会察觉。看起来似乎在笑,其
实那也许是化妆的缘故,或者是由于蜡烛光闪烁不定所产生的错觉。
    小林少年自圆其说地安慰自己那颗颤抖的心,耐心地继续窥视着。这时,化妆广告
人向房间的另一面走去,房中间的一堵隔扇挡住了他的身影。
    只有摇曳的蜡烛光一时照射在正面的破隔扇上,但不久传来像是开拉门的声音,当
拉门砰地被关上以后,眼前顿时漆黑一片,广告人走进了小林看不到的另一间屋子。
    小林少年侧耳细听了一阵,静悄悄的,什么声音也听不见了,化妆广告人这家伙现
在也许正在脱他乔装用的衣服以便往被窝里钻吧。若真是这样就不须担心那家伙逃跑了。
于是小林来到了院门外,一面等候着小五郎一行的到来,一面密切监视着房子的周围。
    过了没多久,前面黑暗处有两三个人影蹑手蹑脚地朝这边走来。
    小林伯说话声传到房子里,便悄悄地迎了过去。
    “是先生吗?”
    小林轻声向走在最前头的黑影打招呼。
    “嗯,那家伙还在房子里吗?”
    小五郎也低声反问。
    “唉,在。我刚才还从窗缝里看见那家伙。”
    “好!那么我们分两路从前后包抄过去。有四位刑警先生也和我们一起行动,这样
一来,六对一,我想大概不会让他跑掉了吧。”
    小五郎对小林说完又低声细语地向四位刑警布置了行动方案。于是他们迅速向四面
分开消失在黑暗之中。
    “来,小林君,我们俩进去吧!为了防止这家伙万一逃跑,我让四位刑警负责把守
窗口、后门以及空房四周。具体步骤是当我们一旦发现了那个家伙就立刻吹哨子,外面
的人听到哨声会迅速冲进来!”
    小五郎边说边带领小林少年悄悄地进了院内。
    两人为了不让对方发觉,所以绕过前门轻轻地来到小林刚才偷看时的窗边。
    来到窗外,小五郎马上把眼对在玻璃窗的缝隙处往里窥视,屋里一片漆黑,什么声
音也听不见。
    坏家伙也许真地睡着了。
    小五郎从玻璃破碎处把手伸进去,摸了一下玻璃窗的插销,到底是破房子,压根儿
就没有那种插销,窗户可以自由打开。
    于是小五郎用手示意小林少年,两人同时开始慢慢地开启玻璃窗。为了不出一点声
响,他们非常小心谨慎。其动作之慢如同蜗牛爬行似的,花了很长时间。玻璃窗终于打
开有二尺左右。
    好在室内一片漆黑,而且也没有人看见,但他们俩的那副样子实在滑稽,小五郎仍
旧穿着那件褴褛衣衫从相泽家跑来,小林也自有乞丐少年的一身打扮,他们俩的装扮才
真像是一对溜门贼。
    两人脱下革履,小五郎打头,小林紧随其后从窗子爬进了室内。此时眼睛已经适应
了黑暗,却使没有灯光也不至于碰到什么东西。
    房子不大,仅有五个房间,所以搜查起来并不费事。小五郎虽然准备了手电筒,但
现在不能使用。只好睁大眼睛,警惕地摸索前进。
    然而,不可思议的是无论哪间屋子都感觉不出像是有人。所有的房间里都充满了霉
气味儿。
    小五郎仁立在黑暗之中沉思了片刻,终于决定打开了手电筒,大胆地在各个房间转
了一下。壁橱统统打开看了,而且连厨房的盖板下面都看了一遍,不用说人,就连寝具、
衣服以及食品之类的东西都一无所有。
    如果化妆广告人是藏在这里的话,那么如此空荡不是令人难以想象吗?但这所房子
是单门独户,只要没有地道,不在这儿,又能躲到哪去呢?
    “奇怪呀!我确实看见那家伙在里面,也许在我去大门口的时候,他从后门溜走了?
但要是那样的话,这家伙来这儿干什么?简直是莫名其妙!”
    当证实房子里确无一人之后,小林少年便放大声音为自己辩解。
    “不管怎样,先把大家都叫到这里来吧,然后再好好搜查。即使那家伙已经跑了,
但肯定也会留下一些蛛丝马迹。”
    小五郎说着便朝一开始进来的那个窗边走去,在那里他取出准备好的哨子连吹了三
下。

      阁楼里的妖怪   
不一会儿,四名刑警跑进来了,于是六个人公开地开始了搜家。套窗打开了,隔扇
也卸下了,所有影响视觉的东西都被清理了一番,好几只手电筒将屋里照了个遍。
    有的搜查面积不大的院子,有的检查地板下面……屋里屋外彻底地搜查一遍,可是
连一点蛛丝马迹也没有发现。
    剩下的只有顶棚上面了。小五郎把头伸进一个壁橱里,用手电筒照了照壁橱上的顶
棚,好像发现了什么,用手势叫过一名刑警,然后低声对他说:
    “喂,这天花板有些奇怪呀!不是普遍的天花板,像木板套窗,好像是盖在上面的,
而且这个壁橱中没有搁板也不正常。”
    “是啊!你说得不错,像套窗。啊!说起套窗,廊子上的套窗正好少一扇呀!我刚
才打开套窗时也觉得奇怪。”
    刑警忽然想起这事,一边看着壁橱,一边和小五郎嘀咕着。
    “呀!你看,这壁橱原先有阶梯。看!对面墙壁上有一条隐隐约约的斜梯痕迹。”
    墙壁上的表灰几乎全部脱落了,所以不注意是看不出来的,但那痕迹确实像曾经架
过梯子似的。
    “哼哼,这么说上面有阁楼啦!我以为仅仅是个平房,所以没有想到会有阁楼。对!
这上面一定有乡下的房子里常见的那种放东西的小屋!”
    两人你看我,我看你侧耳静听了一会儿。化妆广告人会不会藏在阁楼里呢?也许尽
管听到了下面的吵嚷声,但无路可逃,所以只好屏息藏在阁楼里的暗处吧!
    “不过没有梯子是上不去的……”
    刑警歪着脑袋说。
    “原先这里好像有段相当大的阶梯,但后来被拆除了,现在那家伙也许用起了小型
的梯子,每次他爬上阁楼后就把那梯子拖上去,这样也可以把梯子暂时藏一下。”
    “噢,好像是那样。瞧!这家伙还用套窗把口儿盖上呢!”
    两人再次面面相觑,一时缄默无语。
    一定是这样,那家伙肯定在上面,此时他或许正在绝声屏息地等着人们离去。这是
一个多么安全的藏身之处啊,谁会想到,下面是空空如也的破房子,而空房子的顶棚上
却住着人!
    刑警急忙离开那里,把仍在继续搜查的其他刑警叫了过来。壁橱的门被卸下来了,
三只手电筒的光一齐照射在取代天花板的套窗上。
    小五郎不知从哪儿拿来一根木棍,用它猛地把被照得明晃晃的顶棚往上顶了一下,
顷刻间,代替顶棚的套窗发出刺耳的声音斜着掉到地上,于是套窗所在处敞开了一个约
有一张榻榻咪大小的阴森可怕的黑洞。
    “喂!上面的家伙,赶紧老老实实地下来吧!不然我们就上去了!”
    一名刑警对着顶棚大声喊叫,但没有回音。化妆广告人究竟在不在上面?上面静悄
悄的,一点声音也没有。
    大家一个挨一个地站在壁橱前,默不作声地注视着顶棚上的动静。
    忽然,不知什么地方传来一种像是兽类呻吟的声音。
    大家面面相觑,再次侧耳细听。声音显然是呻吟声,而是一种细弱悲哀的眼看就要
断绝的呻吟声。
    好像在黑洞洞的阁楼里有一个来路不明的东西因受了重伤而倒在那里痛苦地呻吟。
这个究竟是个什么样?其呻吟的表情又是怎样的呢?这样一想不由得毛骨悚然。
    “谁在上面?快下来!”一名刑警又一次恐吓似地呼喊。
    然而呻吟声依然不止,微弱可悲断断续续。
    “谁去找个梯子来!”
    年岁大的刑警大声吩咐,两名年青刑警马上向外面跑去,不久把从附近的居民家里
借的梯子搬了回来。
    梯子架在壁橱顶棚的长方形黑洞口上,小五郎一手拿着手电筒,一马当先顺着梯子
爬了上去。
    此刻杀人魔王也许像一只被追赶得走投无路的野兽,瞪着两只充血的眼睛等候在上
面的黑暗之中。而且那家伙如果手持刀枪瞄准了上梯子的人,那可太危险了,小五郎的
行为真是太鲁莽了。
    小林少年有点慌神了,甚至想拽住先生的脚不让他再往上爬。他呆立在梯子下面,
目不转睛地注视着顶棚,心慌意乱,脸色苍白,呼吸也变得急促了。
    然而,小五郎却信心十足,毫不畏惧地爬到梯子的顶端,上半身已经进了顶棚里。
只见他警惕地摆好应变的姿势,用手电筒左右地照了一下。出乎他的预料,既没有什么
人猛扑过来,也没有什么子弹飞过来。
    小五郎沉着冷静,将手电筒的光线徐徐照射到阁楼的每一个角落。忽然照到一个白
色物体,这一物体在离梯子最远的对面墙角蠕动。
    手电筒的聚光不偏不倚正好停在白色物体上。
    此物就是那个阴森可怕的化妆广告人?不,不是的。那么是一只可怕的野兽吗?不,
也不是。
    太出乎意料了!此物竟是一个近乎裸体的女人。她俯卧在木质地板上,丰满白皙的
脊背在手电筒的聚光中苦闷地颤抖。长长的黑发松散杂乱,把俯卧着的脸完全遮盖住了,
两只白净的胳膊痛苦地搔挽着黑发两侧的地板。
    手电筒的光束匆匆忙忙地再次把整个阁楼仔细地照了一遍,除了女人以外没发现别
人。但在另一面的角落里放着那个化妆广告人的大鼓,鼓的旁边扔着尖顶帽和滑稽戏装。
    小五郎急忙跑到女人身旁。
    “怎么了?你怎么在这种地方?”
    小五郎一边询问,一边试着想把她扶起来,这时女人理了一下蓬乱的头发,突然抬
起头来。
    “啊!”
    堂堂的小五郎也不由得后退二三步。
    这到底是脸呢?还是鲜红的假面具?上面沾满了鲜血。
    “怎么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女人好像连说话的力气也没有了,但好在还有一点知觉,似乎听懂了问话的意思,
她意味深长地用手指了一下屋子的角落。
    手电光照了过去,一个小绿瓶扔在角落的地板上,从瓶口流出一种液体,而且冒着
一股白烟。
    久经大敌的小五郎即刻明白了内情。瓶里的液体是一种烈性药,难道这女人被撒上
了烈性药吗?不光是脸,胳膊和肩上都能看见可怕的红色斑点。
    那么是谁干出这种惨无人道的事呢?不说自明,是化妆广告人那个魔鬼。他是怎么
知道有人追捕的呢?又是怎样一转眼把监禁在阁楼上的女人搞成了这样,自己却脱掉滑
稽戏装空身逃走的呢?
    这个女人又是一个可怜的受害者。一定是化妆广告人从什么地方把姑娘拐来,然后
关在这个阁楼里。

      发疯的女人   
可怜的女人立刻被送进附近的医院,受到精心的护理。但由于发高烧而失去知觉长
达二天,始终徘徊在生死线上,因此对女人的来历仍无从知晓。
    警察们自然怀疑这个女人会不会是失踪的野上间子,于是把间子的母亲叫到医院,
让她从身体的特征方面识别一下失去知觉的受害者,结果判明完全是另外一个女人。
    除了大家所知的野上姊妹以外,化妆广告人不知什么时候又诱拐了别的女性。照这
种情况看,可想而知,成了魔鬼饵食的人也许还有很多。
    来历不明的女人第三天完全恢复了知觉,能够稍微说出一点话来,但令人遗憾的是
她好像疯了。长期被魔鬼监察的折磨和烈性药所给予的沉重打击,终于使纤弱的少女发
疯了。
    然而,对于她来说发疯也许反倒是幸运的事,因为这样就无须为自己不堪再睹的容
貌悲伤,摆脱了将忍受一辈子的苛责。
    她的头部整个被缠满了绷带,宛如一个大球,只有两只耳朵露在外面,眼睛和嘴所
在的地方被用剪刀分别开了一个三角形的孔,黑糊糊的,那凄惨的形象让人难辨是人是
物?她偶而一高兴就用细弱的声音唱起哀痛的歌曲,那曲调像是她小学时代流行的童谣,
但也许是由于她的舌头不灵,所以歌词儿几乎听不出来。医院的护士们得知她悲惨的境
遇,再听到这悲哀的歌声,无不为之流泪。
    过了七天,又过了十天,女人的来历仍然一点不明。报纸上详细地刊登了有关她的
报导,消息传遍了全国。尽管这样,可是一直到现在也没有一个亲朋好友前来认领。由
于她已面目全非,加上布满全身的烧伤斑点以及遭受到的残酷打击使她变得瘦弱不堪,
所以即使有人前来认领恐怕也辨认不出她了。
    被同一个魔鬼盯上的相泽丽子听到这一消息后,自然十分同情那个女人。一天,她
和好友钢琴家白井商量过之后,请他陪同一起去医院看望那个可怜的女人。听说不幸中
的大幸是保住了视力,所以至少要买一件东西慰问她的眼睛,于是丽子和白井特意去了
一家花店,作为慰问品,在那里买了一束鲜艳的花,然后朝医院走去。
    他俩来到病房一看,一个像大白球似的东西卧在床上,此景不禁令人心碎。丽子把
花束给她看了一下,女人马上激动地嘟嚷了些幼儿般的话语,那语调里充满了喜悦,仅
此一点丽子也就十分满足,而且同情之心越发加深了。
    “真可怜啊!来历还没弄清吗?”
    “是啊,还没弄清。今天早上又有一名妇女跟着警察先生来到医院,但看了以后说
和她要找的那个人的特征毫无相似之处,说完就失望地回去了……真可怜呀!”
    负责护理的护士热情地作了回答,然后从丽子手里接过花束,和放在床头花瓶中枯
萎了的花调换了一下,重新摆在病人能够看得见的位置上。
    丽子坐在床旁边的椅子上,看着疯女人的眼睛问道:
    “你认识我吗?我是相泽呀!你能告诉我你的名字吗?”
    疯女人似乎在聚精会神地听丽子说话,而且还说了些什么。但她说的话就像隔着暮
蔼愿看东西那样朦脓,又像幼儿吃力地学说大人复杂的言语那样含糊不清,根本听不懂
是什么意思。
    不一会儿,疯女人细声唱起了歌,是一首听不出歌词的古老童谣。再凝神谛听,那
声音非常悲戚,催人泪下。
    丽子眼泪汪汪地听着。过了一会儿,像是拿定了主意,态度非常明朗地回过头来对
站在身后的白井说:
    “白井先生,我想出一个好主意!如果总弄不清这人来历,我打算认领她!你看行
吗?”
    “是为了跟那家伙赌气吗?”
    白井显得十分惊讶。
    “不,绝对不是。设身处地,我觉得她太可怜了……嗯,就这样定了,我来说服父
亲,一定干个样给他们看看!”
    要强的丽子似乎为这急公好义的想法所陶醉,她这个人不说则已,只要说了就不会
收回。就拿今天外出来说,父亲和白井拍化妆广告人袭击,费尽唇舌再三劝阻,但丽子
仍毅然决然地照自己的想法去做了。
    “嗯,我不想说什么,但也不必着急,还是再好好考虑一下吧!因为你现在也是自
身难保啊!”
    “嗯,正因为如此我才更加可怜她,我这样干定了。”
    丽子说完又安慰了一下疯女人,然后和白井同车离开了医院。回到家以后,她的话
题仍然不离开那个白雪球似的可怜女人。看这势头,最后势必会说服父亲领回那疯女人
的。

      基地的秘密   
“情况是这样,她好像一定要领回那个女人,相泽小姐就是这样一个人。作为我来
说,因为毕竟不是坏事,所以不好直接表示反对。”
    当天晚上,钢琴家白井在小五郎侦探事务所的书斋,向小五郎汇报了去医院探视的
始末。
    “喔,是吗?真是不可思议。我刚才还在考虑这个问题呢!我猜想相泽小姐一定同
情那个女人,并有可能会认领她的。”
    小五郎的话莫名其妙,边说边目不转睛地注视着白井的表情。白井怀疑在这奇怪的
话后。也许有别的意思,但一时弄不明白。
    小五郎继续说道:
    “那个女人唱的童谣我也听了,调子里带有一种特别悲伤但又亲切的感觉。我说的
也许不恰当,那个旋律中有一种醉人的魅力,所以相泽小姐有那种想法也是合情合理
的!”
    “唉,我好像也有那种感觉。那女人太可怜了!不过即使那样,怎么会不知道来历
呢?难道是个非常不幸、完全无依无靠的人吗?如果是这样,那就更加可怜了。”
    “真是一个不可思议的女人。当我一听到她唱起童谣,就越来越感到好像是个难解
之谜,仿佛徘徊在非常复杂、漆黑一片的迷路之中。”
    小五郎接着说的这番话,更使白井摸不着头脑。
    “先生,那个家伙怎么样了?从那以后好像一直没有出动呀!到底藏到哪儿去了
呢?”
    白井转换了话题,想探听一下小五郎侦查的情况。
    “我现在正在我,如果顺利的话,也许很快就能抓住那家伙。”
    小五郎充满自信地回答。
    “哎!这么说发现了什么线索了?”
    “不,还不到发现的时候,但我预感近期将会发现。”
    “如果不妨,能请谈一下您的想法吗?”
    白井以让人信任的眼光看著名侦探的面孔,非常客气地请求。
    “我还没有考虑到那样成熟,但我并非玩忽职守。对了,那个事还没说。前几天晚
上我从相泽家带回来的那瓶葡萄酒请人化验了一下,结果正如我所想象的一样,从酒里
化验出大量的烈性药。”
    “哎?烈性药?”
    白井脸色都变了。
    “这就是那家伙的伎俩。在我们看来这种转弯抹角、随心所欲的做法简直愚蠢透顶,
但荒诞、耍花招、以及出人意外的反常行为正是该犯人的性格。那家伙所干的一切都与
常识背道而驰。因此,在破这个案子的时候我们也必须丢掉常识来干。越是那些觉得荒
唐的地方,就越是最需要全力调查之处。
    “我最近有时去看望野上间子的母亲,有时去访问间子的朋友,收集到一些照片,
你看这个。”
    小五郎从桌子抽屉里取出一叠照片给白井看。都是最近间子的照片,有单人的,有
和家里人一起照的,还有和朋友照的。小五郎指着其中野上家庭的一张照片对白井说起
了与搜查毫无关系的闲话:
    “你看这张照片上不光有间子小姐,她姐姐宫子小姐也在上面。你当然也许知道,
这是宫子小姐遇害前几天拍的。
    “我这是第一次看见宫子小姐,尽管是姊妹,但和间子小姐的长相完全不一样啊!
喜欢间子小姐长相的人是不会喜欢宫子小姐的,这一点,通过这张照片我也明白了。”
    小五郎说着观察了一下白井的神态,其实这个秘密白井也很清楚,所以他觉得似乎
被揭开了心中的秘密,不禁面红耳赤。
    宫子也并非难看,但和妹妹间子的美貌相比当然要逊色得多了,而且总觉得有忧郁
和不够活跃之处,宫子因为意识到了这一点,所以在和妹妹并排照的相片上也可以清楚
地看到她像是感到自卑的神情。
    “绵贯创人君曾经说过,宫子小姐具有难以叫人喜欢的地方,看了这张照片,我也
颇有同感。从这个意义上讲,宫子也是个不幸的人。”
    白井眼睛朝下一声不吭,仿佛被击中了要害和受责备似的,不敢正视对方。他一而
再,再而三地拖延与未婚妻宫子的婚期,其中有一半理由在此。
    正在这时,门口传来敲门声,小林少年探进可爱的脸告诉小五郎有客人来了。陷入
困境的白井因此才摆脱了窘况,深深地松了一口气。
    来客就是刚才所提到的绵贯创人。
    创人照旧穿着那件宽大的西服,披头散发,两只大眼睛在骨瘦如柴的脸上炯炯发光,
脚上登着一双不合脚的鞋,呱嗒呱嗒地走了进来。
    白井和绵贯虽然相互都听说过对方的名字,这次是第一次见面,所以小五郎为两人
引见了一下。
    “不揣冒昧,我是来报告的,调查基本上结束了。”
    创人说着目不转睛地注视着白井。
    “哦,白井先生是案件的委托人,所以不必回避,请说说调查的结果吧!”
    小五郎催促创人快说,创人坐到椅子上,仍然以他那种直率的腔调开口说了起来:
    “我走街串巷跑了许多地方,所找的对象都是些年青女子,真费了不少劲儿,但也
值得,其中还有相当漂亮的姑娘呢!我觉得现在还能闻到她们身上的气味。哈哈哈哈。
    “对了,小五郎先生,您的猜想说对了!有一个正如您所说的女人,我把她的照片
也搞到手来了,您看这个。”
    创人从兜里取出一张照片递给了小五郎,这是一张年青女子的半身像。
    “这人名叫伊藤田出子,住所是千叶县一个叫G的村子。到那儿要渡过江户川,再
一直向市川的尽头走,是个很偏僻的乡村!”
    白井也拿过照片看了一下,但从未见过这个女人,该女人大概有二十二三岁,是一
个毫无明显特征的人。
    是小五郎委托绵贯创人调查医院里那个女人的身分呢?还是创人碰巧找到了这个线
索?总之,全然没想到这个古怪的雕刻家竟有如此本事。白井感到莫名其妙,视线在两
个人的脸上移来移去。
    “那么这女人是什么时候死的?”
    小五郎提出了意外的质问。
    “大概在半个月以前,据说是因为急病而死的。”
    “这么说那一带至今仍保留着土葬的习惯啦?”
    “对,只有那个村庄顽固地保留着土葬的习惯。当然这女人也不例外了。这个佛寺
位于村尽头,叫庆养寺。”
    “好极了!我们可以毫不犹豫地干了!绵贯君,你当然还要帮帮我啦?”
    小五郎一本正经地叮问。创人瞪着两只大眼睛,苦笑着说:
    “只好这样,我帮忙帮到底了!就算是我拜您为师学习侦探这行的学费。不过,不
要紧吧?会不会遭到申斥?”
    “你这不必担心,我已经通过兵藤搜查股长得到了许可!”
    白井无论怎样听,也丝毫不明白两人谈的话,从对话的内容来看,照片上的女人好
像已经死了,所以和医院里的那个疯女人没有任何关系。那么照片上的女人究竟是什么
人呢?而且小五郎用那么强的语气说“可以毫不犹豫地干了,”他究竟打算干什么?
    小五郎见白井那副纳闷儿的样子,便把嘴凑到他耳边,不知嘀咕了些什么。事情似
乎非常重大,即使知道无人在听,也不会说出声来。
    白并听得目瞪口呆,脸色顷刻之间变得像幽灵一样的苍白,额头上冒出了细汗珠。
究竟是什么事让年青的钢琴家如此惊恐失色呢?
    就在当天夜里,千叶县G村庆养寺后面的宽广墓地中发生了一起不可思议的事件。
    大约在深夜二点左右,竹林围绕着的漆黑墓地中有四个人影在蠕动。
    那几个黑影在死一般寂静的碑林中转来转去,仿佛在寻找着什么。不久,其中一人
来到一个新竖立的原色木质的塔形碑碣前,突然两手抓住木碑,竭尽全力将其从松软的
泥土中拔了出来,然后扔进了旁边的竹丛之中。
    另外三个人影好像在不远的地方注视着这一举动。
    拔出木碑的那个人接着脱去上衣挥起早就准备好的铁镐,开始了可怕的掘坟作业。
    大约过了二十分钟,这座坟墓完全被挖掘开了,地面上露出了一个黑糊糊的大洞,
但在另一边却堆起了一座土山。
    掘坟人扔下镐头,将头伸进洞中,不停地扒拉着什么,少顷,洞中咯吱一声传来令
人毛骨悚然的声音。
    那人站起身来像是完成了任务。他一边拂去膝盖上的泥土,一边从身旁的上衣兜里
取出手电筒向洞中察看。
    手电筒的亮光映照出掘墓人的身影,此人原来是绵贯创人,他披头散发、被泥土和
汗水弄脏的骸骨般的脸就像刚从坟墓中爬出来的鬼魂。
    手电光把洞里的棺材照得清清楚楚。创人转动着两只大眼睛察看着渗人的洞底,不
久,好像发现了什么,惊恐地转过脸去,用手势把站在后面的三个人叫了过来。
    亮光下看得出来到洞边的三个人原来是小五郎、白井清一和一名警察。小五郎从创
人手里接过手电筒,和白井一起
    向洞里察看,突然白井“啊”地发出一声可怕的尖叫,两手捂住脸,仿佛有什么东
西不堪目睹,摇摇晃晃往后退缩。
    “果然是吗?”
    小五郎冷静地询问。
    “唉,是的,没错,哎呀!多么可怕呀!”
    白井吓得牙齿直打战,用似乎抽抽搭搭的哭声回答。

      来自黑暗的手   
就在深夜坟墓被掘的第三天,那个来历不明的疯女人从医院迁到了相泽丽子家,她
一人住一间屋子,接受护理。
    丽子设身处地,不忍心扔下被同一个恶魔缠住的这个女人。父亲相泽氏不用说,她
周围的人都再三劝阻,认为丽子自身都处在随时可能遭受坏人袭击的境遇,所以还是别
管那种闲事为好。但要强的丽子非常同情那个可怜的女人,而且也被她吸引住了,所以
一意孤行。
    那个女人始终没有人出来认领,尽管她发疯了,而且来历不明,但在这样长的时间
里一直没有出现她的亲属,也太不可思议了,也许她是一个完全无亲无故于然一身的女
人。
    连一个认领的人都没有,这一非常悲惨的事实使丽子更加同情她了。疯女人并不知
道自己的这一悲惨的处境,继续唱着天真烂漫的童谣,这更叫人感到不胜怜悯。丽子不
顾周围人的反对,决然领回那个女人的心情也是可以理解的。
    疯女人的伤势已经进入恢复期,但整个面孔仍然缠着绷带。除了眼睛、嘴巴和鼻子,
其它的地方完全被绷带遮盖住了,如同一个雪白的大球。但在疯癫方面尚不见一点恢复
的征兆,即使是在大白天她也卧床不起,总是用那悲哀的声音反复吟唱着童谣。
    医院里的那名护士每天到相泽家给疯女人更换绷带和照料日常生活。此外,与疯女
人迁移的同时,相泽家雇用了一个年老的男佣人。此人是一个六十来岁的瘦老头,看起
来为人忠厚老实,平头上白发苍苍,沉默寡言,不太出头露面,默默地时而扫院子,时
面整理堆房,似乎仅以干活为乐。
    自领回疯女人以后,一切平安地度过了两天。地狱的滑稽大师也出乎意外地一直没
有露面,真叫人怀疑他是不是因故放弃了袭击丽子的念头。但是魔鬼的脑筋靠常识是无
法判断的,他也许正等待着大家的麻痹大意,而且或许企图依靠出人意外的离奇手段来
一举达到目的。
    果然,在第三天的夜晚,魔鬼身披可怕的隐身蓑衣气体般地侵入了相泽家,靠近丽
子的寝室往里窥视。
    丽子一人在尽里头的房间一无所知地安睡着,枕边摆放着可折叠的屏风,台灯上小
小的灯泡模模糊糊地照在她那安睡的面孔上。睡姿稍微有点欠佳,白皙的右胳膊到肘暴
露在被头的外面,看起来像是一面看书一面不知不觉地睡了,右手下扔着一本翻开着的
小型平装书。
    在深夜二点稍过一点儿的时候,面对廊子的纸拉门不声不响慢慢地被拉开了。不知
是谁非常小心谨慎地拉开了拉门,其速度之慢简直令人不能想象。
    当然丽子对这丝毫都不知道,因为拉门连微小的声音都没发出。
    不久,当拉门敞开有二尺左右的时候,突然闪进一个人影,隐藏在屏风后面。影子
好像绝声屏息蹲藏在那里,大概有二三分钟,既听不见任何声音,又看不见影子活动,
房间里死一般的寂静。
    过了一会儿,在距离屏风框下的榻榻咪有一尺左右的高处,出现了一个小白虫似的
东西,而且这个白色物本一点一点地逐渐变大了。原来是人的手指。手指非常胆怯地从
屏风一端向丽子这面伸来。
    当五根手指完全伸过来的时候,发现手上握着一个奇怪的玻璃管,原来是一个小型
的注射器,玻璃管中注入了半管浑浊的液体,注射器头上的针尖在台灯光的照射下一闪
一闪地发光。拿针管的手已经从屏风背后伸出有一尺多了,注射器的针尖渐渐地逼进丽
子白净的胳膊。
    丽子依然睡得很熟。再有一分钟就可以完事了,只剩下注射器的针尖一下子扎进她
白净的胳膊。她也许会醒,但到那时毒药已经输进了她的皮下,或许连喊叫的余地也没
有吧。因为有的毒药只要一滴的微量就可转瞬之间致人于死地。
    不过,魔鬼究竟从什么地方悄悄溜进这个房间的呢?打事件发生以来,门户的锁闭
严上加严,而且警觉的相泽氏就睡在丽子隔壁的房间,他怎么能够在这样的防范中不出
一点声响地摸索到这里呢?只能认为他使用了人们意想不到的魔术。
    注射器的针尖已经逼近到离丽子白净皮肤只有二三寸的地方,闪闪微颤。丽子的生
命危在旦夕,只要不发生什么奇迹,她是必死无疑了。
    不过正像读者们所预想的那样,奇迹终于发生了。

      真犯人   
突然,两个沉重的物体相碰撞的可怕声响划破了死一般的寂静,丽子枕边的屏风像
遇到了一阵风,摇摇晃晃,差一点倒下。
    响声由丽子的房间传到了廊子,而且急促的呼吸声和怒吼声以及物体相碰撞倒地的
震动声在漆黑的廊子上持续了一阵。
    意外的巨大响声很快惊醒了相泽家的人们,他们都不约而同地跑到了廊子上。
    丽子房间的灯被打开了,廊子一下明亮了起来。提心吊胆地躲在别人身后的丽子和
大家一起目睹到一个实在是出乎意外的离奇场面。最近刚雇来的那个老年男仆正骑在一
人的身上。虽然已是深夜,但看起来他还没睡,身上仍然穿着白天的服装。带条纹的衣
服,银白色的头发,一眼便能认出是这个老仆的身姿。
    然而被老人按倒趴在地上的却更是一个出人意表的人物。不是别人,正是那个发疯
的女人。她像一个白色的大球滚在廊子上,身上穿着丽子借给她的漂亮睡衣,缠着绷带
的脸伏在廊子地板上,在老人的膝下呻吟,一个小型注射器扔在她的脸前。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到底发生了什么?老男仆发疯了吗?深更半夜将可怜的疯女人
拉到廊子上弄成这个样子,真让人感到突然,仿佛是梦境中发生的事情。
    “小五郎先生,怎么回事?”
    相泽氏不由自主地叫出了老男仆的真名,小五郎化装成老男仆的秘密只有这家主人
相泽氏和白井清一知道,但在瞬息之间已经无暇顾虑那种事了。
    “这家伙就是犯人!我终于抓到了确凿的证据。”
    “什么?这女人是犯人?到底是什么犯人?”
    “有关详情呆会儿再说。这家伙企图往小姐身上注射毒药,你们看,这就是那支注
射器。”
    但是,这个疯女人为什么要杀害大恩人丽子呢?对此相泽氏感到异常惊讶。
    “我说过疯子危险,这不,发作了吧?”
    “不,她不是疯子,这家伙正是那个被称作地狱的滑稽大师的杀人魔王。”
    “啊?你说什么,噢,你是说这家伙用绷带化装成那个疯女人……”
    “不,也不是。你看,这家伙胳膊上有这么多烧伤痕迹,说明她就是那个女人,这
女人就是那个杀人魔王。”
    “什么?她就是那个可怜的疯女人吗?”
    相泽氏惊讶、疑惑、张口结舌,简直就像发生了不该发生的事。虽然是名侦探的话,
但由于太荒诞了,所以总觉得不能轻而易举地相信。
    比相泽氏更加震惊的是丽子。她怎么也不能相信这是事实,难道是这个女人企图杀
害自己吗?难道这个可怜的女人就是盯上自己的那个可怕的杀人魔王吗?会有那种事吗?
这不是在作梦吧?莫非自己至今仍被可怕的噩梦魇住了吧?
    小五郎放开缠绷带的女人,吩咐人打电话给钢琴家白井清一让他立即赶来,然后继
续向大家叙述事情的全部过程。
    缠绷带的女人似乎已经死了心,她既不反抗又无逃跑之意,趴在小五郎指定的角落
里哭哭啼啼,身子一动不动。
    无论怎样看,她现在那副可怜的样子都和迄今为止的疯女人一模一样。这个女人真
是那个凶手——地狱的滑稽大师吗?
    “我一点也弄不明白事情的真相,照你这样说。这个女人并不是疯子啦?”
    相泽氏半信半疑,首先请小五郎为自己解除第一个疑团。
    “对,她只不过装疯卖傻,她的演技非常高超,难怪丽子小姐会同情她,她唱的童
谣,谁听了都会止不住掉泪!”
    白发苍苍的老男仆挂银有力地回答。
    “噢,原来是一个假疯子啊!不过即使如此,我还是疑团莫释。这个女人和被化妆
广告人监禁在阁楼上的那个女人并非同一个人吧?就是说不知什么时候在医院被偷梁换
柱了,对吗?”
    “不,不对。被监禁在阁楼上的女人正是这个女人。”
    “真是奇怪呀,这个女人不是被化妆广告人诱拐的受害者之一吗?说她不是受害者
而是犯人,和化妆广告人是同一人物,这点我还是弄不明白……”
    “是啊,不管是谁都会有你这样的疑团,这正说明犯人伪装得巧妙。我刚才说这女
人不是疯子,但那只是说她不是像你们所想象的那种疯子。从另一种意思上讲,她确实
是个疯子,是一个具有超群出众的智慧和判断力的疯子,换句话说,是个可怕的地狱天
才。”
    “嗯,这么说……”
    相泽氏对小五郎的立意非常感到不可思议,一时表达不出下面的话,少顷,硬着头
皮接着说道:
    “就是说在你们袭击那个空房的时候,阁楼上并非有犯人和这个女人,而是只有她
一个人,您的意思是这个女人自己把那个烈性药撒在了自己的脸上……”
    相泽氏没说完又惶悚不安地闭上了嘴。
    所有在场的人面面相觑,一时鸦雀无声,寂静中只有缠绷带女人微弱的、时断时续
的抽泣声。
    这时,前门传来了急促的叫门声,不一会儿,身穿西服的白井清一神色紧张地走了
进来。他尽管知道小五郎化妆成老男仆住在相泽家,但尚不清楚其真正目的所在,所以
当听说疯女人就是真犯人时仍不免惊诧不已。
    “白井先生在一定程度上是知道此案秘密的,但真犯人何许人也,我在此之前也没
有十分把握,所以对白井先生也没有挑明这一点。
    “那么我为什么认为这个女人就是真犯人呢?下面谈谈我的理由。她本人在场,所
以如果我的推想有误,想必这个女人会给我订正的。”
    “老男仆”小五郎调整了一下二郎腿,开始叙说这一荒诞不经的杀人事件的真相。

      魔鬼的伦理   
“总而言之,如果深入思考一下这起事件,再通过犯人本身的坦白对其犯罪动机进
行细致考察的话,恐怕可以写出一部饶有趣味的小说,不过我现在只能把应有的论据简
单地谈谈。
    “当我在麻布的那所空阁楼上发现这个女人呻吟的时候,头脑中就闪出一个奇异的
想法,那里压根儿没有另外一个男人,就是说这个女人正是那个被称作地狱的滑稽大师
的杀人魔王。
    “世上总以为犯人都是男人,认为只有男人才去诱拐年青美丽的姑娘,但是作为侦
探必须时刻想到人们所不相信的一面,不能被表面东西迷惑住,要看穿它的背面。
    “使我产生怀疑的第一个论据是这个女人被烈性药把脸弄得不成样子,有人认为是
别的犯人在从阁楼逃跑时把这个女人弄成这副样子的。这只不过是个常识,是停留在表
面上的见解。正因为谁都会那样想,所以聪明的犯人就利用其作为欺骗的诀窍。罪犯的
魔术诀窍总是以出人意料的形式隐藏在一般常识的背后。
    “假设在我们从四面包围那所空房时,犯人还隐藏在阁楼里,而且如果完全无路可
逃,那么他将采取什么样的手段呢?假如那人是伪装的男人,而实际上是女人的话,她
只要恢复原状哭倒在地便可蒙混过关。这样一来,我们就会以为这个女人并非犯人而是
被犯人监禁起来的可怜的受害者之
    “可是仅仅恢复其女性面目哭倒在地还不够,因为一旦被看见了脸部很快就会暴露
天机,犯人是决不会让我们看到她真实面目的。为了摆脱这一难关,犯人确实选择了果
断却又残忍的方法,就是自己用自己的手将烈性药撒在了脸上。以上的假设,你们认为
怎么样?
    “当然起先我对此并非确信无疑,只不过设这样一种假说而已。但后来随着推理的
不断深入,这一假说一步一步地增加真实性,其它情况全都开始证实了这一点。
    “犯人为什么装扮成化妆广告人?这荒唐的主意只不过是为了恐吓人呢?还是另有
别的意思在其背后?就是说犯人为了掩盖其真面目而需要那种像墙壁一样的浓妆。而且
仅靠化妆还不够,必须将面孔全部涂盖上,这里面也许有什么特殊原因。
    “假如犯人是女性的话,这种疑问就陡然冰释。女人要扮装成男人,与其穿普通的
男性服装,不如穿那种肥大的衣服,戴尖顶帽,搽胭抹粉。采取这种把脸和女性身材完
全遮盖起来的方法易如反掌。
    “在如此反复思考的过程中,我忽然意识到本案中的两个异常的一致。楼上的这个
女人的脸被损伤的不成样子,这并不是第一次,在这起事件的开头就已经发生过一次类
似的情况,被封在那尊石膏像中的野上宫子的面孔不是也被损伤得丝毫辨别不出本来面
目了吗?
    “化妆广告人搽胭抹粉的假脸,犯人自己用烈性药改变自己的面目,还有第一个被
害人面孔上那可怕的伤痕,这三者严重地刺激了我的神经。尽管手段不同,但全都是为
了掩盖真面目而采取的权宜之计。
    “为什么非要掩盖被害人的原貌呢?犯人又为什么非要忍受那么大的痛苦来掩盖其
本来面目呢?经过仔细思考,我的脑海里浮现出一个奇特的幻影,这是常人难以想象的,
也可以说是魔鬼的智慧和疯子的幻想。”
    小五郎说到这稍停顿了一下,在场的人们神色异常地凝视着小五郎的眼睛,没有一
个人开口说话。人们模模糊糊地知道小五郎隐瞒着什么,还没有把此案最大的秘密和盘
托出。大家神色紧张地理由也正在于此。小五郎却冷静地继续说道:
    “另一方面,我注意到这样一个问题,那就是被害人野上宫子和野上间子以及在这
的丽子小姐都与某个人物有密切的关系。
    “关于这点,我对白井先生也说过了,这个所谓的焦点人物就是白井清一先生。在
他本人在场的情况下,有点难以启齿,但事情已经到了这种地步,所以请恕我直言。白
井先生和野上宫入子尽管从小就许了婚,但白井先生始终不想和她结婚。相反却和宫子
小姐的妹妹间子小姐关系十分密切。如果间子平安无事,白井先生也许和她结婚了,就
是说白井先生很不喜欢宫子。这件事白井先生本人也向我说过,我向间子小姐的母亲也
查证过。
    “讨厌宫子的不只是白井先生,这是谁都不知道的宫子小姐的秘密。宫子大概在两
年前曾经每天去绵贯创人君的那所雕刻室学绘画,一度对绵贯君表示出超过师徒关系的
爱情。这事白井先生和宫子母亲当然不可能知道,我是从绵贯君本人那儿听说的。
    “渴望爱情的宫子小姐,不仅得不到未婚夫的喜欢,就连绵贯君对她也丝毫不感兴
趣。我有时会想可能所有被她表示过爱情的男性都对她敬而远之。
    “在我拜访她母亲的时候,顺便把宫子和间子的照片借了回来。我仔细认真地比较
了一下,宫子小姐的面容与妹妹间子小姐逗人喜爱的相貌完全不同,的确正像绵贯君所
说的一样,宫子小姐的脸上似乎有一种排斥男人的力量,不,光说有斥力还不够,甚至
给人一种可怕的感觉。
    “白井先生,您知道宫子小姐和间子小姐并非亲姊妹吗?”
    白井被这突如其来的质问弄得目瞪口呆。
    “不,我从未听说过这事,虽然相貌一点不像,可我一直以为她们是亲姊妹。”
    “但事实并非如此,宫子小姐是捡来的孩子。间子的母亲说这事没对任何人泄露过,
因此不肯吐露真情,是我硬逼她说出来的,但至于宫子小姐的父母究竟是谁?据说全然
不知。
    “宫子小姐也许早已看出了这点,或许是揣测出的。可以想象她那容貌是不知姓名
的父母遗传给她的,也是长期以来的乖僻所养成的。
    “宫子小姐的素质极其一般,而且付出的爱情完全没有得到应有的回报,未婚夫竟
也和自己漂亮的妹妹关系密切。这些对普通的女性来说也是相当大的打击,何况宫子有
着那样的过去,其扭曲了的心灵上的痛苦要比一般女性大好几倍,这是不难想象的。
    “失恋的悲伤有时也能使正常的女性精神错乱,况且宫子小姐有过不幸的遗传和环
境,生来就具有异常的素质,如果是一般的女性,也许会把那种悲伤表露出来,但她丝
毫也没有,由于过分悲伤便以复仇代替了自杀,听从了恶魔的指使。从此野上宫子不复
存在,取而代之的则是地狱的滑稽大师。”
    案件的最大秘密终于被揭破了,但是人们听完以后却目瞪口呆,因为事情荒唐离奇,
不能马上相信。
    “当然我起初并非考虑得如此清楚,在我掌握某个重大的证据之前,这只不过是种
种可能性中的极其例外的一种。
    “所谓重大的证据不是别的,白井先生,就是那天晚上和你一起看见的那个被藏在
千叶县古寺墓地中的可怕的秘密。”
    小五郎说到这简单地介绍了一下庆养寺掘墓的经过。
    “在土葬的棺材中,我们发现了野上间子的尸体,因为死后还不到十天,所以能够
清楚地辨认出她的容貌。
    “间子小姐无疑是被化妆广告人杀害的,但她的尸体却被埋葬在意想不到的手叶县
偏僻的乡村,这到底意味着什么呢?
    “我刚才说的疑念,简单说来就是对最初石膏像中的尸体的面孔为什么被损伤成那
副样子这一问题的疑念。因为我对此表示怀疑,所以就麻烦绵贯创人四处调查,看看在
宫子小姐中学时的同学和女友中是否有最近死亡的人。
    “结果在干叶县市川尽头的G村打听到一个宫子的同学,得知那姑娘正好是在第一
起杀人事件发生的前四天由于心脏麻痹而突然死去。据说那个村子残留着土葬的习惯,
所以姑娘被埋葬在位于村尽头的庆养寺的墓地中。
    “我要说什么,你们也许已经明白了吧?正是这位年岁相仿的女性的土葬成了宫子
可怕犯罪的出发点。如果没有这件事,宫子也许会想出别的手段,但是利用这名土葬者
这一恶魔的主意比其它任何手段都更加使她入迷。
    “因为千叶县就在市川附近,所以从东京坐汽车往返并不算太远,我不清楚宫子是
以什么方法干成的,但把后来诱拐间子的做法联系起来考虑的话,她似乎有一个男帮手,
那人一定是个会驾驶汽车的年轻力壮的人。宫子是怎样得到这种助手的呢?也许是靠金
钱的力量,因为宫子出奔时带着十万日元的存款。
    “不用说,他们把坟墓掘开搬出了同学的尸体,然后在毁坏尸体面容的基础上将其
匆忙封入石膏像中,因为宫子当过绵贯君的门生,所以肯定懂得石膏像的制作方法,她
在美术方面具有得天独厚的才能。
    “宫子趁绵贯君不在的时候,把石膏像搬进雕刻室,打电话叫来那个汽车公司的汽
车,然后假装是绵贯君的作品委托搬运。在接洽的时候,或者是用了男助手或者是宫子
本人女扮男装应付的。
    “那个替身姑娘的右胳膊上有一块和宫子完全相同的伤痕,这大概是近乎奇迹的偶
然,但正是有了这一偶然,宫子也才决定实行那样胆大的计划吧!年龄和身量相仿,胳
膊上有伤痕,又是土葬,这几个偶然凑在一起才使得那样离奇的犯罪成为可能。当然官
子在学生时代肯定早已看到了同学胳膊上那个与自己相同的伤痕。
    “宫子在着手复仇以前,首先成功地将自己隐藏了起来。她把自己伪装成第一个被
害人,所以今后不管再干什么都绝对安全。就这样,魔鬼的智慧终于得到了童话中的
‘隐身草’。”
    小五郎一次也没有质问过哭倒在地的宫子,但不用说宫子听到了以上的推断。她本
人既未流露出否定的话,又没有否定的意思,因此可以说小五郎的推断基本上是正确的。
    尽管小五郎的故事近乎荒诞,但由于他的推论条理清楚以及犯人自身的无言肯定,
所以大家好像都相信了似的。
    “那只土葬的棺材一时成了空棺材,这对宫子来说一定是她惟一的担心。于是在杀
害间子达到了复仇的目的并考虑处理其尸体的时候,她自然想起了那个空着的棺材。
    “把被凶杀的尸首掩藏在地下的棺材中,难道还有比这个更合适的地方吗?而且这
样一来,盗走亡友尸首的秘密永远也不会被发觉。日后即使坟墓被挖掘,里面也早已躺
着替身间子小姐的白骨。简直是疯子的才智,只有疯子才能想出这样的主意。
    “在阁楼上自己往自己脸上撒烈性药,这种行为也属于疯子的才智,但不是一般的
疯子,在犯罪这点上是非常精明的犯人,所以当时她没有忘记在毁容的同时用烈性药把
右胳膊上的那块伤痕也烧掉,而手上和胸部的那些多余的烈性药痕迹则完全是为了掩人
耳目。
    “脸上失去了原来的容貌,作为记号的伤痕被隐藏起来,再加上憔悴不堪,难怪当
母亲的也认不出这个女人就是宫子,而且母亲和警察都深信它于是此案的第一个受害者。
    “犯人被送进医院以后马上装疯卖傻,唱悲哀的童谣来引起大家的同情。而且这个
女人也许在内心里一直暗自期待着丽子小姐前来探视,丽子小姐果然上了圈套。这个女
人竭尽全力大要花招,引起了你的同情,使你不得不把她领到这来,于是她顺利地达到
了目的,剩下的只是像今晚的这样的机会就行了。
    “我预先就揣测可能会发生这种事。但正像我刚才说的那样,我的推断中当时还没
有一个直接证据,而且这一推断的非现实性使我犹豫不决。即使我的推断合情合理,但
毕竟是疯人国里的逻辑呀!因此在我亲眼目睹到犯人本人的所作所为以前,是不可能泰
然自若的。
    “于是我以保护丽子为由,在得到相泽先生的允诺后,打扮成这副样子住在这里,
然后不分昼夜地督视着这个女人的举动。正是由于我缺乏自信,才使丽子小姐险遭不测,
我感到非常内疚。
    “犯人为什么把丽子小姐作为第二个复仇的目标呢?这是不言而喻的,因为疯子所
关心的一切都与白井先生有关,和白井先生结有深交的女性全都是这个女人的情敌。简
直是病态的嫉妒心,这个疯女人在这方面所感觉到的痛苦要比常人大几倍乃至几十倍。
    “迫害白井先生的异性朋友,从某种意义上讲也是对背叛自己的白井先生的复仇。
至于对你将采取的直接行动,这个女人也许把它当作最后的大事而慎重地保留了起来。
    “以上就是我分析的大致情况,至于详细的性格和心理方面的问题,只有等待这个
女人本人的坦白。”
    小五郎结束了滔滔不绝的推断。此时,人们的视线不约而同地集中到趴在地上的宫
子的背上。
    宫子丝毫没有改变起初的姿势,像化为一块石头似地一动不动。巨大的白球般的头
部疲倦地伏在重叠的双手上,其形状既滑稽,又令人毛骨悚然。
    大家你看我,我看你,似乎都想从对方的眼睛中寻找出如何处置这个怪物的办法。
    “爸爸,你快看!她咽气了!”
    敏感的丽子首先注意到了这一情况,发出了惊叫。
    “什么?咽气了!”
    相泽氏赶紧起身走过去,摇晃了一下女人的肩膀,但毫无反应,又把球一般的头抱
起来,然后一松手,头就砰的一声落到了榻榻咪上。相泽氏急忙握住女人的手腕诊脉,
然后大声叫道;
    “死了!小五郎先生,这个女人已经死了!”
    名侦探听后冷静地答道:
    “我一直认为会是这样的结果。这个女人不管怎样绞尽恶魔的脑汁,都终于不能摆
脱世人的眼睛。她失去了推一的武器——隐身草,所以除了自杀别无他路。
    “也许她随身带着末日来临时自杀用的药物。
    “想想这个女人也实在可怜,她的所作所为固然可惜,但比起这个女人本身的罪过,
更要反省造成这种性格的遗传和环境。这个女人不给政府添麻烦,自己将自己处以死刑,
这一点是否可以给予宽恕呢?
    “我只是为没能从这个女人本人之口听到恶魔的自白而感到遗憾!”
    小五郎说完一反常态地深深叹了一口气。

    ------------------
回复

使用道具 举报

平成的福尔摩斯

40

主题

20

好友

1233

积分

 

升级
4%
帖子
4357
精华
19
积分
1233
威望
301
RP
2221
金钱
80 柯币
人气
1451 ℃
注册时间
2008-6-20
地板
发表于 2009-2-28 19:26:46 |只看该作者
阿势登场
                       [日]江户川乱步/著  崔岚/译
                                   1
    今天,患肺病的格太郎又被老婆撇下,不得不一个人孤单地留在家里。最初的
时候,不论是脾气怎么好的他都感到激愤,甚至打算以此为由与她分离。但是,孱
弱的病体使他渐渐放弃了。想到来日不多的自己和可爱的孩子,终于没能采取过激
的行动。在这点上,第三者一一弟弟格二郎的想法很干脆。他看不惯哥哥的软弱,
常常说些不满的话。
    “哥哥,你为什么那样?要是我的话,早就跟她离婚了。你还有什么可怜她的?”
    可是,对格太郎来说,不仅是单纯的可怜。的确,他知道,要是马上同阿势离
婚的话,她和她那位一文不名的书呆子立刻就会陷入无法生活的窘境。他可怜这些
的同时,还有其它的理由。孩子的下场当然可以想像,此外,还有些事情他不好意
思对弟弟挑明。即使被这样对待,可他还是难以离开阿势。因此,他害怕她从他身
边离开,他甚至顾忌着尽量不去斥责她的不忠。
    阿势牢牢掌握着格太郎的这种心理。夸张地说,有些近似于默然的妥协。她在
与野男人鬼混之余,没有忘记安抚格太郎。对格太郎来说,只能窝窝囊囊地满足她
那微薄的感情施舍。
    “可是,一想到孩子,唉!不能盲目行事啊!我还能维持一两年,我的寿命已
经定了,到时候连母亲也没有的话,孩子多可怜呢!我想再忍一阵儿吧!而且,这
其间,阿势也会重新回头的!”
    格太郎这样的回答,经常使弟弟更加不耐烦。
    但是,与格太郎的善心相反,阿势不仅没有回心转意,而是一天天地更加沉迷
于私混当中。她还打着窘迫、长年生病卧床的父亲的幌子。她佯称去探望父亲,每
隔三天就离开家一次。调查她是否果真返回故乡,当然轻而易举,可是,格太郎连
这些都没有做过。真是种奇怪的心理。他甚至连自己都对阿势采取了庇护的态度。
    今天也是,阿势从一大早起就精心打扮,兴高采烈地出去了。
    “回老家,不需要化妆吧!”
    格太郎忍住了就要脱口而出的挖苦话。这时候,他被自己所感动了。他同情想
要说出口但又一直没说出来的自己。
    老婆一走,他也无所事事,开始摆弄自己感兴趣的盆栽。光着脚来到院子里,
虽然浑身是土,可是心情会好些。而且,装作对自己的兴趣很着迷,无论是对他人
还是对自己,都是必要的。到了中午,女佣来告诉他饭好了。
    “午饭已经准备好了,再等一会儿吗?”
    连女佣都客气地、用可怜的眼神看着自己。格太郎也真不好过。
    “啊,都到这时候了。那就吃饭吧!把孩子叫回来!”
    他虚张声势、快活地回答道。最近,他养成了干什么都虚张声势的习惯。
    只有这一天,或许是女佣们的好意,摆在饭桌上的好菜比平时多。格太郎这一
个多月都没吃过好饭了。孩子正一也感受到了家里冰冷的气氛,全没了在外面当孩
子王的精神。
    “妈妈去哪儿了?”
    他虽然知道会是什么回答,可是不问仍不放心。
    “去外公那儿了!”
    女佣回答后,他露出与七岁的孩子不相称的冷笑,只说了声“嗯”,便吃起饭
来。虽然是孩子,可看上去好像是为了避讳父亲而没有继续问下去。而且,他也有
他的虚张声势。
    “爸爸,可以叫朋友来玩吗?”
    吃完饭,正一撒娇地盯着父亲的脸。格太郎觉得这是年幼可爱的孩子在竭力地
讨好他,可是,他脱口而出的回答,除了同往常一样的虚张声势以外,没有别的。
    “噢,可以叫来。好好玩!”
    得到父亲的允许,这或许是孩子的虚张声势,正一叫着“太好了、太好了!”
高兴地朝外面跑去。不一会儿,叫来了三四个玩伴。格太郎在饭桌前剔牙的时候,
从孩子的房间里已经传来了扑通扑通的声音。
                                   2
    孩子们不能总呆在房间里,好像是开始玩捉迷藏。格太郎在房间里听到从一个
房间跑到另一个房间的声音和女佣制止的声音。其中,甚至有的孩子惊慌失措打开
了他房间的拉门。
    “啊!叔叔在家呀!”
    他们看见格太郎,害羞地叫着,朝对面跑开了。最后,连正一都闯进他的房间,
说着“我藏在这!”就躲进了父亲的桌子下面。
    看到这种情景,格太郎感到心里很安稳。突然他想,今天不摆弄盆栽了,跟孩
子们一起玩玩吧!
    “儿子,别胡闹了!我给你们讲有趣的故事,把他们叫过来!”
    “啊,太好了!”
    听到这些,正一突然从桌子底下钻出来,跑了出去。
    “我爸爸特别会讲故事!”
    一会儿,正一一边老道地介绍,一边把他们吸引进来,进了格太郎的房间。
    “给我们讲个故事吧!恐怖的也行!”
    孩子们一个挨一个地坐在那里,瞪着好奇的眼睛。有的孩子害羞地、怯生生地
望着格太郎。他们不知道格太郎的病,即使知道,因为还是孩子,不会像来访的大
人一样特别小心翼翼。因此,格太郎非常高兴。
    他打起近来所没有的精神,想出孩子感兴趣的故事,开始讲道:“很久以前,
有一个非常贪婪的国王……”讲完了一段故事,孩子们非说“再来一个、再来一个”。
他就根据孩子们的要求又讲了两三段故事。他与孩子们一同沉浸在童话的世界当中。
不知不觉,他的心情变得好起来。
    “那么,故事就讲到这,接下来玩捉迷藏吧!我也加入!”
    最后他这样说道。
    “嗯,好啊!捉迷藏吧!”
    孩子们很得意,马上赞成。
    “那么,就在这间房子里藏。好吗?划拳吧!”
    石头、剪子、布。他像孩子一样天真无邪。这可能是因为生病的缘故吧!或是
一种对老婆不忠的一种不起眼的虚张声势。不论如何,他的举动充满了自暴自弃,
这是事实。
    最初两三次,他故意扮鬼,寻找孩子们的藏身之处。当够了,他又当藏起来的
一方,跟孩子们一起钻进壁橱里、躲在桌子下面,费劲地隐藏他偌大的身躯。
    “藏好了吗?”“好了没有”这样的问答声音在屋子里回响。
    只有格太郎一个人藏在他房间里黑暗的壁橱里。扮做鬼的孩子边叫着“阿X,找
到了!”边从一间屋子转到了另一间屋子,听起来声音微弱。其中,有的孩子“哇”
地大叫着从藏身之处突然跳出来。一会儿,逐个地被找到了,好像还剩下一个人,
孩子们一起找遍了所有的房间。
    “叔叔藏到哪里去了?”
    “叔叔已经出去了!”
    传来了孩子们的交谈,他们渐渐接近了壁橱。
    “哈哈哈,爸爸肯定在壁橱里!”
    正一说道。接着,马上门前传来了低声私语。格太郎马上就要被发现了,他想
再让他们急一阵儿,于是偷偷打开了放在壁橱中的大箱子的盖子,藏进去,像原来
一样盖上盖子,屏住呼吸。里面放着软乎乎的被褥,正好像躺在床上一样,心情不
错。他刚一盖上大箱子的盖儿,就听到咣啷一声打开壁橱门的声音。
    “叔叔,找到了!”
    他听到了这样的叫声。
    “啊,没有!”
    “可是,刚才还有声音呢!是不是?阿X?”
    “那一定是老鼠!”
    孩子们天真无邪、叽叽喳喳地(在被密封的大箱子听起来非常遥远)有的问有
的答,觉得不像是有人偷偷地藏在黑暗的壁橱里。
    “有鬼!”
    有人喊到,孩子们哇地叫着逃跑了。接着,在很远的房间里听到他们异口同声
地喊道:“叔叔,出来吧!”
    好像是又打开了那边的壁橱找我。
                                   3
    在黑暗的、满是樟脑臭味的大箱子里,心情格外地好。格太郎想起了少年时代
难忘的回忆,突然眼眶湿润了。这个旧箱子是他母亲的嫁妆之一。他记得,他常常
把它当作船进去玩。这时,母亲慈祥的面容像幻影一样浮现在黑暗中。
    他回过神来,孩子们好像是找烦了,外面鸦雀无声。过了一会儿,侧耳倾听,
听到,“没意思,到外面去玩吧!”
    哪儿的孩子扫兴地说道,听起来极其微弱。
    “爸爸!”
    是正一的声音。这是最后,接着他们好像出去了。
    格太郎听到这些,才打算从大箱子里出来。他想冲出去,让焦急不安的孩子们
吃一惊。于是,使足力气往上举起大箱子的盖子,怎么回事?盖子纹丝不动。可是
当初以为没什么,就又试了几次。接着,发现了可怕的事实。他偶然被关在大箱子
里了。
    大箱子的盖上装着挂钩。刚才盖上盖子的时候,拨到上面去的东西偶然竟落了
下来,如同锁上了一样。过去的大箱子木头结实,四角镶着铁板,非常坚固,合页
也同样牢固。所以病秧秧的格太郎无论如何也不能把它打破。
    他边大声喊正一的名字,边呱答呱答地敲打着盖子。可是,孩子们好像已经放
弃了跑到外面去玩,没有任何回答。于是,他不断地喊女佣的名字,使足了所有的
力气,在大箱子中乱踢乱撞。但是,倒霉的时候也没办法,女佣们可能在井边偷懒,
或是在女佣的房间里听不到,还是没人回答。
    那间有壁橱的他的房间在最里面,而且还是被关在严严实实的箱子里,喊叫声
能不能传到对面的两三间房间都值得怀疑。女佣的房间又在最远的厨房旁边,要是
不仔细听的话,可能听不见。
    格太郎一边烦躁不安地喊着,一边想可能谁也不会来,自己就这样在大箱子里
死掉了。真可笑,竟然会发生这种事情!简直滑稽得让人想笑。但这也未必滑稽。
他的病对空气非常敏感。他突然发现好像有些缺氧。不仅是因为折腾的,他还感到
呼吸困难。因为是以前精心制造的物品,被关在箱子里,大概连换气的缝隙也没有。
    由于刚才激烈的运动,他的力气殆尽。但一想到这些,他重新卯足了力气,又
踢又打,拼命地折腾。他要是个身体健康的人,这么折腾很容易把大箱子的什么地
方弄破。靠他那极度衰弱的心脏和干瘪的胳膊怎么也使不出那种力气,而且缺氧造
成的呼吸困难步步逼近。因为疲劳和恐怖,嗓子干燥,连呼吸都疼。该怎样形容他
那时的心情呢?
    要是被关在其它什么地方的话,因病早晚要死的格太郎也许就死心了。可是在
自己家中壁憾的大箱子里被闷死,不论怎么说,都是件滑稽至极的事。他讨厌这种
富有喜剧意味的死亡方式。这其间,女佣也不见得就不到这来。那样他会像一场梦
一样地得救。可以把这些痛苦当成一场笑话。得救的可能性很多,所以他难以放弃。
恐怖和痛苦也相应地增加了。
    他一边挣扎,一边用嘶哑的声音诅咒着无罪的女佣们,甚至诅咒儿子正一。他
们无恶意的漠不关心从距离来看相隔不到几米,正是因为毫无恶意,所以才更加让
人觉得可惜。
    黑暗中,呼吸渐渐更加困难。已经发不出声音了。只发出奇怪的吸气声,像登
上陆地的鱼一样苟延残喘。大大地张着嘴,像尸骨一样上牙下牙都露出了牙床。
    他知道这样做也毫无用处,可是两只手还嘎嘎吱吱地拼命抓盖子。他已经意识
不到指甲都剥落了。只有临终的痛苦。但是,那时候他还坚信有一线获救的希望,
抗拒死亡。这是多么残酷啊!这不能不说是患不治之症的人或是死回所无法体会的
巨大痛苦。
    不忠的妻子阿势与情人约会回来的时候,是那天下午三点钟左右。那时正是格
太郎在大箱子里难以放弃最后的希望,奄奄一息、临终挣扎的时候。
                                   4
    离开家之前,几乎是不顾一切,无暇顾及丈夫的心情。回来之后,她看到与往
常不同的大敞四开的大门,感到最近提心吊胆一直担心的破绽终于露出来了。她的
心跳到了嗓子眼。“我回来了!”
    她等着女佣的回答,这样喊了一声。可是谁也没出来。大开的房间里连个人影
也没有。首先,她很奇怪,她那愚笨的丈夫没有出现。
    “一个人也没有吗?”
    来到饭厅,她再次大喊一声。接着,从女佣房间里传来了惊慌的回答,
    “有人!有人!”
    可能是打盹呢,一个惊慌的回答肿着脸跑了出来。
    “就你一个人吗?”
    阿势忍着怒火问到。
    “嗯,阿竹正在后面洗衣服。”
    “那老爷呢?”
    “在屋子里。”
    “可是,没有呀!”
    “啊,是吗?”
    “怎么回事?你肯定偷着睡觉了!麻烦了吧!孩子呢?”
    “刚才还在屋里玩,老爷也跟他们一起玩捉迷藏了!”
    “啊!老爷!真是没办法!”
    听到这些,她恢复了往日的自己,冷言冷语的命令道:
    “那么,老爷也肯定在外面。你去找一下,要是在的话,不用叫他回来!”
    她进了自己的卧室,在镜子前面站了一会儿,开始换衣服。
    正要解开带子的时候。突然,仔细一听,发现从隔壁丈夫的房间里传来了奇怪
的嘎吱嘎吱的声音。她有种预感,觉得不像是老鼠的声音。再仔细听,觉得好像是
嘶哑的人声。
    她停下手来,忍住恐惧打开了拉门。接着,发现刚才没注意到壁橱的门开着。
声音好像是从那里面传来的。
    “救命!是我!”
    声音极其微弱,若有若无。它异样清晰地敲击着阿势的耳鼓。毫无疑问是丈夫
的声音。
    “啊!你到底在大箱子里干什么呢?”
    她吃惊地走到大箱子旁。一边打开挂钧,一边说:
    “啊,是在捉迷藏吧!真是捣乱……可是,为什么锁上了呢?”
    如果阿势是天生的坏女人,那么她的本质不仅体现在身为妻子却与野男人鬼混
上,更加明显地体现在迅速想出这种坏主意上。她打开挂钩,稍微抬了抬盖子,好
像想起了什么,又像原来一样死死地盖住,再次挂上挂钩。那时,里面的格太郎大
概已经筋疲力尽了,可是阿势觉得他还用微弱的力气往上顶盖子。像要压下去一样,
她盖上了盖子。后来,每当想起残忍的杀失事件,比起其它事情,最让她心烦的是,
盖盖子时丈夫用他那微弱的力气顶盖子的情景。对她来说,比起那些临终时满身鲜
血的情景,不知恐惧多少倍。
    这些暂且不谈。她把大箱子像原来一样盖好,关上壁橱门,急急忙忙地跑回自
己的房间。接着,吓得连衣服也不敢换,脸色苍白地坐在床头柜前,为了掩盖从隔
壁房间传出来的声音,把床头柜的抽屉拉出来再关上,关上再拉出来。
    “这么做,能保住自己吗?”
    她心惊胆战,几乎要疯了。这时候不可能有时间仔细考虑,有时候会感到连思
考问题都不可能,只是急得坐立不安。虽说如此,但是后来想想看,她在那种突然
情况下没有丝毫纰漏。挂钩自己挂上的;而且孩子们和女佣也可以证实,格太郎与
孩子们一起玩捉迷藏,不小心被关进了大箱子里。因为是大房子,只说没有注意,
没听到箱子中的声音和喊叫声就可以。女佣们不就是什么也不知道吗?
    她并没有考虑到这一步,阿势直觉敏锐,没有理由地小声说到:“没关系!没
关系!”去找孩子的女佣还没回来。在后面洗衣服的女佣好像还没进来。这时候丈
夫的呻吟和敲打要是停止就好了。岂止如此,她满脑子都这么想。壁橱里面执著的
声音衰微得几乎听不到,可却故意般地不停下来。她想,可能是心理作用,把耳朵
贴在壁橱门上(无论如何也不能打开它)听听,凄惨的磨擦声仍未停止。不仅如此,
好像感到那干燥的舌头说着毫无意义的话一样。毫无疑问,这是对阿势的诅咒。她
太害怕了,甚至想到重新打开盖子。可是她很清楚,那样的话,她的下场将无可挽
回。一旦决定了杀人,那么怎样也无法再救他了。
    可是虽然如此,在箱子中的格太郎的心情又会如何呢?甚至连下手的她都要改
变决心了。可是她的想像与当事人相比,不过是千分之一、万分之一。一旦放弃了,
即使是奸妇,可是自己的老婆出现了,打开了挂钩。那时,格太郎的快乐将无与伦
比。平时嫉恨的阿势,不论是再犯了三次四次的淫乱,他也会觉得可以原谅。虽然
是孱弱病躯,可是对体会到死亡时恐惧的人来说,没有比性命更加宝贵的了。如果
没人救他,就那样死去的话,那么那种痛苦决不是这世上所能体会到的,由奸妇的
手带给他的几十倍、几百倍的痛苦。
    阿势当然不会想像到那种苦闷,她能够考虑到的范围不过是哀怜丈夫的死、后
悔她自己的残暴。可是,坏女人的不忠的心理是她自己也无法控制的。她站在不知
不觉安静下来的壁橱前,不仅没有吊唁死者,相反描绘着恋人的容貌。她想像着,
可以玩耍一辈子还多的丈夫的遗产、与那个恋人的愉快的生活。她完全忘记了对死
者的哀怜之情。
    她带着这种常人无法想像的冷静退进了房间,嘴角甚至露出冷笑,接着,开始
解开带子。
                                   5
    那天晚上到了八点多钟,阿势巧妙地上演了发现尸体的场面,北村家上上下下
一片哗然。亲戚、进进出出的人、医生、警察等等,闻讯赶来的人塞了满满一屋子。
验尸的形式不能省略,在格太郎尸体四周站着各种相关的官员。夹杂在官员中的发
自肺腑伤心的弟弟格二郎、被虚伪的眼泪弄脏脸的阿势,在旁观者看来,是多么的
悲伤啊!
    大箱子被抬到了房间中央,一个警察亲手打开了盖子。五十瓦的电灯照着丑陋
扭曲的格太郎的脸。平时流得整整齐齐的头发蓬乱不堪,临终时张牙舞爪的手脚、
迸出来的眼珠、张开的大口,如果阿势的体内没藏着恶魔,看到这些;她一定会后
悔不堪的。尽管如此,她只是不敢正视,岂止是自白,竟然流出虚伪的眼泪。她本
人都不可思议,即使是杀了人,可为什么能如此镇静。几小时之前,刚刚做了不忠
于丈夫的事情,踏进家门的时候,看上去她(那时就已经完全是个坏女人了)还是
那么紧张不安。现在看来,她的体内天生生长着令人恐怖的恶魔,现在正是其现形
之时。后来,她面对出现危机的时候能够冷静应对,也使人只能这样判断。
    验尸的手续没出现任何意外,尸体由亲人的手从大箱子移到了其它的地方。那
时,还有一些时间的他们可以注意到大箱子盖子背面的抓痕。
    如果是什么事情都不知晓,没能目击到格太郎惨死的人,看到那种抓痕也一定
会觉得异常凄惨。死人那恐怖的执著比名画还要刺眼地刻在那里。无论是谁,只要
看上一眼,就不想再看第二眼。
    从抓痕的画面发现令人惊奇的东西的是阿势和格二郎。他们留在一起与尸体去
别间屋子的人群之后,在大箱子两端久久地凝视着背面影子似的画面。啊,刻在上
面的究竟是什么?
    这是像影子一样模糊、狂乱的笔迹。仔细看上去,覆盖着无数的抓痕,一个字
大,一个字小,有的斜着,有的刚好能读出来,是“阿势”两个字。
    “是嫂子的名字。”
    格二郎凝视的眼转向阿势,低声说到。
    “是啊!”
    啊,阿势这时脱口而出的这样冷静的言辞,是多么令人吃惊的事实呀!当然,
她不会不知道这字的意思。临死的格太郎用尽所有的力气,所能够写下的对阿势的
诅咒尽在这个“势”,写下最后一笔时被闷死的他的执著。他想接下去写阿势是罪
魁祸首,可不幸的是,格太郎没有完成,怀着千秋遗憾抱恨而死。
    可是,格二郎是那么善良的人,是不会产生这样的怀疑的。简单的“阿势”两
个字意味着什么,他没想到是下手人,他想到了别的。他从中感觉到的是,哥哥对
阿势漠然的疑惑和哥哥至死对她的留恋,用苦闷的指尖写出对她的留恋。
    “啊,他是这样惦记着我!”
    一会儿,她带着对方能够感觉到的后悔自己不忠的语气叹息到。接着,突然用
手帕蒙住脸(不论怎样出名的演员也不能这样干打雷不下雨),嘤嘤哭起来。
                                   6
    办完了格太郎的葬礼,阿势首先与往日私混的恋人断绝了关系。接着她巧妙地
排除了格二郎的疑惑。而且,某种程度上成功了。即使是一时的,格二郎也被妖妇
的演技所蒙蔽了。
    这样,阿势得到了比预期还多的遗产,与儿子正一一起卖掉了久居的老房子,
不断变换住所,靠着巧妙的演技,不知不觉远离了亲人的眼界。
    阿势强行要了那个大箱子,她又偷偷地卖给了旧家具店。那个大箱子现在不知
道在谁的手里。那些抓痕和文字有没有触动新主人的好奇心呢?他的心中会不会感
受到那抓痕中蕴藏的可怕的执著呢?而他又会怎样想像那不可思议的“阿势”这两
个字呢?
回复

使用道具 举报

平成的福尔摩斯

40

主题

20

好友

1233

积分

 

升级
4%
帖子
4357
精华
19
积分
1233
威望
301
RP
2221
金钱
80 柯币
人气
1451 ℃
注册时间
2008-6-20
5
发表于 2009-2-28 19:31:58 |只看该作者
暗室
作者:江户川乱步   

序篇 毒焰篇
第一章 隐阱和钟摆
第二章 旋涡和骷髅篇
第三章 暗室篇
      
    序篇 毒焰篇   
三个漂流者 蓝天上万里无云。
    在一望无际波浪不惊的大海上,只有小小的浪花在无休止地抖动着。
    头顶上初秋的太阳把光线撒向大海,使海面泛着银光。
    往周围望去,看不到陆地的一点踪影,四周只有宽阔无边的圆圆的水平线。天空是
圆的,海也是圆的,仿佛整个世界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了似的。
    在这无边的大海中央,孤零零地漂着一个小得像罂粟籽般的东西。那是一只小船。
    船舵坏了,又没有一根船桨,盲无目的地任凭波浪将它摇来荡去。
    小船里有三个疲惫不堪的人。其中一个年长些的留着漂亮胡须的绅士,年纪大约有
三十五六岁,瘫软地躺在船底板上,脸色土黄,看样子是个病人。他头枕着西装上衣,
衬衣下面的胸部在剧烈地起伏着。
    其他两个人,由于疲劳和饥饿,也和病人没什么区别。其中一个年纪在三十二三岁,
目光锐利,鹰钩鼻子,模样很英俊。另一个人年龄与他相仿,肤色奇黑,个子不高但显
得很结实。从服装上看,矮个子在三人中间身份最低,看上去像是仆人。两人身上都只
剩一件衬衣,瘫靠在船帮边,好像连说话的气力都没有了。
    海天之间静得令人感到恐惧。除了波浪之外既没有会动的东西,也没有任何声音。
    躺在船底板上的生病的绅士微微张了张极度干涸的嘴唇说:
    “大曾根君,还看不到陆地吗?”
    长着鹰钩鼻子名叫大曾根的年轻绅士绝望地答道:
    “嗯!这个小船一动不动,不可能到达陆地。”
    这时,那个长得黑黑的像是仆人的男子忍不住插嘴说:
    “但是,老爷!我等的不是陆地而是轮船。我感到这里离开轮船的定期航道还不太
远,很快轮船就会出现。大轮船会救我们的。”
    “久留须,你倒是个乐天派啊。即使轮船路过这里,也不可能看到我们这样一条小
船的。”
    大伙儿又陷入了沉默。只有生病的绅士那衬衣下面的胸部在痛苦地起伏着。
    过了一会儿,病人又断断续续地说:
    “久留须,水!水!……”
    虽然他知道没有水,但是极度的干渴还是使他梦话般地说了出来。
    “老爷,一滴水也没有了。请您再忍耐一会儿,就一会儿。”
    这简直是一个地狱。并非没有一滴水,船的外面就是一望无际的水,但却不能喝。
这对如果喝了海水,那喉咙肯定会冒出烟来。
    “啊!真想跳进海里,哪怕是淹死也要把水喝他个够。”
    大曾根靠在船帮上死盯着海面,绝望地叹息说。
    明治四十三年十月下旬,往返于台湾航线的客轮宫古丸,在从基隆返回长崎的途中
与强台风不期而遇。数十名船员葬身在了东中国海。即使三十年后的今天,上年纪的人
们依然记得那件令人震惊的事件。
    当时,著名的世界旅行家有明友走男爵与好友大曾根五郎,带着管家久留须左门,
在结束中国南部的旅行回国的途中,在台湾得了热病。待病情稍稍恢复,即匆匆动身回
国。没想到倒霉地成了宫古龙的乘客。
    当他们被从床上掀利地板上睁开眼时,船已经被台风包围了。
    三个人手牵着手爬到甲板上时,只见周围漆黑一片,风雨在呼啸,波涛在怒视,船
在剧烈地左右摇动,忽而被高高地托起,忽而又被抛入无底的深渊。当比船体大数倍的
怪兽似的大浪压过来对,甲板与深深的海底没什么区别。
    和大自然的暴力苦斗了数小时之后,他们终于度过了台风的高峰。然而,还没容他
们端一口气,船就触上了暗礁,船底部被撞出一个大洞。在尚未平息的暴风雨里,船迅
速消失进了波涛之中。
    一只只装满乘客的救生小船从甲板放到了波涛中。然而,船体刚一接触水面,立刻
传来一片惨叫声。所有的救生船全被汹涌的波涛所吞没,消失在了漆黑的大海里。
    有明男爵他们三人也掉进了大海。但毕竟是冒险旅行家,三个人沉着地死死抓住了
被海浪打翻的救生船。
    接下来是在黑暗、波涛、大风和苦涩的海水中进行搏斗。就这样不知不觉度过了几
个小时。当天快要亮时,昨夜的暴风雨像梦幻般消失得无影无踪了。初升的太阳把水平
线染成了血色,他们的船在无边的大海中盲无目的地漂流着。
    与前一天的暴风雨相反,接下来的两天里一点风也没有,静得让人感到恐惧。今天
是第三天了。
    有明男爵的热病好不容易才进入恢复期,经过一夜海水的浸泡,又出现了反复,再
加上饥饿干渴的折磨,如今已是奄奄一息了。其余两人虽然没有病,但在整整两天的漂
流中粒米未进,滴水未喝,也已经是苦不堪言。
    他们感到胃中痛如刀割,嘴唇干裂,舌头硬得像烧焦的石头一样。三个人盯着眼前
一望无际的海水,仿佛在怒视一个不共戴天的敌人。也许故事里讲的人类的同类相残正
是发生在眼前这种时候吧。
    在饥饿已经达到极限的人的眼前,就躺着一个还含有许多水份的肉体。说不定他们
中间的某个人会产生扑上去大嚼一顿的野兽念头。
    暂不说重病中的有明男爵,大曾根和久留须的脸上已经开始出现某种不祥的野兽的
表情,凹陷的眼睛开始放出野狼般的光。
    大曾根令人毛骨悚然地嚷道:
    “喂!我已经受不了啦!我要干了。你也别客气了。”
    说着他解下腰上的皮带。皮带上挂着旅行时护身用的手枪皮套。
    也许大曾根终于发疯了。说不定他会拔出手枪,把病中的男爵或久留须杀死充饥。
    久留须大吃一惊,脸色苍白,不由得做好了防卫的准备。
    “海海海海,我昨天就想把这个吃掉啦。”
    大曾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突然把皮带放在嘴里嚼了起来。久留须也松了口气笑了
起来。啊,太好啦。不是发疯要杀人。他也把自己的皮带解了下来。两个男子汉像两只
老鼠似的咯吱咯吱吃起皮带来。
      恶魔 “有明君,你也试试,好像多少有点用。”
    大曾根嚼着皮带,看了一眼病中的脸色灰黄的男爵说。
    “不,我,已经不行了。没有气力和你们一起活下去了。”
    男爵睁开无神的眼睛,微微摇摇头,断断续续痛苦地说。
    “老爷,不要说丧气的话。请您想一想在东京等您归来的年轻夫人。如果老爷您有
个三长两短,那京子太太……”
    忠心耿耿的久留须,原本是想安慰主人,结果反而不小心说了使生病的男爵伤心的
话。
    “嗯,不用你讲,我惟一担心的就是京子。我死了,她就无依无靠孤苦伶仃了。”
    泪水从失去自制的冒险家的眼里顺着瘦弱的太阳穴不住地流淌。
    但他并不想去擦它,任凭泪水流淌。男爵继续痛苦地说:
    “久留须,我上衣里面口袋里有张纸条,里边有一个叠着的信纸。你把它拿出来交
给大曾根君。……大曾根君,那是我写给京子的遗言。是在台北医院写的。在那个医院
时我就想到可能会死,因此写了遗言。本来没什么用,可如今派上用场了。你把它读给
我听听。”
    大曾根打开久留须递过来的信纸,打开读了起来。里面是写给男爵夫人的出人意料
的遗言。
    我死后,请你和大曾根五即结婚,在他的庇护
    下幸福地生活。因为,在这个广大的世界上,除了我,没有谁比大曾根君更了解你,
更爱你。
    “大曾根君,没什么值得吃惊的。我将带着对你们衷心的祝福死去。你和我同样都
热烈地爱过京子。京子也对我们两个抱有同样的好感,几乎难以取舍。然而,最后是我
获得了胜利。因为京子最终答应嫁给我。
    “即便是正在举行结婚仪式时,一想起你为此而沮丧,我就于心不安。因为,虽然
京子是我的妻子,但你是我最老的朋友。一想到我们两人的友谊可能会就此结束,就感
到很悲伤。
    “但是,你的行动证明你的确是个好男儿。我和京子结婚已经三年了,但你我之间
的友情丝毫也没有改变。你就像什么事情也没发生似的,作为好朋友继续和我交往。虽
然我嘴上没说出来,但你不知道我是多么感谢和佩服你。
    “但是,大曾根君,你也用不着隐瞒,你至今依然在心里深爱着京子。只不过出于
对我的友情,你丝毫没有表现出来而已。我知道你很痛苦,我还非常佩服你深不可测的
自制力。
    “这次,请你接受我的友情。不,这并不仅仅是为了你,倒不如说是为了京子而请
求你。京子还年轻,而且孤身一人,既没有父母也没有兄弟姐妹。如果没有你的保护,
她无论如何也无法生活下去。当然,我的财产全归你和京子。晦,大曾根君,趁我耳朵
还听得见,给我个回话!你一定要向我保证和京子结婚。”
    看样子病重的有明男爵是用最后仅有的一点气力说这些话。
    大曾根不知如何回答这非同寻常的建议。他只是伤心地看着眼前这个即将死去的人。
    “喂!大曾根君,快点回答我!”
    在这种情况下,大曾根必须做出答复。
    “我答应依。你放心,如果你有什么万一,京子由我来照顾。不过你还没死,不要
紧。你要挺住!”
    大曾根用充满友情的话安慰有明男爵。然而,他内心想的却截然相反。
    (哼哼,这个傻瓜真天真,想把京子给我。不,不仅京子,还要搭上那份巨额财产。
你以为我是你小子的亲密朋友吗?哼哼,傻瓜。无论如何我也不是那种好人,只不过不
跟着你小子我就无法生活下去而已。表面上我装得跟你很亲热,当你小子的寄生虫,其
实我一直在等待复仇的机会。可是,哎,如今这算怎么回事。在这茫茫大海之中又有什
么办法。你小子死了,可我也同样活不成。在这里,遗嘱和废纸没什么两样。一滴水一
片肉要比百万元钱和京子更重要。哎,我命真不好。他妈的!随你的便吧……)
    有明男爵把遗嘱交给大曾报后,看上去完全放下心来,又昏睡了过去。衬衣下面剧
烈起伏的胸部看上去也稍微平静了一些。
    大曾根和久留须瘫靠在船帮上嚼各自的皮带。
    海面上不时出现鱼类的背鳍,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既没有鱼钩也没有鱼饵,毫无
办法。
    昨天曾朝出没的鱼类开过枪。大曾根的手枪套里有一把没被海水浸泡的六连发左轮
手枪。他打掉了其中的四发,但一条小鱼也没漂起来,不知打中了还是没打中。
    但不知为什么,大曾根宝贝似的留下了其余两颗手枪子弹。
    他向久留须解释说:
    “回头说不定会有什么用途,就不要浪费了。”
    连大曾根自己肯定也没想到那把手枪那么快就派上了用场。
    接下来,在不停摇晃的波浪、无垠的蓝天和死一般寂静中漫长的一天结束了。在童
话般的美丽的星空下,干涸的肌肤承接着舒心的夜露,混混饨饨地又过了一夜。自轮船
沉没以来的第四个早晨来到了。
    随着满天宝石般的一颗颗星星失去光泽,水平线渐渐泛起红色。天空和海水闪着红
色和金色的光芒。一个血红的燃烧着的大圆盘跳动着开始从水平线上迅速升起。
    小船里的三个人,尽管因极度的饥饿而处于半睡半醒的状态,但这大自然惊人的美
丽奇观还是对他们产生了作用。
    久留须最先从船帮处坐起来,观看那红色和金色的无边的水平线。
    这时,他看到的不仅是大自然的美丽,还有更令他实实在在高兴的东西在等着他。
    “啊!陆地!我看到陆地啦!”
    腹内空空的久留须不知从哪来的劲,声音大得惊人。
    “什么?陆地?在,在哪儿?”
    大曾根差点没从小船中站起来。
    “在那里,在那里。看见太阳的右边那个像一根细线一样黑色的东西了吗?那木是
云彩,的的确确是陆地。”
    由于声音大,再加上船的摇动,熟睡中的有明男爵也醒了过来。
    “陆地?是陆地吗?……”
    他的声音虽然细而沙哑,但许是昨晚的熟睡减轻了病情,精神出人意料地好。
    “是的,这下您可以高兴了。是陆地。昨天还看不见陆地,而今天看见了。这说明
这条船在走,在朝某个方向走。也许我们在潮水中。看来我们绝望得太早了。即使没有
船桨和船舵,这条船也会自动靠向陆地的。”
    在之后的三个小时里,船里的三个人一直在目不转睛地注视着水平线上陆地的影子。
久留须的判断是正确的。绿色陆地的面积看上去在一点点扩大。
    大曾根非常高兴。心想:
    看样子,明天就可以靠近海岸。也许能被鱼船什么的搭救上岸。太好了。这条命又
捡回来啦。……但是,等等!
    当他高兴过后冷静下来时,突然发觉还有一件高兴不起来的事情。
    (但是,得救的不光我一个人,男爵这家伙也同样会得救。那家伙的病好像也开始
好转了。所以,如果上了岸到医院治疗一下,说不定会恢复到原来的状态。那样的话,
那张遗嘱就成了一张废纸。好不容易到手的百万元财产和漂亮的京子就全泡汤了。这得
好好考虑一下。)
    大曾根在脑子里迅速地盘算着,眼睛则一直盯着皮带上的手枪套。
    (哼哼哼哼,我还真细心,事先正好留了两发子弹。哈哈哈哈。)
    他慢慢打开枪套,抽出银光闪闪的手枪。
    久留须满脸狐疑地问道:
    “哎?大曾根!是不是又要打鱼啊?”
    大曾根盯着对方的眼睛怪声怪气地说:
    “你知道我的枪法很难。我可以在十米以外打中扑克牌上的花。所以嘛……”
    他狞笑着继续说:
    “如果我这样瞄准你的脸,那么我想打你哪只眼就打你哪只眼。我要把你的瞳孔开
个洞,你看怎么样?”
    说着他举起手枪,瞄准了久留须的脸。
    久留须忍不住笑道:
    “哈哈哈哈,别开玩笑了,把瞳孔上开个洞还了得。哈哈哈哈。”
    但是,他的笑脸立刻就变成了哭脸,惊叫道:
    “别,你想干什么?”
    “我要开枪!”
    大曾根用枪瞄着他,冷冷地说:
    “让你活着,对我有点不利。很抱歉,我就打你的心脏吧。”
    惊叫声、船的剧烈摇动、水面扬起的水烟和枪声是同一时间发生的。久留须躲过枪
口正要往水中跳,大曾根赶上去一枪击中了他的肩膀。在水中时沉时浮的久留须的衬衣
立刻变成了红色。
    “大曾根君!你疯啦!”
    他回过头去,看见病重的有明男爵抬起上半身,脸色铁青地在怒视着他。
    “我怎么会疯呢?你瞧,我很冷静。”
    大曾根笑嘻嘻地又把枪口对准了男爵的胸口。
    “你,你要干什么?”
    男爵苍白憔悴的眼和大曾根充满杀意的恶魔的眼在对视着,仿佛要互相看容对方的
心。
    “哼哼哼哼,男爵阁下,你可真够天真的。你是不是以为我被你夺走了女人就一点
不在乎,还和你保持友情呢?我是那种窝囊废吗?还谈什么友情!我每天晚上都悔恨得
咬牙切齿,一直在等待报仇的时机。男爵阁下,你懂了吗?而你还蒙在鼓里,还给了我
意想不到的遗嘱。还说‘我把财产送给你,请无论如何爱护我老婆’。这就是你对我说
的,对我这个要杀你的人说的。哈哈哈哈。”
    “恶魔!你这个恶魔!”
    男爵即使想逃跑也没有气力跑,他只有挣扎着用发自内心的带血的声音咒骂对方。
    “嗯,我的确是个恶魔。请你千万不要忘记这个仇恨。我甚至乞求恶魔大王让我成
为一个这个世界上最坏的恶魔。你叫我恶魔,我很高兴。不过,你放心,我一定会好好
爱你老婆的。哈哈哈哈。怎么样?男爵,和这个世界告别吧!”
    部在摇动着,随着枪口吐出的白烟,男爵穿着衬衣的胸部出现一个黑洞。黑洞迅速
扩大,接着黑洞又变成一朵很大的牡丹花。这时,被害者的身体一动不动地软软地躺在
了船底上。
    秋天的阳光灿烂四射,今天的天空依然景万里无云。在一个接一个的波浪中,小船
在轻轻地摇摆着。无垠的大海晴朗而温暖。
    在这无垠的大海中央,小得像一粒罂粟籽似的小船上载着两个人。一个是连杀两人
的凶犯,面带冷笑的大曾根五郎,一个是满身是血的被害人有明男爵。在潮水的作用下。
小船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似的胡远处的陆地静静地漂去。
      杀害幼子 长话短说。转眼五年过去了。大正三年暮春的某一天,在镜仓有明男爵的宅内又发
生了一件惨祸。
    在男爵家森林般的庭院的一角,有一个被葱郁的树林环抱着的水池。水池旁边的大
树上悬挂着一个吊床。一个春意融融的午后,母亲和两个孩子在嬉戏着。
    两个可爱的身穿西装的男孩子在摇荡着的角床上嬉戏。大点的孩子五岁,小点的两
岁。站在旁边推摇吊床的是他们的母亲。母亲年轻漂亮,年纪有二十四五岁。她身着便
装,柬发随便,肌肤白皙,身材苗条。她前面是如镜的池水,背后是微暗的树林,越发
衬托出了她如画的美貌。
    可能读者已经猜到了,这位年轻漂亮的母亲就是有明京子,是五年前有明男爵托付
给大曾根五郎的那个不可思议的遗嘱的接受者。吊床上大点的孩子名叫友之助,是已故
有明男爵的遗腹子,小一点的是京子和大曾根五郎再婚后的孩子。
    五年前,传来宫古丸沉没,船上乘客全部遇难的噩耗半个月之后,大曾根五郎突然
出现在极度孤独和悲伤的京子面前。他煞有介事地向京子介绍了遇难的经过。
    他告诉京子说,管家久留须左门在大船沉没时失踪,有明男爵病死在漂流的小船中。
在当时那种情况下,没办法只好进行水葬。不知是福是祸,我一个人活了下来。后来被
鹿儿岛沿岸的鱼船搭救,这才好不容易回到了这里。
    他拿出已故男爵的遗嘱,要求和京子结婚则是一个月之后的事了。
    毫无疑问,京子谢绝了他的请求。她无从知道大曾根是那样一个恶魔,反而很尊敬
这个已故丈夫最亲密的朋友,而且感到他是自己的依靠。虽说丈夫有遗嘱,但她无论如
何也没有心情立即再婚。不仅如此,还有影响她再婚的其它重大理由。
    那就是,当时京子正怀着已故丈夫的遗腹子。发觉怀孕时,已故男爵已出发去中国
南部旅行,而且男爵也不知道她怀孕。如果生了继承人,那么情况就截然不同了。京子
想都没想过作为男爵家的人再婚。
    然而,大曾根一点也不灰心。
    “等到生下继承人之后,你名义上取消有明家族的户籍不就行了吗。而实际上并无
任何变化,我们可以共同管理财产,抚育幼小的继承人。只有这样才符合已故有朋友定
的遗愿。你既没有有实力的亲戚,也没有靠得住的仆人。你孤零零一个人,有信心顺利
地抚育好这个宝贵的遗腹子吗?首先第一条,作本身还年轻得像个孩子似的。”
    这就是大曾根的逻辑。在这以后的三年里,一边是大曾根执着的求婚。一边是京子
考虑到贞节而犹豫不决,双方始终没有个结果。但是对于柔弱的京子而言,这已经达到
极限了。
    考虑到年幼的爱子友之助的将来,考虑到那些黑心的亲戚朋友为了夺取她们家的财
产而对她的迫害,而且也出于对大曾根执着关爱的深深感激之情,京子慢慢地按照已故
丈夫的遗嘱接受了大曾根的爱。接下来出生的就是今年两岁的大曾根龙次。
    刚结婚时,大曾报假装老实热情,但时间一长,逐渐暴露出他的本性。从和大曾根
的不经意的交谈以及他的举动中,京子总感到他有一种兽性。这常常使她感到不寒而栗。
    而更让她放心不下的是,年幼的龙次性情狂暴得世间少有:牙齿刚长出来就经常奶
妈妈的乳头咬得鲜血直流;特别喜欢把捉到的各种虫子撕成碎块,拿着露出肠子的虫子
尸体给人看,并且高兴得咯咯大笑。那情景连大人看了都感到可怕。
    莫非这孩子的残忍是从他父亲那里继承来的?联想到过去一些事情,感到有这种可
能性。一想到这些京子就感到心惊肉跳。
    “妈妈!您瞧阿龙!”
    友之助突然的叫喊声和狗剧烈的惨叫声,使沉思中的京子吓了一跳。
    她吃惊地朝吊床望去。首先看到的是流淌着的鲜血。
    吊床里放着一只供两个孩子玩耍的刚出生的小狗。刚满两周岁的龙次撇着满是口水
的嘴,抓住巴掌大的小狗,用小小的手指头在剜它的眼睛。他满手是血却天真地咯咯大
笑。
    “哎呀,你在干什么!快住手!”
    京子猛地掰开龙次的手,一手抱起笑个不停的龙次,一手拿起受伤的小狗,往上房
跑去。因为,必须赶快给龙次洗手,还要给小狗包扎。
    从密密的树林那边传来京子呼喊保姆弥生的叫声。
    寂静的树荫下的吊床上只剩下五岁的友之助。
    受到流血场面惊吓的友之助,一时间呆坐在那里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因为怎么也等
不来妈妈和弟弟,他感到有点寂寞,于是想自个从吊床上下来。
    幼小的身子好不容易爬出了吊床,但脚却够不到地面。正当他在那里挣扎时,刚巧
从树林子那边传来了脚步声。
    “噢,儿子,你一个人在干什么呢?”
    说着话走过来的不是别人,正是大曾根五郎。
    他外出回来,顺路从后门进来路过此处。透过树林看见只有友之助一个人,忽然心
生一念,于是就来到了水池边。他没穿大衣,漂亮的黑色西服上衣,配以条形西裤,头
戴呢子礼帽,手拿藤条拐杖。
    “儿子,要从吊床上下来吗?好好,爸爸来帮你。”
    说着他轻轻地抱起友之助,一步一步前水池边走去。
    也许孩子有什么预感,有些不安地指着上房说:
    “爸爸,往那边走。”
    虽然友之助叫大曾根爸爸,但他一点也不亲近这个新爸爸。
    “好好,去那边。”
    虽然大曾根嘴上讲得很温柔,但眼神很可怕,他死盯着友之助可爱的后脑瓜。
    (很可怜,你死后就去休老子那里啦。你活着,我的儿子就得不到幸福。而且我看
到你就不舒服。)
    大曾根站在水池边,忽然把这个幼小的生命举过头顶说:
    “去找你父亲去吧!去吧!”
    接着是揪心的喊叫声。友之助幼小的身体在空中划了一道大大的弧线,扑通一声落
入了碧绿清澈的水池中。
    大曾根面带可怕的笑容,静静地看着水池里泛起的波纹。等水池恢复平静之后,他
用鞋跟在水池旁边的杂草上伪装出一个小孩子滑入水中的痕迹,然后若无其事地悠然朝
上房走去。
      白天见鬼 五分钟之后家子再次回到水池边。
    只见吊床上空空的,树荫下已经没有了小孩子的踪影。也许他自己从吊床上下来回
上房去了。京子又跑回去让保姆到处寻找。爷爷和保姆找遍了整个院子。京子紧张得心
都到了嗓子眼,家里顿时乱成了一团。
    “怎么回事?”
    不知何时来到上房的大曾根从书房里出来,不动声色地问道。
    京子脸色铁青,嘴唇颤抖地说:
    “孩子他爸,不得了啦……友之助找不到了!”
    “什么?是不是把他一个人丢在什么地方了?”
    “刚才他还在院子里的吊床上玩,我刚来这里一会儿就找不到了。肯定是他自己从
吊床上下来了。可是他不会走出去的呀。”
    “吊床?是原来那个地方吗?哎,那里不是有个水池吗?会不会…·”
    “难道…”
    面对这种可怕的想象,京子不由得感到头晕目眩。她一言不发地朝院子里的水地跑
去。大曾根也随后表情严肃地追了上去。
    京子发疯似的在水池周围跑来跑去。
    “阿友…阿友!
    她的尖叫声悲伤地消失在水池的水面上,没有一点回声。
    “现在慌忙还有什么用!喂!京子,这都怪你不小心。……
    你看,你看这里的青苔被踩倒了。好像有人从这里滑下去了。”
    大曾根冷酷地让京子看刚才自己用鞋子故意踩出来的水边的痕迹。
    “哎呀!这可怎么办?他爸,快救孩子!快!快!阿友!阿友!为什么你要从吊床
上下来呀!而且,还…还
    可怜的母亲还蒙在鼓里,号啕大哭着扑在大恶魔怀里,把他作为推一的依靠。
    不久,在京子的哀求下,搜索水池中尸体的工作开始了。叫来几个有来往的身强力
壮的男子,迅速开始排水池中的水。
    水池的水位迅速下降,逐渐露出了水底的黑泥。几个浑身泥水的男人拿着棍棒在池
底打摸。然而,不可思议的是哪儿也找不到友之助的尸体。
    站立不稳的京子在大曾根的搀扶下,站在水池边,眼睛直直地盯着水池。从孩子母
亲的眼神可以看出她几乎要发疯了。
    但是,现在快要发疯的不仅仅是京子,扶着她站在那里的大曾根同样也脸色铁青,
表情非常恐惧。
    (奇怪。这不可能。我的确把他扔进了水池中,而且是看着他沉入水底后才离开的。
通常情况下,这时小东西的尸体应该浮在水面上才对。但现在却无论如何都找不到。太
奇怪了。)
    与其说是奇怪,到不如说是可怕,准确地说是恐惧。即便是这样一个恶魔,也体验
到了这种非人力所能及的奇迹,禁不住打了个寒战。
    老花医站在泥水中满脸疑惑地朝大曾根喊道:
    “老爷,太奇怪了。我们已经无能为力了。看样子少爷没有掉进这水池中。”
    “不!不可能。这里有落水的痕迹,而且其他地方都找遍了,没有踪迹。肯定在这
里。再仔细找找。”
    “哎。可是,怎么也找不到……”
    “总而言之你再找找看。”
    “可是……”
    “什么可是!我不是在跟你商量。照我的吩咐做!”
    由于惧怕大曾根,老花匠又再次伏下身子去寻找。就在这时,从大曾根和京子身后
的光线微暗的树林子后边传来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声。
    “哈哈哈哈,在那里找不是白费劲吗?”
    他们吃惊地回过头来,发现从大树后面突然冒出一个男人来。这个男人有四十多岁,
身穿难看的便宜西装,一头近似光头的浓密的短发,又黑又矮,浑身显得很结实。男人
站在那里冷笑着。
    大曾根死盯着男人的脸,像是要从中寻找什么东西。转眼间他原本就苍白的脸变得
像死人似的,眼球差点没掉出来。
    “鬼!……鬼!
    看到那个黑男人,他感到像是大白天见到了鬼似的,嘴里奇怪地嘟哝着什么,一步
一步往后退缩。
    然而,与感到前所未有的恐惧的大曾根相反,当京子看清了那个人的脸时,突然狂
喜地喊叫着朝他跑了过去。
    “哎呀!你不是久留须吗?是久留须!是久留须!”
    “夫人,您还好吗?您说的不错,我是久留须。五年前淹死的久留须。”
    啊!不是鬼。而是陪同男爵旅行时与宫古丸一起遇难,在东中国海葬身海底的管家
久留须左门。人们都以为他死了。
    “夫人您放心,少爷被我久留须救起来了,现在他正在我住的地方高高兴兴地玩
耍。”
    “哎呀!真的?谢谢你!谢谢你!那你能不能快把友之动带到这里来?”
    “不,夫人您听我说。宝贝少爷是男爵家的继承人,我不能把他带到这个恶魔的巢
穴里来。夫人,少爷不是自己去水池的,而是人面兽心的恶魔把他从吊床上抱下来扔进
水池的。这是我在树后边亲眼看到的。等恶魔走了之后我才悄悄把少爷救了出来。…喂!
喂!大曾根先生!你要去哪里呀?是不是想逃跑啊?哈哈哈哈,你跑什么!我有许多话
想跟你说。在这里说被别人听到不好,咱们进屋慢慢说吧。哎!大曾根先生!”
    即便是这样一个大恶魔,面对这个突然出现的人,也显得狼狈不堪,不知所措。大
白天,即便是想跑也难以跑掉。嘴唇干涸、脸色苍白的地,只好硬着头皮假装镇静。
    “哈哈哈哈,你在说什么!你是不是疯了?那么,好吧。既然你有话说,那我就听
听。跟我来!”
    走在前边的大曾根脚步踉跄,而他身后敦敦实实的久留须则显得沉着镇静,就像是
警察在押送犯人。
    虽然京子还不知实情,但因友之助平安无事,也就放下心来。她吩咐水池里的男人
们停止寻找,然后急忙跟着两人来到上房。
      狠毒的火焰 大曾根领先走进位于楼房一角的西式房间。这里是备用的会客室,摆设并不怎么豪
华,仅有的两个窗户上装着很结实的铁护栏,显得格外的阴森。也许他觉得对于这个鬼
魂般的来客来说,这样的房间更合适。
    大曾根、久留须和京子围着桌子坐下来。三个人的表情各不相同。
    “夫人,您感到更吃惊吧?因为按理说五年前我就已经死了。倒是大曾根君你可能
感到很吃惊吧?因为,你可能做梦也没想到我久留须会活着回来。”
    说着久留须瞅了脸色苍白的大曾根一眼,脸上露出了胜利者的微笑。
    “大曾根君,当时我昏了过去。正在这时一艘蒸汽船路过那里把我救了起来。幸运
也好不幸也好,反正是我被救了。我这么说是因为,那是一艘中国的海盗船。夫人,这
并没有什么奇怪的,那一带今天依然有可怕的海盗船在游荡。那艘船把我救了起来,为
我精心地疗伤。但是,在我伤好了之后他们并不放我回日本,因为当时他们正好缺船员。
他们让我在地狱般的船底当了伙夫。即便是船靠了岸,也有人严密监视着我。不要说上
岸了,就是甲板也不让我上。具体的情况我以后再慢慢给您讲。总之,五年来我就这样
像海盗们的奴隶似的终日恐惧不安。
    听了久留须所讲的离奇的故事,京子不知怎么安慰他才好。
    “提起海盗船来,可怕的事和今天想起来觉得有趣的事情多得简直可以写一本书。
不过我今天还有更重要的话给您讲。
    “‘两个月前,我冒着生命危险从海盗船上逃了出来,经过千辛万苦好不容易才回
到东京。我悄悄地观察了这个家的情况,结果使我感到十分意外。夫人,说出来我也感
到很难过,您犯了一个无可挽回的错误。您和原来老爷的敌人结了婚。您的次于是您敌
人的儿子。’”
    “你……你在胡说什么!你不要相信这家伙的话。久留须!你给我住嘴!再胡说八
道我决不饶你!”
    大曾根大声吼叫着。但是久留须对他的虚张声势并不感到吃惊。
    “你说不饶我,那你打算把我怎么样呢?是不是又要拔出手枪杀人呢?哈!哈!哈!
哈!我看你不会在这城市里边公然开枪杀人吧?
    “夫人,这家伙用手枪把我肩膀上打了一个窟窿。不,事情还不仅如此。
    “夫人您不要吃惊,大曾根这个恶魔肯定在船中杀了原来的老爷,然后把遗嘱抢夺
到手,假装若无其事地回来把夫人骗到了手。”
    久留须不在乎大曾根的阻拦,把想说的话都说了出来。他把小船在东中国海上漂流
时发生的事情和大曾根连杀二人的罪行全在京子面前抖落了出来。
    “哎!我要是再早一点从海盗船上逃出来,就不至于造成目前这种无法挽回的结果
了。但是事已至此,虽说大曾根是个恶魔,但他目前有了龙次小少爷,没有夫人的指示
我也不好去告发他。因此,我想请夫人拿个主意,给大曾根君一个重新做人的机会,妥
善地解决这个问题。”
    “哈!哈!哈!哈!你可真会撒谎。喂!久留须!你有什么证据吗?尽管你小子说
你亲眼看到了,但我大曾根和你一个当了五年海盗峻罗的人相比,你以为会有人相信你
的鬼话吗?哈!哈!哈!哈!谁相信你这个海盗供罗的话!”
    大曾根恶魔的嘴脸暴露得越来越充分,他依仗没有证据,死命抵赖,企图否认他的
罪行。
    “喂!大曾根君,这种愚蠢的话你怎么也能说出来呢?即便我是海盗的噗罗,但你
忘了还有更重要的证人吗?”
    “胡说八道,你有什么证人?”
    “哎呀,真可怜。连你这样的恶魔也有点胆怯了。你忘了你用狠毒的手把友之助少
爷投进水池中了吗?少爷再小,也不会忘记想要杀自己的男人的脸。即使小少爷不能正
式提供证言,但只要夫人看一眼小少爷就会明白我的话是真是假。喂!大曾根君,你说
是不是?我劝你还是不要再嘴硬了,想一想今后怎么办吧。”
    虽然久留须的话讲得很平和,但其中却包含着不可抗拒的力量。
    京子不知何时伏在桌子上哭了起来。此时,这个弱女子顾不上谴责大曾根的罪行,
她在深深地诅咒自己与丈夫的敌人结婚生子的罪孽。
    看到伏在桌子上痛哭的京子,一直嘴硬的大曾根也不得不承认了。因为他看得出来,
京子现在相信的不是他这个丈夫,而是久留须。
    “那么,你打算怎样呢?总不至于把我这个京子现在的丈夫、龙次的父亲送进监狱
吧7’
    他终于承认了自己的罪行。然而,他内心并没有缴械投降。
    “夫人,依我看此事不要声张,最稳妥的办法是让他带着龙次立刻离开这个家。您
看如何?”
    就久留须个人而言,他恨不能吃大曾根的肉。但考虑到这个家的名声,考虑到可怜
的京子夫人,他才提出了这个用心良苦的建议。
    “好吧!”
    京子突然抬起头,严肃地盯着大曾根这个刚才还是自己至爱丈夫的脸,充满仇恨地
喊道:
    “请你立刻从这里出去!”
    “啊,是吗?那我走。你们两个好好生活吧。”
    大曾根这次出人意料地干脆。他丢下这句话向门口走去。但是,他真的像他嘴上说
的那样甘心了吗?这样一个恶魔,会这样简单认输吗?你瞧,他背对着两人拧门把手时
脸上那令人恐怖的笑容。
    但是京子和久留须都没有注意到这一点。看到大曾根垂头丧气地消失在门口,两人
总算松了口气。
    久留须不敢正视泪流满面的可怜的京子。他把目光移向别处,无言地面对着京子。
京子忍不住又伏在桌子上痛哭了起来。
    但是,细心的久留须此时仍然听到了门外西奇怪的声响。他急忙站起来跑到门口去
开f入
    “哎?奇怪?大曾根好像把门从外面锁起来了。”
    他嘴里嘟哝着,“昨喷2跨喷!”地使劲拧门把手。可是,结实的门就像一堵墙似
的,纹丝不动。
    久留须站在门口思忖着对方想要干什么。这时从外面又传来奇怪的声音。是针钉子
的声音,而且是从外面往门上钉钉子的声音。
    “谁?是谁在钉钉子?”
    听到久留须的声音,门外面钉钉子的人停下手,吃吃地笑了起来。
    “嘿嘿嘿,是我呀。是大曾根。喂!忠心的管家先生,你知道我在干什么吗?……
我在往门上钉木板。从外面给门钉上一块厚木板。”
    “你这个卑鄙的家伙,是不是想把我关在屋子里趁机逃跑啊?”
    “嗯,就算是吧。不过,不仅如此啊。为了让你日后长点见识,我就告诉你吧。”
    从门外面又传来下流的笑声。大曾根声音嘶哑地接着说:
    “怎么样?我先把你们关在这里,然后再把所有的家人都捆起来关进其它房间。你
明白了吗?我为什么要这么费事呢?首先是为了我和龙次能安全地离开这里。不过并不
仅仅为了这个。其次是为了得到这里的全部财产。为了这一天,我已经事先把动产全部
划到了我的名下,我可以随意把它变成现金使用。你明白了吗?第三……不,这就不用
明说了。不说你也明白。这再明白不过了。”
    说罢,fi外又传来恶魔的冷笑声。但是,这次无论里面的人说什么他都不再回答,
只听见冷酷的锤子敲打铁钉的敲击声。
    过了一会儿,敲打声停了下来,传来对方离开的脚步声。久留须回到桌子旁,两人
面面向视,一时间既不知该说什么,也不知该做什么。两人并不在意失去财产。在金钱
方面,京子简直像个孩子,一点也不在意。而久留须则认为大曾根他把财产藏不了多久,
相信警察会把它找回来的。
    京子现在担心的不是财产,而是自己孩子的安危。
    “友之助没问题吧?他没生病吧?请医生看了吗?”
    “夫人,请您放心。我早就请医生给少爷治疗过了。他已经完全恢复了。正在附近
的旅馆和保姆玩呢。我马上让人把少爷送过来。”
    为了安慰京子,久留须又详细地把救友之助的经过讲了一遍。但是,即使想把友之
助带来,他又如何从这被死死封闭起来的房间里出去呢?不用说门,就是仅有的两个窗
户也被铁护栏封死了。仅靠久留须一个人,再有劲也打不开门和窗户。也许他在期盼会
有人来救他们出去。
    然而,恶魔的毒计非常人能够想象。大曾根没有明讲的“第三”究竟是什么呢?莫
非是地狱的使者比搭救他们的人抢先一步到来吗?
    事实上,这时地狱的使者已经从门外边悄悄溜进来了。
    “哎呀!怎么回事?怎么这样呛人产’
    并没有人抽烟,但是屋子里却感到有烟雾。闻到一股东西燃烧的味道,而且还听到
哗哗啦啦的声音。
    “奇怪……啊!是从门缝进来的。从门缝进来那么多烟!莫非那家伙……”
    久留须大吃一惊,他不安地站了起来,京子也站了起来。
    烟雾越来越浓,由白色变成了土黄色,接着又变为黑色,迅速前屋子里灌。
    “久留须君,那,那是火……”
    尽管满屋子黑烟,但蛇信子似的火苗还是开始审了起来,而且还响起一片劈劈啪啪
打机关枪似的声音。
    门的下部已经被烧黑。不久滚滚浓烟夹着火舌从烧穿的地方向他们扑来。
    “怎么办?久留须君,这怎么办?”
    京子不由自主地抓住了身强力壮的管家的胳膊。
    久留须咬紧牙关小声说:
    “这个畜生!哎,是我失策了。我做梦也没想到他会做出这种丧心病狂的事情来。
我太大意了,太大意了。不过,哼!这点小事算得了什么……”
    然而,身强力壮的久留须并没有逃出密室的把握。虽然他也知道解决不了问题,但
他还是抱起京子跑到了远离火焰的窗户旁边。
    窗户上是难以逾越的铁护栏。久留须就像动物园里的野兽似的双手抓住护栏死命地
摇。但是埋在混凝土墙壁里的钢筋丝毫不动。
    “哎呀!真可怜。看起来,忠实的人对钢筋也同样无能为力啊!”
    恶魔在窗户外面令人讨厌地嘲笑他们。不知罢休极端残忍的大曾根还没离去,从院
子那边转过来观看囚笼中的牺牲者。
    “咽…”
    久留须狠狠地跺着脚,脸像燃烧着的煤炭似的,连钢筋都被愤怒的他摇得吱嘎吱嘎
响。
    “后悔了吧?这可是你自作自受。如果不是你小子多余地回到这地方,这里本来什
么事情都不会发生的。为了保护我自己,我只能这样做。很遗憾,我要把你们全杀光!
一个不留!啊哈哈哈!”
    啊!恶魔发疯似的捧腹大笑。过了一会儿,冷酷的恶魔头也不回地笑着杨长而去。
    “啊哈哈哈!”
    虽然他人已经走远,但那就像来自地狱似的笑声依然在院子里久久回荡。
    就这样,有明男爵的家宅被烧得片瓦无存。可怜的京子夫人以及众多的仆人被夺走
了生命,但谁有久留须左门从火海中逃出来保住了性命。
    日后从久留须左门住宿的旅馆的主人那里得知,在大火烧得正旺的时候,一个像怪
物似的男子跑到旅馆的大门口大声喊叫着要水。他的衣服被烧焦,浑身冒着烟。脸被烧
得几乎难以辨认,甚至看不出嘴脸,惨不忍睹。女招待吓得不敢靠近他,纷纷往后逃。
这个人就是久留须左门。
    刚强的久留须喝了点水,喘息片刻,又跑过自己住的房间,紧紧抱住因受到惊吓而
哭叫的友之助,失声痛哭了好长时间。
    带有古对忠义气质的久留须,忘记了自己的伤痛,声嘶力竭地喊叫说:
    “可怜的小少爷,从今天开始你就成孤儿了。那个大曾根五郎是你父母的仇敌,请
少爷你这一生都不要忘记这深仇大恨。虽然我没有多大能耐,但我愿承担起抚养少爷您
的责任。您一定要变聪明,变强大,而且要像古时候的武士那样,将大曾根这个坏蛋大
解八块,以报这深仇大恨。”

      第一章 隐阱和钟摆   
两个青年 自此以后,又过了二十年。
    二十年来,既没有听说恶魔大曾根五郎落网,也没有听到久留须和有明友之助报仇
的消息。也许恶魔和正义的骑士都各自躲在自己的藏身之处,在分别修炼着各自的地狱
之路和天堂之路吧。而且不知道恶魔的儿子,那个生性残忍剜小狗眼珠的大曾根龙次,
现在长成一个什么样的大恶魔了。有明友之助那个要报仇的骑士,在忠诚的久留须的熏
陶下,也不知长成什么样的好男儿了。两个人都已二十多岁,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
    昭和某年三月下旬的一天。在东京湾的H机场举行了前所未有的大型民间飞行运动
会。
    运动会由帝都飞行协会主办,陆海军做后援。帝都附近的各飞行学校、各大学的航
空系,都纷纷选派优秀的选手参赛。东京湾上空一时间盛况空前。
    举行比赛的这天,皇太子亲临观看。参加者中有航空部门的著名人土以及陆海军的
将校等众多头面人物。一般的参观者更是多得几乎占据了半个机场。其场面热闹非凡。
    上午十点,随着几颗礼花的升空,比赛正式开始。十几架型号各异的小型飞机交替
飞向天空。他们以春天的蓝天为背景,争相展示自己如燕子般高超的飞行绝技。礼花的
响声、乐队的鼓乐声以及观众的掌声和欢呼声响彻了机场上的天空。
    下午三点,比赛到了最后阶段。由K飞行研究所的代表选手一等飞行员有村清和G飞
行学校的代表选手一等飞行员大野木隆一进行共同飞行。
    有村和大野木都是二十刚刚出头的年轻飞行员。在民间,他们作为数一数二的飞行
高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是空中的勇士。有村情是毕业于东京大学史学系的高材生,柔
道二段、剑道初段、射击协会会员,而且还是著名的快艇驾驶员,著名的青年运动健将。
    大野木隆一出身于赤岩马戏团,是有名的高空杂技表演者,并且还是优秀的魔术师。
另外他不仅是汽车赛车的记录保持者,而且还是射击高手,是个少有的奇才。据说,虽
然他的经历和境遇与众不同,但不可思议的是他背后有一个经济资助人,日常生活过得
像贵族少爷一般。
    毫无疑问这两个人的比赛是当天的压轴戏。宣布最后比赛开始的信号一发出,机场
内顿时喧闹起来。双方的啦啦队一齐挥动起手中的小旗子,“有村!”“大野木!”他
叫个不停。礼花声、乐器声、群众的喝彩声响彻云霄。
    两架飞机螺旋桨的声音雄壮有力,他们几乎同时离开地面,迅速爬高朗品川海面上
空飞去。
    只见两架飞机的机翼在阳光的照射下闪着很光。大野木首先来个横向翻转,有村随
即做一个斜浪翻;大野木不甘落后做前浪翻,有村就做后浪翻;一个像树叶一样飘然下
落,一个还以会直下降;一个进行垂直上升,一个进行垂直8字飞行;一个回旋下降,
一个背朝大地回旋下降。其惊险程度让每个观众都感到提心吊胆。两个人互不相让,甚
至使人感到品川海面上空变得狭小了。他们忽上忽下忽左忽右变化多端的飞行,使在场
的冒险飞行的行家和陆海军的将校们都感到膛目结舌。
    然而,观众也能清楚地看出两人飞行技术的优劣。与有村一丝不乱的飞行技巧相比,
大野木要不航线混乱,要不动作衔接欠流畅。越是不甘落后就越使操纵不稳定。
    “啊!行啦!快停下来吧。”
    胆小的观众手里捏着一把汗,心脏跳个不停,盼望比赛尽快结束。
    两架飞机现在正位于最高的位置,准备做最后绝技的比赛。
    有村首先开始回旋下降。当他结束第一个回旋时,大野术突然开始急速下降。这是
普通的回旋下降。
    机场内顿时响起一片欢呼声。
    垂直下降的大野水当然要超过有村。但是这样以来,两机的出发位置就显得靠得太
近了。
    刹那间,机场内一片寂静。人们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他们忘掉了一切,只是茫
然地看着。人们觉得是在做恶梦,或感到是在着银幕上的故事。
    转眼之间,垂直回旋的大野木的飞机就冲正在回旋的有村的机翼插了下去。
    失去平衡的两架飞机立刻迅速往下坠落。观众不由得梧上了眼睛,他们不忍心看这
悲惨的场面。
    不过,两个飞行员并不像人们担心的那样不成熟。当他们发现危险时,几乎不约而
同地弃机跳了伞。
    人们首先看到的是降落伞打开之前的惊险和被抛向一边的两个黑点,然后是拖着长
长尾巴的降落伞。
    啊!糟糕!降落伞打不开。两个黑点撞到了一起。
    会摔死吗?不,伞打开了,两个伞全都打开了。但伞相互缠绕在一起,像雌雄两个
水母似的悠然地飘荡在空中。
    得救啦!得救啦!机场上爆发出了雷鸣般的掌声。空中的水母下面吊着的是手拉着
手的有村清和大野木隆一。
    青年大野木坦率地高声道歉说:
    “都怪我。请你原谅。”
    青年有村也爽快地大声说:
    “不,我们都只顾比赛了。没办法,可惜了飞机了。不过幸亏保住了性命。
    水母似的降落伞吊着两个好友随风向海上一直飘去。
    “这样下去不行。否则会把我们一直吹到大海里去的。”
    “那又有什么办法!天又不怎么冷,我们可以游着回去。而且快艇会来救我们的。”
    三百米、二百米、一百米,降落伞在逐步接近海面。
    “喂!看样子我们可以免受冻了。你瞧,如果按照这个角度前进,我们可以降落在
那个炮台上的草丛中。”
    “嗯,风再大些就好了。我看有点危险。”
    “没问题。快要着陆时我们可以使劲摆动身体,肯定可以降落到那个炮台上。”
    当降落伞高水面五十米左右时,两个人一齐不停地划动腿和胳膊,尽可能一点一点
地靠近炮台。最后,两人终于降落到了炮台上。
    他们好不容易才解下飘向一边会的降落伞。两个年轻人这才松了p气,在草丛中坐
下来,取下箍在头上的飞行帽,得出两张年轻的脸。
    两个青年长得都很英俊,但英俊中又各有不同。有树造出一种令人不可冒犯的气质,
而大野木则显得面带嘲讽。
    假如二十五年前在东中国海上葬身海底的已故有明友走男爵的朋友在场的话,可能
会对有村情的长相很像已故男爵感到奇怪。同样,如果二十年前失去踪影的大曾根的朋
友在场,可能也会对大野木隆一的长相与大曾根相似而感到奇怪。
    两个青年人看见搭救他们的水上署的汽艇从远远的岸边朝他们开来。但是汽艇到达
他台可能抢要十来分钟,于是有村和大野木躺在草丛中仰望着蓝天闲聊了起来。
    有村绷着英俊的脸有点不快地问道:
    “你这个人真可怕。你真的是那么想的吗?”’
    “当然是真的。我为此而出生,为此而一直锻炼至今。你瞧东京那起伏不平的屋脊,
那凡夫俗子居住的大城市,真是无聊极了。你能想象得出那平凡的蓝天下燃烧着的黑烟
滚滚的火焰,以及六百万凡夫俗子吵吵闹闹的情景吗?我的梦想就是要当一个像尼禄那
样的暴君。”
    大野木两眼露出凶光,像魔鬼附身似的描绘着自己可怕的梦想。
    “凭我的智慧、能力和勇气,世界上没有我做不成的事情。我要像尼禄那样享尽荣
华富贵,把全世界所有的财宝和所有的美女据为己有。所谓法律就是和对方比智慧,想
办法让警察去抓对方。你明白我的心情吗?
    “我是从十八层地狱里来到这个世界上的。作恶是我的使命。为此我学习了所有的
知识和武功,含着性命练习惊险的动作。我学习飞行也不是为了别的,而是为了能成为
魔鬼王国的拿破仑。
    “啊!我好像热血沸腾了。你想一想看,我的魔影像一只巨大的编捐把东京笼罩其
中。”
    英俊的有村气愤得满脸通红地说:
    “不要再说了!我已经听够了。你真是疯了。一次小小的撞机事件就把你搞得神经
错乱,你也真是个胆小鬼!
    “我读书,学武术,学习驾船和驾驶飞机。我认为我无论是智慧或能力都不比你差。
但是我的使命与你完全相反。我受的教育是要把罪恶和肮脏从这个世界清除干净,要求
我成为除恶的勇士。我为此而生,为此而受教育。
    “我从一个人那里听了这个世界上恶魔的故事。那个恶魔是一个和你一样从地狱爬
出来的男人。也许我必须犯一次今生推一的可怕的罪恶,那就是把那个恶魔碎尸万段。”
    他像是难以忍受悲愤似地盯着东京的天空声嘶力竭地喊叫着。
    “啊!有村君,你也不是一个凡人啊。我们两个不同寻常的人在这个岛上肩并肩地
躺着。这多么棒啊!地狱的恶魔和地上的天使。喂!你和我是天生的对手啊。我们两个
谁会最后得胜呢?来,握握手!”
    “好,我也想体验一下恶魔的手是个什么感觉。来!
    就这样,仿佛是命运的安排,两个英俊的青年在品川海面的波涛中,在春天晴朗的
蓝天下,眼里闪着难以名状的激情,不可思议地把手握在了一起。
      杀人事务所 在品川海面上举行的民间飞行比赛结束约半个月之后的一个温暖的夜晚,一个须发
皆白衣衫不整的老人醉酒田地走在东京浅草公园观音堂后面的路上。
    老人身穿旧式西装,发黄的赛珊格的衣领,继皱巴巴的领带,腋下夹着一个像是收
款员用的折叠式皮包。
    因天刚黑,观音堂后面空阔的黑暗中不仅有打算在此过夜的流浪者,也有从观音堂
后面抄近路去观音堂参拜的香客,还有不少在黑暗中散步的绅士和学生。另外还有那些
看上去像是香妓女拉皮条的婆娘。这些人像深海里的鱼一样来往不断。
    “喂!先生,先生。”
    一个流浪汉模样的男人摇摇晃晃地从白发老人身后出来,像是要告诉他什么秘密似
的向老人打招呼。
    “是喊我吗?你有什么事?”
    虽然像收款员似的老人看上去寒碜,但声音却很洪亮,态度也显得很傲慢。
    “先生,请你小点声。我有一个秘密想告诉你。”
    男人一步步向老人靠过来。
    “你这个人真会套近乎。你到底是谁?我从来没见过你
    老人虽然醉了,但还是心存戒心地站稳了脚跟。
    “哈哈哈哈,也许先生不认得我,但我对先生却很熟悉。您是仁堂先生,是百万富
翁……”
    听到这里,老人像是被点中了要害,吃惊地停住了脚步。
    “嗯,我的确是仁堂。你是谁?”
    “我吗?我是一个无名小辈。不过,我有一个秘密想告诉先生。我也是为了贪几个
钱。如果先生您真想听,那我就可以得几个钱了。”
    “哈哈哈哈,真是个怪人。你到底想告诉我什么?”
    老人以为无非是赌博或女人之类的事,所以忍不住想听一听。
    于是,男人像蝙蝠似地靠近老人,把嘴贴在他耳朵上说:
    “是关于杀人事务所的事。”
    就这一句话,差点没把老人吓得跳起来。
    江堂老人并非没有听说过杀人事务所。
    在东京的某个地方有一个非常秘密的专门从事替人杀人的事务所。这样的消息,不
用谁讲也会传到对坏事感兴趣的人的耳朵里。据说,那个奇特的事务所的所长是一个从
地狱里爬出来的像恶魔一样可怕的男人。他具有魔鬼的神通,在别人看来不可能的事情,
到他手里都能够轻而易举地得到解决。
    江堂老人是一个为了金钱什么坏事都会做的守财奴。虽然是百万富翁,但看上去像
一个收款员,有车不坐偏步行。从这一点也可以看出他有多么吝啬。虽然他小心翼翼地
避免触犯刑律,但为了一点点钱,他甚至会把欠债的病人盖在身上的被子抱走。他今天
的财富都是通过无数的坏事积累起来的。
    正因为他是这样一个人,所以他的敌人肯定不少。即便不是他的敌人,但能够随意
地让一个人停止呼吸,这对于他这样一个想赚钱的人来说肯定是再好不过的事情了。
    “嗯,杀人事务所的事我也听说过。不过,那十有八九是一些人瞻编出来的谣言。”
    老人欲擒放纵地故意装作不以为然地说。
    “先生这样想也难怪。不过,那并不是谣言。您瞧瞧那些证据就明白了。干脆直说
吧,今天报纸上第三版的报道您看了吗?呶,一个年轻的办事员从S大楼的第七层上坠
楼身亡。人们都以为他是厌世自杀,实际上是一个有钱人家的少爷买通杀人事务所,让
他们把这个情敌从这个世界上彻底地清除干净。怎么样?方法多么妙啊。而且还模仿年
轻人的笔迹写下了遗书。”
    两人往夜幕中走去。皮条客似的男人不住地给老人讲噩梦似的故事。
    “那,你是说那个事务所的所长把那个年轻人拉上七楼然后推下去的吗?”
    老人不知不觉被男人讲的故事吸引了。他说话的声音越来越低,仿佛是在商量一件
坏事。
    “而且是大白天。七楼上有许多事务所,人很多,他们神不知鬼不觉地就把那件事
给做了。当然,当时所长化装成了七楼上一个事务所里的文书。他的化装术很高超。但
是,除非是那个魔术师般的所长,其他人化装术再高超也办不到。”
    “嗯,如果你说的是真的,那个所长倒是个可怕的人物。那么,你认识那个杀人事
务所的所长吗?”
    “哪里哪里,我要认识他,现在就不会在这里跟您说话了。也许已经在隅田川的水
底睡大觉了。因为那个魔王是不会对我客气的。谁要是看到所长一眼,不出一个小时就
会从这个世界上消失得无影无踪。当然是被大解八块。因此,社会上没有一个人知道所
长的真面目。”
    老人感叹道:
    “嗯,他可真够谨慎的。不过,不这样也保不住秘密呀。”
    两人不知不觉来到更加黑暗的树林中。因为暗得可怕,所以没有人往这里走。四周
死一般的寂静。置身于此,仿佛是在一个无声的地狱中一样。
    老人若无其事地小声问道:
    “那么,那个杀人事务所究竟为什么要这么做呢?是为了赚钱吗?”
    “那当然。不赚钱谁会冒险做那种事。听说,事务所就像律师一样,按照事情的难
易程度收取酬金,至少不低于三千元。据说有时收取的酬金比这要多一二倍。我们只能
从中得到五角钱。”
    神秘男人的话终于逐步接触到了实质的问题。
    五人记你地压低声音问道:
    “你说什么?你从中得钱?这么说,你是那个杀人公司拉皮条的了?”
    “坦率地说,是的。”
    说罢,男人若无其事地往前走去。
    老人追上男人,热心地问道:
    “可你刚才不是说你不认识那个所长鸣?你不认识他,怎么给他介绍?”
    “哈哈哈哈,您很热心啊。没问题,还有其它许多渠道。我既不知道事务所在何处,
也不知道所长是谁。但我只要去一个地方,发个信号,就会有事务所的车来接我,把我
和客户带去。那个车上有我们的大哥,也就是老大的干将。他把我们带到事务所的秘密
入口处。不过,就连我们大哥也不能进那个人口一步。他一点也不知道所长长得什么样。
真是小心得滴水不漏。总之,听说所长经常化装成各种各样的人和客户见面。从来没有
人见过他的真面目。”
    “嗯,考虑得很周到啊。可是,不知客户是怎样被带到那个危险的地方去的。既然
是杀人不眨眼的地方,因此当把客户杀了同样可以赚钱时,可能会毫不客气地把客户干
掉吧?”
    “不过,他不会杀客户的。当然,如果他想那样做,是可以做得到的。但是,正因
为他不那样做,才显得有价值。否则,恶名传出去,就没有客户了。比起一时挣钱,不
如长期挣钱。事务所的规矩是除了规定的收费,不额外多收一分钱。”
    老人咽着口水问道:
    “嗯,越来越使人感动。客户想必很多吧?”
    他的呼吸似乎急促了起来。
    “但是,有胆量的客户不多。事务所自开张以来已经一年了,但听说刚开始时一个
客户也没有。直到最近,客户好像了解了事务所的手段,这才不断有客户登门。据说最
近十来天报纸上报道的自杀事件中有一半是事务所所为。前天发生在蒲田车站的卧轨自
杀事件和五天前发生在篇报的翻车事件等都是事务所干的……”
    “喂喂,你真能说。如果我把作交给警察,告诉他们你刚才说过的话,你怎么办?
    “哈哈哈哈,到那时我就说因为先生觉得无聊,我是讲笑话让你开心的就没事了。
你也没什么证据。首先第一条,警察会相信这种离奇的故事吗?哈哈哈哈。而且,我们
是不会白说这些话的。我们会首先选择好目标。你以为我们会到处乱讲吗?我是相中了
先生才跟您讲的。”
    “你相中了我?”
    “对。我想先生肯定有一两个想让他停止呼吸的人。哈哈哈哈,怎么样?先生您是
个目标吧?”
    “喂!你不要吓唬我。我从不考虑那些大逆不道的事情。不过你们的想法倒蛮有意
思。首先,我想见一见你们那个所长,看看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你瞧,我刚才不是说了吗。怎么样?好事快办。干脆今天晚上我就带你去那个杀
人事务所。你看如何?”
    “喂喂,这么说,你刚才说的话不是胡说人道了?”
    “别不好意思了。走吧,我领你去。我也是冲着钱来的。”
    于是,江堂老人在男人的劝说下,半推半就地跟在男人后边离开了公园。其实他内
心兴奋得在颤抖。心想,如果这是真的,那么,那么……想到这里,他抑制不住在心里
像恶魔一般狞笑起来。
      戴盔甲的怪物 出了浅草公园的后门,一路上是如何走的,处于兴奋状态的老人几乎全不记得了。
他被那个男人领着在到处是垃圾的路上绕了好半天,最后来到一处没有人家居住的地方。
这条路一边是一所小学校的混凝土围墙,一边是小公园的篱笆墙,四周显得十分荒凉。
    “到了,就是这里。我去发信号。我事先告诉您,您就是记住这个地方,回头向警
察告密,也没有办法打我们的埋伏,因为我们每天变化碰头的地方。”
    男人说罢从衣服口袋里掏出香烟点上一只,然后用右手拿着香烟在黑暗中划动起来,
像是在写什么字。
    看样子,他这是在发信号。立刻小公园里出现了一个黑色人影。人影大大咧咧地朝
他们走过来。
    一个男人用像是老大似的口气说:
    “好!我们接受了。你可以回去了。”
    于是,拉皮条的男人向老人打了个招呼就走了。
    “您什么都不用说。得把您的眼睛象起来。”
    说着话,男人掏出厚厚的黑布,突然绕到老人的身后,从老花镇外面把他的眼睛严
严实实蒙了起来。
    这个男人的打扮和那个拉皮条的男人一样,看上去就像是西洋叫花子似的寒酸,但
讲话却显得很有知识。既然他受到所长的信任,想必在做坏事方面还是很能干的。
    老人的双眼一下子什么都看不见了。他不知道接下来会是什么结果,心里感到有点
害怕,但是想要进入杀人公司,这点冒险是免不了的。于是他下定决心把眼睛闭了起来。
    过了一会儿,从远处传来汽车的声音。声音越来越近,接着嘎地一声停在了他们面
前。
    “请上车。我们带您去公司。”
    男人半推半扶地让老人上车坐下,接着汽车就开走了。
    男人几乎是抱着老人坐在后排座位上,但一路上一句话也不说,就像是个哑巴似的。
    不知道汽车在住什么地方开,只感到在频繁地忽左忽右地乱拐。老人心想:“莫非
是在原地兜圈子?”
    汽车就这样跑了大约三十来分钟,停靠在了一处楼房Bu。
    男人牵着老人的手毫无表情地说:
    “事务所到了。请下车吧。”
    老人被人牵着手,从车上下来,上了二三个石头台阶后进入了楼房。在楼的走廊上
走了一会儿,然后爬了一段高高的楼梯,接着又是走廊。就这样,在楼房中一会儿上楼
梯,一会儿下楼梯,一会儿走走廊,上上下下,不知走了多长时间,也不知到了第几层
楼,也不知道是三楼、二楼还是地下室。最后终于到了要去的房间。
    男人依然毫无表情地向老人解释说:
    “从这里往里我们也不能进。从这个门进去一直往里走自然会到达事务所的接待室,
您自己往里走吧。”
    男人说罢解下老人的蒙眼布,一下子把他推进房间,接着优当一声关上门,并咋喀
一声从外面把门锁了起来。这样想逃跑也没有路了。
    眼前是一个细长走廊,由于没有灯光,暗得就像是地下的坑道一般。虽然蒙眼的布
被摘去了,但这么暗,仍然什么也看不清。
    虽然老人心里感到很恐惧,但退路已经被堵死,只有往前走。
    这时老人忽然想起了善光寺的地下室的戒坛。在那里,只要右手摸着墙壁走下去,
最后总会到达一处明亮的出口。面对这样一个黑暗中的走廊,也只有用同样的方法摸着
墙壁走。
    他用右手摸着像是混凝土的墙壁一步一步往前挪,大约走了十来步,一下子碰到了
墙。莫非这是个死胡同?老人越发害怕了。他用手在墙壁上乱摸,忽然手碰到了像是门
把手的东西。
    “噢,到底还是有房间啊。”
    老人用力一推,门出乎意料地悄无声息地朝里打开了。同时透过门缝看到一丝微弱
的电灯的灯光。
    他踏进去一步,巡视四周,发现这是一个三十来平方米简陋的西式房间。里面没有
什么家具,周围银灰色的墙壁看上去像监狱似的。而且,不可思议的是房间里没有一个
窗户。吊在天花板上的没有灯罩的电灯上积满了灰尘,灯光昏暗。
    老人在心里琢磨:
    “难道这里就是接待室?这个房间的对面是不是还有房间?那么门又在什么地方
呢?”
    正在这时,从他背后传来金属碰击的声音。
    老人吃了一惊,回头一看,发现敞开的门后面黑影里有一副西方中世纪的甲胄。甲
胄擦得很干净,在灯光的照射下闪着银光。
    那么刚才的金属碰击声是不是甲胄的两只袖子相碰发出的声音呢?可是,房间里又
没有风,一个装饰品怎么会发出声音呢?奇怪。老人这样想着朝甲胄走过去,用手指摸
了摸冰冷的钢铁。他心想:
    “这么脏的房间里摆设这么值钱的装饰品真是太可惜了。这东西少说也值一千两银
子。”
    为了观赏这套盔甲,老人开始轻轻往后退。
    奇怪。老人发现盔甲像是被一根看不见的线牵着似的静静地朝他走了过来。
    老人吃惊地停下了脚步,再仔细看盔甲,又不像会动。他又试探着往后退,结果好
像闪闪发光的怪物朝他追了过来。老人停下来,盔甲也停下来,老人走盔甲也走,就像
是一只追人的狼似的。
    老人吓得脸色苍白,不知道自己是在做噩梦还是发了疯。他越想越害怕,差点大声
喊叫起来。
    “哈哈哈哈!”
    啊!这是怎么回事?一个装饰品怎么会发出可怕的笑声?
    老人被吓得瘫倒在了地上。他想逃跑,但两条腿怎么也不听使唤。
    “哎呀,失敬失敬。把客人吓坏了。我不是什么怪物,我就是这个事务所的所长。
你是让堂君吧?”
    盔甲说起人话来。听声音是个年轻人。为了预防万一,杀人事务所的所长藏到了西
洋盔甲中。盔甲的腰上还带了一把长长的剑。说不定有时还会把剑抽出来。
    过堂老人跪在银色怪物面前,看着对方闪闪发光的脸,不住地叹息。
    盔甲毫不客气地走到老人身边,把一只铁手放在老人肩膀上,用低沉的声音说:
    “你是不是也想让某个人停止呼吸啊?那么,那个人究竟是谁呢?快把详情告诉
我。”
    老人半信半疑地问道:
    “您真的做得到吗?”
    “那当然。这个世界上没有我做不到的事情。你放心地把你的要求讲出来吧。是报
仇?还是图财?”
    老人被对方的威严震慑得跪在地上哀求说:
    “哪里是图什么钱财,当然是报仇。而且,对方也想把我消灭掉。我不杀他,他就
会把我杀掉。请您无论如何可怜可怜我,帮帮我。我求您了,求您了。”
      黄金宝库 “那么,你把理由简单地告诉我。对方是什么人,你为什么想消灭他。”
    过堂老人在盔甲里的所长的催促下,讲述他冒险来到这里想要办的事情。
    “我叫江堂作右卫门。可能您也听说过,我有一些钱。我当初身无分文,是靠白手
起家积攒下今天这份家业。几十年来,我几乎是不吃不喝地拼命工作。现在有个家伙盯
上了我的命根子似的财产。
    “我孤身一人,既没老婆也没孩子。只要我死了,那么我的财产就全成了那个男人
的了。那家伙是我推一的表弟。这小子想要我的命,说不定哪天他就会对我下毒,或暗
杀我。
    “我想在这个可怕的恶魔没下手之前,先下手为强,让他从这个世界上消失掉。让
他神不知鬼不觉地消失掉。这就是我的请求,您能够接受吗?”
    盔甲骑士一动不动,不痛不痒地问他说:
    “他叫什么名字?他住在哪里?”
    “麻烦的是,他就住在我家里。他别无依靠,是我在照顾他。这家伙竟然恩将仇报,
正在策划一个可怕的阴谋。您是问他的名字吗?他叫星野清五郎。”
    “我知道了。你回去吧。已经没你的事了。快走吧!”
    从银色头盔里传出冷冷的声音。看样子骑士有点不太高业
    “好,好。哎?您刚才说什么?回去?这么说您接受了我的请求了?”
    老人搞不清对方的意思,战战兢兢地看着头盔问道。
    “我无法接受你的请求。”
    “什么?您无法接受?那为什么?我会如数付给您报酬。
    “我们不接受撒谎者的请求。我们的工作也是舍着性命的。你贪心就直截了当地说
贪心,无非是一丘之貉。无论你打算做什么样的坏事,我都不感到吃惊。无赖就是无赖,
没必要吞吞吐吐,有话就明明白白地讲出来。我就讨厌那些耍些小把戏,讲一些煞有介
事的理由的家伙。”
    头盔里传出很干脆的呵斥声。
    “那么,您是说我的话是编造出来的?”
    过堂老人无法掩盖自己的狼狈相。
    “你怎么会被你的表弟毒死?假如没有法律,倒是你想把你的表弟毒死吧?这可是
要花费千万两银钱的买卖呀。哈哈哈哈,怎么样?我没说错吧?”
    “嘿嘿,您在说什么呀?我一点也听不懂。”
    “哈哈哈哈,你还想隐瞒。那么,我来给你解释吧。你好好听着,如果错了,你要
给我纠正。怎么样?”
    银盔甲慢慢往前走了一步,开始讲述一个奇妙的故事。老人听着听着,不由得大惊
失色。
    “事情发生在幕府晚期的庆应年间。一天,江户幕府首屈一指的御用商人伊贺屋传
右卫门,一身外出旅游的装束,带着几名伙计离开了家。这一去三个月没有回来。这期
间,他在哪里,在干什么,无人知晓。终于有一天传右卫门像乞丐似的回来了。和他一
起去旅行的伙计,不知为什么一个也没回来。
    “这件事情发生后,伊贺屋迅速衰败。他变卖了家宅,住进简陋的大杂院,断绝了
和同行的交往,悄无声息地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
    “可是,几个好事的人没有放过这个可疑的情况。因为,伊贺屋是日本首屈一指的
精明人。他害怕在维新的混乱中有人趁火打劫他的财产,悄悄把积攒下来的金银财宝藏
了起来。他住在大杂院里等待时局的变化。为了保守秘密,传右卫门可能把带去埋藏金
银财宝的伙计们全杀害了。
    “这样的传言不仅在当时私下流传,而且一个名叫斋藤吟月的人还把它写进了自己
的日记里。日记的内容甚至还登载到了维新资料的书籍中。
    “那么,伊贺屋传右卫门的子孙有没有挖掘出这些秘密的金银财宝呢?没有。不久
传右卫门就生病去世了。但他留下了写有金银埋藏地点的秘密文书。可是,由于秘密文
书上的文字描写过于保密,和密码差不多,他的子孙们难以破解。当然,曾经进行过多
次的挖掘,但都无功而返。
    “住在你家的那个星野清五郎就是伊贺屋传右卫门的孙子。而且他还带有那个秘密
文书。你这个不放过任何发财机会的人,怎么可能不知道呢。更何况你还是伊贺屋的亲
戚,是星野的表哥。
    “你超星野沦落之时,装着很关心他,把他和他的女儿接到你家中居住。同时,用
了差不多一年的时间,和星野一起潜心破译那个秘密文书。
    “怎么样?我有没有说错的地方啊?”
    这堂老人面无人色,浑身颤抖,听了头盔里传出来的可怕的话,不知如何回答才好,
惊恐万状的他目光痴呆地往四周巡视着。
    “哈哈哈哈,你不说话,说明我的话是对的。那么,你来我这里请我杀人,说明你
已经解开了秘密文书的暗号了吧?是不是已经知道金银的埋藏地点了?
    “因为,一旦知道了财宝的埋藏地点,你的表弟就成了累赘。两个人平分财宝,不
如自己独吞。这是人之常情。那只有让星野从这个世界上消失掉。你特意跑到我这里来
就是为了这个吧?哈哈哈哈,你是不是很吃惊啊?这下子你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了吧?
我有一百只眼和一百双手脚。我用这一百只眼睛巡视着世上所有的邪门歪道……喂!老
家伙,你怎么不说话?”
    过堂老人心里发抖,他做梦也没想到对方知道得如此清楚。他后悔不该轻率地到这
个地方请他杀人。可是,事已至此又不能逃跑。
    “不,是我错了。我不好。”
    老人突然跪在地上,哀求说:
    “既然您什么都知道,我也就不嚷嚷了。的确如您所讲的那样,我想让星野从这个
世界上消失掉。无论多少报酬我都给您,您能接受我的请求吗?”
    “嗯,是吗?果然如此。那么,好吧,我接受了。那么,你到我屋里来吧。这里是
测验委托人的地方。连请你坐的地方也没有。”
    好像盔甲里的人发了什么暗号,这时房间的一个墙壁突然嘎吱吱吱地动了起来,接
着出现了另一个房间的人口。从暗门那边跑出来一个模样奇特的人。
    这个人看样子有十二三岁,但脑袋很大,是那种在马戏团里经常可以看到的滑稽演
员似的侏儒。他身穿天鹅绒的西服,衣服上点缀着闪闪发光的金线。
    听说中世纪西方的国王把这样的侏儒滑稽演员召进宫里用来解闷。也许“杀人事务
所”的所长雇佣这样的怪人也是在模仿中世纪西方的国王吧。
    侏儒穿着金光闪闪的衣服来到骑士盔甲面前,就像是面见国王似的恭恭敬敬地鞠了
一躬。
    “你把这个客人领过去!”
    听到骑士的命令。徐德转过身来,像在舞台上演戏似的对老人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魔椅 老人来到的这个屋子与刚才的截然不同。房间装饰得非常豪华。
    整个房间像是象征邪恶似的全部涂成了胭脂色。四周的墙壁上挂着层层叠叠的胭脂
色天鹅绒垂幕,地上铺着厚实而松软的胭脂色地毯。结实的长沙发,带扶手的椅子,所
有这些全部是胭脂色。头顶上带格子的天花板也是胭脂色。天花板上吊着古色古香的装
饰性吊灯。灯光很亮,照得人几乎睁不开眼。
    侏儒用像小孩子似的声音说:
    “请坐!”
    老人一看,那是一把这个房间里最漂亮的带扶手的椅子。椅子的靠背有通常的椅子
靠背两倍那么高。两边的扶手很大,上面雕刻着许多花纹。
    所长给他劝座说:
    “请坐!不要害气。”
    老人战战兢兢地坐到了椅子上。坐垫的弹簧很松软,小个子的老头看上去像是理到
了里面。
    所长让你儒帮他脱下盔甲,身上只剩下贴身的毛料衬衣和裤子。他坐到老人面前的
椅子上。
    仔细一看,老人意外地发现这个职业杀手是个年纪只有二十四五岁的青年。青年人
浓密的头发梳理得很漂亮,皮肤白皙,眉目俊秀。
    “怎么?原来是这样一个毛头小伙子!”
    老人这才从对可怕的盔甲的恐怖中摆脱出来,感到一颗悬着的心放了下来。然而,
如果他知道这个青年的真面目,知道这个俊秀的青年正是恶魔与人类的混血儿大曾根龙
次,那么他不仅不放心,恐怕会更加吓得魂飞魄散。
    不,还有比这更令人担心的事情。老人丝毫没有觉察到,这个杀人事务所的所长连
贴身的部下都不让看到他的真面目,但是这次却去掉盔甲,毫不遮掩地把真面目暴露在
初次见面的委托人面前,这不是有点奇怪吗。莫非他打算不让老人再见天日?
    “那么,我们开始商谈吧。关于星野的这笔买卖我接受了。但是,这件事需要一些
手段。星野不是住在你家吗?所以我就化装成你的模样到你家去。然后让星野以为我就
是仁堂老人,接着再把他干掉。你瞧这个方法多么律。”
    大曾根龙次所长面带微笑地提出这样一个奇妙的方案。
    老人胆子慢慢大了起来。他放松地坐在椅子里,有点怀疑地问道:
    “一切全由您安排。可是,您能化装得那么像吗?和我一模一样?”
    “哈哈哈哈,也难怪,你还不知道我的手段。我的手段是任何人也比不上的。我能
够做到,因为我已经研究了十年化装术。那么我就露一手让你看看吧。”
    青年人充满自信地笑笑,给诛儒使了个眼色。于是身穿胭脂色衣服的林儒就像是一
只养熟的狗似的立刻明白了主人的意图,急忙跑向房间的一角,抽出一个西洋式柜子的
抽屉,双手托着跪在大曾根龙次面前。
    仔细一看,原来抽屉里面装的全是各色各样的假发和假胡须。其中有黑的、黄的、
花白的、全白的等,满满装了一抽屉。
    大曾根观察了一下老人的面部和抽屉里的东西,接着选择出合适的假白发、假胡须、
假眉毛等。他迅速地把它粘贴好,猛的把脸转向老人。
    “怎么样?这样你能看出我是谁吗?不过,这还是半成品。你瞧着我再加工一下。”
    株儒把盛放假发的抽屉放回原处,又拿来一个小一点的抽屉和镜子。
    青年左手拿着镜子,仔细比较了一下自己和老人的脸,然后从抽屉中拿出各种大小
不一的笔和刷子,在各种颜料盒子里蘸上颜色,像画家似的巧妙地在自己脸上描画起来。
    仅用不到五分钟的时间,他就化完了装。他额头和眼角上隐隐约约的皱纹描画得几
乎使人辨不出真假。
    青年突然把脸转向老人问道:
    “老头,你看如何啊?”
    过堂老人佩服地点着头说:
    “太不可思议了。不可思议。没想到化装这活如此厉害。您这么一化装,甚至使我
觉得好像有两个相同的我。”
    “哈哈哈哈,我的化装术和演员化装不大一样啊。”
    您瞧,大曾根从语言到声音都已经完全变成了社堂老人。
    “太妙了。连声音都和我一模一样。”
    老人忘记了他可怕的用心,差点没拍手称赞他化装术的奇妙。
    大曾根笑着站了起来,给什儒使了个眼色,让他拿来一套适合老人穿的朴素的西服。
    “来,把这套衣服换上。我必须暂时借你的衣服穿一下。”
    于是老人起身换了衣服。可当两个人再次坐回到原来的椅子上相互观看对方时,那
情景实在难以用语言表达。
    这堂老人看后不觉笑着说:
    “这么一来,我都不清楚究竟您是我,还是我是您了。”
    “你放心吧。一切都由我来处理。”
    听了这句话,老人一下子又回到了现实中。他面带不安地说:
    “这事是交给您了。可是会不会出问题呀?人们会不会怀疑我是凶手呢?我总觉得
如果您化装得和我一样有点不安全。”
    “不,这是麻痹对方的手段。绝对不会留下证据和线索的。因为这关系到我这个事
务所的信誉。”
    “那么,我想事先问一下,您以我的身份回到我家,那我怎么办呢?”
    “这个你也不用担心。你可以在这个屋子里睡上几天。这个小矮人会照顾你的一切。
你可以尽情地享受这里的好酒好菜。”
    “是吗?那好。另外,关于我应付的报酬,我想还是事先说好,免得以后争吵起来
就没意思了。”
    老人心中战战兢兢地提出了这个最放心不下的问题。他最担心的就是对方已经知道
了巨额金银财宝埋藏的地方,不知道他会出什么难题。
    “报酬有点高啊。”
    啊,果然如此。大曾根的声音里隐含着一种深不可测的威胁感。
    守财奴老人厚颜无耻地说:
    “哎,哎,那高到什么程度呢?……听您手下的人说,酬金是三千元到一万元。能
否请您尽量少要一点酬金。”
    “哈哈哈哈,你净想好事了。这是一件按目前的价格需要一千万元的大事。我也有
一个要求。”
    “您的要求是?”
    “是这样…”
    大曾根面带神秘的微笑,盯着老人的脸大声叫道:
    “老头,我想要你的身体。”
    话音还没落,不知椅子上安装了什么机关,老人坐的椅子坐垫突然呢当一声落了下
去,老人像个虾米似的被装进了椅子里。
    老人嘴里含糊不清地喊着什么,挣扎着想站起来。这时高高的椅子靠背折成三折,
封住了椅子的工部和前部,整个椅子像个箱子似的把老人扣了起来。同时,椅子两侧很
结实的板子翻转下来把椅子的两边封了起来。也就是说,过堂老人转眼之间被装进了箱
子中。
    “这就是我想要的报酬。从今天开始我将永久成为你的替身。我的意思是你的百万
财产和伊贺屋埋藏的千万财产都是我的了。”
    “嗯,你这个坏蛋!等等,我有话要说。一半,我把财产给你一半。我所有的东西
都给你小子一半!喂!我们能不能谈谈?喂!你这个坏蛋。”
    从箱子的缝隙里传出的老人的声音听起来又悲伤又忧郁。
    老人在箱子里踢腾着。过了一会儿,他像快要淹死的人抱住了一块岩石似的,把干
瘦的手指从箱子缝隙里一根、两根、三根地伸了出来。
    “老头,这是你自作自受。你以为花三千、五千就能够为你杀个人吗?世界上哪有
那样的买卖。什么杀人事务所,不过是个幌子,是演戏给你看。目的是为了引你上钩,
而你果真轻而易举地上钩了。这是你自找的,活该。
    “我需要军饷。为了完成我来到这个世界上的使命,我需要军响。两年前我就注意
到了伊贺屋埋藏的金银财宝,并寻找他的子孙。为此我花费了大量金钱。今天我终于如
愿以偿了。
    “哈哈哈哈,老头!你知道我的智慧有多深了吧?你放心,我会尽情地花用你的金
钱的。你可以在地狱里看着我是怎么花的。”
    说罢,大曾根走到箱子旁边,不顾老人的惨叫和挣扎,把箱子严严地关起来,用箱
子外边带的皮带把箱子横七竖八结结实实地捆了起来。
    这样,原来的椅子彻底地变成了像是马戏团里搬家用的箱子似的。
    “老大,干得真漂亮。”
    突然,从门口露出一张男人的脸来。原来是刚才领过堂老人来这里的那个部下。他
说他从来没见过所长,也是在演戏,是为了让过堂老人觉得杀人事务所像是真的似的。
    已经成为过堂的大曾根微笑着看了看他的部下说:
    “嗯,没想到,这老爷子这么好骗。”
    “把这个运到老地方去,要小心。我还要再演一次戏,以老爷子的身份去过堂家。”
    “嘿嘿嘿,他那个家里有一个漂亮妞。老大是不是在盼着她呀?”
    “你说的可是星野的女儿?”
    “就是她。大家都说老大和那个姑娘是天生的一对。反正总有一天那姑娘会成为我
们的女王的。”
    “别讲那些无聊的话。我马上就出发。其余的就交给你们了。”
    说罢,大曾根高高兴兴地用仁堂老人走路的架势摇摇晃晃地往屋子外面走去。
      可怕的疑惑 获洼过堂家,星野的独生女儿真弓在一间屋子里织着毛衣,焦急地等待迟迟不归的
过堂老人。老人从来没有回来这么晚过。
    父亲星野左眼失明,行动不便,而且这几天有点感冒,早早就休息了。
    家里的老仆人和保姆因为明天要起早,也各自回房睡觉去了。
    柱子上的挂钟已经敲过了十二点。
    房子附近是一片灌木材,显得很冷清,到了晚上一点声音也没有。真弓感到这个房
间好像远离尘世的一个孤岛,使人感到很孤独。
    真弓在电灯下边低着头在织毛衣,从侧面看,她显得格外的美丽。虽然没有化妆,
但十九岁的青春把她的脸装点得面如桃花。长长的睫毛里,一双水汪汪的若有所思的大
眼睛,显得格外的好看。
    大约十二点三十分左右,大门口的门铃突然响了起来。
    “哎呀!是不是伯伯回来I?可门铃的按法好像和平时不太一样。”
    不过,真弓还是急忙起身打开大门口的电灯,赶快跑到大门口问道:
    “是谁呀?”
    从门外边传来江堂老人的声音说:
    “是我。快开门!快!”
    真弓急忙拉开门闩,把老人迎了进来。
    “哎呀,伯伯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有个可疑的家伙在后边盯我的稍,我好不容易才把他甩掉。快把门关上!说不定
那个家伙还在那里。那家伙真讨厌。”
    真弓关门时悄悄往外边看了看,但并没有发现什么可疑的人。
    “是不是伯伯您的精神作用?没有什么人呀。”
    “怎么会是精神作用。我被坏人盯上了。我不是和你爸一起在寻藏宝的地方吗,好
像有人发现了这件事。有坏人想和我们争夺宝物。”
    老人好像很害怕似的嘟哝着沿外走廊急急忙忙朝卧室走去。真弓关好大门也随后跟
着他往屋里走。
    外走廊朝院子的一侧是一排玻璃窗。两人一言不发地走着。突然走在前面的老人停
下脚步,盯着窗户外边看了起来。
    真弓感到老人的样子很奇怪,就走到他面前顺着他看的方向看去。
    真弓发现老人看的是院子的树木稠密的地方。她不明白那里有什么,就仔细地查看。
于是,她发现从黑暗中走出来一个朦朦胧胧的黑色的东西。
    由于天太黑,真弓看不清那个黑色东西的脸和衣服,但可以肯定是个人,而又不像
是一个普通的人,有点畸形,看上去像怪物一样。看那个人的身子像是十二三岁的小孩,
但脑袋却比一般人的还大,而且两只闪着绿光的眼睛一直在盯着这边。
    真弓惊叫了一声不由得扑进了老人的怀里,把脸埋在了老人的胸前。
    于是老人像要保护她似的抱住了她的双肩。虽然真弓当时很害怕,但还是感觉到老
人把她抱得太紧。
    哎呀,这是六十多岁的伯伯的身体吗?这手臂的力量,胸脯的宽度,强有力的心跳,
还有这身上的气味绝对不是干瘪的伯伯的。从气味着,这是一个年轻人。
    真弓感到害怕极了。院子里的怪物叫人害怕,但抱着她的这个人更让她感到一种难
以形容的害怕,感觉就像在做噩梦一样。
    不过,这只是转眼间的事情。当她正要挣脱时,老人也松开了手,接着老人大声喊
起人来。
    “喂!谁在家!看家的!院子里有一个可疑的家伙,快来看看厂
    听到老人非同一般的叫声,家里所有的人都急忙从被窝里跑了出来。星野清五郎、
看家的老头和保姆全都穿着睡衣。
    “刚才那棵松树下边站着一个可疑的人,看家的你去看看片
    看家的是江堂老人的保镖。虽说是个老头,但他是警官出身,身体很强壮。他急忙
跑回屋里拿来手电筒,打开玻璃门朝松树那里跑去。
    其余的人则把房间的拉门拉开,打开所有的电灯把院子照亮。过堂老人从屋里拿来
一把日本刀,星野也找来一根木棒。大家一起来到院子里,和看家的一起搜寻那个可疑
的人。
    看家的搜得累了,发牢骚说:
    “没发现什么人。是不是老爷您看花眼了?后门也关得严严实实的,墙又那么高,
人不可能进这个院子。”
    星野也半信半疑地问女儿说:
    “真弓,你看到那个男人了吗?”
    “哎,我看见那里站着一个黑黑的东西,像个影子似的。”
    “还是你的精神作用。这里有各种形状的树,在黑暗中说不定看上去像是人似的。
这一片杜鹃看上去就像是人蹲在那里一样。”
    过堂老人提着日本刀,站在院子里小声对星野说:
    “不可能看错,确实是个人。星野,我总觉得好像有人知道了我们的秘密。刚刚还
有人盯我的稍,我好不容易才把他甩掉。我们必须提高警惕。”
    找了老半天也没发现一个人,因此也无法报告警察局。结果这件事就这样不了了之
了。人们又重新检查了一下门,各自回房休息去了。
    真弓躺在床上怎么也睡不着,站在院子里的那个畸形的像个影子似的家伙令她不安,
但更令她不安的是仁堂老人体格年轻得令人难以相信。
    从脸和姿势看肯定是仁堂老人。声音和老人一样,衣服也是江堂老人今天出门时穿
的。但衣服里边的身体无论如何不像是六十岁的人,就好像是一个年轻人的肩上安了一
颗老人的脑袋,总感到不舒服。
    当老人抱着她时,她明显感觉到了接触异性的感觉。她感觉到了年轻异性的气味,
甚至有一种情欲的感觉。而这从平日的仁堂老人身上是绝对感觉不到的。
    “我是不是神经有点不正常?”
    想到这里,她不禁感到害怕起来。
    黑暗中,她感到好像有许多畸形的裸体怪物在淫笑着走来走去。
    她刚想睡着,立刻又被噩梦惊醒过来,出了一身冷汗。
    就这样,客厅里的钟敲了一点,又敲了两点。大约两点半左右,真弓突然感到好像
有人在拉门外边悄悄走动。
    她吓得编成了一团,仔细一听,发现急筹夸夸的声音在她房间的拉门前停了下来。
    黑暗中,在微微发白的拉门外边,有一个人站在那里,双方只隔了一层纸。真弓屏
着呼吸,盯着拉门外边。外边的人可能也在屏着气观察屋里的动静。真弓手心里搭着一
把汗,忍耐着难熬的几秒钟。
    这时,她忽然发现拉门被悄无声息地一点点拉开了。
    是不是精神作用?不是。那个人小心谨慎地打开拉门,从门缝里拍脑袋探了进来。
    真弓用被子蒙着头,只剩两只眼睛露在外面。她发现那是个穿着白色衣服的男人,
脸白白的。可人的脸不可能那么白,肯定是白胡子白头发。只见那人白色的脸上两只眼
睛在闪着光。那人在盯着真弓,一直看了大约有十来秒钟。可是真弓感到好像有半个小
时那样长。当那个人发现真弓好像在熟睡以后,就放心地悄悄拉上拉门,蹑手蹑脚往远
处去了。
    凭直觉,真弓几乎可以断定那个人就是这堂老人。
    可是,这个家的主人为什么要做这样奇怪的事情呢?真弓又遇到了一个难解之谜。
如果那个人不是过堂老人而是一般的窃贼,真弓也不至于那么害怕。深更半夜在院子里
走来走去的不是小偷而是家里的主人过堂老人,这使其弓感到很吃惊。这简直是一个莫
名其妙的恐怖。
    深更半夜,伯伯查看我是不是睡着了,他究竟想干什么呢?是不是父亲发生了什么
事情?
    想到这里,真弓再也躺不下去了。她不由得悄悄起床,披上衣服,轻轻打开拉门,
往走廊巡视了一下。
    走廊的尽头是老人的书房。她看见书房门前有个白色的影子。吝啬的老人从不开走
廊里的灯,看不清是谁。但可以断定,那个白色的东西肯定是穿着睡衣的过堂老人。
    她看见那个白色的东西打开了书房的门,悄悄地溜了进去。过了一会儿,只见从门
锁缝里透出来一缕微弱的光线,看样子是把书房里的电灯打开了。
    真弓突然冒出一个大胆的主意。这个主意让她感到有些害怕,但害怕也更增强了她
的好奇心。她像个鬼魂似地蹑手蹑脚治走廊走到书房门口,蹲下身来从门锁缝里往房子
里察看。
    她看见穿睡衣的仁堂老人在电灯下正挨个打开书橱,把里面的帐本以及书等往地上
扔。
    哎呀,看来伯伯真的是精神不正常了。
    他的确是疯了。当他把所有的书橱都翻过一遍后,地板上已经到处是书,几乎没有
下脚的地方。
    翻完书橱,老人又把目光转移到了墙角的保险柜上。保险柜里存放有仁堂胜过他生
命的重要资料。
    老人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笔记本翻看。过了一会儿好像找到了密码,只见他对照着笔
记本开始拧保险柜上的密码盘。
    哎?伯伯好像忘记了保险柜的密码。伯伯的那个笔记本像宝贝似的平时一直随身带
在身上的。我也知道那上面记有保险柜的密码。几个简单的密码,伯伯早就记住了,不
看笔记本也能想得起来。可今天伯伯怎么一个字一个字对照着拧密码盘?奇怪,俐e是
不是脑子不正常啊?
    保险柜终于打开了。老人又开始往地板上扔起东西来。但惟有一张装在信封里的记
着什么东西的小本子没有奶,宝贝似的把它装进了他睡衣口袋里。
    真弓曾见过那个信封,里边装的正是传到她家的伊贺屋传右卫门的记有暗语的小本
子。本子上写有传说中的藏宝地点。过堂老人从真弓父亲那里拿来那个本子,宝贝似的
放进了那个保险柜里。
    真弓越来越感到不可理解,心里感到很紧张。这时过堂老人举动越发奇怪起来。
    只见他大步走到朝院子的窗户边,拉开窗帘打开窗户,一下子从窗户跳到了院子里。
    哎呀,怎么办?伯伯真的疯了。是不是要把爸爸或看家的伯伯叫醒呢?真弓刚想跑
回去叫人,发现老人又从窗户那里回来了。只见他光着脚,脚上粘满了泥。看样子是在
院子里跑了一圈。
    老人带着两脚的泥在书房里走着。在地毯和地板上留下了许多泥脚印。接下来他又
躺在地板上,把地板上的书搅得乱七八糟的。看样子他是存心要把房间弄乱。
    这时候真弓看到了更加让她害怕的事情。
    老人这时爬到了书房门口,两条腿刚好暴露在真弓的眼别。
    他两只粘满黑泥的脚底板和小腿露了出来。
    看到老人的两只脚和两条腿,真弓吓得差点没喊出声来。
    眼前的脚和腿决不是干瘪老头的脚和腿,而是年轻人的有光泽的脚和腿。
    虽然过堂伯伯腰弯成那个样子,看上去像个老人,而实际上却是一个二十出头的年
轻人。
    想到这里,真弓感到像遇到了妖怪似的,心里害怕极了。她感到心脏已经到了嗓子
眼,几乎要昏厥过去。
    她已经不敢再看下去,瘫倒在走廊上,勉强爬回自己的房间,一下子钻进被窝把头
蒙了起来。
    她实在无法相信眼前所看到的一切,怀疑自己的眼睛有问题,甚至没有勇气把这事
告诉父亲。她不相信这是事实,总感到是一个噩梦。她怀疑这一切都是噩梦。她不敢再
多想,因为这太可怕了。
    她蜷曲在被窝里,像得了热病似的浑身不住地发抖。
      白马王子 长话短说。到了第二天午后。
    过堂老人的宅第靠近历史悠久的K大道,这里有许多灌木丛。这时,从混凝土围墙
的后门,悄悄走出来一个身穿朴素西装的姑娘。她遥望大道的尽头,像是在等待什么人。
    一眼望不到头的武藏野林荫大道,暖融融的春光,靠在路边高大的柞树上等待来人
的美丽少女。那情景简直就是一幅画。如果眼前这情景是一幅中世纪西方的风景画,那
么还应该添加一个从街道那头朝少女跑来的骑士。美丽的少女眼睛里分明充满了期待,
就像是在等待她年轻的骑士。
    这个少女不是别人,正是星野真躬尽管昨夜的恐惧使她依然脸色苍白,但她焦急等
待的眼神中仍然流露出这个十九岁少女的期待之情。少女的骑上是哪个幸运者呢?
    啊,你瞧!那个幸运的骑士不是从街道的那头远远地穿过树丛朝少女跑来了吗。
    虽然,跑来的不是身穿盔甲的骑上,但却是当今白马王子似的贵公子。肤色白皙的
英俊青年催动胯下白色坐骑,沿空无一人的大道急速朝少女跑来。他身穿西服上衣,下
穿马裤,头戴银色头盔,脚蹬提亮的皮靴。他和少女一样,同样像是西洋风景画中的人
物似的。
    青年人只说他姓有村,不知道是什么地方的人。他几乎每天都准时骑马路过这条大
道。不知何时他开始和真弓相互打招呼,下马和她谈几句话。而如今青年骑马来这里纯
粹是为了和真弓见面。真弓也每天来这里等待这位白马王子。
    不一会儿,青年来到真弓面前勒住马,轻快地从马上跳下来,像中世纪的骑上似的
恭恭敬敬地把一束春天的鲜花献到了少女面前。
    少女羞红了脸感谢说:
    “啊,这花真漂亮!谢谢你每次送花给我。”
    “我们往那边一起走走好吗?”
    在青年的邀请下,少女手捧鲜花和牵着白马的青年并肩静静地向前走去。
    每次见面青年都要把有关他的事讲给少女听。
    “我今天要说的事没什么意思。你还记得离这条街有三四里路的那个G神社的林子
里的那个水塘吧?那个水塘里最近淹死了一个刚刚五岁的小男孩。虽然当时旁边有人,
但都是些老人和儿童。大家都站在那里喊‘快救人!快救人!’但没有一个人救他。
    “最后,当然是我跳进水塘救了那个儿童。我用马驮着那个不醒人事的孩子,一直
把他送到医院。待那个孩子恢复正常之后,我又把他送回了家。
    “虽然是小事一桩,但我觉得毕竟是做了一件好事,心里感到很愉快。
    “好,该真弓你说了。你昨天过得愉快吗?”
    但不知为什么,平时开心活泼的真弓今天却耷拉着脑袋,一点笑声也没有。
    “真弓,你怎么了?是不是有什么心事?啊,对了,有一次你给我讲的关于你祖辈
上留下来的宝物的故事,后来有结果了没有?是不是那个密码还没解开响?”
    “哎,我在这里等你正是想告诉你这件事。怎么说呢,我感到好像在做噩梦似的。”
    真弓仰起脸,像是很恐惧似地看着青年那双美丽的眼睛。
    “啊,是吗。对不起,我只顾给你讲些没用的。你说你好像在做噩梦,这究竟是怎
么回事?”
    在青年的催促下,真弓把昨晚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给青年讲了一遍。
    “而且,看上去过堂伯伯好像对昨晚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早晨他看到乱七八糟的
书房还吃惊地喊来警察,折腾了好一阵子。明明是伯伯自己辟的带泥的脚印,却很害怕
似地说这肯定是外边进来的窃贼踩的。”
    “你说的这事太奇怪了。昨晚发生的事你没跟谁说过吗7’
    “哎,没说过。因为这事太令人难以置信了,说不定真的是我做了个噩梦。”
    “不,恐怕不是梦。这件事我多少有点线索。不过你先接着说,你伯伯后来又做什
么了?”
    “等到符察检查完走后,伯伯把我父亲叫来商量说,窃贼肯定是来伤密码本的,幸
亏我把它藏在贴身的地方,这事万万不可大意。他说他随身带着密码本,这肯定是说谎。
因为他明明昨天晚上装做窃贼的样子刚刚从保险柜里拿出来。”
    “嗯,那后来呢?”
    “后来伯伯说再这样磨磨蹭蹭下去,让坏人抢了先就麻烦了,必须尽快开始寻找藏
宝的地方。他还问我父亲说,‘星野你应该知道藏宝的地方吧?’你说他问的奇怪不奇
怪。当然我父亲回答他说不知道。因为密码还没有解开。
    “这时伯伯又奇怪地说,‘对对对,你还不知道。说实话,我对那个密码已经研究
得差不多了,藏宝的地方也大致可以确定方向了,明天早晨我们俩就去甲府附近的一个
叫什么山的山里去吧。发生了这样的事,我们一天也不能再耽搁下去了,至少应该开始
对藏宝地点进行实地调查。’
    “后来,他又和我父亲商量了很久,最后好像决定明天早晨两人一起去寻宝。
    “而且,仁堂伯伯和我父亲商量完后,说了声‘我傍晚回来’就外出不知到哪里去
了。”
    青年听罢真弓的话,不知为什么忽然表情严肃地停住了脚步。
    “真弓,我总觉得像是有坏人给你们下了一个圈套,我差不多能请出他是谁了。如
果过堂伯伯是其他人装扮的,那么据我所知全日本只有一个人能够化装得那么巧妙。不
仅如此,几天前我还瞟见那个人在作家附近徘徊。你刚才议昨晚你家院子里的那个人是
小孩子的身子大人的头。由此,我已经基本能猜出对手是谁了。
    “真弓,过去我没有给你说过,我有一个仇敌。那家伙是玩杂技的魔术师,他有高
超的驾驶飞机的技术,又是赛车冠军,这个世界上几乎没有他不会的事情。同时他又有
一颗极其残忍的野心,那就是利用他惊人的才能把这个世界变成地狱。他是从地狱里爬
出来的恶魔的化身。
    “我必须和他战斗。我已经等了他很久很久了。
    “啊,我终于可以见到这个恶魔了。我多么希望那个让你感到恐怖的家伙就是我要
寻找的人啊。
    “真弓,正好你伯伯不在家。你能把我介绍给你父亲吗?反正总有一天我要见你父
亲的。这不正是一个好机会吗?我有话想跟你父亲商量。”
    虽然真弓对青年的话还没有真正理解,但她没有理由拒绝青年要求见她父亲的请求。
更何况她一直在期待着让她激动的这一刻。
    “那么我去跟我父亲说一下。你从前门去我家吧。你放心,我父亲是一个很和善的
人。”
    这对恋人微笑着暂时分了手。
      鸟居岭上的奇遇 第二天早晨,在新宿开往松本的直快列车三等车厢的一个角落里,有两个模样奇怪
的旅客。
    这是满脸白胡须的老人,另一个人头戴鸭舌帽,帽沿压得很低,戴着一副很大的墨
镜,人长得很瘦,年纪在五十岁上下。两人都身穿破旧不堪的西装,打着绑腿,手拿不
值钱的拐杖,一看便知是地道的老牌登山家。不用说是过堂老人和星野清五郎去旅行探
宝。
    中午时分,列车过了甲府在韭崎停了下来。两人下火车,雇了辆汽车说是去增富温
泉。他们让汽车开到鸟居岭的山脚下,然后开始徒步往山顶小路上爬去。
    增富温泉并不是游乐场所,很久以来就是一个用来治病的冷清的地方。因此,并不
像一般的温泉那样热闹。街道上除了他们两人之外没有一个游客。
    一个是上了年纪的老人,一个是身体虚弱的病人。并不太险峻的鸟居岭也让他们爬
得浑身淌汗,途中休息了好几次。
    越往上爬他们感到视野越宽阔。远远看见山脚下流淌着的山涧溪流,刀切斧劈般的
峭壁,从树林深处传来阵阵杜鹃的叫声。天空晴朗无云,春天的太阳把山岭小路照成了
白色。
    让堂老人在路边石头上坐下来,招呼星野清五郎说:
    “清五郎,好像离山顶不远了,我们在这里再休息一下吧。同时我还有话跟你说。”
    “啊,好吧。我也有话想问你。这个地方很险峻呐。”
    星野在另外一块石头上坐下来,俯视脚下深深的山谷。
    背后是深不可测的密林,眼前是数丈高的峭壁,中间是一条不足三四米宽的栈道,
前后看不到一个过路人,使人感到很寂寞,好像这个世界上只有他们两个人似的。
    老人催促他说:
    “清五郎,你说有话要问我。你想问什么?”
    星野墨镜后面的眼睛盯着老人低声说:
    “你真的解开了藏宝地点的密码吗?到目前为止,我对这个问题还不清楚。你只是
一个劲地说,交给我吧,放心吧!”
    “哈哈哈哈,你是说这个啊。说实话,这个我也不清楚。之所以把这个山岭选作目
标,不过是我的一个感觉。不,更主要的是我思想单独和你来这里。喂!星野,你懂吗?
明白我的意思吗?”
    “你说你总想来这里?这究竟是什么意思?”
    “也就是说为了避人耳目,我想和你单独待一会儿。在这里无论干什么都不会有人
干扰。”
    “单独和我?”
    “对,是的。清五郎,你还不明白吗?”
    这堂老人低头看着正在俯视山下的星野,脸上露出可怕的笑容。
    “我说的意思是来这里的目的不是为了寻找什么财宝。”
    “你说什么?”
    里舒吃惊地抬起头往四周看了看,那样子像是在向谁求救似的。但是在这样荒凉的
山岭上再也找不到第三个人,除了小岛的叫声和深深的山谷里溪流的流水声以外再没有
其它声音了。
    江堂老人面目狰狞地笑着说:
    “清五郎,不,星野,你以为我是谁呢?”
    “你说什么?你说你是谁?你不是过堂还能是谁?”
    由于十分恐怖,星野的声音有点发抖。
    “可是,你错了。哈哈哈哈,你看看我是谁。”
    刚才还走路摇摇晃晃的老人,忽然挺直了身体,两手迅速抓去头上的白发,露出了
又黑又亮的黑发。接着又撕掉脸上的白胡须,变戏法似地露出一张青年人的脸来。
    “你是谁?”
    星野像要逃跑似地喊叫着战战兢兢地站起身来。于是那个怪人也跟着手拿假发和假
胡须站了起来。
    “我不是你仁堂表哥。那个老家伙被我关在了一个地方。于是我就成了那个老爷子,
并把你带到了这个地方。”
    “那你到底是谁?你把我带到这里想把我怎么样?”
    星野不甘示弱地勉强应付着。
    怪青年若无其事地笑着说:
    “你问我是谁吗?我是杀人公司的老板。哈哈哈哈,我这个公司刚一开张,你的那
个表哥这堂老爷子就厚着脸皮到我公司,说愿出一万元要我结束你的性命。既然我们挂
出了杀人公司的牌子,就不能拒绝他,因此就接受了下来。”
    他旁若无人的笑声带着长长的余音越过山谷消失在对面的大山中。
    面对这突如其来的情况,星野呆呆地站在那里不知说什么好。他看上去脸色苍白,
浑身在发抖。
    ’那个老爷子也实在是太贪心了。他不想和你平分挖出来的财宝,想一人独吞,因
此他只好除掉你这个绊脚石。因为如果花一万元杀人公司就能把你除掉的话,那不是很
合算吗。哈哈哈哈,可是我们还有更巧妙的方法,也就是说答应老爷子的要求,把你除
掉之后再把老爷子也解决掉。你瞧我的这个方法有多妙。现在密码本已经找到,就剩下
找到财宝归我一人所有了。财宝按现价算值一千万元。很不错啊。
    “除此之外,还附带有精美的奖品呢。嘿嘿嘿嘿,就是你的女儿真弓。你放心好了,
我会很好的爱惜她的,我要让她做恶魔国的王后。”
    尽管没有其他人听,但怪青年还是不停地讲。
    星野在旁边低着头像是吓破了胆似的不住地发抖。
    看到星野的可怜相,青年嘲笑他说:
    “哎呀,真可怜。你在发抖。有那么可怕吗?”
    突然青年的脸色发生了变化,嘴角的狞笑消失了,看上去似乎感到某种不安。
    只见星野的身子抖得越来越厉害,两个肩膀在上下不停地起伏着。这哪里是害怕的
人在抖动。不对!分明是忍不住大笑的那种抖动。
    怪青年一改刚才的口气,严肃地冲对方喊道:
    “喂!星野!你怎么回事?”
    “哈哈哈哈。”
    憋了半天的笑终于从星野的嘴里跑了出来。
    “没怎么回事。我笑你太洋洋得意了。”
    星野突然改变声音说:
    “喂!大野木隆一君,好久不见了。”
    怪青年听到叫他大野木,大吃一惊。
    “你喊……喊谁?”
    “看来,虽然你化装术很高明,但对别人的化装术却毫无识别能力呀!你竟然相信
我是星野,这不大像你。喂!大野君,你看我的化装术是不是还可以啊?”
    说着,装扮成星野的男人突然摘去墨镜、假发和假胡须,露出一个和对方一样年轻
的脸。这张脸长得很漂亮。
    “你,你,你小子不是有村清吗?”
    各位读者大概还记得,以前在东京湾举行民间飞行比赛时,在比赛的最后阶段,两
个青年争相使出高级飞行绝技,结果造成飞机相撞,两个降落伞缠绕在一起,双双降落
在大海中的炮台上。其中一个自称是现世恶魔的名叫大野木隆一,另一个自称是正义骑
上的叫有村情。如今,大野木和有村这对天生的仇敌又在这个山里边不可思议地重逢了。
    “你的记性不错。我正是有村。”
    “可你小子怎么……”
    虽然大野木是个恶魔,但面对这突如其来的情况,同样困吃惊而变得张口结舌起来。
    “你的阴谋被真弓识破了,而我是真弓的朋友。话讲到这里你该明白了吧?为了弄
清楚过堂老人是真是假,我就装作被你骗的样子,老老实实地跟着你到了这里。哈哈哈
哈。”
    说罢,有村青年满不在乎似的大笑起来。
    被激怒了的大野木怒视着对方,像野兽似的吼叫道:
    “哼!干得好!”
    两个死对头在这没有人烟的深山里,在数丈深的峭壁上,相互用无限仇恨的目光对
视着。
    各位读者一定知道有村清就是有明男爵的遗腹子友之助,而大野木隆一就是那个残
酷杀害有明男爵夫妇的大曾根五郎的独子龙次。不过,两个青年却毫不知情。然而,因
缘的力量是如此他强大,虽然他们对此一无所知,但如今却像是天生的一对仇敌一样彼
此极端仇视。
      搏斗 过了一会儿,逐步恢复平静的大野木恶狠狠地说:
    “这么说,你小子是想当星野的替身,也就是说替他送死来了?”
    说着,他从腰间掏出事先准备好的手枪,狞笑着把枪口对准了有村的脑袋说:
    “怎么样?你小子没事先准备好飞行工具吧?那么,你的命归我了。”
    有村抱着双臂,面对敌人不以为然地说:
    “贻哈哈哈,你这个胆小鬼,是不是凭实力敌不过我呀?你会开枪的话,就请你开
枪吧。我有真弓作保护神,不怕你开枪。”
    “混蛋!真弓是我的保护神!”
    大野木吼叫着突然扣动了手枪的板机。
    但是,手枪的扳机只是咋喀了一声,枪口既没有冒烟也没有子弹打出来。
    “喂!怎么回事?是不是被保护神抛弃了?你瞧这是什么!”
    只见六颗子弹躺在有村的手掌上。
    “在火车里,你竟然没发现我事先悄悄把你手枪里的子弹退了出来。看来你也老了。
哈哈哈哈!”
    听了这话,大野木羞得满脸通红,一下子把手枪扔进了山谷。
    他怒吼道:
    “你这个可恶的扒手!那么,就比一比谁有劲吧!”
    说着,大野木朝有村冲了过来。
    于是两个人扭打在了一起。在人迹罕至的山道上,尘土飞扬,两个人像两头野兽似
的在地上拼命翻滚撕打着。
    虽然有村曾获得柔道二段,身强力壮,但马戏团出身的对手大野木也同样身手灵活。
有村刚抓住大野木的手,大野木立刻像泥鳅似的把有村压在身下。
    身于下面的山路宽不足两米,稍一失足就会坠身于数十丈深的山谷中而丧命。
    晴空万里,春光明媚,鸟儿在森林里欢唱,山洞的溪流在急速地流淌。人迹罕至的
山道也恢复了平静,显得暖融融的。此时,只有有村和大野木在气喘吁吁地扭打着。
    不知啥时大野木占据了有利地形。他躺在山道的里侧,使劲把有村往山谷里推。
    有村想制服大野木,而大野木则拼命想把他推入山谷。此时大野木占了上风。
    有村的身体离悬崖边只有一寸,情况非常危险。这点大野木也很清楚,因此他死命
地推有村。
    在这紧要的关头,有村终于意识到了自身的危险。他扭头往下一看,只见眼下就是
悬崖峭壁。
    啊!不好!
    发现情况不妙的有村使出全身的力气抓住对手的双肩,把他腾空甩了出去。已经没
有退路的有村只剩下这一招了。他已经没有时间考虑对方的安全。
    有村在柔道中练就的这一手果然奏效,转眼之间形势发生了逆转。遗憾的是飞起的
大野木身下是悬崖,而不是土地。随着一声绝望的惨叫,大野木像一只皮球似地跌入了
深谷。
    “不好!”
    有村并不想杀人,他不由得起身朝悬崖下看去。
    但是,也许是由于山谷太深,看不出像一条线似的山涧湍急的溪流里有人落水的迹
象。
    奇怪,人不会这么快就被水冲走吧?
    有村正在疑惑地四处张望,突然从很近的地方传来一个微弱的声音。
    “我在这里,在这里。救救我!”
    有村只顾往山谷里看,没有注意到眼底下。他这时才发现在下方两米左右的地方,
大野木两脚悬空吊在一棵小树的树根上。
    勉强抓住树根吊在峭壁上的大野木根本无法爬上悬崖。
    虽然有村打算救大野木,但看到他滑稽的样子,忍不住开玩笑说:
    “哎呀呀!你受苦了。这也是自作自受啊。你就那样吊着好了。”
    “喂!你想把我这样丢下走吗?你这个家伙是不是想杀了人还充好人?那你走好了。
一命抵一命,我不回去,那个老家伙就会饿死在那里。”
    虽然大野木危在旦夕,但依然不甘示弱。因为他握着过堂老人的性命这张王牌。
    有村觉得此时正是教训对手的时候,于是故意不急不慢地问大野木说:
    “好吧,我可以救你。但你能保证把仁堂老人还给我,并不再插手这个家里的事情
吗?”
    “我保证,我保证。我什么都依你。请你不要只顾说话,快点救我。我的手指快要
断了。快,快救我。”
    看样子顽固的大野木终于有点支持不住了。
    “还有,你发誓不对星野父女下手吗?特别是你能保证不在真弓身上打主意吗?”
    “好吧,我懂了。你放心,我再也不靠近过堂家一步。快!快救我……、”
    大野木面无人色,豆大的汗珠往下直流,抓着树根的两手在流血。再不救他恐怕就
没命了。
    有村急忙解下绑腿。把两根绑腿结在一起。绑腿的一头挂在悬崖边的岩石上,另一
头牢牢地绕在手上,敏捷地沿峭壁下去救大野木。
    “来!抓着我!”
    说着,有村尽力伸出右手抓住大野木的西服袖子,使出浑身的气力把他拉了上来。
如果没有有村的无穷的力气和大野水的杂技技巧的巧妙结合,可能这个高空的高难度动
作就不会成功。两个人的动作危险万分,无论哪个人失手,两个人都毫无疑问会坠入数
十米深的山谷而粉身碎骨。
    最后,大野木总算拣回一条命,爬上了山道。
    虽然大野木是个十足的恶棍,但此时看来也吓破了胆。他含着泪感谢说:
    “谢谢!谢谢!有村君,你真伟大。你竟然还救我这个想要杀你的人。”
    “那么我们赶快回东京吧。不过我先跟你说好,在这堂老人回来之前我不能放你走。
到东京后你给你的手下打电话,让他们把老人送回来,我要拿你换回老人。你明白了
吗?”
    大野木老老实实地回答说:
    “好好好。不管怎么说,我绝不违背对救命恩人许下的誓言。你放心好了。”
    就这样,两个人下山在汽车返回韭崎火车站,乘上了下午六点多钟的返程火车。
    与来时不同的是,此时两个人都知道了对方的真面目,因此就没有必要再坐三等车
厢,于是买了舒适的二等车厢的车票。疲劳不堪的两个人瘫坐在座位上,一言不发地默
默望着渐渐变暗的窗外。
    火车刚开动不久,有村突然想起一件事,对大野木说:
    “哎呀,我差点忘了。你把那个密码本给我。我对它毫无兴趣,但它对江堂老人和
星野他们很重要。”
    大野木像很抱歉似的有气无力地说:
    “我正不知该怎么跟你说呢。我刚才在汽车里才发现密码本不知掉到哪里去了,怎
么也找不到,说不定是在我们两个打架时掉到山谷里去了。”
    “真的吗?你没记错吧?”
    “都到了这份上,我还撒谎不成?我明明连信封装在里面的口袋里了。为慎重起见
我把口袋里里外外找了个遍,就是找不到。许是你救我上来时掉到山谷里去了,连我的
钱包也找不到了。本来在汽车里时,我想跟你商量回去找找,一来天快黑了,再说下到
山谷里也太危险,绕路去山谷找又太费时间。”
    “这怎么办?江堂老人可能会失望的。”
    “你不用担心。虽然我搞不清那个密码,但其实密码本身是很简单的一段话,星野
和江堂老人肯定早就把它记熟了。因为他们已经花了很长时间破译那个密码了,即使不
故意去记它,也不知不觉地记住了。”
    “你说的倒也是。现在最重要的是救仁堂老人。今天就暂且回去吧。”
    说罢,两人就不再开口了。一方面有村讨厌和这个坏蛋交谈,另外大野木也看上去
像一个斗败的公鸡似的,老老实实地警拉着脑袋,一动不动地呆在那里。
    过了一会儿,大野木起身去了趟厕所,回来后仍然和原来一样老老实实地耷拉着脑
袋。
    又过了一会儿,突然四周暗了起来。原来是列车进了隧道。也许是因为隧道不长,
也许是由于列车员疏忽没有事先打开车灯,有三四十秒钟的时间,车厢内漆黑一团。
    这时,大野木乘列车进入隧道四月一片漆黑的机会,悄悄从有树身边站起身,像一
股风似的向后边车厢的出口跑去。他冷不防打开车门,像箭一般从疾驶的列车上跳进了
漆黑的隧道。那绝技简直是在玩命。但对于大野木来说,这也许算不得什么。
    当火车出了隧道车窗亮起来时,有村身旁的大野木已经无影无踪了。有村做梦也没
想到在这样的高速火车上有人能够跳下去,因此他并没有把这当回事。这时,他发现大
野木刚才坐过的坐垫上有一张纸条。纸条用铅笔密密麻麻地写着什么。
    有村感到有点奇怪,把纸条拿了起来。原来是大野木写给有村的信。有村君,最后
还是我胜利了。此时我仿佛看见了你那张哭脸。我告诉你说密码本丢失了,其实全是骗
你的。而且,这样一来过堂那个老糊涂虫就不还给你了。不仅如此,还有更让你吃惊的
事呢。在我们两个不在时,我早已经让我的部下把你的天仙般的真弓从这堂家带走了。
大概现在正在我家里等待我这个主人回家呢。她很可爱哟。你我不在的时候,我的部下
应该把你藏星野的地方也打听得差不多了。那个独眼龙和过堂是同样的下场。你看如何?
我胜利得是多么地彻底。财宝和女人都归我一人所有了。我准备在下一个隧道和你告别。
祝你生活愉快。再见!这封信是在火车的厕所里写的。门外边有你给我放哨,很安全。
辛苦了。
    咳!这算怎么回事!本以为给他来个将计就计,结果反倒让他给来了个将计就计。
    “这个恶魔!”
    有村后悔得咬牙切齿,但已是后悔莫及了。就在他看信这工夫,火车已经离开隧道
有六七百米远了。即使让火车紧急停车,也不可能追上动作敏捷的对手。推一的办法是
等到了下一个车站,打电话让警察去搜捕。
    再过三分钟火车就到达下一个车站,而有村感到这三分钟比三天还要长。火车刚刚
进站,有村就跳下来往站长室跑去。他喘着气把事情的经过讲述了一遍。
    警察署一接到站长的电话,立刻就集合穿制服的警察和便衣警察乘汽车朝出事地点
赶去。结果,不但没有大野木的影子,连他的去向也一无所知。
    当然,警察署同时还向沿线车站下达了通缉令,但一直到第二天也没见到大野木的
踪影。他是个化装高手,说不定他已经化装成一个上年纪的老百姓,顺利地通过了戒备
森严的关口。
    正如对手说的那样,有村的确感到自己是彻底地失败了。
    不知真弓小姐受到那个恶魔什么样的虐待和折磨。想到这里,惨败的骑上就坐卧不
安。
      侏儒 过堂家的宅院位于获洼的树林中。家里只有真弓孤零零一人在看家。主人仁堂老人
和父亲星野清五郎今天早晨到甲府附近的山中去了,家里就剩下一个上年纪的男仆和一
个保姆。由于房子四周都是树木,大白天家里也感到有点阴冷。在这里一点也听不到外
面城市里的嘈杂声。一个人孤零零地呆在这悄无人声的房间里,总感到像有怪物要从背
后偷袭似的时不时想回头往身后看。
    临近院子的是一个面积有十多平方米的日本式房间。靠近拉门的地方摆着一张小桌
子。现在,身穿西装的真弓正坐在桌子旁边。西装和日本式的房间本来不协调,但穿在
真弓身上却显得很和谐。即使不化妆,真弓看上去也像白人似的。白皙的额头,丰满粉
红的双腮,又大又清澈的眼睛。她坐在这里,就像是为这个守财奴荒凉的家里插上了一
朵令人惊喜的鲜花。
    桌子上摆放着一本装帧精美的诗集。
    轻轻飘落到池中的茶花
    犹如水池的红眼睛……
    真弓正在读其中一首诗,突然她好像很害怕似的往周围看了看。
    已经决七十岁的那个过堂伯伯,身上的气味竟然像二十岁青年小伙子似的。他的腿
肚红润而光亮。
    至今想起前天晚上从门锁孔中看到的情景,真弓就感到莫名的恐惧,浑身的汗毛都
竖了起来。
    那个人不是江堂伯伯。虽然他的脸和声音都和伯伯一样,但肯定是什么怪物装扮的。
她心里甚至在想,说不定真的像故事里讲的那样,一个可怕的野兽把伯伯吃掉,然后又
变成伯伯的模样。
    “啊!是谁站在那里?”
    真弓浑身发抖地朝隔扇外边喊了起来,因为她听到好像有人走动的声音。
    也许是她听错了,隔扇外面没有人回答。
    一人独会的深夜
    鹅毛大雪沙沙打在防雨窗上
    真弓重又把目光移回到诗集上,但怎么也读不下去。
    也不知父亲现在在做什么。在火车里,或者下了火车在去乌居岭的路上?是那个像
妖怪似的过堂伯伯把父亲带到那山里去的。父亲会不会出什么事?放心好了,不会出事
的。有村向我保证说一定保护父亲的。有村就像故事里讲的骑上那样,又聪明又勇敢坚
强。
    真弓眼前又浮现出有村那英俊刚毅的面孔。他爱我。他说过他会为我做任何事情。
用不着担心害怕,因为有那样英俊勇敢的骑士在保护着我。
    她心里想着有村,不知不觉所有的不安都消失得无影无踪了。真弓心不在焉地看着
桌子上的花瓶。小花瓶里的一枝小巧的月季花在散发着甜甜的香气。
    真弓看着这朵月季花,心里在想象着。她的情思像水池里的波纹一样慢慢向四周扩
散,仿佛整个房间都充满了有村那英俊鲜亮的身姿。
    她觉得好像有村微笑着悄悄走到她身后突然用温暖的手抱住了她的双肩。
    此时的她感觉到的不是害羞,而是梦幻般的温馨。她甚至想对他用撒娇的语气说话。
    他把她抱得越来越紧。她感到他有点近似粗鲁,最后她被抱得几乎喘不过气来。
    突然,真弓从甜蜜的幻想中清醒过来。这是不可能的。这个时候有村不可能偷偷来
这里。莫非这全是我的幻想?可眼前这抱着我的双手既不是做梦也不是幻觉,是实实在
在的人手。
    她怀疑自己是不是神经不正常,无意中扭头向后看了看。
    结果她看到了一张怪物似的脸正在朝她可怕地笑着。这个怪物头大得出奇,头顶平
平的,头发稀疏而细弱,两眼布满血丝。
    从怪物的蒜头鼻子和嘴唇厚得出奇的嘴里呼出来的令人窒息的臭气直向真弓脸上扑
来。
    真弓害怕极了,她刚想惊叫着摆脱怪物的手,嘴就被一个白色的软软的东西给捂上
了。怪物死死地抱着她,使她丝毫动弹不得。捂在真弓鼻子和嘴上的东西,臭气浓烈得
难以形容。真弓刚一吸气,臭气立刻进入她的体内,并迅速向全身扩散。她感到眼前一
片灰白,周围的声音越来越小,意识也渐渐地像一团烟雾似的模糊起来。
    “哈哈哈哈,请小姐恕罪,忍耐一下。”
    说罢,身后的怪物松开了手。失去知觉的真弓瘫倒在了地板上。
    怪物还在冷笑。他身子像十二三岁的孩子,可却长了一颗三十来岁的成年人的大脑
袋。原来是一个徐德。
    一提起伟儒,可能各位读者立刻就会想起一天晚上,在杀人公司的密室里那个大曾
根龙次的助手,那个身穿金丝服装的怪物。对,就是那个家伙。那个家伙今天没有穿金
丝服装,而是穿着工人似的西装。也不知他是怎样送来的。他的到来,一下子打碎了真
弓甜蜜的幻想。
    这时拉门外面有人小声问道:
    “好了吗?”
    “嗯,好了。快把箱子抬进来!”
    佛德话音刚落,两个工人模样的人就抬着个松木大箱子打开拉门走了进来。说是箱
子,其实更像简易包装箱。
    其中一个人舔着流出的口水,用手指头戳了激真弓的脸蛋说:
    “这具‘尸体’真漂亮。”
    “喂喂!别开玩笑啦!快把她装进箱子里去。这可是咱们头儿的宝贝新娘子。”
    三个人放肆地开着玩笑,把真弓放进箱子,并用钉子把箱子盖钉上。
    收拾完毕后,三个人抬起箱子匆匆忙忙沿走廊朝大门口走去。旁边的一间房子的拉
门敞开着,里边躺着不醒人事的仁堂家的老男仆和保姆。可能休儒事先用麻醉药把他们
两个也麻醉倒了,难怪真弓的房间里那么大的动静,谁都不过来查看一下。
    一台卡车在门外面等着。三个家伙冒充江堂家雇来的搬运工,把装着真弓的箱子装
上卡车后,一个人坐进驾驶室,其余两个爬进车箱躲在了箱子后面。
    就这样,这辆可疑的卡车卷着尘土朝远处呼啸而去。
      暗室 真弓感觉自己好像沉在水底。在远处的水面上,好像有人在吵嚷。“喂!喂!隐约
听见有人在喊自己。
    声音越来越大,好像有人朝自己这里游了过来。人在水里是不可能说话的,可是那
个人却在水中边游边大声地喊她。
    后来,她感到叫喊声大得像敲钟似的,同时有一双大手抓住她的肩膀在死命地摇动。
她心里想,在水里不能睁眼,但她又不能不睁眼。她眨了眨眼,深吸了口气。
    “啊!你醒过来啦?小姐,你不要怕。”
    听到这个声音,真弓立刻又想起那股臭气。她这才发现眼前这张模模糊糊又黑又丑
陋的脸原来是林儒的那张脸。
    这里不是水底,而是一个很暗的地方。身子下边是冰凉的土地。徐儒蹲在她身旁。
他脚旁边老式的西洋蜡台上点着一枝蜡烛。整个屋子里只点这么一根红褐色的蜡烛,四
周一片黑暗。
    真弓心想,原来是我昏迷了过去。在我昏迷不醒的时候被带到了这个地方。
    但是她不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不知道这里是东京市内还是偏远的农村,也不知道
过了多长时间。
    不过,她觉得这里至少不是野外。因为,如果是野外,那么天再黑也能够看到天空
的一些亮光,而且能够感觉到空气的流动。可这里暗得没有一丝光线,蜡烛上的火苗一
动不动。
    但这里也不像是屋子里面。四周是望不到边的黑暗,既看不到墙壁,也看不到天花
板。莫非这里是地下洞穴?想到这里真弓越发感到恐惧,浑身不禁发起抖来。
    “小姐,您好些了吗?来,把这个喝了就会好起来的。”
    佛儒嫁笑着把一个玻璃杯子递给真弓里面是像葡萄酒似的红色液体。
    真弓微微抬起身子,接过杯子把它一口喝了下去。虽然她不想接受恶魔的施舍,但
她此时实在口渴得厉害,已经顾不得这些了。虽然喝了之后感觉好一些,但她还没有站
起来逃跑的力气。而且,虽然殊儒面目可恶,但看样子并没有加害于她的意思,因此真
弓的恐惧心也多少减轻了一些。她壮着胆子问侏儒说:
    “这里是什么地方?你是谁?为什么把我带到这里来?”
    林儒像是一直在等着她这样问似的,舔着嘴唇笑嘻嘻地回答她说:
    “这里嘛,就是小姐您丈夫家呀。不,您别误会,不是我。我是您丈夫的下人。您
的丈夫是一个年轻、漂亮、强壮的人。您只要看他一眼,保证会喜欢上他的。”
    听了这话,真弓不寒而栗。在这样黑暗的地方有个漂亮的男人在等着自己,这不是
故事里讲的鬼话是什么。肯定是个恶魔。
    想到这里,真弓不由得大声喊叫道:
    “放我回去!放我回去!”
    说着她站了起来。可是刚走了两步就又倒在了冰凉的地上。
    你儒冷冰冰地笑着说:
    “哈哈哈哈!没用啊。即使小姐您想逃跑,您也没地方跑。让您丈夫好好疼爱您才
对您有好处。”
    正在这时,远远地传来一个年轻男子的声音。
    “真弓,你醒过来了吗?”
    真弓吃惊地朝有声音的地方看去。只见黑暗中出现一个白色的东西,接着那东西逐
渐变成了人的脸。原来是一个二十四五岁的英俊青年。他身穿崭新洒脱的西装,梳着光
亮的背头,白白的手指上硕大的宝石戒指在闪闪发光。
    “啊,老大您回来啦!小姐刚刚醒过来。小姐,这位就是您未来的丈夫。您最好学
乖点。”
    青年呵斥林儒说:
    “住口!你在胡说什么!”
    说着朝真弓走了过来。
    “真弓,你可能不知道我。可我和过堂老人是老交情了,和你父亲也很熟。你父亲
已经答应把你嫁给我了。”
    说完这出人意料的话,他死盯着脸色苍白的真弓。
    真弓当然不会相信他的这些话。这种荒唐的事是绝对不可能的。这个青年肯定是个
魔鬼。漂亮是漂亮,但是漂亮中透出残忍。他像一条毒蛇,让人感到恐惧。
    “哈哈哈哈,你是不是以为我在胡说人道?那好吧。我就让你看看我的话是真是假。
喂!小矮人!把小姐带到那两个人那里去!怎么样,我让你们父女好好见见面。”
    听到青年莫名其妙的命令,徐儒像是刚从梦中清醒过来似的朝青年鞠了一躬,拿起
地上的蜡台拽着真弓的胳膊说:
    “来!小姐,请跟我往这里走。”
    真弓被你儒拉着,跌跌撞撞地大约走了一百米左右,这时黑暗中隐隐约约看到前边
有人在那里。
    侏儒把蜡烛移到近处说:
    “来,您好好看看。他们是您伯伯和您父亲。”
    当真弓看清楚是伯伯和父亲时,吃惊得一时连话都说不出来了。她怀疑自己是不是
在做噩梦,或者是自己神经错乱了。
    两个男人被反绑着手坐在地上,周围一片漆黑。一个是满头白发的这堂老人,一个
是父亲星野清五郎。
    地上的两个人看到真弓惊叫道:
    “哎?怎么你……”
    过堂老人和星野两个人像幽灵似的脸色苍白,虚弱无力。他们几乎同时喊了起来。
两人的喊声带着回声向远处飘去。这地方果然不是野外,肯定是一个洞穴。可是东京附
近有这样的洞穴吗?
    真弓哭着说:
    “爸爸,你怎么会在这里?”
    “一言难尽。昨天我和你带到家里去的那个有村商量好,我躲在朋友家,他化装成
我的模样去了甲府。可是,昨晚一个自称是有村派来的人拿着有村的信来到我藏身的地
方。我是被那封假信骗到这个地方来的。”
    星野断断续续地将事情的经过讲了一遍,并提醒女儿说:
    “真弓,你千万不要上他们的当,这些家伙都是有村的敌人。”
    “哎呀,那…”真弓立刻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她担心地喊了起来。那化装成父亲模
样的有村现在怎样了呢?万一…万一…““哈哈哈哈。”
    突然从黑暗中传来一阵恐怖的狂笑声,接着蜡烛的亮光里出现了一个英俊青年的面
孔。
    “真弓,你是不是想知道有村怎么样了?很抱歉,他的命不好,他已经不在人世了。
他替你的父亲葬身于鸟居岭的山谷中了。早晨和有村一起去甲府的就是我。哈哈哈哈,
有村化装成了你的父亲,而我就化装成了仁堂老头。结果我们在鸟居岭的山顶上彼此露
出真面目。经过一翻打斗,最后我取得了胜利。有村那家伙惨叫着掉进了几十米深的山
谷,真可怜。哈哈哈哈。”
    大曾根龙次满不在乎地编造着谎话,得意地欣赏着悲痛欲绝的真弓。
    “啊哈,看来你很悲伤呀。哭吧!哭吧!你流泪的脸倒显得格外美丽动人。”
    虽然真弓泪流满面,但她并没有放声大哭。她紧咬双唇,怒视着眼前这个心上人的
仇人。她眼里充满仇恨的怒火,恨不得把这个十恶不赦的坏蛋烧死。
    “真弓,你懂了吧?过堂老人和你父亲都将参加你我的婚礼。如果你讨厌我,拒绝
和我结婚,那么你瞧这是什么!这东西立刻就会插到你父亲的胸口上。”
    说着话,大曾根把藏在右手里的匕首在蜡烛前晃了晃。双刃匕首在烛光里闪着寒光。
洋洋得意的大曾根在冷笑着。他那双嘴唇红红的,好像喝了鲜血似的。
      恶魔的钟摆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这远离人世的洞穴中的情景,简直就是难以用语言表达的地
狱。
    真弓被带到了洞穴里的其它地方。
    那里,已经做好了恶魔的结婚典礼的准备工作。丑八怪似的侏儒成了婚姻介绍人。
世间少有的婚礼开始了。随着一杯杯的酒下肚,大曾根苍白的脸变得像火一样的红。
    接下来,随着最后一枝蜡烛的熄灭,大曾根这个醉鬼像毒蛇似的在黑暗中开始狂舞
起来。这条毒蛇围着牺牲品在疯狂地跳着,缠绕着,扭打着,爬动着。
    这就像是鱼在深海里游动一样,除了触觉其它什么都没有。火一样的气息、熟柿子
般的气味、难忘的体臭以及税糊糊的温热的触觉一齐向真弓袭来。
    可是,一想到眼前这个难缠的像毒蛇似的人是有村的仇敌,她就忘记了一切。她顾
不上考虑父亲和伯伯,她那发自内心的憎恶和激愤使她忘记了自我。
    在蜡烛还没有熄灭时,真弓看到已经喝醉的大曾根把那把匕首忘在了地上。趁大曾
报他们不注意,真弓悄悄把它藏在了自己身上。
    她打算关键时刻用这把匕首保护自己。这一刻终于来到了。
    她用手在黑暗中打摸到缠在她身上的毒蛇,然后用匕首一下子插了过去。
    “哎呀!”
    洞穴里突然有人惨叫了一声。
    “你,你想杀我?混蛋!喂!小矮人,快!快点灯!”
    匕首掉到了地上,真弓无法再刺第二刀。第一刀已经耗尽了她全部的气力。当她发
现这一刀没有刺到对方的要害时,一下子瘫倒在地上,再也没有力气站起来了。
    只听孩的一声,蜡烛点着了。在烛光里,只见大曾根站在那里,肩膀上摘哈滴呢流
着血。
    “哎哟哟,你这么恨我?那好吧二我有一个办法,看看是我行还是你行。咱们来试
试看。小矮人!拿绳子来!把她给我捆起来!然后把她带到那个地方去。
    传儒不知从哪里找来一根绳子。他冷笑着走到真弓身边,那股臭气又向她袭来。
    真弓已经没有力气反抗。她立刻被捆绑了起来,像个膀馆似的躺倒在地上,然后被
带到一个什么地方去了。
    突然,真弓发现自己的身体好像悬空了。她感到一阵眩晕,好像掉进了一个深深的
洞穴中。接着她就昏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也许是一昼夜,也许是两昼夜。当她再次醒过来时,发现被绑
在一个硬硬的东西上,身子一动也不能动。
    “哎呀,我要死了。他肯定想这样把我饿死。”
    她已经下定了决心。想到死,她当然感到害怕。可是与其做恶魔的新娘子,她倒情
愿选择死。
    可是,恶魔的点子是难以捉摸的。谁也想不到在这地窖里还有比饿死要可怕几十倍
的东西在等着她。
    在这个两间房子见方的地窖里,只有一点微弱的亮光。她扭头看了看,发现对面点
着一盏灯,灯光微弱得像鬼火一样。
    真弓又扭回头来,忽然她发现在她头部下方摆着一个盆子,里边放着饭团和水。她
伸了伸推一能动的右手,发现手刚好能够到。
    “哎呀,看来他不打算饿死我。”
    这时,真弓突然感到饥饿难忍。虽然也知道这样做欠考虑,但她实在难以忍耐。右
手不由自主地拿起饭团往嘴里送,把碗里的水也喝了个精光。
    她实在是太饿了。她昏迷了很长时间。
    可是,当她吃完第一个饭团,伸手要拿第二个时,突然惊叫起来。
    她的手被什么东西咬了一口。咬她手的不是缢糊糊的饭团,而是一个长着一身毛有
体温的东西。这东西在她手指之间动了一下,接着突然在她食指上咬了一口。
    她一下子松开了手,仔细一看,只见一只黑色大老鼠迅速朝远处跑去。原来这里也
是野老鼠的栖身之地。老鼠是发现了饭团才跑来的。在老鼠逃跑的地方隐隐约约看见有
一个直径一米左右的黑色的东西,像是一个洞口。老鼠肯定是从那里爬进来的。
    真弓特别讨厌老鼠,甚至是害怕老鼠。她目不转睛地盯着洞口,生怕老鼠再爬进来。
    这对她看见洞口那里有东西在悉悉嚎嗑地爬动。
    原来是老鼠的脑袋。一只,二只,三只,四只,数不清的老鼠在洞口那里伸出头朝
这里窥视。
    真弓吓得惊叫着使劲挥动惟一能动的右手。于是老鼠吱溜一下躲进了洞穴里,过了
一会儿又从洞口露出头来,个别胆大的老鼠则试探着爬到她身边。
    为了驱赶老鼠,真弓只好不停地挥动右手。
    就这样,真弓的右手像机械似的挥动了很长时间,已经失去了知觉。但是害怕老鼠
的她不能停下手来。她呆呆地望着客顶,几乎是毫无意识地无力地摇动着右手。
    忽然,她模模糊糊看见在高高的窖顶上好像有一个东西在晃动。开始时她以为是蝙
蝠在飞,可后来发现不是编朗,而是一个古怪的像机械一样的东西。
    它的样子像钟表的钟摆。但是比钟摆大得多。由于光线太暗看不大清楚。它大约有
两米多长七十公分宽,钟摆头上有一个月牙形的东西。随着钟摆的摆动,那个月牙形的
东勇在地窖里那盏鬼火似的灯光的照射下忽闪忽闪地闪着光。
    真弓虽然感到那个钟摆很可怕,但是还没有可怕到让她忘掉老鼠。她又扭回头去看
着洞口,提防老鼠朝她爬过来。
    然而,过了一会儿,当她再次往窖了看时,就不能不阻战心惊了。因为她发现那个
钟摆不知何时前她接近了约七十公分。钟摆不仅左右摇动,在摆动的同时还一点点向下
落。
    此时的真弓已经顾不上驱赶老鼠,她自不转睛地看着这个奇怪的钟摆。钟摆确实在
向下落,每左右摆动一次,向下落一公分左右。钟摆在一点点朝她逼近。
    现在,她看清了钟摆头上那个月牙形的东西。它像一把镰刀,刀刃像剃刀那样锋利。
    重重的铁钟摆摆动时发出可怕的“吱嘎吱嘎”声。
    看见巨大的钟摆和那剃刀似的钟摆头在一点点朝自己逼近,真弓禁不住浑身汗毛直
竖,牙齿也开始打起架来。
    现在她终于明白了恶魔的可怕意图。那个家伙想利用这种奇怪的机关杀死她,但不
是立刻见效,钟摆头要花几个小时才能到达她的身体,而且,被绑在木架上的受害者明
知道会被剃刀似的钟摆头杀死,却又动弹不得,眼睁睁地等待几个小时。
    真弓已经大汗淋漓,心都快从嗓子眼蹦出来了。
    她感到时间过得是那么的慢,仿佛过了几十年的岁月似的。
    “有村!有村!你在哪里呀?快,快来救我!”
    对有村的死信以为真的真弓,在心里尽力呼唤着远在黄泉的有村。
    过了一会儿,除了钟摆的吱嘎声,真弓还闻到一股刺鼻的像血腥味的金属味儿。
    她已经下定了决心,希望钟摆头快点儿落下来,快点儿把她切成两段。她像高烧病
人似地想拍身朝上面的刀刃迎去。
    但是,接着她又表情木呆地就像小孩子看见一个闪闪发光的玩具似地看着闪闪发光
的杀人刀笑了起来。
    接下来,她又一次昏迷了过去。
    当她再次醒来时,发现她所在的地方既不是地狱也不是天堂,依然是先前那个昏暗
的地窖。杀人的钟摆不知什么时间已经逼近了她,那巨大剃刀的刀刃离她的身体只有三
十公分左右了。
    钟摆摆动的方向刚好和她的身体成十字交叉,再过几十分钟或十几分钟,她丰满的
胸部将被这大剃刀切成两段。
    真弓浑身打着额,想象着这大剃刀接触到她胸部那一刹那的情形。
    她想,剃刀一开始只会把她的衣服割破。但接下来,一次,二次,三次,四次,钟
摆一次次地摆动,会把她的衣服逐步割光。接下来,就该割她的内衣了。再往下,那闪
着光的刀刃就会擦着她雪白的乳房而过。
    这样,她的皮肤上会出现一条条蜘蛛丝似的划痕,皮肤会变红。反复地划下去,划
痕会变粗流血。不久,锋利的刀刃会割开她的皮肤进人肉中。又过很长时间,刀刃才会
到达骨头。
    恐惧的真弓咬着牙看着眼前这步步逼近的杀人机关。她的眼睛一刻也离不开它,就
像有一根很结实的线把她的眼球牵到那个大剃刀上去似的。她像个傻瓜似的,脑袋随着
钟摆左右摆动。
    大剃刀的刀刃有规律地在一点点向下落。它好像是命中注定的似的,不可阻挡地向
真弓柔软的身体落下来。
    钟摆每摆动一次,真弓就大口喘一次气。她感到嗓子眼里像有一团火,烧得她说不
出话来。
    啊!钟摆的刀刃离她的乳房只有十来公分了。再摆动三十来下或二十来下,那锋利
的刀刃肯定会碰到她的衣服。
    真弓全身的神经像是通上了电似的剧烈颤动着,她几乎又要昏厥过去。但是如果这
次再昏过去,那恐怕再也没机会醒过来了。
    她高度紧张的神经已经达到了极限。现在她脑子里惟一考虑的就是想办法逃脱。
    这时她脑子里出现一个奇妙的想法。这个想法像魔术、奇迹般地令人不可思议。
    这种方法对她而言是惟一可行的,除此之外就只有等死。
    但是这个方法太令人恐惧了,连真弓自己都感到不寒而栗。不过在这样的危急时刻
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她低头向下看了看,不知何时盆子周围聚集了无数只老鼠,盆子里的饭团已经被它
们吃得只剩一半了。
    真弓用右手抓起盆子里剩下的米粒抹到相在她胸部和腹部的粗麻绳上,凡是手够得
到的地方,她都仔仔细细地给每根绳子抹上了米饭粒。接着她缩着身子,屏着气,一动
不动地等待出现效果。
    老鼠虽然贪吃,但还是围着真弓愣了一阵子。过了一会儿,几个胆大的老鼠敏捷地
爬到真弓的身上开始啃吃起麻绳来。
    其它老鼠看见没什么危险,于是也鼓起勇气一只接一只向真弓身上爬来。同时还有
老鼠源源不断地排着队从洞穴里爬出来。真弓的胸部和腹部爬满了老鼠。它们不停地爬
动着,看上去就像是一个巨大的黑色物体在蠕动。它们啃食绳子的声音就像是刮风似的。
    老鼠们不仅啃麻绳,还在真弓的脖子和下巴上爬来爬去。个别老鼠还去闻她的嘴唇。
    此时的真弓已经被吓得半死不活了。但为了摆脱更大的恐怖,她紧闭双眼,咬紧牙
关,忍受着眼前这令人发疯的恐怖。
    然而,她的机智很快有了回报,一根麻绳蹦的一声断开了。接着是第二根,第三根,
绳子一根接一根地断开了。她使劲挣扎,最后全身的绳子都解开了。
    “啊,太好啦!”
    她欢喜地喊叫着从木架子上翻落到了冰凉的地面上。受惊的老鼠争先恐后狼狈地往
洞中逃去。
    就在她翻身下地时,钟摆离她的身体仅差一根发丝,钟摆头擦着她的肩膀滑了过去。
假如再迟一点,那么她的乳房上肯定会留下一道血印。
    摆脱危险后的松弛使真弓软绵绵地躺在地上,她已经没有思考任何问题的气力了。
此时她脑子里反反复复只有一个声音:
    “得救了!得救了!得救了!”
    然而她果真得救了吗?即便是摆脱了杀人的钟摆,那又如何从这个黑暗的洞穴中逃
脱出去呢?很快恶魔就会发觉他执行的死刑失败了。谁能保证接下来他不会筹划出更加
毒辣的阴谋呢?
      幻化的魔鬼 真弓浑身瘫软地躺在地上。突然从她头顶上方传来齿轮吱吱嘎嘎的碾压声。
    她急忙朝上看,只见刚才折磨她的大钟摆被拉回到地窖顶上去了。
    看来恶魔还是在什么地方监视着她。肯定是发现钟摆上的机关没有起到作用,又把
它拉回到原处去了。
    接下来是一段可怕的寂静。这时她感到地窖里好像比刚才亮了一些,但这亮光远比
不上太阳的亮光。它更像是从地狱里透出的那种血一样的光亮。
    她朝透出亮光的地方看去。只见刚才还像萤火虫似的发着蓝光的火焰,不知何时旺
了起来,火苗由蓝色变成了红色。
    真弓抬起半个身子,顺着熊熊燃烧的火苗看去。她看到了什么呢?
    “啊!”
    真弓大叫一声趴倒在了地上。
    她怀疑眼前看到的东西是不是真的。
    她感到自己现在是在地狱中。
    莫非自己看到的东西是一个幻觉?如果不是幻觉,那眼前这东西实在是太可怕了。
    她战战兢兢地抬起头,睁大眼睛想再看仔细一些。
    她发现,眼前看到的东西,既不是幻觉,也不是梦。在红色的火焰的照射下,她腾
腰肌陵地看到出来一个奇怪的东西。
    原来是一只有两个人那么大的蝙蝠。这只编幅长着一身灰色的毛,两只干树枝似的
腿,刀子似的利爪。
    编幅张着两个像幕布似的翅膀,像要把人一口吃掉。更令真弓害怕的是编幅的背上
还有一张丑陋的人脸。
    那个人长着一颗秀脑袋,杂草似的眉毛,眼睛眯成了一条线,嘴唇又厚又红,嘴唇
的两端向上翻着露出两颗小牙齿。
    真弓想逃跑,可在这四周密闭的地窖里无路可达。何况经过刚才恐怖的折磨,她已
经精疲力竭了。
    她像在噩梦中一样,越挣扎两条腿越不听使唤。她勉强挪动了两步,抬头一看,发
现旁边的黑暗处还有一个奇怪的东西在盯着她。
    那个东西赤裸着身子,浑身是毛。更令人感到恐怖的是他长着一副蓝色的蛇脸,眼
睛血红,张着大嘴露出一口的黄牙,吐出的舌头红红的像是燃烧的火焰。
    真弓已经没有力气喊叫,她两手在空中胡乱挥舞着朝其它地方躲避。只见又有一个
赤鬼突然挡住了她的去路。
    现在,这个狭小的地窖里到处都是怪物,无论她往哪里逃,都有令人毛骨悚然的魔
鬼在等着她。
    而且这些魔鬼在一步步向真弓逼过来。
    但是,极度惊恐的真弓终于发现这些怪物并不是活的,只不过是描画在四周墙壁上
的壁画。
    地窖四周的墙壁不是土墙,而像是用铁板做的,上面描画着各种姿势的妖怪的形象。
这些画像在青火的映照下看上去像是活的一般。
    虽然真弓明白了那些妖魔是假的,但她的恐惧丝毫也没有减轻,因为她感到比画上
的妖魔更加可怕的现实的极度的恐惧在一步步向她逼来。
    铁板上的怪物不过是几幅画,但有画的铁板却在一点点向她挤压过来。四周的墙壁
在移动,移动的速度和先前的大钟摆完全一样。
    方形的地窖转眼间变成了菱形。其中的两个角的角度越来越小,逐渐离开她。而另
外两个角的角度则越来越大,一点点向地挤压过来。
    她现在成了这个巨大的老鼠笼子中的一只可怜的小动物。这样下去,眼前这个怪物
极的铁板肯定会合在一起。这样,真弓那柔软的肉体将会被残忍地挤成肉饼。
    厚厚的铁板以它巨大的力量逐步把真弓内地窖的中间推去。
    她死命地想抓住地上的土。就在这时,她突然发现下面的地面突然消失了,同时有
一股令人恐惧的冷风从下面向她吹来。
    噢,明白了,明白了。这个恶魔似的铁板是想把她这个可怜的食物推到地洞中去。
看来恶魔真正的目的不是要把她挤死,而是想把她推到这个洞穴中去。
    真弓几乎是无意识地把手伸进洞中试探了一下,但她怎么也够不到洞底。她仔细查
看黑咕隆步的洞穴,怀疑这是不是连着地狱的无底洞。
    铁板以它无情而又残暴的力量把真弓逼到了最后一点上。她要么被挤死,要么被推
落进这无底的古井中。无论是哪种结果,她都无法摆脱眼前这种命运。
    可怜的真弓像个幽灵似的使尽最后的力气抓住洞口的边缘。
    “有村有村……”
    她干涸的双唇微微蠕动着,在呼喊她的心上人。
    这时,像回应她的呼喊似的,从井底隐隐约约浮现出一个人高大的面孔。那是有村
和蔼可亲的笑脸。他像一个巨人似地站在井中对她微笑,像是在招呼真弓下去。
    “我这就去。你等等我。”
    说完这最后一句话,精疲力竭的真弓像要拥抱井底的恋人似地顺着井壁坠落进了黑
暗的无底深渊之中。

    第二章 旋涡和骷髅篇   
戴面具的人 从马居岭返回的途中,在黑暗的隧道里丢失了大曾根的有村一回到东京,立刻就去
了过堂老人家,可是那里已经是人去楼空。
    于是有树立刻把这事报告了警察局,请求他们协助寻找三人的下落。同时他自己也
马不停蹄跑遍了所有他知道的地方,但一无所获。在极度痛苦之中过了三天。
    到了第四天,有村家收到一封奇怪的信件。
    和过堂家一样,有村家也在获洼的郊外。这是一处树木环抱的僻静的小洋楼。家里
除了独身一人的主人以外,还有一个奇怪的老人和一个小保姆。
    这天有村正一个人在书房里,这时小保姆拿着一封信走了进来。从信封上地址的笔
迹看不出是谁写的信,信封背面也没写明发信人的地址。他感到很奇怪,但还是决定拆
开看看。原来是恶魔寄来的可怕消息。
    有村君,前次实在抱歉。真弓我已经娶走了,过堂老人和坚野现关在我的密室的暗
室里。他们三个人可能永远都见不到天回了。因为,我的暗室是一个永远黑暗的王国。
还有一件事情要向你报告,那个伊贺屋埋藏的财宝我也得到了。我一眼就解开了那个密
码本的秘密,并且立即开始了挖掘工作。藏财宝的地方是人烟稀少的山里,所以不必担
心被谁发现。我已经挖掘出了五分之一的财宝,并把它运回到了我的大暗室里。我计划
再用十来天的时间把财宝全部挖出来。
    你还记得我们曾经在品川的炮台上说过的话吗?我发誓说要把这个东京变成一个地
狱,现在是我兑现我的誓言的时候了。我已经得到了充分的军费。我要用这钱和我的智
慧建立一个恶魔的王国。
    你等着瞧吧!东京上空马上就会出现鲜红的大旋涡,那是来自地狱的火焰和黑烟。
我要把这个世界通通涂成恶魔的颜色。在给你写这封信时我在发抖,但不是因为害怕,
而是由于高兴。一想到我的梦想终于要实现了,我就兴奋得难以自制。你当时说你要做
一个正义的骑士,要与这个世界上的邪恶战斗终生。虽然你不是我的对手,但我们可以
比试一下。你看如何?来吧!无论你从什么地方来,恶魔王国已经做好了一切战斗准备。
    暗室的主人
    这是一封战书。
    简直狂妄到了极点。真弓被他抢走了,而且埋藏的财宝也到了他的手中。恶魔的智
慧和动作之快的确让人吃惊。
    有村曾经在品川的炮台发誓要为正义而战,两个人从那以后成了仇敌。可是和这个
大恶魔斗有胜算吗?敌人现在拥有巨大财力,肯定还有坚固的秘密据点,有数不清的手
下,会一个接一个地要阴谋诡计。对这样一个强敌,单枪匹马的有村能行吗?
    有村手里握着恶魔的信在沉思着。这时一个奇怪的人悄悄开门走了进来。
    这个人披了一件全是皱纹的像披风似的黑衣服,头上戴着一项黑土耳其帽子。乍一
看,就像是一只巨大的蝙蝠似的。
    比服装更奇怪的是,他脸上戴着一副木头面具。能乐里有一种名叫邯郸男的面具。
面具是一个年轻男子的模样,皱着眉头,耷拉着眼皮,从半开的嘴里可以看见涂着铁浆
的门牙,表情看上去很阴沉。而眼前这个人戴的面具和邯郸男面具非常相似。
    也就是以,这个人从头到脚全部被遮盖得严严实实的。表面看上去,他的装束使人
感到害怕。从他走路腰弯得很厉害这点来看,肯定是一个上了年纪的老人。老人却戴了
一副年轻男子的面具,这也使人感到有点不舒服。
    这个怪人声音嘶哑地向有村打招呼说:
    “少爷,是哪里来的信?”
    他称呼有村叫少爷。
    “啊,…伯伯,是那个家伙写来的。简直就是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魔。”
    “那个家伙?哪个家伙?”
    “这还用说,当然是大野木了。他不仅偷偷绑架了真弓,还找到了那个密码本,说
是正在挖掘财宝。”
    “噢。那家伙还真够快的。给我看看。”
    说着,蒙面老人接过大野水的信,从面具上两个黑孔中仔细地看起信来。
    看罢信,老人莫名其妙地嘟啪着说:
    “果然不出我所料,肯定是那家伙的儿子。”
    有村觉得有点奇怪,就问道:
    “那家伙的儿子到底是谁呼?”
    老人在椅子上坐下,压低了声音说:
    “少爷,那家伙就是杀害您父母的大曾根五郎。莫非您忘记了地吗?”
    “噢,这个我记得牢着呢。您是说大野木隆一是那个大曾根的儿子?”
    “对!没错。最近我一直怀疑这件事。大曾根的儿子名叫龙次,大曾根龙次……大
野水隆一。从名字看不是很接近吗?而且,您瞧这封信。这封信的笔迹和我印象中大曾
根的笔迹一模一样。如果他们两人不是父子,笔迹不可能这样相似。少爷,您看看这张
照片,这是大曾根年轻时的照片。大野木是不是和这个照片上的人很像?”
    说着,黑衣老人从怀里拿出一张旧照片递给了有村。
    有村一看到照片上的人,立刻就变了脸色。
    “没错!伯伯,太像了。大野木和这个人一模一样。”
    “这么说,就更加不会错了。”
    “对,没错。这么说,那家认是大曾根龙次啦?是我爸爸妈妈的敌人的儿子了严
    “少爷,您一定不能打退堂鼓。我把您抚养培育到今天就是为了这个。正是为了给
老爷和太太报仇,我这条不值钱的命才活到今天。尤其是对手是一个可怕的恶魔,为了
社会也不能看着不管。少爷,您要战斗。请您为正义而战斗。”
    “好,伯伯,我干。那家伙不仅是我父母的仇人,也是我恨之入骨的仇人,我将尽
我的力量和智慧去战斗。可最,我们缺少资金呀。”
    “少爷,这您不用担心。虽说太太去世时,动产大部分都被大曾根掠走了,可是不
动产还在。我把它换成了股票一直保管至今,以备急需。我让少爷您过简朴的生活,也
是为了不减少这笔军费。加上股票升值,如今少爷您的资产已经达到近二十万了。”
    “是吗!谢谢伯伯。我从来不知道我这么有钱。有了这些钱,我就可以雇许多人,
军费也不成问题了。我干了。伯伯您没问题吧?”
    “没问题。虽说腰有点弯,但体力不比年轻人差,而且我有七十来年的经验。少爷,
我也参加,当您的士兵和参谋。”
    这对不可思议的主仆,相互拉着手,互相鼓励着,激动得热泪盈眶。
    正如读者已经猜到的那样,这个黑衣人正是已故有明友定男爵的管家久留须左门。
二十多年前,他们中了杀人恶魔大曾根五郎的毒计,镜仓的有明男爵的家宅变成一片火
海,京子夫人和众多的仆人被活活烧死。当时像个火人似的久留须死里逃生,一直把男
爵的遗腹子友之助抚养至今。结友之助取名有村情是为了掩人耳目,他的真名叫有明友
之助。这就是为什么具有忠臣意识的久留须称有村为少爷的原因。
    由于当时的烧伤,久留须老人全身布满了伤疤,脸严重变形,惨不忍睹。嘴唇烧没
了,牙齿露在外面。为了遮盖他怪物似的脸,他一天到晚戴着面具和土耳其帽。
    战斗就要开始了。恶魔的宝贝儿子大曾根龙次将会使出什么样的毒计呢?正义的骑
士有明友之助能战胜恶魔吗?
      旋涡之贼 东京的各家报纸争相报道社堂老人、星野清五郎和星曾真弓三人被杀人事务所的所
长大野水隆一(其实是大曾根龙次)绑架而下落不明的消息。如今几乎是无人不知无人
不晓。连其父大曾根五郎的旧恶也被翻了出来,使世人深感震惊。
    这个大都市的某个角落,藏着一个嗜血如命的恶魔的儿子,他像毒蛇一样在窥视着
目标。不知道他下一步要做什么坏事,人们为此而提心吊胆。
    绑架事件已经过去五个月了。这期间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当然,警视厅在调动所
有的精兵强将加紧搜索犯人,但仍没有找到恶魔的藏身之地。
    在这五个月里,恶魔可能已经做好了一切战斗准备。不久,来历不明的恐怖开始向
东京的市民袭来。
    “恶魔的旋涡”
    不知这句奇怪的话最初出自谁口,它像瘟疫似的迅速在整个东京市传播开来。
    一个资本家的仓库的白石灰墙上画着一个旋涡的图案。图案画得并不好,像是小孩
子胡乱画的。这家的主人正纳闷是谁在此乱画,就在当天晚上,仓库里贵重的财宝全部
被偷窃一空。而且没有一个人看见盗贼的影子,连一个脚印一个指纹也没留下。其身手
之敏捷简直像变戏法似的。
    在一个街道上,一个漂亮的少女在去学校的途中被恶魔抢走。路上只剩下一个孤零
零的书包。书包上赫然画着一个旋涡的图案。
    又有一次,在隅田川沿岸的一个名叫S的公园的树林子里发现一具中年绅士的尸体。
死者全身赤裸,背部被用刀尖画了一个旋涡。
    此后的两个月里,基本上每十天左右就在市内的某个地方发生一起奇怪的偷窃、绑
架和杀人事件。每次都会以某种形式在现场留下“恶魔旋涡”的图案。旋涡就是他的名
片,其目的在于向世人示威和嘲笑,好像在说“是我干的,有本事你就来抓我呀”!
    警视厅刑侦科的人们很得咬牙切齿。他们动员起全市的警察,布置特别警戒,得力
的刑警日夜奔忙,但是全都无功而返,连对方的影子也没发现。
    恶魔给有村的战书上写的“地狱的旋涡将向东京上空喷吐毒焰”。如今,恶魔的幻
想正在变为恐怖的现实,“恶魔的旋涡”像可怕的焰火在整个东京爆炸开来。
    恰恰这时,数十万市民在隅田川的两国桥焰火大会上看到了不同寻常的焰火。大型
的焰火燃放结束后,人们纷纷准备回家。突然,在黑暗的河面上出现了一个亮光,紧接
着形成了一个通红的旋涡图案。图案越来越大,最后几乎占据了限田川的半个河面。
    “恶魔旋涡户
    不知是谁先说了一声,接着人们纷纷悄声相互传递这可怕的消息。数十万人的人群
里顿时引起巨大的骚动。
    “那家伙在这里!那家伙藏在人群里!”
    人们纷纷夺路往家里奔逃,仿佛背后有可怕的怪物在追赶着似的。到处是返身逃跑
的人流、震天的呼叫和妇女儿童的哭喊。
    第二天早晨,经过调查发现,在河的正中央留有不是当晚焰火燃放人员布置的烟花
燃放的痕迹。如果说是恶作剧,那么考虑得也太过于精细了。结论是,肯定是施沿恶魔
为了嘲笑市民和向市民示感而悄悄布置的。
    第二天的报纸的社会版用了大半个版面报道了这个事件。市民们对旋涡恶魔的这种
玩命的胆量不寒而栗。“旋涡恶魔”,只要两个人凑到一起,彼此交换一下害怕的眼神,
就知道又是与旋涡恶魔有关的事情。
    这次焰火事件是一个可怕的先兆。三天后,在东京首屈一指的大轻歌剧剧场的舞台
上,又发生了一起意外的恐怖旋涡。
    当时,舞台上正在演出以骑兵军官龙与卖花姑娘的恋情为主题的少女歌剧中的一幕。
当时,有轻歌剧女王美誉的花菱兰子正扮成骑兵军官龙的模样在舞台的中央演唱。
    她身穿成风凛凛的配有金丝缎子胸饰的红呢绒军装,像男子似的昂首阔步边走边唱。
歌声刚落,顿时震撼全场的管弦乐的演奏声、狂热观众的欢呼声尖叫声、雷鸣般的掌声
响成了一片。
    身穿纯白丝绸服装,像白天鹅似的清纯少女合唱队的姑娘们,带着憧憬的目光把她
们的女歌手围了起来。接下来就轮到骑兵龙赞歌的合唱了。
    就在这时,突然少女合唱队的一个姑娘尖叫一声用胳膊肘捅了一下旁边的姑娘。于
是,信号一个接一个地往下传递,顿时姑娘们像受惊的小鸟似的围抱在一起,盯着骑兵
军官龙的背部。她们一个个脸色苍白,瞪大了双眼。姑娘们的惊叫声形成的大合唱响彻
了整个剧场。
    被姑娘们围在中间的骑兵军官龙的扮演者花菱兰子被眼前这突然的惊叫声弄得站在
那里不知所措。因为计划中没有安排这种惊叫声。
    看到少女合唱队的姑娘们满脸像看到鬼魂似的恐怖的表情,扮演男子的兰子也不由
得害怕起来。
    她用观众听不到的声音悄悄问姑娘们:
    “哎呀,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少女合唱队的一个姑娘战战兢兢地指着骑兵龙的背部说:
    “你背上,瞧你背上。”
    听了这话,兰子也吃了一惊。她也顾不得是在舞台上,突然扭过头去,想看看究竟
自己背部有什么。
    当她想看自己的背部时,不自觉地就把背部朝向了台下的观众。这样,台下数千观
众顿时全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他们差点失声喊叫起来。管弦乐队的演奏家们也惊吓得忘
记了演奏,音乐声顿时停了下来。刹那间,大剧场里变得鸦雀无声。
    刚才还干干净净的骑兵龙红色的背部,不知何时也不知什么人用粉笔在上面画了一
个很大的恶魔旋涡。
    转眼间剧场内陷入了无法形容的混乱,其导火线就是女歌手花菱兰子的一个突然的
举动。
    她本人无法看见自己的背部。正因为如此,才使她更加感到恐惧。她张开双臂,尖
叫着往后台跑去。
    接着,少女合唱队的姑娘们也惊叫着朝四处奔逃。幕布急速落下,吹当一声砸在了
舞台的地板上。
    正在观看演出的警察以及前台工作人员纷纷往后台胞去。观众席上的观众全都离开
了座位。他们有的在嘲笑姑娘们脸小,胆小怕事的急忙往家跑。担任兰子后援会干部的
小姐们为了保护兰子,也大惊失色地往后台胞。一个小小的粉笔画的旋涡把整个剧场搞
成了一个大旋涡。
      英俊青年 这个事件,不仅使警察大为吃惊。更感到吃惊,并造成更大混乱的则是那些由花菱
兰子的热心崇拜者组成的“花菱会”的干部们。这些干部全是千金小姐。
    刚巧这天晚上有六个“花菱会”的委员在场。这六个小姐早就从女子学校毕了业,
就等着出嫁了。她们觉得兰子出了大事,于是挤到后台,借口兰子一人回家太危险,把
兰子生拉硬拽地带到了任“花菱会”委员长的小姐家。
    剧场老板和警察的话,对这些有闲千金小姐毫无权威可言,因为她们身后有八千会
员。她们不屑一顾地说,兰子不是其他人的兰子,而是我们的兰子。
    警察也认为,与其让兰子回自己家,不如让姑娘们带走更安全些。于是就同意了
“花菱会”的意见,并特意派了三个便衣警察护送。这样,姑娘们高奏凯歌,分乘三辆
汽车,一辆车上配一名警察,把兰子安置在中间的一辆车上,保护着她们可爱的兰子朝
委员长家疾驶而去。
    位于芝区高台的这处深宅大院的主人名叫河合。他原是N纺织会社的专务董事,一
年前去世了。如今,这里只剩下他的妻子和独生女儿辆绘。正是这个辆绘现担任“花菱
会”的委员长。
    当天晚上,委员们全都住在了河合家。她们围躺在兰子周围,院子里重要的地方则
有三个便衣警察彻夜站岗放哨。因此,当天晚上并没发生什么事。
    但是,无论警戒得多么严密,也丝毫马虎不得,因对方是一个魔术师似的恶魔。而
兰子所在的演剧会社认为,只不过有人用粉笔画一个旋涡,还不至于停演。兰子本身也
想在情绪稳定下来之后,在保镖的护卫下去参加演出。这让委员小姐们十分担心。
    于是这天早晨,在河合家的客厅里就兰子是否去参加演出,委员们之间开会进行协
商。
    由于职业的原因,兰子连外出芽的服装也都是花花绿绿的。委员小姐们的服装也同
样是各种各样的花枝招展的西装或和服。再加上窗帘和地毯的色彩,现在河合家的客厅
成了百花盛开的花园。
    一个小姐睁大了眼睛,有点害怕地小声说:
    “那个家伙究竟想把兰子怎么样?”
    “说不定像一次报纸上报道的女学生那样,想绑架兰子小姐。要不然……”
    毕竟当着本人的面无法说出下边这些话来。她心里想说的是,不然的话会被扒光衣
服,惨遭杀害。
    其中一个年纪最轻的小姐自私得很,她天真地说:
    “怎么说这都是一件大事。如果从此在舞台上再也看不到兰子,那我们怎么办?我
们怎么活下去?”
    一个胖乎乎的身穿和服显得很清纯的小姐含着泪提醒年少的小姐说:
    “哎呀,我们的事情无所谓,别净说那些不解决问题的话。再认真一些,香兰子想
一想。”
    “关于这个问题,昨晚在床上我和而给商量过了。我有一个好主意。”
    说话的是一个身穿西装看上去报机灵的小姐,名字叫杉崎瞳。她是最近才当上委员
的,是一个富商的千金。
    一个穿红裙子,涂着浓浓眼睑育的小姐吐了一口香烟,开玩笑似地问道:
    “好主意?什么好主意?”
    “我的主意是……”
    她巡视了一下四周,压低声音说:
    “我的主意是咱们商量一下,给兰子找一个替身。怎么样?这主意不错吧?”
    “嗯,这主意有意思。”
    “可是,有替身吗?这可是玩命的买卖呀。”
    “当然是玩命。可是,有人愿意排着性命担任这个角色。而且不是女的,是个男
的。”
    瞳说话的口气越发显得严肃认真。
    “怎么?是个男的?男的能当兰子的替身吗?”
    “当然可以。他是我亲戚家的男孩子,是N大学的学生,柔道二段。人看上去很苗
条,在学技演戏时经常扮演女的。比我还有女人味呢。他叫野泽,特别崇拜兰子。他乐
意当兰子的替身。”
    “柔道二段,不错。说不定遇上旋涡贼一下子就把他抓住了。”
    “对!一点不错。这样,不仅保证了兰子的安全,而且还有希望抓住那个旋涡贼。
这个主意太好了。耕绘当然赞成,其他人有什么意见吗?”
    其中也有不赞成的。尤其是花菱本人认为找个替身是胆小的表现。但因多数人赞成,
找替身的计划就定了下来。兰子也无法违背敬爱的大姐辆绘的意见。几个小姐卿卿喳喳
地吃完午饭,下午两点左右杉崎履回家把那个叫野泽的大学生藏在汽车里带了回来。
    大家刚刚集合到客厅里,瞳和野泽就走了进来。于是,小姐们好奇的目光一齐投向
了大学生的脸上。
    “哎呀,真漂亮!这就无可挑剔了。”
    每个人脸上都现出满意的神色。眼前这个青年,身穿整齐的学生服,黑黑的长发向
后梳拢,细长脸,面色红润。她们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到眼前的这个纤弱的美青年竟然是
一个柔道二段的壮汉。
    瞳把青年领到兰子面前介绍说:
    “你可能认识,这位就是兰子小姐。兰子小姐,这位是野泽。”
    两人相距两尺运面对面站着,相互问候说:
    “诸多关照。”
    “我也请您多关照片
    不知何故,青年死盯着兰子的脸看了好半天。
    兰子好像受不了青年的视线,低下了眼睛。当她再次抬起眼睛与对方凝视她的眼神
相遇时,好像感觉到某种威胁,脸色都变育了。
    “野泽,你怎么回事?为什么那样看人?”
    在瞳的提醒下,漂亮的大学生才回过头来。
    他自我解嘲地说:
    “我第一次亲眼看到真实的兰子小姐,好像有点难以自制。”
    说罢在椅子上坐了下来。
    接下来,委员们又召开了一次秘密会议。桐线的母亲也列席了会议。此外警视厅的
刑侦科长中村以及剧场的老板也都集中到了这个花园里。
    会议决定接受剧场和兰子的意愿,只让兰子参加她担任主角的那一幕的演出。但出
入后台时全由野泽代替,而身穿野泽的服装的兰子则从其他地方出入后台。装扮成兰子
的野泽要在兰子家住上一段时间,女扮男装的兰子则住在河合家。
    剧场的老板很高兴地接受了这个决定。刑侦科长中村虽然觉得这个决议有点离奇,
但考虑到这样做也没什么坏处,说不定还能抓到贼人,因此也就苦笑着表示了赞成,并
说好分别派几个便衣警察保护兰子和野泽。
    按下来,他们迅速地交换了服装。兰子卸了校,描粗了眉毛,把眼睑化了一下妆,
再把头发梳成背头,变成了一个大学生。她本来就身材高大有男人的气质,很适合女扮
男装,看上去显得很自然。
    而野泽则在脸上涂上白粉,描上细后,抹上口红,穿上兰子的裙子和高跟鞋。当他
从更衣室出来站到大家面前时,已经变成了一位窈窕淑女。
    如果这是在化装舞会上,可能会立刻响起一片掌声,并引起哄堂大笑。然而,现在
小姐们看到眼前这离奇的情景不但没关,反而对这足以以假乱真的装扮感到有些害怕起
来。
    接下来,两人开始了不可思议的行动。化装成大学生的兰子穿着野泽不合脚的大鞋,
故意不在大门口上汽车,而是在三个身强力壮的便衣刑警的保护下,像工薪人员或大学
生那样悠闲地沿傍晚的街道走去。
    装扮成兰子的野泽毕竟没有勇气在街上行走,他遮着脸在门里面乘上汽车,故意只
带一个便衣刑警出发去剧场。按计划,他应该在剧场的后台与兰子会合,在兰子演出结
束之前,他躲藏进衣服柜里等待。
    这时,四周已经是一片暮色。暮色中,距河合家前门不远处的街道上有一辆很漂亮
的空汽车已经在那里停了一个多小时了。看样子这辆汽车好像在等什么人。
    但是,细心的人仔细观察就会发现,这辆汽车看上去像是空车,而实际上不是空车,
车的座位上有一个黑色的人影。
    当化装成大学生的兰子一行人和野泽的汽车通过时,不知为什么车里人就悄悄抬起
头看他们,好像很关注他们的举动。
    啊!怎么那张像影子似的人没有脸?不对,有脸是有脸,但那张脸就像是雕刻出来
的一样毫无表情。皮肤像死人似的苍白,皱着眉头,两眼无神,嘴半张着一动不动,露
出一嘴的黑牙,看上去像个怪物似的使人感到恐惧。
    那么,各位读者,轻歌剧界的女王花菱兰子果真不会出事吗?有闲小姐们的替身计
划这个奇特的计谋能奏效吗?大学生野洋能不能制服恶魔呢?
    难道我们没发觉这个替身计划中存在着某种复杂的令人担心的东西吗?杀人庞王大
曾根龙次的妖术是否已经悄悄地像一张无形的蜘蛛网一样逼近了兰子呢?
      黑影 不可思议的替身计划开始执行后的第五天晚上,花菱兰子正在后台进行那个骑兵军
官龙的化妆。这时,她总感到心里有点不太舒服,因为一双崭新的鞋子的纽扣脱落了。
    “哎呀,这怎么办?今晚肯定要出事。莫非…·”
    想到这里,连具有男子气质的她也禁不住心脏咧蹦直跳。
    和她搭档扮演卖花姑娘的水上贴子走到她身边说:
    “哎呀,兰子,你脸色苍白。怎么回事啊?”
    “没什么。好了。”
    兰子强装着没事似的和翎子一起从狭窄的台阶上下来往舞台上走去。
    这时,残子换了一下拿花篮的手,好像问什么大事似的小声说:
    “兰子,我能问一下那个事情吗?”
    “那个事?什么事啊?”
    “就是那个黑影子。都说有一个吓人的像黑影子似的人在舞台四周转来转去。管道
具的大叔说从两三天前就开始了。听他说有一个奇怪的黑色的东西躲在大道具的夹缝里
一直在看着我们。”
    兰子吃惊地停下脚步,战战兢兢地说:
    “真的?”
    “我没亲眼看见过。可是大家都悄悄这样说,我看不像是撒谎。”
    姑子也吓得脸变了色。
    台阶下面光线昏暗的拐角处是放置小件道具的房间。房间的门一直开着,因此有意
无意地总会朝里面看上一眼。那里边除了杂乱无章的小件道具外,地上还躺着一个舞台
上演出用的被剥光了衣服的假人。那是上次兰子一人饰演两个角色时用过的假人。在昏
暗的灯光下,那个肤色苍白的蜡人闪着吓人的光。
    兰子不高兴地皱着眉嘟哝说:
    “怎么还放在那里,早就应该把它处理掉了。”
    在那场演出中,扮成资公子的兰子被恋人用手枪打死在地上。接着,同样由兰子扮
演的贵公子的好友跑上来抱起被打死的贵公子。当倒在地上的兰子巧妙地和蜡人换了位
置,接着迅速地又以另一种打扮出现在舞台上时,顿时观众席上响起了雷鸣般的掌声。
这奇妙的构思博得了人们超出寻常的欢迎。
    掌声固然令人高兴,但是每当她抱起那个和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蜡人时,就总感到
不舒服。她甚至希望这个公演快点结束。那个蜡人现在就光着身子不知羞耻地躺在那阴
暗的角落里。每当兰子路过那里,就感到好像看到了自己的尸体似的,心中有一种难以
形容的不祥的感觉。
    不过,今晚的情况不仅如此。她们看见在那个蜡人旁边还藏着一个更可怕的东西。
    饰演卖花姑娘的翎子拉着兰子的胳膊声有嘶哑地大声说:
    “兰子,快!我们快去那儿吧!”
    兰子当然也看见了。她和贴子撒腿就跑,差点没喊叫起来。
    “你看见了吗?”
    “看见了。”
    “他们说的黑影子,是不是就是那个东西呀?好像是一个黑色的人趴在那里。”
    “对而且……”
    兰子打着哆嚷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而且,他趴在结人身上,好像想把它抱起来。太可怕了。那可是你的蜡像邮。”
    给姑子这样一说,兰子感觉自己好像被那个怪物抱住了似的,禁不住浑身一颤。她
感觉似乎听见了那个家伙呼啸呼味的喘气声。
    “兰子,姑子,快!快!你们俩在那里做什么呢?《春天的原野》已经开始了。”
    舞台监督K先生在布景后面焦急地喊她们。果然,舞台上少女合唱队的〈晴天的原
野》已经差不多演唱了一半了。
    “老师,刚才那里……”
    兰子跑过去想把黑影子的事告诉他。可是K先生没有听完就说:
    “回头再说。回头再说。”
    说着把她推到了舞台上。
    一旦站到舞台上,那么这里就是她的战场,更何况自己扮演的是威武的骑兵军官龙,
因此必须忘掉黑影子的事,微笑着面对数千双观众的眼睛。
    “阿兰!”
    “兰子!”
    “兰子!兰子!兰子!兰子卜……”
    大嗓门的女高音以及处于变声期的男中学生的捧场声震耳欲聋。
    大型轻歌剧的第一幕描写的是在春光明媚的原野上骑兵军官龙与卖花姑娘初次相遇
的情景。背景音乐是给人留下深刻印象的原野风格的乐曲。剧情的描写既巧妙又轻快。
    第一幕顺利结束。在舞台切换的间隙,舞台正面的广播喇叭里传出女播音员清脆的
声音。
    “春日呼的冲野先生,请您到大门口去。”
    播音员刚要重播第二遍,突然好像是电线断了似的,声音一下子断了,接着传来莫
名其妙的嘎嘎嘎的杂音。也许是机器故障,但总使人感到这是不祥之兆。数千观众顿时
静了下来,不约而同地把目光集中到了播音喇叭上。这时,突然从喇叭里传出一个男人
粗粗的使全场震惊的声音。
    “就在今天晚上。今晚将出现一个红色的旋涡。要流血。今夜……”
    刹那间,坐了数千观众的剧场变得鸦雀无声。剧场的工作人员和保护兰子的刑警们
向正门的办公室跑去。喜欢看热”闹的一些观众纷纷离开座位汇集到了办公室玻璃窗外
边,把办公室围了个水泄不通。
    不知为什么,这时办公室里着不到一个人。只见负责接待工作的那个播音员被堵上
嘴反绑着双手躺在地上。
    其中一个便衣刑警急忙拿掉堵在她嘴里的东西,问她说:
    “喂¥这是怎么回事?这是谁干的?”
    少女由于惊吓过度,面无人色,一时说不出话来。过了一会儿才眼里噙着泪小声说:
    “那个东西没有脸,像个黑呼呼影子。一阵风似的进来死死地抱住了我。”
    “然后,是不是他替你播音了?”
    “是的。他好像在麦克风前面说了些什么,具体我不太清楚。”
    看样子,这可怜的姑娘当时是吓昏过去了。
    但是,事情并没有到此结束。正在这时,好像计划好了的议的,在后台又发生了大
事。
    第一幕结束之后,扮演卖花姑娘的水上站于想休息一下。她独自一人治舞台的背面
往后台走去。
    只见大型背景道具高高地竖在那里,而下面则横七竖八地放着假树和纸糊的黑油油
的石头等。
    由于刚才在放小道具的房子里看到了可怕的东西,所以越于尽量不看那些道具的背
影处,战战兢兢地往前走。但是,她心里好像有一个人在吓唬她说“瞧!就在那里”。
因此,越是不看,越是像有磁铁吸引似的禁不住往每个暗处看。
    “啊!那个黑黑的东西藏在那里!”
    一个黑影子就躲在那堆纸糊的假石头后面,而且,黑影子好像在朝已经走不成路的
姑子逼了过来。
    她想大声呼救,想推开对方逃跑。但此时的她由于恐惧浑身麻木,像个可怜的木偶
似的呆呆地站在那里什么也不会做了。
    这时,黑色的怪物走到姑子身边,用像洞穴中的那种阴森恐怖的声音说:
    “就在今夜。今夜很危险。你要好好注意兰子。听到了吗?”
    哎?这个黑色的怪物好像在担心兰子小姐的安全。这话听起来感到有点前言不搭后
语,但这家伙好像是自己人。
    想到这里,姑子稍微镇静了一点,她盯着黑影壮着胆子问道:
    “你是谁?”
    黑影子冷冷地说:
    “不要管我是谁。告诉兰子,让她小心。”
    从声音看,是个年纪相当大的老人。这点从他弯着腰也可以证明。
    姑子发现对方是个老人,而且是自己人,胆子更加大了。她追上想要离开的黑衣人,
伸手抓住他的衣服说:
    “清等等。今天晚上到底会发生什么事啊?”
    但是,胆大的姑子却看到了一个令她吓破胆的情景。蒙在那个人头和身上的黑色衣
服被姑子给扯掉了,脸一下子露了出来。
    刹那间,姑子“啊”的一声就吓得晕倒在了地板上。
    听到惊叫声,黑衣人好像也大吃一惊,他重新蒙好脸慌忙消失进了黑暗中。
    姑子究竟看见了什么呢?是什么把她吓成那个样子呢?
    听到姑子的惊叫,人们急忙跑来,把晕过去的姑子抬到了后台休息室。经过人们七
手八脚的救护,姑子终于醒了过来。但醒来的姑子开始时只是一个劲地发抖,吓得连一
句话也说不出来。过了许久,才会断断续续地说一些话。姑子的话给在场的人描绘了一
个令人难以置信的故事。
    “我看见一副骨头架子,一个披着黑色衣服的骨头架子。”
    据姑子说,黑色衣服里边露出来的脸上没有皮肤,是一个骷髅。长眼睛的地方是两
个黑窟窿。长鼻子的地方也是个黑窟窿。没有嘴唇,只看见一排白色的长牙。
    “但又不是骨头架子。长眼睛的黑窟窿里有两个大眼珠。眼珠血红,闪闪发光。”
    更主要的是,那个黑衣人说话的声音像妖怪一样。哪有死人的骨头架子会说话呢?
这太荒唐了。
    “站子,。你怎么回事?是不是你老觉得害怕而产生了错觉?怎么会有那种荒唐的
事情。”
    站子很认真地坚持说:
    “不,我的确看见了。绝对不是幻觉。到现在我闭上眼睛还能回忆起他那充血的眼
睛。是真的,真的。”
    当然,刑警们按照姑子的描述,把舞台的前前后后接查了一遍,但什么也没发现。
      红色旋涡 虽然第二场的舞台进具已经布置完毕。但由于刚才的事情,舞台上空无一人。不了
解实情的观众们催促开演的掌声一阵高过一阵。
    而在后台,人们围绕是继续演下去还是停止演出,正在进行紧张的讨论。少女合唱
队里吓坏了的姑娘们多数主张停止演出。但是,兰子本人却以骑兵军官龙的威严主张继
续演下去,剧场的老板出于经济的考虑也支特兰子的意见。
    刑警们也认为现场有这么多人,而且刚才反复搜查了多次也没发现可疑人的踪影,
肯定是逃到什么地方去了。何况,坏人再坏也不敢在这么多人的舞台上出手,不会出问
题。于是决定开始演出轻歌剧的第二幕。
    第二幕是骑兵龙在兵营里进行训练的场景。背景是远远望去的兵营,兵营上方晴朗
的天空上有两朵椭圆形的白云在缓慢地飘动。
    本来应该是骑马训练的场面,但省去了马,只是由三十几个摆着骑马姿势的女兵们
排成长长的一队,在由兰子扮演的军官的启挥下围着舞台跑动。
    她们或抱臂,或抬脚,或跪姿拒枪,或卧倒,或和着军歌呐喊。每当她们排着从在
舞台上行资时,高街发级的铁后跟就会发出不协调的像踢踏舞似的响声。
    接下来是第一幕里那个卖花姑娘从兵营的墙外边走过。是刚刚恢复过来的站子出场
了。兰子扮演的军官呵斥盯着姑娘看的士兵们,然后军官来到墙外边和姑娘小声说了些
什么。接下来是兰子扮演的军官返回舞台中央,她一直走到乐地附近,开始唱赞美卖花
姑娘的很长的一段独唱。
    昏暗的观众席传来暴风雨般的鼓掌声和叫好声。
    士兵们在兰子身后排成一列,眨眼间又变成了少女合唱队的姑娘们。舞台正前方的
聚光灯的强光对准了兰子。在白昼般灯光的照耀下,骑兵军官龙显得格外光彩夺目和高
大。
    乐队的指挥在使劲地挥动着指挥棒,管弦乐器的声音把整个剧场都震动了。接下来,
兰子张开她那可爱的红嘴唇,唱出美妙的女高音。
    剧场里顿时鸦雀无声,数千观众屏住了呼吸。评头论足的没有了,掌声也没有了,
剧场里只剩下兰子的歌声和乐器的伴奏声。
    就在这时,一个意想不到的像噩梦似的事情在兰子身边发生了。你瞧,兰子整个人
怎么被红色的旋涡给裹住了?一无所知的兰子还在认认真真地唱着。而观众们看到的是
被裹在血水旋涡里的兰子眼睛闪着光,怀疑她是不是发疯了。
    原来是聚光灯的白炽光突然变成了旋涡状的红光。而且,直径一丈多的这个红色旋
涡以兰子为中心开始旋转起来。
    也许是急速旋转的红色旋涡使观众看花了眼,只见满身黑红条纹的骑兵军官龙在东
倒西歪地不停旋转。她已经不是骑兵军官龙,而是一个不停蹦跳的恶魔。
    很快,兰子也发觉聚光灯不大对劲,独唱时不应该出现这样的红光。怎么回事?啊!
旋涡!是恶魔旋涡!惊慌失措的兰子在舞台上东躲西藏,企图摆脱这个恶魔旋涡。可是
无论她跑到哪里,灯光旋涡都紧随着她。
    扮演士兵的少女合唱队的姑娘们当然也发现了这个情况。看到兰子慌了神,姑娘们
也大呼小叫他满舞台乱跑起来。整个舞台陷入了一片混乱之中。
    观众们又一次全场起立。当他们明白了这是恶魔捣乱时,纷纷开始喊叫起来。
    不用说刑警们急忙跑到了舞台正面三楼的配电室。但是和前几次一样,犯人已经逃
离现场。青年电工也像那个女播音员一样被捆绑在地上。恶魔肯定是把电工捆起来,然
后把事先准备好的赛路影片插在聚光灯的灯头上,让聚光灯的灯光旋转的。
    但事情的真相是后来弄清楚的,现在还是让我们看看舞台上的情况。
    就在姑娘们惊叫着在舞台上惊慌失措地乱跑时,不知是谁又切断了电源。整个剧场
顿时漆黑一团,接着观众席上响起一片怒吼声和口哨声。不过,电源只中断了三十来秒
钟,灯很快就又亮了,而且比刚才还要亮,整个剧场如同白昼。
    哎呀?这是怎么回事?怎么只有兰子一个人站在舞台中央?而且,兰子的模样显得
惨不忍睹。
    骑兵龙的帽子不知掉到什么地方去了,头发乱蓬蓬的,脸色铁青,只有眼睛像发了
疯似地瞪得大大的。
    吵嚷不休的观众发现事情不对头,立刻安静了下来。这是怎么了?看样子要发生什
么大事。兰子那张恐怖的脸和吓人的眼睛到底意味着什么?数千只不安的眼睛一下子全
都集中到了兰子铁青的脸上。
    观众感到兰子那张小巧的脸像电影中的特写镜头似的一下子变得巨大无比。他们除
了兰子那张美丽的脸之外什么也看不见。
    在数千只眼睛的注视下,兰子的面部在痛苦的折磨下逐步变形,红色的液体从她没
有了血色的嘴角滴滴答答往下流。是血!兰子在吐血!
    鲜血奋不停地往下流淌。血染红了她娇嫩的下巴和她金丝级子的军跟。
    观众们屏住呼吸看着眼前这一切。整个剧场静得像是一座墓地。
    这时兰子的表情忽然发生了变化,她笑了。也许是由于过分的痛苦发疯了,她嗤嗤
笑了起来。股股鲜血从她嘴里喷射出来。她笑着离开了这个世界。
    剧场里的观众像得了瘟疫或在做噩梦似的感到脊背发凉。
    不用说这又是恶魔所为。广播里说的话不幸兑现了。红色旋涡出现了。兰子的嘴唇
染上了鲜血。
    但是,观众们的噩梦并没有一直做下去。他们中的大多数很快清醒了过来,意识到
眼前发生了杀人事件,禁不往又发起抖来。剧场的工作人员和便衣刑警立刻朝舞台上冲
去。
    恰在这时,好像有人发信号似的剧场里的灯光又熄灭了。不过这次仅灭了二十来秒
钟。
    据事后调查得知,两次电灯熄灭,总电源控制室里都没有电工在场。看来肯定是有
人乘电工不在切断了电源。
    但是,如果说两次切断电源是一般的恶作剧,那么和舞台上发生的事件如此一致就
太不可思议了。但是,如果是建涡恶魔所为,那么两次断电和杀害兰子又有什么联系呢?
人们不明白有什么必要切断电源。
    总之,当电灯再次亮起来时,可怜的兰子已经倒在舞台的中央气绝身亡了。见此情
况,三个像是道具搬运员模样的人不等刑警赶到,飞身跑上舞台抱起兰子的尸体往后台
跑去。
    “喂!等等!别乱来!”
    但是,当刑警们喊叫着跑上舞台时,抬尸体的三个人已经消失在了二楼。而且,刑
警们的话音还没落,幕布就呼啦一下子落了下来。观众和舞台被隔成了两部分。
    剧场里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混乱。有的观众吓得急忙往家逃,好奇的观众拼命想往舞
台上挤,有的则在那里大声议论起来。崇拜兰子的姑娘们已经是泣不成声。
    当舞台上发生杀人事件时,舞台下面还同时发生了另一件事情。
    当时兰子正在舞台上口吐鲜血,发疯似地嗤笑。而在舞台下边,三个像是道具搬运
工模样的男子在做一件奇怪的事情。
    灯光昏暗的地面上放着一个棺材大小的开着口的木箱子,三个人在拼命往木箱子里
装一个色彩华丽而柔软的东西。
    那东西看上去像是一个人。那东西穿着骑兵军官龙的金丝服装。啊!看见脸了,是
一个漂亮的女子。而且,脸长得和兰子一模一样。哎?这是怎么回事?一个兰子在舞台
上受着痛苦的折磨,另一个兰子在舞台下面被装进了箱子。她一下子变成了两个兰子。
莫非兰子借尸还魂了?难道舞台上的兰子在噩梦中走到这里现身了吗?
    三个男人一声不响把兰子装进箱子,然后用绳子捆好,像搬运一般的行李一样,喊
着号子从地下室出来消失在了出口处。
    这一切究竟意味着什么?我们是不是在做梦?或者是被狐狸精迷住了魂魄?不,这
既不是做梦,也不是狐狸精作怪,而是的的确确出现了两个兰子。一个兰子被装进箱子
抬出了剧场,另一个兰子吐着血被抬到了后台。
    我们想追上去看看箱子里的尸体,又担心被抬到后台的浑身是血的兰子。那还是先
看看后台的兰子吧。
    当时舞台上的四名刑警紧追着抬兰子尸体的三个男人来到后台。
    其中一个刑警在三个不懂规矩的男人身后斥责他们说:
    “喂!你们几个先不要走,回头有事情需要调查。”
    不过,眼下还不是调查这事的时候。目前最重要的是确定兰子的死因。四个刑警大
步在屋内走去。
    进去一看,发现身穿学生装的野泽站在屋子中央。刑警知道他是兰子的替身,就问
他说:
    “哎!你不是野泽吗?兰子呢?兰子的尸体哪里去了?”
    青年一脸狐疑地看着四个刑警说:
    “是,我是野泽。您有什么事片
    “你说什么?你不知道前台发生的事?兰子的尸体刚刚被抬到这里。”
    “什么?兰子的尸体?!你在胡说什么!我刚才一直在这里打磁题……”
    “喂喂!你清醒一下。你在胡说些什么!你瞧!兰子的尸体不是在床上吗?”
    其中一个刑警发现了兰子的尸体,不耐烦地叹道。
    “什么?啊,您是说这个呀。这是搬道具的人刚才搬来的。”
    “你看,你不是知道吗产
    “可这不是兰子啊。”
    莫非这个青年神经错乱了?明明身穿骑兵军官龙的服装,脸色铁青布满血污的兰子
就躺在眼前,他却硬说不是兰子。
    刑警指着床上吼叫道:
    “你在胡说什么!你是不是疯了?你说这不是兰子?”
    野泽越发神经错乱似地笑了起来。
    ““哈哈哈哈,你是说这个?你说这个是兰子?你在胡说什么呢。请你再走近一点
看看。”
    刑警们不由自主地走到床边,仔细查看兰子的尸体。有的摸了摸兰子的额头,有的
拉拉兰子的手。
    突然他们吃惊地缩回了手,呆呆地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站在那里半天说不出话来。
    是什么把他们吓成这样子呢?不用我晖咦,我想各位读者已经想像出来了吧?就是
那具蜡像,是那个躺在道具房里的那个和兰子一模一样的蜡像。
    但是,蜡像怎么会站在舞台上口吐鲜血,发疯般大笑呢?当然是不可能的。那么,
必须有一个活的兰子。哎呀,这是怎么回事?现在又出现了第三个花菱兰子。
    那么,刚才舞台上那个吐着血大笑的兰子藏到什么地方去了呢?
      魔术师 在东京最大的轻歌剧舞台上,发生了难以想像的怪事:著名歌手花菱兰子突然之间
变成了三个人。
    扮演成英俊的骑兵龙的兰子正在舞台上演唱,却吐血而死。
    几乎在同一时间,在舞台下面的地下室里,另一个兰子被三个粗野的男人装进一个
奇怪的箱子里从地道抬出了剧场。
    而第三个兰子,那个在舞台上吐血死去的兰子,被抬到二楼的后台之后,却神不知
鬼不觉地变成了和她一模一样的蜡像。蜡像不可能在舞台上独唱、吐血和挣扎的。在真
正的兰子倒下的瞬间,所有的电灯都熄灭了。虽然只有二十秒左右的时间,但这段时间
里,整个剧场漆黑一团。毫无疑问,在这短暂的时间里有人把人和蜡像掉了包。
    这个蜡像就是上个月举行公演时,因兰子一人要演两个角色,蜡像师特意为兰子做
的。蜡像原本放在道具房里,不知是谁把它拿来做了兰子的替身。
    可是,究竟是谁,为什么要费这么大的劲这样做呢?
    发现情况不妙的四个刑警跑到兰子的后台休息室时,看到兰子的保镖也在那里。可
是,他却告诉刑警躺在床上的不是兰子,而是一个蜡像。这使几个刑警感到有些文二和
尚摸不着头脑。
    一个看上去像老资格的刑警,目光严厉地说:
    “岂有此理。刚才倒在舞台上的肯定是兰子。蜡像怎么可能会在舞台上走动唱歌!”
    站在床头边的野泽抱着双管冷冷地说:
    “这么说,肯定是在运到这里之前掉了包。”
    “嗯,肯定是这样。那,刚才那三个家伙很可疑。喂,你快去把他们带到这里来!”
    听到年长刑警的吩咐,年轻的刑警立刻朝楼下跑去。但是,过了一会儿又一脸沮丧
地回来报告说:
    “哪儿也找不到,他们好像不是这剧场里的人,可能是化装成搬运道具的工人混进
来的旋涡贼的部下。”
    如果是这样,那么现在再去寻找也最白搭。他们现在肯定已经不在剧场里了。
    “可真正的兰子现在究竟在什么地方?混蛋!看来他们有别动队。说不定他们乘断
电的机会把兰子运出去了。肯定是用这样一个蜡橡拖住我们,延误我们的追击。对!肯
定是这样!喂!你们快去出口处去查查!快!”
    年长刑警叫喊着第一个冲出了房间,其余三人也急忙向外跑去。
    可是,他们问遍了所有出口处的值勤人员和剧场里工作人员,没有一个人看到有人
把兰子抬出去。
    当然,他们立刻把此事报告了警视厅刑侦科,迅速在全市布下了警戒线,但依然一
无所获。
    兰子失踪了,而且生死不明。花菱会的干部们当然不会善罢甘休。当四个刑警垂头
丧气地回到原来的后台休息室时,以委员长河合带给为首的五个小姐和英俊青年野洋正
在严肃地商讨对策。不知何故,今夜惟独者不到推荐野蜂当兰子替身的杉崎瞳的影子。
    “可是,电灯才熄灭了一会儿,这么短的时间怎么可能把兰子运到人看不到的地方
呢?而且,舞台的四周都有我们在看守着,舞台上还有其他女演员在场。光线再暗,也
不可能把兰子带走。”
    “那么,是不是从舞台上跳下来通过正门带走了呢?”
    “那更不可能了。即便是巧妙地通过了观众席,外面还有走廊呢,那里有许多剧场
里的引导员在走来走去。而且,无论从哪个出口出去,都有工作人员和引导员在守着。
只是剧场内停了电,外边的灯光很亮。我觉得无论如何不可能看漏穿着骑兵龙红色服装
的兰子的。”
    “你说的倒也是。那到底兰子被带到什么地方去了呢?实在太不可思议了。”
    “都说那家伙会变戏法,说不定他用了我们想象不到的诡计。”
    “怎么办呢!我真想哭。哎,刑警先生,你们就一点办法也没有吗?”
    “兰子会有事吗?警视厅是不是已经开始行动了?”
    面对这些漂亮姑娘的七嘴八舌的问话,凶猛强悍的刑警们只有报以苦笑。
    年长的刑警微笑着说:
    “是的。我们已经进行了充分的布置,你们放心好了。如果兰子小姐还活着,我们
一定把她完壁归赵。”
    不料这句话反而把事情搞糟了。
    “什么?如果还活着?这么说兰子也许已经离开这个人世了?对,她吐那么多血,
肯定已经死了。哎呀,这可怎么办?怎么办!”
    “我们的计谋没错。开始时,警察担心的事情一点也没发生。这个野泽替身当得很
好。都说在舞台上没问题。你们瞧,就是在舞台上,而且是正在独唱时出了这事故。这
不能不说是警察疏忽大意。”
    小姐们的议论起来越尖锐。
    “小姐们,不必如此灰心,说不定马上就会有好消息。在这里议论来谈论去也不解
决问题,还是请你们先回去吧。我们也暂且回去了。”
    年长的刑警敌不过姑娘们的七嘴八舌,想打退堂鼓。四个刑警刚想离开屋子,突然
不知从什么地方传来一个嘶哑的声音。
    “请等一等,我有话给你们说。”
    众人大吃一惊。房门像被风吹着似的轻轻地打开了,只见门外面昏暗中站立着一个
奇怪的人。这个人全身裹着一件黑色的披风,头戴土耳其帽子,脸上戴着一具毫无表情
的面具。
    小姐们像看见了怪物似的吓得浑身战抖,她们抱在一起纷纷往墙角躲去。
    离门口最近的年长刑警吃惊地停下脚步,大声喊道:
    “是谁在那里?”
    只听那人旁若无人地说:
    “我知道事情的真相。如果你想知道,我可以告诉你。”
    “什么?你知道真相?你不要老站在那里,能不能进来说话?你叫什么名字?为什
么戴那么个奇怪的东西?”’
    刑警高度警惕地做好了准备,因为他担心眼前这家伙说不定是那个诡计多端的旋涡
贼。
    可是,各位读者,你们早就知道了。这个怪人直截了当地自报姓名说:
    “我是个老人,名叫久留须左门。我和旋涡贼有深仇大恨。”
    “噢,久留须左门。没听说过这个名字。那你为什么要戴这奇怪的面具呢?”
    “哈哈哈哈,你是说这个吗?这个可不能随便拿掉。这不是为了我自己,而是为了
那几位小姐。要是把她们吓晕过去可不得了。”
    “你在胡说些什么。我一点也听不懂你的意思。”
    “我的脸很可怕,丑得使人不敢看第二眼。是被大火烧的。请允许我不要摘下这面
具。”
    噢,原来在出事之前,扮演卖花姑娘的财子在舞台后面看到的那个死人骨架似的怪
物就是久留须老人啊。
    “嗯,这么说,那就回头再验明正身吧。那你想给我们说什么呢?”
    “我想告诉你们今晚这件怪事的真相。而且,我还要告诉你们旋涡贼的真实身份。
那家伙还是小孩子时我就认识他。”
    老人一字一句地说。但不知为什么,他一直站在门口,像有意要堵住门不让人出去
似的。他身上披的满是皱纹的披风像窗帘一样把门口遮挡了起来。
    “那你说吧。”
    “你们忽略了一件事情。你们可能知道第二次停电的原因,但好像把第一次停电的
事给忘了。对不对?’”
    “不,忘到没忘。但是,第一次停电有什么用意吗?”
    “太有用意了。第一次停电比第二次停电时间长,一直持续了三十多秒。贼人利用
这段时间充分地要了戏法。”
    “戏法?究竟是什么戏法?”
    “他的主意很奇妙。那家伙曾拜师学过魔术。他的魔术手法很精湛。
    “你们懂了吗?他事先让他的部下混进剧场,在舞台的地板上做了手脚。你们可能
听说过舞台上用的传送装置吧?这个舞台上有大小十二个用于传送演员的开口。工作人
员从舞台下边的地下室把演员从这些方形开口送到舞台上。贼人把其中一个开口的盖子
拿掉,然后把能够升降的接送演员的台子一直升到与舞台的地板一般平。
    “懂了吗?于是毫不知情的兰子正好站在那个台子上开始独唱。在他们突然切断电
源的同时,台子也一下子落到了地下室。兰子还没来得及喊叫就被麻醉药麻醉了过去。
当然,地下室里有贼人的部下,他们迅速地处理完了一切。
    “他们把兰子从台子上放下来之后,又迅速把台子升高到原来的位置,并把它牢牢
地固定住。这些工作有三十秒钟足够了。你瞧,他们设计得多么巧妙。声音么,可能会
有一些。可是,当时音乐还在响,谁会注意到呢。”
    “你等等。既然你知道得这么清楚,那你为什么不事先告诉我们?真是岂有此理。”
    但是老人毫不理会刑警的质问,继续说:
    “如果我事先知道,也用不着告诉你们,我一个人就阻止住他们了。可遗憾的是我
当时也不清楚他们的手法。不过你放心,当我发现了他们的这个计谋之后已经做了安排。
    “当然,兰子小姐已经被从地道里运出了剧场。不过你们放心好了,我已经派了一
个得力的人在跟踪他们,不久就可以搞清贼人的巢穴,并会通知你们的。”
    “不过,暂不说事情的经过,你这样蛮干怎么行呢。如果情况紧急,来不及和我们
联系倒也罢了。
    “可是你说的还是有点不对头。第一次断电后,兰子还在舞台上,而且在第二次断
电之前吐了血,被运到外边去的兰子怎么会在舞台上唱歌呢?”
    “戏法。这就是戏法。如果兰子小姐当时从舞台上失踪,那么整个剧场就会大乱,
肯定会有人追赶他们。那样,贼人就有危险了。因此,当电灯亮时,和兰子小姐一模一
样的替身就站在她原来站的地方吐血给观众看。这样,大家就都去关注吐血的替身,而
不去管地下室的事了。
    “当然,替身吐的血是假的,是一洗就掉的红颜色。
    “那么,替身为什么又变成了蜡像呢?道理很简单。如果替身被抬到这个床上,被
人们仔细地查看,那不是很快就露馅了吗。也就是说,这个戏法需要双重替身。哈哈哈
哈,明白了吗?”
    怪人的推理思路严谨,连经验丰富的刑警也找不出破绽。的确,如此说来使用蜡像
的原因也就一清二楚了。可世间怎么会有和兰子小姐一模一样的替身呢?
    年长的刑警有点不耐烦地说:
    “那么,那个吐血的兰子小姐究竟是谁呢?这个你也知道吗?”
    “知道。”
    “他是,是谁?”
    “就是贼人的首领,那个被称为旋涡贼的男人。”
    “什么?贼人化装成了兰王小姐?胡说八道。兰子是个还不到二十岁的姑娘,贼人
首领的戏法再高明也不可能变成兰子。”
    刑警们听了老人这天方夜谭似的看法,不由得捧腹大笑起来。这个老糊涂,真是疯
了。
    “哎,你们不了解这个贼人首领。如果你们以为他是个满脸络腮胡子的壮汉,那就
大错特错了。旋涡贼其实是个二十刚刚出头,漂亮得像个姑娘一样的小伙子。”
    “你是如何知道这件事的呢?”
    “我一开始就说过了,从他吃奶的时候我就认识他。”
    “这么说,是不是那个家伙把蜡像当他的替身,他本人不知逃到什么地方去了?你
为什么不抓住他呢?”
    刑警们还是不相信这个怪人的话。老人回答得太流利了,反而使人感到可疑。
    这时老人仰起戴着面具的脸,像一只巨型蝙蝠似的展开披风,很得意地说:
    “抓住了。已经把地牢牢地抓住了。”
    听到这话,刑警和姑娘们一下子兴奋了起来。噢,老人真的把那个凶恶的贼人抓住
了吗?
    刑警也恭恭敬敬地问道:
    “他在哪儿?贼人在哪儿?”
    老人悠然地说:
    “在这里。”
    “这里?这里是哪里呀?”
    “就是这个房间。”
      飞天恶魔 在场的人们禁不住面面相视。
    旋涡贼就在这狭小的房间里。他会藏在哪里呢?这里又没有大柜子,床上和床下一
目了然。
    这里除了四个刑警和后援会的五个小姐们以及野泽,再就是戴着面具的老人了。在
场的都是自己人,老人究竟在胡说些什么。
    “哈哈哈哈,你们现在该明白我为什么一直站在这里堵住这个门口了吧?就是为了
不让在这个房间里的犯人逃走。虽然这个房间里有一个窗户,但我想他不至于从窗户里
逃走。一方面窗户很高,另外,即使从窗户跳下去,外面到处是人。哈哈哈哈,这大概
就是瓮中捉鳖吧。魔术高手现在大概也没招了吧。”
    听了老人的话,人们又互相对视起来。那个凶恶的家伙究竟躲在什么地方呢?
    也不知老人在和谁说话,他继续吓人似地接着说:
    “好!到底是恶魔的儿子。你小子到了这一步还面不改色,真令人佩服。”
    刑警不耐烦地说:
    “你究竟在跟谁说话呢?”
    “你还不明白?你把人扒拉扒拉看。我不是犯人,四个刑警不是犯人。再就是五位
小姐是真正的女性,她们也不是犯人。那剩下的是谁呢?”
    野泽明白了老人的意思,喊叫着说:
    “你是说我是犯人?胡说!你胡说!”
    老人张开他那蝙蝠似的披风,用他那布满皱纹的手指着野泽说:
    “就是你。各位,这小子就是那个可怕的旋涡恶魔。”
    “你胡说!我是兰子小姐真正的朋友。我每天装扮成她,辛辛苦苦地化装成女人。
而且,如果我是贼人,根本不需要在舞台上袭击她。我每天和兰子小姐在一起,有许多
机会下手。有常识的人都会明白。”
    “哼哼,你就是为了找这个借口,才故意放弃了那些机会。表面上当兰子小姐的替
身,装着很热情。背地里却在磨刀。”
    “你把犯罪的地点选在舞台上是出于你的虚荣心。从旋涡图案就说明你想让世人看
看你的手腕。你冒着巨大的风险,想干得漂亮些,让世人吃惊。”
    老人像事先准备好了似的轻而易举地把青年的辩解反驳了回去。
    “你的歪理很多。那么,证据呢?你有什么确切的证据吗?你可真会冤枉人。”
    “证据?哈哈哈哈。你以为我没有证据吗?证据首先就在你衣服口袋里,就是你口
袋里的蘸上水的海绵球和麻布手绢。你刚才在舞台上吐的血,不是都沾在那上面吗?刑
警先生,麻烦你查一下他的口袋。”
    但是,还没等刑警靠近,青年自己从口袋里掏出了海绵球和麻布手绢。
    “你说的是这个吗?这是我卸脸上的妆用的。”
    “嗯,到浴室里去,给其他女演员看见不太好。可是那红色的东西又是什么呢?”
    “是口红。”
    “喂!你是不是满脸都要涂上口红啊?不然,你的手绢和海绵球怎么会染红呢?也
不必在此争论,还是把证据放在刑警那里,回头再慢慢研究吧。”
    年长的刑警明白了老人的意思,跑上前去把海绵球和麻布手绢收了过来。
    “我想这另外一个证据你没法狡辩了吧?那就是把你介绍给这些姑娘的那个叫杉崎
睦的女子。她好像自称是一个什么实业家的女儿。她不是你的手下吗?
    “哈哈哈哈,怎么样?请刑警先生调查一下杉崎家很快就会清楚的。即使杉崎家有
一个小姐,也不会是那么漂亮的美人。”
    听了老人的话,后援会的小姐们个个惊得目瞪口呆。
    “那就请刑警调查吧。可是,即使那个人是冒牌的,如果我说我事先不知道,那又
怎么样呢?凭你这些不可靠的证据……”
    英俊青年苍白的脸上慢慢露出凶相,说话也没有了学生腔。
    “那我就再拿出第三个证据吧。如果你想听,我还可以拿出第四个第五个证据。这
第三个证据就是调查你所在的学校。你好像自我吹嘘是N大学的学生。要不要调查一下N
大学的学生花名册,对照一下那上面野泽的照片和你的脸是否一致啊?”
    青年不说话了。看来这次是被击中了要害无法逃脱了。N大学里肯定有名叫野泽的
学生,但可能和眼前这个野泽不是一个人。
    “喂!大曾根龙次!”
    老人乘青年不备,突然大喝一声。
    可疑的青年人突然听到有人叫他的真名,不由得一下子变了脸色。
    “我刚才已经说了,我叫久留须左门。你可能不知道我的名字。也许你从你父亲那
里听说过,后来忘记了。那么我再说清楚一些,我是被你父亲大曾根五郎杀害的有明友
定男爵家的管家久留须左门。明白了吗?啊,看样子你终于明白了。
    “你父亲不仅在东中国海杀害了有明男爵,霸占了他的夫人和财产,而且还烧死了
曾经是他妻子的有明夫人。不仅烧死了夫人,还想把我也烧死。可我九死一生,才活到
了今天。我把我家主人的后代友之助抚养到今天,就是为了让他报这不共戴天之仇。
    “而你则不愧是恶魔的后代,比你的父亲有过之而无不及。到今天为止,你究竟绑
架了多少妇女!你凭借你那张好看的脸,让多少人流了血!又喝了多少人的血!
    “大曾根龙次!你还想装糊涂吗?你看看我这张脸。你好好看看我这张被你父亲烧
成这样的脸!”
    说着,老人突然摔掉披风,摘去了帽子和面具。
    小姐们立刻尖叫起来,连一向坚强的刑警们也忍不住把脸扭了过去。
    只见老人的头皮发红,没有一根头发。脸上几乎没有肉,看上去像一只骷髅。圆圆
的眼球需在外面,眼睛通红。耳朵也烧没了,只剩下一个耳朵孔。长鼻子的地方是一个
三角形的窟窿,没有嘴唇的嘴角一直裂到耳朵孔附近。外露的牙齿显得又长又白。
    就连心狠手辣的恶贼看到老人这张脸也吓得惊叫着倒退了好几步。他挥舞着双手好
像要挥赶什么似的。看到自己的亲生父亲造成的眼前这张惨不忍睹的脸,他的心禁不住
颤抖起来,双膝软绵绵地跪在了地上。
    这是最有力的证据。如果眼前这个青年不是大曾根戈次,绝对不会感到如此的恐惧。
直到刚才还犹豫不决,迟迟不动手的刑警们,此时再也犹豫不下去了。他们立刻从四周
扑上去,把青年的手捆了起来。
    “回头再听他的申辩,先把他带回局里再说。”
    年长刑警严肃的声音在屋子里回荡着。
    看样子青年人已经死了心。他一言不发地跟在拉着他的刑警的身后向门外走去。久
留须老人高兴得连面具也忘记戴,笑嘻嘻地也随后离开了屋子。吓得大气也不敢出、动
弹不得的五个小姐挤在一起,目送他们离去。
    他们沿狭窄的楼梯来到楼下。当走到舞台后面时,得知情况的剧场的工作人员、道
具搬运工、女引导员以及看热闹的人一下子围了过来。
    “那个家伙就是旋涡贼。”
    “哎呀,脸蛋长得倒是蛮好看的。”
    “真想不到。看上去还像个孩子似的,怎么这么坏!”
    刑警们扒开熙熙攘攘的人群,朝舞台旁边走去。他们太大意了。就在这时,剧场内
的电灯又一次熄灭了,整个剧场一片漆黑。毫无疑问,一定是留在剧场里的贼人的手下
发现他们的头出了事而切断了总电源。
    “谁去看看配电盘!如果发现那里有可疑的人把他给我抓起来!”
    听到刑警的喊声,几个道具搬运工急忙朝地下室跑去。因为,剧场里的总配电盘在
地下室的一个角落里。
    这时,只听黑暗中什么东西咋嚎响了一声。
    “啊!不好,绳子断了!犯人逃跑了!喂!木下君,犯人往那里跑了!”
    可是,四周漆黑一片,根本没办法追。
    人群呼啦一下散开了。人们在黑暗中用手胡乱打摸着,被摸到的人吓得急忙想躲开。
周围一片身体的碰撞声、哭喊声、叫骂声,乱成了一团。
    不过,可能是道具搬运工找到了总配电盘,剧场里很快又恢复了光明。人们不约而
同地往四处张望,犯人在哪?旋涡贼在哪?可是哪里也看不到那个英俊青年的影子。
    “啊!在那里!”
    不知是谁指着舞台上的天花板叫喊了起来。
    大家一齐朝他指的地方望去。只见舞台旁边有一个二十多米的细铁梯子,有一个人
正在像猴子一样往上爬。正是那个穿学生服的青年。
    他没有选择乎地上的出口。因为外面大街上灯光明亮,到处是行人。他不想像老鼠
一样在人群中东窜西逃丢人现眼。
    舞台上方的天花板离舞台几十米高,上面吊着幕布和道具,还有供行走用的天桥。
看着都让人感到头晕目眩。
    青年爬上二十多米的铁梯子,站在天桥上向下面的人群在比划着什么。原来是在嘲
笑下面的人。那意思是说,你们上来呀。
    刑警们当然没有犹豫,他们立刻和几个身强力壮的道具搬运工分头从舞台两边的铁
梯子往上爬。因为青年站在两个梯子之间的天桥上,如果从两头夹击,就形成了关门打
狗之势。
    恰在这时,人群里又响起了恐怖的叫喊声。女人们纷纷四处奔逃。原来,她们发现
人群里有一个穿披风的死人骨架。
    久留须老人已经来不及考虑自己那张丑陋的胜了。他不顾东躲西藏的人们,摇摇晃
晃地走到铁梯子前,共命往上爬去。
    他一格一格艰难地爬着,有几次脚差点踩空。刑警们早就爬到极了,而老人才爬了
三四米。
    人们不清楚眼前这个像骷髅似的怪物的底细,心想那个怪物到底是什么人?是不是
贼人的同伙?是不是想从背后袭击刑警他们?
    下边的人正提心吊胆地仰着脸朝上看,突然怪物回过头来。人们看见光线昏暗的天
花板像个大黑风黑洞的中央有一双没有眼皮的大眼睛在盯着他们。骷髅裂到耳朵根的大
嘴在朝他们笑。
    女人们吓得捂着眼不敢看他,男人们也吓得倒吸凉气。
    眼前这噩梦般的情景田后依然久久地留在了人们的记忆中择之不去。
    站在天桥上的恶魔在前后夹击下进退两难。
    右边是以年长刑警为首的四个刑警,左边是四五个手持棍棒的胆大的年轻人。他们
沿着天桥一步步逼近恶魔。
    “晦!你再不投降我就用这棍棒把你的腿打断!”
    勇敢的年轻人像演戏似地举着棍棒朝恶魔靠过来。
    与此同时,刑警也伸手去抓恶魔的肩膀。
    恶魔龙次躲开对方的手,弯下腰哈哈大笑道:
    “各位,再见啦!”
    说着轻巧地离开了天桥。这太危险了,脚下是三十多米的地面,他是不是想跳到舞
台上结束自己的生命?
    站在舞台上的人哗一下子全跑开了。因为,他们害怕青年的身体会像炮弹一样砸到
他们头上。
    然而,擅长杂技的大曾根龙次是不会做这种傻事的。在将要向下落的一瞬间,他抓
住了天桥的桥板。然后,他用力把身体一荡,飞身抓住吊在天花板上的道具,一翻身爬
了上去。道具离天桥约有三米多远。不仅道具搬运工,连刑警们也没有料到他会来这么
一手。
    一个胆大的年轻人朝下面的同伴喊道:
    “喂!谁把绞车绞一绞!把这家伙连同道具放下来!”
    他是想让同伴把吊布景的绳索松开,这样贼人就会和布景一起掉到舞台上。
    听到天花板上的喊声,底下的道具搬运工立刻跑到绞车前,松开了绞车的绳索。绞
车的齿轮立刻咋塔咋嘻地响了起来,布景迅速地向下落。
    抓住市景的龙砍掉到舞台上了吗?恶魔是不是完蛋了呢?不不,杂技大师还留有一
手。他从往下落的布景又轻易地跳到了另一个布景上。接着他又爬到布景的上边,伸手
抓住吊在梁上的绳子,轻巧地爬到了梁上,抱住了梁上的钢筋。
    天花板上密密麻麻的全是纵横交错的钢筋。恶魔像猴子似的从这根钢筋跳到那根钢
筋,一直向前逃去。
    “啊!不好。恶魔想从通风口逃跑。”
    刑警们刚想顺着梯子下来,青年已经打碎窗户从通风口逃了出去。
    可是,通风口离地面有三十多米高,光光的水泥墙壁没有可以手抓脚蹬的地方。他
从那里出去究竟想怎么办呢?
    刑警们气喘吁吁地飞奔到剧场外面,只见闻讯赶来的几名警察正看着楼顶在大声喊
叫。远处则是一大群看热闹的人。
    剧场外侧房顶上高高耸立的灯饰在闪着光。只见灯饰上方的小窗口处有一个黑影在
移动。
    “房顶!他想逃到房顶上去。”
    远远看见他两手抓住房顶的边沿,一个漂亮的倒卷身,迅速站在了大楼的房顶上。
    可是他站在房顶上又怎么办呢?接下来还不是没地方逃吗?
    贼人沿大楼的房坡朝剧场背面跑去。在夜空中,看上去像个怪物似的。
    看到房上的贼人往楼房的背面跑,刑警和警察也往背面跑。看热闹的人群也叫骂着
跟着跑。
    剧场背面有一条十来米宽的小路。路上站满了人。
    于是赋人又跑到楼顶背面和侧面之间的拐角处,从那里抱住铜制的下水管想往下滑。
    哎呀?他是不是横下心,打算往追他的人群里逃?
    他当然没那么傻。当他下滑了王分之一左右时,从腰里掏出一根长长的绳子。他把
绳子带钩子的一头挂在下水管的铁卡子上,然后抓住绳子的另一头,飞身跳到了正位于
下边的休息室的窗台上。
    但他并没有再次进剧场,而是把绳子缠在两只手上,邮的一下又跳了出去。他像荡
秋千似的在空中来回荡着。
    摆动的幅度越来越大,当达到需要的幅度时,龙次突然松开绳子。于是,他像炮弹
似的从人们的头顶飞了过去。这空中杂技让人们看得眼花缘乱,地面上的人们不由得握
紧了拳头。只见身轻如燕的龙次越过十来米宽的道路,落到了对面一座三层楼的楼顶上。
    “哈哈哈哈!”
    大曾根龙次站在楼顶的一端,面对远处地上的人群,做着蔑视挑逗的动作大笑起来。
笑声还没落,他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那座楼的四周是一大片密密麻麻的楼房。楼房既有日本式的也有西洋式的。他既可
随意逃到任何地方,也可以在某个地方躲藏起来。靠十几个或二十几个警察别想逮到他。
    但即便如此,也不能放弃搜寻。刑警和警察分头把那一带包围了起来进行搜查。可
是,时间过去了一个小时又一个小时,却始终没有发现龙次的踪影。很可能在警察布置
包围圈之前他就沿小巷跑掉了。
    在此之前,当大曾根龙次从房顶消失时,剧场背面的一个窗口有一张骷髅似的脸在
望着外面的夜空。那就是久留须左门老人。
    “这个畜牲!还是给你逃跑了。不过,恶魔,你先不要高兴得太早了。为了防止万
一,我已经事先做了布置。你以为兰子小姐已经到了你的手里吗?很遗憾,没那么容易。
而且,你小子要去的地方有一个你最害怕的死对头正等着你呢。以毒攻毒,魔高一尺道
高一丈。你哪里知道我也有一个不亚于你的魔术师啊。
    “今夜或明天早晨就是你的末日了。哈哈哈哈!我太高兴了。哈哈哈哈*
    骷髅张开他那裂到耳根的大嘴,开心地大笑起来。他的笑声在夜空中回荡,仿佛要
让恶贼听到似的。他舞动着那巨大的披风,发疯似地大笑不止。
      恶魔的仓库 花菱兰子终于成了恶魔大曾根龙次那可恶欲望的牺牲品。杀人魔鬼龙次的三个部下
化装成道具搬运工潜入到了舞台下面的地下室,用不可思议的变戏法似的方法把舞台上
的兰子弄到地下室,接着又用麻醉剂把兰子麻醉倒,装进了事先准备好的箱子里。
    三个粗野的男人开始把那个像棺材似的箱子从地下室往剧场的后门格。
    像隧道似的地道两侧,横七竖八地放着许多不用的大道具和行李箱。光线黑暗虽是
好事,但不小心也会摔跤。
    三个无赖汉看到地道里没有其他人,就放心大胆地抬着箱子卿卿我我地议论起来。
    “哎!这不是很顺利吗?”
    “对,我们老板办事从来都是这样。别人看来不可能的事,我们老板就像变戏法似
的轻而易举地就办到了。”
    “老板的计谋真是惊人,这么抬出去,别人还以为是道具搬运工在运道具呢。看上
去这里面就像装的是一些舞台上不用的小道具。”
    “出了这个地方,就是后门。后门已经打开了,值班的已经被我们买通,接下来就
剩往等在那里的卡车上装了。这事办得太容易了,简直就像玩一样。”
    “老板干得好啊,把兰子小姐搞到手了。这次又要把她运到那个暗室里,随心所欲
地玩了。”
    “嘻嘻!管地烧着吃煮着吃呢,反正也没我们的份儿。只要我们安全地把她运回去,
就可以和驾驶员四个人得到一千两银子,还有比兰子小姐更漂亮的姑娘在某个地方等着
我们呢。”
    “你说那个暗室究竟在什么地方呢?”
    “我也说呢。我曾多次问过几个同伴,可他们没有一个人知道。总之是个非常秘密
的地方,只有老板和另外一个什么人知道。”
    “真想去那看上一眼。”
    “听说在一个漆黑的洞穴里,把抢来的这样的漂亮姑娘都剥光了衣服。”
    “是不是浑身带血?”
    “嗯,我才不想看那个地方呢,简直和地狱差不多。”
    “嘘!那是什么声音?”
    突然,走在前面的一个人停住脚步,示意大家不要说话。大家仔细一听,果然有脚
步声,是走在水泥地上的脚步的咳吱声,而且听声音还不是一个人。
    “喂!好像是警察。”
    其中一个耳朵灵的家伙听出脚步声中还夹杂有金属摩擦的声音。
    “等等!我去看看。别出声!”
    走在前面的一个放下箱子,像蜘蛛似的在黑暗中摸着地道的墙壁,悄悄往出口走去。
    拐过一个弯,黑暗中隐约看见前边是水泥台阶,上面是地道的出口。从出口处可以
看见外边的广告牌上的霓虹灯在闪亮。
    脚步声越来越响,很快出口处出现了几个穿黑色西服的人。一个,两个,三个…·
炯!果然是警察。三个人全戴着大盖帽。为了避免发出声响,他们用手提着腰里的军刀。
不知道他们什么时间抢先来到了这里。
    男子急忙回到原来的地方,打着手势告诉同伙上面的情况。也许他们内部有向好,
或者是看大门的家伙叛变了。总之,现在只有逃跑。
    他们把装兰子的木箱子推到旁边的道具堆里,转身向来的方向逃去。
    他们躲在暗处如地道的出口观察。从脚步声看,三个警察已经沿台阶来到地道,正
朝这里走来。看上去格外高大的三个身穿制服的人影好像知道几个坏蛋藏在什么地方似
的径直前他们走了过来。
    幸运的是警察好像并没有注意到那个木箱子,他们通过木箱子旁边一直向三个坏蛋
这里走过来。因此,三个坏蛋只有往外逃。当他们跑到第二个拐角处时,本想躲起来,
但过了一会儿发现这里也无法躲藏,就一直往地道里而逃去。
    可是,当警察来到第二个拐角处时,却站在那里不走了。
    “这里哪有什么人啊,说不定是那家伙在骗我们。”
    “还是在这里等一等吧。再往里走地方太大,别把坏蛋放走了。通往外面的出口就
这一个,我们在这里穿着没错。”
    警察们的话,坏蛋也听到了。看来警察也害怕漆黑的地下室,不愿再往里走。
    双方在黑暗中对峙了很久。坏蛋们躲在地下室的粗柱子后面悄悄地注视着警察,他
们像被猫追得走投无路的耗子似的,目不转睛地盯着警察。只要警察一动,他们就立刻
逃跑。
    可是,警察们好像故意和他们作对似的,一边悠闲地交谈,一边站起烟来。时间只
过了大约二十来分钟,但几个坏蛋感到好像双方对视了几个小时一样。
    突然,一个警察奇怪地说:
    “好了,我们撤吧。”
    “好,撤!可能我们搞错了。”
    说罢,三个警察喀吱喀吱往地道的拐角走去。听声音,警察据过了第二个拐角,然
后沿台阶向上走去。
    警察到底来地下室干什么来了?如果是为了抓坏蛋,那么仅仅在地下室守二十来分
钟就撤退不是很奇怪吗?这算什么警察。是否有其它目的呢?那么,除了抓坏人究竟还
有什么其它目的呢?这实在让人费解。
    但是,几个坏蛋既没有这份智慧,也没有这份时间。几个可怕的警察平安离开,把
三个坏蛋高兴坏了,他们心里只顾谢天谢地了。
    “晦!太好了,他们走了。臭警察们还傻乎乎地说什么搞错了。快!赶快乘机跑
吧。”
    “他们会不会发现了那箱子?”
    “怎么会发现!如果发现了,脚步声应该停下来。”
    他们小声议论着,又回到原来放箱子的地方。只见箱子还原封未动放在那里。
    “太棒了!不把它运回去,就拿不到赏钱了。来搭把手,北村那家伙肯定等得不耐
烦了。”
    北村是接送他们的卡车驾驶员。
    “不过,还是先看看警察是不是真的回去了为好。如果他们藏在附近就麻烦了。”
    其中一个人说着悄悄爬上了台阶。他来到地面,往外边看了看。突然发现有一个人
影从后门外边走了过来,他大吃一惊,急忙躲在墙后面观察,发现那个人影不是别人,
正是卡车驾驶员北村。
    他悄声喊道:
    “喂!是北村吗?”
    听到这边的声音,黑影也悄悄说:
    “你是老三吗?”
    “啊,是我。警察刚刚来过。”
    “我知道。不过,放心,三个警察都走了。”
    “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外边行人也少了,正适合装货。兰子搞到手了吗?”
    “没问题,放心好了。你等着,我马上去抬货物。”
    两人匆忙小声交谈了几句后,北村往卡车那里走,叫老三的男子回地道去找他的同
伙。
    三个无赖抬着装兰子的木箱上了台阶,急忙往外走去。门外边的后街上,在路灯照
不到的地方,停着一台空卡车。三个人一声不响迅速把箱子装上卡车,然后自己也爬上
车平身躺了下来。
    驾驶室里的北村从车窗里探出半个身子,小声问车厢里三个人说:
    “喂!你们谁会开车?”
    “怎么回事?”
    “我肚子突然疼得厉害。你们谁来替我开一下车。”
    “那好吧,我来替你开车。”
    那个叫老三的男子很爽快地答应下来。说着他跳下车,来到驾驶室。
    “疼得厉害吗?”
    “好像是胃痉挛。抱歉。”
    “怎么搞的。你忍耐一下吧。到了那里请老板给你治治。幸亏有我,除了我们俩,
再没有人会开车了。”
    卡车开动了。北村弯着腰,两手捂着肚子,一句话也懒得说,看样子是在强忍着痛
苦。老三也一声不吭地只顾开车。
    卡车在黑暗中穿过一条街又一条街,最后卡车过了隅田川进入深川。这里是工厂区,
桥梁很多,沿河岸是长长的一排仓储公司的大仓库。白天这一带充满了工厂的噪音,来
往的车辆也很多。但到了夜晚这里却变得死一般的寂静,甚至孤身一人不敢从这里通过。
只有零零星星的电线杆上的灯泡才发出一些昏暗的灯光,光线微弱得连人的脸都看不清
楚。
    一直闭灯行驶的卡车在其中一个仓库前面静静地停了下来。
    卡车刚一停下,老三就从驾驶室里跳了下来。他跑到仓库门口往四周看了看,然后
从口袋里掏出钥匙,轻轻打开了大门。不用说仓库里黑咕隆咯的什么也看不见。
    他打开手电筒往仓库周围照了照,确信情况没有异常之后,又回到卡车旁,与其他
两个同伙一起把箱子卸下来运到了仓库里。生病的北村也跟着他们进了仓库,在一堆麻
袋上躺了下来。
    细心的老三把卡车停到远处的空地上,然后回到仓库从里面把大门插死。余下的就
等着老板大曾根龙次来验货赏钱了。
    仓库里,靠三面的墙胡乱堆放着货箱和麻袋。堆不上去的则散乱地放在地面上,简
直连下脚的地方都没有。在剩下的一面墙的墙角,有一个很漂亮的楼梯。顺楼梯往上看,
好像有一个大房间。仓库里面竟然有这样漂亮的楼梯,而且还像舞台上布置道具似的用
墙隔出一个二层小楼,这太不可思议了。
    四个无赖围着装兰子的木箱或躺或坐,在卿卿瞰赋地说着话。
    “我们老板脑子真好使,表面看这里是正儿八经的仓库,谁也不会料到这里是旋涡
贼的藏身之地。无论如何这里是仓库,无论我们怎样在这里出出进进,或用卡车运货物
进来,都不会有人怀疑。可他们哪里知道那里面装的全是一个个姑娘啊。嘿嘿嘿,老板
的主意真妙。”
    “还有这个梯子和二楼的房间。那个房间不就是杀人公司的办公室吗?”
    “没错。仓库里面有一个漂亮的有三个房间的二层楼,而且楼下面还有走廊,再高
明的侦探也发现不了。外面传言说杀人公司的办公室在一个什么大楼里。真是太可笑了。
那也是我们老板的点子啊。”
    “听说把客户的眼睛蒙起来,让他在这个楼梯上上下下好几遍。那楼梯中间不是有
个平台吗?让客户在平台上再转几圈,这样,被蒙着眼的家伙感到好像爬了许多楼梯,
最后他们觉得自已被带到了一个很高的楼上。考虑得真巧妙,真不愧是老板。
    “接下来,拉着他们在走廊里走来走去,最后把他们带进一个没有窗户,墙壁上抹
上灰泥的房间。结果他们被搞得晕头转向,不知道自己究竟到了什么地方。”
    这时,因肚疼一在躺在那里的北村突然问他们说:
    “这么说,那个放高利贷的过堂老人也是在这个二楼上吃的亏了?”
    “那当然。你小子连这个都不知道?……哎,北村,你肚子好了吗?胃痉挛怎么样
了?”
    “嗯,好点了。那么,那个老头是不是在这里被干掉了?”
    “别胡说八道!老板才不会干那种没把握的事呢。老头被绑在一个装有机关的椅子
上,然后相成一团关进了那个暗室里去了。”
    “暗室?暗室在哪里?”
    “俄们哪知道啊。我们几个里边,没有一个人知道暗室在什么地方。那是老板的最
大秘密。是一个秘密取乐的地方。当然也是个地狱。”
    “喂喂!隔墙有耳。别老讲老板的事了。……哎?老板怎么还不来呢?而且我们因
为警察捣乱,还晚到了很长时间。”
    “不会是事情搞砸了吧?”
    “哎呀呀,我饿了。本来打算活干完了喝上它几杯。我就盼着这个了。看样子还不
知什么时间能喝上酒呢。”
    看上去北村好像腹疼已经好了。他半开玩笑地悄悄说:
    “哈哈哈哈,你们这些没出息的家伙。这么想喝酒,那就把我的威士忌给你们一点
吧。”
    “什么?威士忌?那可是稀罕东西。你带来了吗?”
    “就藏在我的衣服口袋里。刚刚新灌的。我还一口没尝呢。”
    “确说北村够意思吧。让我先尝一口。”
    说着,老三跑过去,从北村手里抢过琅琅色的酒瓶,急忙打开瓶盖,对着瓶嘴咕嘟
喝了一口。
    “哎呀,了不得。这不是馄饨店里卖的威士忌。你从哪里搞来这么好的酒?”
    “晦!让我也来一口。”
    另外一个人也喝了一大口。喝罢舔着舌头说:
    “嗯,好酒。你要不要也来一口?”
    于是,第三个人也接过来喝了一口。
    就这样,三个人你一口我一口,不知不觉把一瓶威士忌喝下去了一多半。
    最后,北村接过酒瓶说:
    “那我就殿后了。”
    说着,他拿起酒瓶,瓶底朝天喝了起来。不知是有意还是不小心,瓶子里流出来的
摇拍色的液体一滴也没有流进他的嘴里,全洒到了他胸前的西装背心上。
    可他还咂吧着嘴,好像很好喝似地说:
    “治胃痉挛吃吗啡还不如喝这个。这个管用。”
    他喝得好像已口齿不清,说话也粗鲁起来。
      可怕的回马枪 过了大约一个小时,这时一辆汽车停在了漆黑的河边。这里离仓库大约有一百多米
远。
    驾驶员回头问汽车后座上的人说:
    “老板,没问题吧?”
    汽车没有开灯,黑暗中有一个人回答说:
    “放心吧。你赶快回到你的岗位上去,别老在这一带转来转去。”
    说着,从车上下来一个白发苍苍弯腰驼背像乞丐似的老人。老人身穿破夹衣,头戴
赃兮兮的旧礼帽,拄着一根竹竿,弯着腰贴着仓库的墙往前走去。
    这个奇怪的乞丐不是别人,正是化了装的大曾根龙次。他施展世间少有的轻功摆脱
了警察的追赶。不知道他后来进到什么地方,又化装成这个样子,并和部下取得联系,
巧妙地逃出包围圈来到了这个和部下事先约好的地方。
    乞丐老头来到仓库门前,小心地观察了一下四周,然后用力打开仓库大门闪身走了
进去,并随手轻轻把门关了起来。
    老人进仓库之后从怀里掏出长长的手电筒,往周围照了照。只见四个粗野的家伙可
能是等得不耐烦了,全部躺在地上睡得像死猪一样。
    “他妈的。这几个混蛋。”
    说着老人用穿着草鞋的脚踢了一下其中一个人的肩膀。
    “喂!北村,不像话。起来起来!”
    挨了踢的北村一下子跳了起来,满脸疑惑地看着眼前的老人。
    “哈哈哈哈,是我,是我啊。”
    “啊!是老板啊?我该死。老板来得太晚了,我们几个就喝I一点酒。他们三个喝
多了一点。”
    北村烧着头跪到了地上。
    “真拿你们没办法。我刚才跑得满身大汗。半路上出来一个叫久留须的怪老头,脸
长得像个骷髅一样吓人。他把我的魔术全识破了,结果大斗了一场。”
    “哎呀,真的?是不是老板因此才化装成了这个样子?”
    “他们布置了包围圈。可是,旋涡贼能怕他们这一套吗?哈哈哈哈。可能他们现在
正在那里懊悔呢。……兰子怎么样了?是不是在那个箱子里呀?”
    “哎,是的。可是,我们也遇到了麻烦。我们刚要把箱子抬出去,这时警察到地下
室来了。”
    “什么?警察?……那,后来呢?”
    “您放心,我们巧妙地甩掉警察,不会被他们抓到的。不过,我们因此迟到了三十
来分钟。”
    “懊,很好。兰子是不是在那里面睡着?”
    “她正舒舒服服在里面睡着呢。一点动静也没有。”
    “那么,我看看。”
    这个杀人魔鬼好像不亲眼看看兰子不放心似的,朝箱子那里走去。
    箱子的盖子只是松松地钉了四五颗钉子。木板很粗糙,因此箱子四周都是窟窿和缝
隙。看样子猎物没有窒息。
    “那边有一根撬杠,你拿它把箱子打开。”
    北村按照大曾根的指示拿来撬扭打开了箱子。
    大曾根迫不及待地趴到箱子上,用手电筒照看里边。
    可是,这一看不打紧,只见他像块化石似的呆呆地站在那里半天说不出话来。从他
的表情可以看出,他这一惊非同小可。
    原来,箱子里发生了一件怪事。他怀疑箱子里是否放着一面镜子。因为,里面躺着
的不是兰子,而是和眼前站着的北村一模一样的另一个北村。
    不过,他立刻明白过来,箱子里没有镜子。因为,箱子里的北村光着身子只穿了一
件裤头。只见不省人事的北村浑身是毛,发育的脸上全是汗珠。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我是不是在做梦?北村一下子变成了两个。一个北村正笑嘻嘻
地站在自己眼前,而另一个北村光着身子躺在箱子里。这简直像妖怪一样。等等……
    面对眼前这奇怪的情景,连狡猾的恶魔也被搞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了。他平时的
机敏和智慧一下子全没用了。
    他像一个机器人似的用手电筒照照眼前的北村,再照照箱子里的北村,照来照去,
不知如何是好。
    不过,渐渐地他明白了过来。一个人不可能变成两个人,其中一个肯定是假北村。
那么,谁是假的呢?是站在眼前的?还是睡在箱子里的?…这不是明接着的吗?站在这
里正在微笑的肯定是假的。
    想到这里,他禁不住打了个寒战。他用手电筒照着对方的脸,仔仔细细地看了又看。
    这样的对现很滑稽。因为,在这个漆黑的仓库里,除了龙次手中的手电筒的灯光,
再没有其他亮光。只见手电筒的光圈里面有一张脸在哈哈大笑。
    龙次战战兢兢地问道:
    “你,你究竟是谁?”
    “你才明白我是假北村吧?”
    对方镇静地回答他说。同时,还一个劲儿在笑。不过,说话的声音和刚才有了变化。
    哎?这声音我好像在哪里听到过。莫非··。··澳非……优次感到后背发凉,好
像眼前站着一个可怕的怪物。
    啊,对了。是那个家伙。肯定是那个家伙。除了那家伙再没有第二个人会这种本事。
    “你是不是有村?”
    “哈哈哈哈,你才明白啊?太迟钝了。这可不像你呀。喂!大曾根,好久不见了。
怎么样?我的化装术如何啊?”
    化装成北村的有村撕掉了脸上的胡须。原来是钻在一块胶皮上的假胡须。从假胡须
里面露出了英俊青年有村光泽红润的皮肤。
    “假发就不需要了。因为,只要去掉头发上的光泽,把头发弄乱就和北村一模一样
了。哈哈哈哈,号称旋涡恶魔的你,太掉价了吧?怎么这样害怕呀?我只不过稍微向你
学习了一下。你不是擅长此道吗?”
    啊,这对不共戴天的仇敌,今天又相遇了。一个是发誓要用邪恶的旋涡把东京笼罩
其中的恶魔的儿子,一个是决心终生与邪恶作斗争的正义的使者。两个心怀父子两代仇
恨的冤家,如今站到了为最后决定胜负而进行拼死搏斗的舞台上。
    “有村,你小子能做到这样也很不错了。哈哈哈哈,有意思,很有意思。”
    龙次毕竟是龙次。他立刻掩饰住自己的狼狈相,看上去一点也不示弱。
    “那你打算把我怎么样呢?喂!有村,这里可是我的根据地,而且还有我的三个同
伙在此。四对一。喂!你行吗?”
    他边说着话边用脚踢躺在后面的三个部下。可是,在这关键时刻,他的三个部下却
连眼也不睁一睁。
    “没用。你再怎么摇,他们也醒不过来。因为他们喝了我不少威士忌。当然,我的
威士忌里放了安眠药。”
    可是,龙次并不甘示弱,恶狠狠地喊叫了起来。
    “我猜到如此。那么我们就是一对一了?哈哈哈哈,好!有意思。我也希望一对一。
那么你有这个吗?”
    说着,他伸手撕开破烂不堪的衣服。只见里边露出一把手枪,一把瓦蓝色的小手枪。
    “哈哈哈哈,我没有那种玩意儿。可是,很抱歉,你想错了,不是一对一,我有许
多同伙。太遗憾了,我们不能一对一决胜负了。”
    “什么?很多同伙?”
    “有一个排的警察。你以为这几个家伙睡着之后,我会坐在这里傻等吗?无论如何
我也不会做那种傻事。我立刻跑出去打电话叫来了一个排的警察。
    “那一带房子后面藏了许多警察。蒙在鼓里的你满不在乎地钻了进来。你是不是昏
了头了?也就是说,如果你开枪,那就等于给警察发信号。
    “如果你不相信,你可以从门缝里朝外面看看。现在,警察应该已经把外面包围起
来了。”
    听到这里,龙次再也掩饰不住内心的恐惧,急忙跑到门口,从门缝里向外面观望起
来。
    看到了,看到了。他看见门外面的台阶下边趴着好多黑影,肯定靠河那一面也布满
了警察。
    “他妈的。你干得好!”
    龙次喊叫着从里面把大门锁了起来。
    “有村!对不起。这样,那些警察们没有十分钟二十分钟别想把门打开。我就利用
这个时间结果了你。”
    他转过身来,把枪口对准了有村。
    “反正会被他们抓住,我先结果了你。有村!你就死了吧!”
    随着可怕的一声枪响,伏下身子的有村只觉得一阵疾风从头顶呼啸而过。
    疯狂的龙次发现役打中目标,又把第二颗子弹推上了膛。就在这一瞬间,一个什么
东西当嘟一声打在了他的左手上。手电筒被打掉到了地上,接着是踩踏手电筒的声音。
惟一的光线没有了,仓库里伸手不见五指一片漆黑。
    有村成功地躲过了龙次的枪弹。
    接下来是黑暗中的一声又一声的枪声。当然他是不可能打中有村的。
    紧接着两个人抱在一起在地上滚打起来。黑暗中,只听见像野兽似的吼叫声、喘息
声、货箱嘎吱嘎吱的破裂声、身体摔倒在地面上的扑通声。两人打斗多时也没分出个胜
负来。
    这时传来阵阵机关枪似的恍当吮当的砸门声。原来是警察听到仓库里打斗声,想砸
开门冲进来
      水和火 惟一的手电筒早就被有村踩扁了,仓库里边没有一丝亮光。
    黑暗中,两个人像野兽似的抱在一起搏斗着。
    龙次的三个部下中了有村的计谋倒在地上不省人事,因此他现在是孤立无援。而有
村则有大队人马助战,仓库外面有一个排的警察在乒乒乓乓地砸门。
    虽然仓库的门相当结实,但也经不住许多人砸,眼看门就要被砸开。如果门被砸破,
警察冲进来,那恶魔大曾根龙次的末日就到了。必须趁警察进来之前把对方打倒,然后
想办法逃跑。
    杀人魔鬼焦急万分。他使出吃奶的力气,一会儿发疯般地挣扎着摔开对方,往堆放
麻袋的地方跑,一会儿又扑到对方身上在地上翻滚。他像一只黑暗中的巨大编幅,又像
洞中凶恶的野兽。
    黑暗中辨不出东西南北的有村,面对这只发疯的野兽也感到十分棘手。
    他用手在黑暗中打摸逃脱的敌人,不巧撞到了麻袋上。恰在这时他感到被什么东西
击中了后头部,顿时昏倒在了地上。原来龙次在黑暗中摸到一根木棒,他盲无目的地挥
动木棒,刚巧打在有村的头上。
    有村感到自己好像在迅速往无底的水中下沉。他看见一个像水母似的东西在他面前
缓缓游动。他穿过这些动物一直向下沉去。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他感到又被反弹回来,开始在黑水中往上浮起。他越浮越快,
周围的动物也越来越少。
    将要接近水面时,突然眼前亮了起来。他感到光线很强,好像太阳在眼前升起来了
一样,照得他头晕目眩。
    他吃惊地睁开了眼,但眼前同样是一片红光在闪烁。他弄不清自己究竟是在梦中还
是在现实世界里:刚才还是漆黑一片的仓库,怎么现在变得红彤彤的。
    他看见一个白发银须的老人拿着火把在点燃麻袋。
    龙次这家伙真的发疯了。在警察的层层包围下,他企图点燃仓库与对方一起同归于
尽。
    有村想站起身来阻止他放火,可身体不听使唤。他想喊又减不出声。
    “哎呀?有村,你醒过来啦!哈哈哈哈,太棒了。我要让你葬身火海。我曾向你发
誓要把东京笼罩在恶魔的旋涡之中,现在就要兑现了。
    “你瞧,这成堆的麻袋里装的是什么?是炸药和铁砂呀。我估计可能会有这么一天,
因此事先做了把仓库炸成灰烬的准备。哈哈哈哈。”
    这个披头散发的杀人魔王在火把的照耀下,简直就像是地狱里的赤发鬼。他拿着邪
恶的火把在疯狂地挥舞着。不知有什么可笑的,他一直哈哈笑个不停。
    门外警察的砸门声越来越响。门板在晃动,眼看警察就要冲进来。
    “啊哈哈哈,你们砸吧。大门上我钉了铁板,不是那么容易砸开的。咱们看看,是
你们先进来,还是这儿先变成火海。
    “瞧!这是炸药。别害怕。”
    龙次吼叫着点燃了第一个麻袋。
    浇上了煤油的麻袋慢慢燃烧了起来,紫色的火苗在向四周蔓延,散发着刺鼻的怪味。
突然,大地开始晃动起来,同时仓库里亮得如同白昼。一股股热浪扑面而来,好像仓库
里刮起了旋风。原来是麻袋里成百上千的烟花被点燃了。
    当烟花的烟雾渐渐散去后,红红的火苗呼呼地窜了起来。火苗像巨兽的舌头一样在
舔食周围的一切。麻袋一个又一个被烧着,烟花的爆炸声也一声连着一声。
    白头发杀人魔王挥舞着火把,在仓库里奔跑。烟花的爆炸声中还夹杂着他疯狂的笑
声。麻袋爆炸时,火焰和黑烟直冲仓库的天花板,接着就是旋风似的气浪和剧烈的震动。
    现在,这个仓库真正变成了毒焰旋涡。眼前这旋涡比旋涡贼大曾根龙次以往所掀起
的旋涡都剧烈。他想把他自己也卷入这钵特摩地狱的旋涡中。
    火焰已经烧到了有树身边,热浪和毒烟熏烤得他睁不开眼,呼吸也十分困难。
    他挣扎着想站起来。突然他感到脚部剧烈疼痛,原来是火把他的裤子烧着了。不过,
疼痛反而刺激了他的神经,他一下子清醒过来,身体又恢复了自由。
    有村站了起来,他透过熊熊大火寻找敌人的踪影。
    他看见杀人恶魔正蹲在火焰当中,白头发变成了红头发。啊,这个坏蛋终于下定了
被烧死的决心了。可仔细一看,发现他好像在做什么事情。
    只见他两手在地上用力抠什么。地板上好像有一个铁环,他的手指头像钩子一样在
用力往上提。
    有村感到有些蹊跷,刚想再仔细观察一下。突然眼前升起一股浓烟挡住了他的视线。
他用手驱赶着浓烟往前走了几步,再看原来的地方,发现大曾根已经无影无踪了。杀人
魔王变戏法似的消失了。
    莫非那里有暗道不成?
    想到这里,有树立刻跑到大曾根龙次刚才蹲过的地方仔细查看,果然发现地面上有
一个铁环。
    他立刻提拉铁环,不料却把一块一米见方的地板提了起来。他把地板放在一边,往
下面看去。只见下面是一个黑洞,洞底好像有一个什么东西在蠕动。原来下面有水,有
个人想从那里游走。在火光的照射下,洞底的水在缓缓地闪着光。
    原来如此。恶魔在这里准备了一个最后的逃生之路。他造出一个在仓库被烧死的假
象,实际上打算从这个地下水道逃到某条河里,然后躲藏起来。恶魔为了防备这一天,
在地板底下挖了这么个小地道。
    看到眼前这个情况,他来不及想别的,一心只想要抓住恶魔,于是纵身跳进了地道
里。他一下子沉到了冰冷的水底,然后又慢慢地浮出水面。突然,他的手碰到了一个摇
动着的东西。船!是一只小汽艇,噢,恶魔在这里还准备了汽艇。可能是为了紧急时刻
好乘这个汽艇逃跑吧。可能还不仅如此。也许是把抢来的妇女先伪装成货物运到这个仓
库,然后再从这里用汽艇悄悄运到他的老巢去。
    有村两手扒着船帮,借助从洞口进来的光线观察了一下汽艇。发现汽艇里并没有人。
那家伙还是游着逃走了。他听到远处有划水的声音。
    他为什么放着汽艇不用呢?对,是怕警察发现他的动静。在仓库靠河的一面肯定有
警察在巡逻,如果发现眼皮底下有汽艇的声音,警察肯定立刻就会明白过来,并紧追不
舍。恶魔肯定是害怕被警察发现,而采取了游泳逃跑的方法。
    有村朝有声响的地方游去。大约在地道里游了三十来米,这时来到了一条宽阔的河
中。
    经冰冷的河水一冻,他浑身的肌肉都紧张了起来。满腔的仇恨使他忘记了刚才的疼
痛。有村拼命往有响声的地方游着,终于他看到了前面的水面上有一个脑袋,是大曾根
那颗还没来得及卸装的脑袋。
    “停住!大曾根!停下来!”
    听到喊声,那颗脑袋扭了过来。
    “啊,你他妈的是有村吗?”
    恶魔没料到有村会追来,感到很意外。他还以为刚才昏过去的这个家伙已经葬身火
海了。他做梦也没想到他能逃出火海,并找到秘密地道又从水中追了上来。
    面对眼前的恶魔,为了得到帮助,有村回头朝岸上望了望。刚好这时绕到仓库靠河
一侧的警察砸开了仓库的后大门。大门轰隆一声向里倒了下去,立刻黑烟和火焰迅速从
仓库里面冲了出来,而且,火苗像千万条火蛇一样沿着仓库的墙壁往房顶烧去。
    由于火势太猛,警察们无法进入仓库,只好站在被火烧得发红的仓库门口喊叫着毫
无办法。
    有村在水中朝警察喊了几声。但因仓库燃烧时的哗剥声和钵特摩地狱般的热浪的呼
啸声,再加上警察的呼喊声,早把他的喊叫声淹没掉了。再说,警察一直把守着仓库的
前后门,他们做梦也不会想到恶魔和有村此时能从里面逃出来。因此,警察们一眼也没
往河面上看。
    这时,恶魔在河里越游越远。说什么也不能让恶魔跑掉,看来只有自己单枪匹马去
追恶魔了,于是有村开始用自由式的游法朝恶魔游去。
    在漆黑的河面上,奇妙的游泳比赛开始了。这时游到了河中间的大曾根突然停了下
来。可能他以为现在已经安全了。看到对方停了下来,有村也停下来观察情况。
    大曾根在水里很镇静地朝有村喊道:
    “喂!有村!怎么样?我的办法不错吧?你往那儿看。”
    有村回头望去。只见仓库已经完全被火焰吞没,整个仓库就像一个大火堆一样。火
蛇已经慢慢爬上了临近的仓库。
    “有村,临分手就算你送给我一个礼物。请你告诉我,你到底把兰子藏到什么地方
去了?你什么时间冒名顶替了北村呢?”
    “是送给你临死前的礼物吗?”
    “是送给我回家的礼物。”
    “哈哈哈哈,告诉你也无妨。我把兰子带到了一个你们找不到的地方。现在,久留
须老人正在陪伴着她。你不是说你在剧场里见到久留须老人了吗?那么你已经很清楚
了。”
    “哎呀呀呀,是那个死人骨头似的老家伙吗?你的同伙真行呀。”
    “对。他是我的守护神。久留须是我的军师和智囊。”
    “那你是怎样把兰子换成了北村的呢?”
    “很简单。你的部下刚要从地下室把木箱抬走,这时从外边进来三个警察。于是你
的部下丢下箱子就逃跑了。我和我的部下就乘机掉了包。当然,事先我们已经让北村睡
着了。”
    “这么说,那三个警察是你的部下假扮的,对吗?”
    “没错。”
    “这都是那个骷髅老头的主意?”
    “你说得对。”
    眼前这情景的确让人感到不可思议。我们曾经在品川的炮台上听到过这样类似的对
话,看到过这样的情景。两个仇敌,一个追者,一个被追者,两个人就像好朋友一样在
一问一答地交谈着,而且是在冰冷的水中。他们踩着水,只露出一个脑袋,好像是坐在
客厅的沙发上聊天。
    漆黑水面上的两个脑袋就像是漂在水上的两个奇妙的西瓜。两人的脑袋在水面激起
的一圈圈的波纹渐渐向四周扩散,最后碰撞在一起而破碎不堪,就好像两个仇人在扭打
一样。在河岸上火焰的照射下,波纹变成了一道道红色的弧线扩散开来,然后又碰撞在
一起,在河面上形成了一点点火花。
    两个人的脸上都在流着血。
    “有村,你真名是叫有明友之助吗?”
    “是不是从久留须老人那里听说的?”
    “对。虽然自从在炮台上我们相识以来曾多次见面,但我一点也不知道。”
    “你和我是一母同胞啊。”
    “此时我好像想起了许多小时候的事情。”
    “你是不是想起了在树林子里我们两个人玩秋千的情形?”
    “嗯,是的。我记得有一次我闯了什么报,被温柔的妈妈训斥了一顿。我还记得妈
妈很漂亮。”
    “我们是亲兄弟啊。”
    “对,是亲兄弟。”
    “可是,我们现在是仇敌。你的父亲杀死了我父亲,而且还烧死了我魂牵梦索的美
丽的妈妈,把我投进水塘,将久留须老人烧成了那个样子。
    “而且,你继承了那个杀人魔王的全部衣钵。你比你父亲杀的人更多,还绑架了我
的女朋友,不知把她的父亲和伯伯关到了什么地方。”
    “啊!哈哈哈,我懂了。我们是父子两代的仇人呐。你想把我这个弟弟怎么样呢?
嗯?哥哥!”
    “怎么样?就这样。”
    说着,有村游过去和大曾根扭打到了一起。刚才的两个波纹,现在合在一起变成了
不断翻起的水花。在河岸上火焰的照射下,那不断涌起的水花在闪着血一样的红光。
    两个人断打着一同沉到了水底。不久,两个脑袋又从不同的地方浮出了水面。龙次
摆脱掉有村想逃跑。
    “哈哈哈哈,今天好像我比你强啊。瞧你累得那个惨样。
    “喂!有明男爵,你明白过来了吗?知道我为什么从一开始就在这河里和你悠闲地
交谈了吗?哈哈哈哈。我在等一个东西,你想知道我在等什么吗?瞧,就是那个东西。”
    经大曾根这么一提醒,有村这才发现从几十米外传来了汽艇的发动机声。只见一只
快艇急速朝他这里飞驰而来。
    这一切转眼之间就结束了,感觉就像是一个可怕的过路恶魔。
    只见快艇上一个黑黑的人影目不转睛聚精会神地掌握着方向盘,看上去就像是个木
偶似的。眼前的情景严重刺激着有村,使他甚至感到了害怕。
    一阵风似的快艇过去之后,已经没有了大曾根龙次的影子。看来他已经事先计划好
了。大曾根一言不发地立刻朝部下的快艇游过去。他的部下迅速救起自己的老板,加大
油门扬长而去。
    眼睁睁地看着快艇突然消失在黑暗中,满脸是血的有村一下子没有了力气,怔怔地
漂在水面上,半天没有回过神来。
    河岸上,仓库的大梁已被烧断,房顶塌落下来,随着一声巨响火焰冲天而起。火光
中看见有几条白色的带子似的东西,那是消防车的水龙头。
    远远望去,地面上的人像蚂蚁一样在跑来跑去。
    被火焰照得通红的河面上,满脸是血的有村还在恨恨地一动不动地往黑暗中的远处
望着。

  第三章 暗室篇   
六个新闻记者 现在,整个东京都笼罩在恐怖之中。每天报纸的社会版上几乎全是有关旋涡贼的报
道。由于有明友之助(有村)和久留须的大智大勇,轻歌剧歌手花菱兰子倒是得救了。
但自友之助的恋人真弓被绑架以来,遭旋涡贼的毒手而下落不明的妇女已经多达二十三
人。此外,有六名无辜的男女老幼遭杀害,而且其手段之残忍,实属日本有史以来之最。
    市民们已经恐惧到了极点。长得漂亮的姑娘们,不要说晚上,即便是大白天也不敢
出门。作父母的也禁止自己的女儿外出。据说,女子学校旷课的学生人数近来急剧增加。
    当然,警察在全力以赴地搜索犯人,但总是迟到一步,跟在恶魔的后面转,就是抓
不到他。有消息说遭绑架的漂亮姑娘们被囚禁在一个叫什么“暗室”里面,受到严刑拷
打。可警察连那个“暗室”在什么地方也不清楚。
    整个东京市区乃至市区近郊都弥漫着恐怖的气氛。
    警视总监发誓不破此案立即辞职。刑侦科的得力刑警们夜以继日地在外奔波。稍微
夸张一点说,他们几乎把整个东京的一百多万户人家翻了个遍,但始终没有发现恶魔的
巢穴。
    此案最令警察们棘手的是恶魔手里有几乎是用之不竭的军费。他从过堂老人那里骗
来密码本,挖出星野家祖辈埋藏在地下的金银财宝,凭借这巨额金钱,他可以自由自在
地驱使几十上百的无赖之徒。这已经不是单个的罪犯,而是一支罪犯大军。这支军队不
仅有匪徒的野蛮,而且还有现代人的头脑,是一个十分可怕的匪帮。连大名鼎鼎的警视
厅,在财力上也远不及这帮匪徒。杀人恶魔一下子得到的金钱,相当于警视厅一年的总
预算。
    市民们愈害怕,旋涡贼就愈凶恶。他甚至打算寄钱给报社,用一个版面在东京的各
家报纸上登载寄给市民的邪恶的挑战书。报社当然不会答应他的要求。可是这件事情却
被作为消息报道了出来,而这正中大曾根的下怀。
    有识之士对贼人的暴行深恶痛绝,认为这与叛乱没什么两样。由于城市里日益泛滥
的可怕的消息,激动的市民们甚至想组织自卫团。他们私下纷纷议论说警察靠不住,必
须出动军队。据某日的报纸报道,旋涡贼的事甚至成了内阁会议的议题。
    看到整个东京这样的恐惧和激动,躲在某个角落里的大曾根龙次肯定觉得很得意。
他终于把整个东京置于了他的毒焰之中。
    不过,恶魔对此并不满足。他永无止境的邪恶的虚荣心终于促使他想把“暗室”的
内幕向世人曝光。
    一天,东京六大报纸的社会部部长同时接到一个名叫明智小五郎的私家侦探打来的
奇怪的电话。
    他在电话中说:
    “我秘密打探到一些关于旋涡贼的情况,想跟你们谈谈我的一些看法。请你们马上
派记者到我这里来!”
    他告诉对方,他现在在麻布M街一个名叫中野的侦探家里。这个侦探是他的朋友。
各个报社的社会部部长当然立刻答应了他的要求,迅速把报社内最得力的记者派到了中
野家。现在读者最想知道的就是有关旋涡贼的消息。既然打电话的人说自己是著名侦探
明智小五郎,那就一刻也耽误不得。
    各个报社的六名记者相继乘车赶到了中野家。中野家的房子坐落在大型住宅之中,
是一座漂亮的西洋式住宅。
    记者们递上名片,于是被领到了一个豪华宽敞的会客厅。客厅中间摆着一个椭圆形
的大桌子,周围是沙发和椅子。六名记者各自找地方坐了下来。这时,一个漂亮的小姐
端来了红茶。她拿起桌子上的香烟请记者们抽,然后转身离去。
    记者是不会客气的。这是他们的职业习惯。大家抽着烟,喝着红茶,焦急地等待着
明智侦探出来见他们。
    过了一会儿,客厅的门打开了,从里面出来一个身穿黑色西服的年轻绅士。他快步
走到圆桌前坐了下来。
    “让你们久等了。下边我就告诉你们关于旋涡贼的情况。”
    听他的口气像是这里的主人似的,几个记者感到有点疑惑。其中一个记者不客气地
问他说:
    “你是谁?我们是应明智小五郎的邀请来这里的。他是不是不在家?”
    青年微笑着若无其事地说:
    “不。明智侦探不如我讲得有趣。你们可能还不知道我是谁。我是大曾根龙次。”
    听了他这意外而又可怕的话,几个记者惊得面部的表情一下子凝固住了,呆呆地一
句话也说不出来。
    “哈哈哈哈,是不是把你们吓坏了?明智侦探这个名字只不过是我瞎编的。因为我
不这么说,你们就不会来。其实是我这个大曾根有话想跟各位说。”
    一个记者看着对方那张英俊的脸壮着胆子问道:
    “你真的是大曾根君吗?你就是那个旋涡贼?”
    “没错。哎,你还是老老实实的好。你是不是想抓住我?哈哈哈哈,我有那么傻吗?
请你们往身后看看。”
    记者们不由得回头往身后看去。只见所有的门和窗户都开了一个小缝,每个门缝和
窗户缝里都有黑乎乎的枪口在对着他们。
    青年像闲聊似的说:
    “不要从椅子上站起来。因为站起来就没命了。”
    一个胆子大点的记者壮着胆子问道:
    “那你把我们抓起来打算做什么呢?是不是想把我们几个也带到那个暗室里去?”
    “啊,你猜对了。没错。我要邀请你们几位去看看暗室。
    “暗室这个名字已经家喻户晓了。可是那里是一个怎样美丽的世界呢?我把世上所
有的美女集中到那里又干了些什么呢?这些情况人们都不知道。
    “我为我能造出这样的暗室而感到骄傲。可是人们只知道它的名字,而不了解它内
部的情况,这使我感到很可惜。
    “我想让世上的人们了解暗室内部的情况,但又不能让所有的人都去,于是就选择
了你们六个记者作为东京市民的代表。一方面是因为你们是记者,由于职业的关系,能
够观察得很仔细,另外报道得肯定会很准确,而且我发现最近记者很有审美观。你们不
觉得你们是最好的人选吗?”
    青年在滔滔不绝地讲着,口气也渐渐变得像是在演讲。他越来越兴奋,英俊的脸上
泛着红润的光泽。
    “可是,暗室是我的根据地。我不能让你们知道它的具体位置,就只好把你们运到
那里,然后再把你们运出来。而且,想请你们把在那里看到的情况详细地在报纸上报道
出来。”
    “不过,你说你把我们运到那里。你就是把我们的眼睛蒙上,凭我们记者的直觉可
能仍然可以知道大体的位置。
    “而且,第一条,如果我们拒绝去看你那个暗室,你又打算怎么办呢?是不是也要
拷打我们严
    “哈哈哈哈,这个你们不用担心。正因为我担心你们不配合,所以刚才已经让你们
拍了烟喝了茶。你们不是个个都抽了烟,喝了红茶吗?”
    “什么?烟和红茶?”
    “那里面有药力很强的安眠药。现在是不是有点烟了?哈哈哈哈,各位好像眼皮快
睁不开了。哎,没关系。你们就靠在沙发或椅子上放心地睡吧,等你们醒来时已经在我
的暗室里了。明天让你们在那里呆上一整天,然后再让你们在睡梦中回到这里来。也就
是说我想让你们做一个好梦。”
    说罢,他微笑着巡视了一下周围的人。
    阵阵睡意向六名记者袭来。他们想抵抗,可终究抵挡不住强劲的药力,一个接一个
地昏睡了过去。他们有的仰在沙发上,有的趴在桌子上,脸上冒着汗呼呼大睡起来。
    地狱见闻记
    世间少有的绑架记者事件发生后的第三天,随手拿起报纸的东京市民们一下子惊呆
了。他们怀疑记者是否神经不正常,怀疑自己是否看花了眼。
    六大报纸的社会版都用惊人的大字标题通篇报道了“暗室”的情况。有的报纸甚至
为此还增加了一个版面,进行详细地报道。
    看到这样的报道,人们不禁大惊失色,口瞪目呆。心想:
    “这个世界上怎么会有这样的事情?!”
    人们凭借一般的常识实在难以理解和相信眼前这桩怪事。报道里边隐含着某种疯狂
的因素,它充满了另外一个世界的一种不祥的幻觉。报纸上所报道的事情,与其说是现
实中的事件,还不如说是发生在地狱里的事件。
    人们之所以感到非常惊愕,是因为他们觉得报纸是把这些非现实的东西当作现实加
以报道。人们感到了一种难以名状的不安,觉得好像脚底下的地面在晃动。也许任何一
个有关大的战争的报道都不可能像这个报道这样引起人们的震动。战争并非是不可想象
的,而这个有关“暗室”的报道则几乎超出了所有正常人的想象。而且,这并非是遥远
的另一个世界的事件,而是就在这个东京的中心地带,一个巨大无比的毒蜘蛛正张开它
那长长的黑爪子,眼看就要把市民一个个吞没。
    那么,究竟“暗室”是个什么样的地方呢?为了把六个记者在那里的所见所闻一五
一十地告诉读者,我想与其概括地介绍新闻报道,还不如把其中一个记者第二天寄给某
杂志的(地狱见闻记)的详细报道转载下来介绍给大家更合适。以下就是报道的全文。
开头的几十行是关于麻布洋房的描写。这些读者已经知道,在此就不赘述了。文章中的
“我”,当然是指该文章的作者,即那个报社社会部的记者。
    我从麻醉中苏醒过来,发现周围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
    这里是什么地方?不是森林,不是原野,当然也不是在家中。好像是一个黑暗的无
底深渊。
    身子下达感到好像是岩石。我感觉仿佛周围的空气凝固了。呼吸有点困难,心里充
满了压抑感。
    奇怪,我怎么会在这个地方?
    啊,我想起来了。我上了旋涡贼的圈套。一定是在我昏睡的时候被拉到了这个地方。
那么,这里就是那个“暗室”吗?
    我终于来到了“暗室”。我的心情报复杂,就好像一个活人置身于坟墓之中,不禁
感到心中有一种异样的恐惧。
    但我又想,肯定不是我一个人,其他五个记者一定在周围什么地方。可能他们几个
还没有醒过来。
    身处黑暗中的我想站起来。
    奇怪,怎么回事?我发现我的手和脚发麻,不听使唤。也许是麻药的药力还没有完
全消失。不对,好像我被绑在一个很重的什么东西上。
    我终于明白了,原来我被戴上了脚镣和手铐,不知何时像囚犯一样被剥夺了自由。
不过,我还能够走动。因为,我并没有被捆绑在一个固定的地方,还能够慢慢地小步挪
动着走。贼人想得真够周到的。这样,我就既不能抵抗和逃跑,又可以走几步。
    我抬起上半身,往周围看了看。但是周围什么也看不见,我甚至怀疑我的眼睛是不
是失明了。我从未经历过这样的黑暗。
    我心里感到一种莫名的恐惧。哪怕是能听到一点声音,我也可以据此作出一些判断。
可是眼前简直就是一个无声的世界,周围死一般的静。
    我终于忍受不住了,于是大叫了一声:“来人哪——!我发觉我的声音带着回声向
远处传去。这里好像是一个地洞,不然怎么会有回声。
    我正为声音的回声感到吃惊,突然从有回声的地方出现了一丝亮光。也许是他们听
到了我的喊声。我感到身边也逐步亮了起来。借助那微弱的光线,我观察了一下周围。
我发现这里果然是一个地洞。这个地洞像铁路上的隧道一样弯弯曲曲一直延伸到很远,
上上下下全是黑色的岩石。
    我很快发现,我身边还横七竖八躺着我的五个同行。其中的二三个看样子是刚刚苏
醒过来,翻着身嘴里还在嘟哝着什么。光线越来越亮,这次我看清楚了。他们五个和我
一样都戴着脚镣和手铐。手铐的形状很普通,而套在脚上的两个铁环还被一尺来长的铁
链子连在了一起。
    我发现旁边有几个像是装行李用的没有盖盖的大箱子。数了数正好是六个。
    哎?这箱子是干什么用的?我怀疑我们六个人是被装在这些箱子里,像运货物一样
从麻布的洋房里被运到了这里,并被从箱子里拖出来,戴上了手铐和脚镣。
    这时,我发现周围的光线比刚才又亮了一些。那些高低不平的岩石的影子在晃动。
原来是灯光已经到了我面前。我忍不住扭过头去,想看着灯光究竟怎么回事。可是我看
到的情景使我深感意外,禁不住倒吸了一口气。
    从隧道那头和灯光一起走过来的是一个白衣的少女,一个美丽绝伦的女人。她身穿
薄如蝉翼的白色丝绳衣服,手臂、肩膀和膝盖以下裸露在外,几乎是一丝不挂。奇怪的
是,这个女人的背部长着白色的羽毛。
    当左手举着西洋火把的白色天使带着火光静静地来到我眼前时,我怀疑我还在被麻
醉后的梦幻中没有醒过来。
    然而,这不是梦幻。我的五个同行就躺在我旁边。而且,他们也陆陆续续坐起身来,
和我一样在吃惊地看着眼前这位洞穴中的天女。
    太意外了。我们大家谁都说不出一句话来。
    天女一句话也不说。她只是用右手往洞穴里边指了指,意思是说“请你们跟我来”。
    她的手势和动作好像比语言还管用,我们六个人不由自主地站起来,拖着行动不便
的双腿,像梦游般地朝天女身边走去。
    那情形就像无声电影一样,静静地没有一点声音。天女和我们都不说话,像哑巴一
样。惟一打破这寂静的就是我们六个人脚上的铁钦的碰击声。
    白衣女人拿着火把走在前边,我们六个战战兢兢的男人默默地跟在她后边,就像被
带往天国法庭的囚犯一样。
    我们跟在天女身后走着。突然我发现这个天女原来也是个囚犯,因为我看见她的脚
上也戴着脚镣。她一步也只能迈一尺左右,看样子行走也很不方便。和我们惟一的不同
是,她脚上戴的脚镣虽然形状和我们戴的完全一样,但却是闪闪发光的金脚镣。
    啊,一句话也不会说的天女,像罪人一般戴着脚镣的希腊女神。在你那充满矛盾的
背后,究竟藏着什么秘密呀。
    洞穴像迷宫一般,弯弯曲曲的好像永无尽头。
    两边的岩石,有的是青绿色,有的是红色,有的是银灰色。在昏暗的火把的照射下,
岩石就像张牙舞爪的怪兽一样。
    洞穴中,有的地方很低矮,必须弯着腰才能通过;而有的地方则又高又宽敞,就像
寺院的殿堂一样。
    啊,我们现在究竟在地下什么地方?我们要往哪里去?去看什么?
    我们在阴森的洞穴中大约走了一百米左右。这时走在前边的天女突然停住脚步回头
看了看我们。她嫣然如我们笑了笑,但我们从她的笑容感觉到了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妖
气。
    她把手中的火把扔到了地上一个巨大的金属盘子上,立刻金属盘子燃起了熊熊的火
焰,火焰把洞穴照得红红的。
      奇鱼怪兽 那是一种篝火。金属盘子里好像放有什么油料,火烧得很猛烈,就好像是地狱之火。
    这部分洞穴很宽敞,面积大约有三十多个平方米,有十来米高,两边的岩石也很整
齐,可以说是这个洞穴的广场。也许是在开挖这个洞穴时特意留下的,周围还立着几个
粗大的石柱子。这更给这个地下世界增添了几分庄严和怪异。
    白衣天女站在篝火边,微笑着不停地用手指地面,意思好像在说,请往这里看。
    她指的地方有一个大水池。水池里的水看上去是黑色的。啊,这里还有一个地狱里
的水池。天女是不是示意我们跳进水池里自尽?不是的。她是想让我们看水池里的东西。
    我们六个身穿西装的将死之人战战兢兢地走到水池边弯腰朝美女指的水面看去。
    看着看着,突然黑水开始翻起浪来,水面露出一个巨大的鱼鳍。在篝火的映照下,
鱼鳞看上去足有一寸那么长。
    我们不由得想逃跑。没想到勇敢的新闻记者看到这样奇怪的东西也同样感到害怕。
但是,因为我们脚上戴着脚镣,想跑也跑不动。何况我们也不知道洞穴的出口在哪里。
    许是我们的狼狈相可笑吧,天女银铃般咯咯地笑了起来。她的笑声像美妙的音乐,
久久在洞穴里飘荡着。
    她的笑声沿着洞穴向远处传去,仿佛整个洞穴都有天女在唱歌一样。不对。回声怎
么这么响?我们往水池里看了看。天啊,这简直是一个美丽的噩梦。还有一个在笑,但
不是人,而是水池里的那条巨大的鱼在笑。
    刚才我们只看到鱼的下半身,而现在看到了浮在水面上的它的全身。我们看见它长
着一个白色的女人的脸。它有一头绿油油的秀发,肩膀白皙,玉婉柔嫩且有五根手指头,
乳房高耸。
    是美人鱼。果然这里不是人世。希腊神话里说塞仑原来是长有翅膀的女神,后来被
缨斯神战败,跳进大海变成了一个人面鱼身的妖女。这个洞穴里既有长翅膀的女神,又
有长着鱼身子的美女。刚开始时,我们对眼前所看到的令人难以置信的情景深感恐惧,
接下来是目瞪口呆,最后在难以抑制的好奇心的驱使下,成了他们的俘虏,想看个究竟。
我们甚至希望,如果这是梦,那就不要从梦中醒来,如果这是幻觉,那这幻觉就不要消
失。
    美人鱼爬上岸边一个平坦的石头上,她把下半身拖在地上,侧着白白的上半身,俊
俏的用一只手撑着的脸,挑逗我们似的娇媚地笑着。
    美人鱼并不仅仅一条,就像是长翅膀的天女和第一个美人鱼的笑声把她们召唤到了
这里一样,不久水面上又翻起浪来,接着出现了一条又一条美人鱼。她们个个都长得美
丽动人。她们一个个爬到岩石上,各自摆出一个姿势躺在那里,像是要向我们展示她们
优美的身体似的。虽然没有唱歌,但她们个个都以充满塞仑式的诱惑和塞仑式的娇艳的
微笑来钩我们的魂魄。
    我们六个像浦岛太郎一样忘记了时间,出神地欣赏眼前这群梦幻般的美女。
    忽然,不知从何处传来一阵奇怪的音乐。我们聚精会神地听这在世间从未听过的美
妙的音乐。音乐里好像有一种病狂的东西,有一种乱人心智的淫落。
    音乐的音量越来越高。随着音乐,在远处的洞穴顶部出现了一个模模糊糊的黄色彩
虹,接着彩虹又迅速变成了闪闪发光的橙色。
    啊,我真不知道该如何形容那可怕的光。它就像地狱里的极光,色彩像狂人在噩梦
中看到的那样奇异。
    忽然我发现音乐的曲调中开始出现了疯狂和诅咒的感觉。我立刻想起“杀人”这个
词。如果说有血淋淋的音乐,那么眼前的音乐就是如此。
    接着,腾腾俄脆的彩虹表面开始发生变化。只见彩虹的上部出现了许多线条,每根
线条上开始垂下无数根红色的冰柱,就像美丽的少女在流血一样。冰往迅速覆盖了整个
彩虹,原来的橙色不知何时变成了梦幻般的红色。
    在那个血红的彩虹里好像有什么东西在飞来飞去。是白色的小鸟。不,不对。是天
女,是长着翅膀的美丽的天女在洞顶部伴着音乐愉快地跳舞。啊,不是一个天女,三、
四、五,共有五个天女在那里翩翩起舞。
    我看了看身边,给我们带路的天女不见了。也许她也去和她们一起跳舞去了。
    不过,我们旁边虽然没有了天女,却有一只怪兽在簧火边守着。
    只见眼前这个怪兽上半身是人,下半身是兽。怪兽长着一张很漂亮的女人的脸,皮
肤细腻而有光泽,手臂十分优美。下半身则长满了漂亮的像羊毛似的毛。原来是一只人
面兽身的女妖。只见它摇着尾巴用两只碗子在地上不停地踢着,乳房也在有节奏地晃动。
它扬起优美的手臂笑嘻嘻地向我们招手。
    我离它最近。因此它就拉着我蹦蹦跳跳地往前走去。这次可能是这个漂亮的野兽当
我们的向导。其余五个失魂落魄的记者也像机器人似的摇摇晃晃地跟在我后面。
    后来我们又看到了什么呢?由于篇幅所限,我不可能全把它写出来。即便篇幅允许,
我也没这样的能力。总之,我们看到的是一个集所有怪异与优美于一身的一个疯狂的世
界,梦幻的世界,一个天堂与地狱交织在一起的世界。
    有的洞穴里,盘踞着巨大的美女蛇。它们用水汪汪的大眼睛挑逗我们。前面提到的
高大的石头柱子上,长着美女头的巨大无比的壁虎在朝我们馆笑。
    有的地方,人面兽身的奇形怪状的野兽抱在一起,在表演煽情的格斗。
    让我们看了这许多令人头晕目眩的景色后,我们被带到了洞穴中一处低洼的地方。
这个地方约有二十来个平方大,中间点着篝火。火光中我们看到了一个极其离奇的情景。
    在那里,中间摆着一张正常人无法想象的不可思议的床。
    虽然由于火光昏暗看得不十分清楚,但仍然可以看见那张大床有十几条腿,而且,
这些床腿不是用铁做的。它的形状像人柔软的手和腿,而且这些腿好像是活的,甚至在
缓慢地摇动。
    我紧张得心膨膨直跳。再仔细看,发现床上有许多美女的笑脸。笑脸像是雕刻出来
的,但实际上是活人的脸。床上不仅有许多女人的笑脸,而且还有数不清的乳房,还有
丰满的靠垫般的腹部、背部和腰部。
    事后得知,那是由七个活的美女组成的床。她们或趴着,或仰身躺着,或用一条腿
支撑着另一个人的脑袋。总之,她们用各种姿势组成了一张毫无缝隙、凹凸有致、柔软
舒适的床。
    在那张温暖的床上,躺着一个像希腊雕刻里的阿多尼斯一样的英俊青年。他大张着
腿,除了腰部的一块像兽皮的东西外,几乎是一丝不挂。我忽然发现在哪里见过这个青
年。
    我们六个人不约而同地交换了一下疑惑的眼神。
    啊,没错。就是他。是那个在麻布的洋房让我们喝麻醉茶吸麻醉烟的青年。正是杀
人魔王大曾根龙次。
    我们的大脑重又回到了现实世界,想起了由于洞穴里千奇百怪的东西而几乎忘掉的
恶魔的阴谋。对了,我们是被那家伙绑架来的,而且这个不可思议的狂人世界就是那家
伙的“暗室。
    阿多尼斯从肉床上慢慢下来走到我们身边说:
    “哈哈哈哈,各位,这另一个世界怎么样?”
    无论如何,这个恶魔的确非常漂亮。他的皮肤是那么的美丽。凭他这样的美丽,能
够装扮成歌剧的著名歌手花菱兰子小姐也就不足为奇了。
    “怎么一句话也不说呀?是不是吓坏了?哈哈哈哈,各位,我很愉快。因为,我让
胆大的新闻记者害怕成这个样子。
    “各位不觉得我创造的这个世界很美吗?地球上还有第二个这样的世界吗?这里是
只有在诗人们诗的空想里才见得到的世界。这是个梦幻的世界。虽然有点恐怖,但却是
甘美无比的噩梦的世界。”
    青年像演说似的做着手势,用他那优美的声音继续说:
    “这里是我的天堂。不过不是地狱里的天堂,但也可以说是。是我的地狱。这样的
地狱对我而言比天堂还好。
    “各位看见各种变化成各种姿势的美女了吧?当然,可能各位已经明白了。包括床
上这几个美女,她们都是我从地上面的世界里带来的。简单地说就是被我绑架来的。
    “我让她们中的有些人长上了翅膀,变成了人工天女;有的长出鱼鳞,成了人工美
人鱼;有的变成了人面蛇身,成了半人半兽的怪物。
    “不仅是这些女人们,这里的一切都是我创造出来的人工世界。这些怪石、水池,
以及那虚幻的极光等,都是我造出来的。
    “我这个国家里还有电。你想,我连活人都能偷来,从高压线上偷供电局一点电还
不是小菜一碟吗?
    “不过我绝对不把电用于照明。我特意用青火和火把照明。禁止女人开口说话也是
我的一个爱好。一个昏暗的世界,一个无声的世界,这和恶魔天堂是多么协调啊。
    这些电,除了用于各种机关的动力外,再就是用于保持地下国家的温度,给水池的
水加温,以及在墙壁上制造极光。
    各位知道人工天女为何能在空中飞吗?她们当然不会飞。那里的洞顶上吊着几个秋
千,当然吊秋千的铁丝不仔细看是看不出来。各位知道我擅长轻功吗?当我闹得无聊时,
我就像猴子似的在这些岩石上跑来跑去,或跳到秋千上玩空中杂技,直玩到精疲力尽才
罢休。”
    一个记者忍不住问他道:
    “那么,那个音乐是怎么回事呢?”
    我们深为这个异样的地下王国的氛围和面前这个英雄般的英俊青年所吸引,不知从
什么时间开始,感到好像是在采访一位著名人物似的。
    “我有一个管弦乐团。他们在一个你们看不到的地方演奏。
    “那首曲子是我作的,名字叫恶魔王国交响乐。怎么样?喜欢吗?
    “我的乐师们并不都是绑架来的。其中也有在高薪的诱惑下,签了几年不回地上的
合同受雇而来的。”
    “那,访问这个洞穴到底位于什么地方呢?离东京很远吗?”
    记者们差点要掏出纸和铅笔作记录了。
    “哈哈哈哈,你们很快就会明白的。说不定比各位想象得还要近。”
    “你说近?可是东京附近哪有这样的山呢?”
    “山?你们以为没有山就无法挖洞穴吗?”
    “那…你是说在平地上挖了这个洞穴吗产
    “这个世界上的东西,哪个不是人工制造的呢?只要有钱。我有我父亲留给我的上
万金钱,这足以使我能下决心建造这个恶魔王国。而且最近我又得到了比我手头的钱多
数十倍的金块。我现在是千万富翁。现在你们不说我要建这样的地下王国是头脑发热了
吧?”
    青年激昂地喊道:
    “不错,我是在这里建了恶魔王国。我是这个黑暗王国的统治者,而且在向地面上
的现实世界挑战。
    “我收买了优秀工程师和几十名土木工人。他们为了得到我给他们的高额报酬,要
在我这里当几年工人。你们马上就会看到这些人在这里在干什么。”
    “这么说,这里的女人都是为了钱而心甘情愿在这里过这种生活的吗?我记得被你
绑架来的女人中有的是良家妇女,有的是大家闺秀。”
    “哈哈哈哈,那些女人不是为了钱。她们来这里是因为她们喜欢这里的世界。她们
丢下父母和家庭在这里生活得很愉快,她们中了这个恶魔世界的邪。
    “为了防止万一,我给她们戴上了脚镣。实际上多数都没有这个必要。
    “这里有甘美的世界,有令人陶醉的游戏和美食。她们可以尽情地懒惰,而且还有
爱情。
    “哈哈哈哈,有爱情。她们全都很爱我。她们离不开我。我是这个女人岛上推一的
男人。”
    啊,我们来到了一个狂人国。这个英俊的青年不是人类,是一个魔鬼,是一个一刻
也不能让他在这个世界上多留的恶魔。
    然而,无论我们怎样愤慨,这里是他发号施令的王国。而我们只不过是这个王国的
戴着脚镣手铐的囚犯。
    不知是谁强忍愤怒,面带嘲笑地问他说:
    “那么,这里就是你的那个所谓的暗室吗?”
    “是的,这里就是我说的那个暗室。不过,你们刚才看到的只不过是其中的一部分。
我这个暗室里还有另外一个世界。如果说这里是地下天堂,那么另一个世界则是真正的
地狱。
    其实,我请你们来就是为了让你们参观一下那个地狱。”
    像阿多尼斯一样赤裸着身体的青年笑嘻嘻地在我们面前恭恭敬敬地鞠了一个躬说:
    “那么,咱们是不是去看看那个地狱呀?”
      地狱图 在大曾根龙次的带领下,我们一步步踏入魔鬼的地狱。
    我们沿隧道一样的地道走了一阵子。这时前面出现了一道铁门。
    大曾根微笑着回头对我们说:
    “这就是地狱之门。我来给你们开门。”
    他说话的口气就像是在领我们参观一个博物馆。说着,他在大铁门上有节奏地敲打
起来。咯咯!咯咯咯!
    这时,铁门吱吱吱地慢慢打开了。只见从黑暗中露出一张怪脸。严格地说也可以说
不是一张脸,而是一个没有脸的人在往外窥视更合适。
    在远处黄火的映照下,那个人给我们的第一感觉是简直是一个可怕的巨大的章鱼。
他像一个绿头海怪一样脑袋精光,而且大得和身体不成比例。脸上没有眉毛。
    由于我们刚才已经看了各种各样的美人鱼和人面兽身的怪物,因此心想这可能也是
一个什么人工兽类。可仔细一看,发现那个男人原来头上戴着一个像潜水员戴的头盔一
样的东西,就像过去法国的一个皇家血统的人被终生如在头上的那个可怕的铁面具一样。
    当时由于光线昏暗看不清楚。事后才知道,那个面具上在耳朵、眼和嘴三个地方开
了三个口。在嘴开口的地方有一个盖子。盖子只有吃饭时才给打开。就是说,按照这个
地下王国的规矩,防止他们说话和喊叫。在我们因吃惊站在门口不知所措时,铁门已经
完全打开了。那个像章鱼一样的男人退到一边,不是向我们而是向地下王国的国王大曾
根龙次恭恭敬敬地鞠了个躬。当我从他身边通过时,发现那个男人穿着一身像是蓝色的
工作服。
    “各位看到那个男人了吗?那是我其中一个部下。这个地狱住着百十个那样的男人,
他们按照我的命令于各种各样的工作。
    “哈哈哈哈。住在地狱里的人没有人类的脸,他们每个人都只有一个相同的铜做的
圆脸,目的是为了不让他们互相认识和交谈。我原来打算给你们也戴上那个铜面具,让
你们戴上那个铜面具参观我的领地。可那样就太委屈你们了。……
    哈哈哈哈。
    “各位!听见了吗?那个像发电机似的声音,那不是摩托车在跑,是凿岩机。他们
在凿开岩石扩大我的地盘。他们在昼夜不停地工作。你们马上就可以看到。”
    大曾根领着我们向隧道的深处走去,边走边得意地给我们解释。一路上一直都有类
似摩托车的轰鸣声从远处传来。
    我们沿隧道走了大约几十米,这时发现两边的岩石离我们远了,好像来到了一个宽
敞的地方。这个地狱里到处都有鬼火似的篝火在燃烧。因此,即使没有火把也不会走失
方向。
    “请看,这里有两个囚犯。我这个国家也有监狱。”
    经他这么一说,借助黄火我们这才发现这里的石壁上有一个洞,洞口被用钢筋封了
起来。
    模模糊糊地看见洞里好像有两个穿西装的人。他们和刚才那个人一样戴着像章鱼似
的面具,有气无力地蹲在地上。
    “各位可曾听说过百万富翁达堂和他的表弟星野清五郎?报纸上说他们失踪了。那
两个人就是仁堂和星野清五郎。当然是我把他们带到这里来的。
    “哈哈哈哈,各位好像感到不可思议。你们是不是觉得那么爱杀人的我,怎么会单
单把那两个人留下来呢?
    “不杀他们是有原因的。因为他们两个告诉了我巨额财宝的埋藏地点,是我的大恩
人。多亏了他们,我才有财力扩建这个地下王国。不仅如此,我让他们活着还有更重要
的理由。
    “你们很快就会明白,这两个人还是我拷问的工具。为了拷问一个美人,他们是我
必不可少的拷问工具。”
    我们不明白他话里的真正意思。他狞笑着继续慢腾腾地往前走。
    “啊,说到拷问,待会儿我让各位看看我的地狱里的血池和针山。不过,我这里的
直池和针山可不是那种原始的东西。我的血地和外山更恐怖,是真正的地狱。例如这
个。”
    说着他在鬼火似的篝火旁边停下来,用手指了指前边。顺着他的手看去,我发现洞
穴一侧的岩石被挖开一部分,外侧是一块两米见方的玻璃板,里边是一地青黑色的水。
透过玻璃,我看到各种各样的海草像妖女的头发一样缠绕在一起在慢慢晃动着。
    “像不像水族馆?哈哈哈哈。不过,这个水槽里可没有鱼,里边住着更美丽的东西。
各位仔细看着。”
    水槽里的海带像无数个黑色动物一样在摇动。水槽的其余三面是光线昏暗的岩壁,
惟有有玻璃的正面可能是由于对面有什么灯光装置,像电影的银幕一样比较明亮。
    在好奇心的驱使下,我们像初次参观水族馆的儿童一样目不转睛地盯着水槽里边,
想看看里边究竟有什么。
    大约过了五分钟左右,无数的海带突然开始剧烈摇摆起来,水底的细砂也像云一般
向上浮起,水槽里的水变得混浊不堪。看样子里面有一个什么巨大的东西在移动。
    我忍不住想看看究竟是什么动物。我目不转睛地注视着水槽里浑浊的水,脸几乎贴
到了玻璃板上。
    我发现有一大束又黑又细的海草分开海带慢慢游了过来。
    奇怪的是,那细细的海草并不是一束,而是一棵。它样子像浮萍,直径有一尺左右。
它一步步朝玻璃板这里游来。我这才看清,它不是海草,而是一个可怕的动物,是由像
女人的头发一样细的东西集合在一起的动物。
    忽然,我又发现那个奇怪动物的右边又有一个其他动物朝这里游来。只见它颜色雪
白,长了许多触手。原来是一个雪白的海星,五个触手像人的手指一样来回伸缩着。
    哎呀!从左边又出来一只海星。它挥舞着触手,像人垂死挣扎时手在空中胡抓乱烧
一样。
    那个黑色海草离我们只有一尺远了。这时只见它的根须慢慢向上浮起,露出了根部
一个巨大的颜色苍白的东西。那东西突然迅速朝我们游了过来。
    啊,那东西长着两只大大的眼睛。两眼怒视圆睁。闪闪发光。它有鼻子,有红红的
因痛苦而变得扭曲的嘴唇。
    我发现那是一张在水底苦苦挣扎的美丽女人的脸。不用说,那两只海星就是她的两
只手。
    我平生从未见过如此美丽,而又如此可怕如此可悲的脸。
    现在那张难以名状的脸紧紧地贴在玻璃板上。她美丽的双层像两只软体动物一样在
玻璃板上蠕动,好像要从那里呼吸空气。
    我看见她的牙齿像珍珠一样洁白。她伸出粉红色的舌头在痛苦地舔着。
    她怒视着我们。不,是在怒视恶魔大曾根邵张漂亮的脸蛋。她怒目圆睁,眼球几乎
要把眼眶撑破。
    两个海星也和脸一样在玻璃板上抓来抓去,最后绝望地抽搐了几下松开了。与此同
时,她那美丽的脸也离开了玻璃板。只见她张大嘴巴,好像要使出最大的力量大声诅咒
似的。无数个气泡从她那洁白的牙齿之间冒了出来,像美丽的五彩肥皂泡一样向水面浮
去。
    我们在大曾根的那个所谓的“地下极乐世界”看到了在水池里掺戏的美人鱼。虽然
“地下地狱”里看到的同样是人鱼,但她不是在水里嬉戏,而是在奄奄一息地痛苦地挣
扎。
    一个年轻漂亮的女人在水槽里密密麻麻摇摆不定的像巨人的头发似的海带、裙带菜
之间做垂死的挣扎。那情景实在太恐怖,太残忍,简直使人不敢正视。
    看到美女在水槽中已经被折磨得差不多了,赤裸着身体的恶魔大曾根龙次按了一下
岩壁上的一个黑色开关。只见从水槽的上部轻轻放下来两个像铁扒子似的东西。那东西
从两边夹住正在挣扎的美女的腹部,像老鹰抓小鸡似的把她提了上去。
    “各位,那不是表演给你们看的人鱼,是地下王国的刑罚。从地上带回来的女人中,
偶尔也有个别征性的。对这些女人我就用这种方式驯服她们。
    “我有各种各样的刑具。刚才那个‘人鱼刑’是最重的刑罚之一。像刚才那样,当
她们快要窒息时就把她捞起来。如果还不守地下的规矩,就再来第二次,第三次。
    “那么,下面就请你们参观我国的刑讯室吧。在这里,不仅女人,凡是这个地下王
国的居民,只要违犯了王国的规矩,无论是工人还是其他什么人,通通都要刑具伺候。”
    说着话,阿多尼斯般英俊的恶魔又领着我们往洞穴的更深处走去。
    借助洞穴里的地狱黄火,我发现那里摆放着许许多多既叫不上名字也不知道用途的
木制或铁制的巨型刑具。
    我看见的第一个刑具是一个木头轴承支撑着一个像牛车车轮一样的大轮子。轮子几
乎贴着地面,直径约三米多,三十多公分厚。轮子朝上的一面钉满了铁钉,轮子下面铺
着一块厚厚的木板。木板上也钉了无数铁钉,像地狱里的钉山似的。
    据恶毒的大曾根介绍,这个刑具是模仿中世纪欧洲宗教审判用的刑具制造的。把剥
光了衣服的人绑在轮子上,慢慢转动轮子,上边的铁钉就会刺入皮肤,并把肉挖出来。
他给这种刑罚起了个名字叫“车刑”。
    接下来是在一个像一间房子似的地方,四个角各有一个土木工程用的精护。精护固
定在岩壁上。大曾根说这也是中世纪西洋刑讯用的剂具之一,名字叫“德转分尸”。把
人的胳膊和腿分别用德护上的绳子拴住,然后四个镜护一齐绞动。也就是类似那种车裂,
或五马分尸的刑罚。
    对面竖着一个木头十字架。不过,它不是用来针人的,但它比钉人的十字架更可怕。
它是头朝下吊人的别具。十字架的两边的根臂上装有木制的德转,上面有粗大的绳子。
把人的脚挂在绳子上,头朝下吊着。这样人的血就会倒流,人在上而痛苦地挣扎,会被
折磨得死去活来。
    再往下是法国革命时期曾流行过的名叫“水剂”的器械。这个器械形状像十字架,
平放在地上。使用时把人绑在上面让他动弹不得,然后地狱里的欲卒一人拿来一大瓶水,
另一人拿来很大的皮漏斗。他们把漏斗插入被绑着的人的嘴里,从上面不停地灌水。受
刑的人顾不上呼吸,直唱到水把胃肠撑波为止。看了那个残忍无比的皮锡斗,我禁不住
浑身发抖。
    还有一个地方有个像小房子一样的地窖。地客上面吊着一个巨大的钟摆。仔细看,
发现钟摆的顶端锋利如刀。那个杀人的钟摆每摆动一次,就在被绑在地窖里的被害人的
身上划上一刀,而且刀越刮越深。
    另外,那个地窖的地面上还有一个桔井。里面饲养了无数只老鼠。饥饿的老鼠纷纷
往被害人身上爬。对于女人来说,这简直是无法忍受的折磨。
    我不可能把所有的刑具在此—一做介绍。总之一句话,密密麻麻摆放在这里的刑具
中,不仅有西洋刑讯史和东洋刑讯史里所记载的所有怪异的刑具,而且还有宗教式空想
中的地狱图里所描绘的,或自古以来故事里所描绘的各种各样的刑具。
    如果说稀奇少见的,有西洋刑罚史里著名的名叫“铁处女”的刑讯用面具。小刑具
有拔指甲用的小型拔钉器。这里的刑具应有尽有,堪称刑讯博物馆。
    靠黑色岩壁摆放的那些可恶的大小不一各种各样的刑具,在红色簧火的映照下,显
得非常阴森恐怖,令人毛骨悚然。真是名副其实的地狱。怪物大曾根深不可测的残忍令
我不寒而栗。
    “哈哈哈哈。各位,不必那么害怕。我并不是要用这些刑具杀人,而且基本上没搞
过刑讯。因为,我让那些女人看看这些刑具,给她们讲一下它的用途,她们就会吓得浑
身发抖,乖乖地遵守这个国家的规矩。那些在极乐的天空飞在水池中游的女人,我都曾
经让她们看过这里的刑具。看过之后,她们就明白了和极乐世界相比,还是做我的情人
舒服。
    “那么,接下来就请各位看看这个地狱里最恐怖的地方吧。”
    “阿多尼斯”说罢往一个狭窄的洞穴走去。
    我们害怕极了,不知道比这个刑讯场更可怕的地狱是什么样。但事已至此害怕又有
何用。对于我们几个地狱王国的俘虏,惟有服从命令才能保护自身的安全。
    我们几个你推我我推你,跟着大曾根往洞穴里的小路上走去。
      大阴谋 洞穴很深,里边有许多岔路。
    我们赔着脚往里走,只见两边的岩石变成了红色,脚下的地面好像比原来松软了。
这里像是煤矿里的坑道,洞顶有粗大的木头支撑着。我感觉是来到了煤矿。
    我们沿弯弯曲曲的坑道走了大约一百多米。这时大曾根突然停了下来,回头对我们
说:
    “各位!这里有梯子,台阶不高,都可以爬上去。请注意别摔倒了。这上边有我的
一个大秘密。”
    说罢,他像个白色的猴子一样往几乎是垂直的铁梯子上爬去。我们也只得跟着他往
上爬。我吃惊地发现,那里的洞顶上有一个竖井,铁梯子一直通到十几米高的上面。
    回头往下看,只见脚下面黑咕隆步的什么也看不见,就像是无底的地狱。每爬一个
台阶,都会出一身冷汗。实际高度可能只有七八米,可在黑暗中感到至少有二三十米。
想到不知上面有什么可怕的东西在等着我们,就觉得还不如现在在这里死了干净。
    我们好不容易爬了上去。这里是一个洞顶很低的土房,面积约七八平方米。房子中
央放着一盏像是矿山上用的矿灯,灯光很昏暗。
    我们跟着大曾根进了房间。我往四周巡视,心想不知有什么可怕的怪物在等着我们。
但并没有发现什么特别的东西。只是看到一边的墙上挂着一个白色木头做的牌子,上面
写着“XX百货店”几个大字。另一侧的墙角有一个大木箱。
    我们几个面面相机,一言不发地站在那里。大曾根感到很奇怪,看了看我们,突然
低声笑了起来。
    “哈哈哈哈,六比一,是个好机会。怎么样?你们六个人能不能制服我?哈哈哈哈。
不过,你们往这儿看!我拿着这个开关,咱们比赛一下好吗?看你们扑过来得快,还是
我按这个开关快。”
    大曾根狞笑着伸手抓住了木箱旁边墙上的电源开关。果然像大曾根刚才所说的那样,
这个地狱王国为了制造地狱效果,故意不装电灯。实际上洞穴里到处布满了盗电的电线。
既然这里有开关,那就说明这里也有电线。
    一个同行壮着胆子打圆场说:
    “你这是说哪里话,我们不会做那些不顾后果的事。即便我们把你抓住了,你还有
那么多部下呢。何况我们连出口在哪里都不知道。你不要胡思乱想了,快给我们解释一
下这个房间可怕在什么地方。”
    “哈哈哈哈。我知道你们没那个胆量,我只不过想让你们注意这个开关。开个玩笑,
开个玩笑。
    “你们认为这个开关是干什么用的呢?请你们仔细看看。电线沿墙壁一直到天花板
上,你们说天花板里边会有什么呢?是炸药。那里边埋的炸药足以把一座大楼炸得粉碎。
    “这个木箱里也装满了炸药,是备用的。不过,如果天花板上的炸药爆炸了,当然
箱子里的炸药会一起爆炸。而且,它的威力相当于原来的两倍。
    “你刚才说没有什么可怕的东西。你说还有比这更可怕的东西吗?我并不是说爆炸
本身可怕,而是说爆炸造成的破坏可怕。猜想想看,这些率意味着什么呢/’
    大曾报话里有活地指了指脸上的木牌子。我刚才已经说过,牌子上写的是东京市内
数一数二的XX百货商店的店名。
    “牌子上的意思是说,我们现在果的这地方,上边就是xx百货商店的大楼。那个百
货商店的地基的水泥柱子就在这个房子的隔壁,离这个房子天花板旁边不远的地方就是
那个百货商店的地下室。我在那个百货商店的地下室的地板下面的混凝土里埋了大量的
炸药。”
    听了他的这些话,连我们这些一向胆大的人也不由得感到胆战心惊。可是,如此荒
唐的事情可能喝?如果这里是XX百货商店的地下,那么岂不是整个东京的中心地带的地
下全部是洞穴了吗?这话听起来不是在做噩梦就是疯子在胡说人道。
    “哈哈哈哈。你以为拿这些骗小孩子的话能吓着我们吗?你一个人无论如何也不可
能在东京的地下挖那样大的洞穴。修建地铁还需要几年的时间和巨额资金呢。虽说你是
个恶魔,但那种无法无天的事你是绝对办不到的。我们不会那么容易上当的。”
    听了他一番狂妄的话,我终于忍不住讽刺了他几句。
    “你的意思是说你不相信?这也难怪。你们自以为报社本身就像一个王国,觉得很
了不起。从你们高傲自大的心态来说,我的话也许令你们无法相信。那么清各位等一下,
我马上就让你们看一个让你们充惊的证据。
    “你刚才拿地铁的工程和这个洞穴的掘进工作作比较。你为什么要那样比呢?情况
并不那么简单。不过,这个地下王国看上去很大,其实面积并不比地铁大,面积只有目
前东京地铁的十分之一。工程很困难,但费用并不高。
    “不过,这也不是一二年能完成的。在我十五岁时,我父亲就着手这项工程了。当
初动工时只有少量的资金。到我长大时,他已经为我扩建这个王国打下了基础。
    “为了弄到扩张领土所需的资金,我们花了许多心血。当然,我们为此做了许多坏
事。自从发现了星野清五郎的先人伊贺屋传右卫门的藏金地点之后,短时间内,我的领
地就得到了惊人的扩展。因为我得到了时价值五千万元的旧金银。
    “啊,对了。我把那件事讲给你们听,也许你们就相信我的话了。
    “那是七年前的事。当时正值地铁一期工程开始,但是承包工程的土木会社的工程
师工学博士成做和他手下的几个工程师却失踪了。那件事情不是至今仍是个谜吗?”
    我们知道这件事,这件事当时闹得满城风雨。的确,成徽博士和几个工程师失踪了,
而且至今下落不明。
    “我们选择了没有妻小,或有妻子但没有孩子和父母的人。那些人刚好符合这些条
件。我父亲让他们保证未来十年内不能离开黑暗的地下一步,给了他们每个人一笔不小
的财产,让他们加入了我们的行列。
    “但是,如今他们根本就不想再回到地面上去。因为他们尝到了地下极乐世界的甜
头,体验到了醉生梦死的感觉,明白了地下王国的居民是多么的幸福。
    “我用同样的方法,花了几年的工夫,让许多土木工人。电工、美术家、音乐家等
归顺了我这个国家。他们没有成做那样的社会地位,因此不怎么为社会所注意。
    “怎么样?我有巨额的资金,有在建设地下王国方面日本屈指可数的设计者和工人。
到目前为止,我已经花了十年的时间,在东京的脚底下建成一个地下王国有什么不可思
议的呢?
    “我们的地下作业必须在绝对缜密的情况下进行。因此,的确遇到了许许多多困难。
最令人头疼的是处理开挖出来的土石。
    “这个王国有五个边境线,也就是到地上世界的出口。其中一个出口是用来运送岩
石和泥土的。我们想出了一个很好的方法,从那里运土石绝对不会被人怀疑。不过,那
个出口不能告诉你们。当然,其它四个出口也不能告诉你们。因为,告诉你们出口的位
置就等于是自取灭亡。
    “你们可能会说,既然知道在东京的地底下,那么早晚会被发现的。其实不然。这
个洞穴虽说很大,但其实面积很小,怎么可能为了挖开我们的洞穴而把整个东京都挖个
底朝天呢。
    “你们是不是想说,那么就把已经知道的百货商店的地下室挖开就行了?哈哈哈哈,
那太危险了,我刚才已经告诉你们了,我在那里安放了大量的炸药,即便是挖到了洞穴,
百货商店转眼之间就会化为灰烬。
    “如果你们愿意,我可以全部让你们参观。这样的爆炸装置我还有八处。例如某大
银行的金库、某富豪的家宅、大宝石商的脚下。而且,连我们目前最大的敌人某警察署
的房子底下也放上了炸药。
    “这个王国的中心部有一个配电房。那些爆炸装置可以在这里分别引爆,也可以板
一下配电房的开关同时引爆。
    “我们的爆炸装置大体完成之后,才邀请各位来这里参观,目的是为了在请你们来
时,防止万一遭到地面上的攻击。
    “明白了吗?如果地面上想攻击我们,那么地面上的九个最繁华的建筑物将迅速成
为灰烬,而且必然会引发火灾。因此,东京市民的损失不知会有多大。大体上你们把它
想象成发生了小型的前年的关东大地震就行了。
    “这个世界上我只有一个可怕的对手,在这里可以告诉你们。他就是有明友定男爵
的遗腹子,名叫有明友之助的年轻人。这家伙具有和我一样的智慧和手段,而且拥有相
当多的资金。他发誓要阻止我的罪恶,把向我报仇作为他终生的事业。我和那家伙打了
赌,我发誓几年之内把东京笼罩在毒焰之中。我在我的名片上印上旋涡的图案也是为此。
    “因此,为了实现我的誓言,我甚至希望地面上的攻击早点到来。因为,只有这样
东京才会发生大震灾,才能把东京罩在我的火焰旋涡中。当然这样做我会丢掉性命,但
却可以换来东京的一片火海。这就是我的梦想,是我从小的梦想。”
    根据我当时的印象,我感到差不多完整地记述了大恶魔大曾根龙次的雄辩。在昏暗
的土屋里,背朝矿灯的英俊青年大曾根简直就是恶魔的化身,是恶魔世界的鬼怪。只见
他兴奋得全身的肌肉在颤抖,两眼放着磷光,红红的嘴唇喷着唾沫星。
    各位读者,请不要嘲笑我们六个新闻记者的懦弱,不要责备我们当时为什么不按这
个十恶不赦的坏蛋。地下的黑暗对我们产生了不可思议的作用。虽然知道眼前的一切是
现实,但又无法相信这是现实。那里笼罩着噩梦和疯狂,我们感觉就像是在做噩梦。这
个坏蛋计划得如此周密,使我们就像梦魔般地完全失去了自我。
    奇谈怪论的地狱演说结束后,大曾根又领着我们从土屋里下来,在迷宫似的岔道里
左拐右拐,最后来到了他的所谓配电房。途中随处可见手持凿岩机或铁镐在开凿地道的
工人。他们都戴着铜面具,也有人戴着铜面具在指挥工人干活,说不定是七年前失踪的
其中一个工程师。
    配电房位于地下通道的旁边,面积约十来个平方米。墙上有一个地面上常见的配电
盘。配电盘前面坐着一个戴铜面具的人。
    配电盘本身并没有什么奇特之处,坦旁边一个大蓄电池引起了我的注意。于是大曾
根很得意地给我们解释了起来。
    “这个蓄电池是备用品。当遭受地面上的攻击,盗电的电线被切断,也就是说,当
地面上为了躲避挨炸,切断电源攻击我们时,就用它来供电。如果电源被切断,这里的
通风和供暖设备将会停止工作,但这个蓄电池足够操纵爆炸装置。”
    啊,考虑得真够周到的。看来这个地下王国是无懈可击了。除非冒着日本首都的中
心发生大爆炸的危险,否则就不可能从地面上对它进行攻击。
    一个同行忍不住问道:
    “你刚才说让我们看看这里是东京地下的证据。那证据在哪里呢?看不到证据,我
们怎么相信你的话呢?”
    这是我们几个都想搞清楚的问题。
    大曾根根雄辩地给我们说明了这里就是东京的地下。虽然他的话里有一些专业性的
东西,但基本意思还是符合逻辑的。但他讲得越巧妙,越使我们深思。他如此地吹嘘,
也许正是为了伪装他根据地的真实位置。说不定这里不是东京的地下,而是离东京很远
的山里边。必须时刻提防这个恶魔难以捉摸的鬼点子。首先,想炸毁一个大城市,这种
想法十分幼稚可笑,过于疯狂。对这种荒唐可笑的故事,除了说它是妄想,还有其它价
值吗?新闻记者必须报道准确无误的事实,而对恶魔的幻想绝对不能煞有介事地进行报
道。
    然而,大曾根显得很沉着。
    “哈哈哈哈,你们疑心很重啊。那好吧,虽然危险点,但为了各位新闻记者,就破
一次例让你们参观参观。不过,只能看一眼。”
    我们一脸狐疑,不知他要让我们看什么。大曾根斜着眼看了看我们,走到洞穴里的
一角,朝一个戴着铜面具面对着墙纹丝不动的人喊道:
    “你!让他们看上一眼,但不许让他们看到标志性的东西。不要让他们看远景,让
他们从下面垂直往上看离地面近的东西。只要看到来往的行人和汽车、电车就行了。”
    我发现面朝墙站着的男子面前的洞顶上吊着五根粗大的金属管子。那个男子一直把
眼睛贴在其中一根管子口上。看来是大曾根的了望哨。
    听到头的命令,他一言不发地迅速调整起管子来。过了一会儿,看样子是调整好了
角度,慢慢后退了两三步恭恭敬敬地向头鞠了个躬。
    大曾根亲自从管子口向上望了望,然后对我们说:
    “好了。这样就没问题了。各位请!请你们轮流看看。”
    站在前边的我第一个把眼睛贴在了管子口。果然不出我所料,是一个和潜水艇上的
潜望镜一模一样的窥视镜。
    我只看见了一个大街上的路面,但不清楚是哪个大街。好像是柏油路面。只能看见
来往行人腰部以下的部分。我看到有西服的裤子、和服的下摆、鞋、木屐、草鞋等。人
行道那边是行车道,可以看见来往的汽车或汽车的下半部。再往远处着,好像是一条闪
闪发光的电车的轨道。当电车通过时勉强能够看见电车的车轮。
    “如何?你还说这里不是东京地下吗?电视机还没有发展到如此的清晰,潜望镜也
不可能有二三百米长。也就是说,我们现在站的地方紧贴着大都市的地面,这是不是已
经证明我的话是真的?你还怀疑吗?”
    我们谁也没有回答他的问话。因为,这太令我们吃惊了。他的话的确是事实。恶魔
的暗室就在我们这个大都市的脚下,它像毒蜘蛛一样在张开它那丑恶的触手。啊,这实
在让人无法相信。这既不是噩梦,也不是狂人的妄想,而是事实。
    像是想阻止人们搜寻一样,大曾根昂然地说:
    “我事先告诉你们,如果你们以为潜里镜突出在地面上,去到处寻找,那是白费劲。
我不会做那种傻事。潜望镜当然装在比地面高的地方。不过,它的形状使你们绝对不可
能轻易找到它,就像这里的出口一样,你们大概花一年的时间也难以找到。地面上的人
绝对找不到。哪怕所有的警察全部出动,所有的侦探高手使出全部手段也不可能找到。”
    接着,他阴森地笑了笑,变了个腔调说:
    “现在你们大体上了解了我这个暗室了吧?那就请各位运用你们的神来之笔,把这
里的情形充分地向社会做个报道。我正是出于这个目的才请你们到这里来的。那我们就
到此分手吧。祝各位身体健康。
    “我当然会安全地把各位送回到地上的世界。不过,为了保守这个国家的秘密,还
得委屈几位一下,让你们再失去一次知觉。不过这次就不用红茶和香烟了,打一针就行
了。”
    说罢,他按了一下墙上的按钮。看样子是事先计划好了,只见从另外一个暗室里出
来一个戴铜面具的人。他手里拿着注射器和药棉朝我们走过来。
    不知我的一个同行想起了什么事情,突然慌慌张张地说:
    “请等一下!我还有一个问题。我想问一下关于花菱兰子的事。你绑架花菱兰子失
败了,我想你不会就此罢休吧?你打算再次绑架她吗?”
    赤裸着身子的大曾根哈哈一笑,充满自信地说:
    “唤,问得好!那就顺便请各位也把这件事向社会做个报道吧。当然,花菱兰子属
于这个地下王国。我一定把她俘虏过来给你们看看。定个期限也可以。你们瞧着,从现
在开始十天之内我一定把她弄到手。旋涡贼将再次出现在地面上。”
    就这样,我们结束了暗室的采访。针打在手臂上,还没来得及感到疼就昏迷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我们六个人在芝浦的一处填土造的草地上醒了过来,感觉就像做了
个噩梦似的。
    我们个个脸色苍白。遥望远方,只见笼罩在朝霞中的东京南端的上空,朝阳冲破云
层,露出耀眼的光芒。也许是心理作用。总感到太阳光好像在打旋似的。
    (地狱见闻记)到此结束了。
    于是,正义的骑士和地狱的魔鬼的决战也即将开始了。
    东京广大的市民读了那个爆炸性的报道后,昼夜心神不宁,处于极度的恐惧之中。
有朋友之助和久留父老人真的能除掉那个人类的敌人,防大爆炸于未然,报父子两代之
仇,奏响正义的凯歌吗?
      奇怪的广告气球 首都六大报纸刊登的暗室见闻记,使东京市民陷入极度恐慌之中。暗室见闻记刊登
后的第二天下午四点左右,一个奇怪的蒙面人来到了警视厅刑侦部长办公室。
    这个人身穿深灰色西装,深灰色大衣,头戴深灰色礼帽,是一个老绅士。可不知为
什么,却用一个像深灰色的面罩一样的东西把整个脸蒙了起来。
    负责接待的人对他这身奇怪的打扮感到有点怀疑,但老绅士一言不发地拿出一张名
片。名片上写着原警视总监、贵族院议员Y的名字,而且介绍信上还盖有Y的印章。虽然
接待人员有点怀疑,但只能把名片和介绍信送给刑侦部长。
    刑侦部长大关一眼就看出是Y亲笔所写。从介绍信的语气看,好像有重大的事情,
因此他立即把这个奇怪的老人请到了自己的房间里。
    老绅士在房间的外边脱去了外套和礼帽,但那个蒙在脸上的奇怪的面罩却始终没搞
下来。他头上包着头巾,脸上垂挂着灰色呢绒布。只有两只眼睛的地方挖了两个窟窿。
大失部长盯着眼前这个不速之客,严肃地说:
    “你是久留须对吧?你脸上挂的这东西是怎么回事?我还是第一次看到有这样的礼
节。”
    “你是说我为什么不拿掉这个面罩吗?因为我没有脸。”
    “什么?没脸?”
    “哈哈哈哈。你不用害怕。我说没脸,意思是说……”
    说着话,老绅士走到刑侦部长面前,迅速撩起深灰色的面罩让刑侦部长看了一下,
并且又立刻把脸蒙了起来。刑侦部长感到看到的不是一张人脸,而是一个骷髅:又圆又
大的眼窝,鼻子的地方是个黑窟窿,没有嘴唇,白色的牙齿外露。啊,难怪他说他没有
脸。
    虽然刑侦部长见多识广,但仍然被这突然的情景吓了一跳。
    “所以,还是蒙着脸谈话比较方便。”
    “你这是受了伤。是不是被火烧的?”
    “对。是大曾根龙次的父亲把我弄成了这个样子。”
    “什么?大曾根的……?”
    “是的,名片上都写了。今天来拜访你,是因为关于大曾根我有重大的事情想和你
商量。”
    不用说,这位老绅士就是有明友之助的后盾久留须左门老人。老人接着简短地说明
了一下父子两代对大曾根龙次的仇恨。
    听罢老人的介绍,大关刑侦部长深深点着头安慰老人说:
    “你说的这件事我也曾听说过,也知道有明男爵的遗腹子友之助为了阻止大曾根作
恶吃了不少的苦头。”
    说着,他为这位站着说话的老绅士让了座。
    久留须老人问道:
    “那,曾视厅有逮捕那家伙的具体计划没有?”
    部长一脸苦涩地说:
    “你不是别人,我就实话给你说吧。我们也很为难。昨天我把六个记者叫到这里,
仔细地进行了了解,可一点头绪也没有。不知道那个暗室的出口在什么地方。”
    “我猜猪可能是这样。我今天来就是为了这件事。大失部长,要想找到地下的秘密,
我们必须到天上去看。”
    “什么?上天?”
    “对,上天。”
    怪老头不着边际地说。
    部长觉得他不像是在胡说八道,因此认真地催促他说:
    “请你说得再详细一点。”
    “为了说清楚这个问题,我必须先介绍一下从昨天傍晚到今天早晨所做的事情。大
失君,你们疏忽了的一个线索幸亏被我抓到了。那六个新闻记者其它什么都不知道,只
知道一件事。”
    刑侦部长看着他深灰色的面具,不以为然地说:
    “你是说……”
    “我昨天傍晚挨个问了那六个记者一个奇怪的问题。首先我请他们每个人尽量详细
地回忆当时从那个暗室的潜望镜里看到的情景。因为,我们要抓线索,只有从那个潜望
镜里看到的景色入手。”
    部长面带失望他说:
    “啊,这个我们也进行了详细的调查。可记者们只记得来往行人的脚以及车辆的轮
子,和暗室有关的线索一点都不记得了。”
    老人打断了部长的话说:
    “情况基本和你说的差不多。那几个记者一点也不记得标志性的建筑物。但我并没
有气馁,我的热心有了回报。我反反复复地询问记者,希望能从一些细小的事情上查出
些蛛丝马迹来。
    “我坚信即便是那些记者看漏了,但他们在心里边一定会捕捉到些什么。
    “我发疯似的不厌其烦地反复对他们每一个人说,请把心态恢复到看潜望镜时的状
态;请闭上眼睛回忆一下当时所看到的情景;请静下心来看着浮现在眼前的当时的情景。
前四个记者毫无反应。可当我问到第五个记者时,那个N报社名叫北川的记者忽然想起
一个十分重要的事情。
    “当轮到北川观看时,刚巧潜望镜前边有一辆汽车通过。他说他看了汽车的尾部。
那么,即便他没有读汽车的牌号,但他的确看见了汽车的白色牌号。哎!大矢君,听了
他这话,我激动得差点没跳起来。
    “于是我请北川在心里边再进一步看看,请他把车牌上的数字回忆出来。
    “看样子北川君也开始感兴趣了,他认真地闭目回想起来。就像坐禅似的,清心寡
欲地等待那个汽车牌号的出现。
    “过了一会儿,他告诉我说黑暗中出现了白色的数字。开始是个1,接下来是久就
这样,北川花了很长时间,终于搞清楚了汽车的车牌号码是15260。”
    “噢,把车牌号码弄清楚了!”
    刑侦部长也感动地附和着老人的话说。
    “平心静气这东西实在是了不得。我和北川君花了两个小时,累得满头大汗,集中
精力想这个五位数。最后终于成功了。
    “明白了车的牌号,寻找车库并非难事。而更重要的是,北川君前一天看潜望镜的
准确时间。因为只要明白了时间,搞清楚那个牌号的汽车当时在东京的大体位置,就能
够弄清那个潜望镜伸出的地点,差不多也就明白了那附近的秘密出口。
    “然而遗憾的是,北川君对当时的时间一点也不记得了,我只好又到其他五个记者
家里去问。结果,幸运的是其中一个记者说,刚好他们六个人在着潜望镜时他看了看手
表。他说他清楚地记得当时是下午四点十分左右。
    “于是我请报社帮忙调查那个牌号的汽车。结果查到了深川区门前伸叶的一个叫富
土屋的车库。我的脸这个样子,没办法我带了一个心腹去。他找到那个车的驾驶员,问
驾驶员昨天下午四点十分左右车在什么地方跑。
    “刚巧驾驶员清楚记得当时在水天宫前拉了个客人,把他送到了本石叶一带。于是
我又按照驾驶员说的路线去实地看了一遍,然后吩咐我们雇来的十几个人分头去仔细调
查那附近的住家。可能这属于私设侦探。有明友之助为了对付那个杀人魔王,平时雇了
几十个人,对他们进行了训练。
    “我说的这些话,你听了可能会不高兴。因为这等于是其他人从旁边插手上峰的工
作,拍上峰的马屁。哈哈哈哈。”
    “说哪里话,现在哪还顾得上这个。不仅如此,我非常佩服你。这件事即使是我们
去做,大概也不过如此。那么发现什么可疑的房屋了吗?”
    刑侦部长现在考虑的不是责备这个怪老头,而是该如何很好地利用这个外行人的搜
查成果。
    “发现了。你知道,从水天官到本石叮有电车通过的马路两旁全是大公司大商店。
其中多数都很熟悉,因此反而报省事。不知你是否知道,那道街的小传马叮电车站附近
有一个很显眼的豪华大宅院,周围有高高的水泥围墙,显得很气派。
    “经过了解得知那地方原来是棉布批发商建的房子。一年前他把房子出售了出去。
那个房子现在的主人是一个名叫蓑浦的大财主。这个人没有正当的职业,据说是东北的
一个大地主,周围的人都不清楚他的真实情况。
    “我的部下盯住那个目标,反复进行了解,发现蓑浦这个人是个古佛像收藏家,经
常有装着大件货物的卡车进出他家。而且还发现了一个更确凿的证据。”
    “噢?更确凿?”
    刑侦部长不由得坐直了身子。对手是一条犯罪史上史无前例的大鱼。想到可以从眼
前这个老人嘴里掏到搜查的有力证据,他感到难以抑制的兴奋。
    “是的,抓到了确凿的证据。我的部下发现那个房子二楼的铜下水管靠房顶的地方
有一个圆孔。再仔细看,发现那个孔里面有个发光的东西在慢慢移动。”
    部长一下子表情严肃起来。
    “那就是那个潜望镜!”
    “对。发光的东西肯定是潜望镜的镜头。不断移动,说明地下有人在操作着它改变
角度。
    “于是等到天黑以后,我选派两个动作敏捷的部下潜入到了那所房子。我当然知道
一旦被对方发现会是什么结果。因此,我吩咐部下务必不要被对手发现,要随时准备逃
跑。
    “两个部下平时一直在研究轻功,他们身手都很敏捷。老天保佑,两个部下没有被
他们发现。两个人把那个房子的周围仔细搜寻了一遍。”
    “那一定找到那所房子的地下室了?”
    “可是,奇怪的是没发现地下室。房子外走廊上平平的,没有地下室的入口。院子
很大,据我的部下报告,他们把院子也搜查了一遍。但既没有新翻上来的土,也没有枯
并或枯树洞。总之是一无所获。
    “不过,根据那所房子里有潜望镜,以及不断有大货箱运进运出的情况来看,我觉
得那里肯定有暗室出口。
    “毕竟我们的对手是个玩魔术的,很难预料他搞一个什么名堂出来。我认定那所房
子是地下巢穴的其中一个出口。”
    “这么说,你的搜索是不是在那里碰了壁?”
    “不,并不是碰了壁。因为我知道,那里还有一个地方没有搜查。有个地方再高明
的侦探通常也会漏掉的。那家伙狡猾得很,我觉得越是看来不可能的地方,说不定反而
就是他的秘密出口。”
    “噢,还有那种情况?也就是说是个盲点。那究竟是哪个地方呢?”
    刑侦部长被老人的话所吸引,越来越成了老人热心的听众。
    “关于这一点,我们必须到天上去才能弄明白。乍一听这话似乎有点荒唐,但仔细
想想,就会明白这是推一的方法。
    “你看如何?大曾根具有把东京的中心地带一下子炸上天的力量,我们不可贸然出
手。
    “动用警察把蓑浦的住宅包围起来,把住在那里的人全部抓起来仔细调查,让他们
说出地下的秘密出口,这并非不可能。另外,还可以突然搜查我说的那个推一漏掉的地
方。
    “可遗憾的是,惟有这一次绝对不能用那种激烈的手段。因为,如果大曾根发现他
的地下巢穴有危险,很可能会随时引爆那些炸药。那家伙早就严阵以待了。可以说恶魔
正等待着这壮烈的最后一刻。”
    “不错。这正是我们感到为难的地方。因为,如果不冒成千上万所房屋被炸、数千
人丧命的危险,我们就无法动那家伙的巢穴一根指头。”
    “所以我说要上天。虽说我的两个部下没被对方发现,但再去搜查那个地方是很危
险的。
    “但如果在天空,就超出了潜望镜的视野,也不会引起那个房子里的人注意。从天
上可以把那座院子里的情况尽收眼底。
    “那家伙利用我们的盲点,我们也利用他的盲点。他再小心谨慎也不会想到我们会
从天上监视他。”
    “那你的意思是不是说从哪座高楼上去观察?”
    “不是的,那一带没有那么高的楼房。我们必须在天上飞。”
    “我听不懂你的意思,总不至于派架飞机去吧。”
    “不是飞机,但和飞机类似。广告气球。和那附近的商家谈好,放一个印有那个商
家广告的气球。昼夜监视那座房子的动静,直到抓住线索为止。
    “当然,那个气球比一般的气球大。我在气球的下部开了个窗户,能容下两个人。”
    “这么说你已经把气球做好了是吗?”
    “没错。为了和大曾根作战,有明友之助准备了各种武器。广告气球也是为了利用
敌人的盲点早就事先准备好了的。我们仓库里有五个这样的大气球。
    “大失君,和大曾根这样的坏蛋作斗争,我们需要做充分的准备。友之助为此投入
了巨额资金,组织了一支堪称军队的讨伐大曾根的队伍,准备了各种各样的武器。”
    大矢刑侦部长完全被眼前这个带着面具丑八怪似的怪老头的气势压倒了。从怪老头
那面对警视厅的干部而毫不畏惧直言不讳的谈吐中,他感受到了老头那压倒对手似的威
严。
    “‘这个主意不错。放气球的确是个奇招。谁也想不到气球里会有人。这个奇招我
们是想不出来的。你的意思是不是马上就放气球?”
    “不,我已经在那附近一个商家的屋顶上放上了气球。估计我的部下现在正从气球
的窗户里用望远镜监视着差浦家的动静。”
    “噢,已经放了气球了。那,发现什么情况了吗?”
    “不不,情况倒还没发现。大关君,我今天来是想求你件事。我想请刑侦科的哪位
先生到气球上去和我一起监视蓑浦家的情况。有明友之助不听我的劝说,他要一个人和
大曾根战斗到底。说不能容忍法律对他不痛不痒的判决,要对大曾根以牙还牙以眼还眼。
    “可是,打从看了那篇关于暗室的报道后,我不能再袒护友之助的想法。因为,一
个人单枪匹马地干太危险。他不能为了报杀父之仇而置数十万东京市民的生命于不顾。
    “因此,我说服友之助,决定请警察帮忙。我决心用我多年与大曾根作斗争的经验
助警察一臂之力。
    “因此,我想请你们首先从用气球监视开始。如果发现了暗室的出口,关于下一步
如何抓住大曾根,我也有些想法。关于这一点,以后还有机会跟你说。”
    刑侦部长听完老人的话半天没有做声。他担心答应老人这样离奇的请求是否有损警
察的体面。看来他一个人难以决定,说了声“你等一下”就走了出去。过了老半天,才
见他陪着一个穿西装的警官笑嘻嘻地回到屋里。
    “我们决定接受你的请求。这位是刑侦一科的中村警部。他马上就和你一起去放气
球的地方。”
    于是,戴深灰色面具的怪老头和中村管部立即从警视厅出来,特意叫了辆出租车朝
放气球的地方赶去。
      水池里的怪物 当天深夜,警视厅刑侦第一科第一组组长中村警部和怪老头两个人躲进了摇摆不定
像个黑口袋似的气球里。
    像个大帐篷似的橡胶气球,被风一吹哗啦哗啦地响个不停。气球的下边有一个小窗
口。从窗口俯视夜幕下的东京,像有无数颗星星在眨眼,十分美丽。窗口的下方是条大
马路,连接人形呼和传马叶的电车路轨上方的电线刚刚没有了火花,像长方形动物似的
微黑的电车也看不见了。末班车的时间已经过了。
    但比电车更小的长方形的汽车仍不时像箭一样开着车灯在马路上跑来跑去。
    蓑浦家的宅院位于靠近小传马可的马路的一侧。从空中看,就像是用混凝土做的一
个一米见方的盒子。中村和久留须手拿望远镜每人十分钟轮流监视下面的院子。
    院子里有三个看上去一点大的照明灯。虽说是深夜,仍可朦朦胧胧看到院子里的情
况。
    中村留部移开望远镜回头朝身后的久留须老人说:
    “看样子他们睡觉了,窗户上一点亮光都没有。”
    “那我们就更不能大意了。现在正是有情况的时候。”
    虽说黑暗中看不清老人的那张丑脸,但感觉仍能看到他那没有嘴唇的白白的牙齿。
    在高高的天空上的这个孤岛上,他们像平常一样交谈着。没有人会听到他们的声音。
    现在轮到久留须老人监视了。他和警部交换了位置,拿起望远镜放在眼前。
    “幸亏院子里有电灯,虽然暗一点,但仔细看,连水池里源的树叶都看得见。这个
望远镜可是我的宝贝,它倍数大,视界清晰。”
    “是啊,我也是第一次看到这样的望远镜。”
    “哎?中村君!那个房子前边停了一辆拉货的车。上面装着一个大木箱子。”
    “什么8木箱?”
    “对,两个男人正往门里边拍。……哎?他们不往屋子里始,怎么抬到院子里去
了?……走到水池边了。……把箱子放到了水池边上。”
    “给我看看。”
    中村警部忍不住从老人手里拿过望远镜。
    “噢,是那个。一个大木箱,连人都装得下。说不定
    “那也说不定,那家伙几乎每天绑架妇女。不过那里面不一定装的是人,因为地下
面的人的食品也是用同样的方法运送的。”
    “可是,很奇怪。两个家伙把箱子放在院子里走了,给里边的人连招呼也不打。啊,
他们拉着车走了。”
    “中村君,先不要管车,要注意院子里木箱子附近。如果我的判断正确,那么接下
来有趣的事情马上就要开始了。”
    听久留须的口气好像在期盼什么事情发生。
    “不过,看样子好像屋子里的人并不知道箱子的事情。”
    “哈哈哈哈,屋里的人没有必要知道。他们正在用潜望镜看着呢,地下的人对箱子
放在什么地方一清二楚。”
    “对,对。那地下的人应该爬出来取箱子了。那秘密出口究竟在什么地方呢?”
    “很快就会明白。我白天已经说过,我在想像那个秘密出口。也可能我猜错了。总
之好好看着吧。”
    中村警部越来越佩服老人的智慧,他感到这个像骷髅似的老人的脑子里有常人所没
有的洞察力。因此,他不敢怠慢,按照老人的吩咐聚精会神地监视着那个奇怪的木箱子。
    好长时间,望远镜里的那个木箱子一动不动地躺在那里,什么事情也没发生。可是,
当时间过了十分钟、二十分钟、三十分钟时,发现昏暗的院子里好像有什么东西开始动
了起来。
    开始对警部也不清楚是什么在动,只是感觉什么东西打破了平静。可是,仔细观察,
那个东西越来越清楚了。
    “哎呀,奇怪。水池里的水怎么翻起花来?而且,周围的树叶一动不动,只有池子
里的水像有风在吹着一样荡个不停。”
    “噢,水池里的水开始起波浪了。来,给我看看。”
    “嗯,在动,在动,好像鲸在翻滚一样。啊,看来我猜对了。暗室的其中一个出口
就在那个水池里。”
    “什么?出口在水池里产
    “对。他的计谋超出人们的常识,谁也不会想到一个浑浊的水池子里会藏有地下的
秘密出口。可能许多人都从物理上考虑,认为这是不可能的。然而,天才的罪犯却把不
可能变成了可能。
    “噢,出来了,出来了,怪物从水里露出了脸。果然不出我所料,他们从水池底下
推出一个铁管子。中村君,你来看看。他们想得多么巧妙啊。”
    中村与老人交换了位置,接替老人继续观察。
    “确实从水池子里伸出来一个像钱箱子似的东西。哎呀,铁箱子的盖打开了。……
在铁箱子和水池边之间搭上了梯子,铁箱子里好像有个东西在动。肯定是人。可脑袋怎
么那么奇怪?看上去就像潜水员一样。澳,对了。也许是新网报道里提到的那个钢面具,
是和(铁面人)那本小说的插图上画的一模一样的怪物。……那个怪物从铁箱子里出来
了,一个、两个、三个,一共三个人。他们现在正沿着梯子往水池边走。”
    水池的全景全在望远镜的镜头里。水池的中间有一个一米见方的方形铁管子。梯子
上三个戴铜面具穿工作服的男人正急急忙忙朝水池边上走。
    可是,暗室的出口的位置也太离奇、太夸张了点,一米见方的铁管子肯定是两头一
般粗,一直通到水地下面。很可能和煤气的贮气罐、石油的贮油罐差不多,用动力自由
伸缩。的确,这样一来,水就不会漏进管子。这实在出人意料。把水池作为出人的通道
也并非不可能。
    “太令人吃惊了,这一招实在厉害。这样,无论如何也难以找到。水池竟然是出口。
久留须先生,这样出人意料的机关,你也能植出来。我对你的洞察力实在是佩服得五体
投地。”
    “说哪里话,因为我太了解大曾根这个人了。凭我多年的经验,大体上能猜到大曾
根完全有可能这样做。因为那家伙是个爱好虚荣的空想家。自从他装腔作势地想出那个
暗室的主意以来,就完全暴露出了他近似疯狂的本性。”
    “啊,三个家伙开始运箱子了。……他们沿着梯子往铁管子走去。哎呀,管子里好
像还有人,也是个戴铜面具的人。……那家伙从下面接住了箱子。看来铁管子里面有梯
子。……已经看不见梯子了。三个家伙也依次进了管子。…管子关上了盖子,而且开始
逐步下沉。…简直像潜水艇下沉一样。”
    水池里的怪物终于从望远镜里消失了,只剩下水池里的水还在摇荡。不久,院子又
恢复了死一般的寂静。大概谁也不会想到那个普普通通的水池里会出来一个怪物,一口
吞下一个木箱子。
    看了全部经过的两个人,坐在摇摇晃晃的气球的底部好半天没说一句话,他们在回
想刚刚看过的怪梦。这的确是个梦,只能认为是一个罪犯的奇想和现代科学结合而成的
令人不寒而栗的噩梦。
    “这次你明白了吧?大曾根就是这么个人。因此,为了和这个魔术师斗,我们也必
须最大限度地使用计谋。
    “中村君,据说暗室里有一百多个他的同类在活动。因此,我们也必须派一百多位
警察到地下去。我们目前最大的问题是,如何不让罪犯察觉,悄悄地把大部队运到地下
去。
    “那么,看了刚才那个不可思议的场面后,我觉得我们应该有办法了。既然敌人用
魔术,那我们也用魔术。
    “大曾根说他地下有五个出口,我想其它出口的机关和这个出口肯定差不多。警察
必须找出这些出口。而且,必须分头从几个出口同时攻人他的地下王国。你明白了吧?”
    中村警部虽然还不太理解老人充满自信的话,但他也仿佛看到漆黑的夜空里出现了
一个恶战的画面……一个问所未闻的地上和地下的恶战。想到这些,中村心里不禁充满
了前所未有的眼气。
      恶魔的凯歌 大曾根把东京的地下挖成四通八达的洞穴,让绑架来的数十名美女,或扮成飞天的
天女,或扮成水中的人鱼,或扮成在岩石上爬来爬去的半兽半人,或扮成在地下石壁上
的壁虎。而他本人则躺在由裸体美女组成的人床上,指挥一百多个身强力壮的部下,做
尽了世上所有的坏事。他发誓要让东京的上空变成红色旋涡,把它投进邪恶的毒焰之中。
这个现世魔王大曾根龙次,在这个世界上已经享受了二十五年的人生,如今正是他大奏
恶魔凯歌的时候。
    东京六大报社的得力记者轻而易举地中了他的圈套,像乡下人进城一样,战战兢兢
地参观了地下的黑暗王国,然后又在各自的报纸上煞有介事地发表骇人听闻的地狱见闻,
从而令数百万读者深感震惊。而且,他们不仅不清楚地下世界的准确位置,连出口在什
么地方也一无所知。
    全国上下都在议论报纸上报道的这桩天字第一号的怪事。人们谈虎色变,但又对
“暗室”议论个没完,仿佛除此再没有其它话题了似的。警视厅使出了浑身的解数,甚
至有人提议出动军队。
    地狱恶魔大曾根应该感到很得意了。不过,他得意的还不仅仅这些。他向六个新闻
记者承诺的事情,即绑架女演员花菱兰子的事,几天后也不费吹灰之力就办成了。
    一天晚上,地狱王国里热闹非凡,到处是发疯般的狂笑声。恶魔的管弦乐队奏响了
震耳欲聋的凯歌,洞顶上映着五色极光,天女在头顶上飞,人鱼在水中游,她们伴着音
乐在歌唱。
    而在洞穴的另一侧,赤裸着身体的大曾根像得胜将军似的对着眼前的一个大木箱在
吼叫什么。
    “
回复

使用道具 举报

平成的福尔摩斯

40

主题

20

好友

1233

积分

 

升级
4%
帖子
4357
精华
19
积分
1233
威望
301
RP
2221
金钱
80 柯币
人气
1451 ℃
注册时间
2008-6-20
6
发表于 2009-2-28 19:40:13 |只看该作者
白发鬼
作者:江户川乱步   


    01   
诡怪的开场白 此刻,在我面前,这所监狱里的心地善良的囚犯教诲师,正笑容可掬地等待着我开
始讲述我的冗长的故事;在我旁边,教诲师委托的熟练的速记员已削好铅笔,正期待我
开口。
    我要从现在起,按照善良的教诲师的劝告,一天讲一点,连日讲述我的不可思议的
经历。教诲师说他想让人把我的口述速记下来,以后编成一部书出版。我也希望能那样。
因为我的经历怪诞离奇,简直是世人做梦都想不到的。不,不光怪诞离奇,若让世人看
了,多少还可以成为劝善惩恶的教训哩。
    我的春天一般温暖的生活,突然被一桩史无前例的可怕事件斩断了。那以后的我便
是一个从地狱里爬出来的白发克,一个抛也抛不开,像蛇蝎一样狠毒、残忍的复仇心的
俘虏。我杀了人。呵,我是世上最可怕的杀人凶手。
    当然,我被官府逮住了,投进了监狱。审判结果,本该判处死刑的,却减刑一等,
判为无期徒刑。我免于死刑了。可是,虽然没上断首台,我的良心,我的肉体却在漫长
的岁月中,被一点点地绞杀。我已与鬼为邻,不久于人世了,得趁现在来讲述我的经历。
    在开始讲述我的经历时,有两三点需要说明一下。可能有点儿乏味,可是,因为这
些都与我的故事有着极其重大的关系,还请耐心地听一听。
    要说的第一点是我的出身。我虽陷身囹圄,却是出身于诸侯之家。虽不是大诸侯,
可一提起名字,不少人都知道。我的祖先是个小诸侯,以九州西海岸的S市为中心,在
那一带领有十几万石的俸禄。名字么,在这种场合披露我的名字,真使我无地自容,也
实在对不起祖先。我说了吧,我叫大牟田敏清。礼遇早就被取消了,不过我还从皇上荣
膺过子爵爵位。喔,你们大声地笑吧,我是个子爵杀人犯。
    我的祖先在人种学上不知是属于纯正的大和族,还是属于更低劣的种族。我冥思苦
想,总觉得我的家族与诸位日本人不属同一血统。我这样说,是因为据我所见所闻,我
祖父、父亲同我一样,都具有极其残忍的性格,特爱记仇,往往会为一件芝麻粒大的小
事大动肝火,甚至执拗地耿耿于怀,到一般人都遗忘脑后的时候,进行可怕的报复,
“以眼还眼,以牙还牙”的复仇心像毒蛇一样凶狠毒辣。
    明治维新以前还好,那时官方还是准许复仇的。可是,明治以后出生的我委实不幸,
那时候除了依靠间接的法律力量外,再也没法报私仇了。
    我诚然不幸,但却是出身于那种狠如蛇蝎的爱记仇的血统,这一点请不要忘记。
    我想先说明的第二点是我家奇特的坟墓构造。那个地区的老百姓当然都实行普通的
土葬,唯独我们这个诸侯老爷家下葬的方法以及坟墓的构造与众不同。而今想来,也许
是前面哪一代的祖先,从那时到那一带来的荷兰或西班牙的洋人那里,间接听到了外国
式的坟墓构造,尔后便仿效了洋人。准是这么回事。
    那座坟墓像座石窟,开凿在郊外一座山的半山腰里,外面筑有石墙,石墙用灰泥加
固,里面大约能铺二十张日本席,历代祖先的棺木在墓中摆了一大排。入口装了一扇厚
厚的铁门,门上森然上着锁,十年一次,二十年一次,除了举行葬礼以外,绝不乱开。
那样可以将尸体尽量保存得长久些,子孙们仍能够随时到那里与祖先相会。也许就是出
于这种考虑而建造的吧。在我们那个地区,我家的墓作为“诸侯老爷之墓”,成了一座
名胜。
    下面我想再说一点。
    已是二十年前的事.诸位也许记不清了。当时恰好在我的经历发生了可怕的变化那
会儿,有个庞大的华人海盗集团,自黄海一带沿岸,骚扰那一带的海滨和岛屿。此事在
东京的报纸上也登载过,记性好的人可能现在还有印象。海盗集团的头头叫朱凌帮,是
个留着关羽荡的彪形大汉。我曾同他说过话,对他很熟。他是个举世无双的海盗,拥有
大型机船,手下有几十名康嘤,数年间巧妙地躲过中国、日本的官宪,掠夺了大批金银。
朱凌缀在我的故事里还是个极为重要的角色哩,没有他可能就没有我这一篇经历了。
    要是有人不相信现今还有海盗那就不好了,所以我先说明一下,以免有人不信。如
今也不是没有海盗。民传有个叫什么的日本人,就在一二年前,在北方的海上对俄国人
行抢,被抓进了监狱。当时的朱凌谷就是一位不亚于那个日本人的赫赫有名的海盗。中
国的一些财主甚至羡慕地说,朱凌期抢来的财宝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哦,开场白长了点儿,听腻了吧?下面就开始讲述我的不寻常的经历。
      极乐世界 在那件事发生以前,我可以毫不夸张地说,天底下没有比我再幸福的了。
    祖先的城堡现在仍遗留在S市的中央,不过,我并不是在那儿出生的。我父亲那一
代,当维新运动爆发,荣膺子爵爵位的时候,在俯瞰S市港口的风景秀丽的小山上,建
造了一座府俄,全家都搬到了那里。如今,那座府邸由一门远亲管理着。一回想起在那
儿成长的童年时代,便好像一股春风吹进了心房,怀念之情油然而生。
    我出生不久,母亲便与世长辞了。父亲把我抚养到十六岁,也离开了人间。我才十
七岁的小小年纪,就成了被称作财主华族的大富翁。
    钱是用之不尽的。父母双亡,又没兄弟,不然一身,无牵无挂。可是,我却没像别
的纨绔子弟那样沉溺于酒色之中。或许是父亲严厉的训海深铭于心的缘故吧,如今想来,
那时确实是个规规矩矩的正派青年。
    为接受高等教育,我将家里托付给忠实的管家,自二十到二十八岁一直在东京求学。
那个时期的快乐是令人难忘的。我结识了一位聪明、英俊的朋友,我在大学攻读哲学专
业;他在美术学校学习西洋画专业。由于寄居的地方相距不远,一件偶然的事使我们结
成朋友,终于成了一对难分难解、亲如情侣的至交好友。
    他叫川村义雄,比我小三岁。可是由于出身贫寒,他比年长的我更通晓事故,容貌
也美如冠玉,远非我所能比。
    从学校毕业后,我带着川村返回了故乡S市。川村虽毕了业,可是靠作画谋生却很
艰难,而且他还想进一步深造。因此我恳切地劝他说,要学画也并不限于在东京,不如
经常在景色宜人的九州海岸,悠然地挥笔作画。于是我们结伴同行了。一回到家,我马
上决定为他买下一个外国人正在出卖的画室,让他用我的费用住在那里。
    我每天在俯瞰S港的书房里埋头读书,厌倦时,要么把川村叫来,或我到他那儿去,
畅叙衷肠;要么一同到附近的名胜进行小旅行。我为此而心满意足,无心寻求别的快乐。
我们时常谈论女人。我在朋友们中间被称为厌恶女性的怪人;而川村则不然,他简直是
个女性的赞美者。
    川村一谈起女人,我就面呈不悦。
    “女人么,只值男人的一根肋骨,她们只不过属于劣等种族,既没有高尚的思想,
又不理解优美的艺术。”
    我常常没完没了地为以前的哲学家们加给女性的种种咒骂辩解。
    可是,可是!
    没有比人心更靠不住的了。我这个厌恶女性的怪人恋爱了,嘿嘿嘿,恋爱了。真不
好意思,只看了那姑娘一眼,我的哲学,我的人生观就统统像旭日下的白雪一样融化得
荡然无存了。
    她叫瑙璃子,出生于中国血统的没落士族,当时是一个十八岁的妩媚少女,宛如初
放的红梅,标致、俏丽,娇艳迷人。她大概是为了纪念从女校毕业,跟母亲到S市来游
览。我在散步途中遇到她,对她一见钟情。于是我不顾羞耻,托管家北川给我说媒。经
过了解,知道她家虽然贫穷,但门第不错;她本人也确实是个教养良好、聪明伶俐的姑
娘,作为一位子爵夫人是无可厚非的。
    亲属中并非无人反对,但我本人说什么也要娶她,否则我就不活在世上。在我执拗
的坚持下,硬是举行了婚礼。于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认识了女人,而且是一位恰如其
名,像瑜璃一样美丽的女人。
    呵,就是现在想来,我这颗老朽的心也禁不住一阵发热。在婚后的两年时间里,我
终日沉浸在甜蜜的馨香和湿润的桃色雾露中,过着无法形容的快乐生活,仿佛飘然上了
天堂。
    我们旅行到大阪的伯父那儿。没赶上我们婚礼的川村义雄,在婚礼后的第三天,来
拜访我们夫妇。他比其他任何人都更加深挚地祝贺了我们的新婚。
    “你真幸福啊。沉默寡言的闷头鬼最有心计,这话就是说的你哟。你以往自我标榜
厌恶女人,现在却娶了个在东京、大阪的社交界首屈一指的日本第一类人。你还说女人
只值一根肋骨吗?”
    他紧握着我的手,高兴地直嚷嚷。
    “唉,我改变观点啦。”
    我不好意思地回答。
    “正像你常说的那样,漂亮的女人是造化的伟大创作,任何艺术品都不能与之相
比。”
    说罢,我心里摹地感到有些对不起川村。虽同是男人,而他才是我的唯一伴侣,有
了瑙璃子,就仿佛觉得以往那种无间的亲密有些淡薄了似的。我觉得在川村面前夸耀妻
子太不应该了,唉,真可怜,川村还没有享受过有个美人作妻子的快乐,得给他也找一
个美貌的姑娘。
    我略感郁闷。无意中一回头,只见瑙璃子像一朵蔷薇一样进来了。一看到她,我的
郁闷顿时烟消云散。只要她那美丽的脸蛋儿能一直在我眼前,那我就连朋友也不要了,
金钱也不要了,生命也不要了!大概这就叫醉心于情爱吧。我仿佛到达人世快乐之巅,
像个傻瓜一样直愣愣地盯着瑙璃子的脸蛋儿。我越看越觉得可爱。呵,世上竟有这般美
丽、迷人的人儿!瑙璃子所在之处,连附近的东西都焕然生辉,绚美可爱。
    你们笑话我吧。婚后不久,让瑙璃子去洗温泉成了我最大的快乐。我像澡堂的搓背
工一样,搓着我妻子美丽的肌肤。她那娇嫩的肉体上生着肉眼看不到的汗毛,肌理像水
蜜桃皮一样细腻。我最爱欣赏热气从她那被烫得然红的肉体上袅袅升腾的景象,连她身
上搓出来的污垢,在我的眼里都格外的美。
    我不顾仆人们背地里说闲话,像个痴汉一样,整天只盼着开澡堂。
    我是那样如痴如狂,因此,瑙璃子在我的面前也抛开了太太的矜持,与我亲密起来。
最后,发展到她只用一个眼色便能随心所欲地操纵我,就像耍熊的马戏师使一个眼色就
能任意地戏耍猛熊一样。
    只我们俩的时候,我是瑙璃子极其忠实的奴仆,整天为讨得她的欢心而绞尽脑汁。
    她一有什么高兴的事就喜欢哎呀一声,瞪起银铃似的大眼,接着又现出不好意思的
神情,娇羞地捐上嘴唇,嫣然一笑。为了看她那一笑,不论付出多大的牺牲我都在所不
辞。那是因为瑙璃子也一往情深地爱着我。
    我家里一下热闹起来。为讨瑙璃子的欢心,我频频举办小宴。所有的朋友都受到邀
请。我的妻子喜欢在那些宴席上像个美丽的女王一样待承宾客,我也爱看她那样。
    挚友川村是最常来玩儿的。他跟我们亲近得很,不用邀请就到我家里来,在我家像
在自己家一样随便,同瑙璃子也很要好。我们经常三人鼎坐,天真、无邪地欢笑。
    川村不愧是久经世故,对于交际颇有手腕,不论谁,只消见一次面就会对他感到很
亲近,连瑙璃子也不例外。川村讨瑙璃子喜欢的手段,确实高我一筹,就是我们三人在
一起谈话,也常常是川村和瑙璃子说得带劲儿。
    然而,我高兴那样。知道娶了妻子而被挚友疏远只不过是杞人之忧,我大为满意。
    诸位想一想,世上还有比这再幸福的吗?!
    拥有显赫的爵位,家里财富无穷,妻子是日本第一美人(至少在我眼里是那样),
她那样爱我。挚友对我那样亲近,我还那么年轻,这不是人间最幸福是什么?不是极乐
世界是什么?我太善良了,以致产生了这种万不应该、悔之无及的心情。
    记得有一回,好像是婚后过了一年多的时间,我同川村又一起谈论女人时,我与一
年前截然相反,极力称赞起女性来。于是川村畏缩着,神色有些阴郁,叹息似地说道:
    “你真是个好人哪。”
    听起来有点蹊跷,我便问:
    “干吗说这些?”
    “因为你一点也不知道什么叫怀疑。”他的话越来越叫人摸不着头脑。
    “怀疑?要是没有可疑的人那怀疑谁?”
    “唉,世上有的人就怀疑自己的妻子,嫉妒之极,自寻烦恼。”
    “什么?嫉妒?就是你叫我嫉妒,我怎能怀疑像孩子一样天真无邪的瑙璃子呢!”
    我认真地为妻子辩护,可是川村若无其事地笑起来。
    “是啊,真的,瑙璃子像枝雏菊一样,是个单纯、天真的少女啊。”
    接着,他吟起了毕滋华斯的“雏菊诗”。他朗诵英国诗是很拿手的。
    我听得入了迷,以至不知不觉中忘掉了刚才他那些奇怪的话。我这个并非神仙的凡
人怎么知道,使我清楚地回想起那次谈话的不幸时刻不久就要来临了。
    两年的岁月转瞬逝去。那期间,并没有什么变故,瑙璃子越来越美,我们夫妻的感
情愈来愈深。一切的一切,无不连着极乐世界这四个字。
      不祥之兆 诸位,当你们在像我那两年那样万事如意的时候,可千万不能麻痹大意啊。命运的
恶魔先是给点甜头来试探人的心,当人的心里稍有一丝空隙时,它便会张开乌黑的大嘴,
一口将火吞下去。假面具的后面隐藏着可怕的鬼脸。
    我太幸福了,可是出身于诸侯老爷家的少爷对世间却一无所知。
    恰好是在婚后第二年年末,我得了伤寒,而且日久不愈,不得不住了三个月的医院。
当然也并不是这些直接夺去了我的幸福。虽然病了很久,还是痊愈了,托福这次伤寒的
是,我那一向瘦弱的身体,病后明显地结实起来;一度脱落的头发,也比以前更黑、更
密了,好像连年龄也小了二三岁。
    病中,妻子瑙璃子每天来医院看望。川村也不落后于妻子,左一次右一次地来看我。
啊,太感谢了。正因为爱着我,所以瑙璃子和川村才不顾可怕的传染病而来看望我,妻
子和挚友似乎比以往更加宝贵百倍……回想起来,我呀,我是个感觉多么迟钝的好人啊!
    在这里我还有些难为情的话交待一下。那是我出院过了两个多月的事儿。瑙璃子身
体不适大约有十天了,据说这天稍好了点,所以那天晚上,久未同房的我进了她的卧室。
不料,瑙璃子竟拒绝我,说什么也不让我沾身。
    “这是怎么啦?难道你讨厌我了?”
    我假装填怪起来,于是她凄然说道:
    “以前我一直瞒着你,我已经不配再住在这里了。”她的话出人意外,我不禁一惊。
    我哭丧着脸,再三问她是为什么。在一阵结结巴巴之后,她终于说出了情由,说完,
又轻轻哭了起来。
    向她一问,竟是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一个年轻的女人为那么点小事而如此大惊小怪,
简直让人好笑。原来,瑙璃子几天前身上长出了肿疮,丝毫未见好转。
    “什么,让我看看,没关系的。”
    我又心软了。瑙璃子连小小的肿疮都羞于让我看到,说明她失去我的爱比死去还痛
苦。一想到她是那样爱我,我的心不能不软了下来。
    在我一再纠缠下,她终于略略解开上衣,让我看了看那些肿疮。我一看,大吃一惊:
胸脯上满是红红的大肿疮。
    “啊!是这样啊!就是叫我用舌头舔,我也会干的呢。”
    我笑着,还想再看一下,她连忙扣上上衣,陷入了沉闷。
    难怪,难怪。在平素以肉体美如瑙璃而自豪的她来说,正由于她的美不同于世间普
通女子,所以,她的美略受一点损伤,她便会感到莫大的耻辱和悲怆。
    我很是同情,劝她找医生看看。可是她却撒娇不愿去,最后只是勉勉强强地同意抹
点药膏什么的。看来,她似乎不仅是羞于让我看到她的难看了的肉体,而且还考虑到,
如果是恶性瘤子,就关系到诸侯家的名声。
    本以为用成药能治愈的,可是肿疮十分顽固,不仅没消,反而扩展到全身。最后,
连她那张无法遮盖的俏丽的脸上也生出了肿疮。
    不用说,瑙璃子一次也不愿让我看到她那污脏的身子。她脸上像受了刀伤一样,用
橡皮膏贴着纱布,我无法看到。她卧在床上,我去看她时,她只将没有肿疮的鼻子上部
露出被筒同我说话,那样子真叫人心疼。
    我对桥委实在是无计可施,便把川村叫来磋商,他也对她狭隘的妇人心感到好笑。
    “不过,也难怪。对于一个美人来说,自己的美是多么重要啊,我们男人是不理解
的。”他自己那张漂亮的脸上浮现出同情之色。接着他又提出了一个好主意,“你不如
把她迁到温泉去哩,若是外边的大夫,她说不定愿意让他看看呢……”
    我马上采纳了他的主意。刚好在从S市乘火车加黄包车约二小时可以到达的幽静的
温泉附近,有我的一座别墅,干是便决定将那里拾掇一下,让妻子住在那儿。
    我说我也去好看护她,增璃子却执拗地反对说,她讨厌每天在一起被我看到她的脸。
没办法,只好决定让她从娘家带来的心腹乳母跟随她去。
    真怪,那些种疮几乎过了半年时间才好透。性喜交际的瑙璃子,在那期间谢绝所有
人的来访,仅同那个老妈子作伴,实在是迫不得已的。
    我在那段漫长的时间里,不堪忍受与爱妻分居的寂寞,屡屡前往温泉。可是,瑙璃
子却总是躲在一间屋里,关紧隔窗,隔着窗扇勉强地与我说话,极不好意思让我看到她
的难看了的脸,怎么也不同我照面。
    其中叫人欣慰的是,她终于还是化名请当地的大夫看了看。我急忙去拜访那位姓住
田的大夫,向他打听病情。据他回答说,病不太要紧,因为肿疮十分顽固,除了静心疗
养外别无他法;而且,比起药物,还是这儿的温泉更为有效。诸位,请好好记住住田大
夫这个名字。
    在见不到瑙璃子的烦恼驱使下,我经常去拜访那位大夫,觉得能见到每天看到她的
大夫,至少也是一种安慰。我间接地从他那儿了解瑙璃子的情形,当知道她病情似乎已
开始好转,才暗暗放下心来,每日里焦虑不安,忧心如焚。
    然而,那般顽固的肿疮也终于该痊愈了。瑙璃子连肿疮轻微的痕迹也感到害羞,一
直等到那些肿疮完全好透,因此,正好花了六个来月的时间。不过,到底是痊愈了,又
变成原来那个美丽的瑙璃子了。我对时隔许久的见面是何等欣喜,就不必唠叨了吧。我
好像觉得我重新得到了失去的宝物;而且,失而复得的宝物比以前更加美丽,更加可爱,
更加光彩夺目了。
    诸位,你们知道我为什么絮絮叨叨地叙说什么伤寒啦,肿疮啦这些无聊的事吗?屈
指数来,从我住进医院到瑙璃子的肿疮痊愈,经历了正好一年的时间。那期间,暗地里
发生了什么样可怕的事?那整整一年的岁月意味着什么?听了我的话,敏感的人会立刻
就意识到的。
    说来简直叫人难以置信,对于那些我丝毫未曾发觉。痴心迷恋着瑙璃子的我,对她
如同盲人一般,一点意志也没有。
    我们夫妻接连不断地患病,是走向那个可怕的悲惨结局的前奏,是我命运的不祥之
兆。脸璃子的怪肿疮痊愈后,还没等我放下心来,不是什么病痛,而是前所未闻的地狱
的折磨,就突然降临到我的头上了。
      活地狱 先生们,在此之前我没有机会谈及这一点,我只不过是一个老早以前就命赴黄泉的
亡灵,一个在世上没有户籍的死鬼。因为我曾一度真的离开了人世,这一点没有任何人
怀疑。虽然死而复生,而我却没有再用大牟田敏清这个名字出头露面。
    现在的我虽年龄并没那么大,可密厚的头发却统统变成了银针似的白发。那是我一
度死去,又从地狱里复活过来的一个证据。就是说,我从那时以来,就变成了一个白发
鬼。
    那么,怎么会死的呢?又得了什么大病吗?不,不是。要是病我也就死心了。我的
死因竟是无论如何也不能使我甘心的极其愚蠢的过错。
    就从这里说起吧。
    瑙璃子回到家里不久,有一天,我出于心中抑制不住的喜悦,在川村的提议下,三
人一起到近郊的地狱谷游玩。
    地狱谷是到S市的人必去游览的一处名胜,是流经S市西郊G河上游、都市附近少有
的宛如深山似的山谷。在高高耸立的悬崖之间,清清的溪流冲撞到形形色色的岩石上,
激起无数泡沫,滑旋而流。两旁的群山春天樱花盛开,秋天红叶满山,风景秀丽迷人。
每到春秋季节,携带水壶、干粮的游客,在悬崖上面的小道上,像蚂蚁一样摩肩接踵,
络绎不绝。
    我们去的时候是樱花季节已过的暮春时节,因此,那里一个游客也没有,分外幽寂,
要欣赏山谷的安监气氛倒是个好时机。
    夹在两边的大山中间,像一条宽带子似的天空晴朗无云,碧蓝如洗,莫测高深;山
路上映射着耀眼的日光,散发着嫩叶的芳香;小鸟清脆悦耳的歌声在山洞发出回响,令
人心旷神信。
    在地狱谷风景最好的地方,耸立着一座叫做地狱岩的巨大岩石。登上那座岩石,站
在边缘俯瞰下面的溪流,那景色实在美不可言。可是,那块岩石不愧叫做地狱岩,爬到
上面是极其危险的,因而,很少有人上去。
    不过我和川村在结婚以前来这里游玩时,也曾上过地狱岩。登上去一看,也并不像
从下面看上去那样危险。我们俩站在岩石的边沿,朝对面的山上齐声高呼万岁。
    我们三人好容易爬到了以前来过的地狱岩下。
    “你敢像上次那样爬上去看看吗?”
    川村道。
    “不要莽撞吧。”
    “哈哈哈,一有了夫人就变成这样了?”
    川村笑着,独自爬上了岩石。
    “啊,真美。太太,你也上来吧。”
    他在岩顶上快活地叫着。
    “不行啊,我很……”
    瑙璃子羡慕地仰望着站在天上的英雄的身影答道。
    我很不高兴。我觉得瑙璃子好像在赞赏川村的勇气,暗暗蔑视不敢上去的我。常言
道爱情愚弄痴者。出于不愿在我所爱的瑙璃子面前负于川村这种孩子般的竞争心,我终
于动心想爬上地狱岩了。
    我在川村下来的时候,与他交错着登上岩顶,接着站在上面,似乎很得意地朝瑙璃
子喊话。啊,我是多么傻呀!我做梦也没想到,这是我最后一次看她。
    “站在那儿可以眺望远方,不过再往外站一点,俯瞰下面的流水就更美啦。”
    川村像是劝诱我似的喊道。这句平平常常的话里暗含着怎样可怕的含义,我这个非
神的凡人是无法知道的。我觉得,川村这家伙叫我到他自己都没敢上去的边缘那块凸出
的石头上去,有些不怀好意。可是他那样说了,又不好畏意不前。我硬着头皮,逞能地
装着不在乎的样子,朝边上那块凸出的石头走去。
    刚一踏上去,我猛然感到了一个天翻地覆的冲击:脚下失去了支撑,那块脆而易断
的小石头断裂开来,我以炮弹出膛之势朝数十丈深的脚下坠去。那一霎间,我感到像站
在空荡荡的天上一样。
    不用说,我一定惨叫了。可是我的耳朵已经聋了,听不到我自己的叫声。
    在感到像站在空中之后的那一瞬间,我的身子像皮球一样在悬崖上迸弹着滚落下去。
    诸位,这是我的亲身经历,请相信好了。死是容易的,疼痛、恐怖,只是转瞬之间
的事,在从高高的悬崖上坠落的那一霎间,我做了一场梦。那也许就是神志昏迷吧。眼
睛。耳朵、皮肤全无知觉,只是脑子里做着与坠落完全是两码事的黯淡的梦。
    可是,另一方面,在漫漫的空间无限度地往下坠落的意识还模模糊糊地留在脑际。
打个比方吧,有时候,我们会在入眠的瞬间一边听人讲话,一边做着梦。正是这样,坠
落的意识和头脑里的梦像是双重拍摄的电影一样重复感觉到的。
    那么,头脑里梦见了什么?梦见我有生以来的主要事件像电影的闪回一样,一个接
一个地闪现。那是无数个梦的连续:父亲的面容、母亲的面容、祖父的身影,我自己儿
时的面貌,小学时代的淘气,东京的学生生活,川村等挚友的肖像,与瑙璃子爱情生活
的各种场面,她那张满是肿疮的脸的特写,生着汗毛像瑙璃一样的肌肤的显微镜照相等
等。
    当然,那是坠落中几秒钟内的事情。为何能在那短促的时间内做出那么多的梦?现
在想来也觉得不可思议。
    我做着梦的时候,朦胧感到我的身子踉跄一下像摔到地面上。紧接着,我的意识又
回到漫漫的空中。一切全没了,没有自己,也没有存在的意识。只有乌有,只有空虚,
就同我们没做梦而熟睡一样。
    我死了。
    过了多长时间我当然不得而知,死者是没有空间和时间的。可是,在漫漫的绝对乌
有之中,我产生了存在的意识。我开始苏醒了。
    起初觉得没有身子,只有心脏。接着感到虽然什么都没有,却很重。这个沉重感究
竟是什么呢?是自己还是别人?即使想考虑也无力去思考。
    少时,神志渐渐清醒起来。沉重感越来越重,我渐渐明白了我身上只有喉咙,心和
重都在喉咙上。我感到什么东西勒住了我的喉咙,正要把我憋死。
    “放开,快放开我的喉咙!”
    在心中不停地嚷叫时,我好像感到一些莫明其妙、微乎其微的分子从四面八方云集
而来,接着,它们渐渐安定下来后,我便清楚地意识到了自己。
    然而,我还是什么都不明白。躺在咫尺莫辨的黑暗和死一样的沉寂中的一堆东西就
是我的身子。我不知道是竖着还是横着,也不知道哪儿是上,哪儿是下。可是不久我感
觉到,脊背上有个坚硬的东西。
    “哟,我是仰卧着的哩。眼睛什么也看不见,看来,我现在是躺在黑暗之中。”
    于是,我第一次想起过去的情形:同瑙璃子和川村三人到地狱谷郊游,我硬着头皮
登上了地狱岩,刚踏上边缘那块突出的石头,脚下突然失去了支撑。
    “这么说,我现在可能是躺在那座悬崖下边的岩石上,不知不觉地天黑了。就是夜
里也该能看到星星闪光呀。”
    我满腹狐疑,先合起手来摸了摸,手是热的;摸摸胸口,心脏在剧烈地跳动。
    “可是,怎么这样气闷?是不是有人捂住了我的嘴,不让我喘气?啊,我要空气,
要空气。我如果不设法大口大口地吸点儿空气,就会憋死的。救命!”
    我拼命挣扎着,不知不觉伸出了手。于是我不由得“呀”地大叫一声。
    手碰到的是坚硬的木板。用手一摸,上、下、左、右都用狭窄的木板围起来了。霎
时,我恍然大悟。那是一桩明知道仍叫我不敢相信的残酷的事实。
    诸位,我是被埋葬了,被活活地埋葬了。围住四周的木板就是棺材。
    你们看过玻的小说(过早的埋葬)吗?我看过那部分,对活埋的恐怖十分了解。
    那部小说里罗列了种种可怕的事实,其中,我印象最深的一段是:在数年之后,将
土葬的棺材打开来看时,尸骨的姿式与装殓时迥然不同。只见尸骨蹬着腿,弯着胳膊,
指甲抠进棺材的木板里,一副凄然挣扎之态。这不就是死者在棺木内苏醒,含辛茹苦试
图破格的遗迹吗?啊,世上还有比这更惨的痛苦吗?
    我还在别的书里读到更加惨烈的描写。
    那写的是一位孕妇被埋葬之后,在棺内苏醒,醒来不久,生下了腹中的孩子。想一
想都叫人毛骨悚然。她在黑暗中一面与空气缺乏作斗争,一面明知不可能重返人世,仍
出于悲惨的母亲的本能,让婴儿吸吮她那干瘪的乳头。
    啊,多么可怕的事实!
    我一发觉被封在棺材里,顿时想起了这些可怕的先例,浑身直冒汗。
    可是诸位,活埋虽是那样可怖,而与我那以后经历的前所未有的痛苦、恐怖、惊愕、
悲愁比起来,就实在算不得什么了。下面我就来讲述那是一个怎样可怕的地狱。

     02   
黑暗世界 诸位,人的本能是惊人的。一发觉是在棺材里,我的胳膊和腿便一下子产生惊人的
魔力。拼死的时候会产生拼死的力气。如果不立刻冲破棺材,好容易苏醒的我,性命连
一小时,半小时,不,连十分钟也难保。因为棺材里的氧气几乎没有了,我会像一条离
开了水的鲫鱼一样,嘴一张一合着窒息而死。
    我在坚固的棺材里像头猛兽一样乱蹦乱跳,可是怎么也冲不破木板。这会地空气越
来越稀薄,不光气透不过来,眼睛都涨得要突出眼窝了,鼻孔、嘴里难受得要流出血来。
    我已经是在拼命。不是板破,就是我粉身碎骨。我拼命地挣扎。
    于是,啊,太好了,棺盖发出嘎喳、嘎喳的破裂声,紧接着像刀子一样尖锐的空气
哆哆地吹了进来,吹到脸上凉嗖嗖的。啊,空气太美了。
    你们不知道空气是多么甜美吧?假如也遭遇到我这样的处境,你们就会深有体会了。
    我张大鼻孔和嘴巴,尽可能地、贪婪地吸着那甘美的空气。吸着吸着,我觉得我身
心全都恢复了。我感到真的复活了。
    于是,我扳住木板的裂缝,用力冲撞。这回其使尽了全身的力气,终于将棺盖冲开
了。
    不用说,我从棺材里跳了出来。在我跳出棺材的同时,突然哗啦一声巨响,什么坚
硬的东西从我头顶上哗啦啦地掉了下来。我跳出棺材的时候,怎么会掉下碎石头来?我
并不怎么感到奇怪。可是后来知道了,这些发出巨大声响掉下来的东西,对我的生涯具
有重大的关系,没有那些我说不定不会成为这样一个重犯呢。
    却说我一跳出来,顿时惊愕不已。能够这样轻易地从棺材里跳出来已经很不简单了。
如果是埋在土里,即使冲破了棺材,上面排下土来,也会把我活活压死的。真见鬼,看
来我的棺材可能是放在什么地方,还没有理到坟墓里。好啊,好啊,我到底得救啦,只
要能回家就行啦。
    可是,怎么这么黑呀?黑得简直空气都像墨汁染过了似的。
    等等,等等,用手摸一摸,也许能知道大概的情形。我像个瞎子一样伸开双臂,用
脚探索着往前迈步。
    有墙壁。可是这墙壁多么粗糙啊,好像是石墙。顺着墙壁走了一会儿,碰到一块冰
凉的铁板,用手一摸,像是一扇门,一扇巨大而坚固的门。
    奇怪呀,我究竟是在哪儿呢?
    啊,知道了。看我多糊涂啊。我家的墓不是在普通的土里,像昨天说的那样,那块
地方被叫作“诸侯老爷之墓”,是一个西洋式的石窟,一种开凿在半山腰里,垒上石头,
用灰泥加固的山洞,那里面放置着历代祖先的棺材。
    一明白是在我家的墓里,我惊恐至极,不禁浑身发抖起来。完了,我不能重见天回
了。
    棺材还能冲破,可是,这座石窟靠一两个人的力量是冲不破的。宛如水泥地下室的
石窟怎能冲得破?唯一的出口被厚厚的铁皮门封上了,外面还挂着坚固的铁锁。
    可是,先别急,说不定忘记上锁了呢。
    我使尽力气想推开那扇门,用身子撞,然而只是轰轰地响起可怕的回声,铁门纹丝
不动。还是锁上了。
    我绝望了。
    只要不是我家里死了人,也许五年、十年、或者二十年才能够打开。
    啊,上帝啊,你怎么这样残忍!为什么要让我苏醒?是要让我活过来,再杀我一次
吗?是要让我再尝受一次死的痛苦吗?
    这回的死可不像从悬崖上摔下来那样痛快,是饿死,是一点一点地、一分一分地被
夺去生命。这不是太残酷了吗?!
    是我生前有什么罪孽?我爱朋友、疼妻子,不要说人类,就连线蚁之辈我也未曾加
害过呀。可是,可是我却要受到这种前所未有的地狱的磨难。
    我尝够了。死了一回,饱尝了悲哀和痛苦。那种痛苦是无法描绘,世人都未曾经历
过的。可是,死一回还不够,还要让我再经受一次人间最大的痛苦。尝够了。我实在受
不住啦。不论怎样都不能从这个石窟里跳出去吗?
    我像疯子一样狂喊着要出去。我不停地吼叫,最后竟像孩子一样哇哇地哭了起来。
咸咸的泪水流进了我的嘴里。
    可是,我的狂喊和哭声只是在四面的墙壁上产生回音。变成二、三倍的怪声,再回
到我自己的耳朵里。石窟是在冷冷清清的郊外的半山腰里,那儿的小道除了我家举行葬
礼以外,很少有人走过,就是再喊,又会有谁来解救呢?而且,即使有人听到我的喊声,
他不仅不会来救我,反倒会吓得一溜烟地逃走的。
    当知道痛哭狂喊都没什么用,我便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时而被棺材绊倒,时
而撞到墙壁上,胡乱地奔跑起来。虽知道完了,却仍来回地搜寻,指望墙壁的什么地方
有一丝缝隙。
    跑着跑着,我迷失了方向。出口在哪儿?刚才冲破的棺材在哪边?怎么摸也摸不到
了。我被孤零零地丢在阴间一样的黑暗之中了。
    想到黑暗是无边无沿的,我由于不可名状的孤独感而将身子缩成一团。
    我从来没有像那时那样痛切地感到过无声、无色的黑暗世界的恐怖。
    先前因为一心要逃出去,所以还不觉得那么可怕;可是当永远不能从这个黑暗世界
里逃脱的命运已定,黑暗的恐怖便紧接着袭来。虽是一座坟墓,长眠在那里的却尽是我
祖先的尸体。那料并不怎么可怕,只是什么也着不见,什么也听不见,成了无边的恐怖,
紧紧地包围着我。
    啊,我要光亮,董火般的光亮也好。眼睛看不到东西,我实在受不了。同样是死,
我宁愿在光亮下死去。若在这样的黑暗中死去,便不知道通往天堂之路,糊里糊涂地走,
只会掉进地狱里。啊,可怕!
    我安定不下。因为我到处摸索,都是一片黑暗,无法逃出黄泉。
      大宝库 光!光!光!我一味想着光。忽然,仿佛是上天的启示,我来了灵感。
    我想起了少年时代一件不可思议的往事。十七岁的时候,我给父亲送葬,曾来过这
座石窟。那次,和尚是在石窟里念经的。那是借什么光念的呢?对了,对了,当时,棺
材前面摆着一座像是从外国进口的稀奇古怪的蜡台。那蜡台不是庙里的,是我家的。可
是,我在我家的仓库里从来也没有见过那样一座稀奇古怪的蜡台。那么,蜡台会不会一
直放在这座墓里呢?一定是的,一定是的。
    要是有蜡台,说不定会有点剩下的蜡烛呢。
    这一线希望使我精神大振。这回可不能瞎跑乱撞了,我要沿着墙壁,仔仔细细地在
石窟里转上一圈。
    我心里像十五个吊桶打水,七七八下,怀着抽彩票一样的心理,慢慢地走了起来。
在石窟里转了半圈的时候,我摸到一根冰凉的铁棍。
    你们想我是多高兴吧。有啊,有蜡台啊,蜡台上面的蜡杆上,还插着三支点剩下的
蜡烛呢。
    我欣喜若狂,慌忙将手插进口袋,因为我口袋里平时总装着火柴。可是,啊,这是
怎么回事!上帝啊,上帝,我怎么这样不幸!
    其实,仔细想来,没料到这一点,而那样欣喜若狂,实在是太蠢了,哪有尸体穿着
西服入殓的。我被套上了白寿衣。白寿衣的袖子里岂能装着火柴。
    摸到了蜡烛都因为没有火柴而眼睁睁地看不到光亮,这命运不是太捉弄人了吗?
    我一气之下,抓起沉重的蜡台,狠命往地上摔去。
    忽然,除了蜡台的声音外,还听到一声轻微的声响。咦,这是什么?好像蜡台上放
着什么东西。通常蜡台上放的是……喔,火柴。难是火柴。谁都会将点着了蜡烛的火柴
随手放在蜡台上的。
    我在铺石的地上边爬边摸。在黑暗中找小东西可不容易。然而,精诚所至,金石为
开,我到底找到了。啊,摸到了,真是个火柴盒。
    我用颤巍巍的手指划着了火柴。叭的一声,像火药爆炸似的刺眼的火光直射眼帘。
我扶起蜡台,点着了三支蜡烛。石窟里像太阳出来了一样豁然明亮起来。因为习惯了黑
暗,我被刺得几乎睁不开眼睛。
    我借着烛光,将石窟里环视了一番,只见沿着墙壁,并排摆着十几副棺材。都是我
的祖先。
    然而,我想说的并不是棺材,不是那种阴郁的事。
    俗话说幸运总与幸运相联。一回碰上蜡台这样的好运,于是第二个好运又接踵而至,
而且,是比上一回大百倍、千倍,不,不,大百万倍的好运。
    烛光照亮了我刚才打破的棺材。我看了看那副棺材,于是发现,那副棺材的旁边,
还摆着一副没有盖子的大棺材。
    唉呀,除了我,还有被活埋的吗?我觉得蹊跷,仔细一瞧,棺材里鼓鼓囊囊的装着
什么,不是尸体,是金光闪闪的东西。
    地上也洒了不少,好似金色的沙粒,熠熠发光。
    我“啊”地惊叫一声,跑过去捧起地上的沙金,将棺材里金光闪闪的东西抓了一大
把。
    是钱,是金币。有日本的、中国的以及不知是哪个国家的大小不一的金币、银币、
戒指、手锡和各式各样的工艺品。打开鹿皮口袋,里面装着许许多多的钻石,令人眼花
涂乱。这些财宝约值几十万元,或许还远远不止哩。
    我一阵晕眩。不是高兴,是害怕!因为这种地方是不该藏着这么多财宝的。是我经
受不了石窟里的恐怖,头脑不正常了?是在做梦?不然就是我疯了。
    我拧了拧脸,啪啪地拍了拍脑袋,似乎没什么异常。奇怪呀,我砸破的棺材,祖先
的棺材,石墙,全都看得清清楚楚,而惟有这副装着金子的棺材是幻影,这怎能令人置
信?
    别急呀。
    刚才破棺的时候,好像有个沉甸甸的东西摔下去似地响了一下,接着,一些坚硬的
东西哗哗啦啦地从头上掉了下来。哦,是它,就是这副珠宝棺材。
    发现这副棺材,我便抬起头朝上看。果然,墙壁的上方有块搁板似的东西,底下支
撑的圆木倒了一根。
    明白了,明白了。我从棺材里跳出来的时候,撞倒了这根圆木,于是搁板倾斜了,
搁在上面的珠宝棺材掉下来,盖子也在那时摔掉了。
    我呆愣愣地大睁着眼睛,心里想着是梦怎能这样合乎情理?看来这是真的呀!可是
坟墓里藏着这么多财宝却令人费解……忽然,一样东西引起了我的注意。
    珠宝棺材的侧面,画着一个一寸大小的红骷髅。那好像是什么图章。
    “红骷髅”,“红骷髅”,呀,好像在什么地方听说过。咦,是什么呢…倔,对了,
是海盗的徽章。是十几年来一直逃避官厅,在中国东海一带施展淫威的海盗王朱凌期。
记得这些我曾听人说过,也在报上看到过。
    原来,我家的墓被那个赫赫有名的海盗当作宝库了。说起来有些不可思议,可仔细
想来也并不怎么奇怪。
    干海盗这种朝不保夕,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陷身囹圄的行当,也许就需要这样一个
秘密金库。因为,要是交上好运,刑满获释,将那些财宝取出来,还能够舒舒服服地欢
度余生呢。而且,比起他的祖国中国,还是日本的海岸安全些。另外,墓里十年、二十
年才有人进去一次,就是进去了,谁也不会特意将那疹人的地方查看一番的。哈,把坟
墓当成收藏财宝的仓库,真是别出心裁,到底是个做贼的!
    我的眼睛果真没有看错。我由于被活埋而得到了巨万之富。
    我蹲在棺材旁边,像孩子一样玩弄着金币。金币都是装在小袋里的,在棺材摔落的
时候,袋口破了,撒了一大片。我小心翼翼地将那些金币塞进原来的袋子里,接着,像
个孩子似地数着,将那些袋子拎出来,堆在地上,总共五十几袋。此外,在摔掉袋子的
棺材底层,像废纸一样成相成捆地塞满了主要是日本、中国的大批钞票。
    我兴致勃勃地数了数,光日本钞票就有三万多,加上中国钞、金银珠宝,总计恐怕
不下一百万元。
      饿鬼道 然而,这些尽管是贼的财宝,却毕竟是属于他人的。堂堂大牟田子爵岂能抢夺贼偷
来的财宝!对了,去报告警察吧。固然会遭到海盗痛恨,可是让这么多财富白白地埋藏
在这里是没有意义的。又相寸,就这么办。
    我一面点着头,一面像要到警察署报案似地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想动身前去。然而,
我猛然清醒过来。
    糊涂蛋,都想了些什么?别说去警察署,连这座石窟也休想走出一步啊!
    “钱要多少,给多少,救救我吧!
    假如这不是远离村庄的石窟,只要叫喊一声,人们就会从四面八方赶来营救的。
    “我有一百万元,统统给你,把我救出去吧。”
    如果这座石窟有主人,而我被监禁了,那么仅这一句话就能马上使我获得自由。
    想到这些我懂得,在这种地方,巨万之富也同石头一样。比起百万巨富,还是一片
面包、一杯水更宝贵。这是多么古怪的要求啊。事实上,我肚子都饿得前腔贴着后腔,
喉咙都干得冒烟了。
    像做梦,像童话一样发现了巨大的财宝,我曾一时欣喜若狂,因此当明白这些财宝
如同石头时,便颓然沮丧起来。
    真是命运的恶作剧啊!让我失望了,又让我狂喜;刚让我狂喜了,又让我一个跟头
栽在九泉之下。每反复一次,我的痛苦、恐惧、悲哀都二倍、三倍地加剧。
    我倚着装有百万财宝的棺材,浑身精疲力尽,半晌没动一动。别人见了,准会以
“绝望”为题给我塑个像吧。绝望之极,智慧和力气全不知哪里去了。
    忽然,一股懦弱之情乘虚涌来,泪水从我那木呆呆的眼里止不住地流了出来。
    瑙璃子!瑙璃子!她现在怎么样了?或许她美丽的脸蛋上也挂着泪珠,在为心爱的
丈夫之死而凄然悲咽吧。啊,我好像清楚地看见了她那令人思念,满是泪水的脸蛋儿。
    瑙璃子!瑙璃子!别哭,哭我也回不去啊。幸存的你不久又能过上快活日子的,不
要哭,好了,擦擦眼泪,笑一笑,让我看看你那可爱的笑脸。
    啊,瑙璃子笑了,笑了。我要对着她那美丽的前额、面颊、香唇、胸脯,亲吻百遍、
千遍。
    可是,现在再也办不到了。我呜呜地哭了,哭啊哭啊,哭个没完没了。
    仅仅隔着一层墙壁,一扇铁门,外面就是自由世界,有太阳,有月亮。一想到不能
冲破那仅只一层的障碍,我便像泄了气的皮球,一下子瘫软下来。
    我忽然想起了曾经读过的大仲马的(基度山伯爵),书中的主人公邓蒂斯就被关在
地牢里十几年。
    我不由得将邓蒂斯同自己的处境加以比较。究竟谁更不幸?邓蒂斯有严厉的狱卒看
守。其实还是有人看守的好,说不定狱卒能够接受恳求,给人自由呢。而眼下的我,就
是恳求也没有狱卒啊。
    没有狱卒,就没有人一天送来三顿饭。邓蒂斯没有饿死之忧,因此他才能掘开坚固
的灰泥墙,完成历时数年的越狱计划。
    若是我,恐怕花上十天、二十天,就能够凿开这道石墙了。可是,我却没有人给送
饭。
    啊,我竟然羡慕起那个惊心动魄的故事的主人公邓蒂斯,这处境是多么凄惨啊!
    可是,我要坚持到最后一刻。
    我忽然想效法邓蒂斯的故智,我把蜡烛竖在地上,将铁制的蜡台当武器往石墙上猛
捣。我浑身汗淋淋的,一边哭,一边吼,一边挥动着蜡台,休息了又干,休息了又干,
足足干了一个多小时。
    可是,呀,怎么回事?我没料到蜡烛会燃尽,刚在墙壁上掘出一个五六公分深的小
洞,石窟里又一团漆黑了。
    看不见就没法干。邓蒂斯是有光亮的。没有光亮,没有吃的,怎么干得下去?而且,
石墙决不止一层,足有一尺多厚,十分坚固。
    我趴在地上,已经不哭了。就是想哭,由于干了一个多小时,体内的水分已经耗尽,
泪已干了。
    好长时间,我像死了一样一动也不动。我迷迷糊糊地做了梦,梦见了一堆热气腾腾、
又香又甜的馒头,梦见了笑盈盈地偎在我怀里的瑙璃子。食欲与爱情交替地折磨着我。
    少时,饥肠辘辘的空腹终于出现了肉体上的疼痛,肚子像刀绞一样疼痛难忍。
    我声嘶力竭地叫喊,痛得满地打滚。我不停地叫着:让我死!让我死!我实在受不
了这比死还难受的苦痛。
    那么,不能自杀吗?
    事实上,我想到了自杀。因为没有利器,便用蜡台的尖子戳我的胸脯。可是诸位,
虽说痛苦是难忍的,要是用枪和利器也罢了,可用蜡台能自杀得了吗?这不是太残酷了
吗?
    我终于放弃了自杀的打算,可是又产生了比自杀更可怕的念头。
    啊,我不想说这一点。这太难为情了。可是若不说实话,那就不叫自白了,我就干
脆说了吧。
    我呀,我拿着蜡台,在黑暗中慢慢地爬了起来。
    爬不多远,我碰到了一副棺材。这是一大排祖先的棺材中最前面的一副。
    这就是我的目的物。我举起蜡台,猛地朝那副棺材的盖子上砸去。一下、二下,不
一会儿,盖板吱吱啦啦地破了。
    诸位,我真的疯了。我变成了一头遥远的远祖时期的野兽,你们猜,我砸破那副棺
材究竟要干什么?
      食肉兽 我终于打消了自杀的念头。可是不自杀,倒又想出了一个现在想来也毛骨悚然的主
意。我昨天说过,在那座墓里,我们家祖祖辈辈的棺材摆了一大排。因为习惯是从里面
依次摆过来,所以最前面的棺材里一定装着最新的死人。
    我在十七岁那年参加父亲的葬礼以后,就再没有进过这座墓。可是,因为本家族的
人都可以埋到这里,所以最前这副棺材里,说不定装着意想不到的新尸呢。哎,我的亲
戚里最近是谁死了?
    腥,对了,是亲戚家的女儿千代。虽然是亲戚,因长期以来同我家关系不睦,平时
很少来往。然而,同葬在一座墓里是祖先传下来的习惯,死了人还是要葬到这里来。
    一知道是干代,我就按捺不住了。从没饿过肚子的诸位,是想象不出我当时的喜悦
的。你们一定会皱起眉头,认为不管怎么说……
    然而,可鄙的是,我嘻嘻地笑了起来,像食肉兽发现了猎物那样贪婪地抽动着鼻子,
馋得垂涎欲滴。
    我握着铁蜡台,喀味喀味地朝那副新棺材爬去。不知道是怎样把棺盖砸开的,我已
经什么都顾不得了。
    我幻想着年轻姑娘那丰腴的肉体。那肉体以异常的扭力,诱发了一头野兽的食欲。
我变成了一头凶残的食肉兽。
    我一打开棺盖,就伸进一只手在里面摸。手指先碰到的是冰凉、密厚的头发。我咕
嘟咕嘟地咽着唾沫,欢喜得忘记了一切,握紧头发就猛往上提。
    在要往上提的当地,我用力过大,一屁股摔倒在地。原来头发报上什么都没有。我
以为是肉腐烂而使头发脱落了,又把手伸进去摸了摸,是干巴巴的头盖骨,上面有两个
窟窿似的眼窝和没有嘴唇的呲露的齿列。
    胸脯和腹部除了一副骨头架,一点儿肉都没有。肉和内脏被蛆吃得一千二净,连那
些蛆也都死绝了。
    唉,那会儿我是多么失望啊。我幻想着年轻姑娘那丰满的肉体,不顾一切地用尽仅
存的最后一点气力,绝望之极,甚至连动弹一下的力气也没有了。我手还伸在棺材里,
身子颓然瘫了下去。不过现在想来,那对我来说倒是非常幸运的。
    因为,那时候棺材里哪怕还有一点点腐肉,我都会抓起那生了蛆的人肉,大口大口
地吞下肚的。人吃人肉,世上还有比这更残忍、更卑劣的罪孽吗?仅仅因为这些,我就
会不敢重见人世的。
    然而,这是后来想的。当时我饿得头脑发昏,什么良心,统统给丢到一边去了,因
此哪里是感到幸运,竟绝望得抽抽略略地哭了起来。虽然哭,已经流不出眼泪,也哭不
出声来,只是面部肌肉一颤一颤地抽动,光有哭的表情。
    那样瘫了一会儿,一种不甘罢休的心情油然而生,人求生的欲念是多么顽强啊!我
又握着蜡台站了起来。并不是身上有站起来的气力,是求生的本能的力量使我运动的。
    我已经不是一个人,甚至也不是一头野兽,而可以说是个胃精,是个固执得惊人的
食欲化身。
    不知哪来那么大的力气,我像一台机器似地挨个儿将十几副棺材的盖子撬开,撬开
了就换,撬开了就摸。我心里想,说不定由于阴错阳差,里面掺着新死人的棺材呢。
    然而,那当然是竹篮打水,徒然无获。所有的棺材里都是一具干枯无肉的骷髅。
    就这样,我终于撬到墓中最里面的一副棺材。这里面装的,可能就是设计这座可限
的石窟的那位祖先吧。不用打开棺盖,准是一具骷髅。我险些不打开了。可是我的固执
已超越了理性,像一台自动的机器一样不肯停手。我开始撬那最后一副棺材。
    事后想来,由于在那副棺材中安息的那位祖先设计出这座外国式的坟墓,致使我落
至如此惨境,因此大概是那位祖先的魂灵为了对我表示歉意,而鼓励着心力交瘁的我;
把我引到这最后一副棺材前面来的。
    如果在前一副棺材那儿就死了心,而不打开最后这副棺材,我就不可能还活到今天。
最后那副棺材是我的大救星。
    我撬开棺盖。不,不是撬开。这副棺材好生奇怪,我用蜡台尖儿一揭,好像没钉钉
子似地,棺盖毫不费劲地一下开了。我猜想肯定还是尸骨,一只手伸进去摸了摸。
    可是,不知怎的,不论怎样摸,里面什么都摸不着。不光没有尸骨,连棺材底也摸
不到,摸到哪儿都没碰到东西。
    我陡然一惊,不由得抽出手,原地缩成一团。这副棺材确实没有底子。不仅没有棺
底,棺材下面既没有灰泥地,也没有土。我趴在棺材上,喜地感到一股凉风从下面习习
吹拂到我的脸上。
    思维能力大为衰退的我,没能即刻意识到这意味着什么。棺材没有底,风从下面吹
来,这一不可思议的事实使我骇然恐怖起来:莫非是我真的疯了,才产生了这种不合理
的错觉?我对我自己害怕了。
    然而少时,我头脑里忽然闪出一个疑问:朱凌谷是怎样将那些财主运到这座墓里的?
正面的门没有特殊的钥匙是打不开的;四面的墙壁也没有一丝缝隙。
    什么地方准有一条仅他们知道的秘密通道。哦,为什么我先前没想到这一点呢?早
点儿寻找那个秘密人口就好了。
    不,不,就是找了也看不到啊。若没有祖先的指引,恐怕我永远也找不到这条通道。
    把棺底掘开,做秘密的进出口,这主意多妙啊。因为从上面看并没有什么异常,除
了我这样的特殊情况外,是不会有掘祖先棺材的不孝子孙的,所以,海盗的这个秘密进
出口是永远安全的。不愧是海盗王,办法真高妙。
    我今天能够这样对诸位说话,是完全托海盗朱凌谷的福,托他修的暗道的福。
    你们想我当时是多么高兴吧。我曾绝望得诅咒上帝,甚至想自杀。苦愈深,则喜愈
大。
    我已经自由了。能会爱妻,也能同挚友川村谈天了。原先的快乐生活在等待着我。
我欣喜之极,总感到好像一切全都是假的。不会是做梦吧?要是梦就别醒!因为在如此
欣喜之后,若再度绝望,那我立刻就会一命呜呼的。
    我高兴得浑身发抖,两手扒在棺材的边沿上,腿伸进下面的洞里,轻轻地试了试。
有!有!脚尖碰到了在地上挖的阶梯似的东西。千真万确,我终于得救了。

      03   
白发鬼 下了棺底的阶梯,顺着黑暗、狭窄的暗道往前爬,一下子来到了半山腰。入口处是
一片灌木丛,外面根本发现不了。先触到脸上的是我熟悉的海风。我一面贪婪地吸着海
风,一面扒开灌木丛爬了出来。明月当空,眼底的海面上,银波荡漾。原来是夜晚。太
好了,太好了,可以不让人看到我穿着这身怪异的白寿衣了。
    可是不知道究竟是什么时候了。朝市街方向望去,只见灯火像星星一样辉煌美丽,
好像还能听见人们在闹市上行走的嘈杂声。一定还是上半夜。
    山脚下,一条银带似的小河在月光辉映下温缓而流。啊,水!现在才真正找到了不
是幻影的水。
    我连滚带爬地下了山,朝河边爬去。这是多么秀丽,多么清凉,多么甜美的水啊!
    双手一捧,月亮便在我手上跳跃。我连同那轮银月,把那甘露般的清水喝了下去。
捧了就喝,捧了就喝,喝了一捧又一棒,喝得肚子里又凉又沉。
    喝够了水,我抹了抹嘴,站在河边上,眺望远处市街上的灯光。
    啊,多叫人高兴啊!我现在又变成原来的大牟田干爵了。我是美丽的瑙璃子的丈夫,
是才子川村的朋友。我深受市民崇敬,是这镇上最有名望的人。
    我曾经把摔下地狱岩之前那二年的新婚生活说成是世间极乐,可是,比起现在的喜
悦,那些就实在是算不得什么了。那要算是极乐,此刻的心情就是极乐的极乐的极乐。
    我对着天上的月亮纵情欢呼,高兴得忍不住大声喊叫起来。上帝啊,饶恕我吧,饶
恕我在墓中诅咒你的罪过吧。上帝还是保佑我的。啊,上帝,我应该怎样感谢你啊!
    喔,这下我得赶快去见瑙璃子了,她看到我死而复生会是什么样的表情呢?她一定
会笑得比平时还要甜上十倍,猛地扑到我的怀抱,接着两手紧紧地搂着我的脖子,高兴
得热泪直流。一想到这些,我就激动得不能平静。
    可是,慢着,总不能穿着这身东西回去。先在街上的旧衣铺里换套衣服吧,尔后再
吃顿饭。一回到家,就在妻子面前狼吞虎咽,未免不雅。于是我决定换好了衣服,就在
近郊的小吃店里,悄悄打发一下肚子再回去。
    也许诸位会这么想:对妻子有什么可客气的,既然穿着白寿衣回去不体面,不能派
个人去,让妻子带着衣服来接吗。这当然不无道理,不过说起来真难为情,我迷恋着妻
子呀。饥肠输输,弱不禁风,身穿满是尘土的白寿衣,我怎么也不愿以这副模样会见她。
至少要洗个澡,刮刮胡子,打扮成往日的大牟田子爵再回去。
    我拿定主意,又返回墓里,从海盗的财宝里取出一点儿日本钞,把钞票塞到怀里,
便朝市街方向奔去。
    真是幸运,我在市街的人口处,碰到了一家破旧的旧衣铺。
    我冒冒失失地闯进那家铺子。一位正在昏暗的电灯下打瞌睡的老掌柜睁开眼来,看
到我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一时吓得呆若木鸡。
    白布做的寿衣,说是衬衫也可以。我巧妙地掩饰说,从船上下来,衣服弄湿了,正
伤脑筋呢。就这样,我请求他卖件旧衣服给我。看来海边上的旧衣铺好像经常有这样的
顾客,掌柜的并没有怎么疑心,就拿出一件旧夹衣。
    “那可真难办呐。要是临时穿用,这颜色行吗?”
    我一看到那件衣服,便直言不讳地说:
    “不管怎么说,这太素了点。”
    我话音一落,老掌柜好像很奇怪似地直盯盯地看着我。
    “啊,哈哈哈哈,不素啊。你这样的年纪,这颜色正合适。”
    听了他的话,我不禁愕然。那件旧夹衣是五六十岁的老头儿穿的条纹花样,说那种
东西适合我穿,不是太不礼貌了吗!
    我想狠狠地训他几句,可是,从这老头儿说的那种话来看,可能是因为在墓中受了
那么多的苦,我的容貌变了,显老了。于是,我问有没有镜子。老掌柜告诉我说,房间
的尽头,挂着一面旧穿衣镜。
    我漫不经心地朝那面镜子走去,一看到镜子中的我,我一下子呆立不动了。
    镜子里不是我,是个令人望而生畏的怪物。我以为也许是那个怪物站在什么地方映
到镜子里了,不由得环视了一下周围。当然没有一个人。
    我试探地举起右手摸了摸头,于是怎么样?镜子里的怪物也同样举起了手。啊,那
个怪物就是我啊!
    眼睛深陷,像是两个窟窿,惨白的脸上瘦得颧骨突出,净是难看的青筋。而最触目
惊心的是,我那往日引以自豪的密厚的黑发,统统变成了银丝般的白发。一个从地狱里
爬出来的白发鬼,小孩子见了会吓得哇哇直哭;走在街上,行人会吓得四散奔逃。啊,
这个可怕的白发鬼就是我?!
    我想起以前有个人钻到小铁桶里,顺着尼亚加拉瀑布流下来的故事。那是为了得到
一笔巨款而进行的一场玩命的冒险。他成功地流下了瀑布,夺得了巨款。可是在瀑布的
下游,看到从救生船捞起来的桶里精疲力竭地爬出来的那个人,人们不由得哄然惊叫起
来。原来,刚才在瀑布上游钻进桶里的时候他还是个满头褐发的小伙子,可是,在顺着
瀑布坠落的瞬间,却变成了白发苍苍的老头子。
    我曾经读过这个故事。这是极度的恐怖在顷刻之间使人毛发变白的一个实例。
    果真如此,我的情况就是这样。我在那座墓中的恐怖,决不亚于那个跳下尼亚加拉
瀑布的人,确实是一次史无前例而又令人失魂落魄的体验,面目皆非不足为奇,头发变
白也是正常的。
    啊,这模样多寒碜啊!一想到这就是昨天的大牟田子爵,我便悲伤得禁不住凄然泪
下。
    刚才从墓里出来时的喜悦转眼变成了极度的绝望。我没有勇气以这副面孔、这副模
样去见瑙璃子。她看一眼就会讨厌的,说不定会吓得望而却步。纵使她不讨厌,我这样
一个丑陋不堪的老头儿,怎能作为那位天仙般的瑙璃子的丈夫而心安理得地与她同枕共
寝?要是那样,她就太可怜了。因为我站在镜子前久久呆立不动,旧衣铺的掌柜不耐烦
地对我说:
    “先生,怎么样?这件夹衣不满意吗?”
    我猛然醒来。想到白发老人竟抱怨那种条纹花样太累,我不禁难为清起来,心里像
要哭出来似的,慌里慌张地答道:
    “啊,正合适我穿,这就行啦。”
    从掌柜那里接过旧夹衣,套在白寿衣上,随后又要了一条衣带,系上了腰,我又一
次站到镜子前。那样子就像从监狱里释放出来,在拘留所里换衣服一样。唉,这副模样,
不论哪位好友都不会认为我是大牟田子爵的,川村和播璃子也未必能够认出这个老头儿
就是我。
    我忽然想试一试,就去问掌柜:
    “你认识大牟田子爵吗?”
    于是,老人好像见过以前的我似地答道:
    “怎么不认识,他是过去诸侯老爷家的少爷嘛。他可是个好人哪,只是太可惜了。”
    “可惜?这话怎么讲?”
    我假装不知道地问。
    “他从地狱岩上摔下来,不在人世了。你好像是外地人吧,或许是你没看报纸?那
可是一桩非同小可的大事件哩。”
    “哦,是吗?他是什么时候去世的?”
    “到今天有五天啦。哎,这儿有那天的报纸,看看这个就清楚了。”
    老人说着递过来一张地方报。我接过一看,不禁愣住了。第三版有一半都是关于我
的报道,我同妻天台拍的大照片也登在上面。啊,这是怎么回事!我竟在看我自己死亡
的报道,而且报上醒目地登着我的照片,旧衣铺的掌柜却丝毫没有发觉那张照片就是我。
还有比这种处境更不可思议的吗?!
    我不胜悲怆。唉,我这凄惨的处境简直有些滑稽。
    “不过,大牟田先生现在去世也许还算是幸运哩。如果长寿,夫人毕竟还是夫人,
恐怕好景不长吧,说不定他会同我一样厌世哩。”
    掌柜用不像个商人的语调,像追述往事似地说着,显得郁郁不乐。
    听了这番话,我有一种异样的感觉。这些话不能不叫人追根寻底。
    “夫人毕竟还是夫人这话是什么意思?嗯,掌柜的?”
    我强使自己用若无其事的腔调问。
    “这是不能乱张扬的。大牟田子爵是个大好人,可他那位夫人却实在有点儿……”
    掌柜含糊其词。
    所谓夫人,不言而喻是指我的妻子瑙璃子。说我那位可爱的瑙璃子“实在有点儿”,
这太不像话了。我忿忿地想,这家伙也许是疯了。可是,不听下文,总有些放心不下,
因此,我又问:
    “夫人怎么了?”
    掌柜好像知道我要问这句话似地说:
    “千怪万怪,都怪她那张漂亮的脸蛋儿。在男人眼里,她美如天仙。可是对天仙也
不能麻痹呀。”
    听着越说越离奇的话,我觉得我脸色都变了,又追问道:
    “是怎么回事?你知道些什么?”
    啊,关于我的妻子,这位老人究竟要说些什么呢?
      可怕的笑脸 “她的笑脸是假的,我老婆就是那样笑的。”
    旧衣铺的掌柜越说越玄乎。
    “你老婆怎么了?”
    “我老婆?她被我亲手宰了。”
    掌柜在昏暗的电灯下,阴郁地摇晃着有许多阴影的脸,语调阴沉地答道。
    我为之愕然,盯着他的脸半晌说不出话来。
    “哈哈哈哈哈。”掌柜轻轻地笑着,“喔,别害怕,我是个杀人犯,不过已经服罪
了。我虽是个有前科的人,却决不是坏人。我只是惩罚了仇敌,只是向让我惨遭不幸的
老婆报了仇。”
    “报仇?”
    我不由得看了看老掌柜那张干瘪的脸。
    “哈哈哈哈哈,您笑话我吧。现在我老了,那都是二十年前的事了,要是现在我是
决不干那种事的。那时候,我这颗老朽的心里,也充满着青春的血液。这些不光彩的经
历,社会上的人都知道,不必怎么隐瞒。这是我的忏悔,请听我说说吧。”
    从诡谲的引子开始,我听了老掌柜的动人心弦的经历。事后我才知道,旧衣铺的掌
柜不论对谁都爱忏悔这段往事,所以附近都说他是个怪人。
    老人的故事扼要地说来是这样:二十年前,他还是个三十岁的壮年时,从一件偶然
的事上发觉他美丽的妻子有了情夫,当他不在家的时候,她就将情夫勾到家里鬼混。
    有一天,地撒谎说他去旅行,当场抓住了私通的奸夫奸妇,选用准备好的匕首一下
将那男人刺死了。
    “我老婆见此情景,立刻乱喊乱叫朝我扑过来。我以为她要反抗,原来不是。真是
个卑鄙的东西,她用她那副娇态对我撒娇,企图让我饶她一命。
    “当时她那张脸,哎,好像现在还在我的眼前。她双眼因恐惧而凸出,面孔惨白而
扭曲,就那样还要强作笑脸。她娇媚地朝我笑着,想以此来软化我,结果越笑越显出一
副可怜的哭丧相。
    “她用冰凉的手按住我的脖子,声音激动地嚷叫说,其实我是最喜欢你的呀,忘掉
吧,忘掉吧!饶了我吧!
    “可是,我怎么会上她的当,我一把推开她,将沾着奸夫的血的匕首,将还汩汩流
着热血的匕首端在她面前,对她说,好吧,这就是你情夫的身子,我要把他插到你心里,
让他永远同你在一起,说着,一下扎进了她的胸膛。哈哈哈哈哈。”
    老掌柜沙哑地低声笑了起来。
    “我立刻就去自首了。后来服满刑期,终于在两年前出了狱。有过前科的人即使隐
姓埋名,说不定什么时候又会为世人知晓的。一知道底细,以前还打招呼的人就会走顶
面也把脸扭过去,就是亲戚也不愿意看上一眼。我没有朋友,没有老婆,也没有孩子。
    “生活实在没有意义,我觉得还不如死了算了,好几次想要自杀,到现在还没死成,
就这样过着贫苦的日子。先生,女人真是恶魔啊。我暗自同情地想,要是大牟田先生的
夫人也是那类女人,那他也会遭到那种结局的。”
    听了这段惊人的经历,我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厌恶感。什么人不好比,偏偏要把那
个奸妇同天真的瑙璃子相提并论。这家伙真是个无礼的疯老头儿。
    “不过,尽管你老婆是那样的坏女人,却不该诽谤大牟田的夫人呀。听说瑙璃子夫
人是一位非常贞洁的女士哩。”
    我应酬道。于是老头连连摇头:
    “不过传说与事实却迥然不同哩。我正好那天从街上路过,突然遇上了为大牟田先
生举行葬礼的队伍。夫人坐的那辆车的车辕撞到我腰上,由于冲力很大,我一下被撞倒
在地。在队伍旁边转来转去,这固然是我不好,可是见到一个老人摔倒了,至少总该问
候一句吧。车夫同情地望着我,想停下车,可是夫人那漂亮的脸蛋微微一笑,不让停车,
就那样走了。
    “她在车上看到我倒在地上痛得直皱眉头,那样微笑着好像说,活该!那张笑脸!
我吃了一惊,我老婆也爱那样笑。我简直觉得像碰上了老婆的幽灵。”
    老掌柜说着,好像十分惊恐似地浑身直颤。
    这个可恶的疯老头的话我实在听不下去了,便跑出了旧衣铺,然而,却怎么也放不
下心来。
    以前,社会上没有一个人不夸赞瑙璃子,都以为她是个十全十美的佳人,万万没想
到平民阶级中却有辱骂瑙璃子的敌人。
    “哼,还有比他更蠢的吗?是疯子,他是疯子!难道唯独瑙璃子对别的男人有意?
怎会有这种淫乱的事?
    更想一笑置之,却又让人忐忑不安。
    “唉,真可恶,听了一番没趣的话。快回家吧,回去见到瑙璃子的笑脸,那些担心
即刻便会烟消云散的。好了,快回去吧。”
    我把肚子饿忘得一干二净,踉踉跄跄地往家里赶。软绵绵的双腿实在叫人着急,我
真恨不得插上翅膀飞回去。不巧,那一带也看不到黄包车。我怀着思念妻子的急切心情,
拖着眼看就要摔倒的身子往前走去。
      两条人命 虽说是从市街的一头走到另一头,但小城市毕竟地方有限,半病的我不多会儿便来
到不太远的家。
    到了家门口,只见大牟田府的正门锁得紧紧的,亮如白昼的月光将扁柏大门照得通
亮。门里边一点儿动静也没有,的确使人感到是一所失去主人的丧中宅邸.瑙璃子想必
正躲在一间屋子里,美丽的脸蛋上挂着眼泪,在同我的灵牌窃窃私语吧。唉,真可怜哪。
不过要是知道我死而复生,她会多高兴,准会哭喊着扑进我的怀抱。
    见到变成了另一个人的我,她一正会大为惊愕,一定会悲伤难过吧。然而虽然容貌、
形象变了,那样爱她,又那样为她所爱的心却丝毫没变。瑙璃子见到我这副可怕的面孔,
只会惊讶而不会害怕和感到讨厌的,她决不是那种薄情的女人。
    不过,这样从正门进去,太突然了,也不便让佣人们看到这样一身打扮,还是从后
门穿过庭院,偷偷地走近秒璃子的卧室,悄悄地敲她的隔扇吧。她会多么惊讶,又会多
么欣喜呀!
    我沿着高高的树篱,摇摇晃晃地朝后面走去。越往后去,树越密。树丛遮住月光,
暗得路都看不清。我一推后门,像平常一样不费劲地开了。川村常来玩儿,要是玩到夜
深,就把后门开着,让他从后门回去。看来,他今天晚上也来安慰瑙璃子了。
    进了后门,两边是两排茂密的灌木丛,中间是一条白天也有些阴暗的小道。我在天
气热的时候,常带上我爱看的哲学书,在这条小道上徘徊,同先哲交谈。
    我像是在梦里,不像是在现实中,迷迷糊糊地朝前走去。走到小道的尽头,来到要
进宽阔庭院的地方,忽然听到树丛那边儿有讲话声。
    哎,先生们,你们以为那是谁的声音?我还没有细听,便像脑袋被猛击一下似地突
然呆立不动。
    是瑙璃子,是瑙璃子的声音,是被治理这五天中一刻也没曾忘记过的我的爱妻的声
音。
    我按着怦怦跳动的心脏,从树丛中悄然窥探。
    是的,是的,真是瑙璃子,真是我的妻子瑙璃子。她穿着洁白的衣服,那喜滋滋、
笑眯眯的美丽的脸蛋儿沐浴着银色的月光,正飘然朝这边走来。
    我禁不住想喊着“瑙璃子’,一下跳出树丛。危险,真危险,我差一点儿叫喊着跑
出去了。
    在那一瞬间,有个东西从后面拉住了我。不是人,是我自己的心——,一种异样的
疑心拉住了我。
    这是因为,失去了丈夫而应日夜悲叹的瑙璃子,竟悠然地微笑着漫步在月夜的庭院
中,这不是有点地反常吗?我做梦也没想到她会这样啊。
    不,别急。过度的悲伤会使人一时发疯的。娇弱的瑙璃子也许是因为失去了我,悲
伤得神经错乱了。
    真糊涂,我竟傻到如此地步!
    要是疯了,那很好办。我从树丛中跳出去,把她紧紧地抱住,她一高兴,准会又变
成原来的瑙璃子的。
    于是,我想从藏身的地方走出来。正在这时,我的兄弟,不,是比兄弟还亲的我最
好的朋友川村义雄映入我的眼帘。他紧挨着竭璃子朝这边走来。
    川村一只手握着瑙璃子的手,另一只手搂着瑙璃子的腰,一副连夫妻也要避忌人眼
的姿态,异常亲昵地走了过来。
    看到这些,我就是再傻,也不会傻得以为川村和瑙璃子两人都疯了。他们在相爱,
在庆幸我的横死,互结私通之缘。
    诸位,想象一下我当时的心情吧。就是现在我也觉得窝心,甚至不由得捏紧拳头。
    唉,要知道是这样,我怎么还会吃那么多的苦从坟墓里爬出来哟,在那地下的黑暗
世界饿死多好。墓中的恐怖、痛苦,比起现在目睹妻子不贞的悲酸,那一切又算得了什
么了!
    当时,要是我的愤怒能轻上一半,那我一定会不顾一切地吼着:“没良心的!”跳
出树丛,把他俩揪住宰了。
    然而,我的愤怒不是世间一般的那种愤怒。真正的愤怒是沉默不语。我忘记吼叫,
忘记扑过去,甚至也忘记自己在哪儿,像块化石一样木然僵在地上。
    我已经不是人,而是一块愤怒的顽石。我屏住气息,瞪大眼睛,不声不响地等着,
看他们究竟要干什么。
    两个不义之徒做梦也想不到大牟田敏清就藏在不到两米的树丛里。他们坐到为我们
夫妇做的长椅上,身贴身地说起了悄悄话,宛然是一对夫妻。不,是比夫妻还要亲见的
情侣。
    从我隐藏的地方到长椅,相隔只有三尺左右,月光亮如白昼,就是我不看,他们面
部肌肉的每一根线条都历历在目;他们卿卿味味的细语声也听得清清楚楚,仿佛就在耳
边。
    他们像孩子似地手拉着手,脸对着脸,一动也不动。他们互相凝望着对方的脸,好
像在说:啊,多可爱啊。
    瑙璃子的脸恰好在正面。啊,她那张喜滋滋的脸,那张乐呵呵的笑脸,一看就知道
我死后没洗过一滴眼泪,脸上连一条悲伤的线条都没有。
    这笑脸一定就是先前旧在铺掌柜所说的“恶魔的笑脸”。而这是多么美丽、多么天
真的恶魔啊。我怎么也不能相信,这张初生婴儿一般单纯、天真的笑脸背后,意隐藏着
那样的恶念。我尽管切齿痛恨,却禁不住为过去的爱妻那绝代之色而心荡神驰。
    二人手拉手,相互对视着的脸笑盈盈的,渐渐往一起靠拢。
    川村的脸看不见,可是能够听到他那下流的气喘声。瑙璃子微微仰着脸,眯着眼,
嘴边挂着无限的娇羞,嫣然伸着花瓣般的朱唇。
    我实在看不下去了。然而即使不看,总不能眼睛一动也不动,光听他们说话。
    两人的嘴唇紧贴在一起不分离。
    我眼睛看见了,耳朵听见了。
    白嫩纤纤的手指顺着川村西服的后背,从两肋往中间爬。犹如一只艳丽的小虫,五
根手指关节使着劲,在西服料子上沙沙地爬行,随着两人的呼吸,往一起接近,终于,
手指和手指紧握在一起了。
    在嘴唇贴着嘴唇的同时,瑙璃子双手搂住了川村的脊背。
    川村更是同样。他们此刻真好像两头野兽,完全合为一体了。
    我咯吱咯吱地咬着牙,拳头换得指甲都要渗进手掌里去了,冷汗从额上、腋下一个
劲地渗了出来,蹲着的身子像打摆子一样,全身止不住地哆嗦。
    他们的狂态再延长一秒钟,我可能就会发起疯来,不顾一切地向那里冲去,或者晕
倒在地,当场窒息而死。
    在这关键的时刻,他们终于站了起来。接着,他俩激动得眼圈儿发红,彼此又脸对
脸地呲牙笑了笑。
    “嗯,阿义。”
    少顷,瑙璃子绽开嘴上的花瓣,先叫了川村一声。
    仅仅在五天前还叫着川村先生、川村先生,现在竟成了阿义,这可不是一般的亲密。
    “嗯,阿义,我们得感谢地狱岩哩。要是那块石头不断裂开来,这会儿还不能这样
哩。”
    啊,我的爱妻感谢我的横死!
    “哼!提起地狱岩,你倒是该夸奖我。你不会以为那块石头断裂摔下去是偶然的吧?
噎,想想真可怕呀。我因为想独占你的爱,犯了两桩大罪。我是个害了两条人命的凶手。
你不会抛弃犯下如此罪孽的我吧?你可要明白哟,如果你把我抛弃了,那会发生第三起
凶杀案的。”
    川村麻痹地以为除了月亮再没有人听到他的话,一面说着心里话,一面又用手搂住
邀璃子的脊背。
    偷听到这些话,我仿佛觉得。动都要跳到嗓子眼上来了。原来我是掉到川村设好的
陷阱里了。我是被谋杀的,是一度被杀又死而复生的。
    凶手就是川村,就是我当成最好的朋友,爱得仅次于妻子的川村。他是托谁的福打
扮得严然像个君子的?不全都是靠我保障他的生活吗?他居然恩将仇报,甚至偷占我的
妻子,还把我给害了。
    啊,我被妻子背弃了。被朋友背叛了,被朋友谋害后,又被他们残忍地活埋了。世
上还有比这更深重的痛苦吗?能不叫人切齿痛恨,能不叫人义愤填膺吗?痛苦越深,怒
火越烈;怒火越烈,复仇心越强!
    诸位还记得吧,我家祖祖辈辈都爱记仇,一旦怀恨在心,便永远不会忘怀,复仇心
比普通人强一倍。我已经是一个复仇鬼。我没有直接扑上去扭住这两个不义之徒,确实
就是由于这种强烈的复仇心。我不是那种当场就大叫大嚷起来的一般的复仇。极力忍耐,
从容地谋划,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让对方尝受我所受过的同样的痛苦,这才是真
正的复仇!
    却说听了川村这番惊人的自白,我虽大为震惊,可是仍旧像块化石一样,身子一动
也没动,并全神贯注地等着他下面的话,侧耳倾听,一句也不要漏掉。
    他说他杀了两个人,一个肯定是我;另一个是什么人呢?对此我很关心。我凭直觉
感到,那个可怜的受害者可能与我是同一血统。
    然而究竟是谁呢?据我所知,我们家族中不光被杀的,连最近死亡的都没有。
    事实就是这样。然而一种事实以外的东西威胁着我的心。一个幻影仿佛浮现在我的
眼前:有个不明身份却异常亲近的人浑身血淋淋的,遭到了惨无人道的伤害。

     04   
美丽的野兽 诸位,你们想一想,被奸夫奸妇背弃、谋害了的人,眼睁睁地看着他们调情,这种
残酷的境遇,什么时候,什么地方还有过?
    我像眼前突然天翻地覆一样惊愕不迭。在大千世界无依无靠的孤独和悲愁压倒了我。
我几乎失去了思考能力,只是茫然地静立不动。
    奸夫奸妇的私语绵绵不断。即使不听,他们的一字字。一句句,都像每针直扎耳鼓。
    “大丰田死了我很高兴。可是阿义啊,最近一个时期你必须疏远一点哩。要是佣人
们传到社会上去,那可就不妙了。嘻嘻嘻嘻嘻,因为我还在给丈夫夺丧哩。”
    “嗯,说的倒也是啊。在这一点上,还是大牟田活着好办些。因为那家伙如同是替
我们俩赶走外人的看门人,他自己不怀疑我们的关系,不知不觉地起到了也不让别人怀
疑的作用。”
    “嘻嘻嘻嘻嘻,他活着的时候是那样讨厌,可是……”
    “当然,还是没有他好啊,不然,我就不必在地狱岩上暗设机关了。我一想到他不
断地亲吻你的嘴唇,心里就别提
    多么厌恶!”啊,诸位,这是什么话呀!难道世界颠倒了不成!作丈夫的与妻子接
吻是偷吻?不偷就不能接吻?!喂,川村,我待你亲如手足,你却把我当成窃贼。你好
像很幸福啊。拔除了我这颗眼中钉,想必你很快活吧。可是,喂,你这个不干人事的东
西,把你那张漂亮的脸转过来,看一看在你身后愤怒、悲伤得气息奄奄的白发鬼吧。看
到我这双即使天崩地裂也要报仇雪恨的眼睛,卑鄙的家伙,你也许要失魂落魄,屁滚尿
流吧。此后许久,坐在长椅上的那两个人好像要火上烧油,进一步激发我的复仇心似地
百般说着情话,做着痴态。我像一尊愤怒的雕像,默然无声地听着,看着,每一个细微
的动作,每一句无聊的情话,至今我都记忆犹新。不过,絮絮叨叨地叙述这些,诸位一
定会感到厌烦的。关于奸夫奸妇的悄悄话就说到这儿,下面接着往下讲。却说奸夫奸妇
快快活活地谈了一个多小时的悄悄话,不久便手拉手回屋里去了。接着没过多会儿,那
间以前是我和瑙璃子的卧室的西式房间,喇地从窗户上透出明亮的灯光,黄盈盈的遮帘
上映出了两个人影。不言而喻,是瑙璃子和川村。他们的痴态我再也看不下去了,我害
怕了。可是越怕,我的腿却越不肯离开那块地方,反而蹑手蹑脚地朝他们的影子走去。
人影像杂乱的皮影戏一样忽即忽离,看得我头晕目眩。我咬着牙,捏着拳头,贴近窗户,
从遮帘的缝隙中悄然朝卧室里窥视。
    在那儿看见了什么,我不能说。就听凭诸位去想象吧。两头漂亮的野兽像张画似地
搂抱在一起。
    虽然,他们是灵魂极其丑恶的野兽,但能说他们的容貌、身躯不美,不可受吗?尽
管他们的行为如此不义,可在我看来,瑙璃子仍是日本最美的美人,川村义雄也是个不
比她逊色的美男子。天公为什么要对这两个罪不容诛的孽障赐以如此美丽的长相?!
    同他们的美相反,在窗外窥视的我,简直像个天外来客,丑陋、可怕、凄惨。啊,
为什么恶人那样美,我这个忠厚老实的好人却这样丑?
    不一会儿,我悲伤得浑身直抖。美丽的野兽们的欢乐使我发疯了。我泣不成声,一
面向黑沉沉的天空挥舞着拳头,一面咬牙切齿地诅咒上帝。
      朱凌谷 第二天,我搭乘开往长崎的班轮离开了S市。
    我痛哭了一夜,诅咒了一夜,思考了一夜,终于立下了复仇的大志。
    恶人因为是恶人,所以越来越美,愈来愈幸福;我因为是好人,所以越来越丑,愈
来愈不幸。有这样不合理的吗?上帝已经不足为靠,我要用我自己的力量给他们以天罚,
那决不是一般的天罚!
    若只是惩治他们,现成有国家法律,我可以告到法院,治他们的罪,收回我的财产。
    然而,国家的刑罚对任何罪大恶极的人充其量也不过是不痛不痒地勒住脖子把他绞
死,没有更严酷的刑罚,没有我在墓中五天之间所遭受的那种惨不忍闻的刑罚,让人在
仅仅几天内乌黑的头发统统变成白发。
    那样并不能解我心头之恨。我同历代祖先的秉性一样,不让对方尝到我所受过的苦
是绝不肯善罢甘休的。若不以眼还眼,以牙还牙,我是怎么也咽不下这口气的。
    我被奸夫奸妇夺去了家庭,夺去了财产,夺去了容貌,甚至夺去了生命,并且在那
座坟墓里遭受了前所未闻、惨绝人寰的活地狱的折磨,这一切,用国家的刑罚能抵偿得
了吗?
    我要自己干。上帝不能靠,法律不完善,要随心所欲地完成这一大业,只有靠我自
己来谋划,来实行!
    我已经不是人。大牟田敏清其人已葬身黄泉,残存的只是一颗复仇心。我成了一个
地地道道的复仇鬼啊。
    我在黎明前又钻进了那座坟墓,尽自己能带的力量。从朱凌辎的宝库中取出一大笔
金币。纸币,包在包皮里,带着这些钱,乘上了开往长崎的轮船。我没能细数,大概有
二十万元吧。此外,我还在包皮里包了几颗钻石。
    虽说是他人的财宝,可他是盗贼,而且又是在我家的墓里发现的,虽然心中有些过
意不去,但总不会有人来要的。那不是出于私欲而偷的,是我替天完成复仇使命而借用
的,侠盗朱凌期也会原谅我的吧。
    在长崎上岸后,虽然有现成的衣服,我仍在市内最大的百货商店买了最高级的西服,
又在附近的杂货店买了衬衣。帽子、鞋子、皮箱,打扮成一个上流绅士。
    打扮停当,我当天便成了开往上海的大客轮一等客舱中的旅客。
    在上海,我选了一家第一流的饭店下榻,给招待一大把小费,租下了一套奢华的房
间。我自称是从南美来的大富翁,回归日本,顺便路过此地。
    名字也不是大牟田了,改叫里见重之。里见重之是我母系亲戚中一个实有的人物。
他门第不赖,却一贫如洗,不能与亲戚往来,所以在我还是孩子的时候,他就发奋只身
渡南美,从那以后便沓无音信,人们以为他已经死在异地了。我的设想是,他实际上并
没有死,而是发了大财,回故乡来了。里见重之没有兄弟,他的家族绝后了,牌位什么
的也都摆在我家的佛龛上,在此说活着回来了,谁也不会感到奇怪的。
    饭店的房间一订下来,我便叫来上海最好的西服裁缝师。定做了几套时髦的替换衣
服。尔后,将满满一箱钱带到银行,以里见重之的名义存了起来。
    这样,下一步就是改变我的形象了。要从我的容貌、声音上,彻底赶走大牟田敏清
的影子。
    当然,我已不是昔日的大牟田敏清,而是个彻底变了样的白发老头,以至旧衣镜的
掌相当着我的面,像谈论别人一样说起我的事。不但如此,我是个早已不在人世,甚至
已办过葬礼的人,恐怕谁都不会怀疑我是原来的大丰田子爵的。
    然而,那只是指一般的人。要蒙骗我的妻子瑙璃子和我的朋友川村义雄,则必须慎
之又慎,细之又细,稍让他们起一点疑心,那一初计划就都要化为泡影。
    于是,为了掩盖面颊到下颚的特征,我决定留胡患。胡辍虽然不像头发那样白,但
也几乎是白的了。所以,只要留起胡子,即使我恢复了健康,脸上的肉丰满起来,也不
用担心被认出来。
    然而,惟一让我不放心的。是最能表露个性的双眼;而且,我的眼睛正如你们看到
的那样,比一般人的大,具有见过一次就不会忘记的特点,瑙璃子和川村先从这双眼上
便足能认出我来。必须设法把这一点掩盖起来。对了,对了,戴上一副墨镜吧。可以这
样欺骗他们,就说是由于审美酷热的阳光照射,得了眼病,不能直接见光。
    我让眼镜后给我做了一副金边大墨镜,戴上后照了照镜子。这样就行了。从头发上
看,是一位年近七旬的老人;可皮朕还不那么老,因此,大约是个五十来岁的人,特别
是那副墨镜,正适合阴沉的面孔。
    形象整好了,下面还要改变声音、腔调以及平常的举止。作为一个日本人,我易将
喜怒之色表露出来,哪怕是为了一件芝麻大的小事,往往都会欣喜若狂或悲痛欲绝。必
须先改掉这一点。动辄将内心流露于外,就不能完成复仇大业。
    于是,我开始练习使声音变得阴郁。含糊,改变说话口音,使态度尽量冷淡,对一
切都无动于衷。
    看戏也好,读小说也好,我都好像十分厌倦地努力摆出一副“嗅,这种东西”的神
情;同人说话也力求简单、生硬,尽量省去形容词或感叹词。
    真不简单,那样过了一二十天,我便同以前迥然不同,成了一个不苟言笑的阴郁的
人。当然,这不仅是因为经过练习,也是因为经过活埋那场大难,并执拗地怀着复仇的
恶念,所以自然而然地打心里变成了这种顽固两阴郁的性格。最后,连开始还奉承我的
招待们也都在背地里说我:“没见过这种难以取悦的客人。”
    至此,里见重之的“化妆”工作全部完成。该返回故乡S市开始复仇了,该实行在
上海逗留的一个多月中精心策划的复仇计划了。
    然而,在离开此地之前,有一件事要办妥,那就是预告大牟田敏清子爵的亲戚里见
重之时隔二十余年要回归故里。关于这一点,我有一条妙计。有位原大牟田府的家巨现
在九州一家大报的编辑局供职,我给他寄去了高级的礼品,同时写了一封信。
    急不可耐地等了几天,我的计划圆满地如愿以偿。不久,那家报纸的社会版醒目地
刊登了内容大体如下的报道:
    “最后,有个颇值得称羡的成功美谈,其主人公便是原S市诸侯大牟田子爵家的亲
戚里见重之。该氏于二十多年前只身前往南美,因消息中断,被认为身死异国。实际上,
他经历了种种艰难困苦,发了巨财。如今,该氏为欢度余生,携巨富归来。现途经上海,
逗留在Y饭店,不日即回到S市定居。为此,社交界的各位不论相识与否均举双手欢迎这
位大成功者。”
    该报记者将两份刊登那条消息的报纸和一封郑重的致敬信送到了我的饭店。
    这篇报道收到了意外的效果。市里自不用说,附近的知名人士纷纷寄来贺信,旅馆、
商店的请帖也像雪片般地飞来。我以练就的冷淡态度,像理所当然的一样毫不惊奇,漫
不经心地将那些信浏览一遍,然后若无其事地扔进了废纸篓。
    美中不足的是瑙璃子本人毫无反应。也许是她觉得她不该写信,所以倔强的她即使
看了报道也装做不知;或者是忙于同川村会面,无暇浏览报纸。
    然而,无论是什么原因都没关系。瑙璃子不来信,对我的计划毫无影响。
    一切准备就绪。在我明天就要离开此地的时候,一桩着实意外的事件从天而降。
    那是在一天下午,送茶来的招待异常激动地说:
    “先生,不得了啦。”
    我用平亲那种泰然自若的口吻,从容地说道:
    “咋呼什么,什么不得了!”
    “在前面的公园里有个海盗被抓住了,热闹得很呐。”
    “哈哈哈哈哈,贼被抓住有什么可大惊小怪的,我不感兴趣。”
    “不,那可是个不一般的贼哟。先生也知道吧?嗯,是那个赫赫有名的朱凌谷被抓
住了。”
    一听到朱凌谷,我不禁一惊。如今,这个大盗与我并非毫无关系。不,不仅有关系,
而且我之得救是托他的福;能够这样进行这一复仇大业,也正是因为有地盗来的财宝。
    我想即使是在远处也要看他一眼,谢谢这个恩。于是,当下便到公园去了。
    公园里人山人海,人群里一个特别显眼、犹如鹤立鸡群的彪形大汉,身上拥着绳子,
由中国警察牵着朝这边走来。果然是一副海盗工的气派,只见他留着威严的关羽胡,浓
眉下两只大眼炯炯有神,嘴巴紧闭着,大模大样地扫视着围观的人群。他身上穿的是胸
部带徽章的高级中国服。
    在他周围,十几名同海盗的风度相形见细的警察,手握剑柄,戒备森严。
    朱凌谷一面以大无畏的气概怒目扫视人群,一面悠然地昂首迈步。忽然,他看到了
我,顿时停住脚步,异样地闪动着眼睛,锐利的目光直射我的面孔,像要认出我的真面
目似的。
    当然,朱凌谷是不认识我的。可是,这种异样的凝视究竟是为什么?我有点地紧张。
正想离开那里时,海盗目不转睛地望着我,突然操着流利的日语,声音粗算地叫道:
    “晦,你变得真厉害呀,连我都决认不出来了。”
    我听到这奇怪的吼声,仿佛脑袋轰然爆炸了一样,不由得面红耳赤,身子缩成一团。
所谓“你”,不用说准是指我,因为他的眼睛死死盯着我的墨镜,像要把它看穿似的。
    啊,多厉害的家伙。这个海盗难道只一眼就识破了我以为谁也不知道的大秘密!
      奇特的遗产继承 警察和群众好像都不懂日语,似乎也不知道海盗对人群中的什么人说话,只是奇怪
他说道:
    “什么?什么?怎么回事7’
    一个看样子是警察队长的人推搡着来凌级的肩膀,用中国话呷哩哇啦地训斥了一番,
大概是叱青海盗不老实吧。
    于是,海盗勉勉强强地将视线从我的脸上移开,一面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望着天空,
一面仍用日语自言自语似地嘟味道:
    “嗯,你确实改扮得很妙啊,要是我也能这样乔装打扮,就不会那么轻而易举地被
逮住了。可事到如今已无可奈何。你已经没关系啦。别的人都各自逃往国外,能见到的
只有你一个,要是我被处决了,你可要来吊唁呐。”
    我益发惶惑。海盗说不定知道我偷了他的财宝,也许就是因为知道这些才说这番冷
嘲热讽的话的。
    可是,别急啊。听他的口气,好像把我当成了他的一个部下,不然不会要我来吊唁
的;他用日语说话是因为海盗们多通口语,他以为我也懂日语,才在警察和群众面前使
用外国话的。
    这么说,是不是我改扮的模样上有什么特征被误看成是他们的同伙了,我不由得上
下看了看自己的身上,于是忽然发现了一件东西。
    是珍珠,是佩在我领带上作别针用的一颗特大的珍珠。
    那是我从那座坟墓的棺材里带出来,在本地做成别开的一颗漂亮的茄形大珍珠,是
那一带珠宝商少有的珍品,无论光泽还是形状,都是一颗不可多得的珍珠。所以,朱凌
谷一见珍珠,立刻便认出那是他偷去的东西,认为既然我佩着它,那我一定是他的一个
部下,于是,他才不由得为我乔装得巧妙而连声赞叹。
    然而,事实上我并不是什么海盗的部下,所以他当然认不出我的庐山真面目。
    在我如此思虑之际,警察们好像终于发觉了,一面群哩哇啦地说着什么,一面逐个
打量围观的人。后来听人说才知道,他们当时大声喊道:
    “一定有戴红骷髅徽章的家伙混在里面,搜!搜!”
    警察们当然知道红骷髅是海盗的标记。
    可是,朱凌终认出我,并不是根据“红骷髅”,而是根据珍珠做的领带到针,所以
怎么搜都一无所获。
    我觉得,若再磨磨路路地,把我给牵扯上那就糟了。正要悄悄地从那儿溜走,身后
突然传来海盗的吼声:
    “你这个混蛋,过来。我还没老朽到被你蒙骗住的程度呐。”
    我的脸一定惨白得像张白纸。我突然站住不动了。
    海盗仰望着天空,好像十分鄙夷地继续嚷道:
    “我虽然偷人家的东西,可不像你那样卑鄙,乘主人不在悄悄地去偷。我是在青天
白日之下光明正大地去,在对方的枪口下输。那是生死搏斗,不是偷。是武力强夺!喂,
不值钱的窃贼,过来,我有话对你说。”
    真不愧是个赫赫有名的海盗,声音那么大,简直像同人吵架似的。而我却不然。我
浑身不停地哆嗦,心想这下子完了。
    因为无人应声,海盗大光其火,又嚷了起来;
    “喂,躲在那儿的家伙,我不会把你给吃了,是你喜欢的我老婆有口信带给你。来,
到这儿来。山田,别战战兢兢的,过来!”
    啊,糟了,准是把我错当成他的一个姓山田的部下了。我著地往旁边一看,只见在
隔着二三个人的地方,站着一个身穿中国服,仿佛是日本人的男人。那人惨笑着,慢慢
地朝朱凌谷走去。
    原来他就是那个姓山田的日本人,海盗是在叫他。我总算舒了一口气。据说朱凌谷
的部下里各个国家的人都有,其中也有几个日本人。这位山田恐怕就是一个。
    山田来到朱凌谷面前,好像颇不耐烦地说道;
    “哦,窃贼,你到底被逮住了。我没什么要问你,因为这儿闹哄哄的,我就来了。
好了,有什么话你就快说吧,我既不溜,也不躲。”
    朱凌谷望着走近来的山田,一听他的话,气得满面通红,叭地猛往他脸上吐了一口
唾沫。
    “吉生!”
    山田大怒,想要扑上去。警察们虽然听不懂,但发觉出事了,急忙上前制止了他。
    “啊,哈哈哈哈哈,你想碰碰残吗?来试试。别着我五花大绑,身子不能动弹,可
是像你这样的小人,要踢死一二个,那不费吹灰之力。”
    海盗先唬住他,接着瞪着胆怯的山田说:
    “你这个不干人事的东西,你身为我的部下,却勾引我老婆,想把她搞到手。我老
婆不答应,你以为把我除掉就能如愿以偿,便背叛首领,把警察带到我躲藏的地方,让
他们抓住我。你以为这些事我不知道?
    “喂,山田,你想必心满意足了吧。你可以从政府那儿领奖,可以在光天化日之下
明目张胆地勾引我老婆十…可是啊,喂,你以为我老婆会顺从你这个不干人事的东西吗?
我老婆路易斯虽然是碧眼金发的外国女郎,却不是你这种不干人事的小人。好吧,是顺
从你,还是不顺从你,你可以到路易斯那儿去试试。她一定美美地化好妆在等着你吧。
她说她要浑身染得通红,胸口上插着一把匕首,让你看看贞女的死相。这就是她的口
信。”
    “啊,你!这么说你把路易斯杀了.’
    山田禁不住吼叫起来。
    “我怎么会杀她呢。她说与其是在同我分别后被你强奸,还不如死了的好,就当着
我的面自尽了。海盗的老婆也懂得贞操!去吧,快去看看吧。”
    听了他的话,山田面如死灰,无法在那儿久果,匆忙偷偷溜走了。
    我目睹此景,不禁感慨万端。山田的行为,给日本人脸上抹了灰,使人大力不快;
而朱凌谷的态度,虽身为海盗却十分高尚。特别是他的妻子路易斯,拒绝别的男人而殉
夫自杀,多么令人钦佩的节操啊。看上去,山田比朱凌黜年轻,是个扁平脸的美男子。
可是,假如海盗的妻子不是路易斯,而是篇璃子,那将会怎样呢?她真会做出这令人钦
佩的举动吗?想到这里,我心中感到说不出的厌恶,并且那可恶的奸夫奸妇的形象令人
讨厌地浮现在我的脑际。海盗骂的是一位姓山田的部下,这我已经明白;可是,先前佩
服地说:“你的模样我都认不出了。”这并不是指山田,确实是指我。要是海盗想对我
说什么,那可就麻烦了。我朝朱凌谷那边望着,心中暗想,得赶紧走开。可是我发现,
海盗的眼睛又死盯住我的脸了,并且,似乎想说什么,正不住地朝我使眼神地。
    哎,倒不如我大胆地去接近他,那样反倒能打消警察的怀疑。我从口袋里掏出四五
张钞票,悄悄地塞到警察手里,用我学会的几句简单的中国话加上手势,要求让我同这
个人说几句话。
    警察直盯盯地打量着我的打扮,似乎认为我是位好奇的绅士,勉勉强强地答应了。
当时的中国警察只要给他点贿赂,一般的方便还是会给的。
    “要是有什么事需要告诉我,就请说吧。”
    我用无法辩出是否是他部下的暧昧的口吻对他说道。
    “哼,认不出,实在认不出,摘下那副墨镜我准能认出来。不过,嘱,好吧,在这
种地方墨镜不能轻易摘下来。有件事我想问问你,你知道那个秘密吧?”
    海盗一面注意着周围,一面忽然压低声音问。
    所谓秘密是指什么?不是他部下的我当然不得而知。我一想,海盗是想用这句话来
试探我是否真是他的部下。危险,危险。
    然而我忽然想起一件事,便大胆地说:
    “知道,是大牟田的墓地。”
    于是,海盗好像很满意:
    “好,好,别再说了。既然知道这个,那你就真是自己人。我觉得把那些东西那样
放在地底下让它霉烂,太可惜了。你知道那就行了,悄悄地取出来,尽兴地花吧。”
    海盗这一番话使我承受了他的巨资。已经什么顾忌都没有了,我可以作为复仇费用,
随心所欲地享用那无限的财宝了。我喜不自禁,差一点儿笑了出来。
    “不过,你改扮得太妙了,我怎么都认不出。你究竟是谁?”
    海盗又小声提出了难以回答的问题。
    “不说名字你也是知道的,因为除我之外,没人知道那个秘密了。”
    我确实回答得很冒失。
    “哦,是吗?我也觉得差不多是你。”
    幸运的是海盗役起一点儿疑心,不住地点头。
    过了一会儿,因为谈得太久,不耐烦的警察把我们拉开,将海盗带走了。我心里一
块石头落了地,愣愣地望着远去的海盗王的背影。
    第二天,根据在上海远留的一个半月中精心策划的复仇计划,为了对万恶的好夫淫
妇施以最残酷的地狱刑罚,我终于离开了上海,前往故乡S市。
    我的复仇计划是多么令人发抖啊!我真能不被奸夫奸妇认出,顺利地完成这一大业
吗?
    诸位还记得吧,我溺爱瑙璃子,在她那美丽的笑脸面前,我就像一个毫无抵抗力的
瘫痪者。那样的我,以瑙璃子为改,能完满地达到目的吗?
    我的忏悔下面将进入重要阶段。不过我今天已经疲倦了,明天再接着说吧。
    膻,有一点我想交待一下。昨天说到未了,我曾暗示川村义雄犯下了两极杀人罪。
他的一桩杀人罪就是杀害了我,这是不言而喻的;另一桩杀人罪究竟是指什么?被害者
究竟是谁?我想你们准有这样的疑问吧?
    今天没有时间说到那儿了。那另一个被害者是个出人意外的人。我回到S市不久便
查明了事情的真相,这给我的复仇大业带来了一件意想不到的武器,成了我折磨奸夫奸
妇的一个绝妙的手段。
    川村杀害的另一个人究竟是谁?仔细回味我前面的话,自然也就明白了。关于这一
点,我很快就要谈到的。

       05   
五颗钻石 我一到S市,便订了市内第一流的旅馆S饭店,并且不惜拿出一笔可观的住宿费,住
进了一套常住贵宾的房间,那是一套三间的洋房。我自称是在南美发了洋财归来的暴富
绅士里见重之。
    住下之后,有三件事要关办。第一件是同好久奸妇联谊,为复仇接上线。因为我要
叫他们尝尝同我一样的痛苦,所以先讨得他们的欢心,成为他们最要好的朋友是非常必
要的。
    第二件事是同住田大夫交朋友。诸位还记得住田大夫把,躇,我的妻子瑙璃子曾经
以身上长了奇怪的种疮为由,到Y温泉我的别墅去进行过温泉疗养,当时Y给瑙璃子诊治
的医生就是住田大夫。为什么要同那位医生交朋友?这里面大有文章,诸位不久就会明
白的。
    第三件事是雇一个忠实的随从,让他帮助我完成复仇大业。我刚到S市,饭店经理
便给我推荐了一个合适的人。此人姓志村,三十岁,曾经当过刑事警察。我试了试,发
现他不仅十分正直,而且颇有侦探手腕,是位理想的助手。
    当然,我并没对他说明我的经历和复仇的事。我们已讲妥,我是个非常古怪的人,
有时可能会下达难以理解的命令,对此他一句也不得提问,而必须不折不扣地予以执行;
此外,我们定好酬金比社会上的高一倍。
    志村雇来一个星期后,我便派他到大皈,去买两件奇怪的东西,一件是当时日本少
得只有几台的实物幻灯机……诸位知道吧,那种神奇的幻灯机,要是放映活蜘蛛,那映
出来的蜘蛛足有一领榻榻咪那么大,颜色同真的一模一样;另一件就是用酒精泡在波璃
瓶中的婴儿尸体…哪家医院都有的解剖学标本。我究竟是为了什么目的买这种令人发怵
的东西?诸位请猜猜看。嘿……
    话扯远了点儿,还接说到达饭店第二天的事。我在饭店的谈话间,幸运地碰上了奸
夫川村义雄。不,不仅碰上了他,还见到了一个更为意外的人。我就按顺序说吧。
    S饭店的谈话间,是S市上流绅士组织的俱乐部的聚会场所,俱乐部的成员们傍晚来
到这里,打打台球,玩玩扑克,下下围棋,或者抽烟聊天。
    那天傍晚,我无意中走进谈话间,忽然看见宽敞的房间对面墙角上,有个人在着杂
志。正是川村义雄。这是同仇人的初次相会,我紧张地扶了扶墨镜。
    川村同以前判若两人,穿得异常时髦,两个月不见,似乎更有男子风度,显得老成
持重。这证明他财运亨通,份占了我的财产和美人瑙璃子,过得心满意足,那漂亮的西
服准是瑙璃子给他定做的。一想到这些,我就怒火中烧、义愤填膺。
    我在川村旁边的沙发上坐下来,招呼一个在屋里应酬客人的招待:
    “喂,你认识大牟田干爵吧,他不是这个俱乐部的常客吗?”
    我大声问,以便让川村听见。
    “嗅,大牟田先生在二个多月前去世了,一场飞来之灾呀。”
    招待哪里知道我就是大牟田干爵本人,他简单地说了说我死时的情况。
    “哦,是吗?那太遗憾了。我同大牟田子爵在他童年时代就熟识了。本来我还很高
兴地想同他会面的,可是……”
    我故意装出一副遗憾的样子。川村果然上了钩,他放下手里的杂志,朝我转过身来。
    “对不起,说起大牟田子爵,还是我来告诉您吧。我是同子爵亲如兄弟的川村。”
    川村直盯盯地望着我的脸,作了自我介绍。不用说他是认不出我的。这家伙大概是
觉得同一位富绅模样的人交往不会吃亏。
    “是吗?我叫里见重之,二十年来都不在日本生活,昨天才回到此地。我和大牟田
敏清是亲戚,跟他父亲交往很深。”
    我模仿老人的声音,不慌不忙地回答。
    “哦,是里见先生,久仰久仰,老早就盼着你光临。要是转告子爵夫人,她也一定
会很高兴的,因为我同瑙璃子经常谈起你。”
    川村好像看过那篇报道,对我这个白发富商说话非常殷勤。
    “哦,瑙璃子是?”
    我歪着脑袋问。我岂能不认识她?我回乡的最大的目的就是宰掉我过去的妻子瑙璃
子。可是并非大牟田敏清的里见重之是不认识瑙璃子的。
    “噎,你不知道也难怪。瑙璃子是已故子爵的夫人,堪称本地社交界的女王,既年
轻又漂亮。”
    “哦,是吗?大牟田有那样一位美丽的夫人?我一定前去拜见,也好同她谈谈故人
的事嘛。”
    “怎么样,到子爵府拜访一次吧?我陪你去,瑙璃子夫人一定会很高兴的。”
    “我虽很想去拜访,可是由于旅途疲劳,且长年侨居在外,还没有做好拜见夫人的
准备,拜访就推迟二三天吧。只是,在此之前,我有件事想劳驾您,可以吗?”
    “您尽管吩咐。”
    “不,其实也不是什么难事。我在那边买了点儿钻石,本想作为见面礼送给大牟田
的,既然他已经去世,那就把它送给夫人吧。因为大牟田要是还健在,钻石也终于会成
为夫人的装饰品的。我冒昧地想请您将那些钻石呈献给夫人,您看怎样?”
    “哦,我很高兴这种事你能让我效劳。能看到喜爱钻石的瑙璃子的笑脸,我何乐不
为呢?”
    川村一听说钻石,便喜得两眼眯成一条缝。既是给瑙璃子的礼物,对于情夫他来说,
等于是自己的财产又增加了,难怪他那样喜形于色。
    我一边同好夫说着话,一边通过眼睛的余光,发现有个人正坐在谈话间对面的椅子
上同人交谈。多么幸运啊!我毫不费力地见到了川村,现在又发现了这一个。
    “川村先生,那位哈着腰坐在对面椅子上说话的绅士是谁?他侧着脸,我好像见过
似的。”
    我边注意川村的脸色边问。于是他现出讨厌的神情,勉勉强强地回答说:
    “那是住田大夫,最近从Y温泉到本市来开业的。”
    “哦,是位医生?不过住田这名字我不曾记得,是我搞错了。”
    我嘴里虽那样说,心里却痒痒的,想去接近这位住田大夫。可是,川村在场是个麻
烦。我觉得不如把钻石给他,早点儿把他打发走,于是将川村带到我的房间,把收藏在
一只小盒子里的钻石交给了他。
    “可以看看吗?”
    川村瞪大眼睛问。
    “行啊,请看看吧,实在是拿不出手的东西。”
    我话音还未落地,他已经打开了盒盖,一看见里面的钻石便连声惊叹:
    “这么大的钻石,五颗都是?都是送给相璃子的?”
    “是的。请您转告她,冒昧相送,谨析鉴谅。”
    我满不在乎地回乳这样贵重的礼品,时不能不感到惊讶。我事先曾给上海的珠宝商
看过,让他估估价,他说,要是五领三万元能卖,我现在就买下来。纵然是时隔二十年
的归侨,送给一位并非妻子的女人三万元礼物,未免有些过分了。然而,为了向奸夫奸
妇炫耀我的富裕,必须豁出这么多代价。
    区区礼品就送了这么多,我的财产到底有多少?川村一定会大为惊奇的吧。把他唬
住,就是我的目的。
    就这样,川村紧紧地抱着钻石盒,欢天喜地地离开了饭店。
    这下行了,这下行了,同仇敌川村和瑙璃子联系的线接上了。
      奇特的常治医生 下面轮到住田大夫了。
    我急忙回到谈话间,找了个机会同住田攀谈起来。我们先是在饭店的餐厅里吃顿便
餐,之后又在住田大夫的陪同下,驱车前往市内有名的日本饭馆。同一个素昧平生的人
像故交一样频频对酌,这种事,往日的大牟田敏清是很不在行的;然而,从地狱里走过
一遭的我已经不是昨天的少爷了。
    我估计他喝得差不多了,便把话题扯到大牟田子爵的爱妻瑙璃子身上,说着说着,
住田果然上了钩,叙起了瑙璃子在Y温泉疗养时期的事。
    “这事真怪晚她对我隐姓埋名,后来我一打听,她真是大牟田子纤夫人。夫人声称
身上长了怪肿疮,到温泉别墅来疗养,这是真的;我成了那位化名女士的常治医生,这
也是真的。可是里见先生,奇怪的是,我这个常治医生没给夫人看过一次病哩。哈哈。…
你说怪不怪……”
    原来,原来不光是大牟田干爵,连这位住田大夫也被禁止看到瑙璃子的身子呀。
    “后来我知道,子爵是很不放心的。他来访问我,问这问那打听夫人的病情,而我
的回答只有一个:好像大有好转,不久就能痊愈了吧。哈…”
    因为喝了点酒而异常饶舌的住田大夫喋喋不休地呼叨着。
    “那么你是干无报酬的常治医生了?”
    “哪里,我可没辞退给常治医生的谢礼。我要给夫人诊治,而夫人不让看,有什么
法子?不过,那川村画伯却叫我例外哩。”
    一听到川村,我不由得一愣。果然不错,以瑙璃子的怪病为幌子,背地里实行川村
的环主意。唉,我多傻啊。
    “哦,川村画拍是不是周村义雄?听说他是大牟田的密友。”
    我若无其事地问。
    “对,对,就是那个川村,就是他去请我的。他对我说,这位女士是位良家夫人,
她对身上的肿胞感到极不好意思,不愿让丈夫看见那些肿胞,才来洗温泉的;可是,如
不做出接受医生治疗的样子给丈夫看,他就会大为不满,所以,要麻烦你的是,请你只
做名义上的常治医生,并且,如果她丈夫来询问她的病情,你就回答说很好。那位夫人
还撒娇说,她也羞于让不相识的私人医生看到她那不好看了的肉体。美人可真是难伺候
啊!哈……”
    唉,住田大夫也是个不亚于大丰田干爵的大傻瓜。他身为医生,却轻易地上了瑙璃
子的当。
    是肿疮?哈…是个多么可怕的大肿疮啊。
    我在上海远留期间反复琢磨这件事,终于得出了一个结论。诸位还记得吧,瑙璃子
到Y温泉去疗养,足足用了半年的时间。在她去疗养的三个月以前,我因为得伤寒,住
了三个月的医院。加在一起,共约十二个月的时间,我们的夫妻生活都是不正常的。
    我掰着指头算了又算,终于悟出了那个可怕的秘密。将长时期的分居生活同那天晚
上川村与后璃子咕叽的另一起凶杀联系在一起,我不禁打了一个寒颤。劝我让瑙璃子去
Y温泉的是川村;而据刚才住田大夫说,不让医生给瑙璃子诊治的还是川村,这一连串
的事情没有一件是偶然的。一切统统是刁猾的好夫川村义雄一手策划的。
    听了住田的话,我一刻也不能再忍了。我决定第二天就到Y温泉我原来的别墅去一
趟。虽然那里现在已不会有什么,可是一想到那座孤寂的住宅里隐藏着骇人听闻的罪恶,
我就无法平静下来。
      地下的秘密 因为天气还热,我一大早就乘头班火车到Y温泉去了。在那里,我又遇上了意想不
到的好运。在墓中五天时间,残忍的上带使我变成一个如此丑陋的老头儿;而现在却可
怜起我来,竟让我的复仇计划步步如愿,一帆风顺。上帝同情我的深仇大浪。上帝在保
佑着我。我担负着按照上帝的旨意给恶人以天罚的使命。
    所谓好运不是别的,是我在歼始Y温泉的火车里发现了一个意外的人。在温泉疗养
期间跟着瑙璃子,负责照料她的老太太阿丰,孤零零的一个人坐在我坐的同一节车厢里。
她没注意到彻底变样的我,而我却不会看漏她。阿丰是从瑙璃子家乡跟来的奸妇的心腹
佣人。我回到S市还没见到瑙璃子,可是见到这位阿丰,仿佛妖艳的瑙璃子的幻影和她
身上的芳香就在身旁,心中感到说不出的厌恶。
    可是,女佣人阿丰此时到这儿来,究竟是要干什么呢?火车每到一站,我都时刻留
神,心想这回该下车了吧,这回该下车了吧,可她怎么也不像要下车的样子。就这样,
终于到了终点站Y车站。
    原来是这样!我激动地转到她的后面跟踪她。果然不出所料,她的目的地就是大牟
田家那所座落在山里的别墅。
    阿丰在别墅稍前面一点弃了车,顺着狭窄的坡道往上爬去。那条曲曲弯弯的小道左
面是山涧,右面是郁郁葱葱的大森林。别墅就在那条山道的深处,周围是一片葱定的森
林,里面空空如也,显得阴森、凄凉。
    四周并没有森严的围墙。打开一推即开的栅栏门,奇怪的阿丰跨进了杂草丛生的别
墅庭院。
    看到她进去,我悄悄地绕过去,躲在森林里一棵挨着庭院的大树后,目不转睛地注
视着阿革的一举一动。
    密林中白天也一片昏黑,除了什么地方传来蝉鸣声外,四下里寂然无声。神秘的老
太婆在那所被遗弃的废屋的庭院里喀清喀际地走着。我墓地感到一种莫名的恐怖。在昏
黑的大树背后一个劲地颤抖。
    院子里的草丛中央有一棵枫树。阿车走到那里,在树根部蹲下来,合起双手,不住
地拜着什么。
    我翘起脚往那边看,那儿并没有什么可拜的东西。莫非是在拜树?或者是这位老太
婆疯了?
    不不,不是。阿丰泪流满面,是有什么伤心事。那样子总好像是在拜谁的墓。是的,
那棵枫树根下埋藏着什么不可见人的秘密。
    这是个绝好的机会。要是现在不抓住阿丰让她坦白交代,那就不知何时还会再有这
样的机会了。于是我决定冒冒险,照我的主意干。那是在昏暗的森林的树荫里,是在废
屋庭院的草丛中,我的主意准能成功。
    我当时身穿白色西服,脚穿白鞋,头戴巴拿马帽,帽子戴得很深,还用一块大手帕
把鼻子以下蒙得严严实实,那副墨镜也摘了下来。就是说,我上下一身白,惟有两只眼
睛在帽檐儿下灼灼闪光。
    我以那样的打扮,蹑手蹑脚地走到阿丰背后,突然用过去大牟田敏清的声音招呼道:
    “这不是阿丰吗?”
    阿丰确实还记得我的声音。脸朝那边蹲着的她一听到我的声音,吓得浑身发抖,怯
生生地转过身来。当时她那张恐惧得扭歪了的脸,反倒把我吓了一跳。
    阿丰一转过身来,只见大牟田敏清的双眼在身后一动不动地盯着她。因为戴着帽子
又蒙着脸,白发白须看不见,化装的部分全部盖上了,只露着最能清楚地表明我身份的
双眼,因此阿丰一眼就认出我来。
    可怜的老太太一看到我的眼睛便大叫一声,想马上逃走。在远离村庄的森林中突然
遇上一个上下一身白的故人,以为是幽灵也是理所当然的。
    “阿丰,等一等,不是妖怪,是我呀。”
    我又喊了一声。惊恐万状的阿丰缩着身子,不敢贸然走近。
    “您是谁?请摘下覆面。”
    声音又尖又抖。
    “哦,不摘掉你也该知道我是谁。你看一看我这双眼睛,听一听我的声音。”
    我一步一步地朝阿丰走近。
    “不,我不知道。不会有的事。”
    阿丰像被噩梦辰住了一样极力抗辩。
    “你说不会有的事,可我站在这儿却是千真万确的事实。我是你的主人,是大丰田
敏清。好了,老实坦白吧,你到这儿干什么来了?”
    阿丰面如死灰,像块石头一样木然不动。
    “不说?好吧,那就在这儿别动,看着我干。怎么样?你好好看着我要干什么。”
    我跑到别墅的小库房里,拿来了一把铁锹。接着,我斜眼瞅了瞅目瞪口呆的阿丰,
急忙在枫树的根部挖了起来。松软的泥土被一锹一锹地挖出来,坑愈来愈深,底下现出
一块白木板似的东西。
    “不行,不行,请您别招。”
    忍耐不住的阿丰呜咽着抱住了我的手。
    “那么,你统统坦白吗?”
    “我坦白,我坦白。”
    河车终于放声大哭起来。
    “那我问你,这地下的白木箱子里装着什么?”
    “这是…不,不是我干的。我只是在一旁看着。”
    “那我不管,我是问这里装着什么。”
    “这是、这是……”
    “不能说吗?那我来说吧。这地下的小相村里装着一具刚生下来的婴儿尸体。那婴
儿是被其余生父母杀死理到这儿的,母亲是瑙璃子;父亲是川村义雄。对吗?瑙璃子为
了生下私生子,身上无灾无病却躲到这座别墅里避人眼目。这孩子是在我住院的那三个
月里怀上的,他们再卑劣,也无法蒙骗说是我的孩子。什么肿瘤,全是鬼话!那只不过
是欺骗天真的丈夫的一种奸猾的手段而且。喂,阿丰,我的推想有不对的地方吗?要有,
你说说着。要么把地下的箱子挖出来验证一下,怎么样?”
    被逼得无可奈何的阿丰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清清泪下。她一边哭,一边断断续续地
叙说起来。
    “啊,真可怕。我是在做噩梦,还是掉到人世的地狱里了?过世的老爷还健在,而
且揭穿了这块地下以为谁也不知道的秘密。啊,是天罚!这不是天罚是什么?所以,所
以我不能不说了。
    “打一出世就由我服侍的瑙璃子竟如此无法无天,使我这个做奶妈的惶恐不安。偷
偷地生下那个不属于老爷的孩子,这罪孽就够深的了,而她竟把那个刚生下来的孩子杀
死,埋在这块幽寂的地方。
    “我再三奉劝夫人和川村先生把孩子送出去寄养,可是他们俩说那样做会被发现,
把孩子杀死才是万无一失的办法。他们推开劝阻的我,终于干下了这桩伤天害理的事。
    “我没有忘记,那正好是在三个月前的今天。今天是孩子的忌辰,我可怜这个无人
吊唁、孤零零的一个人在这儿的孩子,就偷偷地来到了这里。
    “老爷,不,不是老爷,酷肖老爷的先生,可怜可怜我这个老婆子吧。我已经在一
个月前就被瑙璃子解雇了,可能是正直的老婆子不讨他们喜欢吧。我要了回乡的旅费,
却又可怜安息在这儿的孩子,便一直磨蹭到今天。可是总不能老住旅店,今天就来向孩
子辞行了。”
    说完,阿丰呜呜地哭倒在地。
    啊,是这样!连忠实的阿丰也同他们是一丘之貉。天公岂能漏掉一个坏人!上帝寄
附在我的心间,施行可怕的天罚。
    于是,我安慰悔罪的阿丰,将身上带的一大笔钱倾囊相送供她作回乡的浪费和回乡
后的生活费,叫他尽早离开这个不祥的S市,便同她分别了。
    阿丰似乎不相信我就是大牟田敏清。人明明死了,即使还活着,若是真的大牟田也
不必蒙面。所以,她迷信地以为在幽暗的树荫下见到了非人的大牟田死魂,也不是没有
道理的。对于我的目的来说,那样反倒更为有益。
    我终于抓到了奸夫奸妇的一大秘密。地下的婴儿,多好的武器啊。我要随心所欲地
利用这件绝好的武器,惩罚这两个千刀万剐也不解恨的恶人。
    我派东村去大皈,搞到那台神奇的实物幻灯机和瓶装的婴儿,是在这三四天之后的
事。
      两只老鼠 现在,我那前所未闻的大复仇计划已万事俱备。啊,快活,快活,报仇雪恨的时候
终于来到了。有句谚语说:“爱之一分,恨之百倍。”的确是这么回事啊。我正因为那
样爱着瑙璃子和川村,正因为那样信任他们,被他们背弃的仇恨才百倍于爱情。不,是
千倍,万倍。
    我好比是把二只老鼠追到走投无路的死胡同里的猫,一只全身银白色的老猫。嘿嘿
嘿嘿嘿。诸位知道猫吃老鼠时的残忍的游戏吧?我的心情恰似那时候的猪。
    最终让他们吃什么样的苦头,连那具体的细节都已计划妥当。要是一下就整死他们,
有点不太解恨。我的仇恨可不那么简单。
    我决定按照顺序,一步一步地边欣赏这进行我的复仇大业。作为第一步,需要完成
三件事。第一,密切与川村的交往,得到他由衷的信赖;第二,或明或暗地煽动川村对
瑙璃子的热情,使其比我过去更深挚地沉溺在对瑙璃子的热恋中;第三,暗暗地抓住玻
璃子的心,使她倾心于我,在最适当的时候,让川村知道此事,把他推入绝望的最底层。
    当然,这并不是我的复仇事业的最终目的,只不过是个小小的前奏,而仅这小小的
前奏便能使川村受到与我当初同样、或者更为惨重的精神打击。
    在Y温泉别墅那一惊人的发现之后,我平安无事地度过了一个星期。当然,那期间
川村义雄来过几次,我们的关系按照计划渐渐地密切起来。他一见到我,就转达大牟田
瑙璃子的口信,自豪地夸赞她的美丽。
    “夫人对您的礼物大为欢喜。她叫我对您说,这几天一定来拜访您,请多多关照。
另外,夫人还一再让我转告您,请您光临作客。怎么样,到大牟田府去一次吧!”
    川村劝我。我摇了摇头说道:
    “不,过些日子再去拜访吧。我虽怀念敏清,同瑙璃子夫人却素木相识。而且,我
这般年纪还奇怪地爱面子,不太喜欢同妇女打交道。她越美,我越会发窘。不过,就是
礼节性的,我也要去拜访一次。请转告她,再过些日子吧。”
    我先给她一个生硬的答复。于是,川村起劲地说道:
    “那太遗憾了。不过,要是您能见瑙璃子一眼,那么您虽是个白发老翁,也准会相
见恨晚的。而且,尽管您要推迟访问,看来夫人也会来的。来让您大吃一惊。”
    “窿,她是那么美吗?”
    我用话一挑,川村更是得意忘形地吹了起来。
    “故世的大牟田君常夸她是日本的绝代美人。我也认为是那样,有生以来还从没见
过那样的女性哩。容貌漂亮那是不用说的;从说话到声音、举止以及灵活的社交手腕,
都无可非议,真像她的名字那样,是个瑙璃般的美人。”
    这家伙深深地迷恋着瑙璃子呐。他如此赞美自己的情人,看来他也深陷情网而不能
自拔了。对我来说,这正中下怀。
    “那可危险啊。那样漂亮的孤掘在社交界抛头露面,确实十分危险哪。”
    “不,这一点请放心,有我这个故于爵的密友跟着,虽然我能力有限。夫人的行动
一切都由我护卫。贞洁的夫人是不会经不起那些诱惑的。”
    “言之有理,言之有理。有您这样一位杰出的保护者,我就放心了。不,与其说是
保护者,我看你作夫人的丈夫也是当之无愧的。哈哈哈哈哈,哟,这有点儿失礼了。”
    我半开玩笑地一引,川村旋即上了钩。
    “哈哈哈哈哈,我……不过,我并没别的意思,只是从心里爱着瑙璃子。不,或许
说尊敬她更合适些。为了保护夫人,纵使要像昔日的骑士那样赌上生命,我也在所不惜。
哈哈哈哈哈。”
    从那以后,随着川村的来访一次一次地增加,他渐渐不拘束起来,甚至说出了一些
冒失的话;
    “实际上,我在考虑是否同一位女士订婚。”
    “那可以嘛。对方的她是不难猜想的,我举双手赞成。既然我们这样亲密无间,那
请允许我热烈地祝贺你。”
    一给他戴高帽儿,他便眉开眼笑,兴冲冲地想要握我的手,说道:
    “实在感谢。对我来说,有您的帮助把握就更大了。”
    他是该高兴。能有大牟田家的亲戚又是富豪的我作后盾,他的野心就不能说全是梦
想。
       06   
巨人的眼睛 却说到Y温泉后过了一个星期,瑙璃子怎么邀请都不见我去拜访,终于沉不住气了。
这天晚上,她在川村的陪同下,来到了我住的饭店。
    我想见毒妇,心中都急得发痒了。要驯服瑙璃子这样的妖妇,房门就是故意冷淡,
使她焦急起来。(唉,诸侯华族的少爷竟琢磨起这种卑鄙的勾当,这是因为谁?!不出
所料,她急不可耐,自动钻进了我撒下的网里。
    她打电话询问我这边是否方便。我回答说恭候光临,便做好了一切准备(诸位,那
是什么样的准备?)。可是一旦要见面了,我竟禁不住心情激动起来。
    我在陈设异常华丽的专用客厅里等候片刻,在穿着新西服的川村义雄之后,我过去
的爱妻瑙璃子终于来了。
    川村介绍后,她斯斯文文地问候了一番。
    瑙璃子身穿我熟悉的和服,上面有我喜欢的花样;头上、指头上佩戴着耀眼的钻石;
脸上化着淡妆,散发出扑鼻的芳香;嘴唇上抹着口红。啊,真是个妖妇卜一个害死丈夫,
甚至杀死自己亲生子的死有余辜、十恶不赦的罪人,居然打扮得如此风流。这美吗?那
张脸美吗?与其说是美丽,不如说是妖艳。
    我禁不住浑身颤抖。对这个有着可爱的脸蛋的女人真能一恨到底吗?任何铁石心肠
遇上这个妖妇都会荡然融化的。当心!可不能被狐狸迷住啊。精神点!你的身心已经献
给了复仇之神。
    我一下振作起精神,用那种训练有素的假嗓,恰如其分地收了答礼。
    瑙璃子当然丝毫也没发觉我就是她过去的丈夫。须发统统变白了,关键的双眼又戴
着一副墨镜,虽是昔日的老婆也认不出来。
    三人各随己意,分别坐到沙发和扶手椅子上,一边呷着茶,一边海阔天空地谈了起
来。
    瑙璃子倒出了许多恳切的心里话,说什么子爵家继承遗产的近亲不久就要到家里来,
那样我就得按照亲属会议商定的结果,住到别邪去。对此,因为您是子爵家的一门远亲,
还请您给予帮助,等等。看来,我那份贵重的礼物紧紧地勾住了她的心。
    然而可笑的是,那个贪得无厌的瑙璃子当初为了与人私通而急急忙忙地害死了我,
殊不知这都是白白失去子爵家财产的一个愚蠢的下策。在害死我之前为什么没生下一个
继承人呢!她又不是不知道这一点。
    不,生是生了,生了一个同川村有的私生儿。不过奸夫奸妇也犯了个大错误,居然
在我住院期间怀上了孩子。因此,他们再厚颜无耻也不能说成是我的后嗣,于是便编造
出全身生肿瘤这一异想天开的借口。
    背着我在Y温泉别墅生下那个孩子,又把他杀了。若不杀也有别的手段,然而奸夫
奸妇是没有心肝的魔鬼,对自己的孩子丝毫没有爱怜之心,惟恐暴露自己的罪恶。
    虽说生总算生了,但由于阴错阳差,碰巧还能成为子爵继承人的孩子,不仅没成继
承人,反被夺去了性命。这真是没等我复仇,恶报便早已降临到他们的头上了。
    为什么不考虑继承人就干掉我呢?这是为爱情而发了疯的川村顾前不顾后的独断。
后来知道,奸夫奸妇之间常常为此发生纠纷。在瑙璃子来说,除掉多余的大牟田敏清是
件好事,可是又为失去在子爵家的权利感到可惜,为不能占有那些财产,不能荣华富贵
感到遗憾。
    值得庆幸的是,正因为奸夫奸妇之间有这些矛盾,正因为瑙璃子失去了子爵家的财
产,我的复仇计划才能够那样圆满地获得成功。如果瑙璃子还像原来那样掌握着子爵家
的实权,那么即使我用再多的资财来诱惑,她也不会那样轻易地被驯服的。
    却说在那样交谈之中,定好的时间到了。定好的晚上8点到了。是谁同谁定好的时
间?我这就告诉诸位。
    这当儿,我装作要上厕所,走进了隔壁的房间。不用说,隔壁的房间也是我包租的。
我一关上门,便眼睛贴在锁孔上,目不转睛地瞪着,等待事情的发生。
    这时候,只见川村好像刚分开一会儿就忍不住了似的,悄悄地坐到瑜璃子的沙发上,
恨近她,握住了她的手。
    “别这样,里又先生要回来了。”
    瑙璃子桥嘻地嘟味道。
    “哎,没关系。里见先生也略有所知了。他还说我们是般配的夫妻哩。”
    川村那副无耻的劲头同他那张漂亮的面孔极不相称。他握着瑙璃子的手,老早吃起
了醋:
    “不过,不要紧吧?我有点儿担心哩。”
    “唉呀,你说的什么呀。”
    瑙璃子假装糊涂。川村用下巴朝我在窥视的门的方向点了点:
    “那位先生嘛。你可实在是个贪婪的人哟。连干爵你都那样迷恋,比子爵富多少倍
的富翁里见先生虽是个老头儿也危险呐。像你这样的虚荣女真叫我不放心啊。”
    啊,这是什么话?这是被尊为S市社交界绅士的人说的话吗?
    “难道…可是你不说他不喜欢女人吗?别这样卑鄙地胡乱猜疑。”
    瑙璃子装作要打川村的样子,娇滴滴地笑了。
    正在这时,屋里突然变得一团漆黑。
    “唉呀!”瑙璃子轻轻地叫了一声。
    “好像是停电了。”川村说道。
    哼,什么停电!是我的秘书志村按照约定,溜进饭店的供电室,切断了电源。是S
饭店内的人为停电。这就是我刚才说的定好的时间。
    我急忙朝房间的一侧跑去,那里安设着一台小型机器。不一会儿,隔壁的客厅里传
来了女人失魂喀魄般的惊叫声。是瑙璃子的声音。
    她为什么惊叫?
    那是有道理的。原来停了电而一团漆黑的客厅里,出现了一个极不寻常的怪物。
    黑暗中,两个模模糊糊的东西隐约显现出来,接着慢慢变成可怕的形状。在黑暗的
空间,两只眼睛,两只分别有半领榻榻米那样大的巨眼,一动也不动地怒视着他们。
    川村和瑙璃子难以为是幻影。可是,若是幻影,为什么久久不消失?那双巨人的眼
睛决不是初次见到。看着看着,那竟像是实际存在的某个人的眼睛。哦,对了,是死去
的大牟田敏清的眼睛。那双眼睛被放大千百倍,此刻正浮现在奸夫奸妇的面前,在黑暗
中对他们瞑目而视。
    毒妇一明白这些,吓得不由得惊叫起来,紧紧地抱住了川村。川村强忍住没叫出来,
望着巨人的眼睛,腋下、额上冷汗直淌。
    这是我想象出来的,并不是我亲眼所见。就是想看也不能看呀。我的眼睛诚然放大
一千倍瞪着他们,但那只不过是我的眼睛的幻影。真正的我是将摘下墨镜的脸,伸进安
在隔壁房间的实物幻灯机中,贴近连接室外电线的一千瓦灯泡,忍着刺眼的强光,一眨
也不眨地瞪着眼睛。就是说,妖怪似的巨眼是通过实物幻灯装置,将我自己的双眼映在
客厅墙壁上的。
    戏法的秘密一旦公开,那是极其简单的。可是,当时谁也不知道什么实物幻灯。奸
夫奸妇弄不清是死者的亡魂显灵还是由于良心的谴责而产生的幻影,极度的恐怖使他们
惊恐万状,效果比预期的还要好。
    仿佛是以瑙璃子的惊叫为信号似的,电灯突然亮了。不用说,那是供电室的志村相
机接通了电源。
    电灯一亮,我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打开门,回到了客厅。
    “唉呀,怎么回事?”
    虽在意料之中,因效果极佳,我不由得问了一声。
    瑙璃子和川村,真像是见到了幽灵,茫然的眼睛怯生生地四下环顾着屋内,额头上
挂着汗珠,嘴唇发干,面无人色。那情景简直让人以为他们就是幽灵。
    “哦,没什么。突然黑下来,稍受了点惊。”
    川村辩解似地说着,悄悄舔了舔嘴唇。
    哈哈哈哈!开心,开心,我的初试成功了。照这样下去,前奏也会顺利的。那就慢
慢开始吧。
      不寻常的恋爱 那以后又过了几天。
    其间,我一方面使川村就范,让他把我当成最好的朋友;另一方面积极接近瑙璃子,
尽一切力量争取得到她的心。
    我没有徒劳。现在,川村把我当成亲生父亲一般,对我无话不谈,有时还征求我的
意见,甚至连一些见不得人的事也来找我商量。
    我们经常坐车去下饭馆。在那里,点上当地的名艺人,又是弹又是唱他要酒疯。酒
鬼川村一喝醉酒便丑态百出,几乎使人不敢相信他就是平素的那个美男子。
    我怂恿酩酊大醉的川村,经常把他送到瑙璃子的住处。女人是不会喜欢醉鬼的。
    好像瑙璃子每看到一次这种丑态,她的心便离开川村一点。
    离开川村到何处去?不言而喻,到我这儿来了。瑙璃子爱上了过去最讨厌的我。没
有比女人的心更不可捉摸的百。我这个白发白须的老头儿好在哪里?不用说,是钱。也
许我这满是白发的头也同荣华富贵一样把人喜爱吧。
    “您自己老是说您老了、老了,可我看哪,决不像您说的那样哩。瞧您那红润的脸
色,结实的体格,简直像个30岁左右的小伙子哩。头发是清一色的白发,比那种褐色的
要漂亮多了。”
    她就这样夸赞我。
    随着与她日益亲近,我像父亲爱女儿那样有时碰碰她的身子;有时还握握她的手。
那种时候,瑙璃子就会满不在乎地反握起我的手,给我一个娇媚的笑脸。
    每当那时,我就像背上放了块冰一样,浑身毛发直竖。我觉得,要是不留神,那就
会将复仇大业遗忘脑后,身心真的被融化掉。
    那时期,她已经住在另分给她的别队有时候,她也背着川村,独自从那里到我住的
饭店里来玩。
    一个月色皎洁的夜晚,我和瑙璃子两人到阳台上翻天。当时那种不可名状的奇怪心
情,我现在仍记忆犹新。
    我全身沐浴着月光,靠在藤椅上。淘璃子从后面靠着椅背,像要注视我的脸似地头
伸过资背,对我本出她那动人的微笑。
    月光把她照得像梦中的女长一样美丽。我对她看得出神,迷迷糊糊地做了梦。
    你这还不满足吗?即使是说谎,也能够得到这个女人的情爱。你有用之不尽的财宝。
你不想带着那些财宝和这个美人,平平安安地度过余生吗?
    有仇?什么仇?即使是一夜使头发变白的仇恨,也只不过是一出尘世的滑稽戏!
    不知是月光的魔力还是美女的魔力,在那一瞬间,我懦弱地想到了这些。然而,祖
先传下来的复仇心旋即驱走了那短暂的梦境。
    “以眼还眼,以牙还牙”之外,没有真理。
    我终究只是一个从地狱里爬出来的白发复仇鬼。
      瓶装的婴儿 复仇剧的序幕渐渐拉开了。一天,我发出了这样的请帖,邀请三位客人到饭店聚会。
    老夫今在郊外购得别墅一座,拟于15日为此设宴,恭请光临,不胜欣喜。请于当日
午后1时至S饭店,由老夫陪同乘车前往别墅。
    按照我的请帖准时前来聚会的客人是川村义雄、大牟田瑙璃子、住田大夫三位。住
田大夫就是赚取一大笔酬金,对瑙璃子的假病佯装不知的那位原先的Y温泉开业医生。
    人一到齐,我们便一同坐上当时S市仅有三辆的汽车,前往目的地。
    “我们三人好像都还没问过那座别墅的所在地呢。真奇怪,里见先生好像故意瞒着
我们似的。”
    汽车驶出市街的时候,川村忽然注意到这一点,不解地问道。
    “想让你们大吃一惊啊!哈哈哈哈哈。”
    我好像很滑稽地笑了起来。
    “哦,那座别墅准是在一个意想不到的地方吧。说不定房子还是我们知道的哩,里
见先生,您是从谁那儿买过来的?”
    瑙璃子饶有兴趣地问。
    “从谁那里么,我不太清楚。一切全是我的秘书志村办的。”
    我明知不该奖,嘴角上仍禁不住浮现出异样的微笑。
    汽车在坑坑洼洼的乡间土路上颠簸而行。随着汽车的行驶,岔道没了,我们的行进
路线渐渐明晰了。
    少时,川村突然发病地叫道:
    “唉呀,这条路不是往Y温泉去的吗?”
    “不错,您说的对。这么说别墅是在Y温泉附近买的咯?”
    住田大夫随声附和。
    “猜得很对,正是这样。我的新别墅位于Y温泉的尽头。”
    听了我的回答,川村和瑙璃子不安地对视了一眼。之后,两人都缄口不语,脸色好
像也不大好。
    “啼,诸位,我买的房子就是这儿。”
    汽车停下的地方,正是大牟田家那座小别墅的房前。就是这座住宅,瑙璃子曾来进
行过长时期的温泉疗养。就是这座住宅,前不久发现院子里埋着一具私生儿的尸体。
    我花费巨资,把这座房子弄到了手。这别墅在大牟田家又不是非有不可的,终于转
让给我了。瑙璃子如今住在另安排给她的别哪里,对这件事她是蒙在鼓里的。
    奸夫奸妇的惊俊真有些让人可怜。他们一下车,便苍白着脸,喊喊喳喳地小声咕叽
着什么。
    “哪里,这是偶然的。里见先生决不会知道那件事。打起精神来!在这儿要是举止
反常,那反而会受到怀疑的。要沉住气!”
    川村恐怕就是这样给瑙璃子打气的。
    “哎,诸位,请进吧。”
    我先进了门。先到的志村带着一群新雇的女佣人迎到门口。事到如今,川村和瑙璃
子也不能再回去了。他俩虽然提心吊胆,却做梦也想不到那可怕的杀婴秘密已经败露,
仍若无其事地进了客厅。
    客厅从隔扇到榻榻咪全变了详,布置得焕然一新。这是志村按照我的吩咐干的。
    “里尼先生,真是奇缘呐。可能您不知道吧,这座别墅原先是大丰田家的。这位瑙
璃子夫人也曾在这儿住过很长一个时期哩。”
    住田大夫毫无觉察,本想奉承二句,却刺到了痛处。
    “嗯,是啊。我一点儿都不知道这座别墅的事……这倒真是奇缘哩。我养病的房间
就在这前面。”
    真是个妖妇!她不知何时又恢复了脸色,坦然地应对。
    “唉呀,是吗?志村太不会办事了,这家伙什么也没对我说。实在抱歉。”
    我仅装不知道而道歉。对方也不好对付,她顺水推舟地说;
    “不,同样要卖,还是卖给您算幸运。因为什么时候想看了,您会让看看的。”
    “那么,客厅就用不着让你们看了。不过,里面有的房间改变了布置;有的房间则
丝毫没动,仍保持原先的状态。总起来说,或许变了点样吧。对瑙璃子的病房还有印象
吧?”
    我若无其事地说着,带着他们从一个房间转到另一个房间。所见的房间都同膨璃子
来洗温泉的时候大不一样了。为什么要那样!那是为了烘托一间屋子里的凄惨景象。只
留一间阴郁的房间丝毫不动,会更有效果。不言而喻,那就是镶璃子住过的病房,那间
她生下私生子的罪恶的房间。
    我把那间房间留在最后。像小孩子常玩的那样,把最好吃的留到后头,这就是我的
作风。终于到那间房间了。我手放在拉门的拉手上,回头对客人们说:
    “你们不喜欢鬼抓故事吧?要是不喜欢那就甭看了。这可是一间闭鬼的屋子呀。”
    瑙璃子和川村似乎被我这句可怕的话吓了一跳。可是也许是不愿示弱,他们装腔作
势地回答说一定看看。
    那就让你们看看吧。我打开了拉门。这是个能捕六领榻榻咪的房间。屋里是褐色的
榻榻珠,陪黑色的拉门,发黄的拉富,阴暗的茶色沙培,还有古色古香的挂轮,一看就
有点不对劲儿。拉窗外边是套廊,面对着庭院。不知是因为天阴还是因为屋檐深,屋里
简直像傍晚一样昏黑。
    “为什么仅这一间没整理?因为这种明郁的气氛奇怪地制止了我。你们不这样认为
吗?不是有一种像在昏暗的狂言.舞台上看到的不可名状的气氛吗?”
    三位客人都熟知这间屋子。住田大夫好像只是对我的具常的兴趣感到奇怪;而另外
两位,即奸夫奸妇,却不由得有些恐怖。特别是瑙璃子,她嘴唇上毫无血色,好像连站
在那儿也是勉强支撑着的。
    川村到底只是个川村,他也面色惨白,惊愕地盯着地板上的一件东西。难怪他那样
盯着,那儿放着一只与这间古色古香的房间木相称的新桐木箱。
    住田大夫好像也发现了箱子,问道:
    “那是什么?既不是茶具,也不是木偶箱,好像是有些来由的呢。”
    “来由?这件东西有着十分可怕的来由哩。”
    我阴郁地说道。
    “哦,越说越邪乎了。我得看看。”
    住田大夫嘴上这样说,却身不由己地耸了耸肩。
    “好,请等一下。关于这个还有一段故事哩。事实上就是根离奇,这件吓人的事简
直叫人难以置信。躇,请看这张榻榻咪。这上面有一块很大的黑斑点,你们以为是什
么?”
    我像说书先生一样指手划脚。
    “是的,模模糊糊地有什么东西洒落的印迹。这要是血印,那可就真的邪乎了。”
    住田大夫独自应答。奸夫奸妇惶惶不安,连开口说话的精神都没有。
    ‘可是,这实在像是血印呐。”
    我一针见血地说。
    “啊,血、血!”
    医生现出同他职业很不相称的惊恐。
    “我收拾好这所房子,就吩咐秘书志村清理院子。他很精明,对整理庭院颇有经验。
东村一个人平上整地,干得非常认真。他想把枫树移栽一下,在挖树根的时候发现了一
件触目惊心的东西。瞧,那儿,那棵机构。”
    我打开拉窗,让他们看看院子。院子中央有棵根部曾被我自己挖过的枫树。那是我
同老婢阿丰进行那段问答的地方。
    “你们以为那是什么?可别害怕哟。一个刚生下来的婴儿的尸体装在小木箱里埋在
那儿。可能是什么人溜进这座空别墅生下了死婴;或者是不能使之生存的私生子,一生
下来就马上被亲生父母杀死了。嗯,这样一想,这张榻榻咪上的斑点是什么不就显而易
见了吗?”
    谁也没有回答。昏暗的室内,三张惨白的面孔宛如明魂一般。瑙璃子、川村的恐怖
是不言而喻的,连老实巴交的住田大夫听到这里也不能不恍然领悟所有的秘密了。
    谁也不认为我是故意揭露这个秘密,只以为是偶然发现的。那还算他们幸运。如果
知道揭露这个秘密的人其实就是以为已经死去的大牟田子爵,那奸夫奸妇说不定当场就
会呜呼哀哉的。
    “那么,那孩子怎样了?向警察署报案了吗?”
    住田大夫半晌才担心地问了一句。
    “不,报告警察只会无益地折磨母亲。已经过去的事情是无法挽回的。那位母亲恐
怕也会吸取这一教训,不会再与人私通胡来了吧。”
    可是监璃子啊,你别高兴。不报告警察,实际上并不是出于我的怜悯心,而只不过
是为了便于我完成木依靠法律的大复仇。
    “那,孩子呢?孩子呢?”
    沉不住气的川村第一次开口了。那声音凄然颤抖。
    “事情可玄乎了。那个婴儿简直像刚生下的一样,一点儿也没有腐烂,仍以死时那
副姿态睡在箱子里。真是固执啊。可能那是小东西要生存的阴魂吧。不,恐怕是受奸夫
奸妇欺骗的丈夫那颗仇恨的心所致吧。”
    “那,那孩子呢,那孩子呢?”
    川村心不在焉地重复着同样的话。
    “慢看,在这儿。”
    我快步走进屋里,掀开那只桐木箱的盖子,从里面取出大玻璃瓶,放在他们面前。
    这当地,突然“啊”地一声尖叫,随即瑙璃子,面如死灰的瑙璃子闭上眼,倒在川
村的怀里。奸妇吓得竭尽最后一点气力,昏迷过去了。
    玻璃瓶里,一个浑身皱巴巴,灰魁魁的婴儿四肢弯曲,翻着白眼,一动不动地瞪着
这边。
      金佛像 诸位,屈指数来,我的奇异的经历已经讲述一个星期了。虽说在狱中时间多得很,
但是且不说讲述的我,听我讲的诸位,特别是担任速记的先生,大概都所减了吧。
    不过,我那动人心弦的复仇故事这就要进入高潮了,请诸位再耐心地听我说下去。
    昨天说到我把奸夫奸妇邀到Y温泉别墅,尽情地折磨。恐吓了他们一番,奸妇瑙璃
子看到我事先准备好的瓶装婴儿,不堪忍受自己作的罪孽的恐怖,以致昏迷过去。
    然而,这些只不过是我复仇计划的一段小小的前奏。我的仇恨并不是奸妇昏迷一下
就能够消解的。诸位请想一想,我因为他们吃了多少苦头。我被我所迷恋的爱妻背弃了,
不,是被川村偷走了爱妻。而且,他们把我谋害了。虽然幸运地死而复生,但是那时候
已被他们关在欲出不能的坟墓里。我被活埋了。那五天中,我在那黑暗的石窟里遭受到
什么样的痛苦?看看我的白发吧。三十岁的青年就满头白发!我在墓中那五天时间里,
饱尝了三十年的痛苦,待爬出坟墓时,身心皆已变成六十岁的老人。古往今来,谁管吃
过这样的苦?!
    复仇,就是要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让仇人同样饱尝我所受过的那些痛苦。让
奸妇瑙璃子昏迷过去,连我受过的苦的百分之一还不到呢。嘿嘿嘿嘿嘿…是吧,诸位?
就是说,我以后还要让奸夫奸妇尝受百倍于前面的痛苦。我要干的还在后头呐。
    大牟田瑙璃子昏迷时,亏好往田大夫在场,因此,经过一番细心的护理,并没出什
么意外。可是从那以后,奸夫奸妇的心头一直笼罩着一层可怕的阴影。
    让他们恐惧固然是我的目的,但做得过分了则会促使他们提高警惕,那样反而不利
于我实行以后的计划。这回我必须反过来为和缓他们的恐怖心理费一番气力了。过去的
法官在进行刑讯时,就对犯人严刑拷打;当犯人被打得死去活来时,就暂且撤下刑具,
让他喝点水,给他一点粥,以示安慰。同这个道理一样,和缓一下他们的恐怖心理,只
不过是一种手段而且,那样能使下次加给他们的痛苦更有成效。这就是一面打、一面哄
的战术。
    于是第二天,我去拜访瑙璃子,恭恭敬敬地道了歉。
    “昨天实在抱歉。因为发现了奇怪的玩艺儿,我觉得稀奇,竟老大无成,得意忘形
地如同演戏一般,让您受惊了。要是光随便说说,不请您看那个婴儿的尸体就好了。真
是对不起。”
    瑙璃子脸色还有几分苍白,眼睛不安地溜溜揪批的。听了我的道歉,辩解似地答道:
    “不,是我打扰了大家。真是不好意思,见到婴儿的尸体就吓昏了,男人们一定要
笑话吧!我实在是太怯弱了。”
    看来,她好像并没有怀疑是我故意干的。
    如果说我买下那座别墅,以及把婴儿的尸体装在玻璃瓶里全是偶然的,那就令人难
以置信了。可是,瑙璃子坚信我是从南美归来的里见重之,所以想不到是我知道他们的
秘密,故意做了那场戏。不,更主要的是,她正绞尽脑汁考虑如何为昨天那场有些过分
的惊吓辩解,没有心思怀疑我。
    “那么,那个孩子的尸体怎么样了?还是那样保存着?”
    瑙璃子不安地问。要是那种事情传到快嘴人的耳朵里,弄得尽人皆知,那对于奸夫
奸妇来说,可是一件非同小可的大事。
    “不,我彻底接受教训啦。我准备把尸体埋到原来的地里去,并且我还想给那个可
怜的婴儿修一座墓。”
    我答道。她一听说要把婴儿埋掉,好像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可是一听说我要修一
座墓,又有点担心了。
    “哦,墓?”
    “嗯,墓。不过不是普通的墓,不是一般的石碑。是砖砌的,建一座小库房。”
    “哦,造库房?在那种不方便的地方?”
    “我有一尊在中国搞到的金佛像。装在汽车里怕不保险,想找一个安放的地方。这
次出了这件事真是幸运。我想为了给婴儿祈祷冥福,修一座砖砌的殿堂来代替坟墓,将
金佛像收藏在那里面。”
    “是纯金的佛像吗?”
    瑙璃子听说金佛像,两眼直放光彩。真是个贪得无厌的女人。
    “是的,是由于一件奇妙的事情弄到手的。在我看来这如同给日本增添了国宝。佛
像分量有六百两左右,作为金铸的佛像,倒没有什么了不起;可是,作为一件异常古老
的艺术品,却有着不可估量的价值。啊,这可以说是我的一项贵重的财产吧。我要造的,
因为是要保存金佛像的建筑,所以叫做库房;而另一方面,在安慰那个婴儿灵魂的意义
上,它是坟墓;作为安置佛像的场所,它又可以叫做殿堂。”
    可是诸位,什么金佛像,全是胡言乱语。我散步的时候,在市郊的旧家具店里买了
一尊新近制作的廉价阿弥陀佛像,我准备将它镀上一层金,摆在刚才说的殿堂里。
    我为什么要说那些假话?其中大有奥妙。我的真正目的是在理婴儿的地方,造一座
奇妙的砖砌小屋,那座屋子设有一套前所未闻的自动装置,那装置恐怕连诸位也会大为
惊奇的。不用说,那是我的一个复仇手段。那装置是怎样奇妙。怎样可怕,不久便可以
知道了。
    “噎,是那样珍贵的佛像?殿堂建成后我一定去看看。”
    蒙在鼓里的瑙璃子竟信以为真,对拥有那件宝物的我表现出更大的热情。
    “那当然啦,一定请您看看。殿堂将按照我设计的一种奇异的式样修建,您一定会
十分惊奇的。我非常快活,仿佛现在就看到了您那惊愕的面色。”
    事实上,这真叫我快活啊。瑙璃子会感到多么吃惊?多么稀奇?多么恐怖?哈哈哈
哈哈,要是恐怖得惊人,那是怎样的恐怖呢?

      07   
幸福之籁 在我们那样交谈之际,奸夫川村义雄突然推门而进。川村显得很尴尬,辩解似地说
道:
    “哦,对不起。因为门口一个人也没有。”
    他大概没料到有我这个得事的在这儿,才像往常那样冒冒失失地闯进来,想同瑙璃
子鬼棍的。
    ‘川村先生,来呀!里见先生正在讲一尊珍贵的佛像的事呢。”
    瑙璃子调和地说道。
    “惺,是这么回事。”我按照对瑙璃子说的,意味深长地重复了一遍,“等殿堂建
成以后,我第一个请您去看看。”
    “我一定去。能第一个拜见,实在是荣幸之至。可是,殿堂预计什么时候建成?”
    奸夫丝毫不知殿堂建成之后,他要吃多大的苦头,还高兴地说是荣幸之至呢!
    “一个月之后,全部完成内部装饰。”
    啊,内部装饰!那是怎样的地狱装饰啊!
    “懊。那正好。其实我将到大阪去一趟,回来时,那座殿堂就该建成了。这太好
了。”
    “哦,去大阪?是有什么急事?”
    比我更为惊诧的渴璃子连忙问。看来川村的大阪之行,奸妇也是初次听说。
    “对。刚才接到大阪的伯父打来的电报,说他久病不愈,看样子要不行了,叫我先
去照料他一下。他没有妻室儿女,只有我这一个近亲,所以才要把我叫到他的身边。”
    不知为什么,川村显得喜不自禁。亲伯父病势危殆,他却毫无悲痛之色。
    我们三人观了一会儿,其间,川村吞吞吐吐,总好像觉得我在场不太方便。我料定,
奸夫奸妇之间有什么秘密的话要说,便婉言辞别了他们二人。不,我是假装辞别,悄悄
地溜到院子里,在窗外偷听里面的谈话。
    因为是别味,院子不大,树丛却很茂密,这正适合我藏在那地偷听。
    ‘哎,答应我吧,等我从大阪回来,就正式结婚。”
    瑙璃子不知为何一言不发。
    “我伯父年纪老了,这回准不行了。他一去世,继承遗产的就是我。虽然伯父并不
怎么喜欢我,却又没有别的近亲,所以那个顽固老头儿不得不把我叫去。遗产少说不下
十万元吧。啊,我多么盼望这一天的到来啊!嗯,明白了吗?你退回大牟田家给你的报
酬,做我的妻子,可以到任何你喜欢的地方去。哎,答应做我的妻子吧。”
    我透过玻璃窗悄然往里窥视,只见川村满面通红地紧逼着瑙璃子。
    瑙璃子却格外冷静,大模大样地连眼皮也不抬。我屏住气息,等着听这个奸妇如何
回答。她终于开口了:
    “那样做就没脸见人啦。我,我一点儿也不想做你的老婆呀。你是我的情人,我心
爱的情夫。嗯,这还不够?没必要结婚嘛。”
    她的回答给川村的热情浇上了一盆冷水。
    “什么情夫,我并不满足。我是个男人啊!我要独自占有你,光明正大地得到你,
那就只有采取结婚这种形式。我不愿意永远保持那种偷偷摸摸的关系……好吗?答应我
吧!难道你讨厌跟我一同生活?”
    “不是。不过我们完全不必拘泥干那种形式,而可以继续这样相爱。我也不配你呀。
只有避讳人眼的幽会才使得恋爱更富有趣味。”
    奸妇厚颜无处地说着,微微一笑。脸上笑着,身子也动了起来;她白嫩的小手在他
穿着西服的膝上往前蠕动。微黑的手同白嫩的手握在一起了。
    “哎,别这样仓促地决定。好好地照看你伯父,尽早赶回来。我在望眼欲穿地等着
你呐。还有,嗯,一切都等你回来以后吧。我能同我的心爱的人分别那样久吗?”
    啊!这是什么话,这能是一位子爵遗播说的话吗?娼妇!这女人是个天生的娼妇!
    通过这一机会,我知道川村是怎样深切地迷恋着瑙璃子。奸妇那柔嫩的手指碰他一
下,他立刻便会变得像只水母。
    “那也好,结婚的事儿就等回来后再走吧,到时候可一定要答应我哟。嗯,不会不
答应吧?”
    川村刚才的劲头不知到哪儿去了,眼见着让步了。
    “嗯,行啊,这事儿就等你回来后慢慢商量吧。可是,可是,嗯,我们不是不久就
要分别了吗?嗯?嗯?”
    瑙璃子眯缝着眼,娇媚地半开着红润的嘴唇,一副无法形容的迷人之态。接着,她
慢慢仰起脸,伴着脖子,悄然熟川村的嘴唇下靠去。
    川村见此情景,早已按捺不住,只见他猛地抱住瑙璃子,随着一声异样的吼叫,压
在她的身上。
    我又看到了。从墓里爬出来的那天夜里在本郧西式房间的玻璃窗外看到的情景,今
天又看到了。我亲眼目睹了奸夫奸妇的痴态。
    我决不会对卖淫妇般的瑙璃子还怀有什么留恋之情。她是我不共戴天的仇敌!可是,
啊,那可爱的笑脸!那笑脸使我怒火中烧!
    我觉得全身毛发直竖,所有的毛孔里都渗出血一般的汗来。
    奸妇!卖淫妇!我,往日的大丰田敏清,就是变成了一个白发复仇免的现在,一看
到你那副笑脸,仍旧热血沸腾。我觉如此迷恋着你这样一个非人的东西。正因为如此—
—正因为这样强烈地爱着你的笑脸,我才对你们二人燃起仇恨的怒火。那怒火足以燃尽
大于世界!
    畜生们,等着瞧吧,我要让你们知道从地狱里爬出来的白发鬼那颗残忍的复仇心是
多么可怕。嘿嘿嘿嘿嘿,那时候,你们会是一副什么样的表情,会怎样痛苦地挣扎哟!
啊,我正眼巴巴地盼着这一天哪。哼,已经不远了。你们凄惨的末日已经不远啦。
    我不堪目睹奸夫奸妇的痴态,摸着手心汗津津的拳头,边朝天挥舞,边跑出了大牟
田家的别邮。我激动得不知走在哪里,过了好长时间才回到饭店。
    回来后,我独自闷坐在屋里,让心情平静下来。不一会儿,招待通报来客了。是川
村义雄。他大概是为去大贩来辞行的吧。
    我吩咐请他进来。于是川村一进来便用同好妇接吻印迹未干的嘴唇,用在男人来说
太红了点的嘴唇,舔来舔去地说起了辞行的话。
    “您一定十分挂念吧,可要好好地照看他呀。”
    我说道。川村仿佛一点儿也不挂念伯父的病,笑嘻嘻地说:
    “不,伯父已上了年纪,遗憾的是这回恐怕挺不过去了。不过说实话,伯父是个财
主,而且除我之外没有别的亲人。就是说,我这次大阪之行是去继承伯父秘藏的财产。
这也就是说,我这个一贫如洗的穷光蛋也将能自立于人前了。他是个平素几乎从不肯给
我一分钱的顽固老头。可毕竟还是有个伯父好啊。”
    这个地地道道的畜生!瑙璃子是瑙璃子,川村也还是川村,对自己的亲伯父竟敢这
样说!我恨不得狠狠地给他一个嘴巴。不,不行。不久就能目睹他临终时的痛苦,尽情
地嘲笑他了。我终于强按住自己。
    “另外,我还有一件喜事。”
    川村越发喜不自禁,又手舞足蹈地说了起来。
    “里见先生,对我们的关系您好像已猜到了一点儿,而且我也把您看作兄长,所以,
这事儿也对您说了吧。是这样,您所知道的那位女士已经答应了我的要求。她起初还担
心外界影响什么的,可是终于被我的热情俘虏了,答应不顾影响同我结婚了。”
    什么,答应了!我在窗外偷听,知道得一清二楚。我知道是决定等川村从大阪回来
后再慢慢商量。川村自以为慢慢商量就等于是答应了。瑙璃子是不会明确应允的,其中
自有不能应允的道理。
    然而,我们装作不知道,恭维地说:
    “哦,恭喜恭喜。那位女士不用说就是瑙璃子咯。嗯,是吧?得了一大笔财产,又
订了婚,你真是个意想不到的幸运儿呀!”
    于是,川村飘飘然起来:
    “是啊,连我自己做梦也没想到会这样幸运。死去的大丰田得到瑙璃子时别提多高
兴了,现在我才理解他的心情,理解无忧无虑地独占日本第一美人的那种喜悦。然而,
这在以往的穷画家那是无论如何都不可能的。实在是托伯父的福,托伯父财产的福啊。”
    恶人因为色情也会这样吗?他竟高兴得像个孩子。可是一想到这位天真的美青年曾
犯下二条人命罪,我不禁打了一个寒战。在情爱面前,他对那可怕的旧恶不感到担心吗?
不不,他是个不认为杀人是旧恶的绝代大恶棍,是个天生的刽子手。他那漂亮的肉体中
流淌着不同常人的毒血。他不是人。他是一头漂亮的野兽,一头不把杀人当罪恶的野兽。
    他说他现在理解了大牟田同瑙璃子结婚时的心情,恐怕是真的。纵然是野兽,在痴
情这一点上并无区别。
    诸位,奸夫现在高兴得忘乎所以,正在幸福之巅上微笑。这正合我的心愿。要想真
正让他尝到痛苦,不把他推上幸福之巅再让他摔下无底深渊就没有效果,就不能使深渊
显得深送、可怕。
      不寻常的恋爱 “可是,我有件事不太放心呢。”
    川村略显忧虑地说。
    “哦,你这位绝顶幸福的人竟也有不放心的事儿?”
    我故意显得意外地问。其实,川村所担心的,我了如指掌。
    “不分别人,就是瑙璃子。如您所知,她性喜交际,男朋友也不少,而且脾性变化
无常。我这么长时间不在,说不定会出什么事。因为她是那样漂亮。”
    川村颓丧地叹道。
    “哈哈哈哈哈,你也说起了没有自信的话。没什么关系。依我看,瑙璃子真诚地受
着你,不会出什么岔子的。”
    “嗯,我也相信,不过仍禁不住有些担心。我想麻烦您一件事,可以吗?”
    “你这位好友要求的,什么事都行啊。”
    我回答时,在好友这个词上加重了语气。
    “我想请您在我去大隧期间保护瑙璃子。请您保护她;使她不至落入那些男朋友的
魔掌。您是大牟田家的亲戚,您的年纪也完全能让人信赖。您就答应我这一平生之求
吧。”
    川村真是个诡计多端的家伙。他这样拜托我,既能防御社交界的恶棍,又能阻止我
自己打瑙璃子的主意。川村大概是觉得,虽然我是个老头儿,而瑙璃子那样漂亮,断乎
不能掉以轻心。何况瑙璃子是个见钱眼开的财迷。
    “行啊,你不仅是我的好友,也是我非常怀念的大牟田敏清惟一的攀友,我愿为敏
清助一臂之力。他的妻子瑙璃子同他最好的朋友作结合在一道,也是有什么缘分吧。地
下的敏清想必也会为之高兴的。对你,我要给予你给敏清的完全同样的好意,完全同样
的好意。”
    我说最后这句话时,又加重了语气。所谓川村给敏清的完全同样的好意,是指愉老
婆,是指把他活活埋在地下。这就是川村给朋友的好意。
    听了我这番不寻常的话,川村也感到有些不解,可是却怎么也想不到我就是大丰田
敏清。他讲过我的爽快的承诺,又絮絮叨叨地磁起了爆璃子的事。
    就这样,川村牵肠挂肚地去大阪了。有一个月左右,除了信以外,再没有他的消息。
他不在S市期间,我对孤单一人的奸妇授璃子一步一步地实施我的复仇计划。
    我每天都去拜访她;琐璃子也到我的饭店来,在外表上年龄相差得如同父女的一男
一女渐渐亲近起来。
    有一天,同瑙璃子并排坐在饭店我自己房间里的沙发上说话时,我若无其事地谈起
了周村。
    “川村君来信对我说他伯父已不久于人世了。这下子他可一跃而成大富翁咯。”
    于是形璃子眉头一皱,严然极通人性似地说道;
    “哎,我不喜欢。怎能说那种不近人情的话。”
    “可是,那不就成你的婚资了吗?川村君也非常高兴哩。”
    “啊!”
    瑙璃子装出一副意外的样子,仿佛十分诧异地矢口否认道:
    “婚资?川村说过这种事?真讨厌。”
    “哦,那么你并没同意?”
    我假装惊愕。
    “我故世的丈夫待他亲如手足,我也总把他当作兄长一样问他相处,彼此亲密无间,
简直不可能想到那些事。什么结婚,实在是出人意外啊。”
    “是吗?你能这样我也就放心了。”
    说着,我略显出一丝好色的神情。
    “哦,放心了?”
    瑙璃子明知我的真意,却装作不知道的样子反问我。
    “哈哈哈哈,不,你要问起我的真意,那我就有点地难为情了…我呀,我听说你要
再婚,实在大失所望呢。”
    白发白须的老头儿追求女人确实十分不易。如果不表现出一点儿老年的羞怯,戏就
不像是真的。于是我奇妙地干咳了几声,胡乱地抹了抹胡子。
    仔细想来,我的处境委实十分少见:我简直像个嫖棍,在追求恰恰是我老婆的女人。
我禁不住觉得好像是在做噩梦。这当儿,奸妇也大为动情,只见她像少女一样涮地满面
鲜红,摆出一副羞羞答答的风情,仿佛难以启齿似地用娇滴滴的鼻音说道:
    “哎,别开玩笑。您不是说过您讨厌女人吗?”
    “讨厌女人?不铁我是讨厌女人,这么大年纪还是个鳏夫。可是瑙璃子,那也许是
我对异性太苛求了。就是说,我以往从没遇到过一个理想的女人。然而这次回归日本,
见到了你以后,我的心彻底变了。我甚至羡慕死去的大牟田敬清。现在,一看到团团聚
集在你周围的绅士们,请你别笑话,我更是不胜嫉妒。我恨我为什么没能同你出生在同
一年代.”
    我的戏愈演愈热火,心里竟像真的在追求这位可爱的女郎似的。她,这位此刻在我
面前显得天真、腼腆的美女,曾经就是我的妻子,这使得我的心情更加奇妙,更加疯狂。
    瑙璃子眼圈通红,(娼妇这种人是深通这种把戏的。)一动不动地低着头。可是随
着我的话语越来越热烈,她浑身不停地颤抖,仰着激动的面颇深情地望着我。
    啊,她哭了。她的眼睑上挂着水晶般的泪珠,嘴唇激动得一个劲地颤抖,像要说什
么,又说不出话来似的。真是绝招!曾是她丈夫的我一点儿也不知道瑙璃子竟是一位如
此出色的尤物。
    ‘我太高兴了。我虽觉得配不上您,可是却常梦见您,梦见您那粗壮有力的胳膊紧
抱着我。”
    瑙璃子一面吐着动听的词句,一面伸出热乎乎的手拉起我的手,接着像普绝对川村
做过的那样,仰起挂着泪珠的脸蛋儿,半开的嘴唇颤抖着在我的脸上靠近。
    我不由得惊慌失措。同这个化改按吻,太让人民忍了。我犹豫不决,可是接着转念
一想:接吻不一定只是爱情的表示;要是想侮辱、玩弄对方,那也未尝不可。
    我亲吻了过去的爱妻——如今不共戴天之敌的嘴唇。那奇特而无法描述的滋味,至
今仍记忆犹新。
    我一面吻着她那灼热、颤抖的嘴唇,一面不由得怀疑起自己来:我是真的憎恨这个
妖艳的女人还是实际上在迷恋着她?
    嘴唇的感触使过去那些甜蜜的往事历历浮现在我的心头,我问瑙璃子在澡堂内那些
淫乱的戏要也像图画一样浮现在我的眼前。
    然而,我那如入梦境的心猛然醒了过来。我的复仇心在危险关头战胜了美女的诱惑。
    我振作起精神,一面使动作更加温柔,一面悄然挪开嘴唇。道出了关键的话:
    “我可以向你提出结婚要求吗?”
    瑙璃子一言不发,只是默默地、深深地点了点头。同时,她那双纤纤小手满带着倾
慕之情,紧紧地握住我的手,仿佛要把它捏碎似的。

      08   
十三个人 不久,川村义雄从大阪来信说,他伯父终于与世长辞,他已顺利地继承了遗产。
    我当即写了贺喜的回信。在足使川村高兴得忘乎所以的恭维话之后,我又补充了这
样一件事;
    为此,得本市社交界显赫人物T先生、K先生等十几位之赞同,拟于尊兄返抵当晚,
举办欢迎宴会,聊表寸心,务请贵临。尊兄抵达之际,我将至车站迎候,陪同尊兄径往
宴会场。
    这意思就是要在川村回来还没见到瑙璃子的时候便把他带到宴会场。
    我同瑙璃子已经订婚的事,不用说还瞒着川村。这是瑙璃子也同意的。在她说来,
抛弃那样迷恋着她的川村来做我的妻子,似乎觉得良心上受到谴责,因此她要求我在结
婚的日子到来之前,对川村要绝对保密。
    川村当即回了信。信中写道:‘石市的一流名士为小生之辈举办欢迎宴会,实感荣
幸之至。小生将依照您的吩咐,由车站径往宴会场。”那欣喜若狂的样子仿佛就在眼前。
    却说川村返回S市的日子终于来到了。下午六时,我让赴宴者在饭店的餐厅里等候,
便乘车到车站迎接川村去了。
    川村穿着崭新的上等西服,以一到格外显眼的男子风度回来了。他一见到我便跑过
来:
    “里见先生,太感谢您了。承您关照,我也总算成了个能自立于人前的人了。还有,
瑙璃子的事也得谢谢您。说出来请别见怪,要是没有欢迎宴会,我真想飞到大牟田的别
味去呢。可是一向办事周到的悠,为什么没让琅琅子也参加今天晚上的宴会?”奸夫抱
怨道。
    “哈哈哈哈哈,俗话说,好吃的要放在后头嘛。形璃子越来越精神,越来越漂亮了,
你就放心吧。今晚的宴会全是男人,而且我觉得在你们即将宣布结婚之前,还是不过于
炫耀为好,才放意没叫她的。她好像也想到车站来接您,被我拦住了。哦,宴会那边是
要尽早结束的,请一道去吧。”
    我巧妙地加以掩饰,让他们上了汽车,把他带往宴会场。
    在饭店的大餐厅里,S市屈指可数的绅士外商围在铺着白桌有的餐桌旁,等候着我
们的到来。
    川村挨个地点着头,喜不自禁地在主宾席上就了座。
    菜盘一个接一个地端上来;人们手中的餐刀和叉子闪闪发亮。虽是志庆的欢迎酒宴,
却异乎寻常地冷场,人们都很少说话。
    “里见君,我本想不吭声的,可是忍不住想问问。你呀,这个宴会的人数是怎么搞
的?你发的请回数很不吉利则。”
    临座的S市商业会议所会长T先生悄声对我咕味道。
    “人数?”
    我故意装作奠明其妙的样子反问。
    “暗,你看,我们不正好是十三个人吗?十三这个数不吉利你也是知道的吧。”
    T先生这个老迷信不高兴了。
    “哦,我还没注意到呢,真是十三个。其实我给十五个人发了请帖,有二位缺席
了。”
    我似乎很难为情地答道。
    虽然是小声咕叽,但在座的人都静了下来,那低微的声音几乎每个角落都能听到。
于是这番不吉利的对话迅即传遍了所有的人。他们默默无言,面面相觑,一层阴郁的不
安笼罩着餐桌。
    不多久,宴会结束,开始上水果了。为了消除他们的不安,我欣然起身,即席致了
欢迎词。
    我只是信口开河地赞扬川村,祝贺他的幸运,用一连串华丽的辞藻,说什么为社交
界能有他这位如此富裕、兴趣广泛的青年绅士而感到不胜欣幸,等等。接着,我又补充
了这样一件事:
    “恍惚听说,川村君最近订了婚,向我们披露的时刻也指日可待。真是幸运连着幸
运啊,川村君如今接二连三地遇上好运,处于人生快乐的顶点。而且,据说同川村订婚
的那位女士是个淑德高尚、秀丽无双的美人。”
    我话音一落,人们一齐鼓掌,在T先生的提议下,为祝贺川村的幸福干杯。
    以此为转机,席上骤然热闹起来。
    川村听着从四面八方飞来的半开玩笑的祝词,喜得眉开眼笑。
    这是川村幸福的顶点,命运的分水岭。
    达到了顶点就要下坡,而那下坡急转直下,直通万丈深渊。
    我又霍地在自己的座位上立起身来。
    “诸位,有件事想借此机会报告大家,就是向大家报告一下我自己的私事。虽不能
与川村君的幸运相提并论,但我也为能向诸位报点儿奋而感到欣慰。”
    听了我的话,顿时满席鸦雀无声,人们张大好奇的眼睛瞪着我。
    四面响起“敬听,敬听”的欢呼声。
    “因为报告得突然,诸位想必会感到惊讶吧。不,不仅会惊讶,还会笑话我这个干
瘪老头儿呢…干脆说吧,是这么回事,一直鳏居的我,最近要娶妻子了。真是枯木逢春
之幸啊?
    说到这里,对这一意想不到的报告,大家起初是寂然无声,接着使报以热烈的掌声。
    “恭喜”“恭喜”,一片道喜声。
    “做新娘的那位幸运儿是谁?她叫什么名字?”一个个提问令人应接不暇。
    我装腔作势地干咳了两声,目不转暗地盯着正面川村义雄的脸,准备披露未婚妻的
姓名。
      白发新郎 白发老翁要结婚了。人们先是惊得目瞪口呆,接着是热烈的掌声,并且四下里响起
好奇的叫喊声:
    “那位幸运的新娘是哪儿的?快,快告诉我们。”
    确也难怪。以厌恶女性闻名的我突然披露了一条万万想不到的消息。
    在说出新娘的名字之前,我盯盯地瞅着坐在我对面的川村。川村惊慌地眨巴着眼睛,
大概是精神作用,脸色微微发白。
    “我的未婚妻不是处女。但是,她比任何处女都纯洁,比任何处女都高尚,比任何
处女都美丽。这样一说,诸位就猜到了吧?虽说S市范围广大,但除了我的未婚妻,却
再没有第二个那样的女人了。”
    我进行了一生中最精彩的一次个人演说。那些社交界的头面人物个个一言不发,呆
怔怔地从周围盯着我的脸。
    “是的,正加诸位所料,她就是子爵大牟田敏清的妙龄遗编瑙璃子。我回到这座城
市以来,同瑙璃子进行着纯洁的交往。随着同她的交往,她的天真不知不觉地使讨厌女
性的我翻然改变了观点。我们已取得大丰田家的谅解,拟于本月二十一日举行婚礼,目
下正为喜事加紧筹备……”
    结束语还没说完,突然爆发了暴风雨般的掌声,祝词纷纷飞来,甚至有人喊:“里
见老人万岁!”人们一齐涌到我身边要求握手。
    然而,我对那些人连看也不看,只是凝视着川村义雄的脸,饶有兴味地端详着他的
表情。
    川村的脸色起初由于吃惊和恐怖而苍白,接着由于满腔怒火而涨得通红,最后由于
无限的痛苦变成了可怕的猪肝色。
    他双目灼灼,像要把我吞下去似地瞪着我。而我呢?同他那怒不可遏的神情截然相
反,我快活地微笑着,死盯盯地瞅着他。
    在一阵骚乱之后,人们也许嗅到了不寻常的气味,忽然沉静下来,注视着我们俩的
奇怪的对视。
    川村微微动了动嘴唇。他是想说什么,都激动得话都说不出来。然而,他终于开口
了:
    “里见先生,您刚才说的不是开玩笑吧?”
    “玩笑?哈哈哈哈哈。”我乐得哈哈大笑,“你说什么呀,开玩笑能说这种事吗?”
    “那么…”
    川村恼很得浑身直颤。
    “嗯?”
    我仍旧笑嘻嘻地,落落大方地问。
    川村不答话,紧咬着嘴唇猛然站了起来。他站起来左右看了看,接着抓起面前的酒
杯,像疯子一样突然朝我扔了过来。
    我猛一低头,酒杯摔到后面的墙壁上,叭地一声撞得粉碎。
    “你这个骗子!”
    他像野兽一样吼叫着,两眼圆瞪着我,猛地跳到桌上,朝我扑了过来。
    “干什么?你疯了?”
    两旁的两位绅士抱住川村的腿,好容易把他从桌子上拖了下来。满席宾客一齐瞪着
这个疯子。
    川村大概是受到周围叱贵的凝视,也觉得难为情了,没再动野蛮。可是他心中却愤
怒至极,发紫的脸像块石头一样一动不动地对着我。
    “哈哈哈哈哈,腥,诸位,惹出这场意外的乱子,实在抱歉。”
    我泰然自若,愉快地笑着说。
    ‘川村君好像搞误会了,不然不会对今晚欢迎会的主办者我耍出这番野蛮的。川村
君,怎么回事?你这样做是恩将仇报啊。是不是对我有什么不满?若是那样,等以后细
听你说,好吗?别在宴席上胡闹。”
    然而,川村仍像块石头一样木然呆立,不回答我的话。在异样的沉默中,我们又奇
怪地互相瞪着。可是不一会儿,他突然转过身,把椅子碰得哗啦啦地直响,快步朝门口
跑去。他没致一句答词,就要退出欢迎宴席。
    “附君,有事就请到Y温泉别墅,我今天晚上住在那儿。”
    我在离去的川村背后喊道。
    川村听到了我的话。可是他头也不回,像个哑巴一样默默地消失在门外。
    不用说,川村一走,宴会便十分冷场。欢迎会的主宾不在,这场宴席便索然无味了。
我决定若无其事地敷衍一阵就早早收场。与会者们大约猜到了缘由,可是他们什么也不
说,阴郁地相互道了别,各自回家去了。
      陷阱 当晚十点左右,我在Y温泉那座小别墅里做好了一切准备,急不可耐地等待着川村
的到来。
    川村准是从宴会场径直跑到瑙璃子那儿去了。他要去谴责他万没想到的瑙璃子的变
心。
    可是瑙璃子不在。她按照我的意见,为避开川村,今天一早就出去旅行了。她带着
一个女佣人,去进行二三天的小旅行。
    川村大概要向看门人打听我们的事,并且准能明白我同瑙璃子的订婚是真的。因为,
瑙璃子已经接到川村今天返回的通知,明知他要回来,却外出进行去向不明的旅行,这
不是变心是什么?川村要因此而遭到第二次强烈的打击,尝到惨遭背弃的男人的痛苦,
尝到过去大牟田敏清尝过的同样的痛苦。我知道,川村深爱着瑙璃子,以至在宴席上就
扑过来揪住我。明白我背叛,瑙璃子变心,他岂能善罢甘休。不把奸夫奸妇(在他看来,
我们才是奸夫奸妇。)大卸八块就不能解恨。可是,瑙璃子去向不明,准是跑到奸夫我
这儿来了。他会带上手枪或匕首来找我算账。反正他是不会白白放过我的。
    我早有所料,正严阵以待。对受了伤的野猪要准备好将它置于死地的陷阱。那陷阱
底下要多插上几支利剑。
    诸位,现在我该随心所欲地惩罚罪不容诛的奸夫川村义雄了。我的心高兴得怦怦直
跳。白发复仇鬼正虎视眈眈,垂涎欲滴。
    那么,川村是否钻到我的网里来了?是的。可怜的猎物遭到精神上的打击,还没站
稳脚就匆匆赶来了。
    “是!村先生。”
    我的秘书念村出去传话后,回来报告说。
    “好,我先到庭院的殿堂里去。’你照我给你交待的,把川村带来。怎么样?我可
是都对你说过了。”
    说完,我朝那座殿堂跑去。
    诸位还记得吧,我曾经对奸夫奸妇说过正在建造一座收藏金佛像的砖砌仓库。现在
所说的殿堂就是指那座奇妙的仓库。我一跑到那儿,便躲进了设在角上的小机房里。
    殿堂里有机房?诸位自然会有这种疑问。可是,廖,请听我说下去,马上就会明白
的。
    下面一段以川村的心情来说要好懂些。这样,在这一段里,我自己就成了幕后人;
被带进那座怪殿堂的川村义雄则是故事的主人公了。
    川村到这座别墅里来干什么?不出我之所料,他衣袋里藏着一把旧式匕首,企图逼
我认罪,若不乖乖地听他的,就当即把我干掉。他失去了瑙璃子,悲伤得像一只病狗。
    平素是个美男子的他,此刻因为心怀邪念,容貌大大地变了样,简直像个魔鬼。他
紧握着口袋里的匕首,浑身哆哆喷嚏地等着。这时候,进去通报的志村回来了,和气地
说道:
    “请跟我来。”
    川村默默地跟在后头。走过二三间屋子,到了内客厅的套廊,志村将院内穿的木屐
摆在放鞋的石板上,指着漆黑的院子说:
    “就是那儿。”
    那里赫然耸立着一座在黑暗中隐隐发白、有二层楼高的四方形红砖建筑物。
    “那儿是?”
    川村不解地问。
    “主人在新近建成的殿堂里等着您,好像是要让您看什么东西。”
    哦,明白了。他曾经说过金佛像的事,那么这就是那座殿堂哈。川村准是这么想的。
他心中念念地想着不论在哪里都要把我抓住报仇雪恨,因此,并没起什么疑心,便跟着
志村进了庭院。
    打开门走进建筑物内一看,只见中央是红砖砌的正殿,约有三平方米;正殿周围是
一圈昏暗的走廊,有二米宽。就是说,这是一种大盒子里装着小盒子式的构造。
    我藏身的机房极为狭小,刚好处在正殿后面的走廊上,川村当然没有发觉。
    正殿的正面,红砖墙上安装了一扇灰漆铁门。志村打开那扇铁门,招呼川村道:
    “主人在这里面。”
    “喂,你瞧,没人呀。里见先生,里见先生在哪儿?”
    川村惊煌地喊叫时,铁门已砰地一声从外边关上了,还听到哗啦哗啦上锁的声音。
他被巧妙地关闭在三平方米大小的砖房里了。
    可是,在川村看来,他才是有仇的;他是不该因为他以为是里见重之的我而吃这种
苦头的。因此,他还蒙在鼓里,一个劲地吼道:
    “喂,怎么回事?快把里见先生叫来。”
    输所看到的正殿非常意外地一点儿都不像个殿堂。
    里面全是水泥的,根本没有祭坛,惟有中间接着一只涂着黑漆的小箱子;墙壁、天
花板、地板全是灰色的;没有雕塑,也没有花纹、色彩,简直像是钻进了一间空仓库。
    低矮的天花板中央吊着一只设有灯罩的五支光电灯。虽没有风,那灯泡却不住地摇
晃。灯泡一摇,川村那从地板爬到墙壁上的身影使阴森森地晃动。
    不仅如此,或许是什么地方正在割断电线,那只荡来荡去的电灯奇怪地忽明忽暗。
真是莫明其妙。
    川村好生奇怪。他想出去,推了推门,可是铁门纹丝不动。看来刚才那就是上锁的
声音。
    “喂,开门!把我关在这里面,要把我怎么样?”
    他狂叫着,用拳头猛砸。铁门步步地发出铜钟一样的响声。铁门是用厚铁板做的。
因为是收藏珍贵的金佛像的仓库,安装铁门倒不足为奇,可总不该把川村这个大活人也
当作佛像关在那座仓库里吧。
    呆愣愣地站了一会儿,怪电灯又灭了,水泥箱子里黑得伸手不见五指。这回灭了,
好像不会马上再亮了。
    川村已无力喊叫,像被莫测高深的恐怖摄取了似的默不作声。
    突然,眼前的黑暗中什么东西模模糊糊地在蠕动。是黑暗的错觉?不不,不是错觉。
那东西慢慢地显现成可怕的形状。啊,是那东西!
    二只直径有三尺左右的眼睛在黑暗中赫然显现,一动不动地盯着他。那是忘也忘不
掉的大牟田敏清那双仇恨的眼睛。
      金佛像的原形 倾耳静听,什么地方隐约传来异样的声响。这是川村跑动的声音。他被巨人的眼睛
吓得像头可怜的野兽,在厚厚的水泥墙壁里疯狂地乱跑。
    我又一次在实物幻灯机强烈的电灯前猛然睁大双眼,按下了墙壁上的电钮。就是说,
我开亮了吊在川村头上的电灯。不言而喻,我那双眼睛放大有三尺左右的幻影同时消失
了。
    我戴上墨镜,顺着走廊绕了一圈,来到正殿的正面,轻轻地打开安在铁门上的小小
的视孔盖,朝里面窥探。
    哈哈哈哈哈,我的猎物····小时义雄这只老鼠正在捕鼠网里极力挣扎。巨人的
眼睛已经消失,可他还不顾一切地抽出藏在身上的匕首,盲目地挥舞着。
    “喂,川村君,你在干什么响?”
    我这才从视孔对里面喊。第一遍他没听到,我又喊了两三遍。川村惊愕地停住狂态,
回头望着这边。
    “是我呀,里见啊。”
    我从视孔露出脸说道。
    “啊,你?"
    川村一看清是我,涮地涨红了脸,飓地跳到视孔前。我的眼前倏地闪过一道寒光。
    我总算避开了脸。川村握着匕首的右臂像长矛一样从狭小的视孔里猛刺出来。
    我一把抓住他刺了空想要缩回去的手腕,用力拧下了匕首。
    “哈哈哈哈哈,川村君,你好像发了好大的火啊。你是来杀我的吗?”
    说着,我松开了他的手腕。他像泄了气的皮球,摇摇晃晃地倒向对面的墙壁。他虽
然东倒西歪,却并没住嘴:
    “是的,就是来杀你的。你这混蛋竟背叛了我。快,把这窗户打开。你这个骗子、
窃贼。”
    平常总像女人一样说话的川村竟说出这样的话,实在是丧失了理智。
    “哈哈哈哈哈,川村看,嗯,冷静点儿。在你也许是杀我的;可是在我却只是履行
以往的诺言。忘了吗?诺,我说过要让你看看我十分珍重的金佛像。就在那只黑箱子里
面,打开来看看,里面装着一尊多么珍贵的佛像。”
    于是川村嚷道:
    “这是让人看东西的礼节吗?什么佛像我管不着,现在我们有更重大的问题。你把
这儿打开。哎,你开不开?”
    “要是打开了,你会扑上来揪住我吧?嗯,再在里面冷静止会儿。佛像你不能不看。
你必须看。你有责任要看。犯下的罪必须赎回?”
    对我这番奇怪的话,川村忽然感到摸不着头脑。他略微平静了点儿,恢复了判断语
言的能力,接着一声不响地走近黑箱子,手按在向两边开启的箱盖上。可是,他犹豫了。
像预感到什么可怕的东西似的,他磨磨蹭蹭地迟迟不肯打开。
    ‘攸,打开呀,到这会儿还犹豫什么。那里面的东西在焦急地等待着你呢。”
    在我催促之下,他终于打开了箱盖。
    一打开箱盖,他“啊”地大叫一声,眼看着面无人色,吓得嘴唇直抖。一看到箱子
里的东西,川村不由得趔趄着倒退了几步。
    “看一看可怜的私生子吧!亲手勒死亲生孩子的父亲是谁?川村君,现在,残忍的
父亲受到惩罚的时候到了。该向你报仇了。你要明白,这是被你勒死的婴儿的优,是被
你偷去老婆的丈夫的价。”
    箱子里装着一具惨不忍睹的婴儿尸体,那尸体已腐烂得一半是骨头。婴儿的骨头架
还是缩着手、弯着腿、张着嘴巴哭着放进去的那副可怜的形状。
    诸位都知道那是个父母不明的婴儿,是装在瓶里作标本用的。可川村却丝毫不知道
这一点,仍以为是那天曾使瑙璃子昏迷过去的真正的私生子。
    他所惊恐的并不是已成为一堆骨头的婴儿,而是我已发现那是川村自己的孩子,并
且是他亲手勒死的。
    他惊愕地盯着视孔中我的脸,突然发疯地叫道:
    “不。不,没有的事!有什么根据能证明是我的孩子?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不知道?!这就是你背着大丰田,让瑙璃子在这座别墅的内客厅里生下来的那个
私生子。你用那双手,瞧,就是那双手,用那双手勒死了刚刚生下来的婴儿,勒死后又
把尸体埋在这个院子里。这些你都忘记了?!”
    复仇的快感使我心中发痒,我一句一句地朝他的要害逼近。
    “不,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川村那张像尸骨一样憔悴、惨白的脸上挂着可怕的微笑,重复着同样的话,以表示
顽强的反抗。然而,那声音越来越弱,最后只是嘴唇微微颤动,笑容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在苦苦思考着什么。
    少时,他的表情突然出现了惊人的变化:惨白的脸涮地涨得发紫,塌陷的眼睛像发
高烧一样灼灼闪动。
    “你是谁?在那儿窥视的家伙究竟是谁?”
    他的喊叫声中带着一种恐怖的腔调。
    “不是别人,是我啊。是你想干掉而来拜访的里见重之啊。”
    我答道。于是川村有些怀疑地问:
    “啊,是的,是你,一定是你。可是你为什么要这么折磨我?你对我有什么仇?”
    “有窃妻之仇。”
    “你刚才就说过这种话。可是即使我想偷你的妻子,你不是没有妻子吗?”
    “不仅被你偷去了妻子,而且我还有杀身之仇。”
    “什么?什么?”
    “不仅被你杀害了,而且还有被你埋进欲生不能的地下坟墓之仇。我就是在那座地
狱的黑暗中苏醒过来的。”
    “哦,等等。你胡说些什么?什么意思?啊,我在做梦。我被魔住了。住口!我明
白了!够了!”
    他双手揪着头发,拼命地折腾,想从噩梦中醒来。然而,并不是梦,岂有醒来之理。
    “等一下。还是你在那儿吗?让我看看脸。来,让我看看你的脸。我好像疯了。”
    “要想看我的脸,可以到这儿来,从这个视孔里看。”
    随着我的声音,川村踉踉跄跄地挨近视孔,从那儿露出眼睛看我的脸。两人的脸相
隔不到五寸的距离。川村对着我的脸凝视良久,不一会儿失望地叫道:
    “不,我还是毫无印象。我一点儿也不明白你为什么要这么折磨我。”
    “别忙。川村君,我的声音你不至于不记得吧?”
    我突然换掉里见重之的假嗓,改用过去大牟田敏清那充满朝气的声音说道。
    相距五寸的川村脸上顿时冒起了鸡皮疙瘩,眼睛旋即失去了光泽,像个白痴一样木
然呆立。
    “喂,川村君,即使我的声音你不记得了,我这双眼睛总不至于忘记吧?你过去最
好的朋友的眼睛。”
    我一句一句地紧逼着他,一边说一边摘下了墨镜。墨镜下面现出了往日的大牟田敏
清那炯炯有神的双眼。
    一看到我的眼睛,川村双目圆瞪,乱蓬蓬的头发好像一根根地倒竖起来。
    这时,我耳边猛然响起一声像被勒住似的无法形容的惨叫,川村的脸随即从视孔里
消失了。他一屁股坐了下去。他已经无力站立了。

      09   
死刑室 长时间的沉默。
    村恐怖至极,在黑暗、狭窄的水泥墙壁里,像昏倒一样颓然坐到地上。我往里面一
看,只见他面容憔悴,整个身子小得像个孩子,显得十分可怜。
    然而,我的深仇大恨是不会因为这些而消除的。我的复仇还没有结束!
    我弄清川村并没昏迷,便从视孔里对他说话。我把在墓中苏醒以来的种种悲哀、仇
恨、痛苦、烦恼统统对他叙了一遍。
    川村肯定在听着,但是他毫无反应。他已无力对我这离奇的故事感到惊异。对什么
样的刺激他都麻木不仁了。
    “我完全变成另一个人,终于又要同仇敌瑙璃子结婚了。再过十来天,我就要做她
的新郎了。川村君,你怎样看这次结婚?你以为这只不过是我将你推进绝望的最底层的
一个手段吗?如果那样认为,你可就太天真了。我嘛,我是为了向那个卖淫妇复仇才结
婚的。是为了让她尝一尝我所受过的地狱之苦,而后再宰掉她,才同她结婚的。啊,那
是多么可怕的婚礼啊,你能想象得出来吗?”
    我结束了长长的故事,凝视着川村。他还是那副样子,一面浑身颤抖,一面用蚊子
般的声音嘟味道:
    “卑鄙,卑鄙。”
    “对瑙璃子的处罚要放在后面欣赏,现在先从你开刀。我要让你尝一尝我在墓中五
天时间所受过的同样分量的痛苦和恐怖是什么味道。来,站起来,有什么话就说吧。”
    听了我的话,川村像听到命令一样霍地站了起来。接着,他摇着乱蓬蓬的头,自暴
自弃、令人害怕地哈哈大笑。
    “那么,你是打算从那窗户里开枪,还是关上窗户把我闷死?或者是这样把我扔下,
让我活活饿死?哈哈哈哈哈,虽很遗憾,可我毫不畏惧。我豁出去啦。与其是让警察把
我送上绞刑架,不如被你杀死。那样在九泉之下还能够同心爱的瑙璃子在一起呢。”
    “住口!你是吓昏了吧。我的复仇可没那么简单。你能不声不响、平平静静地死吗?
能行吗?”
    “能行。”
    然而,那不是人的声音,只像是一只落网的可怜的小动物发出的惨叫。他那血红的
双眼像是回头望着屠夫手中利斧的公牛的眼睛。
    我非常厌恶川村的虚张声势,立即略略地敲了敲门,给机房发出了暗号。忠实的东
村等在那儿。
    顿时,马达轰鸣,齿轮吱吱作响。水泥殿堂中发生了惊心动魄的事。
    川村肯定也听到了那种声音。他不安地环顾四周。
    “嘿嘿嘿嘿嘿,害怕了吧?可是川村君,我在黑暗的棺材里醒来时,比这更加、更
加可怕哩。”
    诸位,请不要责怪我这残忍的行为。当时的我除了复仇一无所有。复仇就是我的生
命。
    “是什么声音?告诉我,我究竟怎么了?是怎么回事?”
    川村忍受不住,像听到了手术声音的外科病人一样惶惶不安地问。
    “嘿嘿嘿嘿嘿,害怕吗?”
    “哼,怕什么!我是想知道。我想知道我的命运!”
    “告诉你吧。可是你别后悔哟。”
    川村默不作声,浑身直打哆嗦。
    “上面,看上面。嘿嘿嘿嘿嘿,磨蹭什么,不敢看吗?”
    他像个怯懦的孩子一样朝上翻着眼珠,偷偷地瞅了瞅天花板。然而,平滑的水泥天
花板上毫无变化。
    “那样看不行,要一动不动池盯着。”
    经我一说,川村又抬头望着天花板。他看了很久,可是他那双疯狂的眼睛什么也没
看见,只见到一片灰色。天花板中间挂着一根电线,电线头上吊着一只没有灯罩的灯泡。
    “嘿嘿嘿嘿嘿,你在看什么呀?你以为天花板上有窟窿吗?不是那样小的东西。因
为太大了,你才没发觉。你看看天花板。你以为那是一块板吗?哪里哪里,那是一块二
米厚的水泥块呀。就是说,那整个屋子是一只汽缸。明白了吗?瞧,刚才还在你头顶上
的灯泡已经下降到你的眼睛附近了。为什么灯泡会下降?你明白了吗?不言而喻,因为
天花板本身正以同样的速度朝地板方向下降啊。”
    川村全明白了。他知道,数吨重的水泥块正徐徐下降,将要把他压成一块肉饼。天
花板与墙壁之间没有一点间隙;天花板和地板都是光滑的平面,连一只小虫也无处藏身。
    诸位,这是谁有恶魔才想得出的办法,是复仇之神授给我的妙计。将房间本身用作
杀人凶器,有这种先例吗?
    川村大概是真的疯了。他眼睛盯着天花板,像只路鼠一样在狭小的屋子里、在汽缸
里来回乱跑。
    他明知是徒劳的,仍挥舞拳头,拼命捶打着四面的墙壁。终于,手上的皮擦破了,
血滴喀滴嘻地流了出来。
    “救命,救命,救命……”
    令人毛发直竖的惨叫在四面的墙壁上产生回声,变成异样的声音传了出来。
    “哈哈哈哈。”
    我痛快得像个恶鬼一样捧腹大笑。
    在西方的复仇故事里,见到落入网里的牺牲者那副可怜而又凄惨的样子,便干脆放
弃了复仇,这种例子不胜枚举。可我却不是那样的懦夫。川村这些痛苦与我受过的苦相
比,实在是微不足道的。“以眼还眼,以牙还牙!”这是我不可动摇的信念。
    “川村君,你听着。明白我的意思吗?我安装这种奇怪的装置,这用意你明白吗?
你将被水泥块压成一块肉饼。并且,我要让同样被压成肉饼的婴儿尸骨紧贴在你的脖子
上。我要把那可怕的父子肉饼给她、给那个生下那婴儿的女人看。她会多么惊恐啊。我
不久就可以欣赏到她那副神态了。哈哈哈哈哈。”
    我发疯般地大叫大嚷。
    川村的痛苦是长时间的。天花板与地板相接触,足要一个小时。其间,他不得不一
面支撑着像虫爬一样徐徐下降的天花板,一面慢慢地弯下腰,接着蹲下来,一会儿又坐
下来,终于横卧着,直到被关在压顶的盘石下,骨头被架在压油墩子上,都一筹莫展,
无计可施,只能哭喊着束手待毙。啊,谁受过这样大的苦?
    川村像是一只被扔到宰狗圈里的野狗,疯狂地又哭又喊。
    “啊,我为什么不快点儿死啊。杀了我吧。把刚才那把匕首还给我。开枪打死我吧。
勒死我吧。杀了我吧……”
    种种哀求和诅咒断断续续地从视孔里传了出来。
    水泥天花板下降到一半的时候,操纵机器的志村踉踉跄跄地跑了过来。他面如土色,
满脸是汗。
    “老爷,我实在于不了。请您发发慈悲,把我解雇了吧。”
    他呼呼呼呼地直喘粗气,要求我解雇他。
    “害怕了吗?”
    我冷冷地问。
    “是的,我害怕。比起他来,倒是我不想活了。”
    “我不勉强。不必让你也受这样大的痛苦。你干得不错,现在就解雇你。这是一点
儿小意思。”
    我把事先带到殿堂里的折叠式皮包递给了志村。那里面装有十万元钞票。
    志村离去后过了十分钟左右。一度接通电源的机器,虽然他不在,仍不停地运转。
    我站在那个视孔前,盯着一件奇妙的东西。
    那是从视孔里突然伸出来的一只手腕。
    人求生的欲念是惊人的。川村竟想从那仅有三寸大小的视孔里逃生。不管可能不可
能,像溺水者抓住一根稻草,他抓住了那个小小的窟窿。
    他起初想从那儿伸出脑袋,可是视孔里露出来的那张脸却一点点地下去了。水泥天
花板已经下降到视孔的平面,强有力地把他的头压了下去。
    头已经不行了。可是还有一点儿缝。川村从那缝里伸出了右手。光手腕逃出去也好。
多么执着的欲念啊。
    手腕渐渐地被勒住了。
    五根手指在空中乱舞。手腕像只生物一样痛得乱扭。
    接着,一阵垂死挣扎。
    五根手指紧握在一起,随即痉挛了二三次,便无力地松开了。与此同时,伸得笔直
的手腕像火车的信号器一样软绵绵地斜吊下来。
      诡谲的诺言 我把奸夫川村义雄同他的私生子在巨大的汽缸里压成了肉饼。复仇事业圆满地完成
了一半。可是还剩下奸妇瑙璃子。随心所欲地折磨那个漂亮的卖淫妇,才是我复仇的最
大目的,才是在墓中复苏的白发鬼的最后愿望。
    打个奇妙的比方,就像孩子吃东西时,把最好吃的放在后面,先吃不好吃的一样,
我先干掉了并不那么重要的川村义雄,把关键的瑙璃子留在后头玩赏。对她我可是慎之
又慎的。
    现在该品尝那最上等的美味,该尽情地惩罚那个美丽的恶鬼了。这一不可言状的异
样的期待几乎使我心碎,以至有时情不自禁地想放声唱起荒唐的流行歌曲,而又猛然捂
住了嘴巴。
    你们不喜欢复仇鬼垂涎欲滴的馋相吗?憎恨我吗?哦,不用瞒我,你们的脸奇怪地
扭曲着哩。你们的眼睛瞪着我,像望着一头凶残的野兽、难怪啊,我当时只是一头一心
要复仇的野兽。可是,你们怎么也想象不出那头野兽的心情。我已经不是人,愤怒。喜
悦、悲哀都与凡人迥然不同。
    不久,翘首盼望的我和瑙璃子举行婚礼的日子来到了。
    本来,老人同孤漏的婚礼应办得俭朴些,尽量不要显眼。可是,为了尽可能使复仇
剧的最后一幕既热闹又卓有成效,我不顾社会上的舆论,举办了格外排场的婚宴。
    白发老翁里见重之与美人孤编大牟田瑙璃子将举行婚礼,这一下可思议的消息轰动
了S市。报纸用很大的版面登载了我们的照片,大大地报道这一戏剧性的婚配。对瑙璃
子的可谓不谨慎的作为,大丰田家表示了不满,于是更加轰动了S市。然而,在我那无
坚不摧的金钱的力量面前,任何障碍都土崩瓦解了。
    婚礼的前一天,我拜访了瑙璃子的寓所,进行了作为情人的最后一次全面。当时里
面的回式客厅内只有我们二人。
    瑙璃子宛如处女一般心神不宁,显得十分不安,可是却格外美丽。
    啊,一想到这个可爱的女人不久就要在我面前发出临终的呻吟,这张妖媚的笑脸就
要痛苦得扭作一团,我不仅毫不踌躇,甚至仅只想象那种景象,就开心得直咽唾沫。我
那颗残杀了一个牺牲者而如疯似狂的心已变成一头地地道道的猛兽了。
    我们就婚礼的会场、日后的快乐生活谈了许多许多。瑙璃子忽然说出了这样的话:
    “这样同您说话只限于今天了。从明天起…”
    能够作为里见夫人,自由地支配无穷无尽的财产,这句话她没说出来。
    “关于这个,我还有点儿不放心。”
    “不放心?哦,我明白了。你在想着川村的事,对吧?他那样地爱你。”
    “嗯,也对。奇怪呀,我旅行回来后,一次也没见到过川村哩,怎么回事?”
    “你不在家的时候,我们举办了欢迎他的宴会,你知道吧?从那以后我也没再见过
他。继承了伯父的遗产,成了暴发户,可能喜冲冲地到各地周游去了吧。”
    “是吗?说真的,我今天顺道到川村的住宅去看了一下哩。到那儿一看,真怪,连
个佣人都没有,门上了锁,像是一所空房子。即使去向邻居打听,恐怕回答也是:可能
搬走了吧。真叫人放心不下啊。”
    “你担心他是痛恨你变心而自杀了,是吗?放心吧,其实住址我清楚。等婚礼办完
后,一定让你见见他。”
    ‘哦,您知道?在哪儿?远吗?”
    “嗯,说远也很远。不过要想见到他并不难…可是,你说不放心好像是指别的事哩。
告诉我,你究竟担心着什么?”
    我感到对川村的事再说下去是危险的,便委婉地改变了话题。瑙璃子果然上了钩,
想起了她最挂念的一件事。
    “那是,嗯,我想请您给我看一样东西。”
    “哦,您想看的东西?啊,知道了,是我曾经对您说过的金佛像?”
    “不
    蹑璃于仿佛难以启齿,摇着头,只想让我说。
    “唉呀,除此之外,我猜不出你想看什么了。告诉我,不必有什么顾虑。”
    “哦,什么?”
    “我想看看您的脸。”
    瑙璃子干脆地说道。
    “哦,我的脸?你说什么呀。我的脸不分明在你的眼前吗?”
    “可是?”
    “可是?”
    “‘您总是戴着那样一副大墨镜。”
    “噢,原来是这样。您是想看看我的眼睛,是吧?”
    “嗯,我想让您摘下墨镜,让我好好看看您的眼睛。说起来真叫人难以相信,妻子
竟没见过大夫的眼睛。”
    瑙璃子拐弯抹角地向我提出了问题。她总好像有点不安。
    “哈哈哈哈哈,这副墨镜吗?除了在婚、丧等终身大事的场合,这是不能随便乱摘
的。自从被热带地区强烈的目光射伤了眼睛以来,医生就严格禁止我见太阳。”
    我在墨镜后面眯缝着眼答道。
    “那么,现在不是可以摘下来吗?今天是婚礼的前一天嘛。”
    “哎,等一等,别那样着急嘛。等举行了婚礼,一定摘下来让你看看。明天晚上,
嗯,就在明天晚上,您想看的全给你看。我的眼睛、我的莫大的财产和钻石,还有你想
见的川村的住处,统统让你看看。嗯,等到明天晚上吧。对我们来说,明晚实在是美好
的一夜啊。”
    我这样一说,瑙璃子便不再执意要看我的眼睛了。她以欣喜与不安混杂在一起的神
情,天真地菀尔一笑。她笑得那样动人,使人恨不得一把将她搂在怀里。她并不知道这
一诡访的诺言有着怎样可怕的含义。

      10   
晕倒 举行婚礼的这一天来到了。
    我在国外侨居多年,与日本宗教无缘,因此决定以S市惟一的耶稣教堂为婚礼的会
场,一切均按西方的仪式进行。因为人们认为那样适合老人与孤编的奇特的婚礼。
    在狭长而昏暗、天花板很高的教堂里,穿着时髦的S市社交界的绅士淑女济济一堂。
这次结婚,由于大牟田家是反对的,几乎没有亲属列席。可是,拜倒在我的财力之下的
实业家们比亲属更加热心地赶来参加了。
    穿着纯白色西式礼服的瑙璃子显得庄重、美丽。
    她在商业会议所会长夫妇陪伴下,由两个可爱的少年提着她的下摆,肃穆地来到祭
坛前。恰好午后的阳光透过高窗上的彩色玻璃,把她头上戴的薄绢映得红红绿绿,使人
觉得瑙璃子的身边仿佛出了彩虹。
    我这个新郎呢?我按照西方习俗,身着深色礼服,白发白须再配上墨镜,一副奇异
的仪态。阴森的老头同白百合般高雅的新娘,这种鲜明的对照,给列席的人们一种异样
的感觉。
    一种预兆不祥的气氛笼罩着整个会场。是因为新娘太美,还是因为新郎的白发白须?
是因为教堂那阴郁的天花板太高,还是因为彩色玻璃的五彩景象?都不是。是因为出了
一件更加不可思议的事。
    会场上出现了大牟田敏清的幽灵。新郎穿的燕尾眼同过去大牟田子爵爱穿的一模一
样,从手套到手杖,同大牟田用的完全相同,连姿态、走路的姿势、肩膀摇晃的模样都
同过去的大牟田敏清毫无二致。
    就是说,我把我长期掩盖着的我自己的习惯全部暴露出来,除了白发白领和墨镜以
外,完全变成过去的大牟田敏清出现在会场上。
    然而,人们并没想到这个白发老新郎是故大牟田敏清的复生,只是由于我姿态上出
现了奇妙的变化而感到一种不可名状的不安。一眼望去,只见人们个个面色如土,默不
作声,好像被什么不祥的预感吓得浑身发抖。
    我跟着负责陪伴的实业家T先生夫妇,用故大牟田敏话的步态,庄严肃穆地走近祭
坛上的新娘。
    瑙璃子抬起脸朝我一看,顿时瞪大了眼睛,眼看着面无血色。她清楚地看见了亡夫
的幽灵。可是她怎么也想不到我就是大牟田干爵本人,仍强打起精神,以为是由于内疚
而产生的错觉。不一会儿,她和我面对面地站在老牧师的面前时,脸色便恢复了正常。
    仪式进行得简单而庄严。脑袋光秃秃的英国老牧师用庄重的口吻朗读了圣书的一节。
    按照仪式的程序,我把事先准备的戒指戴到新娘的手指上,宣读了誓词。
    这当儿,突然发生了一件奇事。美丽的新娘忽然发出一声鹅鸣般的惨叫,随即身子
像根木棒似地倒了下去。要是我迟一秒钟跑上去把她抱住,这位盛装的新娘便会仰面朝
天摔倒在上帝的祭坛前。
    是什么把推璃子吓得晕倒的?不是别的,是刚才戴到她手指上的戒指和我宣誓时的
声音。
    她曾经由大丰田敏清亲手戴过结婚戒指。敏清死后。那戒指是装在钻石盒里的。可
是,现在我这第二个大夫给她戴的这枚戒指,竟然从雕刻到形状都同那一枚一模一样。
    她在我身上看到了大牟田子爵的幽灵,感到了难以形容的惶恐。那幽灵按照过去子
爵做过的完全相同的方式。将一枚一模一样的戒指戴到了她的手指上。这能不叫她惊恐
万状吗?
    此外,还有我的声音。我一改长期以来一直假装的里见重之的腔调,让她听到了大
牟田敏清生就的声音。
    救瑙璃子强压到意识下而变小了的亡夫的幽灵,旋即变成庞大的怪物,占满她的心
头,使得妖妇瑙璃子居然在这样隆重的场合不省人事。
    一场着实奇妙的景象。
    白发白须的新郎抱着昏迷不醒的白天鹅般的新娘站在祭坛前。透过高富上的彩色玻
璃,柔弱的彩色光线将颁死的白天鹅映得五彩缤纷、光怪陆离。我身后是心惊胆战的老
牧师。在他后面,以昏暗的祭坛为背景,一支支蜡烛燃着血一般的火苗。
    那以后的骚乱就不必赘述了。不省人事的瑙璃子被陪伴的人从教堂搬到了我的新居。
哦,我忘记说了。在结婚的事定下来的时候,我从一个要离去的外国人那里买下了一座
宅邸。在将那座宅邸进行一番整修后,我于几天前迁出饭店,搬到那里住了。
    瑙璃子在我的新居的床上醒来,没要匆忙赶来的医生抢救便恢复了元气。
    “瑙璃子,你要坚强些。我们的婚礼顺利地结束了。只是你拿了一下,不要紧的。
你觉得怎么样了?还能出席今天晚上的婚宴吗?”
    我站在病人的枕边,用里见重之的声音温柔地说。
    “惊扰了大家,真对不起。我是怎么了?”
    “是婚礼的仪式使你太激动了,不必放在心上。”
    “是吗?还是您吗?我刚才看到您好像是另外一个人,连声音都像。还有,啊,这
戒指。”
    瑙璃子忽然想了起来,怯生生地望着她的手指。可是手指上已经没有刚才的戒指了,
只有一枚迥然不同的结婚戒指耀眼闪光。她昏迷过去的时候,我给她换过了。
    “啊,那么,还是我看到幻影了?”
    瑙璃子像心里一块石头落了他似地咕哝道。
    “怎么了?戒指怎么了*’
    我若无其事地问。她露出发自内心的欣喜的笑脸,桥声娇气地说:
    “不,没什么呀,已经行了。这枚戒指真漂亮。”
      去石窟 这样,我的复仇前奏圆满地成功了。瑙璃子一点儿也没察觉真相,还被吓得昏迷过
去。她晕倒这已是第二次了。也许人们要认为,她吃了二次这样的苦头,还没认出我的
庐山真面目,作为她这样的妖妇,未免太粗心了。其实,是一度被理到坟墓里的人变成
白发老翁幸存于世这一事实之离奇,超越了人的想象力,决不是瑙璃子粗心。
    当晚的婚宴是S市有史以来最为盛大的一次。宴会顺利地结束了。我和瑙璃子累得
精疲力尽,从饭店的大厅回到了我的新居。芳醇的酒香、噪杂的贺词、像蜘蛛网一样纵
横交错的彩带、震耳的音乐,这一切久久在头脑里索回牵绕,心里头就像腾云驾雾,翱
翔在春天的太空中一样。不,至少瑙璃子是这样的心情。
    回到家,我们结婚礼服没脱就一屁股坐在沙发上。正喝着茶,鸽子报时钟当当地报
了十二点。
    “你不困?”
    “真怪,我一点儿都不困。”
    瑙璃子红润的脸蛋儿集然一笑,答道。
    “那么,咱们出去吧。今天晚上要让你看些东西。”
    “哦,去哪儿?看什么?’
    “咦,你忘了?赠,我不是说过办完婚礼一定要让你看看吗?我的财产、我的钻石
呀。’”
    “啊,对了,我想看。哪儿?在哪儿?’
    她就是因为那些财产才同我这个老头儿结婚的,当然想早些看到。
    “我有个秘密的仓库,在一个比较健似的地方。你敢这会儿就去看吗?”
    “嗯,同您一起,去哪儿都敢。”
    “好好,那就快去吧。其实,我是担心白天会签起那个仓库,除了夜优我是不去
的。”
    于是,我们像一对私奔的情侣,手拉着手从宅附的后门溜了出来。
    “远吗?’
    在黑乎乎的街上,瑙璃子跟在我身后,一面急急忙忙地赶路,一面问道。
    “噢,不远,走五六百米就到了。”
    “可是,那边不是已经没街了吗?去白儿呀?”
    我的新居在S市市街的尽头,因此走不多远就是寂寥的原野。前面,可以看到满天
繁星下的山岗。
    “不要说话,跟着我,别害怕。”
    “您拿着什么?”
    “蜡烛和钥匙。”
    “哦,蜡烛?还需要那东西?”
    “橱,我的仓库里没有电灯。”
    说着,我紧握住珐琅子的手,大步流星地朝前赶。我们借着星光,沿着原野中的小
道,向前面的山岗奔去。
    “我害怕。明天再来吧,嗯,明天吧。”
    瑙璃子害怕得退缩不前。我并不搭腔,拉着她登上了山岗的坡道。她不能大声喊叫,
只好随我而上。
    “啊,到了,这就是我的宝库。”
    我们面前出现了一扇黑漆漆的铁门。这就是在山岗半中腰打通的石窟人口。
    “啊,这儿不是坟墓吗?不是大牟田家的墓吗?’”
    瑙璃子恍然大悟,疯狂地叫着,死命想挣脱我的手。
    “是啊,是大牟田家的墓。多妙的金库响,什么小偷也不会发觉我的财产藏在这种
地方。甭害怕。石窟里可漂亮了。我经常来,就像回到了自己的家里一样。
    事实上那儿就是我的家,是我变成白发克再生今世的产房。
    瑙璃子一只手被我抓着,身子缩成一团直打哆嚷。我感到她的手指突然冰凉起来。
可是她并没有惊叫,也不敢强行逃走。也许是怕那样做我会变成一个可怕的魔鬼向地猛
扑过去吧。我在黑暗中摸到锁孔,打开了生锈的铁门。随着铁门像死人呻吟一样发出
吱……的声音,石窟豁然出现了一个黑漆漆的洞口,随即一股利人的凉气扑激袭来。这
是阴间的风。
    在要进洞时,瑙璃子死赖着不肯走。我毫不留情地把纤弱的她往墓里施,拖进去后,
从里面将铁门砰然销上了。
    我们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默默地位立了几秒钟。在死一般的沉寂中,瑙璃子剧
烈的呼吸声仿佛就在耳边。
    “瑙璃子,怕吗?”
    我悄声问。于是我的妻子出人意外地用镇静的口吻答道:
    “嗯,有一点儿。不过,有您这样握着我的手,我就胆壮些。哎,不是要看我们的
宝物吗?”
    “我这就让你看着我那些漂亮的钻石。你该会多么惊奇啊。”
    “哎,快点儿让我看呀。宝物藏在这样僻静而又可怕的地方,简直像个什么故事一
样。”
    “等一下,我把蜡烛点着。”
    我划着火柴,点着预先准备好的蜡烛,把它授在墓里那座古式的西洋诺台上。
      三口棺材 “喔,我的钻石箱有些与众不同。这个,你看这里面。”
    在红褐色的烛光下,昏暗的石窟地板上摆着三口大棺材。当然,墓的深处还放置着
几十副棺材,可是那些都隐在黑暗中看不见,惟有这三副棺材像被特意抽出来摆在那儿
似地聚集在错台下。
    我将一副棺材的盖子掀起来,招呼瑙璃子。瑙璃子战战兢兢地朝黑洞洞的棺材里瞅
了瞅。
    那副棺材正是海盗朱凌谷的赃物箱。我在此之前带出去用的主要是钞票和金币,钻
石类仍原封没动。并且,我事先划破口袋,将无数颗珠宝像沙滩上的沙砾似地摊在棺材
的上面一层,虽然烛光昏黑惨淡,棺材里却像聚集了天上的群星一般灿烂美丽。难怪朝
棺材里窥视的瑙璃子“啊…”地惊叹一声,旋即像块化石一样呆立不动了。
    “别光瞅着,摸摸看。这可不是玻璃球,颗颗都是相当于一个人身价的明珠啊。”
    我这么一说,瑙璃子似乎恢复了活力,怯生生地伸出手,爬起了一把钻石。她抓起
来,哗啦哗啦地撤掉;抓起来,又哗啦哗啦地撤掉,每抓起一次,她那白嫩的手指周围
就出现一道道彩虹。
    “啊,这些钻石都是您的?”
    妖妇看得眼花缭乱,放心地用孩子般的口吻问。
    “嗯,是我的。而且,从今天起就属于我的妻子你的啦。这些你可以任意享用。”
    “啊,太好了。”
    瑙璃子天真地眉开眼笑,高兴得像孩子一样跳起来,差一点儿拍起手来了。
    啊,钻石的较力真是不可想象,居然使瑙璃子这样的妖好手舞足蹈,高兴得宛如十
来岁的少女。黑夜之恐怖、坟墓之可怕,比起闪闪发光的矿物之魅力,委实是小巫见大
巫。
    瑙璃子兴奋得脸蛋儿排红,眼睛里闪耀着贪欲的光彩。那副笑脸!我还从没见过瑙
璃子如此可爱的笑脸呢。
    “像是做梦,像是童话啊。我好像成了女王啦。”
    她一面自言自语地嘟哝着,一面不厌其烦地玩弄着钻石。不一会儿,她像偶然发觉
似地瞅着另外二副棺材。
    “那边的箱子里也装着宝物吗?”
    “嗯,装着别的宝物。你把蜡台拿到这边来,我把盖子打开让你看。”
    瑙璃子照我说的拿过蜡台,等着我打开第二副棺材。
    “暗,你看。”
    瑙璃子端着蜡烛,朝棺材里窥视。她刚瞅一眼,便像被弹回来似地闪到了一边,蜡
台从手里掉到了地上。
    “是什么东西?那是什么?”
    她用哭丧、颤抖的声音问。
    “再好好看一次。对于你来说,这可是比钻石更珍贵的宝物啊。”
    我抬起地上的蜡台,一面将棺材里照得通亮,一面说道。
    瑙璃子远远地探着身子,如那个奇怪的东西窥视。
    “啊,死尸!太渗入了。快盖上盖子。莫非是……”
    “不是你的前夫。瞧,这脸还是死前那副模样。你丈夫大丰田子爵的尸体是不会这
么新鲜的。”
    瑙璃子郑重地打量着那具尸体,笑容眼看着不见了。接着,她张开颤巍巍的嘴唇,
一声无法形容的凄厉的惨叫在石窟里发出回声。她双手捂着眼,朝远处的角落奔去,仿
佛有个妖怪在她后面追赶。
    “瑙璃子!那是你的情夫和从你肚子里生下来的婴儿的尸体,知道吗?’”
    我突然用大牟田敏清的声音严正地说道。
    川村义雄的尸体抱着已经腐烂了的私生子,躺在那副棺材里。这是我事先从”温泉
别墅运来的。
    瑙璃子一听到我的声音,像机器人一样猛然回过头来。她已经不害怕了。转眼间,
她像个夜叉一样疾言厉色的反问起我来:
    “‘你是谁?让我看这种东西,想把我怎么样?"
    “我是谁?哈哈哈哈哈,你好像没听过这个声音哩。我是谁么,晚你看,看看这第
三到棺材就明白啦。瞧,格差破了吧!里面是空的。这棺材是埋谁的?那个死人说不定
在棺材里复活了,并且挣扎着冲破棺材,从这座墓里爬出去了。”
    瑙璃子茫然地盯着我的脸,一动也不动。她终于开始醒悟了。
    “还记得吧?我昨天曾答应你三条,第一是让你看看我的财宝;第二是让你会见川
村;这第三,瞧,就是摘下这副墨镜。”
    我扔掉墨镜,露出大牟田敏清的双眼,怒视着奸妇。
    啊,我从来也没见过当时瑙璃子那副让人毛骨悚然的恐怖表情,连恐吓她的我自己
都吓得浑身直冒冷汗。
    她不声不响,像百合花凋萎了一样颓然倒在地上。
    瑙璃子第三次昏了过去。
      凄婉的催眠曲 我把一身新娘装束的昏迷者横放在钻石棺材上,轻轻地摩拳她的胸脯,等待她苏醒。
要是让她这样死去,就不能达到我的目的了。
    耐心地等了十分钟左右,她终于苏醒过来。虽然目睹我裸露的双眼,可是她已无力
喊叫,也无力逃走了。
    于是,我足足用了一个小时,谴责她的薄情,列举她的种种恶行,讲述我复生的详
情,诉说我被关在石窟里五天中所遭受的无法形容的痛苦,将我终于变成一个复仇鬼接
近奸夫奸妇的经过,详详细细地告诉了她。特别是轧死川村义雄那一段,我尽可能描述
得残忍些,好让她听了发抖。
    我正说着,瑙璃子潸然泪下。泪珠顺着她那张惨白而俏丽的面颊不断线地往下滚。
    我说完了,她还哭了好大会儿。少时,她用手抹去泪水,坐在棺材上,眼泪未干便
对我说了起来:
    “真是个惊心动魄的故事。我不知该怎样向您赔罪才好。不过,您误会了。虽然同
川村的那些事不能说是假的,但不论怎样,把你害死这种可怕的事,我是决不会干的。
如果想害你,那也是川村一个人的主意,我是一点儿也不知道的。”
    “可是,事后你对我的横死感到高兴,我亲耳听到了你们欢天喜地的谈话。”
    “那是我鬼迷心窍,受了川村的骗了。渐渐地随着时光的流逝,我想您想得没有办
法。回想起来,我那颗真正的心一直是爱着您的。足以证明这一点的是,虽然您形象变
了,我不是照样问您结婚了吗?不是抛弃了川村,投入容的怀抱了吗?我青春年少,为
什么会爱上您这样一位白发老翁?是因为我同您有着非同一般的姻缘,是因为我的另一
颗心清楚地认出了您的真实面目。正因为您是我往日的夫君,我才对白发苍苍的您一往
情深。
    “啊,”您瞧,我是多么幸福啊。我不仅同本以为已与世长辞的丈夫邂逅相遇,而
且又很快地同地结了婚。我们一次不够,举行了二次婚礼。还有比这更让人高兴的吗?!
    “哎,您想一想往日的瑙璃子吧。我有一颗还同那时一样温柔的心。我有一身迷人
的肉体。噎,您经常让我去洗澡,还把我的身于当成玩具一样戏耍。
    “哎,老爷,我已经是您的奴隶,不论什么样的事我都为您效劳。饶恕我吧。像过
去那样爱我吧!求求您,我求求您。”
    她那张满是泪水、因此而益发动人的脸上堆着妖媚的微笑,苦苦劝说着我。
    不,她不光是用语言劝说我,后来,她竟用她那迷人的肉体劝起我来。
    那是在远离村庄的石窟里,惟有我们二人面面相对,她只要想干,什么事都做得出
来。
    啊,多么无耻!在性命交关的紧要关头,什么耻辱、体面,瑙璃子全都置之不顾了。
她脱掉洁白的结婚礼服,在我面前显露出她那富有魅力的肌肤。
    黑暗中绽开了一枝桃色的花朵。那花朵扭来扭去,丑态百出。
    我冷汗直淌,咬紧牙关,奋力抵御这一色情的诱惑。
    “不行啊,尽管你做出这种姿态给我看,我已经没有人的热心肠了。我不是人,而
是一个从地狱里爬出来的白发鬼。我是不会经不起这种人间的诱惑的。我一心要复仇,
不论你怎样辩解,都休想歪曲我所知道的事实。我的计划不能有一丝一毫的改变!”
    我不动声色,斩钉截铁地说。
    “那您要把我怎么样?”
    “让你尝一尝我受过的同样的痛苦。以眼还眼,以牙还牙!这是我不可动摇的决
心。”
    “那么”
    “不是别的,就是把你活活地埋在这儿。那棺材里满是你最喜爱的钻石,装有巨万
之财。你拥有那些宝物,却不能重见人世,让你尝一尝我曾经受过的完全相同的痛苦!”
    “另外,那另一副棺材里有你的情人,有你心爱的孩子,你一点儿也不会寂寞的。
你们一家三日亲亲热热地在坟墓里共享天伦之乐吧!”
    “啊,坏蛋!你才是个杀人犯,一个不通人性的魔鬼!”
    突然,瑙璃子的嘴里进出恶狠狠的话来。
    “哎,让开,我要出去。就是杀了你我也要出去。畜生!坏蛋!”
    她一面叫着,一面不顾一切地朝我猛冲过来,尖利的指申抓进了我的肉里。
    我简直不能相信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娇弱女子怎么会有那样大的力气。她扭住我,
把我摔倒在地,摔倒了我就要朝门口跑。
    我好容易抓住了她的脚脖子。
    于是,展开了一场少见的殊死的格斗。这是一场身穿燕尾眼的老绅士同几乎赤身露
体的美人的搏斗。瑙璃子一面像野兽一样嚎叫着,一面张牙舞爪,顽强地同我撕打。
    一黑一白的两个肉球像阴魂一样在石窟里翻滚。
    然而,她不论多么凶狂,到底不是我的对手。她终于精疲力尽,像一堆白肉块似地
瘫软不动了。
    死了?我朝她一看,只见她还活着,已经奄奄一息。
    “那么,咱们永别了。你被永远关在这座坟墓里了。你可以细细品尝我的痛苦是什
么滋味了。”
    我说完便跑出石窟,从外面关上铁门,上了锁。我曾经爬出来的景里面那副棺材底
下的暗道已经用石头绪上了,瑙璃子是绝对逃不出去的。
    我的事业彻底完成了。以后可以远走高飞,因为我为余生预备了足够的生活费用。
    仰望天宇,繁星点点。深夜的微风轻轻地掠过热烘烘的面颊。
    我正要离去,又犹豫了。瑙璃子怎么样了?
    忽然,什么地方传来了温柔的催眠曲声。我心中一惊,竖起耳朵倾听。那声音总好
像是从石窟里传出来的。
    奇怪,被活埋的瑙璃子是不会悠然地唱起歌来的。我心中不踏实,又掏出钥匙打开
锁,悄悄地把门开了一条缝往里看,只见里面是一到异样的景象。
    几乎一丝不挂的瑙璃子抱着已经腐烂的婴儿尸体,一面笑盈盈地哄着孩子,一面晃
悠着身子,东走走,西转转。
    她右手抓起一大把钻石,像小孩玩沙子一样往她自己那篷乱的头发上和婴儿的胸脯
上哗啦哗啦地撒着。
    “宝宝啊,漂亮吧?漂亮吧?妈妈呀,成了女王啦,有这么多的钻石呐。瞧,漂亮
吧?”
    她一面说着莫明其妙的话,一面又唱起了催眠曲,用她那让人心荡神驰的美妙、甜
润的歌喉,唱起了温柔动听的曲调。
    我木然仁立,久久地望着那异常美妙的景象。
    我的奇异的经历到此结束了。
    那以后,我是怎样被逮捕,被授进监狱的,诸位都很清楚。
    我是以恶报恶,亦把这种报复当成了一种乐趣。瑙璃子同川村的恶全报了,而这回
却剩下了我自己的恶。这些恶不报是不行的,警察署的各位给我报了。我在远走高飞的
途中,被轻而易举他逮住了。其后十几年来,我一直这样过着牢狱生活。
    如今,对我的所作所为我是这样看的:
    我过分地把复仇当成了乐趣。我才是一个恶人。瑙璃子和川村是不应受到那样残酷
的报复的。回想起来,他们确实可怜得很;而且,对我自己来说,也是徒劳一场。是十
几年的狱中生活使我变成了这样一个懦弱的人啊,诸位。
回复

使用道具 举报

平成的福尔摩斯

40

主题

20

好友

1233

积分

 

升级
4%
帖子
4357
精华
19
积分
1233
威望
301
RP
2221
金钱
80 柯币
人气
1451 ℃
注册时间
2008-6-20
7
发表于 2009-2-28 20:00:22 |只看该作者
怪指纹
作者:江户川乱步   
第一个牺牲者  三重涡状纹  活着的蜡偶人   
戴墨镜的男人  第三个牺牲品  魔术师   
名侦探的失策  清洁工  妖魔鬼怪大会   
站立的尸首  一千个宗像博士  轧死者的头   
黑影  迷宫中的杀人  魔镜   
第三次报仇  奇怪的旅行者  恐怖城   
地底杀人  活埋  锡匣子   
怪人R·K  妖魔  蠕动在黑暗中的怪影   
怪指纹  小五郎  戴眼罩的男人   
活着的川手  小五郎的推理  恶魔的末日      
      

      第一个牺牲者   
法医学界的一大权威宗像隆一郎博士自从在丸内大厦设立宗像研究所,开始研究犯
罪案件和开办侦探事业以来,已经有好几年了。
    该研究所不同于普通的民间侦探,若不是连警察当局都感到棘手的疑难案件它是决
不想染指的,只有所谓“无头案”才是该研究室最欢迎的研究课题。宗像博士在研究室
开设的第一年就已经出色地了结了两起疑难案件,一跃提高了其声望,从那以后每年处
理著名的疑难案件,现在已经闻名于世,以至一提起名侦探,不是说小五郎就是说隆一
郎。
    天才小五郎逍遥自在,总觉得他摸不着头脑,只要有他喜欢的案件,不管是中国还
是印度他都飘然而去,所以很多时候他不在自己的事务所里。而宗像博士虽然没有小五
郎那般天才,但他脚踏实地,坚持科学的、实际的方法,只有以东京为中心的案件他才
办理,所以不期而然地博得了市民的信赖,连警视厅也一旦发生疑难案件就必定要征求
一下宗像研究所的意见。
    事务所也与小五郎的不同。小五郎是住宅兼用的书生派头,而宗像博士的做法却极
其严格,他把家庭生活和工作裁然区分开来,每天从郊外的住宅去研究所上班,博士夫
人从未去研究室露过面,研究室的两名年轻助手也从未访问过博士的家。
    丸内的一地区。在写有“红砖瓦租赁事务所街”的入口处,宗像研究室的黄铜招牌
闪闪发光。红砖楼房的一楼三室便是博士的侦探事务所。
    一个身穿西服的年轻男子正沿着这事务所的石阶爬也似地往上走去。大概有二十七
八岁吧,看不出与这一带的职员有什么不同,所不一样的只是:本来应该冬冬地跑上去
的石阶他却宛如爬虫类,步履蹒跚地往上爬着。大概是患了急病什么的,脸色像上一样
灰白,从额头到鼻尖冒着豆大的虚汗。
    他呼呼呼味十分痛苦地喘着粗气,好不容易爬完石阶,走过打开着的门来到一屋子
跟前,旋即像是将身体撞向入口处的玻璃门似地跌进了室内。
    那里是宗像博士的接见室,三面墙壁的书架上仿佛说明博士的博识似地摆满了国内
外的书籍。屋子中央摆着有一张铺席大小的带雕刻的办公桌,四周排列着也是有古色古
香的雕刻的扶手椅。
    “先生、先生在哪里?啊,难受死了,难受死了!快,先生…”
    年轻人倒在地板上,一面挣扎一面声嘶力竭地喊叫着。
    于是,大概是被这不寻常的喊叫声惊动了,通向隔壁实验室的门打开了,一个男子
探过头来。这也是一位身穿西服的年轻男人,看上去三十岁左右,像是个事务员。
    “哎呀,不是木岛君吗?怎么啦,这副脸色?”
    他马上跑进室内,抱起了年轻人。
    “啊,是小池君吗?先、先生呢?想尽早见他。是起重大案件。……有、有人要杀
害……是今晚。今晚他们要杀人。啊,太可怕了……想见先、先生……”
    “什么?你说杀人?是今晚?你怎么知道这事的?究竟谁要被害?”
    被称为小池的年轻人变了脸色,凝视着木岛那疯狂的眼神。
    “是川手的女儿。下一个就轮到他父亲。都、都要被害。……先、先生呢?……快
把这交给先生……这里面全写着。快把这…”
    他挣扎着掏着胸前的衣兜,取出一封厚厚的信封,勉勉强强把它放到了办公桌边上,
然后又从同一个口袋里抓出一个四方形小纸包,十分珍惜似地紧握在手里。
    “先生现在不在呀,再过半小时该回来了。倒是你自己,看你挺难受的,到底是怎
么啦?”
    “遭那家伙暗杀的。是毒药。啊,太难受了,水,水
    小池奔到隔壁房间,端着化学实验用的烧杯跑了回来,随即扶着病人让他喝了一些。
    “你要挺住呀!我这就替你叫医生。”
    他又离开病人身旁,抓起办公桌上的电话筒,给附近的医院挂了个电话,叫他们赶
紧来看病。
    “说马上就来。再忍耐一会儿!可到底遭谁暗算了?谁让你喝毒药的?”
    木岛瞪着一半已经变白的眼睛,露出一副叫人毛骨悚然的表情。
    “是那家伙……三重旋涡……这里有证据……这家伙是杀人犯。啊,太可怕了!”
    他咬紧牙关,挣扎着出示了换在右手里的小纸包。
    “好,明白了。这里面有犯人的线索吧。可那家伙的名字呢?”
    但木岛没有回答,他那双眼睛的虹膜已经被上眼睑遮住了。
    “喂,木岛君,木岛君,你要挺住!名字,说那家伙的名字!”
    无论怎么摇晃,木岛的身体都像海蜇一样毫无反应。
    真可怜!宗像研究室的年轻助手木岛成了侦查事业的牺牲品,终于惨死了。
    过了五分多钟,附近的医生才赶来,面对着脉搏和心跳都已停止的木岛也无能为力。
    四十分钟以后,宗像博士才回到研究室来。
    博士看上去四十五六岁,耳畔卷着一给儿黑黑的头发,嘴上边留着翘起的小胡子。
剃成三角形的浓浓的胡须颇有几分学究派头。能看透任何东西、像鹰一样犀利的眼睛上
戴着一副黑球摆架的租柜圆形眼镜。魁梧的身体上穿着一身折线笔直的晨礼服,稍稍挺
着胸脯迈着阔步走路的样子颇像德意志帝国时代的医学博士。
    博士从小池助手那儿听取了事情的经过,便一面痛心地俯视着得意门生的遗体一面
问小地助手:
    “真对不起呀!通知木岛君的家了吗?”
    “打了电报,过会儿就赶来吧。另外也给警视厅打了电话。中村君很吃惊,说马上
就来。”
    “哦,中村君和我都没有想到川手的案子竟会这样。中村君他甚至都没有理睬,说
那大概是受迫害狂想。木岛君遭到这样的不幸,看来是个大家伙暧!”
    “木岛君好像非常害怕,连续说着‘可怕、可怕’死去的。”
    “嗯,大概是吧。那家伙甚至是先预告后杀人,所以一定是相当凶恶的罪犯。小池
君,其它的案件先搁一搁,从今天起全力以赴办这起案件,要替木岛君报仇嘛!”
    正在他们说话时响起了急促的脚步声,警视厅的中村侦查股长走了进来,一身灰色
西装。
    他一见木岛的尸体就脱下帽子默默地行了一礼,但毫不掩饰他吃惊的表情,回头望
着宗像博士说:
    “没有想到会这样。是我疏忽大意了,让你的部下遭受这种不幸,实在对不起。”
    “木,彼此彼此,因为倘若我想到是这么个对手,也不会托给水岛君一个人吧。”
    “电话里说木岛君带回了犯人的什么线索……”
    股长回头看了一眼小池助手。
    “嗯,是的,他说这封信里详细地写着报告。”
    宗像博士接过小地从办公桌上取过来的那个信封,看了看正反面后自言自语道:
    “哎呀,这信封不是银座的‘亚特兰蒂斯’的信封吗?这么说,木岛君是在那家咖
啡馆里借了信笺和信封写了这个的牌?”
    果然信封的角落上印刷着“亚特兰蒂斯”咖啡馆的名字。
    博士取过桌子上的剪子小心翼翼地剪去信封一端,随后抽出一叠厚厚的信纸打开来
看了一下。
    “喂,小池君,确实是这个吧?你会不会是误会了呢?或者是有没有人在木岛君倒
下后进了这屋子?”
    博士神色诧异地询问着小油助手。
    “没有。我一步也没有离开这个屋子,根本不会有人来的。怎么,有问题吗?那信
封确实是木岛君从里面口袋里掏出来放在那儿的。”
    “你们看,这儿。”
    博士把信笺伸到中村股长和小池助手面前,叭啦叭啦地翻给他们看了一下,但奇怪
的是那只不过是一叠白纸,根本没有写着一个字。
    “奇怪啊!决不会是木岛君把白纸装进信封小心翼翼地拿来的吧。”
    中村露着一副像是被狐狸精迷住了似的神情说道。
    宗像博士咬着嘴唇沉默片刻。突然他把一叠白纸扔进废纸篓,斩钉截铁地说:
    “小池君,你立即去‘亚特兰蒂斯’,调查一下木岛君借了信笺和信封后有没有跟
谁说话,同一张桌子上有没有可疑的家伙。那家伙一定是犯人或起码是犯人的同伙,趁
木岛君疏忽之际把装进报告书的信封偷偷换成了这白纸的信封。让他服毒的也许就是同
一个家伙。尽量调查得详细一些。”
    “知道了。可还有一样木岛君拿回来的东西。请您看一下尸体的右手。抓在那上面
的像是个相当重要的证据……那我就走了。”
    小池助手爽利地说道。说罢就抓起帽子,猛地跑了出去。
      
       三重涡状纹   
一送走小池助手,宗像博士就蹲在尸首面前检查了一下他的手。木岛还握着小纸包,
仿佛死也不想松开这件东西似地紧紧地、紧紧地握着。博士一根根地掰开死人的手指,
好不容易取下了那件东西。
    像是小木片一样的东西非常仔细地卷在几层纸里,并用绳子捆绑着。博士从隔壁实
验室里拿来了一块玻璃板,将纸包放在上面,使用小刀和镊子割断了绳子,然后逐渐拆
开纸,尽量不用手去触及它。
    博士默不作声,定睛看着这情景的侦查股长也一声不吭,只是不时响起小刀和镊子
触及玻璃板发出的轻轻的咋喀声,犹如手术室一般令人发毛的寂静。
    “怎么,不是鞋拔子吗?”
    中村股长奇卢怪叫道。纸包里的东西的的确确是一个赛摊略制的极普通的象牙色小
型鞋拔子。
    难道木岛助手疯了吗?刚看到信封里小心地放着一叠白纸,这回却是一个好端端地
包着的鞋拔纸包。这玩艺儿究竟有什么意义呢?
    但博士并没有感到意外的样子,他小心谨慎地轻轻抓那鞋拔的~端,迎着从窗户射
来的光线看了一下,但因为当时窗外已经决要天黑,没有能仔细检查,所以他接了一下
屋子角落上的开关打开了电灯,在那光线下仔细地检查了一下鞋拔子。
    “是指纹吗?”
    中村股长这才注意到那上面,这样问道。
    “是的。可是……”
    博士像是被什么东西吸住了似地凝视着鞋拔子的表面,连头都不想回。
    “外侧的指纹都互相重叠着,不清楚,但内侧有一个非常清晰的,好像是拇指的指
纹。哎呀,真奇怪!中村君,这指纹实在奇怪呀,我从未见过这样奇怪的指纹,好像是
妖怪的,还是我眼花了?”
    “哪个?”
    中村靠近来俯视着博士的手边。
    “礁,是这个。你迎着亮看一下。是完整的指纹吧,并没有重叠。可你瞧,不是有
三个旋涡吗?”
    “这么说倒像是奇怪的指纹,可这样分辨不清啊。”
    “放大一下吧。请来这边。”
    博士拿着鞋拔子先走进了隔壁实验室,中村股长也跟在后面。这是一间十坪左右的
屋子,面向一侧窗户的地方有一张很大的徐得白白的化学实验台,上面放着大大小小的
玻璃器具和显微镜等东西,另一侧则竖立着摆有许多瓶子的药品架,好像是一副化学实
验室和调剂室二者兼顾的摆设。
    在另一个角落里,连大型相机、紫外线、红外线、X光线的机器都一应俱全。在这
些东西中间,一个坚固的三脚架上放着黑色的幻灯机盒子。这是实物幻灯机,通过它不
用说能放大指纹,而且能放大所有微小的东西,并将它们投映在银幕上。指纹不只限于
按在纸上或板上的。不管是玻璃瓶还是门的把手,也不管是杯子还是手枪,它都能立即
放大这些实物上的指纹部分,将其投映出来。这是博士最得意的装置。
    中村侦查股长常进这屋子,每次进来他都情不自禁的感到这屋子好像是警视厅鉴定
科研究所的缩影。不,这屋子里还有不少鉴定科里也没有的那种宗像博士独创的奇妙机
械。
    博士先把鞋拔子置于实验台上,在指纹部分涂上黑色粉末将隆线染黑,然后拉上厚
墩墩的黑缎子窗帘,把屋子变成了暗室,旋即点上幻灯机的电灯,把鞋拔子插入机内,
对好了焦距。
    屋子一侧墙壁的银幕上立即映出了巨大的指纹幻灯。不足五分长的拇指指纹放大成
三尺见方的指纹,其一根根隆线像黑色的绳子一样卷着旋涡。
    博士和股长都在黑暗中目不转睛地凝视着,半晌说不出话来。两人都感到惊惧,似
乎被一种不是指纹而是来历不明的妖怪瞪着眼睛,令人毛骨悚然。
    啊,这是多么奇怪的指纹啊!一个指纹上有三个旋涡,上部排着大小两个旋涡,它
们的下面有一个横向的长长的旋涡。定睛细看,好像是一张奇怪的动物的脸:上部的两
个旋涡是这怪物的眼珠,下面的旋涡是嚎嗤地笑着的嘴巴。
    “中村君,你有没有看到过这种指纹?”
    黑暗中博士低声问道。
    “没有。我也见过各式各样的指纹,可从来没有碰到这么奇怪的。从指纹的分类上
来说展变态纹吧。两个旋涡抱在一起的偶尔还遇得到,但有三个旋涡、形状像长怪脸的
这种指纹完全没有先例。或是叫三重涡状纹吧?”
    “的的确确是三重涡状纹。这已经用不着数隆线了,看一眼就清楚。在这个广阔的
社会上再也没有第二个人有这种奇怪的指纹了。”
    “会不会是假造的呢?”
    “不,要是假造的,就不会这么巧妙。放大到这种程度,倘是假造的那一定有不自
然的地方,马上就能识破,但这丝毫没有不自然的地方。”
    这以后黑暗中的两人又不吱声了,就好像是被这有眼有嘴的巨大指纹压倒了似的。
    不久,中村股长说道:
    “话虽如此,可木岛君是怎么弄到这奇怪的指纹呢?假定这鞋拔子是犯人的,那么
木岛君就见到犯人晚会不会是直接从罪犯那儿抢来的呢?”
    “只能这样认为。”
    “真遗憾呀!只要木岛君还活着,也许能轻而易举地逮住犯人……”
    “犯人在事实上是害怕这一点,所以先发制人让他服了毒,甚至抽掉了报告书。那
家伙实在精明透了!中村君,这可是个大家伙呀!”
    “听说那倔强的木岛君接连说可怕、可怕。”
    “是的,木岛君不是那种叫苦的人。正因为这样,我们得相当小心才是…··小1
手家那儿你都部署好了吗?”
    博士像是很担心,慌慌张张地问道。
    “没有,还什么也没部署,因为至今还没有正经八百地听到};;手的控告。不过
这样的话就不能置之不理暧!”
    “请立即部署一下。既然使木岛君遭到了这种不幸,犯人方面也一定会加快行事的。
这是刻不容缓的事情。”
    “不用您说了,我这就回去部署。今晚派三个便衣警察去呼家,让他们严加警戒。”
    “请务必这样做。最好我也去,可不能不管这尸首。我明天早晨去访问呼先生吧。”
    “事情急,那我就告辞了。”
    中村股长说罢就急匆匆地跑到暮色昏沉的街道上去了。
    留下的宗像博士开始收拾幻灯。他将有指纹的鞋拔子放进玻璃容器,然后收进铁制
文件柜的抽屉里,严严实实地上了锁。部下凄惨的尸体依旧躺在那里。他的家属马上就
要赶来了吧。从检察局大概也要来一批验尸的人。但在等候他们期间,尸体这样放着未
免太可怜了。
    博士从屋里找出一件白衣,一面行着致目礼一面轻轻地将它盖在尸体上。   
      
      活着的蜡偶人   
H制糖股份有限公司董事川手庄太郎最近一个月以来为匿名的恐吓信伤透了脑筋:
    鄙人对您怀有深仇大恨。鄙人一心想对您实施报复,为此花费了漫长的岁月。现在
已经准备就绪,报仇雪浪的时刻终于来到了。您一家不久将遭杀绝,将一个个地相继结
束可恶的一生。
    每天都寄来这种意思的情,每次笔迹都不相同。字体潦草,很蹩脚。发信邮局的邮
戳每次都不同,信封和信笺也都是极其常见的便宜货,所以完全没有线索查明寄信人的
下落。未必都是写信恐吓,有时候电话里响起了莫名其妙的声音。“川手君,久违啦。
知道我的声音吧,呵呵呵呵呵呵。你有两个漂亮的女儿吧,我呀,决定首先从这两个女
儿开始收拾。呵呵呵呵呵呵。”
    非常和善的鼻音,恐怕是在电话机附近捂着鼻子说话的。他每说一句话就像女人似
地呵呵呵地笑几下,但这奇怪的笑声却使川手胆战心惊。
    当然声音不觉得耳熟。讯问电话局,回答说是从公用电话打的,依然没有线索了解
对方的真相。
    川手今年四十七岁,是个从手无分文奠定现在这般资产的人物,所以不仅事业上的
敌人不计其数,而且事业以外也使好多人吃尽了苦头。可是,即使他逐个逐个地追寻这
些记忆也未能想到这次的恐吓者。
    虽然木是没有一两个可疑的人,但这些人都已经死了,连子孙都没有留下。正因为
无论怎么考虑都不知道恐吓者的来历,所以格外使人感到可怕。他不由地感到一种无法
形容的恐惧,仿佛自己前半生虐待过的人变成了冤魂在他身边徘徊。
    川手终于忍受不了,将这件事告到了警视厅。但警视厅只回答他说他们会好好跟所
管辖的警察署说的,之后便根本不予答理,所以他后来物色民间侦探,先打发人去了一
下小五郎的事务所,但那边回话说:小五郎因一起重大犯罪案件正在朝鲜出差,一下子
还回不来。所以这回他委托了与小五郎侦探齐名的宗像博士侦查犯人,博士的助手,一
名叫木岛的年轻侦探便找上门来听取了事情的详细经过,随后便开始了侦查。
    十几天后的一个傍晚,中村侦查股长突然访问了川手,跟他讲了宗像侦探事务所的
木岛助手死于非命的经过,川手更心惊胆战起来。
    当晚将有三名便衣刑警通宵看守往宅内外,但警视厅的这一好意为时已晚。
    傍晚时说去拜访朋友而出门的二女儿过了十点、十一点,甚至到了深夜还没有回来。
不用说是朋友家,所有能想到的地方都打电话或是派人去找遍了,但只知道她告辞朋友
家是八点左右,其后的情况就完全不知道了。
    令人惴惴不安的一夜结束了。翌晨,座落在麻布区高田的川手公馆里挤满了闻讯而
来的亲朋好友,大宅内一片混乱,其中第一会客室的西式房间内,中村侦查股长、宗像
博士和脸色苍白的主人川手在太郎三人正凑在一起,协商着善后措施。股长和博士是一
接到案件报告便匆匆忙忙一清早赶来访问川手公馆的。
    川手把半白的头发理成了平头,蓄着花白的胡须,浓眉大眼,胖墩墩的,很像是董
事一类的绅士,但平素红光满面的丰盈的面颊今天看去好像失去了光泽。
    他一年前就失去了夫人,至今没有续弦,父女三人享受着天伦之乐,但一想到其中
一个爱女落在不知是哪个别子手的手中,川手不禁惊慌失措。
    川手和宗像博士是第一次见面!川手对木岛助手死于非命表示哀悼,提出想为他的
遗属做些力所能及的事,博士对自己把这一重大案件托给助手的过失表示了歉意。
    “听说犯人是个有奇怪的三重涡状指纹的家伙……”
    川手已经闻知这件事。
    “是的,三个旋涡成三角形相叠,上面两个,下面一个。请问,您的老熟人里有没
有这种指纹的人?”
    博士一问,川手立即摇摇头说:
    “我心里一点也没有数。指纹这东西,很多场合即使亲密相处也是不注意的嘛。”
    “可是,策划这样的报复,一定是对您怀有深仇大浪的家伙。从这点来说,我想您
一定会有什么线索的……”
    宗像博士也是脸色苍白,目不转睛地看着川手,像是要从那里找出这资本家旧时的
罪恶似地用犀利的目光凝视着对方的表情。
    “啊,这我不能说没有恨我的人,但我相信不会受到如此报复。”
    川手有点不快似地回答了博士的疑问。
    “可是,仇恨这东西,往往被憎恨的一方不以为然,但憎恨的一方却会感到强好几
倍。”
    “您说的对,大概也有那种情况吧。您毕竟是干这一行的,犯罪者的心情知道得一
清二楚,但我怎么考虑,心里都没有数哪。”
    川手益发不高兴地一口断定说。
    “如果您心里没有数,那么那个指纹目前是唯一的线索修。说实在的,昨晚我们让
人充分查了一下警视厅的指纹蜡纸,但据说连续干了十五年的指纹主任也从未见到和听
到过什么三重涡状纹,指纹蜡纸里当然没有那种东西。”
    “是妖怪。”
    宗像博士像是有什么用意似地自言自语道。一听这话,川手立即惊恐地朝四下里张
望了一下。
    虽然装着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但看上去心里好像想起了一个人。
    “中村君,宗像君,你们不能设法替我把女儿夺回来吗?费用不管花多少,都由我
来负担。也可以悬赏。对了,给管我发现犯人、夺回女儿的人五千元赏金吧,不管是警
察署的还是民间的,只要安全地替我夺回女儿就行。我想早点见到我女儿安然无恙的脸
孔,哪怕是早一秒钟也好。”
    川手看上去是个感情激昂的人,说着说着就渐渐兴奋起来,终于露出了一副疯疯癫
癫的样子。
    “悬赏的确是个好主意,但说不定为时已晚啦……我从刚才起心里老是牵挂着掉在
那窗户下的一封信……”
    宗像博士一面若有所思似地凝视着一恻窗下的地板,一面自言自语道。
    那声音听起来让人寒毛凛凛,所以其余两人都吃惊地朝那方向看去。的确窗户下掉
着一封西洋式信封。
    只看了一眼,川手的脸色就刷地变了。
    “哎呀,奇怪!直到刚才都没有见那里掉着那种东西呀!况且我家是没有那类信封
的。”
    他边说边站起来走到窗户分拣起了那封信,惊惧地看了一会儿,随后突然按了一下
电铃叫来了女佣人。
    “你早晨打扫这儿了吧,这窗子下掉着这种东西……”女佣人一露面川手就训斥般
地这样询问道。
    “没有。这个…俄充分注意地打扫的,没有什么东西掉在那里。”
    “真的吗?”
    “是的,真的什么也……”
    年轻的女佣人虽然在严肃的客人面前有些胆怯而红着脸,但回答得十分干脆。
    “会不会是谁从窗户外面扔进来的呢。”
    中村警部不安地眨着眼睛说道。
    “不,哪会呢。正如您看到的,这边的窗户关着,也没有缝隙投进那种信封,而且
这外面是院子,所以只有家里人才能通过。”
    川手像是见了魔鬼什么的吓得要命。
    “信封到这儿来的途径姑且不谈,查一下里面的东西好吗?”
    唯独宗像博士很冷静。
    “清查吧。”
    川手没有勇气亲自拆封,把信封递给了博士。博士接到手里后小心翼翼地拆开信封,
打开了一张信笺。
    “哎呀,这是什么意思呢?”
    上面只写着“卫生展览会”五个字,好像连博士也难解其意。
    “哦,是往常的信封,往常的信笺,一定是犯人来的信。”
    川手这才发觉似地喊道。
    “犯人来的信?那么这是……”
    “中村君,我们去看看吧,这就去看看吧。”
    不知道博士想到什么,他几乎要换中村警部的胳膊似地匆匆催促道。
    “你说去,是去哪儿呀?”
    “那还用说,是去卫生展览会呗!”
    “可卫生展览会在哪儿呢?”
    “U公园的科学陈列馆呗。我是那儿的干事,所以知道。现在应该在举行卫生展览
会。走,去看看吧。”
    中村股长也模模糊糊地明白了博士的想法,他几乎愣住了,心想这业余侦探考虑的
事多可怕啊。总之这时候不该磨磨蹭蹭,于是与博士一起乘上了等候在门前的警视厅的
汽车,让它开到了U公园的科学陈列馆。
    两人疯癫癫地出发了,川手目瞪口呆地望着他们。无论怎么考虑都不能把雪子下落
不明与卫生展览会联系在一起,但正因为不明白,所以心里像是乌云似地涌起了一种莫
名其妙的恐惧。不安和焦虑使他坐立不安。
    汽车一到科学陈列馆,宗像博士和中村侦查股长就向陈列馆的主任说明了情况,在
他带领下急匆匆地上了占据整个三楼的卫生展览馆。
    因为是清早,所以偌大的场内看不到一个参观者,混凝土的柱子、擦得通亮的亚麻
油毡块以及排列在那儿的大大小小的玻璃陈列台都像沉在水底似的冰冷而又寂静。
    场内一半陈列着医疗机械,另一半陈列着奇怪的解剖模型、假手假腿以及疾病模型
的蜡偶人等。三人在这些陈列架之间来回转着。
    用浓重的红色和蓝色涂起来的足有四斗酒桶那么大的心脏模型、布满粗血管的有足
球般大的眼球模型、像无数条蚕在蠕动的脑髓模型、把真人大小的蜡偶人劈成两半的内
脏模型。三人在这些望久了就会觉得恶心的令人讨厌的蜡制工艺品之间,紧盯着前方向
前走去。目标是疾病型蜡偶人。
    XX药品商会的那令人毛骨悚然的蜡偶人原来就是从卫生展览会的蜡偶人的效果想到
的。疾病蜡偶人这东西就有这般使人战栗的力量。可怕的病毒小疮、因尼古丁和酒精等
中毒而黄肿的心脏模型等具有把健康人立即变成病人的可怕的心理效果。
    这些陈列架中有一个格外引人注目的大玻璃箱。那是一个把上部和四面全用玻璃围
起来的长方形陈列台。
    宗像博士从远处一发现那玻璃箱就径直向那边走了过去,不一会儿三人便站到了那
卧棺一般的玻璃箱前面。
    玻璃箱里面躺着一个真人大小的年轻女子。虽然靠从远处的窗户射来的暗淡的光线
无法辨清,但总觉得是一个活着的蜡偶人。
    “为什么陈列这种东西呢?也并不像疾病的模型呀,倒是拿到美术展览会的雕刻室
去要更合适一些。”
    博士回头看了一眼主任,问道。于是,主任显出惶恐的样子,一面怯生生地辩解一
面直盯盯地斜眼看着中村警部:
    “每次展览会上都要混进一个这种完整的偶人,这是模型师的一种乐趣嘛。这偶人
也是今天早晨趁天未亮刚运来的,方才取掉遮布一看都吃了一惊。要是不合适的话我就
决定与别的模型替换一下……”
    “不,那不必了吧,可这偶人做得真好啊,而且又是个美人儿,都难以想像是手艺
人的活计啦!”
    博士和中村全神贯注地看着玻璃箱里面,过了一会,不知是发现了什么东西,警部
突然狂叫起来:
    “哎呀,这偶人长着汗毛!瞧下巴那地方,胳膊上也有。”
    好容易习惯了暗淡光线的三人在裸体偶人的全身看清了闪着银光、不太显眼的汗毛。
    三人由于过分惊惧而只是默默地面面相觑,但宗像博士好像突然发觉了什么,从口
袋里掏出放大镜,俯身看着玻璃箱表面上的一点。
    “中村君,请看一下这儿。”
    依着吩咐,拿过放大镜看了一下玻璃表面的股长刚一看就好像被弹回来似地离开那
旁边,用嘶哑的嗓音喊道:
    “啊,是三重涡状纹!”
    玻璃表面的确清晰地显露着与昨晚在幻灯中看到的一模一样的妖怪指纹。
    “喂,请把这盖打开。”
    无须博士大声喊叫主任就察觉了,他已经脸色苍白地用口袋里的钥匙打开了玻璃箱
的盖子。
    “你摸一下偶人的皮肤。”
    主任战战兢兢地将食指靠近偶人,触了一下她的胳膊。刚触上去就发出惨叫般的喊
声闪开了。
    偶人的皮肤像腐烂的水果一样软绵绵的,而且像冰一样凉。  
     戴墨镜的男人   
三人一时说不出话来,只是目瞪口呆地面面相觑,连专门对付犯罪的专家们都为将
尸首放进玻璃箱抛露于众目之下的奇特主意感到惊愕。
    “请看,这户首全身搽着粉,嘴唇上也细心地抹着口红,是为了使她像一个偶人才
这样费手脚的。”
    中村股长不无感慨地说。
    虽然博士和警部都不认识川手雪子的脸,但把种种情况综合起来考虑,显然这娇艳
的尸体正是失踪的雪子。最重要”的证据就是留在玻璃箱表面的恶魔的指纹——看上去
像是那怪物的脸的三重涡状纹,因为另外不会有这种怪指纹的家伙了。
    “这犯罪真可怕!我搞了多年的犯罪侦查,这样的还是第一次呀。简直是发了疯!
只能认为这犯人热中于复仇,招来了精神错乱。”
    中村警部以沉痛的表情自言自语道。
    “不,与其说是疯子不如说是天才,一种邪恶的天才。还有这般卓有成效的报复
吗?!看到自己的女儿惨遭杀害,而且尸首陈列在展览会中的父亲,他的心情是怎样的
呢?这种超人的复仇不是一般罪犯所能想到的!”
    宗像博士甚至是一副赞美犯人的口气。博士看上去好像发现了当代独一无二的大坏
人、自己绝好的敌手,不禁精神抖擞。总觉得他那锐利的双眼已经开始充满了对尚未见
到的大敌的斗志。
    “这具尸体我想一定是雪子,但为了慎重起见,请川手来一趟这儿怎么样?我来打
电话吧。另外,我还必须立即办验尸的手续,这也一起打电话吧。”
    中村警部说罢就向工作人员讯问了打电话的地方。
    “还有一件重要的事,就是调查展出这具尸体的倡人制作人。查一下事务所的帐簿,
立即派人去那儿!”
    博士一提醒,警部立即#点头:
    “说得对。行。我打电话顺便把刑警叫来,让他们立即着手调查。”
    说完就匆匆忙忙到楼下的电话室去了。
    科学陈列馆立即禁止一般观众入场,努力保持现场。就在博士、侦查股长和几名工
作人员一边叽叽咕咕地小声交谈一边等候时,不一会儿,以开着自备汽车赶来的脸色苍
白的川手为先导,警视厅侦查科、鉴定科的人以及法院的一行和所管辖的警察署的人都
陆续赶到,紧接着消息灵通的一批新闻记者也拥到了陈列馆的大门口,展览会顿时闹腾
起来。
    };睁看了一眼尸首就眨着眼睛作证说那一定是雪子。随后按照固定的顺序由警医
验了尸,由鉴定科的科员检验出了指纹,并盘问、传讯了有关人员,但除了推定雪子的
死因像是毒杀、死后只经过了八九小时以外,别的没有什么发现。那怪指纹除了宗像博
士发现的那个以外再也没有检验出一个来。
    正在进行审讯的时候,在场的宗像博士那儿有人匆匆地传来一张名片。博士瞅了一
眼,立即对身旁的中村侦查股长低声说:
    “是助手小池君来了,说是因那件‘亚特兰蒂斯’咖啡馆的事想马上见我。是特意
赶到这种地方来的,恐怕掌握了什么重大线索吧。我想借另一间屋子听一下汇报;你也
来吗?”
    “你说的‘亚特兰蒂斯’,是木岛君写信的那家咖啡馆吧?”
    “是的。说不定知道了那个用白纸顶替那封信的家伙。”
    “那真值得一听,请务必让我也在场。”
    警部跟在那儿的工作人员耳语了几句,决定借楼下的接待室,让他们把小池助手带
到那儿去。
    两人急忙跑进接待室,只见身穿西服的小油助手脸色苍白地紧张等候着。
    “先生,好像又发生了一起重大案件吧……心想可能是川手家,打电话一问,那边
回答说川手被先生喊到这儿来了,所以这才知道先生的去处。”
    “哦。事情来得突然嘛,所以没有功夫通知事务所……我说,你有什么事?”
    博士一问,小池就一下子放低了声音,得意洋洋地说:
    “知道了犯人的模样。”
    “噢,好快啊!那么是什么样的家伙呢?”
    “昨晚,我随后就去了‘亚特兰蒂斯’,但顾客很多,连话都不能好好儿说,所以
今天又去了一下。是女招待们刚刚醒来的时候进去的。刚巧与木岛君相好的那位女招待
在场,昨天的事她记得很清楚。据说木岛君下午三点左右去了那家咖啡馆,但没有叫端
饮料,而是借了信笺和信封,一个劲儿地写着什么。一写完就舒了一口气似地叫来了女
招待,吩咐她端来了他爱喝的西洋酒,呆了二十分钟后扭头就走了。”
    “那么,当时木岛君附近有没有可疑的家伙呢?”
    “有呀,女招待记得很清楚,把那男人的模样告诉了我。据说年龄三十五、六岁上
下,身材短小,苍白的脸上戴着一副大墨镜。听说没有胡须,穿的是发黑的西装,在咖
啡馆的一段时间里,这人一次也没有摘掉过戴到眼眉上的鸭舌帽。听说他在木岛君写完
信时来到旁边席位上,好像很亲热地跟木岛君说话,另外吩咐女招待端来了白兰地,时
而向木岛君敬敬酒。大概那白兰地里掺进了毒药吧。”
    “哦,那家伙好像很可疑呀,但光靠女招待这些含糊的话,也不能就那样相信
呀……”
    “不,不光是女招待的话,我还得到了确凿的证据。”
    “啊?!证据?”
    博士和中村警部都情不自禁地移膝躬身,凝视着对方的脸。
    “是的。请看,就是这根拐杖。”
    小池边说边拿来了靠在屋子角落里的乌木拐杖,伸到两人面前,只见整个把手部分
罩着厚纸卷。
    “是指纹吧?”
    “是的。为了不让它消失,我一直很当心。”
    一取下厚纸卷,露出了银把手。
    “是这儿。请看这儿。”
    小池一面指着把手的内侧,一面从口袋里掏出放大镜递给了博士。博士接过它放在
被指的部位上看了一下。警部默不作声地从一旁俯身看着它。
    “是三重涡状纹!”
    那张与留在木岛助手拿回来的鞋拔干上的一模一样的妖怪脸在狂笑。
    “这拐杖是……”
    “是那个戴墨镜的男人忘在那里的。”
    “那家伙是‘亚特兰蒂斯’的常客吧?”
    “不,听说完全是个第一次光顾的客人,据说木岛君一回去不一会,那家伙也从店
里由去了。听说到今天早晨也没有来取拐杖。说不定永远不来取了。”
    啊,身材短小的戴墨镜的男人!那家伙正是当代独一无二的复仇狂,正是有妖怪一
般的三重旋涡怪指纹的恶魔!
    “我赶紧来这儿是想暂先向先生汇报这些情况,还想请先生检查一下这根拐杖。既
然已经知道了模样,无论如何也要调查一下那家伙的行踪。哪能不查明恶魔的老窝呢!
那我就告辞了。”
    “嗯。好好儿干!”
    得到博士的鼓励,年轻的小池助手高高兴兴地走出了陈列馆。
    那以后不久,尸体陈列事件的调查也结束了,集中在这儿的人们将各自回去。宗像
博士得到中村股长的同意,把乌木拐杖带回研究室,通过放大镜作了周密检查,但那是
一根极其普通的廉价拐杖,连制造厂的商标都没有,除了那怪指纹以外没有能得到什么
线索。
    雪子的尸体立即被运到大学,第二天就被交付解剖了,其结果是,她的死因也是由
于吞下了毒药,这点已经清楚了。不仅如此,还弄清了如下事实:刚好是前一天,木岛
助手的尸体也在同一地方作了解剖,从其内脏检验出来的毒物与雪子吞下的完全是同一
性质的东西。由此可知,杀害雪子和木岛的犯人是同一人。
    另外,关于将雪子的尸体制成蜡偶人展出的偶人工厂,中村股长亲自去那工厂进行
严格的调查,可老板申诉说:对那种形状的玻璃箱丝毫没有记忆,恐怕是哪个人盗用了
工厂的名字上交的吧。他的申诉有确凿的根据,所以股长立即消除了疑虑。真没想到犯
人的婚备竟如此周到。
    当然对将装有尸体的玻璃箱运进陈列馆的运输店也作了调查,但那也一无所获,运
输店的名字也是被盗用的。据受理那东西的陈列馆馆员回忆,雇用的小工总共三人,都
是些看去很相似的邀里论遇的男人,其中一个像是头儿的取走发货单的小工左眼好像不
好,在叠成方形的沙市上缝上了带子捂在上面。要说线索,那就是唯一的线索。      
      第三个牺牲品   
四天后雪子葬礼的那一天。往日里胖墩墩的呼骤然间消瘦了,那半白的头发变白了
一片,由此也可充分想象失去最心爱的雪子的呼是何等的悲哀。
    隆重的守夜仪式持续了两个晚上,今天从上午开始举行宅内最后的念经和烧香。中
午时,装有雪子遗体的金光闪闪的灵车在川手家的门内等候着出发去火葬场,身穿晨礼
服和和服的人们在大门前的广场上东跑西窜,其中也可以看到宗像博士和小池助手的身
影。虽然受委托保护雪子,但却落得这种后果。由于这种内疚心,两人打算混在亲朋好
友之间送行到火葬场。
    小池助手打那以后一直搜索着那个“亚特兰蒂斯”的奇怪客人,但直到今天为止还
没有能查明其下落。
    宗像博士在这些聚集的人中间也没有一个熟人,实在闲得无聊,他蹲在灵车的后面
漫不经心地看着左右对开的门扇,过了一会儿,不知是看到了什么,博士的脸上突然浮
出紧张的神色,他几乎要把脸贴在灵车门上似地接近灵车,开始凝视黑漆的表面。
    “小池君,这漆的表面有一个清晰的指纹呀。你看,是这个。你是怎么想的?”
    博士一嚼咕,小池助手立即盯着看了一会儿被指的地方,看着看着他的脸色也变了。
    “先生,不是像那一个吗?旋涡好像有三个呀!”
    博士从晨礼服的里兜取出常不离身的侦探全套工具皮套子,打开其中的小型放大镜
贴到门的表面。
    模模糊糊地留在油亮的黑漆表面的发白指纹被放大了五倍左右,出现在俯身看着的
两人面前。
    “果然如此。跟鞋拔子上的完全相同。”
    小池助手情不自禁地大声啼咕道。
    “那个家伙会不会混在这些参加葬礼的人里边呢?总觉得那家伙就在我们身边。”
    小池助手一边四下张望着周围的人群一边脸色苍白地呼咕道。
    “也许如此。可是,即使那家伙混在人群里我们也无论如何分辨不出来啊,因为他
决不会戴着那副成为目标的墨镜吧。再说,这指纹可能是车子来这之前就沾上去了,这
样考虑倒要自然一些。如果是这样,那就怎么也查不出了,因为在马路上停车等候信号
期间,甚至常常会有骑自行车的伙计,从后面用手摸一下,在这里按上个指纹,做到不
受任何人查问,那是轻而易举的嘛。”
    “可不是。但那家伙为什么在这种地方按上指纹呢?决不会是想再一次把尸体盗走
吧。”
    “哪能呢。不是由我们看守着吗?犯人的目的只是向我挑战,他推测我大概会注意
灵车的门,所以为了向我显示才按上了指纹。那家伙多装模作样啊!”
    宗像博士若无其事地笑了,但后来想想,犯人的真意未必那么单纯。这灵车的指纹
是一个即将在同一天下午发生的某桩怪事的前兆。
    这姑且不说,当天的葬礼在极其隆重地、顺利地进行。灵车和紧随其后的送行的人
们乘坐的十几辆汽车从呼公馆出发时是下午一点。在按顺序进行电炉火葬、拾骨灰后,
下午三点雪子的亡魂已经被安置在作告别仪式会场的A祭场了。
    因为是企业界闻名的川手家的丧事,所以参拜告别仪式的人很多,以至用预定的一
个小时都没有能膜拜完。在排在祭场正殿向参拜者们回礼的亲属和亲朋好友中特别引参
拜者注意的,是失去了最亲爱的妹妹而泪如泉涌的川手妙子那可怜的样子。
    妙子是与死者只差一岁的姐姐,对川手来说她现在是唯一的爱女了,是个连相貌也
与雪子长得一模一样的美人。她身穿西装,从帽子到袜子什么都是一色黑。一副把手帕
捂在眼上、眼看就要无力倒下的样子怎能不引参拜者们流泪呢!
    预定四点结束的参拜仪式,超过了半小时才中断,人们开始乱哄哄地准备回去。就
在妙子也想挪开脚步向前跨一步时,大概是因为过于悲伤而心绪纷乱的缘故,她摇摇晃
晃地打了几下踉跄,旋即突然倒在那里了。
    一看到这情景,人们以为她发生了脑贫血,争先恐后地跑上去想护理她,但妙子被
身旁的一位女亲戚抱起后径直带进汽车回到了自己家里,并没有发生什么异常情况。
    一回到自己家里,她就想尽情地哭一场,所以寒暄几句就跑回自己房间去了。当她
通过设置在那里的大镜子前面时,突然照了一下自己的容貌,发觉右须沾着黑煤烟一样
的东西。
    “哎呀,我是用这副脸跟许多人说话的吗?”
    这么一想,她忽然害羞起来,尽管是在那种时候,也身不由己地坐在镜子前面照起
来。
    将脸靠近镜子仔细一照,那不只是污点,好像是人的指痕,细细的指纹像是用黑油
墨印刷上去似地十分清晰。
    “哎呀,好奇怪呀,怎么这么清楚地沾着指痕呢!”
    就在一边思忖一边凝视着那指纹的过程中,妙子的脸色苍白起来,嘴唇上完全失去
了血色,双眼皮的两眼睁得大大的,仿佛就要迸出来似的。她刚“啊、啊、啊、啊……”
地莫明其妙地尖叫几声,随即就从椅子上瘫了下来,跌倒在地毯上。
    在那指纹上,三个旋涡像妖怪一样狂笑着。那复仇狂的可怕的三重涡状纹终于在人
的脸上都现出了那可增可咒的纹路。
    人们听到从妙子房间里传来的非同一般的声音,跑去一看,只见她昏倒在屋里,那
脸颊上还没有被抹掉的恶魔的指纹清晰可见。
    但混乱还不光如此。就在那时,父亲呼在客厅里跟还没有走的老朋友们在说话,当
他想掏出雪茄烟盒把手伸进里兜时,触到了里面的一封完全记不起来的信。
    他愣了一下,取出一看,是一个好像见过的廉价信封,信口虽然封住了,但正面连
收信人姓名都没有。只是见到这信封,川手的脸色就已经变了。里面像是装着信,尽管
害怕也不能不看。
    狠狠心拆开一看,果然还是上次的信纸、像是故意写得蹩脚的铅笔笔迹。是那家伙!
是那家伙死命纠缠着!纸面上写着如下可怕的字句:
    川手君,怎么样?知道了复仇者的厉害了吧?可是,真正的复仇在后面呢!只是拉
开了序幕而已。关于第二幕,舞台的导演也已经完全准备就绪。第二幕轮到你的大女儿
了。把日期清楚地告诉你吧,是本月十四日晚上。那天晚上你大女儿将遭到与你二女儿
相同的不幸。这次的背景可好极了,你扳着手指等待吧!这一完就是第三幕。你知道第
三幕的主角吗?不用说那是你自己。演大轴主的不都是最后出场的吗?
    复仇者上
    由于这两起奇祸赶在一起,川手公馆一片混乱,使人不觉得像是在葬礼的傍晚。
    妙子在人们的护理下不久恢复了意识,但由于感情激昂而发起烧来,不得不叫了医
生。刚参加葬礼回去的宗像博士接到川手的紧急报告后又立即赶来。从警视厅那儿来了
中村侦查股长。随后与川手三人对坐,专心致志地秘密商议着善后措施。
    犯人大概一定混在A祭场的会场中,一方面在妙子的脸颊上按上了怪指纹,另一方
面又接近川手,如扒手一样敏捷地将信塞进了他的兜里。
    可是,不管怎么说,一般是很难在妙子的脸上按上指纹的,这一定是告别仪式结束
后趁妙子跌倒时的混乱时机迅速按上的。这么说来,当时在场内的不只是有限的几个};
呼的亲戚朋友吗?
    中村警部一发觉这点,立即根据川手的记忆和名簿造好了一张四十多人的人名表,
随后命令部下访问了其中的每一个人,成功地取得了他们的指纹。这里面不用说有主人
川手的,连该公馆仆人们的也无一遗漏,甚至也收集了宗像博士和小池助手的指纹,但
结果证实其中没有一个是三重涡状纹。
    另一方面,关于出现在“亚特兰蒂斯”咖啡馆里的怪人物,虽然宗像研究室的人继
续进行了侦查,但除了最初小池助手所探听出的事实以外就再也没有发现任何线索了。
时间在一天天地流逝。      
      魔术师   
不久,复仇狂的所谓第二出戏开幕的日子来到了。十四日晚迫在眉睫。
    川手的公馆像是被妖云笼罩着似地充满着死一般的沉寂。妙子自那以后一直卧床不
起,莫名其妙地吓得日夜发抖,川手也中断了所有交际,一天到晚安慰妙子,躲在佛堂
里为去世的雪子祈祷冥福。
    当天十四日,由于事前受川手所托,该公馆内外布下了森严的警戒网。
    首先将由警视厅派来了六名便衣警察,加强防守康公馆的大门、里门和墙外,在宅
内的妙子房间的外面,决定由宗像博士亲自率领小池助手通宵达旦进行看守。
    妙子的房间在公馆的尽里头,除了有两扇窗户面向院子开着外,其余只有一处出入
口。博士准备在那门外的走廊上放上一张安乐椅熬过一夜,小池助手准备在两扇窗户外
的院子里摆上椅子防备有人从那儿入侵。
    早早吃罢了晚饭,大家都到岗位上去了,但川手好像还不放心,他在妙子的房间里
出出进进的,每次通过走廊上的宗像博士的前面时总要不安地搭几句话。
    博士笑着说他保证妙子绝对安全。
    “东家,您用不着担心,因为小姐等于被藏在双重铁箱里嘛。公馆的周围由六名熟
练的刑警在看守,要瞒过他们的眼睛进到这儿,这几乎是不可能的,即使那家伙进得了
宅内,这里也还有第二道关口,仅有的一扇门的外面由我这样坚持着,窗外则由小池君
看守着,而且窗户全部从内侧挂上了窗钩,这门我也打算过会儿就锁上它。”
    “可是,如果有暗道的话……”
    川手的猜疑没有止境。
    “不,哪会有呢。刚才我和小池君把小姐的房间彻底查了一遍,墙壁、天棚和地板
都没有一点异常。这儿木是您建造的家吗?要是有地道,那还了得!”
    “啊,这也善我调查了吗?到底是用心周到呀。啊,听了你的话,心里踏实了些,
只是今晚我是怎么也不想离开我女儿身旁了,打算就在这房间的沙发上熬过一夜。”
    “这是好主意呀。要是您这么做,小姐就有三重防守学。要是您呆在这房间里,我
们心里也就踏实啦。”
    于是川手径直走进妙子的房间,在与卧室相连的休息室长沙发上坐了下来,开着门
跟博士聊了一会儿;但这种时候当然,不会谈得很起劲,不久就躺在长沙发上不吱声了,
所以博士取出了代为保管的钥匙锁上了门。
    随着夜深,宅邪内渐渐像坟墓一样寂静起来,街上的噪声也听不到了,女佣人们也
都好像入睡了。
    宗像博士一面抽着很烈的烟卷儿,一面坐在安乐椅上目光炯炯地朝四下里张望着。
院子里,小油助手也一面吸着烟,一面或是坐在椅子上或是在椅子前面像岗哨一样来回
走动,拼命地驱赶着睡意。
    十二点、一点、二点、三点,漫长的黑夜渐渐结束了。宗像博士从安乐椅上~下子
站了起来,使劲地伸个懒腰。好像终于什么事都没有发生,就连复仇狂也似乎被双重、
三重的警戒网吓退了,推延了第二幕的开幕时间。
    博士一靠近门就~面敲门一面向川手喊道:
    “已经天亮啦,那家伙不是终于没有来吗?”
    没有回答,所以这回稍使劲地破了一下门,喊了他几下,但还是没有回答。
    “奇怪!”
    博士一边开玩笑似地陶冶着,~边迅速掏出钥匙开了门,走进室内。
    啊,这是怎么啦?川手不是躺在沙发上,全身被一圈圈地缠着紧紧地缚在长沙发上
吗?而且嘴被人用东西死死地堵了起来。
    博士猛地扑了过去;先去掉堵塞物,随后边晃着川手的身体边喊道:
    “怎、怎么啦?是谁在什么时候让你吃这种苦头的?小姐呢?”
    川手由于过分绝望,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只是用目光指着隔壁的套间。
    博士回头看了看那方向,中间的门洞开着,妙子的床看得很清楚。可是,床上没有
睡着任何人。
    博士跑进卧室。好像是相当慌张,听到了椅子大声倒下来的声音。
    “小姐,小姐”
    可是,人不在怎么会回答呢!卧室空无一人。
    博士脸色苍白地又回到休息室,并迅速解开绑着川手的绳子,申斥似地问道:
    “究竟是怎么了?”
    “我一点也不清楚,刚迷迷糊糊地睡着就突然喘不上气来了。大概那是麻醉剂吧。
就在我寻思着自已被什么东西捂着嘴和鼻子的时候神志就不清了。以后我就什么都不知
道了。妙手呢?妙子是被拐走了吗?”
    川手当然知道这一点,但他禁不住这样问道。
    “真对不起,可我的岗位上一切正常呀。那家伙说不定是从窗户里进来的。”
    博士说罢就急忙跑到窗户那儿,哗地拉开窗帘,摘下窗钩,把毛玻璃的窗子推上去
看了一下庭院。
    “小池君,小池君。”
    “啊,早上好。”
    怎么搞的!小池助手好端端地在那儿,而且好像一无所知。
    “你没有睡着觉学?”
    “没有,一点也没有睡。”
    “那么,什么都没有看到吗?”
    “什么?看见什么?”
    “混蛋!妙子被人拐走了!”
    博士终于气炸了。
    可是,仔细想来,小池助手是不会有过失的。不是他放走了犯人,证据是:两扇窗
户都好好儿地从内侧挂着钩子,没有一点儿异常。
    那么,那家伙到底是从哪儿进来又是从哪儿出去的呢?室内没有地道什么的,这已
充分调查清楚,门从外面上着锁,窗子也都关着。啊。越来越像是妖怪啦!只要不是妖
怪或是幽灵什么的,哪能在严密关闭的屋子里溜进溜出呢!
    但幽灵怎么让人嗅麻醉药,把人缚住呢!不,即使坏人像幽灵一样从一分或二分的
缝隙里溜出去,他怎么能把妙子运出去呢?妙子是个有血有肉的人,是不能从缝里钻出
去的。
    连名侦探宗像博士都好像对此完全走投无路了。但现在不是徒然走投无路的时候。
必须绞尽脑汁,解开这个谜。
    博士忽然想起来似地匆忙叫女佣人打开大门,随即像是发了疯似地跑到门外。当然
是为了向守卫着外部的六名刑警打听昨晚的情况。
    结果判明,正门、后门、及公馆围墙的任何地方都正常。他们异口同声充满自信地
说:无论是从外面还是从里面,都没有人越过大门和围墙。      
      名侦探的失策   
“奇怪,实在奇怪,是我忘了什么了?说不定是脑子的空白点这东西,物理上的不
可能永远是不可能的。”
    博士忽而用拳头敲着自己的脑袋,在呼公馆的大门口进进出出,忽而又翻起晨礼服
的下摆,在水泥围墙周围转来转去。
    等到天明,又进行了一次屋内外的搜查,博士、助手和六名刑警各自分头进行,足
足花了两个多小时,甚至像岁本扫尘一样浑身乌黑地爬遍了天花板顶上。廊檐、地板下
和庭院的每个角落,但连一个脚印和一个指纹都没有发现。
    当然这件事赶紧报告了警视厅,全市立即设置了警戒线,但因为此贼能在小小的与
邪内都能像烟一般地神出鬼没,所以部署恐怕也会以徒劳而告终吧。
    败军之将宗像博士怏怏不乐,决定暂且回事务所。主人川手连责备博士失策的力气
都没有了,由于绝望和悲叹,已经如同病人。博士则像是吃了黄连似地板着一副胜,在
向川手简单地说了几句以后就带着小池助手赶紧出了大门。
    一雇到出租车,博士就靠在软垫上一动不动地闭着眼睛,连一句话都不说,简直像
个木雕像似的,都快叫人怀疑甚至已不在呼吸。小池助手不知道该如何对待这位板着脸
的老师,只是尴尬地偷看着博士的脸,不知怎么办才好。
    可是,在汽车沿着去事务所的路开了约奖一半路的时候,博士突然睁开眼睛自言自
语道:
    “懊,也许如此。”
    刚说完这话,刚才苍白的脸上一下子有了血色,眼睛也突然炯炯有神起来。
    “喂,司机,赶快回到原来的地方去!”
    博士用让人大吃一惊般的声音嚷道。
    “是忘了什么东西吗?”
    小池助手忐忑不安地问道。
    “嗯,是忘了东西。我现在才发觉只有一处忘了搜查。”
    名侦探连这样说话时都迫不及待似的,他又一次嚷嚷着让司机改变了行车方向。
    “那么,您是知道了那贼的秘密出入口咬?”
    “不,我发觉那贼既没有进去也没有出去,那家伙显然与妙子一起在我们眼前。啊,
我刚才没有发觉这一点,实在是被人钻了大空子呀!”
    小池助手直眨着眼睛,他丝毫不明白博士的话是什么意思。
    “您说的在眼前,什么意思?”
    “过会儿就明白了。也许是我们的误解,但无论怎么考虑,此外再也没有戏法的秘
密了。小池君,世上有种地方可是近在眼前但怎么也注意不到的呀。这是习惯的力量。
一旦一个工具被使用于别的用途,我们就立即成了瞎子了。”
    小池助手越来越不知所措了,只是越听越糊涂,但他知道再问下去也是白搭。宗像
博士是一个在其推理得到证实之前决不作具体表达的人。
    不久,车子以超过规定的速度到达I;I手公馆门前。一到达博士就自个儿打开门跳
下汽车,飞也似地跑进大门去了。
    进客厅一看,川手依然精疲力尽地靠在长沙发上茫然不知所措,仿佛连思索的力气
都没有了似的。
    “东家,请让我再看一下那房间。只有一样东西忽略了。”
    博士几乎要拉川手的手似地催促道。
    川手没有提出异议,可是也没有表示多少热情,只是失了魂似地站起来跟在博士和
小池助手的后面。
    一到妙子的房间,博士就转了一下门的把手,沮丧地叹了一口气,说道:
    “啊,果然如此。要是让你们锁住这地方就好啦!”
    谁还去锁妙子已经被拐走后的房间呢!博士到底在说什么呢?
    一进房间,博士就走过套间奔进卧室,爬上妙子一直睡到昨晚的那张大床,一下子
躺了下来。然后又粗鲁地和农趴在上面,跟川手攀谈起来:
    “东家,这床好像还很新的哩。什么时候买的?”
    由于博士的言谈举止实在出乎意料,川手益发感到惊愕,都没有能立即回答上来。
这人究竟是怎么啦?他甚至怀疑是不是疯了。
    “喂,什么时候买的?”
    博士像磨人精似的又问了一遍。
    “是最近呀。以前用的那张突然坏了,所以四天前让家具店安装了这张现成的床。”
    “哦,是这样吧。那么,您看到了那个拿这床进来的小工了吧。确实是那家具店的
人吗?”
    “这,那个家伙……当时我刚好在场,吩咐安装的地方,好像有个左眼上戴着沙布
眼罩的胡子拉喳的男人不停地说着什么话,我当然不认识他。”
    啊,左眼戴眼罩的男人!读者有没有想起什么呢?我们在什么地方碰到过同样的人
物。曾经将装有雪子遗体的陈列箱拿到展览会去的那小工的脸不是刚好跟他一模一样的
吗?
    “哦,果然如此!”
    博士呻吟般地说道,随即下了床,这回爬进了下面的一点点缝隙,像是修理汽车似
地仰着身子,检查着床的里侧,突然用可怕的声音嚷道:
    “东家,完全跟我想像的一样。请看,请看这儿。我知道了那家伙戏法的底了。啊,
我真傻,直到现在才注意这地方……”
    川手和小池助手赶紧绕到床的那一侧。
    “哪里?”
    “这里,这里。给我把床拉开,离墙壁再远一点儿。这里有机关。”
    两人按照吩咐推着床,使它与墙边隔开了一些,于是从下面露出了仰卧着的博士的
上半身。博士就那样爬起来,指着在这之前与墙壁连接着的床的侧面继续说道:
    “这里有一个暗盖。瞧,一打开这儿,里面就像一个大箱子。”
    翻起床单,使劲推一下床的侧面,那就成了一扇巧妙的暗门,出现了一个宽一尺、
长一间左右的狭长口子。这就是说,把床垫只限在上面大约三分之一的薄薄的部分,其
下面整个做得像一个坚固的箱子一样。当然是为了躲藏人的。其大小足以藏两个人。
    “做得巧妙极了!要是从外面看,跟普通的床一模一样。”
    小池助手赞叹似地大声说道。
    如果好好看的话,比普通的床好像要稍厚一些,但它的侧面有复杂经纹的毛织品;
施加着一种巧妙地使人产生错觉的迷彩,乍一看一点也不知道那是机关。
    准是复仇狂在从家具店运来的途中冒取了那张床,拿来了这张事先让人做好的假床。
    “这么说,从这张床被抬进来时起那家伙就已经躲在这里面了吧?”
    川手毫不在乎地问道,似乎连吃惊的力气都已经没有了。
    “也许如此,或者说不定是从外面悄悄溜进来的,总之一定是昨晚很早就隐藏在这
里面了。小姐都不知道这些,跟恶魔只隔着一块板睡在这儿。”博士冷酷无情地说道,
“而且那家伙半夜里从那儿悄悄溜出来,先是让你吃了那种苦头,后又把小姐塞进这箱
子中,自己也进到这里面,耐心地等着逃跑时刻的到来。”
    “那么是到了今天早晨以后……”
    “是的。我们犯了个大错误。万万没有想到贼和小姐躲藏在这房间里,所以这儿敞
开着搜索院子。贼一定是在这期间看走廊里和大门口没有一个人,于是趁机抱着小姐从
这儿逃了出去。”
    “说逃出去,可是去哪儿呢?走出这公馆一步街上就有行人。怎么能在明亮大街上
抱着女人跑呢!何况刑警们也还在门外继续看守着……”
    川手神色诧异地反问道。
    “是的,我也考虑到这一点所以放下了心,但贼也许有一个逃脱这双重包围的想象
不到的计策。不,说不定那家伙还潜伏在毛邪内的什么地方呢!当然是为了等待晚上。
可是……”
    看上去博士也好像没有自信。
    “但妙子为什么没有求救呢?”
    川手好像突然察觉到了,顿时脸色苍白,用恐惧的目光凝视着宗像博士:
    “妙子是跟我一样嘴里被堵着东西呢?还是……”
    “说不清楚,但至少可以肯定贼没有行凶,因为哪儿都没有看到血迹嘛。不过小姐
的生死还不能保证,但愿她平安无事。”
    博士坦率地说道。
    川手似发狂般的脑海里反复出现着妙子被贼勒死以及被注射毒药的情景。
    “如果藏在公馆里,那还得搜索一次……”
    “我也是这样想的,但为了郑重起见,想好好问一下在门前看守着的刑警。应该还
留着两个便衣警察的。”
    说罢博士就跑到了屋外。小池助手和川手匆忙跟在后面。
      清洁工   
来到门前一看,一个身穿西装、头戴鸭舌帽的目光犀利的汉子正一边抽着烟,一边
目不转睛地望着街上来往的行人。
    “喂,后来没有可疑的人出人吧?有没有看到一个拿着大行李的家伙打这儿出去?”
    博士突然问道。刑警对突如其来的询问,直眨着眼睛。
    这刑警是清晨宅邻内的大搜查结束后为防备万一犯人潜伏在宅哪内逃出去而受命看
守的,所以如果有可疑的人出入,他是不会放跑的。
    “没有,除了您以外谁也没有通过。”
    刑警十分清楚,宗像博士是他们的上司中村侦查股长的朋友。
    “不会弄错吧?真的谁也没有通过吗?”
    博士疑惑地又问了一次。
    “绝没有弄错,我是专为了这个在这儿看守的。”
    刑警稍带怒气地回答道。
    “比如说送报、送信这类人……”
    “啊,你说什么?那种人都得怀疑吗?送报人、送信人倒都通过了,可犯人是不可
能乔装成那种人逃出去的,因为他们从外面进来一办完事就出去了。”
    “但为了郑重起见,请你再想一想。此外再也没有人从外面进来了吗?”
    刑警上下打量着博士,几乎要说:“你问得多无聊呀!”但过了一会儿他好像想起
了什么事,突然笑道:
    “噢,经你这么一说倒是还有呀。哈哈哈哈哈哈,是清洁工呀,拖着垃圾车来打扫
垃圾箱的。哈哈哈哈哈哈,连清洁工的事都要跟您讲吗?”
    “啊,很有参考价值。”
    博士对刑警的态度毫不介意,神情严肃地答道。
    “那么,你说的那垃圾箱是从这儿看得到的地方吗?”
    “不,从这儿看不到。清洁工进门后拐到右边去了,所以大概放在厨房附近吧。”
    “那么,你就丝毫不知道那清洁工干了些什么暧?”
    “对,不知道,因为没有叫我监视清洁工嘛!”
    刑警很不高兴,几乎要说:你絮絮叨叨地问这些无聊的问题干什么吗?由于昨晚彻
夜未眠,心里十分烦躁。
    “那么,那清洁工又从这儿出去了吧?”
    博士报有耐心,总拘泥着清洁工这件事。究竟垃圾车和昨晚的犯罪有什么关系呢?
    “当然出去了,把垃圾车运出去是他的工作嘛。”
    “那垃圾车盖着盖子吗?”
    “这个嘛……我想大概盖着盖子。”
    “清洁工是一个人吗?”
    “两个人。”
    “是什么样的人?有什么特征吗?”
    一问到这一步,一直绷着脸回答的刑警的脸上立即出现了非同寻常的不安神色,他
模模糊糊地明白了博士为什么刨根究底寻问这种事情。他歪着脖子想了片刻,随后像是
想起来似的,这回用认真的口吻答道:
    “一个家伙个子很矮小,像小孩一样,戴着墨镜,另一个人,啊,对了,是个四十
岁上下的大个子,一边的眼睛上戴着四方形的沙市眼罩。两人都戴着鸭舌帽,上身穿着
脏乎乎的衬衣,下身穿着土黄色的裤子。”
    一听这话,小池助手顿时变了脸色,狠狠地瞪了刑警一眼,几乎就要上前揪住他似
的。但宗像博士没慌张,只是温和地问道:
    “你没有从中村君那儿听说过犯人的特征吗?”
    于是刑警脸色苍白,突然慌起神来:
    “这、这听说了。出现在‘亚特兰蒂斯’咖啡馆的家伙是个戴墨镜的小个子,这事
我听说了,可是……”
    “另外,把蜡偶人拿进卫生展览会的那人的模样呢?”
    “那,那现在也想起来了。是个左眼戴眼罩的家伙。”
    “那么,两个清洁工不是跟犯人或犯人的帮凶一模一样吗?”
    “可是,可是,万万没有想到清洁工是犯人……况且那家伙是从外面进来的。我光
监视从里面逃出来的家伙,所以……
    这会不会是巧合呢?”
    刑警一个劲儿地希望此事不要成为自己的过失。
    “也许是巧合,也许不是。我们得赶紧弄清楚这一点。也不是没有这样一种可能:
犯人夺去了妙子的自由,把她藏在什么地方后自个地逃了出去,随后又为了把妙子运出
去而回到了这儿。今天早晨在你们搜查宅邪内期间,犯人有的是机会独身逃出去。”
    “你说藏起来,是把小姐藏在垃圾箱里吗?”
    “是离奇的想象,可那家伙总是大胆地想出一些离奇的事,况且我们在早晨搜查时,
垃圾箱可真是没有搜查呀。走,一块儿去检查一下。”
    人们跟随博士走进门内,朝厨房方向赶去。博士和刑警后面跟着脸色铁青的呼和小
池助手。
    所谈的垃圾箱放在厨房外面的水泥墙下面,是一只涂黑漆的大木箱。要是这一个,
完全可以藏一个人。
    博士靠近那垃圾箱,打开了盖子。
    “完全清除了。可是,那是什么呢?小池君,你来看一下。”
    经博士一说,小池君也俯身看了看箱内,在湿源滚的箱底上,剩下一点点的垃圾里
落着一件四方形的白色的东西。
    “像是信封呀。”
    他边说边伸进手去拣了起来。是个廉价信封,总觉得在哪里见过。没有收信人姓名,
也没有寄信人姓名,但里面好像装着信。
    “看一下里面。”
    按照博士的指示,小池助手打开信封取出了信纸。
    “哎呀,这上面用墨水接着指纹!”
    在简单的文章后面,像是代替署名似地清晰地按着一个指纹。博士急忙掏出那个放
大镜放在那上面。
    “果然如此。川手先生,正如我所想象的,小姐是藏在这垃圾箱里。”
    在那里,那妖怪一般的三重涡状纹从信笺的角落里朝人冷笑着。
    小池助手会意地大声读起信来:
    川手君,我的字典里是没有“不可能”这几个字的。好森严的警戒啊!可是,只要
你作双重警戒,我就绞尽脑汁想出双重妙计来罢了。替我向宗像大先生问好,请转告他:
那样搜查都没有注意到床铺和垃圾箱,这可给名侦探丢了脸呼!不过,我是利用了好像
谁都会疏忽的“空子”。你终于孤零零一个人了,但你早晚会见到妙子的。你找找看吧!
当你在某个可怕的地方与你女儿的惨不忍睹的尸首面对面的时候,你会是怎样一副脸孔
呢?一想到这点,我就从心底里忍不住要笑起来。川手君,这就叫真正的复仇!现在你
该知道了。
    小池助手几次想在中途停止朗读,但呼的目光在一个劲地催他念下去,所以好容易
念完了。
    “川手先生,我不知道怎么向您赔不是。我完全失败了。但那是个多可怕的家伙呀!
那家伙可是个心理学者。正如那家伙说的,我们都被钻了空子。他那早有预知不慌不忙
地逃走的手腕可真是叫人不寒而栗呀!但我必须雪耻。也许小姐已经不再活着了,但不
管怎么样,我一定要发现那隐藏的地方,而且在逮住那家伙以前我决不停止这场战斗。
即使豁出生命也要狠狠地把那家伙教训一顿!”
    宗像博士满脸通红,与其说是对着川手不如说是对着自己在心里发誓似地表示了强
烈的决心。   
      妖魔鬼怪大会   
宗像发现垃圾车的骗术是在八点三十分左右,警视厅的中村侦查股长事后赶到是在
那以后又过了十分钟左右。
    中村警部从宗像博士那里听完详情以后,为了部署搜查又立即返回了警视厅,当然
逮捕犯人的指令再一次传到了全市的警察署、派出所等地方。
    这次犯人和同案犯的模样也清楚了,而且有垃圾车这个大行李,所以发现是容易的。
但他们逃走以后已经一个小时了,是两个像魔术师一样神速的家伙,所以决不会直到现
在还是原来那副清洁工的装束,拉着垃圾车慢吞吞地走在大街上。大概一定是把累赘的
垃圾车丢到了什么地方,然后改变模样,拐走妙子,销声匿迹了。若是那样,好不容易
下达的紧急指令也错过时机了,大概至多只能发现空空如也的垃圾车什么的。
    果然,半个小时以后,为安慰主人而留在川手公馆的宗像博士接到了警视厅中村股
长打来的电话,通知他说垃圾车已被发现。
    听说场所是在离呼公馆不到三百米的树林里。啊,多狡猾呀!贼刚离开川手公馆就
丢了车子。那么妙子呢?决不会是丢在树林中吧。究竟运到什么地方去了呢?
    博士和小油助手决定先去现场看看。
    无需叫车子了,沿着告诉的道路奔跑似地拐过两三个弯,那里就已经是神社的树林
了。那一带虽说是在麻布区内,但使人感到像是偏僻地方,难以设想是在城市中。附近
也有宽阔的空地,是孩子们的娱乐场所。
    走进神社的树林一看,听说垃圾车已经被运到警察署,原来放车的地方立着一极作
标志的小桩,旁边站着穿制服的年轻警官。
    博士掏出名片,跟警官说:
    “我是从警视厅的中村警部那儿听到这情况后赶来的。中村君说他也马上来这儿。”
    “啊,是吗?久闻大名。听说您也在侦查这次的案件,是吗?”
    年轻的警官眯缝着眼睛看着这位有名的民间侦探的脸,恭恭敬敬地说道。
    “那么除了垃圾车以外还有其它什么发现吗?”
    “刚才把树林里搜查了一遍,但毫无线索。正如您看到的,这是石子路,脚印看不
出来,听说可能把被害者藏到了什么地方,但也看不到那种迹象。院落很小,要是挖了
上什么的,马上就会知道的。神殿里和地板下也都检查了,也没有什么特别重要的发
现。”
    “是您一个人检查的吗?”
    “不,是署里的五个人分头检查的。”
    “啊,谢谢。我在这附近稍蹈跳一下,中村君来了,请您转告他。”
    博士向警官行了一个礼,随后和小油助手一起走出神社,漫无目标地蹈跳起来。
    “哎呀,小池君,”那儿好像在演杂耍呀。”
    走了一会儿,博士发觉以后回头看了一下助手,说道。
    “嗯,好像是的,还竖着旗帜呢。啊,写着‘妖魔鬼怪大会’。大概是那‘凶宅’
的杂耍吗?”
    “哦,演出这种怪东西呀?去看看吧。‘凶宅’什么的,好久看不到啦,东京也演
这种杂耍吗?”
    “最近相当流行。从前好像叫‘凶宅’啦、‘迷宫’什么的,可最近听说改称为
‘妖魔鬼怪大会’,想了好多新办法。”
    边说边走之中,两人已经来到搭着大帐篷的戏棚前。
    戏棚前面是纸糊的假山石和一片竹林,从那中间露出了棋盘格纹结构的小佛堂等。
好气派的装饰!上部排着一溜儿浓艳刺目的广告画,上面画着所有的妖魔鬼怪,样子十
分可怕,似乎就要扑过来似的。
    前面围着黑压压的一大群人。在那人群的头上面,可以看到登在高台上的看门年轻
人胸以上的部位。年轻人嘴边贴着话筒,声嘶力竭地拼命嚷着一些揽客的言词。
    渐渐靠近一看,只见入口处贴着一张很大的字条儿,上面用蹩脚的字体乱七八糟地
写着几行字:
    大悬赏
    本妖魔鬼怪大会向自入口处至出口处通过会场的客人除归还入场费以外,另赠送赏
金壹千元。
    “哎呀,这杂耍真奇怪。要是收一百元的入场费付一千元的赏金,举办人就得尽亏
损吧。”
    博士不由得自言自语道,于是人群中一位老人听到这话后搭话说:
    “不是那么回事,老板全赚啦!你瞧,从入口处那样成群地走出许多观众来吧,都
是中途返回的。我从昨天起就注意观察了,平安地到达出口的观众一个也没有。有相当
可怕的招数吧!听中途返回的人说,里面是迷宫,简直弄不清自己在什么地方,而且会
从根本想不到的地方纵身跳出可怕的妖俊和幽灵来。不,光是妖怪倒还好,听说还有更
叫人毛骨悚然的东西,是死人呀,听说有的被火车轧了,手脚七零八落地倒在地上;有
的被剜了心,从嘴里直滴着鲜血,眼看就要断气了。那样子可怕极了,更叫人恶心,怎
么也看不下去。”
    像是东京人的老人看来很爱说话,也没有问他,可他滔滔不绝地说个没完。
    “那么,大叔你不进去看看吗?”
    小油助手一逗,老人立即在他脸前摇了摇手:
    “不干,不干,哪有出一百元钱去买恶心的呢!要是不怕的话,你们去游览一下怎
么样?”
    于是,宗像博士或许是想到了什么,接过这话板着脸说:
    “怎么样,小池君,进去看看吧?”
    “啊?先生您要进去吗?”
    搜索犯人的事忘了吗?怎么丢下这件事像孩子一样想去看妖怪的杂耍儿,先生不是
有点儿不大正常吧?小油助手目瞪口呆地凝视着博士的脸。
    “是想到了一些事呀……哎,你别做声,跟我来!”
    博士说罢便分开了人群,朝入口处走去。      
     站立的尸首   
小池助手虽然对名侦探过分的孩子气感到惊愕,但他突然发觉这里面好像有什么道
理。博士的性格是非常实际的。有规律的,不是那种毫无意思地去看什么杂耍的人。
    “或许先生想在这凶毛里寻找妙子吧。”
    这想象使小池助手吃了一惊。那是个好夸示自己的演戏似的刽子手!或许这想象是
对的。运妙子的垃圾车空空如也地丢弃在附近神社的院落里。纵然说还是天刚蒙蒙亮的
清晨,可怎能抱着年轻的女子逃得很远呢!去哪个方向都是毗连的街道,所以是决不能
在往来频繁的行人中不被人怀疑而逃之夭夭的。
    这么一想,不管看上去如何离奇,但博士的想象总觉得是对的。
    博士走近入口处付完入场费,看门的年轻人便以奇怪的笑脸提醒他说:
    “在里面两次交给你纸片,请在出口处归还。那是说明你平安通过的证据,必须两
张齐全。”
    两人把他的话只当耳边风,沿入口处走了进去。虽说搭着帐篷,但顶棚全用厚黑布
遮盖着,所以一走进场内就如同晚上一般黑暗。就在这片昏暗之中,绝不清楚的小竹丛
里有一条接连不断的盘阳路。
    或主或右,或往或返,一条勉强能通过一个人的小道足有几百米长。整个面积不算
太大,但往返的长度却令人吃惊。
    一到道路分岔的地方,小池助手就不知道选哪边好,因为倘是走进了错道,就只是
永远来回兜圈子,没有尽头了。
    “你知道迷宫的走法吗?这呀,如果是右边,你就顺着右手紧挨树篱笆一直往前走,
这样的话,即使走进死路也不会重犯同样的错误,结果比乱走一气要早出来得多。”
    博士一边说明一边顺着右手沿小竹丛在头里一个劲儿往前走去。“可不是那样麻!”
小池助手边想边追了上去。
    在长长的竹林里,所有的妖魔鬼怪都被隐藏电灯的微弱光线照耀着,或是躺着,或
是立着,或是蹲着,或是悬挂着。有的装有自动装置,慢慢地动着。从模仿古池的水坑
里,突然伸出又细又瘦的手来,在别的地方又出现了瞎了一只眼睛的女鬼,仔细一看,
还有一个从那圆溜溜地突出的眼睛里不停地滴着鲜血的机关。
    有时候,游览的人又会在漆黑一团的走道上跌到一种软勒咕卿的大东西。当你大吃
一惊定眼细看时,只见地上躺着一种无法形容令人作呕的灰色物体。虽然可以看见像是
胜一样部分和像是手脚一样的部分,但当然不是人,可也不是动物,是一种令人毛骨悚
然的莫名其妙的物体。
    有的地方也有这样一种装置:一个遍真的女吊死鬼从游人的头顶上刷地落到其肩上,
用双手死死搂住游人的肩,同时发出令人作呕的笑声。
    可是,这些偶人不管做得多么巧妙、多么令人作呕,也感觉不到那般吓跑身强力壮
的男子的恐怖。仔细看去只是滑稽,并不是那种从心里感到害怕的东西。
    “先生,不太无聊了吗?一点也没有什么害怕的,为什么看到这种玩意儿就逃跑
呢?”
    “哎,不看到最后是不知道的,况且我们又不是只为了消遣而进来的,有重要的东
西要寻找,一个偶人都不能放过呀。”
    两人一边低声交谈一边走着,一遇到妖魔或是鬼怪就大吃一惊地停下来。就在这样
停停走走的过程中,不久便穿过了小竹丛里的盘阳路,走到了像是板墙一样的东西跟前。
    “哎呀,又是死路吗?不不,不是的。这里有一扇小便门,还贴着写有‘请打开进
去’几个字的字条儿呢。”
    果然在黑色的板墙上可以看到一张字体很蹩脚的字条儿。
    “喂,不是有点儿可怕起来了吗?黑咕隆略中开门进去,总叫人发毛呀!”
    “是啊,要是一个人,说不定不大愿意进去哩!”
    但两人还在心里暧昧地笑着。简直要笑死人,心想:这多吓唬人呀!
    博士在前,两人打开门走了进去。但那里并没有什么可怕的东西,只有咫尺莫辨的
黑暗。棚顶和左右两侧的墙壁都好像是用板擦的,而且在上面张挂着黑布,所以漆黑一
团,连针尖儿般的光线都照不过来。眼前忽而滚滚地曾起烟雾般的东西,忽而又有鲜艳
的蓝色或是红色的圈儿像霓虹灯一样忽隐忽视。较之假的妖怪来,视网膜对自己的捉弄
反而更令人可怕。
    “这太暗了,没法走呀。”
    两人手扶着墙壁,用脚摸索着往前走去。
    “过去有种叫‘全景画’的杂耍儿,进那全景画的通道也是这样的。这黑暗就是断
绝与现实世界的关系的一个机关。意思是说:你这样做了,我就给你看完全是别的梦幻
的世界。全景画的发明者巧妙地抓住了人的心理。”
    摸索着前进了十米左右,左侧的黑暗中感到有一种白的东西。怀疑可能又是视网膜
在捉弄自己,但又好像不是。是什么蹲坐在那里。
    “哎呀,是尸骨啊。是尸骨盘腿坐在这儿。”
    小池走近那旁边,换了一下骨骼。不是画,也不是人穿着兽形罩衣,是真的骨骼模
型。
    在这什么都看不到的一片黑暗之中,就像是这世上唯一生物似地出现了一堆白骨,
它那孤零零地盘腿而坐的样子与其说可怕,倒不如说异样神秘。
    两人停下来观看着,但看着看着突然发生了一件奇怪的事。那尸骨忽然站了起来,
并且冷不防地把右手伸到两人前面,勉强可以辨认那手里拿着一叠纸。
    同时,尸骨的嘴张得大大的,而且格格地咬着牙齿。
    尸骨用奇怪的嘶哑的声音笑着。一定是什么地方装着扬声器,从远处让他们听到声
音的。
    两人立即明白那纸片是看门人说的凭证,但胆小的人在漆黑之中也许没有勇气从尸
骨手里收下那东西,早就逃走了。可以说这是第一关。
    博士和小池助手当然没有什么可害怕的,各拿了一张纸片,又开始向前方摸索。
    又走了一会儿,迎面碰上了一堵墙壁,左右都没有道路。是走到了尽头。
    “奇怪!要返回去吗?”
    “那边不是又有一扇门吗?不也好像是黑色的板墙吗?”
    “也许是。”
    博士来回摸着正面的板,过了一会,一面自言自语地说:“啊,有了,有了,这是
扇门,一推就开。”一面推着那扇门走了进去。就在那当儿,像是点着了镁一样的耀眼
的光线突然使小池助手眼睛发花,但这只是一瞬间,门又像是有弹簧装置似地在他鼻尖
前啪地关闭了。
    他想跟着博士到里面去,于是试着推了一下,但不知怎么搞的,门像是有人顶着似
的一动也不动。
    “先生,门开不开了,从您那边能打开吗?”
    虽然透过门隐隐传来了小池的声音,但博士哪还谈得上去开门呢!他从黑暗中突然
被抛到了太阳一般的光线中,光亮使他头昏眼花了。
    这光非常明亮,直刺人的眼睛。一时间由于光的转变太快,所以视网膜像是麻痹了
似的,一点也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当眼前耀眼的圆光一样的东西像薄雾逐渐消散似地
渐渐消失时,那边突然出现了一个睁大着眼睛、张着嘴、衣冠不整地站着的男子。
    “哎呀,那不是我吗?”
    博士吓了一跳,重新一看,那男子虽然装着一本正经的样子,但眼镜也好,嘴上边
的胡子也好,三角形的胡须也好,晨礼服也好,哪样都与宗像博士自己丝毫不差。      
      一千个宗像博士   
这是一种好似被施了魔术又好似怀疑自己发了疯的异样心情。正因为地点是在凶宅
中,而且直到刚才还在名副其实的黑暗中走路,所以博士不由得过高地估计了这杂耍的
设计者。
    稍镇定下来仔细一看,原来在博士正面的东西不过是一块大镜子而已。
    “哎呀,原来是镜子。不过这杂耍不同于普通的凶宅,还是挺有意思的哩!”
    但他轻蔑地说“哎呀,原来是镜子”这话有点太早了,因为在这奇怪的小屋里还设
置着许多使博士吃惊的机关。
    无意中往右一看,那里也有博士自己。往左一看,那里也有相同的自己的身影。回
头一看,门的里侧也是镜子,那里露着一张秀头妖怪一般的博士那目瞪口呆的脸,足有
真人的五倍那么大。
    不,这样写是不真实的。镜子不仅四面有,天棚也是一面镜子,地板也是一面镜子,
而且博士四周的墙壁成不规则的六角形,那尽是连框都没有的镜子。就是说,这是一间
很奇怪的魔屋:六角筒的内面毫无间隙地全用镜子镶着,上下的所有角落里都安装着电
灯。
    而且这些镜子未必尽是平面镜,有的部分正如刚才所写的是把实物放大五倍的圆形
凹面镜,而有的部分镜面成复杂的波浪形,能把人的身姿拉长到一丈或是缩短到两尺,
而且这些五花八门的影子互相反射到六角的每个面上,一个人的影子成了六个人、十二
个人、二十四个人、四十八个人,定睛瞧镜子里面,从镜面到很远很远的昏暗的那一边
映着重重叠叠的估计有几百个影子。要是其六倍就是几千人,另外天棚和地板也互相反
射,把影子投到每个面上。
    博士曾想像过设置这种镜子的屋子,但独自被关在做得如此巧妙的镜子箱里则还是
第一次。面对这骇人的光景,连这位老于世故、遇事不慌的法医学者也不得不像孩子一
样感到惊异。
    博士一笑,一千张脸就同时笑,而且这些险里面还混有几十张五倍于实物的完头妖
怪的脸,黄瓜般细长的脸和南瓜般扁平的脸。一举手,于人的手就同时举起来;一抬足,
干人的腿就同时动起来。
    抬头看顶棚,那里有倒立着的博士目不转睛地瞪着这边;俯身看地板,那里也有脚
在上面倒挂着的博士从下面仰望着这一头。而且,这些两种相反的姿态无数个互相重叠
在一起,一直到无限的空间,一直到深造莫测的六角形井底,最后变为望不清楚的黑暗
而消失。就是说,前后左右自不待言,上下也都连向无限的彼岸,给人一种似乎被抛向
了太空,又似乎大地业已消失一般的无法形容的不稳定感。
    不管看哪一边都没有尽头,自己的身影无穷无尽。博士产生了一种离奇古怪的错觉:
为了逃离这可怕的地方,只有拨开、推开这些数以千计的人,无止境地奔跑。
    博士突然想:举办这种杂耍是个人道问题。就连博士这样善于思虑的中年男子都感
到无法忍受的不安,所以如果女人孩子被关在这镜子房里,那一定会吓得哭出来。不,
不仅哭出来,也许其中还有人精神错乱呢!
    宗像博士无心这样站在这恐怖的屋子里,他急忙一面摸着六角的镜面,一面来回寻
找出口。于是,一干个相同的博士像在大运动场上做团体操似地互相来回追逐着。
    多么残酷的装置啊!入口处的门关闭着打不开,出口也找不到,难道想把游人关到
他精神错乱为止吗?
    刚才门迅速关上是有理由的,为了在一个人进去后不让后面的游人进去,那门上装
有一种在一定时间里无论怎样推拉都开不开的机关。就是说,是想让他孤零零一个人尝
尝这魔屋的恐怖。
    “小池君,这家伙太可怕啦。是间镜子屋,而且不知道出口在哪儿。你再推一下那
门。”
    博士向在外面黑暗中的小池助手疾呼道。
    “刚才我一直在推,可怎么也开不开。”
    “小池君,即使你送来也不要吃惊呀。我是什么都不知道闯进来的,所以慌了神儿。
哪儿都是镜子,在这屋子里,跟我一样的家伙挤满了一千多个,而且现在都跟我一样在
说话。哈哈哈哈哈哈,啊,我一笑,他们也张着嘴笑。”
    “哎呀,可怕吧?是不知道出口吗?会不会这门什么地方出故障了呢?我回入口处
去叫人来吧。”
    “啊!开了,开了,好容易镜子墙壁开了个口。那我先出去等你吧。”
    果然六角形的一个面转了一下,出现了能通过一个人的缝隙。它的对面照例是漆黑
黑的黑暗。
    博士刚想到这儿时犹豫不决了。他想如果小地助手进来,就不让他一个人留在这种
可怕的屋子里,跟他一块儿出去。
    可是,凶宅的设计者这里也万无一失。
    “我这儿开不开呀,怎么回事呢?”
    响起了小池助手从外面哈哈地敲入口处的门的声音,但怎么也开不开。
    出于无奈博士先出了镜子房,走进了外面的黑暗。于是刚才开着的缝隙昨啃一声自
动闭上了,而且几乎与此同时,从屋子中隐约传来了小池助手的声音:
    “先生,您在哪里呀?开了,门开了呀!”
    “出口处在这儿,只有等待它自动开开。没有办法,你在那里忍耐一会吧!”
    博士一面略步地敲着刚才出来那地方的墙壁给他听,一面大声嚷道。      
     轧死者的头   
站在黑暗中等了片刻,眼前的墙壁好容易开开,小池助手踉踉跄跄逃了出来。
    “吓了一跳,真不是滋味儿!我半闭着眼睛,要不就觉得马上要发疯了似的……”
    “可不是。这样的话,大家当然都会逃回去阳,因为越往前进越可怕嘛!”
    两人一面叽叽咕咕地说着话,一面又沿着墙壁在黑暗中走了起来。
    “怎么样?有点吃惊吧?可这还只是刚刚开始,真正可怕的还在后面呢!还是返回
去的好呀,要是被吓昏过去了可不行啊!”
    从黑暗中传来了低沉嘶哑的声音。大概是同刚才尸骨的地方一样,哪里装着扬声器,
有人从远处说话吧,但因为是在黑暗中,所以觉得仿佛有个漆黑的家伙蹲坐在鼻尖前似
的,两人不由得停了下来。
    “哈哈哈哈哈哈,好吓唬人啊!而且在一个劲地叫大家回去,不是有点卑鄙吗产’
    “是啊,真耍弄人!”
    大概大多数游人在这儿挨了一击,越发想往回走了,但博士他们没有返回去。虽然
镜子房的体验使他们知道这不是普通的凶宅,但这两人是属于越可怕反而越有好奇心的
人,况且还有搜索尸体这个重要目的,所以要是不在场内转一圈就没有意义了。这不是
普通的杂耍,使这两个老实人都感到毛骨悚然,可以说这是意想不到的收获。
    摸索着没走多远,周围渐渐微微发亮起来。
    “好像又有竹丛了。”
    果然,一走出黑布隧道一样的通道后,又是一条茂密的竹丛小道。两人沙沙地碰响
着竹丛向前走去。忽然往右侧一看,竹丛间有处缝隙,那里有一块宽两米、进深四米左
右的空地。只是那地方点着淡蓝色的电灯,所以看得很清楚。空地的正中央立着一个大
十字架,一个女子大字形地被绑在上面。穿着蓝色囚衣一般的衣服,只是她的胸脯部分
被捆绑着,从两腋到乳房露着皮肤。
    “是个康刑偶人吧?”
    那十字架的两侧有两个梳发会的男人斜挂着布带子,从左右将长矛刺向女子的两胶。
    女子那张漂亮的脸是蓝色的,满脸怨气的瞪着的眼睛通红通红,嘴唇显得乌黑乌黑
的。那副脸相十分可怕,皱着眉头,像狐狸一样倒竖着眼睛,张大着嘴在大声叫嚷。
    “先生,快走过去吧。要是这样,游人当然会逃回来暧。多残酷的杂耍儿啊!”
    从那以后的长长的竹林小道上,或左或右地有着大小各式各样的空地,那里一个接
一个地排列着所有惨不忍睹的东西、血腥的东西——一句话,类似解剖学教室的最可怕
的情景,徐在这些活生生的偶人身上的浓艳刺目的颜料在幽暗的照明下发着光,显得十
分逼真。
    我想避开—一描写这些荒诞而又血腥的光景,即使只举出其中最简单的一例恐怕也
就足够了。
    那里有一块稍大的空地,背景是黑黑的茂密的树林,左侧隧道张着妖魔一般的漆黑
的嘴,从里面延伸出两条铁路,除了路基以外,其余是一片草地,仿佛有火车刚刚通过
似的。
    那线路和草地之间散布着刚刚轧断的一名年轻女子的尸体,只是她被分开的头孤零
零地脸面朝他立在离游人最近的草地上。虽然苍白,却是一张漂亮的脸。
    这个雕刻在梧桐上,涂上白胡粉①,抹上涂料,植上一根根毛发,镶上一颗颗真珐
琅假牙的活生生的偶人,是哪个朝代哪个人发明的呢?连脸上一条条皱纹都栩栩如生。
    轧死者的头皱着美丽的眉头,痛苦地歪扭着嘴巴,亲闭着双眼。啊!多么逼真啊!
它以任何名画都比不上的技巧描绘出火车刚刚通过,而且刚刚从路轨上滚过来立在这儿
的感觉,甚至使人怀疑反作用还没有停息,这血淋淋的头还在摇晃。
    “先生,先生,”脸色苍白、嘴唇干燥的小池助手一边低声说着一边抓住博士的胳
膊,“先生,大概是我的眼睛不正常了吧,您好好看看这头,有这种偶人吗?!莫非
是……”
    小池助手吞吞吐吐地不往下说了,好像后面的话连说出口都觉得可怕。
    “你是说莫非是妙子,对吗?我也注意着它,可是一点儿也不像呀。虽说话着时的
面容和死了时的遗容相貌不一样,但不会这么不同的呀。”
    “可也是呀。但我总觉得这是真人头……”
    就在小池助手嚼咕到这儿时,仿佛是证实他的话,那偶人的头突然睁大了眼睛。一
双亮晶晶的眼珠又大又黑的眼睛。那黑眼珠左右滴溜溜地转动着。两人倒抽一口冷气,
往后退了一步。那个自动装置也太巧妙了。
    在呆立着的两人面前,血淋淋的嘴角上的皱纹咕喀咕略地动了起来,不久张开了紫
色的嘴唇,忽地露出了洁白的牙齿,而且又不出声地笑了一下。一瞬间,连法医博士和
他的勇敢的助手都无法控制心跳加速。两人的脸都像纸一样苍白。
    但不一会儿,宗像博士就笑了起来。
    “这个呀,是活人呀。年轻的女子把全身埋在土里,只把头露了出来。”
    当然此外就无法考虑了。恐怕那儿埋着书箱什么的,装有一种不使全身变冷的设备
吧,可即使这样,这主意多么离奇古怪、让人虚惊啊!若是在昏暗的草地上看到时,还
以为是偶人的轧死女人的头在味嗑地笑,一般的游人都会直不起腰来吧。
    “居然想出这种主意!光是一个好像就值得付入场费吵!”
    “这样令人可怕的杂耍儿我还是第一次看到哩!这举办者准是个怪物。”
    依然脸色苍白、嘴唇干燥的小池助手一面这样说一面往前走了两三步;想离开这轧
死人的场面,就在这时,他感到身后好像有样异样的东西,吃惊地回过头去。
    于是,只见滚在线路上的沾满鲜血的胳膊宛如爬虫类飞快地在草地上向这边爬来,
而且可怕的是,它眼看着越过栅栏爬到了通道这边。
    “啊!”
    小池助手情不自禁地提高了声音,紧紧搂住了博士的肩。虽然知道这是自动装置,
但光是一条青白色的胳膊在黑暗的地面上爬来,哪个大人看了也都会害怕的。
    于是,又不知从哪里传来了那个嘶哑的声音:
    “游客们,这是第二张纸片,要是不拿着它出去,是得不到赏金的,但请你小心,
也许死人的胳膊会咬住你!”
    又是阴森的吓唬人的词句。一看,死人手里握着一叠小纸片。
    “居然想出这种主意!可领了这个,我们就完全通过关口了D巴?”
    博士边说边弯下腰抓住了偶人的胳膊,从它手指里抽出了两张纸片。
    “可不是,按着大印呢!”
    博士站起身来,钦佩似地望了一会儿,跟刚才的一样,他把两张都放进了自己的口
袋。
    然后又毅然决然地通过了几个凄惨的场面,走到了接近终了的地方。
    “先生,好像终于快结束了,可是,不是哪儿都没有发现什么真正的尸体吗?”
    小池助手露出失望的神情说道。他甚至觉得那么多的死人偶人中没有混着一个真个
的,这反而有点不自然。
    “可是,这里总觉得还有森严的场面哩!不是独独这里很昏暗吗?”
    博士站在栅栏前,目不转睛地望着里面。
    那儿在竹丛围着的杂草茂密的空地上建着一所破屋子。六张铺席大小仅有一间的屋
内既没有门也没有拉窗,可以一眼望尽。整个屋子里吊着一顶褪了色的葱绿色旧纹帐。
要说光,只是一盏挂在蚊帐上面罩着蓝色灯罩的暗淡的电灯。蚊帐里面就几乎看不清了。
    “怎么,蚊帐里不好像有什么东西吗?”
    “有呀。看不太清楚,不过总觉得像是个裸体女人呀!啊,全身一丝不挂,所以把
光线弄得这么暗淡。”
    “在干什么呀?”
    “是被人杀了。从下巴到胸脯淌满了黑黑的东西。是血。是个被剥得精光、惨遭杀
害的女子呀。”
    “五体好像是齐全的吧?”
    “提的,好像是的。”
    “头发不是短发吗?”
    “是短发。”
    “是个身体丰满的年轻女子呀。”
    说着说着眼睛渐渐习惯起来,蚊帐中女子的身于浮现出来。
    “要查一下吗?”
    “‘嗯,查一下。
    两人会意地互相看了一眼。一种刷地麻木般的感觉沿着小池助手的脊梁爬了上来。   
     黑影   
两人越过栅栏默默地走了进去,又踩开没膝的杂草走进了破屋,随后博士先将手放
到旧蚊帐的下摆上,轻轻地撩了起来。
    黑影
    走上破屋子的廊檐,一撩起旧蚊帐,只见一个美女在挂在顶棚上的蓝色小电灯微弱
光线照耀下如水底的美人鱼躺在里面。两人爬也似地靠近了那个逼真的偶人。
    “真像呀。”
    “是的,这脸跟妙子一模一样。”
    在小池助手的鼻尖前隆起着丰满的美女的肩,他战战兢兢地用手指触了一下那苍白
的皮肤。
    一种冰凉的感觉似乎从手指尖传到了心脏,小池忍着使劲一据,美女的肩像酒窝似
的瘪了进去。很柔软,像橡胶一样柔软。
    博士掏出手帕,擦了一下涂满了美女胸脯的黑色的东西,随后拿到眼前忽而看看,
忽而闻着味道。手帕上渗出了黑色的液体。
    “你把手电打开一下。”
    小池助手从衣兜里掏出袖珍手电,并按下开关将光照到博士的手帕上。
    刚才在蓝色电灯下呈现黑色的手帕的污点变成了紫黑色的血色。
    博士默默地将手帕递给助手,随即检查了胸脯的伤痕。
    “掏掉了心脏,可是……”
    博士好像对出血量出乎意外地少感到不可思议,依然来回望着尸体的全身,过了一
会儿自言自语地说道:
    “啊,还是被勒死的,而且一定是运到这儿以后为了增加舞台效果把心脏掏了出
来。”
    “是昨晚在寝室里被勒死的吧?”
    “好像是的,要不然不可能那样轻而易举地又是藏在床里又是藏在垃圾箱里嘛……
犯人今天早晨趁天还黑把这装在垃圾箱里,拉到了那儿的神社里,然后扛着尸体偷偷溜
进凶宅的帐篷,和这顶蚊帐中的偶人调换了一下。掏出心脏一定是来这儿以后干的。当
然是打一开始就打算把尸体藏在这儿,事先作好了估计吧,之所以选择这场面,是因为
这儿具备电灯光昏暗而且在蚊帐中这一优越的条件,以为放置在这里面的话根本不会有
游人像我们这样撩起蚊帐来看的,所以用不着担心会立即被发现。”
    “另外因为大多数游人不敢上这儿来,都逃回去了……不过,他们居然没有被杂耍
场的人发现啊!”
    “犯人来到这儿的时候还刚刚天亮,大家都在睡觉吧,而且何必从正面的入口处进
来呢,从这场景的后面也能不费吹灰之力地撩起帐篷边悄悄溜进来嘛!”
    “得赶快告诉川手和中村股长吧?”
    “嗯,给他们打电话吧……可是,小池君,你等一下。我心里总惦记着刚才交给我
的两张纸片。你打着手电,顺带检查一下吧。”
    所说的纸片,就是那两张从黑暗中的尸骨那儿和从草丛中爬出来的血淋淋的胳膊那
儿收下来的“凶宅通行证”。
    博士从口袋里掏出那两张纸片,在小池助手用手挡着的手电光中仔细地检查了一下。
    两张纸片是同一性质、同一形状,其正面用粗笔写着“第一兑换卷”“第二兑换卷”
的字样,正中按着“丸花兴行部之印”的大红印。
    检查完正面,博士把两张都翻了过来,在手电光中照了一下。
    “啊,果然如此!你看这个。”
    两张纸片的正中都有清晰的黑色指纹。这指纹不是偶然沾上去的,而是手指肚上蘸
上墨水故意按上去的。
    博士从胸前的衣兜里掏出小型放大镜放在纸片上看了看:
    “是三重涡状纹。是恶魔的徽章。”
    “还是那种恶作剧吧?”
    “是在嘲笑我们呀!”
    “可是那尸骨和偶人的胳膊拿着这个可有点奇怪呀,刚好我们拿的纸片上按着那家
伙的指纹,这……会不会那家伙还在这里面转来转去呢?”
    小池助手异常地放低声音,凝视着博士的脸说。
    “也许是的。你看那是什么?在那竹丛里的黑的东西
    博士的目光透过蚊帐,落在破屋后面的竹丛里。
    “啊?!黑的东西?”
    “你瞧,在那儿。是个秃头海怪一样乌黑的家伙。总不会在这种不显眼的地方放妖
怪的模拟像吧。”
    博士一面用目光示意一面低声说道。几乎是在光线照不到的黑暗里。经他这么一说,
那边是好像腾腾脱脱地站着一个比黑暗还要浓的影子般的东西。
    博士用针扎般的目光瞪着那东西,黑暗中的怪物也像是一动不动地凝视着这边。隔
着蚊帐令人窒息般地互相盯视持续了半分钟左右。
    “你来!”
    博士这样低声一说,突然撩起帐子朝破屋后面的竹丛里奔去。
    竹子发出沙沙晃动的声音。
    “谁在那里?!”
    回答博士这训斥般的严肃的声音的,是从黑暗中响起了异样的笑声。那是一种无法
形容的使人感到讨厌的声音,仿佛捂着嘴在呼呼地暗暗发笑,又仿佛是一种怪鸟的啼叫
声。随即竹子沙沙作响,黑色的怪物像是迅速地逃进了竹丛中。
    “等等!”
    他俩开始了黑暗中的盲目追踪。
    小池助手紧跟着博士跳出蚊帐,一面拨开竹丛一面朝发出声响的方向赶去。
    一出深竹丛来到那一边,那儿便是刚才通过的盘陀路中两侧有竹丛的蜿蜒曲折的小
道。
    “逃到哪儿去了?”
    “不知道。你到那边找一下。”
    博士说罢沿盘阳路向右跑去,小池助手冲向左方。
    那是一条忽而拐向右边忽而拐向左边,无论怎么跑都没有尽头的竹丛小道,连自己
已经在哪里都无法判断。黑色的怪物不见影踪,宗像博士都完全不知道自己在哪一带追
踪。
    小池突然站住,只听到深深的竹丛对面沙沙作响,像是有人的样子。即使透过重重
叠叠的竹叶缝隙看去也黑扭她的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只觉得像是个黑色的人影。
    “先生,是先生在那里吗?”
    即使打招呼对方也没有答话。代替回答的是,对方又沙沙地动了动身子,呼呼地发
出那无法形容的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声。
    小池助手一听到这声音就惊呆了。过了一会儿才重振精神,猛然间一边拨开竹丛一
边大声喊:
    “先生,我在这儿,我在这儿,您快来呀。”
    他顾不得脸和手会擦伤,钻到了竹丛的对面。但钻过去朝四下一望,怪物不知逃到
了哪里,连影子都没有。迷宫中漫无止境的捉迷藏又开始了。
    “小池君!”刚一拐弯,突然从对面跑来了宗像博士,“怎么样,碰上那家伙了
吗?”
    “只听到过一次声音,确实是在这条盘阳路的什么地方,可是……”
    “我也听到了声音,还看到他就站在竹丛的对面,但在我去那儿期间,对方就躲到
什么地方去了。”
    两人正站着说话时又沙沙地响动起来,三个男人走了过来。是杂耍场的人,他们是
听到刚才的喊声后来观察情况的。
    博士跟三人说了这情况,希望他们帮助自己逮捕怪物。
    “小池君,那你就跟这些人一起尽量找一下。我去借附近的电话,请中村君派警察
来。外面很亮,而且很多游人汇拢在一起,所以犯人大概不会逃出去吧,不,已经等于
是瓮中之鳖了!”
    博士说罢急匆匆地朝盘陀路的那头跑去。
     迷宫中的杀人   
这是其后不久发生的事情。
    一个黑色的人影一般的东西在昏暗的竹丛小道上摇摇晃晃地走着。
    仔细一看,那家伙是一个全身黑一色的怪物:上身合身的漆黑的衬衣,下穿漆黑裤
子,黑皮鞋、黑手套,连头和脸也全用黑布蒙着。
    只是黑布的眼睛部分挖着细细的一道缝,一对锐利的眼睛从那里面小心翼翼地环视
着四周。当然无法判断那是谁,但如果是诱拐妙子的犯人之一,那么一定是那个个子高
的戴着眼罩的家伙。
    宗像博士去打电话叫警察的事,以及按小池助手的指示,十几个杂耍场的人在迷宫
的各重要地点布下了岗哨的事,黑怪物一定都很清楚。
    但他没有一点慌张的样子,似乎很自信似地慢悠悠地走着,甚至一边还呼呼地发出
隐隐的笑声。
    可以清晰地听到在竹丛的那一头搜索的人们沙沙地发着声响东奔西跑着,前后左右
都传来了拨开竹叶的声音。黑色的怪物现在已经被四面包围,而且这包围圈在渐渐地缩
到他的身边。
    但妖怪还在冷笑。有时像是闹着玩似地做出一副轻轻地蹦跳的样子,在黑暗中悠闲
自在地走着。
    一拐过拐角,头顶上悬挂着一个白色的东西。是那个女吊死鬼。
    妖怪抬头看了它一眼,又呼呼地冷笑了几下。用黑布蒙着的脸中,只是两只小眼睛
像是阴森可怕的兽眼似地闪着光芒。见了这秃头海怪,也许幽灵自己都会发抖。
    妖怪径直走去,自动装置的幽灵突然像是追踪似的刷地从上面飞舞下来,随后又以
对普通游客做的一样的姿势从后面紧紧地抓住了他的黑衬衣的肩。
    妖怪似乎是早已预料到了,一点也不惊慌,它又一面发出奇怪的笑声,一面想拔掉
那幽灵偶人的细细的手。
    可是不知怎么搞的,无论怎么挣脱,幽灵的双手都不离黑妖怪的肩,越挣扎那手就
越一个劲儿地勒紧他的脖子。
    这情景实在奇异。披头散发、面色苍白、身穿白衣的幽灵像是被背着似的紧紧地搂
着除了小小的双眼以外其余全是黑色的人影的背。在黑暗的竹丛中,这看上去岂止是滑
稽,甚至离奇古怪。与其说这是现实的事,不如说是噩梦中越出常轨的情景。
    由于这瘦弱的女鬼力气过大,连妖怪好像大吃一惊。这回是真格儿地使尽力气急着
想挣脱那手。
    可是幽灵的双手越发使劲勒住他的脖子,连气都快喘不过来了。
    “你、你这个东西!……”
    妖怪终于发出惨叫,他觉察到在后面紧搂着他不放的家伙不是偶人,而是活人。
    可怕的格斗开始了。这一场女鬼与秃头海怪之间的殊死搏斗。
    可是,战斗一下子宣告结束了。被勒着脖子,体力衰弱的怪物立即被幽灵捆住了。
    “喂——,逮住啦!在这儿,在这儿,快来呀!”
    幽灵是小池助手的声音。
    觉察到对方是个蒙着漆黑的保护色的妖怪,只是来回追赶的话不可能马上逮住他,
所以小池助手灵机一动,穿上吊死鬼的衣裳,戴上长假发,装成偶人出其不意地攻击了
敌人。
    小池助手得意到了极点。在博士不在期间,这么快就逮住了妖怪,把这个惨无人道
的复仇魔鬼压在了自己身体底下。不过这家伙不像表面看上去的那样有劲。究竟是一副
什么样的嘴脸呢?
    他冷不防把手放在覆面黑布上,哗哗地把它撕破了,下巴、嘴、鼻子以及眼睛陆陆
续续露了出来,虽说是在昏暗中,但因为离得很近,所以不至于看不清脸相。他看了看
妖怪的脸。刚看一眼,小池助手便从嘴里迸发出了难以形容的可怕的叫喊声。那声音里
充满着极度的惊慌和万分的悲痛。
    “哦,看到我的脸啦。”
    黑色的怪物呻吟般地说道,刚扭动了一下被压着的身体,黑暗中突然啪地闪出一道
蓝光,响起了撕裂东西般的声音。
    与此同时,从幽灵的胸前滴滴答答地滴下了殷红的鲜血。小池被散着耷拉在脸前的
黑发,用力向后仰了一下,就那样咽了气,突然向后倒了下去。
    被压在下面黑色怪物让被撕裂的黑布照原样搭拉在脸前,随后慢吞吞地爬了起来,
右手里握着刚喷出火的小型手枪。
    他又呼味地发出了奇怪的笑声,并迈过可怜的小池助手的尸体,迅速躲进了竹丛的
对面。
    他刚离开,从相反方向就气喘吁吁地跑来了两个杂耍场的人,因为他们听到了小池
助手的可怕的喊声和枪声。
    他们看到那女鬼躺在那里。奇怪的是从那幽灵的衣服下摆伸出两条腿,从胳膊上流
出殷红的血,白衣都染红了。
    他们一时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呆若水鸡地位立在那里。过了一会儿,其中一人才醒
悟过来,拨开幽灵的长发看了一下。
    “喂,这是刚才的那个侦探呀!说不定他装成鬼在这儿伏击那可疑的家伙。哎呀,
脉搏已经停止了,是被那家伙杀了,那家伙有手枪!”
    两人禁不住恐怖地朝四周黑洞洞的竹丛看了一下。
    “这到底是怎么搞的?”
    抬头一看,那里站着宗像博士。
    “您的同伙被可疑的家伙打中了。”
    “啊?!是小池君?”
    或许是一下子察觉到这一点,博士蹲到躺在地上的幽灵身旁。
    “喂,小池君!看样子他发现那家伙后拖了上去,因而遭到了这种不幸。啊,已经
不行了,被打中了心脏的正中间。好,小池君,这仇我一定替你报!你和木岛君两人的
仇我一定替你们报!”
    博士眼睛里噙着晶莹的泪水,默默地在小池助手的遗体前脱下了帽子。   
      魔镜   
二十分钟以后,中村搜查股长才率领制服、便衣总计二十名部下分乘三辆汽车赶来。
    股长从宗像博士那儿听取了事情的经过,旋即迅速地部署了逮捕凶贼的阵容。大多
数警察为了防备凶贼钻过帐篷逃出,所以在杂耍场四面放哨,让剩下的一半人分成两队,
从杂耍场进出口边仔细搜查边向中心地点前进。
    整个凶宅的顶棚遮暗的黑布,杂耍场的人被命令立即取了下来,所以眼看着阴沉的
屋内渐渐明亮起来。场内的妖魔鬼怪随即成了白天的妖怪,开始到处现出滑稽的身躯。
    竹丛里的盘阳路也全部撤掉了尽头的死胡同,走哪里都能到达出口了。警察和十几
名杂耍场的年轻人排着队在白天的竹丛间向前推进。
    从后面进来的一队人,是一边—一仔细搜查那些目不忍睹的偶人的场面,一边前进
的,但天棚的黑布一经拆除,那个场面都尽是丑八怪,几乎感觉不到畏惧什么的。
    从后面起第三个舞台是那个轧死女人的场面。将身子藏在地下的活的头大概逃到什
么地方去了,连影踪都没有,只是那生着头的部分突然裂开了一个黑洞。
    “喂,那里面好像有什么东西呀!”
    一个警察回头看了看同事,低声说。一看他指着的地方,只是那里仿造的红砖隧道
张着黑乎乎的大口。
    虽说有光线从顶棚上照下来,但隧道中漆黑一团。那一带是茂密的竹丛,总觉得阴
森森的。
    三个警察加上杂耍场的四个年轻人一行七人几乎手拉手地提心吊胆地跨过栅栏,沿
火车的路轨一边踢散着浪在那儿的偶人的手脚,一边向隧道口接近。
    “这隧道大约有两米多长,是无处可逃的。”
    年轻人向警察们前咕道。
    不一会儿,他们靠近到隧道前三、四米的地方,往里瞧了一下黑乎乎的洞。
    隧道的内部全用黑色涂料涂盖着,但尽头的墙壁中有两只小眼睛在闪光。仔细一看,
只见那里叉腿挺立着颜色与墙壁相同的人影般的东西。
    人们一见那东西就情不自禁地愣住了。
    “危险!那家伙有手枪!”
    看到大家胆怯,黑色的怪物向这边过来了。右手警惕地持着手枪,妹妹地发出着那
种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声。
    一出隧道,竟然胆大包天地步步向警察方向逼近过来,七个人这边反倒像是被他压
倒了似的。
    长怪的脚越过了路轨,这回开始像螃蟹似地横着走向栅栏,手枪依然瞄准着七人的
正中间。
    只见他刚跨过栅栏就急速转过身去,像箭似地沿着通道朝没有人的方向跑开了。
    “你这东西,站住!”
    “哪能让你跑了!富生!”
    只是哈喝声勇猛。一场可怕的追踪开始了。··啼啼啼’··——“”
    妖怪虽在跑,但还没有停止嘲笑。
    通过几个场景后,妖怪窜进了两侧用黑布拉起来的小通道。那正面就是那间镜子房。
    那通道也因为拆掉了顶棚上的遮布,所以能清晰地看到妖怪蹦跳的身影。他一口气
跑出那儿,用力拉开了尽头板壁的门,终于溜进了镜子房。
    七个追踪的人立即拥到门前,但在那里又呆上不动了,因为门打开着一道小缝,妖
怪的白眼目不转睛地瞪着这一边。不,不只是眼睛,而且令人可怖地露着手枪的枪口,
好像马上就要喷出火来似的。
    “绕到对面的出口处,两面夹攻怎么样?”
    一个年轻人低声地提出了一个绝妙的主意。
    “好!那你绕到那头去,把这事告诉那边的警察,叫他们加强守卫出口那地方。”
    妖怪快要成为瓮中之鳖了。他现在一无所知,从门缝里恐吓着警察们,但过了一会
儿别的警察将从背后的入口处拥来。如果腹背受敌,任何凶贼也插翅难逃。如果万一能
想方设法从这镜子房里逃走,不仅杂耍场外面有六名警察监视着,而且听到事件后汇拢
来的一大群看热闹的人也远远地围在帐篷周围观看着。在这中间他怎能逃之夭夭呢?
    剩下的六名追捕者一面目不转睛地瞪着枪口,一面屏着气等待着时机的到来。
    “啼、妹妹……”
    怪物又笑起来了,那样一无所知悠闲自得地笑道。
    五秒、十秒、十五秒……从追捕者们的腋下渐渐冒出了冷汗。突然在镜子房中发出
了声响。不知是谁在走来走去。传来了咳嗽声。
    但凶贼的手枪依然瞄准着这边,一动也没有动。怎么回事呢?啊!不是马上就要开
始格斗了吗?不是马上就要演出一场敌我都映在镜子里的几千人的格斗吗?
    在手里捏着一把汗等待着的人们面前,镜子房的门轻轻地开始打开。哎呀,奇怪!
妖怪依然持着手枪。那么,是那家伙早就察觉到了计策,想倒过来向这边出击吗?
    人们倒抽了一口冷气,不由得开始退缩。
    门渐渐开大,黑色的怪物就要跑出来了吧。在想要跑掉,定睛望着妖怪的一行人面
前,门终于洞开了。
    哎呀,这是怎么回事?!站在那里的不是敌人,而是自己人,而且这自己人又是发
现这妖怪的宗像博士。
    “哎呀,你们在干什么?那家伙怎么啦?”
    听着博士这话,警察们都目瞪口呆了。
    “喂,博士先生,您在那屋子里没有看到坏人吗?刚才他还从那门缝里向我们伸出
着手枪呢!”
    “我也听到那家伙躲在这里,所以打算两面夹攻他,于是跑了进来,但进来一看,
一个人也没有。只是这手枪挂在门的把手上呀。”
    博士边说边取下用绳子缚着的手枪给大家看了一下。
    “你们是看到露着这手枪的枪口,所以产生错觉啦,以为那家伙本身就在这里。那
家伙把手枪挂在这里,让枪口刚好对着你们,随后就迅速逃跑了。”
    由于事情过于突然,人们连回答的力气都没有了,只是呆若木鸡地凝视着博士的脸。
    “但真怪。我老早就在对面门外了,可没有看到有人从这里逃出去。我想说不定镜
子壁上有什么暗道吗。”
    妖怪奇怪地消失了,大规模的搜索重新开始。看上去凡是人能躲藏的地方都找遍了,
连迷宫中的盘阳路也都来回搜查了好几次。
    但那黑色的怪物终于没有出现在任何地方。可是,他也没有逃到帐篷外面去,这看
守的六名警察和围在四周的人群是最好的证人。
    根据宗像博士的建议,镜子房被拆除了,大镜子被一面面地从壁上取了下来,但在
取下镜子的地方没有发现任何暗道和任何隐匿处。
    难道那令人毛骨悚然的镜子房不仅能把一个人变成人,而且有着一种魔力,能把人
无影无踪地吸进去吗?
    人们想象着六角形的镜子房像魔术师的魔箱一样将进入里面的人先打得粉碎,然后
从六面一下子将那些连眼睛都看不到的碎片吸进去的光景,不禁打了个寒战。      
     第三次报仇   
这个执拗残酷的复仇狂的真相丝毫不明,不可思议的是,连受到报复的川手本人都
说完全猜不透。
    知道的只是那家伙有非常可怕的三重旋涡指纹——三个旋涡排列成三角形,看上去
像是妖怪在笑似的三重涡状纹。恶魔到处留下这奇怪的指纹,特别是即将进行报仇行为
时,像是杀人预告似的,那妖怪指纹必定出现在人们的面前。
    复仇狂采用魔术师般的手段,诱拐、残杀了川手的两个女儿,并将其美丽的尸体示
了众。二女儿雪子遭到了曝尸于卫生展览会人体模型陈列室的不幸,大女儿妙子却偏偏
跟“妖魔鬼怪大会”残暴场面的偶人调换,满胸是血地倒在四周都是竹丛的独所里。
    下面就该轮到一家的最后一个人川手自己了。复仇狂的真正目的在于川手,这是不
言而喻的。从复仇枉过去的恐吓信来看也很清楚:首先凶残地杀害两个女儿,这是为了
尽情地折磨川手,使报复更有效果。
    川手失去了心爱的女儿,自身又面临着死的威胁,由于这悲哀和恐怖,连这位实业
界的英雄也好像失去了思维力似地不知所措。妙子的葬礼几乎是委托别人做的,葬礼一
结束他就躲进最里面的一间屋子,闭门沉思了。
    葬礼的第二天,一清早佣人就通报说宗像博士来访。其他来客是一概谢绝的,但只
是博士他不能不见。现在唯一依靠的是这位聪明的私人侦探。妙子的情况显然是侦探的
失败,但立即识破恶魔骗术,找到尸体下落的不是宗像博士吗?除了这个人以外,再也
无法考虑有其他人能对抗那个魔术师般的复仇狂了。
    一让到客厅,宗像博士就郑重地表示了哀悼,对他自己的失策由衷地道了歉。
    “为了防备第三次报仇于未然,我想尽我的全力。事情既然到了这一步,那就已经
不是作为职业了,即使没有您的委托,我也必须为我的名誉而战。而且作为我来说,被
那家伙夺去了两位可爱的助手,所以就是为了替他们报仇,这回也要逮住那怪指纹的家
伙,否则我自己都对不起你们了。”
    “谢谢,你说得好。我失去了两个女儿,你被夺去了两位助手,所以我们都是受害
者。费用问题不管花多少都由我负担,所以请充分发挥你的智慧。我仅有两个女儿,现
在两人都已经那个样了,所以我在这世上没有任何乐趣,对事业也已经毫无兴趣。刚才
也考虑了,我想趁此机会从实业界引退,而且想祈祷两个女儿的冥福,度过我的余生。
所以为了替女儿们报仇,我即使倾家荡产也在所不惜。我把一切都委托给你,请你与警
视厅的中村君取得联系,尽一切手段。”
    “我理解您的心情。不用您说,我也想暂时撂下其他工作,尽全力解决这案件,关
于这一点,我有一件事想跟你商量。”宗像博士说着往前移了移膝,几乎用窃窃私语的
声音继续说道,“川手先生,当前必须预防的是第三次报仇,即对您的危害,显然这是
那家伙的最大目的嘛。即使在我们这样说话的时候,那家伙的魔手也说不定伸到了我们
的身边,今后我们的行动可能白天黑夜都不间断地要受那家伙的监视。我从今天早晨起
绞尽脑汁地想了一下关于预防第三次报复的手段,但结果得出的结论是:除了请您躲藏
起来以外,没有其它安全方法了。叫您躲藏起来什么的,大概您也不喜欢吧,就我来说
也是不想采取的手段,可只是在这种场合惟独这样做最安全,因为一点也不知道对方是
谁,躲在什么地方嘛!为了跟看不见的敌人作战,我们也只有躲藏起来。这样,如果能
请您转移到安全场所,我就能想怎么干就怎么干了,就不必分散精力去干保护您和逮捕
凶贼这双重工作,能全力以赴去搜索复仇者了。关于这一点,我倒想到了一个方法…·”
    说到这里博士朝四下里张望了一下,并向前挪了挪椅子,靠近呼几乎把嘴贴到他的
耳朵,更加放低嗓门,用几乎听不到的声音继续说道:
    “是替您找一个替身。刚好有一个正合适的人物,他说如果出相当一笔报酬的话,
可以豁出命来接受。他可是个获得柔道三段的能手。把这个人放在这公馆里作为您的替
身,就是说把他作为靶子,伏击靠近过来的凶贼。”
    “真有那种人吗?”
    川手没有多大兴趣似的。
    “万没有想到跟您一模一样。啊,您见一下面就知道了,弄得好的话,也许连佣人
们都察觉不出是替身呢!”
    “尽管这样,我藏身的地方不首先是个问题吗?”
    “不,那也有了线索。在山梨县的偏僻的农村有一幢现在刚好要出让的奇怪的独所
房子。有个守钱奴一样的老人由于过分害怕被盗,建了这么一所奇怪的房子,四面都涂
抹了泥灰,装着铁板窗户,廊檐上也装着铁板门,而且四周围着城郭一般的高土墙,土
墙的外面有一条小河,还架着吊桥。这幢十分谨慎的房屋简直可以说是战国时代的土豪
公馆。那儿的主人去世前,我因某案件认识了他,也曾在那城郭一般的公馆里住宿过,
无论是场所还是房屋,作为您临时隐蔽的场所都是再好不过的了。现在由本地的一对老
夫妇看着家,他们我也很熟悉,所以买卖的事慢慢再商走吧,从今天起您就可以去那儿
安顿了。家具和日常器具也都齐全。哎,您就当作是住旅馆带一个皮包就行了。其实我
劝说这件事也是因为那里有那幢像城郭一样的房子,而且认识当您的替身的人才想到的,
我觉得这种再理想不过的事是很少有的。”
    “我考虑一下吧,因为总觉得这样逃避也不像一个大人似的。”
    川手还是一副不大感兴趣的样子。
    川手正在思索的时候,年轻的女佣人再次端来了茶。是只有漆黑的盖子的大型茶碗。
    宗像博士接受茶碗,刚想取掉盖子时,大概想到了什么,突然停住手,奇怪地凝视
着那黑漆器的表面,然后说了声“请慢”,便朝川手的茶碗伸过手去,揭掉了那盖子,
迎着窗户的光线细细看了一阵以后,这回从兜里取出那枚放大镜,开始仔细检查两个盖
子的表面。
    “是盖子上有什么东西吗?”
    由于可怕的预感,呼早吓得刷地变了脸色,用尖叫的声音问道。
    “是那个指纹,请看。”
    虽害怕但又不能不看。川手凑过脸来,瞧了一下放大镜。啊,妖怪在笑!两个盖子
的表面不是各清晰地浮现着一个千真万确的三重涡状纹吗?!
    “是故意按的,而且是在嘲笑我们。”
    两人吓得面面相觑。啊,这家伙多么神速啊!妙子的葬礼刚结束就预告要进行第三
次报仇了。不能磨磨蹭蹭!恶魔的触手已经逼近川手的身边了。
    当然端茶来的女佣立即受到了查问。宗像博士亲自去厨房,—一问了在那里的佣人
们,但根本猜不透是谁在什么时候按上那种指纹的。为郑重起见,取了一下所有佣人的
指纹,但三重旋涡当然一个也没有。
    听说那两只茶碗昨晚擦洗干净后放在茶柜里,是刚才取出来就那样端到客厅去的,
所以只能认为凶贼是昨晚偷偷溜进厨房打开茶柜,按上指纹后逃走的。但门户一点没有
异常,丝毫弄不清楚是从什么地方又是怎样溜进来的。
    屋外也完全没有发现像是凶贼脚印的痕迹。
    “宗像君,我决定听从你的劝说,暂时离开这个家吧。说来好像胆小,一看到这种
东西,我就一刻都不想呆在这里了,而且呆在这个家里总让人想起去世的女儿们,我想
永远也不会忘记悲伤的,所以决心按您说的去做。”
    川手终于放弃己见。三重旋涡的妖怪的恐怖使这个老于世故的五十岁的男子变得像
孩子一样胆小。
    “说实话,即使您不愿意我也决心请您实行这个计划,已经完全部署好了,现在取
得了您的同意,我也就放心了,只要把您隐藏在安全的场所,我就可以放手地跟那家伙
一决雌雄了。您的替身人其实也已经作好准备,让他等在一个地方,只要打个电话,马
上就会来。”
    博士窃窃私语道,随后走近放在屋子角落里的桌上的电话机旁,拨了一个号码,用
第三者丝毫不懂的说话方式简单地办完了事。
    约莫过了二十来分钟,在书生的带领下一个奇怪的人物走进了客厅。礼帽压得低低
的,穿一件无油长外套,而且竖着那领子把脸捂着,随随便便地进了屋子。
    因为事前嘱咐大门口的书生说有这样的人要来,让书生不要怀疑而领他进来,所以
他能穿着这一身奇怪的服装安全通过大门。
    待书生关上门出去,宗像博士就用主人交给他的钥匙锁上了惟一的门,然后放下百
叶窗,甚至小心谨慎地拉上了窗帘,并在变得昏暗的屋里点上电灯后向奇怪的人物使了
个眼色。
    于是那人突然脱去外套,摘掉帽子,向川手行礼说:
    “初次见面,请多多关照。”
    川手不由得从椅子上站起来,目瞪口呆地望着那个人。啊,这是怎么啦?只能认为
眼前突然出现了一面大的穿衣镜。
    无论是身量还是容貌,无论是头发的分法还是胡子的大小,从和服外挂到外挂的带
子和衬衣的领子都与川手一模一样的人物站在眼前一两尺的地方,朝他微笑着。
    “哈哈哈哈哈哈……怎么样?这就没什么说的了吧?连我都弄不清哪位是真的川手
学!”
    宗像博士比较了一下孪生子般的两个人,得意洋洋地笑道。
    “这位叫近藤,是我的熟人。正如我刚才所说的,是个获得柔道三段的能手,所以
他最喜欢这种冒险。我说近藤君,谢酬的问题由我负责,会给足的,所以你要好好干!
就是说,从今天开始你是川手家的主人了,按原先我们商定的,你就躲在里间,一概不
会客,佣人也尽量不让他靠近。虽说相似,但仔细看的话还是有地方不一样的,所以佣
人会立即明白的。就当作是因为小姐那个样了,所以由于过分悲伤得了忧郁症吧。还有,
白天也要把房间弄得暗暗的,为了不从正面跟女佣人等照面,每次都要用什么捂一捂脸。
当然这种事不会是长久的,反正一两天之内我会来的,打算把情况跟佣人们说一说,让
他们理解。在这之前请你好好地干!”
    博士还是用那种窃窃私语的声音提醒道。呼立即拍了拍胸答道:
    “请看我的本事吧!青年时代我曾经站过舞台,演戏我很拿手哩。”
    “真奇怪,不是连声音都跟我~模一样吗?这样说连女佣人们也都很难分辨了。”
    呼目瞪口呆地定睛注视着对方的脸说道。   
     奇怪的旅行者   
过了一会儿,客厅的百叶窗和门都像原来那样打开了,宗像博士和用礼帽和外套领
子把脸遮盖起来的奇怪人物留下了假川手,若无其事地离开了川手公馆。不用说这个头
戴礼帽身穿外套的男子便是与替身交换的真川手,他像是藏在外套袖子里似地提着塞有
临时整理起来的重要文件和替换衣服的皮箱。
    两人由书生送着一出大门,便乘上了让它等在门前的宗像博士的汽车。
    “去丸内的大平大厦。”
    车子按博士的吩咐开动了。
    “近藤君,从现在开始可够你吃的,也许还有各种各样意想不到的事,可你不要吃
惊,一切都交给我吧。”
    博士管呼叫近藤君。
    “交给您吧。可是,不是说去山梨县吗?去丸内是怎么回事?火车是从新宿站发车
吧?”
    呼怀疑地问道。博士立即把手指竖在嘴前“嘘”的一声制住了他,好似有什么用意
似地轻声说:“所以我不是说请你交给我嘛。今后会发生几件奇怪的事,所以您不要吃
惊,因为都是为了把您从凶贼眼里完全隐藏起来的手段嘛。从现在起到抵达目的地,大
概您也会知道侦探是个什么样的行当吧。”
    二十分钟以后,车子在大平大厦的大门口停了下来。博士向司机付了车费后拉着用
外套掩着脸的川手的手,突然走进了大厦,但既不想乘电梯又不想爬楼梯,只是在走廊
里来回转圈子,末了又不知不觉来到了大厦的后门口。
    只见那儿的马路上像是等什么人似的停着一辆大型汽车。博士拉着川手匆匆忙忙跳
进了那辆汽车里。
    “有没有看到可疑的家伙?”
    “好像并没有那种人。”
    司机连头都不回地回答说。
    “好,那就按我事先吩咐的去做。”
    车子悄悄地跑了起来。
    博士很快地放下了车窗帘,关上了和司机之间的玻璃门,然后朝慌了神的川手转过
脸来:
    “近藤君,这是甩掉尾巴的初步手段呀。犯罪者使用的所谓金蝉脱壳就是这东西,
但侦揉和犯罪者有时候可都使用相同手段。这样,即使有人从府上开始一直跟踪着我们
或者那汽车的司机是内奸,那也不要紧了。可是,如果对方是普通的坏人这就足够了,
但因为那家伙是变化自如的魔术师,所以还必须采取许多手段。这回是化装。这司机等
于是我的部下,所以您不必担心。就在这车里化装。当侦探的往往要在开着的汽车里变
个样子。”
    博士一边小声说明一边打开事先放在车里的大型手提箱,先取出刮胡子的工具。
    “近藤君,先剃掉您的胡子,就是说,要尽量去掉川手的模样儿。不介意吧?那对
不起了,我替您剃。来,把脸再朝我这儿转一下。”
    川手十分感激博士这套准备周密的做法,都依了他。如果能从那可怕的复仇狂的眼
睛里逃掉,剃掉胡子这点小事有什么可惜的呢!
    车子好像事前接到了吩咐,一面缓缓行驶,一面在题盯区内的住宅街兜着圈子。
    左右和前后的窗帘都放下了,所以不必担心行人张望车内。是个极其安全的密室。
    博士从管子里挤出肥皂液,把川手的鼻子下面弄得全是泡沫,随后用剃刀渐渐剃掉
了川手的胡子,甚至连在剃掉胡子的地方涂上雪花膏都没有忘记。
    “啃、畸、畸……变得年轻多啦。这就行了,这回该轮到我了。”
    “啊?!你也刮胡子吗?不太可惜吗?何必连你也那样做呢!”
    川手吃惊地看了看博士那漂亮的三角胡子。要是剃掉了富有特征的胡子,不也关系
到宗像博士的威严吗?
    “可是,因为这胡子一看就知道是我。无论怎么化装,要是有胡子,那就怎么也无
济干事。但不是刮掉。不刮也行。这是我秘藏的一招,因为是这个时候,所以跟你一人
说明了吧,你瞧,是这个。”
    刚说罢,博士就用手指抓住鬓角,像要剥掉脸上的皮似的,突然开始嘎巴嘎巴地撕
了起来。令人吃惊的是,只是那漂亮的三角胡子眼看着离开了脸,露出了光滑的脸颊。
然后把指甲放到胡子上,那胡子也被剥得干干净净的。
    “看不出是假胡子吧。让人家做这东西可是费了一番苦心,这是一个假发师和我合
作的结果啊。倘是一般的订货,怎么也做不出这么漂亮的东西来。这三角胡子可以说是
我的一种伪装,从平素就让人认为是个有胡子的人。从几年前开始,就故意装作蓄着这
种显眼的胡子,使世人的眼睛习惯,一说宗像就联想到三角胡子,其实当然是想获得其
相反的效果。哈哈哈哈哈……侦探这一行,可有着许许多多人所不知的辛苦啊!”
    川手越发目瞪口呆了,他禁不住赞叹:搞这一行的,他们费的苦心的确是外部的人
所无法想像的!
    博士在仿佛年轻了十岁之多的平板的脸上堆着微笑,这回从提箱里取出化装用的衣
服,摊开在膝前。
    “近藤君,这是你的一份,请在这儿更换一下,你当穿号衣的手艺人,我就是你的
老板。”
    川手的一份是一件旧外衣和一条藏有细筒裤,连破礼帽都备着。博士的一份是一件
茶色旧西装、一条便宜的灯笼裤、一双有花样的长袜子、一双高统皮鞋和一顶礼帽等,
果然是一套力工头头的服装。
    两人在车子里总算换好了衣服。刚才穿着的衣服和外套等归拢在一起塞进了手提箱
里。
    “这就行了。近藤君,今后我说话也会粗鲁一点,你可别见怪呀!”
    头头一说,手下的川手像是一下子找不到回话的样子,只是从!日礼帽下面眨巴着
眼睛。
    “行了,把车子直升到东京站。”
    博士打开玻璃门,对司机说道。车子立即改变方向,箭似地奔驰起来。
    不久车子到达车站,两人提着各自的箱子下了车,像是去远方挣钱的手艺人似地走
进了站内。
    博士让川手等着,自己跑到出售三等车票的窗口,买了两张去泪津的车票。
    “哎呀,这不是去泪津的吗?不是山梨县吗?”
    呼接过车票,神色诧异地问道。
    “嘘!嘘!不是说好什么也不问吗?快,刚好要发车了,咱们赶紧走吧!”
    博士在前面朝检票口跑去。
    两人赶上了即将发出的去下关的慢车,在后部三等车厢一个角落里彬彬有礼地肩并
肩坐了下来。
    火车咯喀咯隘地在各站都停车,到达横滨时已经将近中午了。
    “我要在下一站耍个小把戏,所以请你脚下要留神一点呀!”
    博士把嘴凑近呼耳畔,小声说道。
    不久火车到达保土谷。即使停车,博士也并没有想站起来。
    “是这里吗?”
    川手不安地问道,博士立即以目示意是的,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究竟想搞什么玩
艺儿呢?
    乘务员的哨子响了,咯噎地摇晃了一下,火车起动了。
    “快,现在下去。”
    突然间站起来的博士拉着川手的手,跑到了后部的车厢连接处,从已经开始加速的
车上先扔下手提箱,然后唤地跳到了月台上。川手也被拉着手跟着跳了下来。两人都脚
缠脚地差一点没有摔倒。
    “到底这是怎么啦?”
    “啊,让你吃了一惊,真对不起呀。这也是甩掉尾巴的一个方法呀。虽然那家伙绝
不会跟踪到这儿,但对那种敌人还是得格外地小心谨慎呀!这样做了以后,这日我们就
倒过来去东京方向。如果我们的敌人乘在那列火车上,那就完全多乘了一站,所以不管
怎么后悔,也已经盯不上我们了。啊,好像刚好从对面开进了一列上行列车,我们就去
对面吧。哪里,车票在车厢里跟乘务员说一下就行了。”
    空空荡荡的月台。因为周围没有人听他们说话,所以博士用普通的声音说道。
    然后过铁路来到另一侧月台,乘上了上行列车,返回两个站就是东神奈川。两人在
那里下了车,这回改乘了去八王子的火车,在八王子再次改乘了去目的地的中央线火车。
这就是说,装作乘上了东海道线,利用樱木镇八王子线的衔接,巧妙地改乘方向乘上了
中央线。由于绕了这么一个大圈子,每次改乘都费了时间,到达甲府时天已经开始黑了。
    “快到N站了,这回得玩一个大胆的把戏吸,但决不是危险的事。在N站的这边儿有
一处陡坡,火车开到那里将大大放慢速度。我们预定在那里跳到路基下。这是最后的冒
险了。大概你会想,何必那样做呢,但这不一定全是因为害怕那家伙追踪。再怎么化装,
你也是没有了胡子罢了,所以熟人见了一定会怀疑的,而且如果他们记着你是在那块儿
车站下的车,对人说了,那说不定会因什么事传到敌人耳朵里的。本当要在N站下车的,
但怎么能断言那N站上刚好没有我们的熟人呢!中途跳下车可未必是多此一举呀,况且
早就弄清火车的速度已经慢到丝毫没有危险的程度了。所以你一点也不用担心。”
    博士把嘴贴着呼的耳朵详细说明道。幸好暮色深沉,窗外已经一片漆黑,对冒险来
说,这是再好不过的时间了。
    “咱们慢慢去连接处吧,马上就要到陡坡了。”
    两人若无其事地提着手提包溜到了后部的连接处。幸好乘务员不在,也没有看到注
意着这边的乘客。
    过了一会儿,响过几声短短的通报要过隧道的汽笛声后,火车的速度显然减了下来。
“轰、轰、轰”的蒸汽机声音,火星混在黑烟中在空中飞舞,看去煞是美丽。
    “来,是这儿。”
    以博士的声音为信号,两只手提箱被扔到了路基下,接着博士的手刚一离铁律就成
了圆圆的一团肉团,埃地滚到了地上。身穿号衣的川手也紧跟着纵身跃入黑暗中。
    在路基的草皮上两只手提箱和两个肉团一前一后骨碌碌地滚落着,交错地握着倒在
下面的田地里。
    过了片刻,黑暗中传来了低微的声音:
    “没有事吧?”
    “没有事。跳火车没有想到这么容易啊!”
    川手或许是由这数十年来从未经历的冒险想起了淘气的少年时代,显得十分高兴。
    “就在前面有条小村道,沿那条路走两三百米,往右拐就是山脚,那个城郭就建在
那儿。”
    两人在黑暗中霍地爬起,掸掉尘土后,提起手提箱就踩着田地来到了村道。
    过了杂木林后向右拐去,用脚瞪着杂草一走进茂密的树林子,就在前方的树林间隐
隐约约看到了灯火。
    “是在那里。”
    “的确是山里的独所房子呀。”
    走了一会儿,开始从树林间看到夜间看上去是白色外涂泥灰的奇怪建筑物。果然是
座城郭。屋顶的建法有些地方也让人想起了天守阁。看到了高高的土围墙,再靠近一看,
土围墙的一处有扇堂皇庄严的门,它前面吊着吊桥,看去模模糊糊的,仿佛是梦中奇怪
的城门。
    “这房子真奇怪啊!”
    “您喜欢吗?”
    两人互相开着玩笑,发出了轻轻的笑声。  
      恐怖城   
一到达那幢城郭一般的独所房子,川手就先被引见给只有两人在这座大宅里看家的
一对年老夫妇。夫妇俩看来身体都很健壮,都是心地淳朴的乡下人。川手也很称心如意,
心想要是这样的话,请他们照料自己身边的事也不感觉拘谨了,而且还可以担任保卫自
己的角色。
    同行的宗像博士在那里住了一宿,看到川手心神定了下来,谆谆嘱托老夫妇俩好生
照料以后就立即返回东京去了。复仇狂在东京!而且现在一定不知道替身,向假川手的
身边伸出了恶魔的触手。为了同这个看不见的敌人决一雌雄,博士一天都不能磨蹭。
    自呼当城郭的怪客以来,平安无事地过去四五天了。住在阳春时节的山里,这对整
日忧心忡忡的自己来说再好不过了。泥灰抹的白墙明晃晃的,四周杂木林的树枝上黄澄
澄地鼓起的嫩芽看上去暖融融的,吊桥下的小河清澈流淌,树间交替啼叫的鸟鸣声也好
像处在世外桃园似地听来悠然自得。
    一日三餐的食桌上摆着老夫妇俩精心烹调的新鲜山珍,要是无聊了就去和风丽日的
院子里散散步,一到晚上就听老夫妇俩讲一些山里的稀奇故事。随着这环境的迅速改变,
想忘也无法忘掉悲伤的川手心情也平静了下来,有时候都觉得自己像是在外出疗养似的。
    但随着对山间生活的新奇逐渐习惯,川手开始感到身边有一种令人担心的空气。作
了这样周密的安排,复仇狂要追到这山里来那是完全不可能的,这点川手是完全放心的,
但在另一方面,他开始觉得居住在这大城郭的早早晚晚有一种类似鬼怪故事的气氛在向
自己步步紧逼过来。
    最初察觉这一点是在第五天的深夜。突然醒来时只听得什么地方有人在叽叽咕咕地
说话。这间天棚很高的空落落的客厅里没有电灯设备,所以使用着煤油台灯,但睡觉时
连这也打灭了,所以屋里一片漆黑。
    因为老妇的卧室只隔着一间房间,所以寻思可能是睡觉易醒的老年人在互相讲故事
什么的,但即便是这样,这人声也太远了,而且不只是两个人,好像三四个人的声音混
在一起。
    在几百米见方没有人烟的山中,连自己在内只有三个人住在这城郭里,但却听到了
这么多人的说话声,这可不是寻常的事情。会不会是幻觉呢?不,不,不是幻觉!尽管
意思一点都听不清楚,但在这幢房子的远处有什么地方确实一直发出着叽叽咕咕的说话
声。连五十岁的男子川手听着听着也禁不住不寒而栗,就好像被人浇了一身冷水似的。
    城郭里一楼二楼总共有近二十间房间,两个老人无论如何也打扫不过来,所以除了
靠近大门的楼下五间以外,其余全关着木板套窗,谁都进不去。莫非有人在那从不打开
的房间里进行深夜聚会?是山贼吗?决不会现在这种时候在靠近村落的这一带住着那种
家伙吧。那么,难道是从山里来的树木里的精灵、老树的精灵和童话国里的妖魔鬼怪吗?
    黑暗、寂静和山中的独所房子这一现实使川手变得像小孩一样胆怯,但还没有到蒙
上被子缩成一团的程度。他点燃了枕畔的蜡台起来小便。
    为弄清真相,川手绕道张望了一下老夫妇的房间,但两人都是习惯于山里生活的身
体健康的人,好像晚上也不会醒过来,睡得熟熟的。
    踩着空旷冰冷的走廊走进了空荡荡的老式厕所。窗外就是树丛。打开小拉宫看了看
天空,只见漆黑一团,连一颗星星都没有。大树的树梢沙沙作响,这大概是夜鸟或是栖
息着对呼还不熟悉的小动物吧。
    这样心情就平静了一些,越发使人觉得夜深人静了。就在这片寂静之中,川手突然
(实在是突然)听到了人的笑声。
    刚好是在厕所的墙外,是女人的(恐怕是年轻女人的)窃笑声。虽然很低,但的的
确确是女人的笑声。一个劲儿地笑着,好像可笑得前仰后合似的。
    川手不觉毛骨悚然,都没有勇气出去看一下,径直向卧室逃去。然而益发令人可怖
的是,就在他用手挡着蜡台急匆匆通过走廊的黑暗里时,有样东西忽然从自己身旁擦肩
而过。是个什么小东西,但一定是人。若是小孩的话是个四五岁的幼儿。他神速地从前
方黑暗中悄然无声地飞跑过来,又从川手的袖子下钻了过去,消失在后面的黑暗中。由
于这一件又一件的怪事,川手那一夜都没合上眼。等到第二天早晨把这事跟老夫妇俩一
说,就被他们笑了一顿,根本没有答理他。他们说:不习惯山里的人经常说这种事,那
人声会不会是把小河的流水声听错了呢?女人的笑声则可能是夜鸟在啼叫,至于走廊里
的小孩,如果不是精神作用,那或许是淘气的猴子误入屋内了。
    但怪事并没有就此结束,翌日大白天就发生了一件咄咄怪事。川手在老人们的房间
里聊了一会儿,回到自己房间一看,放在壁龛里的手提箱位置显然移动过了,摆在紫檀
的大桌子上的怀表翻了过来,同张桌上的杂记本被打开了。
    倘是一次,也有可能是川手的误会,但发生了两三次相同的事。这回为了弄清楚,
他清楚地记下了种种物品的位置,然后打开了门,过了一会儿回去一看,那位置完全变
了。已经不是误会。在这座城郭的深处一定住着连老夫妇都不认识的什么人,而且企图
吓唬川手。
    老夫妇说:“要是您这么说,我们就打开整个公馆的木板套窗搜寻一下吧,好让您
心服口服。”第二天,三人把宅邪内的二楼和一楼全部查了一遍,但并没有什么奇怪的
事,哪间屋子里都看不出有人住着的样子。
    “你瞧,还是猴子或是什么东西的恶作剧吧。”
    老夫妇把它当作了笑话,但川手怎么也想不通,总感到身边有人的迹象,觉得一种
妖怪似的东西在向自己步步紧逼。
    当天晚上。
    川手深夜又醒了过来,听到了从什么地方透过来的人声。他又跟前夜一样,点上蜡
台起来小便。今晚说不定还会发出那笑声。川手作好精神准备,侧耳倾听着,这回得分
清它是鸟声还是人声!
    从窗户里望出去的天空中还是没有一颗星星,纹丝风也没有的树梢上沙沙地发出可
怕的声音。
    啊!突然又响起了笑声——像是年轻的女人用袖子掩着嘴,弯曲着身子在窃笑的那
笑声。川手仿佛感到那张年轻白皙的脸就在眼前。
    今晚岂能不识破其中原因!按事先心里决定的,川手赶紧走出那儿,悄悄地提起走
廊一端的木板套窗,把蜡台伸向漆黑的院子里发出声音的地方。
    可是,大概是刚才逃掉了吧,那里只是漆黑一团,没有一个人影。
    但是,虽看不到人影,可比这更奇怪的东西立即引起了川手的注意。走廊的斜对面
竟然浮现着那堵成直角形的白亮大墙壁,夜里看上去明晃晃的,但就在那面墙的表面忽
地亮起了磷一样的白光。
    哎呀,那是什么呀?川手吃惊地重新看了一遍。也不是重新涂抹墙壁的痕迹,确是
什么光。只是那一部分勾勒出了一个直径四米之多的巨大的圆圈,像电影一样出现在那
堵发白的墙上。
    但奇怪的光不只是那一个,定睛细看,那圆圆的光圈里能隐隐约约看到像是无数条
蛇在爬动的奇怪的黑纹路。成百成千条的蛇。不,不是蛇,是种莫名其妙的花纹。这花
纹好像在什么地方看到过的!是在哪儿看到的呢?……太大了,不太清楚是什么花纹,
但……
    川手看着这巨大的花纹似的东西,看着看着猛然间大吃一惊,以至心跳都忽地停止
了。与其说是吃惊不如说是恐怖,一种感到恶心一般的深深的恐怖。
    他明白过来,那看上去像是蛇堆的东西原来是放大到几千几万倍的人的指纹。而且
怎么能忘记呢?那巨大的指纹上不是有三个旋涡吗?两个圆圆地排列在上部,一个成椭
圆形展开在下部。是张妖怪脸。两米见方的妖怪在山中的一幢独所房子的院子里冷笑着!
    川手一面发出莫名其妙的叫喊声,一面死命地在走廊上奔跑着。当他跑到老夫妇俩
的房间前时,一边乱敲着拉门一边发疯似地喊着他们的名字。
    两人吃惊地从床上跳了起来,心想又发生什么事了。川手随即跟他们说了事情的经
过,叫他们查看一下院子。
    两老人对川手的幻觉一笑了之,像是在说:“又怎么啦?”他们没有理睬他,告诉
他说:“不管怎样,那三重旋涡的恶棍是不会到这种山里来的,宗像先生那样小心而又
小心地躲过了敌人的眼睛,所以决不用担心。老爷您是不是看到了幻影什么的?”
    “不过”
    川手央求两位老人又查看了一下院子,当他们提着灯笼去那堵白墙那儿时,那儿已
经没有什么光,巨大的妖怪指纹也无影无踪了。
    要是这样,那果真是看到幻影了吗?会不会是因为在自己整日觉得害怕的时候听到
笑声的,所以不禁联想到了复仇狂,在没有什么东西的白墙上自己想像出了那种可怕的
影子呢?
    当晚留下这令人费解的疑窦就那样上床睡觉了。第二天川手为了弄清楚昨晚的谜,
借助着明媚的阳光到院子里去了,心想那奇怪的家伙决不会在大白天躲在院子里吧。
    在阳光下查看了一下那堵白墙的表面,并没有什么奇怪的影子,也并没有错看成是
影子的裂缝。如果那是幻灯的影子,那幻灯机应该安装在那附近。他边这样寻思边朝身
旁的树丛看去,发觉那儿略微高起的昏暗的空地上孤零零地立着一块新石碑。
    哎呀!前些日子常在这院子里散步,可是一点也不知道这儿有这玩艺儿呀。奇怪!
好像是谁的墓碑,但院子的正中间哪会有坟地呢?
    川手依然觉得可疑,不由得拨开树丛走进了那个潮乎乎的阴暗中。走近一看,才知
道那是块刚刻好的崭新的墓碑。决不是半个月以前的,像昨天或是今天运到这儿来的。
    奇怪的是在那墓碑的表面应该有法名的中央部分空着,只是在其旁边清晰地雕刻着
“昭和。X年四月十三日死”几个小字,像是刚凿上似的。
    且慢!昭和XX年,那不是今年吗?四月,那不是这个月吗?而且十三日……啊,这
是怎么回事?今天是十二日,所以十三日,那不是明天的日期吗?
    川手怀疑自己的眼睛,心想会不会是自己发疯了呢?不是幻觉!绝没有读错!确实
这样雕着“昭和XX年四月十王日”!他特意把手指放在上面逐字逐句地摸了一下,但绝
没有念错。
    究竟这意味着什么呢?难道说明天准死的谁的坟墓已经这样替他准备好了吗?无论
是什么样的重病人,事先知道他什么时候死,这不有点奇怪吗!只要不是死刑囚犯……
想着想着,川手像看着鬼似的脸色铁青了。
    会不会是自己的坟墓呢?
    无论是那深夜的笑声还是昨晚白墙上的怪指纹,说它们是幻觉幻听倒也有点像,但
如果都是哪个人有计划的恶作剧,那么……说是哪个人,可此外又有谁干这种奇怪的事
呢?是那个有三重旋涡指纹的人!难道不是那家伙早就找到了这隐身之处,伸出了奇怪
的报复触手吗?!这样,这墓碑的神秘日期意义也就理解了。“十三日”“死”去的不
是别人正是自己。难道自己在明天会被这复仇狂用什么手段杀害吗?他不是现在这样让
我看自己的墓碑吗?
    川手感到头晕目眩,马上就要倒下来似的。他好容易忍受着,挣扎着回到了主房,
把这件事告诉了老夫妇俩。两人互相看了一眼,像是在说:“瞧,又怎么啦?”不管怎
样,他们先急匆匆地去现场看了看,但无论怎么找也没有发现什么新的墓碑。
    说来好像被狐狸精迷住了似的,呼自己也不得不承认那块大石碑像烟消云散似地不
见。
    川手害怕自己的耳朵、眼睛来了。会不会忧虑重重,视觉和听觉都引起了变化呢?
不,不仅是视觉和听觉,会不会脑细胞本身得病了呢?也许不该这样在山中独居。他忧
心忡忡,担心这样下去会真的发疯不可。
    于是川手跟老人说了,决定给东京的宗像博士发封电报,电文是:“有急事商谈,
请速来。”他想请博士作出判断,春结果要不要移居到别的地方。
    博士的回电下午就到了,回答说明天就来。川手从这回电中得到了力量,好容易使
情绪镇定了下来,而且当晚就寝以前也并没有发生什么异常情况,可是……
    可是呼终于没有能见到宗像博士。不是博士没有来,而是川手从城郭销声匿迹了。
翌日,老夫妇俩发现老爷的被窝空了,心想可能一早在院子里散步,于是把院子内找了
一遍,但哪儿也没有影踪。所有的房间都来回看了一遍,川手也不在屋内。像是遇到神
仙似的,又像是融进了空气似的,他在这一天即四月十三日从这个世界消失了。
    那么川手究竟怎么样呢?那一夜在他身边发生了什么怪事呢?我们暂且得紧随川手
观察一下这桩离奇古怪的事情的经过。
    那夜深夜,川手照例在床上突然醒来,因为他听到了像是人声一样的声音。“会不
会又发生了幻听呢?”他边寻思边吃惊地侧耳倾听了一下,只听得就在拉门外面的走廊
上有人在抽抽搐搭地哭泣。像是很悲伤似地哭个不停。“是谁?”他喊了几声也没有回
答,只是一个劲儿地哭。
    川手又点上了蜡台,然后从被窝里爬起,悄悄地打开拉门张望了一下黑漆漆的走廊。
    于是,今晚不光有声音,而且还有身影。他清晰地看到了一个双手捂着眼睛哭泣着
的孩子。
    那只是一个只有四五岁的文雅、可爱的幼儿。穿着像是丝绸的窄袖衣服和短外罩,
从袖子里露出了明治时代流行的手腕地方针着钮扣的白法兰绒衬衣。虽是个男孩,可头
剪着少女一样的短发。不像是这种山里的孩子,而且打扮古怪,难以设想是现代的孩子。
    呼感到仿佛在做梦似的。奇怪,我认识这孩子。在遥远的记忆中留着刚好是穿这种
衣服的孩子的形象。是谁呢?会不会是孩提时代和自己一块儿玩耍的小伙伴的面影呢?
    在一种怀恋心情的支配下川手情不自禁地来到走廊上,靠近了正在抽泣的幼儿的身
旁。
    “喂喂,别哭了。乖孩子,乖孩子。你在这个时候到底是从哪儿来的?”
    他用手抚摸了一下剪短发的头,孩子便用噙满泪水的眼睛抬头看了看川手,指着漆
黑的走廊深处说:
    “爸爸和妈妈他们……”
    “啊?爸爸和妈妈他们怎么啦?”
    “正在那里挨打呐……”
    孩子一面又抽抽搭搭地哭了起来,一面拉着川手的手,像是求救似地想把他拉到那
方向去。
    川手有如梦里做梦。深更半夜在这山中的独所房子里出现这么可爱的孩子够叫人感
到奇怪的了,更何况什么他的父母在这屋子里正在挨什么人的打,这事只要有点常识就
完全难以相信了。
    啊,我又看到幻影了。不能去,不能去!可是越觉得不能去心却越被这可爱的幼儿
吸引过去了。他没有能甩掉被拽着的手,两腿不知不觉跟那可疑的孩子一起朝走廊的深
处走去。
    孩子两眼紧盯着前方朝黑暗中前进。虽是孩子,但好像完全默记着连川手都似乎找
不着门的宅邪内复杂的房间配置,他毫不犹豫地从走廊到房间、又从房间到另一走廊,
一个劲地前进着。
    因为对方是个过分年幼的孩子,所以川手并没有感到自身有什么危险,倒是不由得
怀念起这个像是在遥远的过去在什么地方见到过的孩子,情不自禁地怜悯起来,非但不
甩掉被拽着的手,反倒孩子领到哪儿他就跟随到哪儿。
    “爷爷,这儿。”
    孩子站住说。川手用蜡台照了一下那儿,出乎意料的是,在那走廊的尽头有一个像
井一样的深洞张着大嘴。地板当作盖子,盖子下面似乎有阶梯。这是通向地窖的人口。
    倘是平素的川手,看到这奇怪的地道,是会立即引起警惕的。虽说这是一个幼孩的
央求,但他是不会盲目进到这种连老夫妇俩都不知道的秘密地窖中去的。
    但当时的川手没有把这件事考虑为是现实世界的事,他以一种仿佛在梦中跟一身明
治时代打扮的幼儿玩耍的模模糊糊的非现实感觉和恐怖也不当作是恐怖的毫无警惕的心
情,也就是说,以一种如飘荡在天空中的异样的胰脏心理状态,身不由己地依着孩子的
央求从这地窖的阶梯上一个劲儿地朝底部走了下去。
    下完阶梯,沿狭长的走廊一般的地方走了几步,就来到了有八张铺席大小的地下室。
水泥地板四边围有板墙。潮乎乎的泥土味,像是被填塞进来的停滞的空气,使人吱吱地
耳鸣的死一般的寂静。蜡台上的蜡烛的火焰有如固体一般直立不动。
    用手挡着蜡台看了一下周围的样子,这间没有一个家具的空荡荡的屋子的角落里放
着一只箱子。这唯一的一件东西引起了他的注意。
    那是一只刚好有卧棺一般大小的长方形白木箱,走近一看,只见那盖子的表面黑黑
地写着什么。即使不想读也不能不读,因为在这意想不到的木箱上写着川手自己的姓名:
    俗名川手庄太郎昭和XX年四月十三日死
    啊!那是一口为装川手的尸体而准备的棺材。连“四月十三日死”这一日期不也同
雕刻在那院子里的石碑上的日期完全一致吗?
    啊!真会这样吗?我真是会被装进这口棺材埋在院子里的石碑下吗?要说是十三日,
就是明天啦。不,现在已经过十二点了,正确地说是今天。难道我真的快要那样了吗?
    川手觉得像是在做梦似的,还没有真的感到吃惊。虽然是一种令人难以捉摸的恐怖,
但那好像是透过薄丝看出去的,还没有切身感到。
    猛一注意,刚才在身旁的孩子不见了。究竟消失在什么地方呢?在这四面用木板围
起来的屋子里哪有藏身之地呢?啊,这也是噩梦!孩子一定用一种魔术师的妖术如同烟
雾消失了。
    可是,地底下的怪事并未由此结束。在做梦一般呆立着的川手的耳畔不知从什么地
方传来了喊喊喳喳的许多人的说话声。与上回在卧室里听到的不同,这回声音很近,好
像是从板墙的对面传来的。啊!真是这样吗?真是山里的妖魔鬼怪躲在这种地方举行着
深夜聚会吗?
    川手靠近发出声音方向的墙壁寻找了一下,心想会不会什么地方有秘密出入口什么
的。果然,他看到那板墙刚好与眼睛齐高的地方有一个大孔,于是他稍微弯腰张望了一
下,但只望了一眼就再也动弹不了了。他在那里看到了完全没有想像到的奇怪的东西。   
     地底杀人   
啊!难道这是精神正常人干的吗?这世上不是发生了一件难以想象的怪事吗?就在
这地下室的板墙对面展现着一个梦幻般的世界。
    那里有一间脱离现代的装饰得相当古色古香的漂亮的日本式居室,那壁龛的柱子上
反绑着好像是夫妇的一男一女,女的甚至被堵着嘴。
    男的是个美男子,三十四、五岁,满头黑发;女的是个美女,大概二十五六岁吧,
友禅绸的长衬衣领子歪歪扭扭的,古老式样的椭圆形发会的蓬乱的鬓发也显得十分妖艳。
两人都好像是熟睡着的时候被叫醒并被冷不防地绑起来的,他们前面还铺着两床乱七八
糟的被褥。
    在被绑着耸拉着脑袋的两人面前,一个高高地挖起带黑色的夹衣的下摆、光着毛烘
烘的脚的、四十岁左右的彪形大汉用黑布蒙着双须,右手拿着明晃晃的匕首,像是威逼
着夫妇俩。
    有很高的竹筒台的煤油灯暗淡地照出了这番奇异的情景,怎么看都不是现代的。躲
藏到什么地方去的刚才的幼儿也穿着明治时代的服装,和这点联系起来考虑,只能认为
一夜之间时间倒转,眼前突然出现了五六十年以前的世界。
    是山里的妖魔鬼怪在作祟呢?还是狐狸之类在闹着玩呢?难以想象现代会有这种通
俗绘图小说一般的现象。
    蒙着双颊的强盗模样的男子突然开始用手里匕首的刀刃吧塔吧喀地敲打美丽的女子
的脸颊。
    “别顽固了!交不交保险柜的钥匙?要是磨磨蹭蹭的话,你瞧,从你老婆的这张漂
亮的脸蛋上就要流出鲜血来晖!很快就要变成一张惨不忍睹的脸学!来,快把钥匙交出
来吧。”
    于是被绑着的男子气愤地瞪着眼睛,盯视着强盗的覆面。
    “我不是多次告诉你保险柜里尽是书,没有现金吗?刚才交给了你五十元,你就宽
恕我们吧!现在我手头就这么点现金嘛。”
    强盗一听就哼哼地冷笑了几下:
    “啊,你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吧。我是早就估计保险柜里有三千元钞票而来的!哈
哈哈哈,怎么样?说得一点儿也不差吧?”
    被绑着的男人脸上一下子露出了困惑的神色。
    “不,那不是我的钱,是替别人保管的。只是那份钱无论如何也不能交给你。”
    “你看,终于坦白了吧?是不是替人保管的,我哪能知道呀。快,把钥匙交出来!
我要把那钱都拿走。啊,不交吗?要是你说不交,怎么样?这还不交吗?啊,这还不交
吗?”
    与此同时,一声蹩住似的呻吟声传到了川手的耳朵里,原来刚才耷拉着脑袋的女人
抬起头来,从嘴里的堵塞物中发出了令人毛骨悚然的恐怖的呻吟声,只见她那苍白的白
蜡似的脸颊上突然延伸出一条鲜红的线来,粘糊糊的血像是墨水渗进湿纸似的眼看着从
那里顺着脸颊流淌下来。
    “啊,干什么?!不要这样!不要这样!那我就把我现在所有的钱都给你。在这里,
你打开这搁板橱架架下的小壁橱,那里放着手提文卷匣。那文卷巨的票夹里确实还有六
百多元的现金。我都给你,请你别那么粗暴。求求你了,求求你了!”
    丈夫苦苦哀求道。
    “噢,还有那种钱呀?那就顺便把它也收下来吧!”
    强盗一面笑嘻嘻地说道,~面立即打开小壁橱翻找着文卷巨,把票夹中的钱全装进
了腰包。
    这期间,丈夫十分懊丧地死盯着强盗的一举一动,但在强盗取出纸币将要站起来时,
因为强盗的脸离他才一尺远,所以似乎清晰地看到了覆面中的那张真面孔,于是愕然喊
道:
    “啊,你不是川手庄兵卫吗?!”
    一听这话,那强盗也像是吃了一惊似的,但从节孔里张望着的川手比强盗更是吃惊。
啊,这是怎么回事?!川手庄兵卫,这名字不是跟川手先父的名字完全相同吗?像是明
治时代的这番情景和被称为庄兵卫的男子的年龄完全一致。当时先父一定是刚好那么大
年龄。也许是精神作用的缘故,连强盗的模样和声音都觉得与自己二十岁时去世的父亲
一模一样。
    是发疯了吗?是在做梦吗?哪会发生这种奇怪的时间倒转呢?!年近五十的儿子竟
然这样清晰地看到比自己还要年轻时候的父亲的模样,而且这父亲是小偷——不是一般
的小偷,而是穷凶极恶的强盗!
    川手已经没有闲心眺望另一世界的景色了,他把眼睛紧紧贴在板墙上,被一种仿佛
窥探自己心中的秘密、越是害怕越想看的异样的兴奋吸引了过去。
    被叫作川手庄兵卫的强盗先是露出吃惊似的样子,但立即厚颜无耻地笑了起来:
    “哈哈哈哈哈,被你察觉出来那也没有办法,我就是那个川手,受你岳父雇佣的川
手。但你何必那样神气呢!原来你我不都是山本商会的佣人吗?可你不是用你那副扁平
的脸巧妙地勾引了这个老板的独生女满代,甚至进门当了继承家业的养子吗?虽说是财
产,原来都是死去的山本这个老板的,你却像自己的东西似的随意使用,这简直叫人气
死了!”
    “哈哈!这么说来,川手,你对这个满代成了我的人至今还根之入骨呀。你是为了
复仇才这样胡来的吧?”
    “当然罗!这遗恨我无论如何也忘不了的!刚好距今八年前,正如你也知道的,我
挪用了一点点店里的钱,呆不下去逃走了,我这样做也是因为被你夺走了心上人满代而
自暴自弃的缘故。从那以后我逃到朝鲜,待事情平静下来回来一看,山本老板去世了,
你神气十足地当上了老板。生意越来越兴隆,社会上尽在议论说:山本找到了一个好女
婿。可恶的你们夫妻俩这样满身绫罗绸缎舒舒服服地过着日子,可我在朝鲜计划的山里
活也遭到了惨败,身边又有老婆孩子,处境如同乞丐一样。出于无奈,前些日子忍气吞
声地到你店里想要点钱花花,可你待我极其冷淡,不,不仅如此,竟在许多店员面前数
落我以前干的坏事,让我当众出丑。只要满代当时依了我,现在我就当上了山本商会的
老板,就能自由支配几十万的财产了。一想到这点,我怎能不恨老天爷呢!你我的运气
天壤之别,我真窝心呀!哎,管它去呢!反正我是被老天爷遗弃的人,要是一本正经的
话,一辈子就得过乞丐一样的凄惨生活,所以想干脆让这一生变得粗一点短一点,也该
你恶贯满盈了。随后我探了一下情况,摸清刚好今天有三千元现金装进了你自己家里的
保险柜,所以一直盼着这一天。喂,快把保险柜钥匙交出来吧!”
    强盗喋喋不休地~说完历史剧似的台词,就又用沾满血迹的匕首令人毛骨悚然地吧
略吧嘈地敲打着被称为满代的妻子的脸颊。
    “川手,你可不要把好心反当成歹意呀!我并不是硬从你手里夺走满代的,她父母
看上了我,我们是完全按顺序结婚的。我没有做过要让你记根在心、说长道短的事。快,
你快给我回去!磨磨路路的话可对你不利呀!”
    老板山本尽管被剥夺了身体的自由,但并没有示弱。
    “哈哈哈哈哈哈,用不着你操这份心。女佣人们都绑了起来,嘴里还塞着东西,而
且这又是偏僻郊外的独所房子,所以不管你们怎么喊叫也没有人来救你们的,连警察巡
逻的时间我都老早调查好了。快交出来,要是不交的话……”
    “你要怎么样?”
    “要这样。”
    又是一声让人打冷颤般的呻吟声。满代的脸颊上又刷地拖出两条线来,鲜红的血巴
贴巴啦地滴落到铺席上。
    “等等,等等!”丈夫扭动着身体,声嘶力竭地喊道,“我交钥匙。虽然是人家寄
存的钱,可满代是什么东西都换不到的。钥匙在隔壁房间保险柜旁边的橱子里。在从上
数起第三个小抽屉放宝石的银匣子里。”
    “哦,说得好。那字码呢?”
    “喂,我在问你字码呢!”
    “唉,真没有办法。是米茨哟三个字。”
    强盗心情痛快地望着咬牙切齿地悔恨的老板,说道:
    “暗暗,连保险柜的暗号都是满代呀,净愚弄人!好,那我去隔壁房间,在这期间
你可要老老实实呀!要是发出一点声音什么的,就没有满代的命啦!”
    强盗用凶狠的口吻说罢就去隔壁房间了,过了片刻手里拿着用小绸巾包着的像是钞
票一样的东西笑着回来了。
    “确实拿到了。这么一笔巨款可是久违学!不坏啊……这下事情也办妥了,本想跟
你说句再见,可这不行,还留着重要的事情没有做呢!”
    “啊?!还有事情?”
    老板山本吃惊似地瞪着强盗的覆面。
    “今晚我是来向你们两人报仇的。这就是说,这方面的事情还没有办呢!”
    “那么,你拿了钱以后还要……”
    “嗯,要是先杀了就打不开保险柜了嘛。”
    “啊?!杀了?”
    “哈哈哈哈,害怕吗?”
    “你是说要杀我?”
    “是的。杀你,再杀你的宝贝满代。”
    “为什么?为什么要杀我们?你不是拿到了一笔巨款吗?难道这还不满足吗?”
    “不过还是得杀了你们呀。你想想,我一离开这个家,你马上会说出我的名字,向
警察署告发吧。这样,我不是连花这笔好不容易到手的钱的时间都没有了吗?喂,美男
子,怎么样?不是这种道理吗?你多管闲事,识破了我的真相,也该你气数尽了。你就
死了心,就算是自食其果吧。不,不只是如此,即使你们没有识破我,但看到你fll夫
妻俩这样和睦,我哪能默默地回去呢!这是报八年前的仇,不,这是报八年前到今天一
刻也没有忘过的情仇!你也可恶,但满代更可恶。正因为我热恋过,所以更让我体会到
她的可恨。”
    强盗一面笑嘻嘻地说着一面又把沾满血迹的匕首放在满代的脸颊上。
    “等等!川手,我绝对不说出你的名字。我发誓,决不向警察署告发。那三千元钱
决定以我的自由意志赠送给你。所以我说,川手君,你就饶恕了我们吧,这条命你就救
了我吧!求求你。”
    山本边说边扑簌簌地掉着眼泪。
    “呼君,你也决不会是鬼吧,你要体谅我的心情。我是个走运的人,满代待我好,
两个小孩子正是活泼可爱的时候,生意也很顺利,我处在最幸福的时刻,还留恋这个世
界。不能瞑目,撇下这可爱的孩子和事业,死也不能瞑目。川手君,你要体谅我,看在
过去师兄弟的情份上救救我吧。我求求你了!作为报答,我决不亏待你,打算今后也尽
量帮助你。”
    “哼,你还是那样会说话呀!抢走了女人,尽为自己打算,还谈什么过去的师兄弟
情份,我可不会上你这种花言巧语的当的!若是有闲工夫说这种话,去念念佛好了!”
    “那就无论如何也不饶恕我了?”
    “真晖瞟!饶恕还是不饶恕,事实胜于雄辩,你看看这个好了。”
    强盗冷不防地将匕首插向满代的胸膛……
    川手再也看不下去了。男女两人将要被杀害,就是闭上眼睛也能听到临终的悲痛的
呻吟声。
    一想到那样凶残的人是自己的先父,川手格外受不了。虽然比自己年轻的父亲出现
在眼前凭理性是不能判断的,但);D手毕竟没有冷静到沉思细想的程度。梦也好,幻
影也好,反正不能对这惨无人道的行为袖手旁观。得阻制他!得阻制他……
    川手已经快要疯了,他突然纂紧拳头,开始乱打前面的板壁。他一面顿足捶胸,一
面声嘶力竭莫名其妙地喊叫着。   
      活埋   
十多分钟以后,川手不再喊叫,又目不转睛地张望着节孔。
    那板墙的对面进行了什么事,这里就不细叙了。康庄兵卫此人是那样凶残,夫妇俩
死得又是那样凄惨。
    现在,节孔对面已经没有一个动着的东西了。男女俩人睑朝下倒在地板上,双手依
然反绑着。新草席上像他于一样淌着鲜红的东西。在痛苦地喊叫以后,只有死一般的寂
静。一丝风也没有,但罩着圆灯罩的煤油灯却像暗示那到处徘徊的鬼魂似的,吱吱地发
着声音,奇怪地忽亮忽灭着。
    过了一会儿,一侧的门被急匆匆地打开了,一个二十五六岁女佣模样的女人胸前抱
着一个婴儿,拉着一个四五岁的男孩的手,气喘吁吁地跑了进来。她一定是好不容易解
开被强盗绑住的绳子,前来弄清东家夫妇是否平安的。从她抱着婴儿来看,大概是保姆
吧。啊,这是怎么回事呢?被拉着手的男孩就是把川手领到这地下室来的那个不可思议
的小孩。
    保姆模样的女子看了一眼屋子里的情形就吓得刷地变了脸色,呆立不动了,过了一
会儿才重振精神跑到倒着的两人旁边,扯着嗓子喊起来:
    “老爷,太太,挺起来!老爷、太太……”
    她提心吊胆地把手放到肩上一摇,东家山本好像还没有断气,像一个有机器装置的
偶人似地慢慢抬起了头。啊,那张脸!眼睛红红的,面容憔悴,在令人毛骨悚然的纸一
样的白色中,半张着的嘴唇和舌头变成了紫色。
    “懊,是保姆吗……”
    从死一般的嘴唇里好容易发出嘶哑的声音。
    “是的,是我。老爷,您要挺住啊?我替您拿水来吧。拿水…·”
    保姆发了疯似地把嘴贴在濒于死亡的人的耳畔,喊道。
    “把宝、宝宝、宝宝带到这儿……”
    发红的眼睛注视着躲缩在房间角落里的男孩。
    “把少爷也带来吗?来,少爷,你爸爸在叫你呢。快,快到这儿来!”
    保姆把着幼儿的手让他坐在快要死的父亲的股前,自己手脚麻利地绕到东家的后面
解着绳子。
    好容易自由的山本右手晃晃悠悠地摘到幼儿的肩上,把自己的孩子抱到大腿上。
    “宝宝,你要替我报、报仇……杀死爸爸的是川手庄兵卫……是从川手、川手……
宝宝,替我报仇…··要把那家伙的一家连根除掉……懂、懂了吗……,宝宝托给你
了……
    “说着刚嘎吱嘎吱地咬着牙抽泣了几声,谁知抓着幼儿肩膀的手指便挣扎似地痉挛
起来,随即就那样趴在铺席上了。山本终于断气了。
    哇地一声俯身痛哭的保姆。发狂地嚎哭的婴儿的哭声。刚才由于过分惊慌而连哭的
力气都没有、害怕到了极点的男孩也突然放声哭了起来。
    一副目不忍睹的惨状卜;川手又不得不让脸离开节孔,搭去同情的眼泪。
    再次将眼睛贴在节孔一看,不知什么时候煤油灯好像已经熄灭,那里漆黑一片。听
不见人声,感觉不到有什么动静。
    可那是什么呢?在黑暗中一个直径一丈左右的圆圆的东西像巨大的月亮似的模模糊
糊地发着亮光,而且眼看着清晰地闪烁起来。
    就在他眼睛离开节孔的一忽儿时间里,正面像是垂下了白幕一般的东西。在那幕的
表面,直径一丈的一轮明月闪着光芒。
    起初看去像是那月亮中的兔子的发黑的东西随着光度的增加,渐渐变成了缠绕在一
起的无数条蛇。啊,那里有无数条蛇在蠕动。不,不是蛇,是放大成千万倍的指纹…·
·哪像妖怪一样的三重涡状纹在蠕动!
    “喂,川手庄太郎,你知道你父亲过去干的坏事了吧?明白我复仇的意思了吧?”
    不知道从哪里传来了令人毛骨悚然的喃喃细语的声音。
    “我就是你看到的山本的儿子阿始,是把铲除你一家作为毕生事业而活着的山本
始!”
    弄不清声音是从哪儿传来的,像是从前面,又像是从后面,但整个地下室都响着这
喃喃细语声,犹如雷鸣一般。川手浑身流着虚汗,像是被紧紧地绑着似的不能动弹了。
    “你的父亲川手庄兵卫根据保姆的告发不久就被捕坐牢了,当然是死刑,但我父母
的仇不是这样宽大的处罚所能报得了的。以限还眼,以牙还牙嘛!可是,庄兵卫没有等
到死刑就在监狱中安祥地病死了。啊,父母的仇、我的仇究竟要等到什么时候才能报
呢?!当时我还年幼,既没有思考力也没有力量劝阻保姆起诉,自己亲自报仇。后来听
到川手病死时我哭了,很死了官府,但已经错过时机了。于是我决定用你来代替你父亲。
儿子必须为父亲担罪,这是复仇之神的戒律。为了准备这行动,我花费了四十年的岁月。
抑住急切的心情,等待时机成熟。以眼还眼,以牙还牙,只杀死你,那是太简单了,但
这样的话父母就死不瞑目了,必须让你也遭受与我父母同样的痛苦和悲伤!于是我忍耐
又忍耐,等待你出人头地,等待你生孩子,这孩子又成长成为出色的人。就在你飞黄腾
达到了顶点的今天,我的毒箭终于离弦了。第一箭射倒了你的小女儿,第二箭射倒了你
的大女儿,而且这第三箭即将在一瞬间射穿你的心脏。”
    川手知道父亲死在牢里,他一直秘而不宣。但谁也没有告诉他父亲是由于什么罪而
坐牢的,当然他无法知道父亲犯的罪是如此大罪。在他贫苦和艰难的幼时是靠母亲一个
人抚育的,他努力奋斗,终于成了一个白手起家的人,建立起了现在这块地盘儿,但母
亲直到临终都没有跟他说父亲这可怕的秘密。虽然有的地方总使人难以理解,有时也有
一些疑问,但他做梦也没有想到父亲会干这等穷凶极恶的事。
    “川手,你在呆呆地想什么?是吓得发昏了呢,还是有什么不懂的事?”
    又慢腾腾地传来了啼啼细语声。
    “不懂!川手猛然间鼓起勇气,突然嚷道,“我不知道我父亲的罪,现在第一次听
说,拿出证据来!我不能相信。”
    “哈哈哈哈,证据吗?我这个山本始花了四十年计划对你进行报复,这不是最好的
证据吗?你以为一个人因为一星半点的仇恨就能经受这般心酸吗?!”
    “刚才你是在做戏给我看吧?”
    “是的,为了让你充分知道,我花了一大笔钱演了这场地底的戏给你看,因为我想
要是在眼前给你看了你父亲极其残忍的行径,即使你这个糊涂蛋也能明白我那无处发泄
的仇恨吧。靠嘴里说说是不明白那残忍的。虽然当时我还幼小,但我父亲那临终的苦痛
和父母在血海中来回挣扎折腾的情景还印在眼底,在几十年以后的今天仍记忆犹新,就
好像是昨天的事一样。哪能因为你父亲死在牢里,这仇恨、这悲伤就况灭了?!我的父
亲留下遗言说:若不把川手的一家连根除掉就死不瞑目。正因为我想实现这遗言,所以
活到了今天。我把一生献给了为父母报仇的事业。川手,你现在应该知道我父母和我的
冤仇是多么深呀。我在杀绝你一家之前是死木瞑目的!”
    “如果我说我不答应你的报复呢?”
    “想逃吗?”
    “不是逃,是离开。我有离开这儿的自由。”
    “哈哈哈哈哈,喂,川手,那你回过头去看看!”
    川手在这以前一直瞪着节孔对面的巨大指纹说话,这时才察觉敌人好像在背后。他
猛地回过头去,发现在微弱的蜡烛光下,不知是什么时候溜进来的两个男子叉着双腿站
在不到两米远的眼前,不由得倒抽了一口冷气。
    啊,是那些家伙!是那两个每次作案时都露面的人。一个是一只眼睛上戴着眼罩的
满脸胡子的大个子,另一个是戴着墨镜的瘦瘦的小个子。两个人都举着小型手枪,一动
不动地瞄准着川手。
    “哈哈哈哈,这还能逃走吗?你动弹一下试试!保管你心脏穿个洞?”
    大个子这回用清晰的声音快乐地嚷道。
    面对着准备得如此周到的对手,川手只好听天由命地闭起了眼睛。
    “那么,你想把我怎么样?”
    于是大个子举起左手,慢慢地指了一下地下室的角落。啊,那里像是等着主人似地
放着那口令人毛骨悚然的棺材!
    “你进这里面去!不是清清楚楚地写着你的名字吗?川手,你过去想象过活埋这事
吗?哈哈哈哈哈,好像没有吧,那你就尝尝味道好了。你进到这棺材里面去,将活着被
深埋在地底下。”
    说罢两人互相看了一眼,好像是可笑得不得了似地捧着肚子哈哈大笑起来。
    川手害怕得连站着的力气都没有了。浑身的血液像是退潮似地一下子消失了,由于
一种奇怪的寒冷,牙根开始格格地响起来。
    “来、来人呀……”
    川手面如土色。从紫色的嘴唇里进出了发疯一般的叫喊声。
    “哈哈哈哈哈,没有用,没有用。不管你发出多大的声音,这里可是山中的独所房
子,只是鸟和野兽会吓得逃走罢了。啊,你以为老夫妇听到那声音会来救你吧,呵呵呵
呵……
    可是呀,川手君,那你完全估计错了。事到如今,我什么都跟你说吧,那老太太不
是别人,正是你刚才看到的山本家的保姆,就是说,是我一伙的。那老头既然是夫妻俩,
他也决不会出卖老伴,故意找我的麻烦吧。哈哈哈哈哈,看你一副惊奇的样子,像是要
说假若那老夫妇是我手下的人,那么宗像先生把你带到这儿来就有点奇怪了,是吧?哈
哈哈哈哈,没有什么可奇怪的。宗像大先生可是上了我的大当吵!正好我准备停当的时
候,先生他自己来了。那个三角胡子的先生是个虚有其表的糊涂侦探。你听任这种侦探
随意摆布,就自认晦气好了。”
    戴眼罩的彪形大汉山本始得意扬扬地亮出底来,高兴地笑了,但川手连他的话都没
有听进去,只是那漆黑的“死”不时浮现在眼前,由于过分恐怖,他魂不附体,虽知道
没有用,但还是禁不住地大声喊叫着一些莫名其妙的话。
    “哈哈哈哈哈,喂,川手,你不是实业界中相当了不起的人物吗?真丢人,你这成
什么样子!喂,还不住嘴呀?你住嘴!还在哭呀。不死心的家伙……好吧,那我来让你
住嘴吧。”
    大个子说着不知什么时候绕到了川手身后,用一只手紧紧卡住他的喉咙,用另一只
手捂住了他的嘴。川手毫无抵抗力,像偶人似地任其摆布。
    一看到这些,戴墨镜的小个子不知从什么地方拿来了长长的细麻绳,迅速跑到川手
跟前,突然开始从脚尖一圈圈地缠绕起来。
    “好,你抬脚,把他装进棺材吧。”
    在大个子的指使下,小个子默默地把双手绕到川手的大腿处,使尽全身力气把川手
抱了起来。
    在这样被抬着吓得魂不附体的焦虑之中,川手不可思议地清晰地察觉到了一件奇怪
的事。
    这就是戴墨镜的小个子好像不是真正的男人。绕在大腿上的柔软的手臂的触感、不
时互相接触胸脯时的感觉以及细细的柔和的川手吸都只能认为她是个女人。
    但这想法只是在心间闪了一下,当不久被扑通一声扔进那令人毛骨悚然的卧棺中时,
他当然已经没有余力继续考虑那种事情了。
    “那就盖上盖子了,你就认命了吧。不过在这以前有件事要说给你听……这就是,
尝尝这种苦头的,你不是最后一个。呵呵呵呵呵,不明白吗?可能你不知道吧,你有一
个妹妹,在你父亲用偷来的钱数月里过着穷奢极欲的生活时,一个女人的肚子里怀上了
他的孩子。我发誓要把川手的后嗣一个不留地除掉,所以我不知道花了多少苦心来回寻
找,看哪里还有留着庄兵卫的后嗣,最后终于发现了连你都不知道的妹妹。那家伙早晚
也会跟着你去地狱的。你们兄妹在地狱团圆好了,不,说到地狱,你的两个女儿也应该
在那里等你呐。哈哈哈哈哈,你们父女也能久别重逢。另外,顺便再给你说一件事,在
这里的戴墨镜的男人其实不是男人,是女人。嗯,你以为是谁?是你刚才从节孔中看到
的女人。不过当时还是一个保姆抱着的婴儿,现在已经长成这么大啦,而且为了帮助哥
哥复仇贡献出了一生。你的两个女儿也决不是我一个人干掉的,也让这个妹妹尽情地雪
了很。喂,你也在这家伙临终的时候给他看一下脸,让他好好看看当时的婴儿吮吸父母
临终时的血长成了一个什么样的女人!”
    男装的女人听从山本始的指示,把脸凑到川手的上面,取下了大墨镜。
    川手背着蜡烛光看到了展现在自己整个视野里的中年女人的脸,看到了两只像疯子
一般兴奋的可怕的眼睛。
    女人目不转睛地瞪着川手的脸。嘎吱嘎吱地咬着牙齿,并且猛然间朝川手的脸上吐
了口唾沫。
    “呵呵呵呵,他在哭呀,再也没有比这脸色更难看的了!哥,我这下心里痛快了。
来,快盖上盖,钉上钉子吧!”
    妹妹是个比哥哥还厉害的狂人,竟然像天真的孩子犹如家常便饭似地说出这种残酷
无情的话。也许是无辜的山本夫妻的怨敢让他们练就的功夫吧,这对兄妹复仇狂都只能
认为是精神病者。正因为是精神病患者,正因为是狂人,所以其所作所为之残忍、其计
划之奇特是普通人所难以想象的。
    过了一会儿,在阴气逼人的地底的黑暗中响彻了锤子的声音,每钉一次仿佛都要叫
人的心冻结一下似的。随着锤子声,发红的蜡烛火忽明忽暗,令人害怕地啼啼笑着的男
女两张鬼脸在黑暗中时而消失时而浮现。
    一针完钉子两人就抬着棺材来到室外,沿着漆黑的走廊拐了几个弯,随后拉开木板
套窗,径直走进院子的树丛里。
    在一块四面都是树丛黑暗的空地,即川手昨天看到自己的墓碑的那地方、不知是谁
什么时候挖的,有一个深深的墓穴张大着通向地狱的口。
    两人靠小小的烛光将棺材一放入那穴底,立即拿起扔在那儿的镐和铁铲将上盖到棺
材上,并且一理好坑就在松软的土上步调一致地开始平整地面。
    脚打的拍子也十分有趣,过了一会儿甚至添进了男女两种疯狂般的笑声。在地上昏
暗的烛光里,两个人影像是跳欢乐的舞蹈似地久久地、久久地跳着平整地面的舞蹈。      

      锡匣子   
故事转到东京。
    就在川手被残忍地活埋的第二天晚上,在隅田川划着船游玩的一对青年男女拾到了
一样非常奇怪的东西。
    男的是在丸内一家公司工作的普通小职员,女的是浅草一家咖啡馆的女招待。那天
刚好是周末,虽然还不到划船的季节,但河面上的风已经不怎么冷了。两人心想,只是
两个人说说话,这是再好不过的了,于是借了一条已经开张的出租小船,在避开众目的
河中心来回划着。
    不久到了十点。
    还不到划船的季节,也没有那种在这深夜划着小船游玩的好奇的人,听以漆黑的河
面上除了他们以外看不到一盏出租小船的红色纸灯笼。
    他们反而利用这空寂,不断地搬出着快乐的话题。就在他们慢慢地操着桨,刚要从
吾妻桥下穿过去时,有样东西从空中落向只顾着谈话的两人中间,擦过女的大腿滚到了
船底上。
    “哎哟!”
    女的情不自禁地叫出声来,抬头看了看桥上。不会是从天空掉下来的东西,一定是
刚好从桥上通过的人扔下来的。
    男的划了一桨,使小船出了桥下,他抬头看了一下好像是从那儿掉下来的地方,但
那一带连那样瞧着河面的人影都没有。就是想骂,对方也早已离去了。
    “痛吗?很痛吗?”
    因为女的露出一副不高兴的神气抚摸着大腿,所以男的不安地问道。
    “倒不怎么痛,可真是的,我的心还在砰砰直跳。有人干恶作剧吧?”
    “哪有的事。况且当时小船还没有从桥下出来一半,一定想这种时候哪会有船,所
以扔了下来。自以为扔到河里了响。”
    “是吗?不过真危险。轻东西倒没有关系,可这东西看上去好重呀。哎哟,你瞧,
好像捆得好好的呢!”
    男的放下划桨拾起滚在船底上的东西,迎着座灯的火看了一下。
    那是个肥皂盒般大小的东西,用报纸包得好好的,上面用细绳捆成了十字形。
    “打开看看吧。”
    男的看了一下女的脸,开玩笑似地说。
    “太脏了,丢了它!”
    女的皱着眉头说道,男的却笑着说:
    “可是,要是这里面装着贵重的东西不可惜了吗?好像重得很哩!像是个金属盒子
哩,会不会是宝石富呢?也许谁偷了又害怕拿着,所以丢到了河里吧。常常有这种家伙
的。”
    男的很有猎奇的兴趣。
    “你真贪心!哪会有这种故事一样的事呢?”
    “可是,不会有人这样好端端地包着没有用的东西的。不管怎样,打开看看吧,总
不会是炸弹吧。你拿着这座灯。”
    虽然笑男的想入非非,可女的也不是完全没有好奇心,她提着点着蜡烛的灯笼,伸
到男的手上面。
    男的把那报纸包放在小船中间的凳板上,蹲在前面开始小心谨慎地解绳子。
    “打了好多好多结呀。”
    他一面发着牢骚,一面仍然耐心地、仔细地解着结,好不容易取掉了绳子,随后便
提心吊胆地逐渐打开包了好几层的报纸包。
    “你瞧,果然不是丢掉的东西。是个锈匣子,怪不得这么重!哦,懂了,这匣子是
用来做镇石的,是为了不让里面的东西漂流掉才放进这么重的匣子里扔掉的。这么说来,
说不定这里面装着请书什么的哩。这可有意思学!”
    “别打开了,叫人挺害怕的,会不会是装着讨厌的东西呢?这么郑重其事地丢掉的,
所以一定是不能叫人看到的东西呀!”
    “所以我说有意思嘛。啊,你瞧!”
    男的一面像是摆弄炸弹似地做着滑稽动作,一面装模作样地把手放到小区的盖子上,
慢慢地打开着。
    “像是块手帕吧?”
    小区里面装着像是团着的手帕一样的东西。男的用大拇指和食指轻轻地抓起它的边,
拿到了匣子外面。
    “啊,糟糕!快丢掉!是血呀,沾着血呢!”
    那手帕上果然渗满了紫黑色的东西。
    一见到那东西,女的立即变了脸色,可男的益发感到好奇了。
    他不再吱声了,兴奋得神色都变了,仿佛自己卷进一件重大的案件中。他猛然间回
想起过去爱读的侦探小说中与此相似的场面。
    在暗淡的灯笼下沾满鲜血的手帕被小心翼翼地逐渐打开着。
    “好像包着什么东西。”
    男的低声细语地说道。两个脸挨着脸,双方鼻子里的呼气听来都有点怪了。
    “太可怕了。别打开,丢了它吧!要不就交给警察吧。”
    但男的已经摊开了手帕。在染红了的手帕上面横着一件细长的钩状物。
    “是手指头呀!”
    男的用嗓子硬塞了一般的声音低声说道。
    “哎呀!”
    女的已经没有胆量说话,她把灯笼放在那儿别过脸去了。
    “是女人的手指呀!……从手指头根切了下来。”男的像着了迷似地继续低声地说
着令人毛骨悚然的话,“是把手指头切下来丢到河里,这到底是为什么呢?……是犯罪!
喂,这是犯罪呀!弄得不好还是起凶杀案件呢!”     

      怪人R·K   
深夜在隅田川划着小船玩的男女俩人,从吾妻桥上扔下来的奇怪的锡匣子中,发现
刚切下来的血淋淋的人手指,不禁大惊失色。事情就发生在第二天早晨。
    警视厅的中村侦查股长在上班途中突然产生了拜访一下宗像博士的念头,于是顺便
去了丸内的宗像侦探事务所。
    宗像博士虽说是民间侦探,但中村股长对其学识和本领一直深为敬慕,所以一有什
么事就把博士当作顾问,特别是在这次三重旋涡怪指纹的犯人案件中,博士接受了被害
者川手的委托,所以中村常去访问宗像侦探事务所,看有没有发现什么新的线索。
    “啊,来的正是时候。其实我正想去您那儿呢。”
    宗像博士一见中村警部一面这样说,一面在前头把警部领到了最里面的化学实验室。
    “哦,是吗?那有没有什么新的线索什么的?……”
    “有呀。先请坐。我有许多重要的情报要向您汇报,当然是关于那个三重涡状纹的
怪物暧。”
    中村警部一听这话就一面为自己没有白来而感到高兴,一面目光炯炯地凝视着博士
的脸。
    “这可是求之不得的好消息啊。究竟是什么事?”
    “这…从哪儿说起好呢?说实在的,因为要向您汇报的重要事情有两件赶在一起了,
所以我也有点慌神了,哎,先按次序说吧。第一件事是川手庄太郎失踪了。”
    “啊?!失踪了?”
    “是的。这我当然要负完全责任,实在是对不起呀。正如前些日子跟您说的,我把
川手藏到了甲府附近山里的一所房子里,我是百般地提防着带他去的,可不知为什么落
得这么个结果,真叫人难以想象啊!那是前天,我接到了川手叫我速去的电报。没有写
着什么事情,但他是从那木方便的山里打电报的,所以一定有什么情况。可那一天我因
别的案件怎么也无法脱身,所以推迟了一天,于昨天下午才去川手那儿。到那儿一看,
看家的老夫妇惊慌失措地说从早晨起不见川手的影踪了。他们告诉我说:屋子里还是他
昨晚睡觉时的那副样子,只是被窝空空的,怎么等他也不来吃早饭,所以不用说是家里,
连从院子到附近的山里也都找了一遍,但哪儿都没有影踪。我检查了一下,川手的衣物
都齐全,他是穿一身睡衣失踪的,决不会穿着睡衣乘火车,不能想象是以自己的意志离
家出走的。一定是遭到哪个人袭击了,不,不是哪个人,一定是被那个三重旋涡的怪物
带走了。我很想给您打电话,可要是从东京来的话就到深夜了,所以我只好自己干了一
些力所能及的事情。也借助那边警察的手搜了一下山,那搜索现在应该还在进行,但到
我昨晚回来时还没有任何发现。另一方面,我自己给附近的三个车站打了电话,询问了
有没有可疑的人下车,有没有拿着大件行李的人上车,但哪个车站都没有这种可疑的人
上下车。不,即使有也不会被站务员发现的。所以我决定暂回东京,因为我想如果这是
那个怪指纹的犯人干的,那么他的大本营是在东京,而且他早晚一定会在东京市中心给
众人看川手的尸体的。我想向您汇报这件事,好好商量一下今后的措施,而且根据情况
还打算返回N去。我是清晨到达新宿的,先回了一趟家,但刚才来事务所一看,这里也
有一起实在骇人听闻的案件等着我。”
    “啊?!这里也有?”
    中村警部想进一步详细打听一下川手失踪的事,但此刻却忘了这点,不禁探身问道。
    “是的,我来前不久,事务所收到了一件奇怪的东西。见了这东西我想没有必要急
着去寻找川手了。他不再活着了,那东西清楚地说明川手已经死了。”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您是怎么知道这一点的?”
    “是这个。”宗像博士指着摆在化学实验台上的小小的锡匣子,“听说今天早晨有
个三十岁左右的职员模样的男子来找我,助手说我不在,他立即从笔记本上撕下一页纸
写上了这些话,然后说了声把这东西一起交给我后,逃也似地离开了。听说那人脸色苍
白,浑身直打哆喀。”
    博士边说边从兜里掏出那笔记本的纸递给了警部,那上面用铅笔潦草地写着如下的
话:
    宗像先生:
    昨晚十点左右,我在吾妻桥下划船时从上面掉下了这东西,包着报纸和绳子都原封
未动给您送上。您好好看一下匣子里的东西就知道我为什么要把这东西拿到先生这儿来
了。现在我要赶上班,回头再来打扰您。
    佐藤恒太郎
    “哦,是说从吾妻桥上掉下来的吧,那就是说有人把这东西扔到隅田川罗?是个漂
亮的小盒子啊,里面究竟装着什么呢?”
    “装着骇人听闻的东西。请打开看看。”
    博士将锡匣子朝中村警部推了推。
    “是用这么多的报纸包着锡匣子,又用这绳子捆在上面吧?不是十分小心吗?”
    警部一面说着一面用拇指和食指轻轻地捏住小区盖子,把它拿了起来。
    “哎呀,像是血呀。”
    区中塞着读者已经知道的沾满血迹的手帕。中村把那手帕取到实验台上,战战兢兢
地慢慢打开着。随着完全打开,露出了一样令人毛骨悚然的细长的东西。是手指!是人
的手指!是用锋利的刀从根部噗呼一下切断下来还没有多久的血淋淋的手指!
    “不像是女人的手指吗?”
    警部虽然由于职务上的关系没有过分惊讶,但他脸上毕竟没能掩饰紧张的神色。
    “我也这么想,但不能咬定是女人吧。也许是身体娇嫩的男人的手指。”
    “可为什么说这手指说明川手已经死了呢?您是说这是川手的手指吗?”
    警部看看满是血的女子般纤细的手指,又看看宗像博士的脸,不相信似地问道。
    “不不,不是。这里有放大镜,请再仔细检查一下这手指。”
    警部一接过博士递过来的放大镜立即从兜里掏出卫生纸,用它捏起手指,放到放大
镜下认真地观察起来。
    “哎呀,这指纹是……”连警部这回也禁不住变了脸色,“不是重叠着三个旋涡吗?
是三重涡状纹,跟那家伙一模一样。究竟是……”
    “我刚才也数了一下那隆线的数目,跟那个刽子手的指纹分毫不差。”
    “这就是说”
    “这就是说这手指是从犯人的手上切下来的。大概是犯人自己切下来,企图把它沉
入河底的吧。使用了很重的锡匣子也一定是这一目的。这不是很容易想象得到的吗?你
想想,犯人只要没有了这指头就会完全安全了。这犯人我们所知道的只是这三重涡状纹。
只要去掉了这个,逮捕犯人的线索就会全没了。犯人为了恐吓、折磨川手,相当巧妙地
利用了这怪指纹,但从他毫不可惜地切去他的重要武器这点来看,指纹本身已经不需要
了。这就是说,只能认为他已经完全达到了复仇的目的。难道不是吗?我之所以说川手
大概不再活着是出于这种逻辑。”
    “可不是。这就是说,一达到目的就突然害怕被逮住。常有这种家伙。我也觉得你
的推测是对的。话虽这么说,但必须先调查一下那小匣子是通过什么途径到佐藤这个人
的手里的,这笔记本的纸片上写着的又是否是事实。这家伙很奇怪呀,不送到警察署去,
马上就拿到先生这儿来,不是也值得怀疑吗?”
    看来中村警部好像对警察没被重视这一点最为不满。
    “哈哈哈哈哈,不,大概并没有想得那么多吧。社会上都有了这样一种情况:一提
起三重旋涡的案件就立即想起我的名字来。因为报纸那样大书特书嘛!大概叫佐藤的这
个男人也知道这一点,特意拿到我这儿来的吧。从他拾到这东西发觉指纹这点来看,还
真有两下子哩!是这种街头侦探类型的男人。”
    “话是这么说,但只有等他再来这儿详细打听一下,因为光这指头和小匣子是完全
猜测不出犯人是谁,藏在什么地方的。”
    “不,据我猜想,佐藤这个人大概也不会知道很多的,因为只不过是从桥上扔下来
偶然落到了小船里罢了。倒是我们必须细密地研究一下到手的这些东西,有时候一根绳
子。一张旧报纸,更何况手帕等东西作为物证都具有非常重大的意义。”
    “可是看来好像没有什么特别重要的线索吗?说起线索,这指纹本身当然是最重要
的线索,但要是这样从犯人的身上切离下来,那就毫无意义了,就是这锡匣子也是那种
哪儿都有卖的平常的东西嘛。”
    “关于指头和小匣子正如您所说的,可这里不还有绳子和报纸、手帕吗?”
    宗像博士凝视着对方的脸,像是有什么用意似地说道。中村警部一听这话就显出纳
闷的样子,忽而重新摊开沾满血迹的手帕看看,忽而翻过包装用的旧报纸来看看。
    “我弄不明白,您是说这些东西中有什么可作为线索的地方,是这样吗?”
    “请您再仔细检查一下。我甚至认为,通过这些东西可以彻底查明犯人的下落。”
    “啊?犯人的下落?”
    警部吃惊地看了博士一眼,博士信心十足地微笑着,那学者模样的三角胡子使人感
到有一种深奥莫测的威严。
    “首先是这块沾满鲜血的手帕。因为沾满了血,所以不大容易发觉,但您好好看看
这角上,用红丝线缝着姓名的缩写字母。不迎亮是看不清的,可是……”
    警部拿起手帕,迎着窗户的光线看了一下。
    “可不是。好像是R·K这两个字。也许是假名,但不管怎样,这是犯人的手帕吧,
要把它沉到河底去哪会再弄虚作假呢?”
    但在偌大的东京有无数R·K这一缩写字母的人吧。找出这块手帕的主人可不是件容
易的事啊!”
    “说来也巧,从这无数人中找出一个人来的另外的线索也完全齐全了。如果把这缩
写字母当作是一把纵横的填字字谜的纵的钥匙,那么我们得到了相当于一把横的钥匙的
东西。”
    中村警部一听这话便不好意思地眨了眨眼睛,他丝毫不懂博士所考虑的这些事。
    “我说的那把钥匙就藏在包匣子的报纸中。郑重其事地竟用了五张报纸,其中四张
是《东京朝日》。可是您瞧,只混有一张地方报纸,是《静冈日日新闻》。这究竟意味
着什么呢?”
    但令人遗憾的是,中村还没有理解博士的真意。他好像只是先生面前的学生,目不
转睛地凝视着对方的脸。
    “犯人不可能是在马路上或外出的目的地切手指的,当然一定是在自己家里干的。
这样的话,我想这报纸也是使用了当场现有的、犯人自己订的报纸。这样想大概不会有
错吧。《东京朝日》都是昨天的展刊,只是《静冈田日》是前天的日期。由此可知,犯
人无意中使用了当天读完后撂下的报纸。不是吗?关于这《静冈田日》,这要么是犯人
从街头卖地方报的报童那儿买的,要么是由报社每天直接给犯人邮递送去的,所以我用
放大镜检查了一下,您瞧,这里清清楚楚地有痕迹。虽然只有一点儿,但留着搞下牛皮
纸的痕迹。这可是那家伙的致命伤。当然犯人是打算把它沉到河底的,所以手帕上的姓
名缩写字母也保持原来的样子,牛皮纸的痕迹就完全没有注意了。所幸的是,它偶然落
到了小船中,到了我的手里。任何聪明的罪犯也总有一天会被抓住尾巴的。”
    “啊,可不是,我这才懂了。只要查一下那《静冈田日》报社直接订购者的名簿就
行了吧?”
    中村警部疑窦顿开,现出舒了一口气的神情。
    “是的。在东京订这种乡下报纸的人不会那么多的,最多也不过一二百人吧。从中
找一下R·K这一缩写字母的人就行了,所以没有什么麻烦的。要是你们警方搞,大概几
个小时之内就能查清这R·K的住所了吧。”
    “谢谢。觉得眼前霍然亮堂了。那我现在就回侦查科去部署。没什么,只要打电话
委托静冈警察署办一下,R·K的住所和姓名马上就明白了。”
    中村警部满面生辉,已经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那么这物证就请保存在您那儿。一旦知道犯人的住所,最好也请您告诉我一下。”
    “当然告诉你。那么,事情得赶紧办,我这就……”
    中村侦查股长一接过博士替他用牛皮纸包好的物证,立即匆匆忙忙离开了事务所。   

     妖魔   
那天下午三点光景,中村警部给正在等候着的宗像博士挂来了电话。
    “回电话晚了,很对不起。那人的住所弄明白了,如果您方便的话,请您现在就去
青山高树街十七号叫北园龙子的家好吗?那地方离高树街的电车站不到一百米,所以马
上就知道。我现在也在那里。”
    从查清了犯人的下落来说,警部的声音总觉得还是没有精神。
    “北园龙子,啊,果然是女人!那就是那个R·K本人吧?”
    “是的。据我刚才所调查的,只能这样认为。可遗憾的是,她的家昨天搬走了,是
所空房子。……啊,详细情况见面后再说吧。那请您尽量早点来,我等着。”
    于是博士立即坐车前往青山高树街。让司机一问,立即知道了北园龙子住的空房了。
那是一幢夹在大住宅和大住宅中间极其窄小的房屋。
    “啊,我一直等着您。请进。刚好找到了被北园雇用到昨天的老太太,正要开始讯
问她。”
    中村侦查股长从空屋中跑出来,把博士领到了屋内。这房间很古老了,楼下三间,
楼上两间。
    在那楼下的有八张铺席大小的客厅里盘腿坐着中村部下的一名刑警,在他面前毕恭
毕敬地坐着一位六十岁左右身材矮小的老太婆。博士一进去,刑警立即恭恭敬敬点一点
头,向这位有名的民间侦探表示了敬意。
    “这个人叫阿里,是一直被北园龙子雇佣的保姆。”
    中村警部一介绍,大概老太太以为博士是个大官什么的,立即战战兢兢地行了一个
规规矩矩的礼。
    随后在宗像博士面前开始讯问老太太,现将讯问结果弄清的事情略述如下:老太太
被这家雇了一年左右;北园龙子年轻漂亮,自己说是三十九岁,但看上去可以说是只有
三十岁左右;她几年前就失去了丈夫,没有孩子,没有父母,也没有兄弟姐妹,身世凄
凉;看样子也有一点储蓄,但作为职业她一直当插花师博;除了当她徒弟的姑娘们以外,
要说朋友的话就只是几个插花的女友出入家里,完全过着孤独的生活;这次搬家说是回
老家三岛,但那儿有什么样的亲戚,老太太一无所知;想起要搬家是在一星期前,那以
后又是卖掉不需要的东西,又是自己一个人一点点捆绑行李的,昨天中午才送出行李;
运输行一搬走行李老太就被辞退了,老太说想送东家也没有同意,于是径直回到同一区
内的亲属那儿去了(假如北园龙子是犯人,那么她切掉手指当然一定在这以后),所以
对东家北国龙子乘几点的火车去了什么地方则一无所知。
    “那么,你的东家有没有那种对她特别亲热的男朋友呢?说通俗一点,有没有情夫
一类的人呢?”
    中村警部一问,老太就踌躇了好一阵子,过了一会才下了决心似地说道:
    “有的。说这种话对不起东家,但既然官府间我,我就什么都说了吧。是什么地方
的人,叫什么名字,这我一点也不知道,好像是个四十五六岁的胖墩墩的高个子。他来
的时候,太太总是打发我去很远的地方买东西,所以说起来奇怪,脸也没有看到过,声
音也……啊,对了对了,只见过一次。那是有一天晚上的事。回来一看,那位先生也刚
打开拉门要回去,迎头碰上时在电灯光下见过一次面。那是一个仪表堂堂的美男子哩。”
    “哦。所以你现在要是遇上那男的也能认出他的脸来吧?”
    “是的,一定能认出来吧。虽然只一次,但一想到那是太太那样藏起来的人,不管
他岁数怎么大,我还是很注意的,把他深深地刻在脑海里呐。”
    老太抿起掉了牙齿的嘴呵呵呵地笑道。
    “那么,那个男的有时候也过夜吗?”
    “不,一次也没有。在我办完事回来之前一定回去。不过太太她……”
    “太太她怎么啦?”
    “不过太太她倒是常在外面过夜的。”
    “噢,这可与众不同!那她是以什么样的借口外出过夜的呢?”
    “她常外出,说是去远方的朋友那儿玩,谁知道那是什么样的朋友呢!”
    听着这话,侦察股长和私立侦探不由得互相看了一眼。如果这龙子在外过夜的日子
与迄今为止的凶杀案的日子一致,那就更要怀疑这个女人了。
    于是中村警部想起了好像是川手的两个女儿被杀害的日期,那尸体被运到陈列馆和
“妖魔鬼怪大会’的日期以及川手自己失踪的日期,决定查证一下案发的当夜,龙子是
否在外面过夜。
    为唤起老太的记忆,既费事又费时,与每月的节日等联系起来让她回忆,最后总算
弄清发生那些案件的日子与龙子在外过夜的日子完全吻合。
    中村警部乘势继续问道:
    “那么,太太最近有什么异常的地方吗?她为什么突然要搬家呢?好像这点还有点
不太清楚。”
    “这个么我也觉得有点奇怪。要说异常的地方,太太倒是从搬家的十多天前起好像
有桩大心事似的,像是变了个人,整天心神儿不定。她根本不跟我这种人说话,所以情
况我一点也不知道,好像是桩很大的心事,没有多久就发生了搬家这件事。”
    向老太调查完的时候,一名刑警带了运送搬家行李的运输行的一个小伙子,于是又
进行了查问,结果弄明北园龙子的大小十三件搬家行李运费是预付的,按她留在东海道
三岛站前运输行这一要求,于昨天傍晚装上了货车。
    运输行的人刚走,一直等待着的鉴别课负责鉴别指纹的人带着取指纹的工具走了进
来。窗户的玻璃、隔扇的框框和拉手等家中所有平滑的地方都逐一作了检查,结果奇怪
的是,屋内平滑物体的表面都有用布样的东西擦拭的痕迹,哪儿都没有发现指纹,只是
在厕所里白陶器的表面取到了几个指纹,大概只是这儿忘擦了吧。
    其中一个上面清楚地留着三重涡状纹。
    刑警们快要欢呼起来了。那三重旋涡的怪犯人一定是北园龙子。老太所说的四十岁
左右的情夫也许是同案犯。据说龙子是个看上去非常年轻的袅娜轻盈的美女,可遗憾的
是,无论怎么到处寻问都没有得到照片,但附近的人都异口同声地说她是个罕见的美人。
是个妖魔!今世的姐己与她身材魁梧的情夫同心合力,竭尽残暴之能事,忽然又消失在
大都市之中。
    不久,接受中村股长命令分散在四面八方的刑警们都陆陆续续回来了,他们之中有
走访附近的住宅和住在附近的龙子的插花徒弟,带回查访报告的;有敲门叫起值夜班的
老头,领来常来往的推销员……要写下来的话就没个完了,但从这些查访和讯问中几乎
没有发现值得事前告诉读者的重要情况。
    但其中只有一件不能在这儿漏写的,是被一个刑警领来的食品店推销员的如下陈述:
    “这么说,倒是有一件奇怪的事呀。前天傍晚我来这儿推销时,太太她亲自跑到厨
房门口,订了一次奇怪的货,让我当晚给她送去。”
    “哦。这奇怪的货是……”
    “那呀实在是奇怪。她叫我买店里出售的牛肉罐头和福神酱菜罐头各五听,再在面
包店买十斤面包一并替她送去。我问,买这么多干什么,太太立即狠狠地瞪了我一眼说:
‘不管怎样你拿来就是了,我赏你这个。’说着给了我一元钱,不过我已经花掉了。她
还不许我向外面说这件事,说:‘大概不能背着你店里的人,但对卖面包的和其他人都
决不要说我订了这种货呀!对警察先生我就不能不坦白了。”
    “那么,你把那东西送去了吗?”
    “送了,到了晚上后替她送了。保姆好像不在,也是太太亲自出来取的。”
    一听这话,中村警部就觉得遇上了一个莫名其妙的使人感到可怕的迷。究竟这意味
着什么呢?正要在第二天搬家的时候订十斤面包和十听罐头,这不疯了吗?哪会有把罐
头和面包带回老家去作为礼物的家伙呢!还是她由于过分害怕逮捕,打算盘据在远离人
烟的山中呢?
    美丽的杀人狂和面包、罐头,这奇妙的组合总使人觉得滑稽。但在这可笑的背后隐
藏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东西。中村警部突然觉察到这一点,不由得不寒而栗。
    当天的调查以这一推销员的奇怪陈述告一段落。宗像博士自始至终没有谈什么意见,
一直从旁边观察着中村警部的活动。
    不久,侦察股长和民间侦探与刑警们分手,乘同一辆汽车踏上了归途。
    “我现在在考虑这样一些事:我想当然是假名,但总之要调查一下那家伙的户口本;
找出那家伙的照片,哪怕一张也好;另外再布置一些人埋伏在行李的运送目的地三岛车
站的运输行。但我觉得靠这种从正面进攻的方法似乎不会顺利,今天的调查中总觉得犯
人是一个令人可怕的疯疯癫癫的人,不是吗?”
    中村警部一半是自言自语地嘴咕道。
    “你说疯疯癫癫,那是打一开始就那样的。杀人犯拿尸体示众,那简直不是精神正
常的人干的!这是可怕的狂人犯罪!疯狂的家伙时隐时现地出现在各种地方,但在犯罪
方面,那是个如天才一般高超无比的家伙。”
    博士仿佛是赞叹杀人狂似地叹了一口气。
    “今天的面包和罐头这件事,我听了以后不知为什么全身直打战。听起来好像荒唐
无稽,但我觉得其中隐藏着怪物离奇的主意。”
    “怪物的主意,对,我也感到有那东西。比如说,你对有三重旋涡指纹的人是个女
人,而且是个美女这一点是怎么考虑的?这案件里打一开始就有女人吗?我01不是只看
到戴眼罩的大个子和戴墨镜的小个子吗?我在这样想:那个像少年一样身材矮小,头脑
机灵的戴墨镜的男人会不会就是这个北园龙子呢?”
    中村警部一听这话,吃惊似地拾起头来看了博士一眼,随后两人就互相注视着对方
的眼睛似地缄默不语了。   

      蠕动在黑暗中的怪影   
第二天,各报纸从深夜在隅田川划船游玩的男人说起,详细地报导了这一意外的发
现犯人的途径,使所有读者领略了一种意想不到的激情。人们惶恐地互相窃窃私语,只
要两人以上聚集的地方,沾满鲜血的手绢儿、被切下不久的手指、美貌无比的插花师傅
及其奇怪的失踪、特别是十听罐头和十斤面包之谜一定会成为他们好奇的话题。
    中村侦查股长关于弄到北园龙子的照片、调查她的户口以及部署人员埋伏在三岛车
站前运输行的三条搜查方针,除了户口本外完全以失败告终了。
    虽然让刑警们跑到四面八方走访龙子的所有熟人,请他们寻找龙子的照片,但到底
是杀人狂,她小心谨慎,哪个熟人手头连一张旧照片都没有保存着。
    另外,三岛车站前万无一失地进行了埋伏,但预付运费的十几件行李依然堆放在运
输行的仓库里,收货人始终没有露面,也毫无迹象表明有龙子模样的人物在三岛车站下
了车。
    只是户口本得到了满意的结果。犯人出人意料地没有使用假名,寄居报告书也完备,
所以户籍不费吹灰之力就弄明白了。根据户口本上的登记,北园龙子身世孤独,原籍为
静冈县三岛镇,是个名叫北园弓子的私生子,母亲在龙子十三岁时病死了,龙子没有兄
弟姐妹,近处的亲属都已去世。此外就没有从户口簿上得到什么线索了,即使调查了原
籍的门牌,北园的家也早就无影无踪,无人记得她母亲弓子。
    到了龙子失踪的第王天晚上,中村警部给宗像博士的事务所挂来了电话,通报了搜
查情况,博士因而得知搜查停止不前,他自己也在苦思冥想应该采取别的什么搜查方针。
    平时下午五点关闭事务所后回家的博士,这一夜到了晚上八点还闷在那实验室里,
一个劲儿地思索着事情。新雇来的助手、一名胜林的青年从隔壁房子里十分不安地偷看
着这一情况。
    林助手是刚从某私立大学法律系毕业的年方二十五岁的青年,他由于过于爱读侦探
小说而梦想当一名未来的福尔摩斯,明明知道小池、木岛两位前任助手惨遭杀人狂杀害,
仍志愿当了博士的助手。
    说起来好像是被雇佣来解决这一案件的,所以当他明白三重旋涡指纹的人出乎意料
地是个美女,又知道这女子奇怪地失踪时,就简直着了迷,常常出乎意料构思出一些错
误的假设,被博士付之一笑后挠头而去。
    他敬仰宗像博士,把他视为当代首屈一指的名侦探,每当听到咳嗽声,每当看到人
影在动,他就只是在考虑:闭在实验室里的博士的头脑里又构思出了什么绝妙的理论呢?
    “林君,到这儿来一下!”
    突然从玻璃窗的那一侧传来了博士的声音,林助手像是等候着似的“唉”地应了一
声,猛地跑进了实验室,只见傅士脸上露着爽朗的微笑,林助手也情不自禁地微笑起来,
心想:这么说来,那难是有了什么妙计。
    “林君,你害怕妖怪这类东西吗?”
    被博士没头没脑地这么一问,林助手不觉慌了神:
    “什么意思?决不会是先生相信什么鬼吧……”
    “哈哈哈哈哈,即便鬼本身不存在,奇怪的是谁都有怕鬼的恐惧心理。我是问你这
种恐惧心强不强。”
    “啊,是这样。那我属于不怕的。我最喜欢深更半夜在坟地里走来走去。”
    “懊,这就靠得住哮!那现在你就跟我一起出去作一次晚上的冒险。顺利的话,可
以立一个了不起的功劳哩!”
    “晚上的冒险?去什么地方?”
    “现在我们两个人悄悄溜进北园龙子以前住的空房去,并且就在那所空房里熬一
宿。”
    “那么,您是说那空房子里有什么怪事吗?”
    “也许有怪事,也许没有。我们两个人去试试看吧。”
    林助手还是不明白博士在想什么,但当然是为了得到关于搜查北园龙子的什么线索。
    “难道那空房里会出现鬼魂吗?”
    林助手开玩笑似地笑道,博士却出乎意外地神情严肃,莫名其妙地说:
    “哦,要是出现鬼魂就好了!但愿如此呀。”
    林助手虽就职不久,但对博士奇特的言行早就习以为常了。忽然整天闷在实验室里
一言不发,像个哲人似地耽于冥想,忽然又连车子都不乘,飘扬着他那奇异的礼服的下
摆,如子弹一般跑到什么地方去,甚至就这样两三天不回也已经不稀奇了。真是一个行
为奇特的人,可以说这是一种名侦探的气质吧。
    因为摸着他的这种脾气,所以即使突如其来命令自己陷他去“除妖”也没有什么可
吃惊的。不,一想到这种离奇计划的背后不知藏着博士的什么深造的智慧,这位未来的
福尔摩斯就高兴得激动起来。
    随后两个人提着装有葡萄酒和三明治的小皮包乘上了汽车,在青山高树街的那所空
房前一百来米的地方下车时,已经是九点半左右了。
    如前所述,这一带是寂静的住宅街,所以还没有到夜深人静,就几乎没有行人,稀
稀落落的路灯灯光暗淡,与商店街相比,这儿静悄悄的,简直像另一个世界似的。
    “我们是擅自溜进那空房子的,所以千万不要被行人等怀疑。”
    博士一面小声提醒着,一面蹑手蹑脚地溜进空房后面的露天地。这块狭长的露天地
下没有电灯,一片漆黑。两个身穿西服的男子像影子似的摸黑儿悄悄前进的那副样子,
如果第三者看到,哪里会想到是侦探,大概会认为是可怕的夜贼之流吧。
    一摸到空房的厨房四,在前面带路的博士立即从口袋里掏出钥匙串,一把一把地对
着门上的销,立即轻而易举地开了锁,两人轻轻推开板门,走进了漆黑的房间。
    真的是夜贼。博士以专门撬锁的窃贼都望尘莫及的巧妙手段打开了空房的门户。
    “林君,在这儿脱鞋,可别出声呀!在我说可以吱声以前千万不要说话,行吗?”
    博士站在漆黑的房间里,把嘴凑到林助手的耳边用勉强听得到的轻语命令道。
    林助手脱了鞋走进了地板房间,当他摸黑跟着博士走去时,博士突然在好像是中央
房间的屋子里站住了,他按了按林助手的肩示意坐下,自己也在那黑暗中盘腿而坐。
    因为已经吩咐自己不准出声,所以也不能问现在要干什么,林助手只是坐在博士旁
边,憋着气环顾着漆黑的四周。
    这是一条离通电车的马路很远,汽车也很少通过的小巷,所以静得叫人心里发闷,
加上这般漆黑,心里就更不安了,就好像是在山中的孤立的屋子里。
    过了一会儿,随着眼睛习惯了黑暗,周围的样子能依稀可辨了。楼下是三间租的小
屋,行李已经搬出,哪间屋子都敞开着,所以使人觉得整个楼下如同一间大暗室。先模
模糊糊浮现出白色的隔扇,然后拉门、黄色的墙壁以及壁龛等渐渐显出形状,不久拉门
的横档都清晰可数了。
    这样十分钟二十分钟地沉默着,虽然叫不要讲话,但林助手总觉得嘴痒痒的,再也
忍耐不住了。他把嘴凑到博士的耳边,用蚊子嗡嗡一般的声音轻轻说道:
    “先生,我们到底是在等什么呀?在这种空房里,即使这样呆着好像也不会发生什
么事呀!”
    于是博士轻轻地咂了咂舌头,把嘴凑近林的耳边,用憋住的声音嚼咕说:
    “是在等鬼出来呀,别说话!要是发出一点点声音,就不出来啦!”
    说罢讪斥一般地使劲据了一下林助手的肩,林助手再也不能轻声发问了。
    奇怪!先生会不会发疯了呢?这屋子里没有发生凶杀案,当然不会出现妖怪或是鬼
魂。
    但连先生这样的人都这么认真,所以说不定会真地出现鬼魂吧。那鬼魂究竟是什么
东西呢?且慢,纵然说是鬼魂,当然也不会出现过去的鬼怪故事中那种家伙。先生不可
能相信那种玩艺儿。这么说,……啊,对了!也许……
    林助手好像朦朦胧胧明白了博士所等候着的那家伙的真相,而且这想象使他不寒而
栗。如果真有那种事,那家伙一定是个比鬼魂还要可怕好几倍的东西,难怪博士把它比
作妖怪或是鬼魂呢!
    他不知为什么觉得背上发冷起来。定睛细看,好像从隐隐发白的隔扇背后有样黑乎
乎的东西忽而张望着这边,忽而又缩进头去。
    有样东西轻轻地触了一下胳膊,吃惊地回头一看,原来是博士正抓着三明治递给他。
好像博士自己也大口大口地吃着三明治。
    默默地接过那三明治,放是放进了嘴里,但他心里总牵挂博士所说的鬼魂,一想到
那家伙可能会马上从对面的黑暗中闪出来,他哪还有食欲呢!
    回头想想,这样坐着只不过一个多小时,但这一小时实在漫长啊!林助手觉得那仿
佛足足有十个小时似的。
    在继续忍着一动不动地坐着的他的视网膜里,各种奇形怪状的东西像走马灯似地来
来往往,在耳朵里,他自己的心跳声以各种各样的意思不停地低声说着恶魔的话。
    幻想的妖魔鬼怪令人眼花缭乱地到处奔跑着。闭起眼睛,眼睑里一片迷乱;睁开眼
睛,奇怪的影子在黑暗的房间里蠕动。
    随着这“无言戒律”的拖长,他浑身湿漉漉地冒出了虚汗,连呼吸都急促起来了。
    猛一注意,头顶上面仿佛人有在走动。是谁在二楼的黑暗中走路吗?他吃惊地侧耳
静听了一下,但那声音只咯吱咯吱地隐隐约约响了两三下就停了。
    会不会是精神作用呢?刚才的声音会不会是耳鸣的声音呢?正当他在这样怀疑时,
客厅套间的楼梯开始吱咯吱咯地响起来了。
    好像什么人蹑手蹑脚地下楼梯来了。
    于是从黑暗中突然伸来了谁的手,使劲地按住了林助手的肩膀。是宗像博士的手。
博士在默默地指示他不要动弹。即使不接受这种指使,林助手已经像是被紧紧捆绑着似
地缩成一团,毫无勇气去对抗发出脚步声的人了。
    决不会是妖怪或是鬼魂吧。鬼魂是不会发出脚步声的。那么究竟是什么人呢?林助
手模模糊糊地知道这一点。正因为知道,所以格外可怕。
    楼梯的吱嘎吱嘎声一停,套间的黑暗中模模糊糊地浮现出了一个人影。果然是人!
    屏住气看着看着,那人并不知道两人坐在那里,突然唤地穿过中间房间消失在内厅
的廊檐方向,并且嘎吱一声响起了开门的声音。
    其它地方是不会有发出那种声音的。门是廊橹角落里的厕所。哎呀,那么说那奇怪
的人影是为了上厕所而从二楼下来的吗?
    “先生,那是什么人?”
    在博士耳边轻轻地问道,博士也轻轻地回了一句:
    “你还不明白吗?”
    “好像明白似的,不过刚才那家伙看上去好像穿着黑西装,像是男人呀!”
    “那就行了。那是那家伙的另一副面孔。”
    “要逮住吗?”
    “不,再观察一下吧。别惊动对方,已经等于是囊中之鼠了嘛。”
    两人又一言不发了,于是又响起了门的嘎吱声,黑影回来了。
    虽说漆黑一团,但对方也应该是习惯这黑暗的。两人屏着气缩在中间房间的角落里,
心想可不能叫对方发现了。
    黑影悄悄地走进中间房间,好像突然察觉了什么动静似地在那里站住了。像是在透
过黑暗凝视着这一边。是闻到了气味还是轻微的呼吸声传到了对方的耳朵里?
    黑暗中令人窒息的可怕的对视。刚听得从黑影的口中“啊”地发出微弱的叫声,怪
物旋即逃进了套间,发出很响的声音顺楼梯跑上去了。
    “被发现了。但不要紧,没有逃路了。好,你来!”
    博士说着从手提包里取出两支手电筒,一支交给了林助手,啪地点亮后在前面走了。
    爬上楼梯一看,二楼仅有两间房子,而且都空空如也,连家具都没有,所以一眼就
能环视四周。
    “哎呀,奇怪!不是一个人也没有吗?”
    博士照着手电筒的光在两间房子里扫了一圈,可这光里却没有出现任何人的身影。
    检查了一下,两侧的木板套窗都关闭着,中间严严实实地插着插销,两个壁橱也打
开来看了一下,但里面空无一物。
    “此外也没有躲藏的地方了,逃到哪里去了呢?”
    林助手诧异似地自言自语道,但说着说着不觉脊梁骨发冷起来,究竟是鬼呢还是那
家伙使用了比鬼还可怕的魔术呢?
    “嘘,安静!那家伙在听着呢!”
    一听博士的私语声,林助手又吓了一跳,仿佛是在告诉他:“你瞧,在那里!”
    “躲在什么地方?”
    战战兢兢地一问,博士立即用手电筒光指了指顶棚。
    “啊?就在这上面?”
    林助手轻声反问道。
    “是的,不是没有其它地方可逃了吗?”
    博士低声说道。他张望了一下一侧的橱子,又用手电筒检查了一下顶棚,随后抓住
提心吊胆地走近来的林助手的胳膊,咬着耳朵有点挑逗似地问道:
    “是这儿。这顶棚是可以挪动的。你有勇气吗?”
    林助手不好意思回答自己没有勇气。对方既不是妖怪又不是鬼魂,是活着的人,而
且是孤零零地到处潜逃的家伙,如果害怕他而畏缩不前,那将是侦探助手的耻辱。
    “我来爬到这上面去弄个清楚吧,先生待在这儿,如果对方不好对付,我会喊的,
到时候再来帮助。”
    “那你就上去,不逮住也没有关系,只要弄明白那家伙在不在!其余的事交给警察
就行了。”
    两人喊喊喳喳地说了一阵以后,林助手脱掉上衣,一面留心着尽量不发出声音,一
面爬到壁橱中段,轻轻地把天花板往旁边挪了一下,爬上了满是灰尘的顶棚。
    他曾出于猎奇心跟在电工后面上过自己家的顶棚,所以大致知道顶棚是种什么结构,
也懂得以顶棚的什么地方为下脚处。
    他故意关了手电筒,在蜘蛛网和灰尘中慢慢地向前爬去。
    虽然硬着头皮爬上来了,心想不能被博士瞧不起,但一想到自己这样毫无间隔地在
一片漆黑之中与不可捉摸的怪物对峙着,就格外可怕了。
    顶棚并不大,所以这样胆战心惊地爬着爬着就已经到达中央了。
    屏息静听,不知从哪儿“呼呼呼啸”地传来了微微的呼吸声。
    “哎呀,要是这样,对方也是害怕了,听那急促的呼吸!”
    一察觉这点,林助手突然产生了勇气。
    “好,那就干脆用手电筒照一下!”
    他突然点亮手电筒,照了一下有动静的地方。
    于是,只见那光束中蹲着一个不寻常的人。
    立着破旧的黑西服的领子,礼帽的帽檐拉得下下的,那礼帽下一副大眼镜炯炯发光。
看上去是个相当瘦小的家伙。看到这样子,林助手更增添了勇气。
    由于一下子照到了耀眼的光,那怪物情不自禁地抬头看了一下这边,那是一副像被
追到绝境的小兔子一样恐惧不安,一看就觉得可怜的表情。
    一张女人一般的温柔的长脸由于恐怖变得苍白而歪扭,眼睛里甚至闪着泪花。一副
可怜的样子,都快要作揖央求说:“请放过我,求求您,求求您。”
    “怎么,原来是这种弱不禁风的家伙呀!好,那就逮住她立个功吧!”
    林助手越来越胆大了,他一声不吭,慢慢地朝那方向爬去。可是,对方好像如同猫
前面的老鼠已经无法动弹了,只是仿佛要哭出来似地凝视着这一边。
    不一会儿,两人的脸离得只有一尺左右了,几乎听到对方的心跳。尽管如此,对方
依然纹丝不动。
    林助手不知为什么感到犹豫起来,他可怜起对方来了,心想那憔悴不堪的、苦苦哀
求似的神情也许一辈子都忘不了吧。
    可是,这不是犹豫的时候!无须可怜逃到顶棚里躲起来的这种家伙!他毅然地伸出
胳膊,抓住了对方的手腕。正如他所想象的,那手脖子又细又柔软。
    于是对方的眼睛里闪了一下光,似乎在喊:“这样求你还不饶恕我呀!”而且突然
改变态度,使劲甩掉了被抓着的手脖子,不知道这么弱不禁风的家伙哪儿来这么一股劲。
    转瞬间,对方如同小兔子似的敏捷地跳到那一头的黑暗中去了。
    哼,哪能让她逃掉呢!林助手已经来不及打手电筒,他立即朝那方向扑了过去。天
花板像是马上要破裂似地吱嘎吱嘎地响了几下。
    可是,不知怎么搞得扑过去的地方却没有对方的身体。他仿佛感到从头顶上的屋顶
方向耷拉着两条腿。
    虽然他愣了一下,但没有时间去细细考虑了。他没命地抱住了那两条腿一样的东西。
    于是他觉得那腿一下子朝屋顶方向缩了进去,但紧接着又以可怕之势猛地伸到了下
面。
    刹那间天花板吱嘎作响,林助手步地倒在那里。
    不知是怎么一回事。虽然手电筒亮着掉在那里,但直接的光线照不到发生这一异常
情况的场所,所以看不准是什么地方。
    但林助手立即明白了事情经过。在微弱的反射光中看到了顶棚里侧的薄薄的木板。
在那木板的一部分上开着一个两尺见方的洞,洞上毫无遮眼的东西,在遥远的那一边星
星闪烁着光芒。
    啊,真没想到,这种地方竟然准备着通向屋顶的洞口。
    传来了吧略吧喀踩瓦的声音。原来是怪物踢倒了林助手后逃到了屋顶上。   

     怪指纹   
“先生,请您绕到外面去!这家伙逃到大屋顶上去了。也许打算顺着屋顶下来。”
    林助手的声音从顶棚上的黑暗里传到了等候在壁橱外面的宗像博士的耳朵里。
    即便不是这样,博士也由于顶棚上可怕的声音而作好了架势,一听这声音立即跃起
身子,如疾风一般走下楼梯,从后门跑到了漆黑的马路上,又绕到空房子前面,从隐蔽
处定睛注视着屋顶上。
    怪物刚从二楼的大屋顶上顺着雨水管,冒着很大的危险好不容易下到一楼屋顶。远
处路灯的微弱光线隐隐约约地照出了像壁虎一样紧贴在二楼木板套窗上身穿黑色西装头
戴礼帽的人。
    那人身子紧紧贴着木板套窗,伸着脖子望着下面的马路,侧耳静听着周围的声音。
    博士更注意地把身子藏在隐蔽处,仅用一只眼睛凝视着屋顶上。
    已经将近十一点了,冷冷清清的住宅街上已经完全没有行人了。除了远处奔驰着的
电车声以外,听不到任何声音。在这死一般的寂静中,黑妖怪趴在屋顶上慢慢地向房檐
边上探出身子,像是在看无声电影似的。
    就在这时,怪物头顶上的大屋顶上响起了瓦片吱嘎吱嘎的声音,出现了人的黑影。
原来是林助手从洞口爬了出来,在那附近来回寻找着。
    怪物吃惊似地抬头看了看大屋顶,大概从瓦片的声音察觉到了追赶的人就要逼近了
吧。好像下了很大的决心,突然探到房檐边上,纵身跃向漆黑的地面。一团又大又黑的
东西喷地坠落到博士眼前的马路上,骨碌碌地滚了几下,但立即爬起飞快地跑了起来。
    宗像博士当然要追赶了。要想追捕的话是不会速不住的,但不知为什么,博士没有
这样做,一直跟在对方后面,像是想弄清逃往哪儿似的一面保持着适当的距离,一面继
续顽强地追踪着。
    怪物似乎十分熟悉这一带,转过街口直向冷清的方向跑了近千米,就在她好像喘不
上气来,速度渐渐减慢时,前方出现了某神社的茂密的树林。这树林中就是逃跑者所要
去的地方。
    可以勉强辨认:怪物从破树篱间跑进了树林,踩着潮乎乎的落叶走向里面的神殿,
躲进了神殿背后的高高的地板下。
    博士蹑手蹑脚地走近神殿后面,一查明地板下的黑暗里有人影在蠕动,立即一下子
打开了手电筒,照到了对方的脸上。
    地板下很高,可以弯着腰走路,怪物就缩在柱子和杜子中间,手电筒的光束里轮廓
鲜明地浮现出胸脯以上的半身像。
    虽然把黑礼帽戴到了眼眉上,又用大眼镜遮住了脸,但眼镜中一对吓得睁大着的眼
睛像是被追得无路可逃的野兽似地凝视着这边,脸色苍白,激动得失去颜色的发白的嘴
唇半张着直喘粗气,使人觉着可怕。确实是个女的,而且是个美女。
    “哈哈哈哈哈哈,终于被追逼得无路可逃了吧,北园龙子?是吧,你是北园龙子
吧!”
    博士和颜悦色地说道,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对方的表情。
    “谁?你是谁?”
    龙子的脸一下子歪扭了,眼看就要哭出来的样子。这个凶恶的杀人狂为什么露着这
样一副胆怯的表情呢?要说奇怪倒也奇怪,但不能麻痹大意!女人这种人,更何况成了
这样的坏人,没有什么悲痛却掉眼泪,没有什么可怕却做出恐惧的表情,这对她们来说
不是易如反掌吗?!
    “我吗?我就是为了抓住有三重旋涡指纹的杀人犯而劳苦多日的宗像。当然你应该
是熟悉我的,是吧?”
    对方没有回答。代替回答的是,她露出更加恐惧的表情,缩起了身子。
    “说实在的,我很钦佩你的本领。你有恶魔的智慧。长着这么一副温顺的脸,但实
际上是杀人的天才。你把川手二女儿的尸体摆在科学陈列馆的陈列箱里,让大女儿的尸
体睡在‘妖魔鬼怪大会’的破蚊帐中,对你的这种本事连我都认输了。虽然我多年来处
理了许许多多独具一格的犯罪案件,但以你这样耍魔术的人为对手可还是第一次啊。”
    博士一说到这儿,女扮男装的龙子突然伸出双手,做了一个像是想堵住博士嘴巴似
的姿势,并发疯似地叫喊道:
    “不对,不对,我没有犯过那样可怕的罪!我什么都不知道。川手这位先生和他的
两个女儿我连见都没有见过。这一定有什么原因,一定是什么人在实行可怕的计划,企
图陷害我。”
    “哈哈哈哈哈哈,别演这种无聊的戏了!想用这种手段欺骗我,那未免太简单啦!
我什么都知道。如果是无辜的,那你为什么要逃呢?而且不是一般的逃法。什么先搬家,
伪装成是空房子,然后又躲在那儿的顶棚里,要不是恶魔,这是考虑不到的呀!就这一
件事也可以很好地证明你是那可怕的杀人犯。事实上警察们不都找你找腻了,想不出什
么办法来了吗?如果我没有察觉你的奸计,也许你巧妙地欺骗了世人,而且虽然犯了那
么大的罪,却永远逃避了法网。你大概不知道我察觉了顶棚上的隐蔽处吧,那可不是瞎
撞上的,是从食品店的小伙计那儿打听到的,而且解开了那个奇怪的十听罐头和十斤面
包的谜。搬家不需要那种东西。这要么是你在数日之内完全与世间隔绝藏在什么地方,
要么像大熊一样躲在远离人烟的山里。不,你是不会干那种傻事的,因为从你过去的做
法也可明白,你这个人是个耍戏法的人,常常巧妙地做出一些出人意料的事情来。我设
身处地想象了一下你的计划,总觉得你突然搬家本身有点可疑,特别是把那屋子变成空
房子这一点总觉得有什么诡计在里面。我在几个小时以前刚注意到这一点,于是我带了
助手,来这空房子作了一次探险。我完全猜中了。所以我也得到了信心,觉得自己也有
和你差不多的智慧,哈哈哈哈哈哈。”
    “不,不对。我伪装搬家、躲进顶棚里这是真的,但这里面有一个可怕的理由。虽
说我躲起来,但我绝没有犯罪。我根本没杀过人。”
    男装的女人显得很委屈似的,扑簌簌地流着泪央求道。
    “哈哈哈哈哈哈,若是这一种不合情理的理由那可不行!哪有没有犯罪而躲起来的!
可你说的那可怕的理由究竟是什么事呢?”
    博士有点嘲弄似地露着嘲笑问道。
    “啊,已经没有用了,我怎么辩解你们都不会信服了。我真倒霉啊!生下来就有那
种不祥的手指,这是我的罪孽。”
    “哼,真能说会道!你不愧是个名演员啊。这么一说,听起来你虽是有那个三重旋
涡指纹的人,但没有犯杀人罪,真正的犯人在另外的地方。”
    博士把手电筒的光束照在对方的脸上,仿佛不想看漏任何细微的表情变化似地凝视
着她的脸。
    光束里的女人露着更悲戚的绝望的表情继续央求道:
    “是的,犯人决不是我,可是我完全没有办法解释我无罪。您看,这上面原来有那
可怕的指纹的手指。”
    她边说边轻轻地朝光束中伸出了左手。因为整个手腕都缠着绷带,所以切开的伤口
看不清楚,但应该有食指的地方异样地凹了下去,给人一种掉了牙齿似的感觉。
    “有三重涡状指纹的杀人狂的事我听说了,但直到十几天前,我还稀里糊涂地没有
察觉我的食指的奇怪指纹和那个可怕的三重涡状指纹完全一样。我偶然间看了登在报纸
上的犯人指纹的放大照片,并且吃惊地与自己左手食指比了一下。啊,叫人多么可怕啊
2不用说是形状,连纹路数都分毫不差。您想象一下我当时的心情,可谓是突然被推到
了地狱底肥,眼前一下子漆黑一团,差一点失去知觉。我这才清楚地知道这个广阔的世
界上没有两个指纹是完全相同的。”
    听着这絮絮叨叨的话,博士不耐烦似地蹬着步。
    “所以你为了逃避嫌疑,下决心切了食指扔到了渭田里,是吧?可是,这不太奇怪
了吗?!如果没有干那种事,何必要切弹指头呢?只要申述当时不在现场,说发生凶杀
案的那一天自己在什么什么地方就行了嘛!”
    ~听这话,光束里的女人脸又一下子歪扭了,苍白的脸颊上扑簌簌地流下了眼泪。
    “啊!要是能那样,只要能那样的话……我真倒霉!ah-bi这话我在书上读到过,
很清楚。我也察觉了这一点,暂且放下了心,而且为郑重起见找来了旧报纸,查了一下
几起凶杀案的日期。结果您猜怎么啦,我又大吃一惊,连气都喘不过来了,我明白我完
全没有不在现场的证明。那几起凶杀案发生的那一天我都离家外出了,而且不是一两个
小时,而是半天以上!有时甚至一宿不归。多么可怕的命运啊!只是在我外出的那一天,
一定发生凶杀案。不,说是外出,但我也并没有走访人家,只是漫无目的地到处走走罢
了,例如郊外啦,有时候去镜仓、江岛啦…”
    “哈哈哈哈哈哈,越来越前言不搭后语了,没有那么傻的家伙那样长时间一个人到
处走的!”
    “不,不是一个人,是邀一个朋友。”
    “啊?朋友?那么不是能证明不在犯罪现场吗?不是只要请那朋友当证人就行了
吗?”
    “不过,那,那……那不是一般的朋友。”
    “哦,我懂了。你家保姆说了,听说你有男朋友。但也没有那么傻的家伙为这种事
害羞,甘愿遭受杀人嫌疑的。不是让那男朋友作证一下就行了吗?厂
    “不过…”
    龙子好像已经说不出话了,她嘴唇直哆喀,开始抽抽搭搭地哭起来。想抑制住哭声,
但越这样越禁不住呜咽,越泪流不止。如果把这看作是演戏,那实在是惊人的名演员。
    连宗像博士也好像怜悯起来,他默默地等候着对方激动的情绪平静下来。过了一会
儿,她才停止抽泣,用十分悲伤的声音低声说道:
    “我再也见不到那个人了。”
    “为什么?”
    “我这样说大概您不会相信,那样亲密相处的那个人,我却连他的职业和住所都不
知道。名字叫须藤,但就连这名字也不明白是否是真名。那个人说:‘不说出住所和名
字,这样梦幻一般地相处不是像童话国里的交往,挺有意思的吗?’三个月前偶尔在火
车里碰到了一起,这是我们第一次交往,觉得那个人是一个有相当身份的人,一定有太
太和孩子吧。但我不知不觉地被他那不可思议的梦幻一般的话吸引住了,说起来有点不
好意思,我像小姑娘似地迷上了他。刚好是四天前,那是切掉这手指的前一天晚上的事。
我在与那个人约定的时间来到了这神社的树林里,对,是这里。跟他在外面相会总是在
这树林里。我想跟他好好商量一下我最近以来的可怕境遇。可是那天晚上不知是怎么搞
的,不见他的身影。就在这儿。我在这神社的地板下等他一直等到天明。您大概会想哪
会呢;可我被什么缠住了似的,真的像做梦一样在这里过了一夜。在黎明时,我猛然一
看,对,是这根柱子,发觉这根柱子上贴着一张小纸片。您猜那纸片上写着什么?是张
脱离关系的字据。上面写着这样的话:大概再也不会见到你了,我不会忘记那些快乐的
梦。”
    说完女扮男装的龙子又悲上心头,这回好像顾不得体面似地俯身痛哭起来。
    宗像博士目瞪口呆地望着这俯身痛哭的怪指纹,过了一会儿不胜感慨似地频频点头说:
    “‘说得好,说得太好了!你不仅是个名演员,而且是个杰出的小说家,竟想到了
这一点。完全合乎逻辑了。不过,即使被人说这不过是你凭空捏造的话,你也举不出任
何反证。不是吗?你有男朋友这件事,因为也有证人,所以一定是真的,但也可以考虑
那不是抛弃你的梦幻般的情人,而是你杀人的帮凶。在这起凶杀案中经常有一个与你一
模一样的男装女人露脸,那个女人身边总是有一个左眼戴着眼罩的彪形大汉跟着,与刚
才你所说的男朋友不是吻合了吗?喂,怎么样?这样考虑至少要实际一点吧?你刚才的
话很是罗曼蒂克,倒是挺有意思的,但决不会有法官相信这种梦幻般的话的!你已经切
了手指,把那手指小心谨慎地装在锡匣子里,特意扔到隅田川里,然后伪装成搬了家,
躲藏在空房的顶棚上,一知道已经被发现,不知什么时候打通了屋顶,使出了一个女人
难以想象的招数逃走了。如果不是犯人,哪能干这种蠢事呢!”
    女人没有抬起头,只是哭着绝望地自言自语说:
    “啊,完了……我真倒霉……我想您大概一定会这样说的。”
    “真可借,你的戏白演了。那就跟我一起走吧!”
    就在宗像博士这样说着,换个手拿手电筒的时候,俯身哭着的女人突然吃惊似地抬
起了头。
    “哎哟,您是谁?”
    博士一听这离奇的话,大概是怀疑对方发疯了什么的,立即表现出吃惊的神情,停
止了动弹,语气尖锐地答道:
    “说什么呀!我是宗像,是私立侦探宗像。”
    “真的吗?不过,总觉得……对不起,请您用这手电筒照一下您的脸好吗?”
    也许是真的疯了。男装的女子以一种异常的热心使劲从地板下爬了出来,又开双腿
站在博士面前。
    “哈哈哈哈哈哈,真是奇怪的要求!好吧,来,好好看看好了,好好记住逮住你的
男人长着一副什么样的脸吧!”
    博士把手电筒的光束照到自己脸上,爽朗地笑着。
    女子从黑暗中死命地凝视着博士,像是盯着猎物的雌豹似的久久地、久久地凝视着
名侦探。从黑暗中令人可怖地听到了呼味呼啸的异常急促的呼吸。
    两人都一动不动地、久久地站立着。这情景实在奇怪,令人窒息,使人不由地感到
两人的身边升起了不可名状的杀气般的东西。  
     小五郎   
就在宗像博士和北园龙子在神社的树林中进行奇怪的问答时,警视厅的中村侦查股
长正在访问座落在麻布区龙土街的私立侦探小五郎的事务所。
    小五郎虽说很年轻,但作为私立侦探他还是宗像博士的老前辈,因而其本领也超过
了博士。事实上正如这故事开头时所说的,川手庄太郎也首先想请小五郎侦探解决这案
件,但因为当时小五郎正在旅行,也木知他什么时候回京,所以就挑了那位初露头角的
宗像博士。
    小五郎在发生三重旋涡指纹案件的前几天接受了政府关于侦查某政治犯的请求,因
公前往朝鲜,以汉城为中心,跑遍了半岛的各个地方,并且顺利地达到了目的,今天刚
回东京。
    中村侦查股长一接到小五郎回京的通知,首先想就这次奇怪的凶杀案听一下他的意
见。股长在结识宗像博士之前早就结识了小五郎,两人建立了亲密的关系。
    事先打来了电话,所以小五郎在事务所的客厅里等候着阔别多日的朋友。
    “听说那边的工作干得很顺利呀,祝贺你!”
    中村警部一见小五郎立即先道了喜。
    “谢谢。直到刚才为止,我被叫去出席了有关方面的晚餐会,受到了隆重的款待,
觉得好像成了英雄似的。但干那一类工作必须相当敏捷地东奔西跑,而且充满着冒险的
味道。说实在的,对我这种人来说,比如说你现在干的三重旋涡指纹的案件等要更有扭
力呀!”
    小五郎刚完成一项大工作,心情十分轻松,所以比平素更爱说话。
    “你注意那起案件了吗?”
    “嗯。虽然在汉城的报纸上的简讯中第一次看到,可我完全被吸引住了。有一种难
以形容的气味,因为我的鼻子像猎犬一样敏锐嘛!哈哈哈哈哈哈。所以回国途中,我在
大坂清人弄齐了从案发第一天起的报纸,在火车里专心地读了一下。”
    “哈哈哈哈哈哈,像是你的样子呀!那太好了。其实我今晚这么晚来也是因为想听
听你关于这方面的意见呀。我可伤透了脑筋,都不能等到明天了,总觉得碰上了墙壁一
样的东西呀。坦白说,我已经束手无策了。报纸那样起哄,世间风言风语的,我是这个
案件的负责人,真有点受不了啦!那么,这案件的大体轮廓你都知道了吧?”
    “嗯,登在报纸上的我都知道,但我想从你嘴里听到一些具体的。”
    “当然会对你说的。倒是这里有更好的东西,是我个人的侦查日记,我把它带来了,
想请你读一下。我想比起用嘴说,你读一下这个的话一切都全明白了。”
    警部从口袋里掏出大型的笔记本,打开某一页,递给了小五郎。
    小五郎一接过来就开始读起来。他紧靠在沙发上,跷着二郎腿,把笔记本放在那大
腿上仔细地逐页阅读着。
    碰到疑问的地方就停止阅读,讯问警部。警部—一详细回答。这样重复了多次,足
足花了三十分钟时间,小五郎好像完全熟悉了案件的经过。
    “毫不客气地跟我说说你的感想!我现在在旋涡之中,所以很难冷静地判断。你完
全是在白纸上看这案件,是怎么想的呢?”
    警部催促道。小五郎靠在沙发上,抱着胳膊安详地闭着眼睛沉默了片刻,过了一会
才用镇静的口吻开始说道:
    “我与宗像君只见过两三回,对他的才能深表敬意。他是个很厉害的人,但这回的
案件好像就连他也伤了不少脑筋啊。总是让犯人抢先,老是陷于被动。被害人都事前知
道,可一个都没有能搭救。就宗像君来说,还很少这样成绩不佳呀。你不觉得吗?”
    小五郎说到这里中断了话头,目不转睛地望着中村警部的脸,不知为什么,他的嘴
唇边微微露着微笑。警部不明白这微笑的意义,他只能认为这是小五郎在为自己对商业
上的敌人说了一些近乎责难的话而感到不好意思。
    “是起可怕的案件。这犯人好像比那精明强干的宗像博士还要高出一筹哩!报纸大
书特书什么犯人是魔术师,但真是个魔术师,而且这犯人又是个裸露狂,比起杀人这件
事来,想尽量装点其结果,向世人显示。是一种狂人呀!这家伙虽是狂人,但非常机灵
聪明,以至可以随心所欲地愚弄被称为名侦探的宗像君。宗像君也干得非常漂亮,特别
是从扔进隅田川小匣子的包装查明了犯人的住所这一点实在出色极了!”
    “但这也着手晚了呀。”
    警部连珠炮似地说道,随即咬紧了嘴唇。
    “这个叫北园龙子的女人的手法也很有意思。搬家的前一天晚上买进了许多罐头和
面包这一点实在是趣味津津不绝呀!你的笔记本上那条消息的旁边划着红线,这是什么
意思呢?”
    “我完全猜测不出,心想大概是犯人准备躲进远离人烟的山里什么的,但总觉得这
也不可信。只是我在听到那事实时全身直打寒战,不知是为什么,觉得心间刮过了一阵
冷风似的,所以我才划红线的吧。”
    “哈哈哈哈哈哈,果然在旋涡中就要变得盲目了。但你的潜在意识显然察觉到了真
相。你之所以打寒战,那是因为那不能开口说话的潜在意识发出了紧急信号。哈哈哈哈,
犯人的隐蔽处找大致想象到了。”
    “啊?隐蔽处?不会是开玩笑吧?那是什、什么地方?”
    警部不由得从椅子上站起身来,奇声怪叫起来。
    “何必那么着慌呢!你想去的话我可以领你到那地方去。但宗像君这样的人是不会
察觉不到那地方的,说不定今晚宗像君单独去那地方逮犯人了。”
    “是那么近的地方吗?”
    “嗯。叫北园的可是个相当聪明的女人呀,她是想使你们陷入错觉,因为如果搬了
家,把房子变成了空房子,那么那幢房子当然就排除在搜查网之外了嘛。从那天起,那
地方就变成了最安全的隐蔽处了。”
    “啊?!这么说那家伙藏在那空房子里学?”
    “如果那女人是我所想象的那种聪明人的话。”
    “哦,原来是这样。的确那魔术师像是会想到这件事的。好,不管怎样先得弄弄清
楚。我就此告辞了。”
    “唉,等等!要是你不介意的话,我可以一起去……啊,电话。等我一下!”
    小五郎急忙拿起台式电话的话筒,刚说一两句话就一面把那话筒递给中村警部一面
说:
    “是你的。侦查科的德永君打来的。好像挺慌张,像有什么重要的事。”
    警部立即把话筒贴到耳朵上。
    “啊?!宗像博士?发现了?……嗯,是青山的……神社院内吧?……啊,祭殿的
地板下?嗯,知道了,知道了。好,我这就去,你们也布置一下,赶到那儿去!”
    中村股长激动得满脸通红,咋喳一声一搁下话筒,就把事情的经过告诉了小五郎。
    “果然像你推测的,说是那女人躲在空房子的顶棚里。她弄破了屋顶从那儿逃跑了。
宗像博士紧追不舍,好像在附近神社的院落里逮住了她。据说博士刚打电话来告诉。我
马上出去,你……
    “当然陪你一起去晖,想看看北园这个女人的脸,也想会会久别的宗像君嘛。”
    小五郎边说边据了一下电铃,喊来了助手小林,让他打电话叫一辆车子,自己很快
地作着外出的准备。
     戴眼罩的男人   
十几分钟以后,两人在那神社的牌坊前下了车,走进了一片漆黑的树林里。
    以前方隐隐约约的灯光为目标向祭殿后面走去,只见三个黑乎乎的人影手里都举着
手电筒蹲在那里。一个是穿晨礼服的宗像博士,另两个是穿制服的警官。事后打听,原
来那是根据博士的通知从附近派出所赶来的警官。
    “是宗像君吗?我是中村。我刚好在拜访小五郎,接到了侦查科的电话通知,就跟
小五郎一起赶来了。从警视厅那儿过会儿也会来人的。”
    中村警部在黑暗中打招呼说。宗像博士一听小五郎也来了,立即上前一步说:
    “啊,小五郎君,您回来的消息我从报纸上知道了。在您外出期间,我被迫接受了
这个骇人听闻的疑难案件,以为好容易追到了犯人,可您瞧,落得了这副样子。”
    博士一面用辩解似的口吻说道,一面将手电筒光移向祭殿的地板下。
    “啊!这是…”
    中村警部因过于吃惊不由得喊叫起来。
    这也奇怪。在祭殿的地板下,清晰地浮现在手电筒光束中的是一具血淋淋的尸体。
    黑色西服的胸敞开着,那白色的衬衣染得红红的,血块在手电筒光的照耀下刺目地
闪着光。礼帽掉落了下来,长长的黑发乱蓬蓬的,从面如土色的女人嘴唇到下巴流着几
条如红毛线一般的血。女人的右手里握着五寸左右的鞘短刀,刀尖上沾满了血浆。
    “是自杀呀。可为什么会落得这样……”
    宗像博士接过警部的话,过意不去似地解释说:
    “是我的疏忽。如果向你报告,请警察搜查那空房子就好了。可我决不是想抢先立
功,我没有充分的把握,只是猜想猜想罢了,所以没有想麻烦警察。我想自己先弄清是
否猜中了。谁知我完全猜中了,而且跟踪到这儿,轻而易举地逮住了这女人。可是,说
什么也只是我一个人嘛,也不能带着这个女人去找汽车,所以我想还不如打电话告诉你,
请你们来这儿的好。于是我把这女人绑在这儿地板下面的柱子上,跑到附近商店打了一
个电话,还委托那商店的人请他们也告诉了派出所。离开这儿才五分钟时间,可回来一
看,落得了这副样子。不知道是怎么解开的,她解开了绳结,刺中心脏自杀了。我压根
儿没有想到她会藏有短刀。”
    死人的身上果然缠绕着好几道解开了的细绳,那一头缚在旁边的柱子上。那是宗像
博士常不离身的丝线制的结实的细绳。
    “怎么能解开这绳子呢?决不会知道绑法吧。”
    小五郎蹲在柱子旁边,一面检查那细绳一面半自言自语地说道。
    “我也觉得奇怪,法绳的绑法我想我是懂的,可是……”
    博士也露着一副不胜诧异的表情。
    “宗像君,这女人也许不是自杀的。”
    小五郎好像突然察觉到了什么,说出了这奇怪的话。
    “啊?!你说不是自杀,那么是……”
    宗像博士和中村警部一听这意外的话都不由得俯身看着小五郎的脸,反问道。
    “我想可能是他杀,因为也可以想象有人剜了这女人的心脏,随后使死人的手握住
这短刀,伪装做自杀,后来又解开了这绳子。”
    “可是,是谁又是为了什么干这种事呢?你是说对犯人怀恨的人藏在这树林子里
学?”
    宗像博士露出一副木能理解的样子,像是责备小五郎的轻率判断似地说道。
    “不,未必是怀恨的人。宗像君,我刚才从中村君那儿详细地听到了案件的经过,
这案件里除了那个像是男装的女人的小个子犯人以外,不是还有一个一只眼睛上戴着眼
罩的大个儿吗?犯罪者为图自身安全而杀死同伙,这不是没有先例。我总觉得那个戴眼
罩的大个儿还隐藏在这附近的黑暗里,正在听我们说话。感到那家伙就在我们身边。”
    小五郎靠近黑暗中的宗像博士身旁,一面促使他注意似地用手指尖轻轻敲着他那晨
礼服的胳膊,一面压低嗓门说道。
    “为什么?即使同案犯来了这儿,也何必要杀这女人呢?不是只要解开绳子带走她
就行了吗?”
    博士一副讥笑他的优秀竞争对手似的口吻。
    “可是,也许他有凭我们的常识难以判断的某种深刻的情况呀。宗像君,我冷静地
考虑了一下这案件的整个经过,总有这种感觉。为什么带眼罩的男人不救同案犯,而要
断送她的命呢?我感到这起案件的可怕的谜或许就在这里。”
    “是感觉吗?”
    宗像博士用更挖苦的口气问道,但小五郎毫不畏缩:
    “是的,我还不能明确说,但这起案件不是从一开始就超越了理论,充满着疯狂和
魔术吗?犯人轻而易举地完成了所有不合理和不可能的事。谁能肯定杀死该救的同案犯
不是他疯狂和魔术的一个表现呢?!戴眼罩的男人为什么要杀死北园龙子呢?这些谜真
有意思啊2只要能解答这一难题,案件的全貌不就自然清楚了吗?”
    小五郎像是比他这番话还要洞察案件的奥秘似的慢慢地说道。
    “好像您已经认为是同案犯杀了这个女人,但我总不能相信。不过这暂且不管,我
当然得逮住戴眼罩的男人。我一开始就参与解决这一案件,从我的责任来说,那家伙我
一定要逮给您看。那样的话一切将会清楚吧,魔术师的真面目也将会被揭穿吧。”
    博士也许是对小五郎的话感到反感的缘故,用郑重其事的口吻说道。
    “噢,您是说想逮住戴眼罩的人?有什么把握吗?”
    不知为什么,小五郎用吃惊似的、激烈的口吻反问道。好像不是讽刺,而是真的有
点惊奇,那口吻几乎是要说:“那种事是不可能的!”
    今晚的小五郎的态度和口吻中总觉得有一种令人难以理解的地方。倘是平素的小五
郎,他是不喜欢干预别人正在办的犯罪案件的。然而,今晚不仅满不在乎地出门来到逮
捕犯人的现场,而且露着一副嘲弄同行宗像博士的态度。这种做法不像是小五郎的。这
里面会不会有什么深刻的原因呢?
    “您是说我没有把握逮住那男的,是吗?哈哈哈哈哈,那就请您看吧!”
    博士朝黑暗中的小五郎的脸瞪了一眼,用挑战般的口吻几乎要说:“什么?!没有
礼貌的家伙!”
    小五郎没有退缩,他也异常地凝视着博士的脸。奇怪的对视持续了很长时间。中村
警部事后形容当时的情景时说:不由得使人怀疑,从两人的眼睛里是不是进出了银白色
的火星。
    正在这时,从牌坊前传来了汽车停车的声音,以侦查股长为首的警视厅的人到达现
场,并依照顺序熟练地进行了现场勘查。不久检察厅的一行人也赶来了。大致调查了一
遍以后,连领尸人都没有的北园龙子的尸首暂且被运到了警视厅的停尸房。
    小五郎没等调查结束就先回家了,临回去时他把中村警部叫到旁人看不到的地方,
说了这样的话:
    “我完全被这案件吸引住了,我想我自己进行一下调查,以便不妨碍宗像君。”
    “你说调查,可主犯已经死了,剩下的只是寻找同案犯戴眼罩的男人,你是有什么
线索吗?”
    中村警部诧异地反问道。
    “不,寻找同案犯的事委托给宗像君就行了,我对宗像君如何逮住那个戴眼罩的男
人非常感兴趣。”
    小五郎像是有什么用意似地答道。好像在黑暗中独自笑着。
    “那么,其余不是没有什么可调查的了吗?犯人完全达到了对川手一家进行报复的
目的,所以再也不会发生案件了,犯人北园龙子不管是他杀还是自杀,反正已经死了,
剩下的只是一个戴眼罩的男人了。你不去寻找那男人,想调查什么呢?”
    “你忘了,虽然川手一家都被杀死了,可是川手庄太郎不是光知道他在山梨县的那
幢山中的屋子里失踪,连他的尸体都还没有发现吗?”
    “哦,说的可也是。可是,从至今下落不明这点来看,川手也一定被害了。要不犯
人是不会切掉那怪指纹的指头的。切掉那指头丢进隅田川里,只能考虑意味着那些家伙
的复仇事业完全结束了。不是吗?”
    “也能那样考虑,可是,犯人只是对川手没有使用那个出示尸首的手法,这是为什
么呢?让应该是怀恨最深的川手那样安眠,这即使从犯罪动机来考虑不也很奇怪吗?只
能认为这里面有一种不能陈列尸首的特别情况。我对此抱有一线希望。不管怎样,必须
确认一下。我打算明天就去N车站,调查一下那幢独所房子,并且想侦查出川手是怎样
死的。但是你不要跟宗像君说,请你也对警视厅的人保密,因为我完全作为暗地里的人
满足我自己的好奇心就行了。明白了吗?那么,调查结果我改日向你一个人汇报。”
    说罢,小五郎在院落里的黑暗中朝牌坊方向走去。
    打那以后平安无事地过去了几天,但刚好在北园龙子死后的第七天傍晚,在日本桥
的M大百货商店发生了一起跳楼自杀的事件。
    在百货商店即将打烊的时候,在那一侧的马路上行走着的人们看到从空中像炸弹一
样落下了一个很大的黄色的东西,随着一声可怕的震地的轰鸣声,重重地摔在眼前的铺
着石子的马路上。
    是个跳楼自杀的人。
    霎时间惊呆的人们过了一会儿才明白过来,跑上去一看,只见铺着石子的马路上倒
着一个身穿上黄色工作服的男人,他浑身是血,像是被压扁了似的断了气。
    警察从附近的派出所赶来调查了一下,好像是有精神准备的自杀,从尸首胸前的口
袋里发现了遗书。
    警察漫不经心地读起了那份遗书,但眼看着脸色变了,因为他知道了这跳楼自杀的
人不是别人,正是杀光川手一家的同案犯,那个戴眼罩的男人。
    遗书上用蹩脚的铅笔字密密麻麻地写着如下意思的话:
    我达到了花费我毕生精力的复仇目的,于此自尽。这自杀未必是预定的行动,我被
私立侦探宗像博士识破了身世,由于他连日来死命追踪,我连逃亡的力气都没有了,所
以与其让博士立功,不如下决。心自己了此一命。我为复仇将川手的女儿们示了众,现
在这样曝尸于热闹的行人也是为了赎罪。
    川手一家是我父母的仇敌。父母是被川手庄太郎的父亲用比我施加给川手一家更惨
绝人寰的方法杀害的。我根据父亲临终的遗言,决。心根绝川手的子孙,为这一复仇事
业献出了一生。
    北园龙子本名叫山本京子,是我的胸妹,她有三重旋涡的异样的指纹,所以我利用
它作为威胁川手一家人的手段。这一计划收到了出乎意料的效果,我们甚至被称为三重
旋涡的强盗。妹妹京子也被宗像博士逮住,终于自杀了。我对这世界已经没有什么可留
恋的了,只是想早点去冥府会见可爱的京子,共享完成两人毕生从事的大事业后的欢乐。
    遗书的最后署着“山本姑”的名字。这就弄清了小五郎关于龙子他杀的见解完全是
误解,连小五郎也像是在这案件中多嘴多舌,反而作了新露头角的宗像博士的陪衬。他
推测失误了,而博士的口头约定出色地实现了。戴眼罩的男人山本始自杀身死是件憾事,
但从他的遗书来看显然博士的手已经逼到了他的身后。
    这样,那般轰动社会的三重旋涡奇怪凶杀案也于此完全宣告结束了。被害者一家都
被杀光,加害人双双自杀了。恨的人和被浪的人都已灭绝,所以案件不会再继续下去了。
那样的大案件也以山本站的自杀为分界线已经成为过去的话题了。不用说是世人,连警
视厅本身也这样考虑。除了头发蓬乱的私立侦探小五郎以外,没有一个人不相信案件已
经结束。   
     活着的川手   
杀人狂山本始自杀后没几天的一个夜晚,警视厅的刑警部长采纳了侦查科长和中村
股长的建议,举行了一个庆祝这一天犯罪案件了结、慰劳饱尝辛酸的民间侦探宗像博士
的小宴。大概是为了使宴会更为热闹吧,并没有立功但却是侦查科科长和中村股长朋友
的小五郎也与博士一起接受了邀请,宾主五人在京桥区的F西餐馆特别开设的房间里围
着餐桌津津有味地闲聊着。
    “宗像君两名助手被夺去了生命,这次竭尽了全力,但多亏了你,出乎意外地很快
看到犯人们自杀了,这再好不过了。”
    刑警部长像是慰劳宗像博士似的一说,博士立即推了推敲增框儿的眼镜,露着羞愧
的神情答道:
    “不,这次从一开始就连续失策,实在觉得很抱歉。总是以~步之差被犯人抢先。
我的助手姑且不提,我终于没有能搭救特意接受委托的川手家的人,这实在遗憾。作为
我来说确实是尽了全力。但这次的家伙正如小五郎说的,总觉得是个有一种背离人性如
同疯子一般的智慧的家伙,常采取平常难以想象的手段,所以我吃了很多苦,而且是白
吃苦了。”
    “小五郎君,听中村君说,您也对这案件非常感兴趣。您有什么感想吗?……听说
您的意见是北园龙子不是自杀,是这样吗?”
    不知为什么,刑警部长像是触及小五郎的痛处似地说道。于是,小五郎仿佛焦急地
等待着这句话似的斩钉截铁地说:
    “是这样。我是那样认为的。”
    “啊,您现在还认为那是他杀吗?”
    侦查股长面露惊色,从旁插嘴道。
    “只能认为是他杀。”
    小五郎毫不慌张地答道,仿佛那是理所当然的事。
    一听这话,宗像博士的眼睛异样地问了一下:博士意识到这是小五郎在向他挑战。
再也不能缄默不语了。
    “哈哈哈哈哈,小五郎君,不是太没君子的气概了吗?你纵然是个名侦探,有时候
也会有失策呀。一旦说出了口就坚持到底,这可是一种无聊的赌气呀。跳楼自杀的山本
始不是龙子的亲哥哥吗?纵然说是为了保护自身,那也不可能去杀自己的亲妹妹呀!事
实上山本的遗书里不是清楚地写着妹妹是自杀的吗?……或者你要说你不认为那是遗书。
是这样吗?”
    博士从一副严然对后辈说话的态度叱训小五郎道。
    “是这样。哪有那么凑巧的遗书!那完全是凭空捏造的!”
    啊,说什么呀!小五郎不是发疯了吗?甚至不由得使人怀疑:是不是由于他与宗像
博士的功劳之争遭到失败,因而变得像不听话的孩子一样气急败坏了呢?
    “小五郎君,此话当真?不会是醉了吧?即使是坏人,临终时写下的坦白也决不可
能是凭空捏造的。只能认为你在胡说八道。或者你有什么不承认那遗书的明确的理由产’
    所有在座的人在这场四角中也不能不袒护宗像博士一方。小五郎今天可有点儿反常,
也许正像博士所说的已经醉了。刑警部长和侦查科长只是用充满责难的眼光默默地凝视
着小五郎的脸。
    可是,回答博士责问的小五郎的话越来越出人意料,几乎是漠视健康人的逻辑。啊,
小五郎难道真的发疯了?大家都只是目瞪口呆,一下子说不出话来了。
    “我不承认遗书的理由当然是很清楚的,因为我怀疑那个自杀的男人究竟是否是犯
人之一。”
    宗像博士目瞪口呆,露着一副几乎要笑出来的表情。
    “没有一个人看清戴眼罩的男人的脸,只知道他是一个满脸胡子的工人模样的大个
儿,怎么能保证他与那个跳楼自杀的男人是同一个人呢?!当然戴眼罩的男人的笔迹也
不清楚,所以那种遗书不是谁都能伪造的吗?”
    听着小五郎这没完没了的大话,宗像博士气得脸都通红了。
    “那你是说那个自杀的男人是冒充的晖?不是犯人的人连遗书都特意准备好了,这
不太荒谬了吗?!你到底在考虑什么?如果不是酒后开玩笑,那你不是疯了吗?!”
    “哈哈哈哈哈,也许如此吧。对方是疯犯人,所以我也陪着他一起疯了。因为我现
在考虑的事情太离奇了,所以连我自己都感到不安,担心自己的头脑是不是真的不正常
了。比如说我还考虑这样的事:不仅跳楼自杀的男人不是犯人,而且连那个北园龙子也
不清楚她是否是犯人。我需要确凿证据。我为掌握那确凿的证据伤透了脑筋,希望那两
人正如你相信的那样是真的犯人,然而遗憾的是,我知道完全没有确凿证据。”
    事情到了这一步,在座的人都再也不能默不作声了,因为大家渐渐明白小五郎好像
在作令人吃惊的遐想。他否定戴眼罩的男人,甚至想否定北园龙子。这么说来,这起凶
杀案的犯人不就一个人也没有抓住吗?应邀来参加对案件了结略表祝贺的聚会,可他却
根本否认案件了结本身。啊,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呢?!
    刑警部长和侦查科长都发出了惊讶的叫喊声,宗像博士本人已经怒不可遏。博士气
得那三角胡子直颤抖,他情不自禁地从椅子上站起身来,一面在小五郎面前挥着拳头,
一面道:
    “小五郎君,你住嘴!你对我怀有什么私仇吗?为什么想破坏我了结的案件呢?可
是遗憾的是,你的说辞不是语无伦次,简直像是疯子的一派胡言吗?想用这种荒唐的逻
辑挑我工作的毛病,你也太孩子气了!说什么北园龙子不是犯人,究竟从那里得出这种
结论的?你忘了三重旋涡指纹了吗?如果木是犯人,她能干出那种故意切断手指躲在顶
棚上的荒谬的事来吗?!”
    “可是,我认为正因为北园龙子有那奇怪的指纹所以不是真正犯人。喂,宗像君,
您懂这意思吗?”
    小五郎非常沉着,甚至露着微笑。
    “不懂。这种疯子的胡话我一点也不懂。诸位,实在是对不起你们,我可一分钟都
不愿意跟这种疯子同坐在一起了,请允许我中途退席。”
    宗像博士从椅子上站起身来,作出了马上就要离开餐厅的样子。
    “啊,清等等。您是主集,要是您回去了,今晚的聚会就没有意思了。……小五郎
君,您今晚好像有点儿不正常啊。我们特意举行了这个慰劳宗像君的晚宴,所以想请您
不要在这宴席上进行争论。总而言之对案件的否定您可要慎重呀!”
    侦查科长调解似地说道,然后不自然地笑了一下。
    “不,大家认为我在胡说八道也难怪,可我的想法决不是没有根据的。这是我的坏
毛病,常常不说思路,突然从结论开始,所以不知道我头脑中逻辑的诸位就觉得我的话
完全是感情用事的狂言。那我就有系统地说说我为什么把两个犯人说成是冒充者的理由
吧!宗像君也不要那样动肝火,先听我说。”
    小五郎一面举起双手制止,一面露着不同平常的笑脸劝解大家。
    既不是喝醉了酒,又不是头脑不正常。小五郎似乎在组织在座的人所无法想象的奇
怪的推理。说不定他否定犯人自杀的论断有深刻的根据。这样一想,大家只得半信半疑
地先听听小五郎的说明。宗像博士也勉勉强强地坐了下来。
    于是小五郎开始说道:
    “我打中村君那儿听到这案件的经过时就注意到这杀人狂的行动中有一个心理矛盾,
并且想从这一角度以完全不同干家像君的方法观察一下这个案件。我说的矛盾不是别的,
就是犯人为什么没有将J!呼的尸首示众。}!康的两个女儿被用极其残酷的方法,像
给人看的玩物一样曝户在众人眼前。甚至使女儿们都这样遭殃的复仇者只是对川手本人
没有采取那行动,这里面一定有什么特别的理由。说不定犯人不能陈列尸首,但用比陈
列尸首更残酷的方法杀害了川手。比如说,我想犯人可能想出了一种让他费很长时间逐
渐死去的极其残酷的方法。于是我在龙子自杀的第二天到川手失踪的N车站附近山里的
独所房子去了一趟。由于某种理由,这件事除了这里在座的中村君以外我谁都没有告诉,
我是悄悄地出发的。那幢独所房子现在完全是无人看管的空房子,所以门都打不开,我
费尽心血渡过了小河,爬上高窗,悄悄溜进了宅脉内,并且花了整整一天时间把屋内屋
外毫无遗漏地搜了一遍。我没有必要在这儿细谈搜索的情况,我马上把结果告诉大家:
到头来,我的推测对了,这就是说,我发现了川手庄太郎。”
    听到这儿,刑警部长再也无法沉默了:
    “是川手的尸首吗?到底藏在什么地方?当时,当地警察进行了搜索,连山都搜了
一遍,但未能发现。”
    “不,不是尸首,我发现了活着的川手。”
    听着小五郎这万分意外的话,大家顿时紧张了起来。
    “啊?!活着?是真的吗?就是说,犯人对关键的呼没有报复成暧?”
    “不,不是,犯人使用犯罪史上没有先例的极其残酷的方法对川手进行了报复,如
果我的发现再晚一天,恐怕他已经不是这世上的人了。”
    “到底那是什么方法?”
    侦查股长非常兴奋,不由得插嘴说。
    “活埋。呼被装在棺材一般的木箱里,埋在那家院子的树林里。”
    “那你把他救出来了吗?他究竟怎样活到今天的呢?”
    “不是今天。我发现他是距今十天前,刚好是川手失踪后的第五天。他在土里呆了
五天。大概是为了更折磨川手吧,那棺材一般的箱子上有些地方开着缝隙,就是说做好
了喘气的场所,让他不一下子窒息,让他尽量长时间地在黑暗的地底下痛苦挣扎。而且
被埋的位置比较浅,是用土和叶子夹杂在一起的东西覆盖的,所以川手在棺材里也能勉
强维持呼吸。但只是能够呼吸而已,吃的东西当然没有,在被针得严严实实的厚板中几
乎不能动弹,由于饥饿和迫近的死的恐惧,可怜的是川手的头发都完全变白了。要说我
为什么发现了川手被埋的场所,那是因为我事前想象可能会是那样,所以在院落里的树
林子里仔细地转了一下。警察们之所以未能发现他,大概是因为他们压根儿没有想到会
被埋在宅评内的地下。于是我救出川手,把他背到了我乘去的汽车上,让他径直住进了
甲府市的某医院。几天后,待川手恢复健康后我悄悄地把他带到东京,其实现在隐藏在
我的家里。也许会受到你们的责备,说我太随心所欲了,但这里面有迫不得已的原因。
在甲府的医院里也故意隐瞒了川手的名字,当然也没有向警察报案。要说为什么,因为
我想从川手嘴里探听出藏在这案件背后的所有秘密,为此必须等到等于是濒危病人的他
的记忆完全恢复。”
    “那么川手完全恢复健康了吗?恢复到原来那样的健康的身体了吗?”
    宗像博士这才开口说。不管怎样博士的脸上露出了香案件委托人的平安感到高兴的
神色。
    “不,不能说健康的身体。”
    “是吗?不管怎样这是您的功劳,听了这话我心里轻松多了。”
    博士别无二意地赞扬了小五郎的功劳,但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事,说道:
    “啊,光顾着说话了,差一点给忘了。诸位,我出去一下,我约好要给一个案件委
托人打电话,我马上就回来,小五郎君,请你等一会儿再继续说下去。”
    说罢急匆匆地去电话室了。
    “小五郎,你这样滥用私立侦探的权力,我们可不好办呀。发现了川手却擅自藏在
自己家里,这要是把事情闹大,可要构成某种犯罪的呀!”
    刑警部长半开玩笑似地责备了小五郎的随便的举动。
    “不,我马上详细地向你们说明情况,决不会受到责备的。犯人是个魔术师一般的
可怕的家伙,所以我也必须采取稍不规范的手段。”
    小五郎一面辩解一面继续谈着发现川手的情形,过了一会儿,宗像博士也从电话室
回到了座席上。
    “事情办完了吗?”
    小五郎和蔼可亲,笑眯眯地问道。
    “办完了,让您久等了。那就请您继续说下去吧。”
    博士也用极其恭敬的口吻答道,像是有什么非常高兴的事似的,他一面眯缝着粗框
圆形眼镜中的眼睛,把着三角胡子,一面嘿嘿地笑着。   
     小五郎的推理   
博士从电话室回来,一度中断的话题经刑警部长提问又接着说了起来。
    “那么,您从川手的嘴里探听出什么了?有没有探听出北园龙子不是真正的犯人这
类事?”
    “没有。川手并不知道什么,只知道这样一些事:这次的犯人的父母是被川手父亲
残暴地杀害的,他们为了报仇而企图杀光川手一家;犯人之一的戴眼罩的男人本名山本
始,男装的女人是他的亲妹妹。因为两个都化着装,所以连犯人们的胜他都记不清楚。”
    小五郎刚回答完,刑警部长立即连珠炮似地发问了两个问题:
    “那不是与跳楼自杀的男人的遗言完全一致吗?您说北国龙子和那个自杀的男人不
是真正犯人的论据是……”
    “那是逻辑的问题。向中村君打听了一下详细情况,可以说这案件自始至终发生的
都是不可能的事,他们被称为魔术师的原因也在这里。我冷静地考虑了一下这些不可能
的事,真正不可能的是办不到的。之所以看上去办到了,只能认为其背后隐藏着一种谁
都没有察觉的戏法的秘密。只要能揭开这秘密。这案件也许就呈现出与过去完全不同的
情形了。’”
    “那么,你是说揭开这秘密了?”
    宗像博士终于忍耐不住似地从旁插嘴道。
    “我自认为是揭开了。”
    小五郎转过身来朝博士微笑道,博士也讥笑地朝他回笑了一下,但两人都只是眼睛
异常地炯炯发光,使人不由得感到那四只眼睛之间互相闪烁着一种激烈的雷电般的光。
    “那么,为借鉴起见我想听听你的逻辑。咱们来比一下吧,究竟是打案件一开始就
牺牲了两名助手,迄今他经风霜的我的解释正确呢,还是案子几乎结束以后才在纸上谈
兵的你的空想正确,哈哈哈哈。”
    博士发出毫不客气的笑声,抱着胳膊仰脸靠到椅背上。
    “啊,这种感情的问题姑且不说,作为我们来说也得先听一下小五郎君的逻辑,因
为如果北园龙子真的不是犯人,这案子就得重新搞起了。”
    侦查科长也露着严峻的表情催促小五郎道。
    “我把从这案子开始以来凭常识难以判断的奇怪事件全记到这上面了。”小五郎从
衣兜里掏出笔记本,一面翻页一面非常沉着地开始说道,“给这案子蒙上最异样的光彩
的,不用说是那怪指纹。犯人非常巧妙地使用了那指纹,不知给了川手一家多少恐惧,
因为定睛细看那指纹,深深地感到恶魔在诅咒自己似的。可是,那指纹虽然非常奇怪,
但并不是办到了不可能的事。如果北园龙子偶然生来就有那种可怕的指纹,那么指纹本
身也没有什么不可思议的。只是异常的是那指纹的出现方法。比如说,在川手雪子葬礼
的那一天,出席告别仪式的妙子的脸上为什么按上了那指纹?还有在妖魔鬼怪大会中尸
骨和偶人的头拿着证明通过的纸片上为什么也沾着那指纹?另外听川手说,在他即将被
亲像君领着逃出自己家的时候,甚至在女佣人端来的茶碗盖子上都沾着那指纹,犯人为
什么能溜进看守很严的川手家的厨房呢?必须说这些都几乎是不可能的怪事。此外,通
告说要杀害川手雪子的信不知是哪儿来的突然奇怪地出现在川手家的客厅里;在雪子葬
礼的那一天,川手的礼服口袋里装着复仇者的恐吓信,等等。如果连这种小事情都挑出
来的话,就几乎没个完了。我从各种角度观察这些怪事,立了一个使这一切都满足的假
设。我在遇到从正面不能解决的非常难破的案子时总是运用这个逻辑学上的方法。如果
那假设与案子的所有细节都吻合,丝毫没有牵强的话,那么。那就不再是假设而是事实
了。这回的案子正是如此,而且我立的假设满足了所有细节。在这里—一说明我的推理
过程我想太繁杂了,所以想从这回案子的形形色色的怪事中拣出最重要最奇异的三件事
情,请诸君去想象。第一个例子是:蒙黑面的犯人为什么能从妖魔鬼怪大会的帐篷中逃
出去?那帐篷的外面聚集许多观众,在帐篷里警察和举办者方面的人从四面八方包围着
犯人。就在这正中的镜子房里,犯人只留下一支手枪不翼而飞了。听说镜子房立即被拆
了,而且彻底地检查了一遍,怕地下有暗道什么的,但那种戏法的秘密却什么也没有发
现。怎么解释这一带点魔术的怪事才好呢?如果镜子房里没有任何机关,十几名追捕者
的眼睛没有看错的话,那么犯人不是绝对无法逃出去的吗?就是说犯人会不会就在那儿
呢?我立了一下这种假设:犯人决没有逃跑,一直留在追捕者之中直到最后,而且是通
过一种追捕者无论如何都不会考虑那是犯人的手段呆在现场的。”
    小五郎说到这儿停了下来,露着神秘的微笑环视了一下在座的人,但谁也不说话,
大家陶醉似地默不作声,只是凝视着说话人的脸。
    “第二是犯人为什么能那样轻而易举地发现山梨县山中的川手的隐居之处这一点。
据川手说,宗像君为防止犯人盯梢,作了非常惊人的努力。宗像君和川手进行了精心的
化装,忽而从大厦后门偷偷溜出,忽而故意乘火车去别的方向,即使到达目的地也不下
到站上,而冒着危险从行进中的火车上跳下来,所费的苦心在这里实在是一言难尽啊!
可是,如此费心把呼藏起来的场所却立即被犯人发现了。只要犯人不是千里眼的怪物,
这不是几乎不可能的吗?这怎么解释呢?根据我的假设,这种场合犯人也在那里,通过
一种绝对不会被认出来的奇怪手段始终跟踪着川手……你们懂了吗?”
    小五郎又停顿下来环视了一下在座的人,但大家更加沉默不语,没有一个人开口说
话。
    “第三是北园龙子为什么自杀这一点,若是说她是为摆脱逮捕的耻辱而自杀的,好
像还入情入理,但事实上这是极其矛盾的,可是从心理上来说是不可能的。她决不会被
捕。为什么这样说呢?因为她为了用短剑自杀必须先解开绑在地板下的柱子上的绳子。
可是,既然解开了绳子,她就再也没有必要自杀了,趁着黑暗逃走就行了。连躲在顶棚
上都企图逃亡的女人解开绳子获得自由后却反倒突然想自杀,这不是完全难以想象的
吗?!另一方面也有这样一种意见,认为她不是自杀而是被躲藏在神社树林里的同伙杀
害的,但这更不合情理。假定是同伙为图自身安全杀了伙伴,那何必要特意解开绳子呢?
利用被绑着的好机会,趁机偷偷地刺死她就行了嘛。若是自杀,能解开绳子就没有必要
死;若是他杀,没有必要为杀人而解开绳子,所以剩下的可能的解释只有一个,那就是:
什么人杀害了她,随后伪装成是自杀的。这不是同伙所干的。若是同伙,已经犯了杀死
了几个人的杀人罪了,所以事到如今丝毫没有必要煞费苦心地让她装成自杀了。说实在
的,我突然注意到这回案子的背后可能隐藏着什么不得了的秘密是由于这一事实——解
开了绳子却自杀了这一事实。我遇到了一个相当难解的谜。刚才我说的假设当然也适合
这一点,前后的情况都指那假设的犯人。但好像有一不足之处,我的推理的环节上留着
一处小小的裂缝,呼替我填补了。呼说犯人在活埋他之前坦白说还剩下另一个人必须报
复。这川手自己一无所知,听说他什么地方有一个父亲的小老婆生的妹妹,犯人夸口说
要把这妾生的孩子也根除掉。诸位,你们知道听到这话我有多吃惊吗?感到黑暗中突然
照到了阳光一样。我的推理的环节完全连接上了,一切都真相大白。川手的父亲在狱中
病死据说是在川手七岁的时候,所以那个没见过面的妹妹不管怎么年轻也少说要跟川手
差七岁。据说川于今年四十七岁,所以他的妹妹年近四十,这不与北园龙子的年龄完全
一致吗?!”
    宗像博士从刚才起一直烦躁似的不停地动着身子,小五郎的话刚一停顿,他就再也
忍耐不住地突然发出不自然的笑声:“哇哈哈哈哈哈,小五郎君,请你别说梦话啦!如
果默默地听着你说,不知道你会怎样想入非非呢!可是,无论怎样你决不会说出北国龙
子是那个川手的妹妹吧。”
    “但我是想那么说的:北园龙子不是犯人而是受害者。”
    小五郎的口气渐渐辛辣起来。
    “哈哈哈哈哈,这就奇怪了。你是说并非犯人的人却又是化装躲在顶棚里,又是从
房顶上跳下来逃跑学?况且最好的证据是北园龙子那指纹。你不是完全忘记那怪指纹了
吗?”
    “不,决没有忘记。我认为北园龙子正因为有怪指纹所以不是真正的犯人。宗像君,
我们不是在议论合乎常识的事情,是在跟一个超越常知的可怕的犯罪者打交道呀!我的
想象力跟这回犯人的超人的空想相比就算不了什么啦。啊,多么精彩的戏法啊!我一考
虑犯人的这种空想力,精彩得都叫我入了神了。犯人从案子开始到最后不厌其烦地给人
看那怪指纹,抓住一切机会宣传:‘犯人有这种特征的指纹!有这指纹的人才是真正的
犯人!’而且,这同时也成了最令川手惧怕的手段。犯人狡猾的智慧实在令人惊叹啊!
但这当然必须往相反方向去考虑。在犯人宣传的事实里总是有其背面。那怪指纹决不是
犯人的,不,岂止如此,那指纹仅仅是在被害者的指头上。诸位,犯人的智慧之可怕从
这一件事看不也很清楚了吗?三重旋涡的怪指纹正如那纹路所象征的,的确起了三重作
用:第一,通过那妖怪一般的隆线纹路使被害者极度恐惧,使复仇更有效果;第二,给
世人一种错觉,以为有这怪指纹的人才是犯人,有助于真正犯人自身的安全;第三,从
报复的对象呼的妹妹本人的手指上偷来那怪指纹,就是说,最后企图将杀人罪的嫌疑全
都转嫁给被害者本人。犯人偶然发现在仇敌川手的妹妹手指上有那个奇怪的指纹,并由
此安排好这一复仇计划的步骤。犯人通过某种手段(这手段是非常有意思的)接近了川
手的妹妹,我想大概是这样窃得他妹妹的指纹,根据精巧的照片制版技术制造了怪指纹
的胶版,那伪造的指纹就一直暗藏在犯人的口袋里。诸位,那不过是巧妙的制成的胶版
而已。那就是魔术师的戏法的底儿。正因为如此,犯人能超越一切不可能,在任何场合,
比如说在被害者妙子漂亮的脸蛋上都趁着混乱偷偷地按上了指纹。可是犯人这奇妙的戏
法对这指纹的持有者川手的妹妹来说完全是个难以想象的重大打击。她起初也许没有察
觉,但在报纸上作为杀人犯的怪指纹登载了放大的照片时,怎么不吃惊地凝视自己的手
指头呢?!啊,想一想当时她多么惊恐,都叫人不寒而栗啊!她一定坚信自己绝对摆脱
不了嫌疑了,于是她就切断了可恨的指头扔到了隅田川里,并且伪装搬家躲在顶棚里,
企图待搜查工作松一点以后逃到什么地方去。虽然是犯罪者一样的离奇古怪的行动,但
作为连个商量的人都没有的独身女子来说,也难怪她吓得神魂颠倒,想出这样狂妄的主
意来。但到头来却陷入了真正犯人的圈套。如此折磨她,仅这一点犯人的目的也达到了
一半,但他进一步追逼这个可怜的女人,残暴地刺死了她,并伪装成是自杀的样子,自
己装作没那一回儿事似的。不,不仅如此,犯人的阴谋诡计几乎是无穷无尽的,大家根
据北园龙子的女佣的证词,都知道龙子一直在偷偷地跟着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幽会吧,
我的假设告诉我:那个男的不是别人正是真犯人自己。他就这样玩弄仇敌的女儿,窃得
了作为复仇材料的指纹,并且成功地全部抹掉了龙子不在犯罪现场的证明。这就是说,’
有这样的事实:在这回的案件中几次发生凶杀案的当天,龙子总是被这个男人叫出去,
不在家里。只要不在现场的证明成立,懦弱的龙子也决不会干出剁掉手指头这等事来吧?
但大概她知道那是根本没有希望的,所以采取了那种狂妄的行动。真犯人在所有方面都
丝毫没有疏漏。”
    大家现在橡木头一样一动也不动地坐在那里,紧握着汗津津的手,倾听着分析得细
致入微的名侦探的推理,但唯独宗像博士一人看到他自己树立的推理眼看着一个接一个
地崩溃,无法掩饰焦躁的神色,连脸色都苍白了。他像一头被追逼得走投无路的野兽似
地瞪着布满血丝的眼睛,想一有机会就进行反击。
    “根据中村君调查的户口本,龙子是个叫北园弓子的人的私生子,这么说来,是川
手父亲小老婆的这个女人应该就是这个弓子。我问了一下川手还记得不记得北园弓子这
名字,谁知川手清楚地记着这名字,他回答我说:小时候来过两三回的那个漂亮女人确
实叫那个名字。已经没有什么可怀疑的了,龙子就是川手父亲的小老婆生的孩子。她不
是犯人,而是被害者之一。”
    这时在餐桌的一方发出了咯啦咯啦的声音,大家朝那边一看,只见脸色铁青的宗像
博士露着像是要决斗似的神色叉腿站在那里。站起来时由于过分兴奋不知不觉地把椅子
都弄倒了。
    “小五郎君,真是高论呀!但这到底只是高论,不是事实。除了逻辑和空想以外,
不是丝毫没有现实的证据吗?!遗憾的是龙子死了。事到如今你想得到证据也无可奈何
了。所以你那龙子不是犯人这一空想我是理解的,那么另一个犯人、那个戴眼罩的男人
究竟是谁呢?难道说他也不是犯人而是被害者吗?”
    小五郎不慌不忙,笑容满面地答道:
    “是一种被害者,但不是说他与川手是同宗的人。他与这案子毫无关系,恐怕是一
个流浪者吧。犯人找来了一个与戴眼罩的男子很像的大个子,用花言巧语让他穿上戴眼
罩的人的衣服,大概也请他美餐了一顿吧,或者是给了他金钱吧,然后把他引诱到快打
烊的百货商店那没有人影的屋顶上,把那假遗书塞进他的口袋,看准机会把他推到了地
上。这是我的想象,我想大概不会错。”
    小五郎用强烈的口吻说道。他目不转睛地看了一下博士的眼睛,博士有点品服似地
避开他的视线,仿佛硬挤出来似地发出了迷倡的笑声。
    “哈哈哈哈哈,又是想象呀!我不是在问你的空想,我想听有确凿证据的事实。”
    “这回答很简单呀,因为我清楚地知道戴眼罩的真正的犯人还活得挺健壮的哩!”
    “怎么,还活着?那么你知道那犯人在什么地方牌?”
    “当然知道。”
    “那为什么不逮住他?何必知道犯人的下落还这样闲扯呢!”
    “你是说为什么不逮住他,是吗?”
    “是的。”
    “那是因为已经逮住了。”     
     恶魔的末日   
听着小五郎这意外的话,在座的人都立即紧张起来,刑警部长、侦查股长和中村警
部都不由得从椅子上抬起身子,露着一副逼问小五郎的神色喊喊喳喳地说着什么。
    宗像博士那充血的双眼开始异常地炯炯发光。
    “逮住犯人了?喂喂,别开玩笑了!究竟是何时何地逮住的?”
    “犯人总是在那里。”小五郎泰然自若地回答说,“跟妖魔鬼怪大会中、川手藏身
到山梨县山里的途中和北园龙子一命呜呼的一刹那犯人都经常在那里一样,现在犯人也
在这里。犯人被包裹在一层完全不被察觉的保护色中隐藏在我们眼前。”
    一听这话,刑警部长立即露着一副再也不能置之不理的表情,尖锐地质问说:
    “小五郎君,你在说什么!这里除了我们五个人以外不是再也没有人了吗?!难道
犯人就在我们中间不成?”
    “是的,犯人就在我们中间。”
    “啊?!那到底是谁?”
    “是在这案子中发生各种不可能的事的时候总是在现场的人物。除了被害者川手以
外,符合这种条件的人物只有一人……他就是宗像隆一郎。”
    小五郎并没有加强语气,他一面慢吞吞地笑着,一面镇静地指着宗像博士的脸。
    “哇哈哈哈哈哈,这太可笑了!这家伙真是一篇杰作啊!小五郎君,你侦探小说读
得太多啦,太习惯于小说家的幻想了!这结论好像是侦探小说中常有的呀。哇哈哈哈哈
哈,真是篇杰作,这家伙叫人太愉快了。哇哈哈哈哈哈。”
    宗像博士几乎要捧腹似地笑着,但大概太悲伤了吧,这笑声的最后逐渐变成了微弱
的音调,以至使人怀疑:莫非是在哭泣?
    “宗像君,小五郎君好像不是在开玩笑,听着小五郎君刚才的推理,我们也不由得
考虑:你可能就是那个魔术师本人,在这情况下,您有必要作一番辩解。”
    刑警部长凝视着宗像博士,以严肃的警官口吻对他说道。
    “是要我辩解吗?哈哈哈哈哈,是要我认真反驳这梦话吗?我可不擅长于这种孩子
气的事儿,但要是硬要我说的话,那我就说吧…我要确凿证据。小五郎君,请给我看确
凿证据。你既然这样侮辱我,那决不会没有证据吧。给我看证据!快给我看!”
    “是证据吗?行,现在就给你看吧。”小五郎从西装背心口袋里掏出怀表,一面看
着一面说道,“只顾着说话,已经过去一个半小时了。宗像君,你离开这屋子去打电话
以来,已经一个半小时过去了。哈哈哈哈哈,在这一个半小时的时间里也许发生了各种
各样的事。……啊,男服务员来了,手里拿着纸片。大概是来我这儿的吧,也许证据乘
车赶来暧!”
    小五郎一面开玩笑似地说着一面从那身穿白衣服的男服务员手中接过小纸片,读起
了写在上面的铅笔字。
    “既然如此。证据来得正是时候。那就马上给我领到这儿来!”
    男服务员离去不一会儿,在难以理解小五郎说的意思,诧异地凝视着门口的人们的
视线中,首先出现的是小五郎的助手小林。身穿立领铜扣子衣服,像苹果一样可爱的脸
蛋上忽闪一对伶俐的眼睛,在向人们行了一礼以后便走近小五郎身旁嚼咕了两三句,一
见小五郎点头,立即朝门口喊了一声:“进来!”
    于是响起了一阵乱哄哄的脚步声,一个被反绑着手的身材矮小的黝黑的人被两名身
强力壮的青年从两面架着踉踉跄跄走进了屋里。
    一看这情景,宗像博士立即大吃一惊似地站起身来,瞪着眼睛朝四下张望着,不知
道想到了什么,他突然朝面向前面马路的窗户方向跑了过去。
    “宗像君,你打开那窗户瞧瞧下面!中村君部下的十几名便衣刑警怕你现在从这里
跳下去,正严阵以待呢。”
    侦查科长和刑警部长都不知道,原来中村警部受小五郎委托,事前让部下的人埋伏
在这西餐馆的周围。
    博士一听这话立即迅速地朝窗下看了一眼,弄清了小五郎的话不是假话,然后尴尬
似地,但仍装腔作势、若无其事地回到了原来的席位上。
    “诸位,我向大家介绍一下,这黑蒙面人名义上是宗像君的夫人,但实际上是宗像
君的亲妹妹。宗像君的本名我想大家已经想象到了吧,叫山本始,这妹妹叫山本京子。
冒充的山本始和山本京子已经被杀害了,真的还是这样健在。我立了刚才所说的假设以
后,为弄清情况我搜查了一下宗像君的家,并且知道宗像君的夫人非常不爱见人,一次
也没有在事务所的助手们面前露过面,我就更加得到了把握,相信我的假设没有错。从
那以后一直派人看守着这位夫人。宗像君在我刚才说了我藏着呼这话以后,立即去电话
室给什么地方打了电话,那是叫出这个妹妹京子,吩咐她越没有干扰尽快地完成搞失败
了的复仇计划,就是说命令她,在我不在家期间立即溜进我家里杀死川手。宗像君,我
的推理错了吗?哈哈哈哈哈,连你的内心深处我可都看透了!但是,我一直等候着这女
人溜进我家里,为此我故意泄漏说呼躺在我家里。当宗像看听了这话脸色苍白地去电话
室时,说实在的,我心里都暗暗叫好呢!那就给你们看一看山本京子的真面目吧!”
    小五郎边说边帼帼地走到穿黑衣服的人面前,猛地撕下了蒙面的黑布。于是从那下
面露出了一张吊眼相的四十岁女人的瘦脸,由于极度的冲动,脸色如纸一般苍白。
    “那么小林君,你可以给大家汇报一下这女人在我家想干什么。”
    经小五郎这么一说,小林便向前走了一步,以清晰的口吻极其简略地讲了一下事情
的经过:
    “按先生的命令,我们三人埋伏在川手手住宿的寝室里。天花板的电灯关着,只留
着一盏台灯。在这光线里}!!手一无所知地睡着觉,我们完全躲在隐蔽处,一动不动
地等候着。于是,就在三十分钟以前,面向院子的玻璃窗户(那是故意摘下了窗钩)悄
然无声地打开了,从那里溜进了这个黑蒙面人。屏息观察,只见这人像是确认什么似地
凝视了一会儿躺在床上的川手的脸,随后不知从什么地方取出西洋短剑握在右手,瞄准
他的胸,作好了架势准备猛刺过去。我们三个看到这情景立即从隐蔽处像子弹一样跑了
出去,并且从三面扑向这个人,不费吹灰之力把她按住了。川手被声音惊醒了,但一点
儿也没有受伤。”
    等小林结束汇报,小五郎点明要害似地补充道:
    “宗像君,这下你也总该明白我的证据是个什么东西了吧。我完全猜对了,你的这
个妹妹幸好逮住了,但我掌握的证据,还不只是这一个,也许你没有察觉,被北园龙子
雇佣的叫阿里的老太还清楚地记着化装成龙子的情人的你那张脸呢!小林君,那老太也
带来了吧?”
    “是的,让她在走廊上等着呢。”
    “那就叫到这儿来!”
    不一会儿,阿里婆在小林带领下提心吊胆地走了进来。
    “阿里婆,你见过这人吗?”
    老太婆凝视着小五郎指的宗像博士的脸,但好像丝毫没有记忆,她摇了摇头恭恭敬
敬地说道:
    “不,我一点也不知道……”
    “啊,对了,你知道的不是这张脸。宗像君,为了这老太,麻烦你把那假胡子和眼
镜摘下来一下。不,装糊涂也没有用,我什么都知道。据说你跟川手一起去山梨县山中
的路上,为了化装摘下那三角胡子给川手看过,不是吗?大概你心想反正是要杀的川手,
所以不由得麻痹大意了吧。但这川手活了过来,从这点来看那可是你的失策呀,因为除
了川手以外没有一个人知道你这精巧的假胡子的秘密了嘛。哈哈哈哈哈,宗像君,事到
如今再迟疑不决,这可是一种怯懦牌!要不要我来替你揭下那假胡子呢?”
    小五郎边说边迅速走到宗像博士面前,冷不防伸出胳膊打掉了眼镜,揪掉了嘴唇上
面的胡子和下巴上的胡须,于是从那下面露出了一副与过去道貌浑然的博士毫无相象之
处的扁平的凶相。
    “噢,这一位我知道,是常到已经去世的夫人那儿来的先生。名字我不知道,但他
经常同夫人两个人去什么地方。”
    阿里婆起劲地说道。
    “就是说,你上次说的北园龙子的情夫就是这个男人ffp?”
    中村警部从旁一间,老太立即一面把手贴在嘴上作着掩饰羞笑似的动作,一面答道:
    “是的,我猜想就是那种关系。”
    “宗像君,你还有勇气辩解吗?如果这两名证人还不够的话,我另有证人呢。比如
说看守山梨县那幢独所房子的老夫妇。我们也知道那老太婆是你们兄妹过去的奶妈。那
老夫妇我的部下正在侦查,弄清下落把他们交给法院的日子也不会太远了。另外还有你
在地下室给川手看戏时的那帮演员,我们也在侦查这些人。你好像很是放心,以为没有
一个证人了,但川手活过来了,所以这种证人就有的是了。宗像君,即使魔术师你也无
路可逃了,别做丢脸的事!作为犯罪者的才能和狡猾的智慧真叫我惊叹,在我过去处理
的犯罪者中可以说从未有过像你这样的天才。为了复仇事业,先乔装成民间侦探在种种
案件中立功给人看的远大计划也好,巧妙地利用怪指纹,把被害者反当作是犯人的主意
也好,不,不仅如此,你把犯人的恐吓信放进垃圾箱里或被害者本人的口袋里,自己却
露出惊异的神色;将怪指纹的胶版按在各种器物甚至是人的脸上,明明是自己按的指纹
却装出一副觉得奇怪的样子,即使被识破真相,你却狗急跳墙,亲身杀死了两名助手,
企图转嫁嫌疑,对你这种机敏和胆大包天的行动连我都不得不惊叹啊!你杀死的五个人
中,手段最为复杂的要数妙子。读那记录的时候,你那惊人的虚荣心令我目瞪口呆。只
因为想实现事先预告的杀人计划,你想出了非常麻烦的诡计。明明可以不必那样费心,
只要出其不意地袭击的话就能轻而易举地达到目的,可你偏偏故意避开这个简便的方法,
挑选了近乎不可能的困难的方法。你为此煞费苦心地将一张弹簧垫下有空洞的待别的床
事先抬进了妙子的卧室。但那是瞒人眼目的戏法而已,犯人和被害者都绝没有躲在那空
洞里。当晚在走廊上担任看守的你利用侦探这一保护色不被任何人怀疑地溜进了妙子的
卧室,绑住了在那里的川手,又杀死了妙子,然后将尸首立即抬到院子里,藏在垃圾箱
底上。天亮后,宅即内的大搜查开始以后你就装做是在参加搜查,但实际上你却偷偷地
溜出了公馆,改装成戴眼罩的男人,与京子一起拉来了垃圾车,演出了一幕运出尸首的
大戏。特意定做的有机关的那张床只是配搭儿的戏法,完全没有被使用来犯罪,这一点
我觉得非常有意思。这种超人的主意,要不是疯子是绝对考虑不出来的,只有向别人显
示杀人的这种‘杀人艺人’才常常这样做。在妖魔鬼怪大会中,你事先将黑衣裳和黑蒙
面藏在什么地方,一人扮演了侦探和犯人两个角色。你的聪明的助手不知道犯人是宗像
博士,通过巧妙的手段出色地逮住了穿黑衣的怪物,但只因为看到了一下你的真面貌就
被当场拧死了。在镜子房里,你从门缝里露出手抢枪口,在人们迟疑不决期间,你迅速
脱掉穿在西服外面的黑衣;变成原来的宗像博士出现在追捕者的面前、就是说;你总是
在人家的眼前。但谁能想象名侦探本人是个当代罕有的杀人犯呢!你蒙在非常惊人的保
护色里,轻易地瞒过了世人的眼睛。因为你把这种坏主意都用到了侦查犯罪上,所以你
怪不得被人称为名侦探,不是犯罪者是不知道犯罪者心理的嘛。盗贼出身的件多克成为
当代罕有的名侦探也可以说与你情况完全相同。”
    小五郎情不自禁地露出了像是赞美犯人的口气,但说到这里大概是察觉到了什么,
他突然停顿卜来狠狠地瞪了宗像博士一眼。
    没有了眼镜和胡子的宗像博士露着一副疯狂的野兽般的相貌。他此刻才清楚地认识
到他们兄妹的运数快尽了,任何魔术师都完全无法逃出这重围,只有尝试被追逼得走投
无路的野兽的最后一战了。
    他叉腿站在屋子角落里,从腰间口袋里掏出一支手枪,首先瞄准了仇敌小五郎的胸
膛。
    “小五郎君,无须多言了!我输了,我的犯罪能力比不上你的侦探能力,但我怎能
就这样乖乖地就擒呢?!我要带着你一同去,想向揭露我的罪行的你献上这颗铅弹。你
等着好了!”
    宗像博士即山本始将手指扣到手枪扳机上,一动不动地走好了目标。他那疯狂的眼
睛刚眯缝起来,力气一下子使到了那手指上。
    人们倒抽了一口冷气。山本始开了枪,而且枪口一直线地指着小五郎的心脏部位。
这么近的距离子弹是不会偏离的。那么小五郎会被一下子击倒了吗?
    可是,不可思议的是,小五郎没有任何异常,他叉腿站在原来的地方微笑着。
    “哈哈哈哈哈,从这手枪里好像是飞不出子弹吧。是怎么搞的?快,再干一次!”
    山本始一听这话急忙又定了目标,扣了一下扳机,但这回子弹也没有飞出去。
    “哈哈哈哈哈,别干了!怎么打也只是发出扳机的声音。你今晚太兴奋了,所以没
有察觉我的神速妙技。那手枪子弹我刚才全部卸下来了。你看,是这个。”
    小五郎说着在手掌上骨碌碌地滚着从口袋里掏出来的几颗手枪子弹。这是他逮捕凶
恶的犯人时常用的惯用手段。
    “哥哥,就要完了,快把那个、把那个……”
    突如其来响起撕裂布匹般的尖叫声后,就见穿黑衣服的京子甩开两个青年的手,依
然被反绑着双手,披头散发地跑到哥哥身边。
    哥哥紧紧搂住他那身体娇嫩的妹妹,说道:
    “好!那咱们现在就到爸爸妈妈的身旁去,向他们汇报我们为复仇花费了多少心血
吧!来,京子,咱们这就了却一生吧!”
    这话音刚落,从妹妹那失去血色的嘴唇里发出一声微弱的但却很尖锐的呻吟声,她
软绵绵地倒在了地板上。
    哥哥却没有发出呻吟声,只是那苍白的脸上眼见着冒出豆大的汗珠,像是在忍受痛
苦的样子,但抑或终于连这力气都用尽了,他那魁梧的身体像是保护他妹妹似地叠着倒
在了她的身体上面,兄妹俩就那样再也不动了。
    人们摸不着头脑,只是目瞪口呆凝视着这副情景。
    不久,小五郎也许觉察到了什么,他在两人的尸首旁边弯下身子,掰开他们的嘴唇
检查着口腔,过了一会儿,他一个劲地点着头站了起来,随即低声说道:
    “啊,这恶魔多么小心谨慎呀!两人都镶着金牙,那假牙里面是空的,大概装着毒
药吧。在紧急的时候即使被绑着手脚只要咬破那假牙吞下里面的毒药就行了。诸位,恶
魔的狡猾智慧把能考虑到的所有情况都计算在内了。现在是遭遇到他们最坏的情况。话
虽如此,他们也太执拗啦!这兄妹的心理凭常识是完全无法判断的,恐怕是小时候那没
有先例的印象附在两人的灵魂上,是在残酷的杀人现场来回爬在父母亲流的血海中的记
忆把他们变成恶魔的。为杀绝仇敌的子孙而献出一生的这种心理毋宁是属于精神病理学
的范畴,我们完全难以理解。这两人是疯子,但为了完成复仇这一固定观念,他们是一
对天才一般聪明的疯子。”
    平素总是笑吟吟的神探的脸上完全消失了微笑的影子,他那苍白的额头上刻着过去
谁都没有看到过的悲痛的皱纹。
回复

使用道具 举报

平成的福尔摩斯

40

主题

20

好友

1233

积分

 

升级
4%
帖子
4357
精华
19
积分
1233
威望
301
RP
2221
金钱
80 柯币
人气
1451 ℃
注册时间
2008-6-20
8
发表于 2009-2-28 20:15:31 |只看该作者
黑手帮

--------------------------------------------------------------------------------

作者:江户川乱步


  再讲一个明智小五郎破案立功的故事。
  这个案件是我认识明智一年左右的时候发生的。它不仅充满着戏剧性的情节,引人入胜;还因为当事者是我的一个亲戚,更使我难以忘怀。
  通过这个案件,我发现明智具有猜解密码的非凡才能。为了引起读者的兴趣,让我将他解破的密码内容,先写在前面。
  “早就想看望您,但始终没有机会,延至今日,非常抱歉。连日来,天气转暖,最近一定前去拜访。,前赠小物,不成敬意,蒙你礼赞,深感不安。手提包是我闲来无聊,为了解闷才拙手绣成的。甚至担心会受到你的批评呢。时令不正,请多多保重身体。再见”。
  这是一张明信片的内容,一字未动地抄下来了。从文字的涂抹到各行文字的排列,一切都保留了原文的样子。
  那么,让我来讲这个故事。当时我为了防寒避冬,同时也带了一点工作,正住在热海温泉的一家旅馆里。每天除了洗洗温泉外,就是外出散步或静卧休息。同时也利用空闲时间写点什么,过着极其悠闲舒适的日子。当我洗完温泉出来,心情愉快地、暖洋洋地坐在向阳走廊的藤椅上,漫不经心地浏览着当天报纸的时候,突然看到一条重要消息。
  当时在东京有自称“黑手帮”的一伙强盗,为非作歹,肆无忌惮,虽然警方多方侦察,但始没有破案。昨天刚抢劫了某某富翁,今天又袭击了某某贵族,而且传说又愈来愈离奇,弄得首都人心惶惶。报纸的社会版上也每天不断地大登特登这方面的消息。今天继续用特别引人注目的《神出鬼没的怪贼》这样的三栏大标题加以喧染。由于我看惯了这一类的消息,因而它并没有引起我的兴趣。但是在那条消息的下边,在有关黑手帮的被害者的各条消息中,使我非常吃惊地看到了“xxxx氏遭到袭击”的小标题下登出的十二三行消息。我所以感到吃惊,是因为消息中提到的xxxx氏是我的伯父。消息写的很简单,只说是xxxx氏女儿富美子被怪贼拐骗,赎金1万元也被骗去。
  我出生在一个极其贫困的家庭。在来温泉休养之前,一直靠卖文为生。但不知为什么伯父却是一人很富有的财主,担任两三家大公司的董事。这样;他就有足够的条件成为黑手帮的目标。伯父过去事事都非常照顾我,所以不管怎样我也必须赶回去看一看。真怪我粗心大意,伯父家的这场意外灾祸,甚至赎金都被骗走这样的事,当时我竟全然不知道。我想伯父一定往我们住处挂过电话,由于这次旅行我没有告诉任何人,他们没有办法和我取得联系。因此我只是在报纸上发表了这条消息之后才知道的。
  我匆忙地整好行装赶回东京,立即跑到伯父家。到那里一看,伯父夫妻二人正在佛像前笃诚恭敬地敲着太平鼓和木梆子,反复念诵“南无妙法莲华经”七个字。我知道他们一家都是日莲宗信徒,对佛祖非常虔诚。在念经时间如果不是事先约好就是最熟悉的人也是不准出入的。我觉得有些奇怪,因为当时并不是念经的时间。上前一问,原来事件还没有解决,尽管赎金已经按照强盗的要求交出,但是那个宝贝姑娘还没有给放回来。在精神万分痛苦又无能为力的时候,只有反复念诵《南无妙法莲华经》,以求佛祖保佑,搭救他们的女儿。
  这里有必要介绍一下黑手帮。那是几年前的事,有的读者还可能记得当时的情景。他们总是先把被害人的子女拐骗走,作为人质,然后要求巨款赎金。他们在恐吓信上详细地指定某月某日某时,携带现款若干元到某地。黑手带的头目准时地等在那里。就是说赎金要由被害人直接交给强盗。这是多么放肆和大胆;不过他们在行动上却十分谨慎,不论拐骗也好,恐吓也好,接受赎金也好,干的干净利落,不留一丝痕迹。如果被害人事先到警察署报告,交赎金的地方埋伏有便衣警察,不知道他们从哪里得到了消息,决不到那个地方去。而且那个被害人的人质随后就要遭到残酷的迫害。看来黑手帮案件不像是社会上犯罪青年那样轻举妄动,肯定是一些有头脑而且极为大胆的家伙们。
  且说被强盗光顾的伯父一家,从伯父伯母开始,个个吓得张皇失措,面无人色。一万元的赎金交出去了,可是女儿并没有回来。这使得在实业界被称为“计谋多端的老狐狸”我的伯父,也柬手无策了。这就是他一反常态,肯于向我这样一个小毛孩子商量求助的原因。我的堂妹富美子当时十九岁,长得又很漂亮。所以,当交了赎金之后还没有放回人来,自然使人担心她会不会遭到强盗门的毒手。否则,便是强盗们看到伯父容易被敲诈,一次不满足,就两次、三次地威胁,继续要赎金。不论怎样,对伯父来说,没有比这件事更令人担心发愁的了。
  伯父除富美子外还有一个儿子。可是他刚念中学,做不了什么事。这样,我便充当了伯父的参谋,同他一起商量对策。经过仔细地打听之后,我发觉强盗的作法不像传说那样的简单,而是非常巧妙,甚至有些像妖魔鬼怪一类怕人。我对犯罪、侦察这类事情具有异乎寻常的兴趣,在大家所熟知的《D坡杀人案》中,有时我甚至想去冒充业余侦探。如果可能的话,甚至还想和那些专职侦探较量一下。当时尽管我动了不少脑筋,可是最后并没有成功,因为根本没有发现任何线索。这次,虽然伯父也到警察署报了案,但靠警察能解决问题吗?至少从到今天为止的侦察情况看,是没有把握的。
  这样,我很自然地想到了我的朋友明智小五郎。如果委托他办这个案件,肯定会弄出个眉目来的。我便把这个想法说给伯父。伯父这时的心情是能请来商量的人愈多愈好。再加上平素我己多次讲过明智的侦察本领,因此,尽管伯父还不十分相信他的才能,但还是让我请他来。
  我乘车到那家熟悉的纸烟铺去,在二楼那间装满各类图书的因铺席半的房间里见到了明智。碰巧的是他从几天前已经着手搜集黑手带的材料,正在对材料进行他拿手的推理。从他的口气听来好像已经理出了一些头绪。我把伯父的意思一说,正是他求之不得的实际案例,于是他很爽快地应诺下来。我立即带他一起到伯父家去了。
  不一会儿,明智和我便同伯父面对面地坐在伯父家那间修建得非常考究、摆设又十分风雅的客厅里了。伯母和寄居在伯父家的学仆牧田也出来参加谈话。牧田作为伯父的保镖在面交赎金那天曾一同去过现场。他是为了补充情况被伯父叫来的。
  忙乱中送上来红茶、点心等。明智只拿了一支待客用的进口高级香烟,彬彬有礼地吸着。伯父身材高大,又兼营养过多和很少运动,所以非常肥胖。他不愧是实业界的老手,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也没有减少他平素的威严。.伯父的两旁坐着伯母和牧田。由于两个人都长得很瘦,尤其是牧田,异乎寻常地矮小,这就愈发衬托出伯父的魁梧。双方见面略事寒暄后,尽管事前我已经简要地介绍了情况,但明智仍提出希望再详细地讲一讲事件的经过,于是伯父便开始介绍起来。
  “事情经过是这样的:6天前,也就是13日那天中午,我的女儿富美子说到朋友家去玩,便换了衣服出去了。一直到晚上也没有回来。这时由于我们已经听到黑手带的可怕传说,我的妻子首先担心,就往女儿的那个朋友家打电话询问,回答是今天根本没有去过,我们这才慌了神。接着尽我们所知,给她所有的朋友家都挂了电话,回答都是她没有去。后来又把学仆和经常来往的车夫都召集起来,四面八方到处寻找,整个夜晚眼也没合的过去了。”
  “对不起,我打断了您的话。请问,当时有人确实看到小姐外出了吗?”
  明智这样问后,伯母你替伯父回答说:
  “啊?据说女佣和学仆他们确实都看见了。特别是一个叫阿梅的女佣说,她记得亲眼看到了小姐出门后的背影,可是……” “以后的一切便不清楚了,住在附近的人或来往走路的人,也没有人看见您家小姐吧?”
  “是的,”伯父回答说。“女儿没有坐车,是走着去的,因此,如果遇到熟人是会被看到的。正如您所见到的,这条街是个僻静的住宅区,虽说是住得很近的邻居,也很少有人出来走动。我也尽可能地到处打听,却没有一个人看见过我的女儿。因此,我正在犹豫:是不是要到警察署去报案。就在第二天中午刚过,收到了大家都担心的黑手带来的恐吓信。果然不出所料!当时确实是惊恐万分。我的妻子他们竟哭个没完没了。恐吓信也顾不得送警察署了。信的内容是携赎金l万元,于15日午夜0时,到T草原的一棵松树下。送款人只限一人。如果报告警察署,则杀死人质,作为报复……收到赎金后第二天,将送还你家小姐。写的大概就是这些。”
  “这封恐吓信,经警察调查结果,发现了什么线索吗?”
  “啊,据说没发现任何线索。用的是到处都出售的一般信纸和茶色单层的、很便宜的信封,也没盖邮戳。刑事警察说笔迹也没有什么特征。”
  “警察署对检查这类东西有很完整的设备,大概不会错的。不过邮戳是哪个局呢?”
  “不,没有邮戳。因为它不是邮来的,是谁投进门口的信箱里的。”
  “又是谁把它从信箱里拿出来的呢?”
  “是我。”学仆牧田突然用异乎寻常的声调回答说。“信件都是由我归拢一起交给太太的。那封恐吓信就夹在13日午后第一次送来的信件里。”
  “究竟是谁把它投进信箱里的,这个问题……”伯父补充说:“我问过了附近的交通警察。虽然经过种种调查,情况却一点儿也不清楚。”
  明智这时陷入沉思之中,他好像要从这些没有什么意义的简单的问答中努力发现什么似的。
  “那么,以后又怎样了呢?”不一会儿,明智抬起头来接着问下去。
  “我甚至想到警察署去报案,让他们侦缉处理,但我想虽然是强盗的一封恐吓信,他们说要女儿的命,也不是做不出来的。这时,我的妻子也出来拦阻。我也认为没有什么比女儿更宝贵的了。因此,虽然有点舍不得,还是决定出1万元赎金。
  “恐吓信的规定,方才已经说过是15日的半夜0点,地点是T草原的一棵松树下。我稍稍提前作了准备,把百元一张的钞票1万元,用白纸包好装在衣袋里。恐吓信中写着必须一个人去。由于妻子特别不放心劝我带一名学仆去,想来也不会影响强盗的活动。于是便带了牧田,以便一旦发生什么紧急情况可以保护我。这样我和牧田使到约会的那个偏僻冷静的地方去了。说来可笑,我活到这么大年纪第一次买了一支手枪,然后把枪让牧田拿着。”
  伯父说着苦笑了一下,我想像当天夜里那种惶恐的情景,禁不住地要笑出声来,好不容易才压了下去。我仿佛看到身材魁梧的伯父,带着矮小丑陋、又有几分迟钝的牧田,在漆黑的夜里战战兢兢地向现场走去时的奇特情景。
  “我们在离T草原四五百公尺前下了汽车。我打着手电照着路,才勉强地来到一棵松树下。因为天黑,牧田不用担心被人发现,尽量顺着树荫,保持十多公尺的距离跟在我的后面。你知道一棵松树周围是一片灌木林,也不知道强盗会藏在哪里,真觉得毛骨惊然。可是我忍耐着,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足足等了30分钟,牧田,你在那段时间做什么来着?”
  “是,我在离主人20来公尺的地方,俯卧在繁茂的树丛里,手指抠着手枪的枪机,眼睛盯着主人的手电光。时间相当长了,我觉得像等了两三个小时似的。”
  “那么你说一说,强盗是从那个方向来的?”
  明智热心地问着。他显得非常兴奋的样子。我从他开始用手搔蓬乱头发的动作中觉察到这一点。
  “好像是从对面来的,也就是说从我们来路的相反方向来的。”
  “他的衣着举止怎么样?”
  “没有看清楚。好像穿一身黑衣服,从头到脚都是黑的。只是脸的一部分在黑暗中看起来有些发白。我没看清楚,因为当时我怕强盗生气而把手电筒闭了。这样,我默默地把钱包交给了他,本来想问问女儿的事,刚要开口,那个强盗立刻把食指竖在嘴前,用力地发了一声:“嘘!”我认为这是暗示我不要开口,于是便什么也没有说。”
  “以后又怎样了?”
  “就是这些了。强盗用手枪对着我,退着走去,慢慢地远了,消失在黑暗里。我一时身子一动都不敢动的站在那里。那么呆了一会儿,就向后面小声地叫了一声牧田。于是,牧田从树丛中悄悄地走了出来,战战兢兢地问我:已经走了吗?”
  “牧田君,从你藏身的地方也能够看见强盗的身体吗?”
  “呵,一是因为天黑,二是树木太密,所以没有看见强盗的身体,不过我听到了好像是强盗走路的声音。”
  “以后又怎样了呢?”
  “所以,我刚说咱们回去吧,牧田又说要检查一下强盗的足迹,他的意思是以后报告警察时那会成为很重要的线索。是这样吧?牧田!”
  “是!”
  “找到了足迹吗?”
  “这个吗伯父也露出了困惑的神情说:“我非常奇怪,竟没有发现强盗的足迹。这个我们决没有看错,听说昨天刑事警察也去了现场进行侦察。由于地方偏僻,其后也没人去过,我们两个人的足迹还都清楚地留在那里,此外,没有任何别的足迹。”
  “啊!那可太有意思了,能不能请你再详细地讲一讲。”
  “露出地面的只是一棵松树下那块地方,它周围有的地方堆着落叶,有的地方长着青草,是留不下足迹的。在露出地面的地方只留下我的木履的痕迹和牧田的鞋印。不过强盗为了走到我站着的地方采取钱总该留下足迹的,可是却没有。从我站着的地面到长草的地方距离最短,但也是有一丈多远。”
  “那里有没有什么类似动物的足迹?” ·明智有意的又问了一句,伯父显出惊讶的样子反问道:
  “啊I你说什么动物?”
  “比如说,有没有马的足迹和狗的足迹或别的什么?”
  我听了这个问答,想起了很久以前在斯特兰杂志或别的什么书上看过的一篇犯罪故事。讲的是一个男人把马的蹄子绑在脚上往返于作案现场,因而巧妙地避免了怀疑。明智一定也是想着这种可能性。
  “呀!这样事我可没留心,牧田,你注意了没有?”
  “是,我也想不起来了,好像并没有那样的足迹。”
  明智又陷入沉思。
  我开始从伯父那里听到这件事时就想过:这个案件的中心是没有强盗的足迹。那的确是令人可怕。
  沉默长时间的继续着。
  “然而,不管怎样,”伯父又接着说了起来:“这个事总算过去了,我便放心地回了家,相信第二天女儿会回来的。因为我很早就听说,愈是厉害的强盗,就愈能信守诺言,这是强盗的道德。我认为他们不会说谎,因而放心。可是结果怎样呢?今天已经是第四天了,女儿还没有回来,真的叫人无话可说。再也不能默不作声了,于是,昨天把详细情况报告了警察署。可是警察也因为有许许多多的案件要办,没有把这个案件放在心上,正在这时,听家侄说和你是好朋友,就一切拜托你费心帮忙了……”
  伯父讲完之后,明智对某些细节提出了种种疑问,又把事实一个一个地加以核实,这些就不必细讲了。
  “可是,”明智最后问道,“最近你家小姐这里收没收到什么可疑的信件?”
  对这个,伯母回答说:
  “凡是寄给女儿的信件,一定都要由我先看一下,因此假如其中有可疑的情况会立即发觉的。可是,最近并没有发现什么可疑的地方……”
  “不,就是极平常、无关重要的情况也好,希望把你注意到的情况如实地谈一谈。”
  明智好像从伯母的谈话里发现了什么似的,接二连三地问个不停。
  “不过,我认为这些都和案件没有多大关系……”
  “总之,请你说说看。有些情况常常会预料不到的给我们提出线索。”
  “那么,我就说一说。大约一个月前,从一个我们过去从未听说过名字的人那里经常地给女儿寄来明信片。记不得是什么时候了,有一次我曾问过女儿,来信的是不是学生时代的朋友,女儿只是“嘿”地答应了一声,好像有什么事瞒着我似的。我也觉得有些奇怪,本来想再仔细地问她一次,这期间就发生了这个案件。有些具体情节已经记不清了,听你方才一说才忽然想起来,就是说,女儿失踪的前一天,收到一张奇怪的明信片。”
  “那么,能不能让我看看那张明信片?”
  “当然可以。大约放在女儿的文件匣里。”
  于是,伯母把那张奇怪的明信片找了出来。一看那上面的日期,正像伯母说的那样是12日,发信人由于匿名的缘故,只写了“弥生(阳历三月)”,而且盖有市内某邮局的戳记,信上写的就是故事开始写的,“早就想看望您……”
  我也曾对那张明信片,反复地揣摩,但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的地方。只不过有些句子的确不大像少女应该说的话。但是,明智怎么想的呢?他把它当成一件大事似的,用非常郑重的语气说要暂时借用一下那张明信片。当然这是不会遭到拒绝的,伯父立即答应了。我对明智的想法一点也不明白。
  这样,明智的问话终于结束,伯父迫不及待地忙着问他的意见。
  于是,明智想了又想,回答道:
  “不,我只是问您一些情况,还说不出有什么成熟的看法……总之,做一做看,说不定两三天之内能把小姐给你们送回来。”
  且说,由伯父家中出来,我们两个人肩并肩地走向归途。那时,我准备了很多话想了解一下明智的想法。可是他却说,侦察只不过刚刚有了点头绪。至于今后怎么做,他一句也没有说。
  第二天,我吃过早饭,立即到明智的住处。因为我非常想知道他对这一案件的想法,以及解决这个案件的途径、办法。
  我想像着他埋首在书籍堆中,聚精会神、冥思苦想的样子。由于我们俩关系非常密切,我只和纸烟铺的老板娘打下个招呼,就急着要登上去明智屋子的楼梯,这时有人叫住了我。
  “啊,今天他不在呀!很少见的今天他一大早就到什么地方去了。”
  我多少有点吃惊地间他到什么地方去了,据说并没有留下什么话。
  大概已经开始工作了吧,尽管这样,经常早晨睡懒觉的明智,这次能这么早地外出办事是过去很少有的。我这样想着,又回到我住的公寓。因为我有些不放心,隔一会儿又来找明智,但是去了几遍明智都没有回来。最后等到第二天的中午,还没有见他回来。我有些担心起来。纸烟铺的老板娘非常着急,到明智的屋子里看是不是留下了什么字条,结果也没有。
  我觉得应当把这个情况告诉伯父,便马上到伯父家。伯父伯母夫妻两人还是那样在佛祖前念经呢。我说明情况,伯父、伯母大吃一惊,这回不是连明智也被强盗弄走了吗!因为是请他侦察这个案件的,所以连我们也有很大责任。如果真的发生了那样的事情,对明智的母亲可怎么交代呢?伯父全家又慌张起来了。我本来对明智十分信赖的。认为他万无一失,不会出什么问题,却也被周围的恐慌情绪所感染,也担心起来。在柬手无策中时间滑过去了。
  可是,当下午我们齐聚在伯父的饭厅里,正左思有想拿不定主意的时候,送来了一封电报。
  “富美子同行现出发。”
  这出乎意料的电报是明智从总带千叶拍来的。我们都高兴得情不自禁地喊起来。明智平安无事,女儿也能回来。无精打采、死气沉沉的一家立刻变得活泼热闹起来,就像要迎接新嫁娘一样。
  我们都焦急地等待着。当笑容满面的明智出现在我们眼前的时候已经是傍晚时分了。脸庞稍稍有些消瘦的富美子跟在他的后面。由于伯母怕富美子疲劳,只让她回到卧室躺在床上休息。为了表示祝贺,我们面前送来了事先准备好的酒菜。伯父夫妻殷勤地握着明智的手让他到上座,千百遍地说着感谢的话。那是一个十分危险的案件,对明智的感激是毫不过分的。对手是动员了国家的警察力量也长期未能奈何他的黑手帮。尽管明智是侦探名家,但这么快、这么轻而易举地把女儿领回来,这是谁也没有想到的。明智不是靠自己一个人的力量把案件解决了吗!伯父伯母像欢迎凯旋归来的将军似的,盛情款待,这是完全应该的。他是一个多么令人钦佩的人啊l这次就连我也佩服得五体投地了。大家都凑过来想听听这位大侦探的冒险故事。以便了解黑手帮究竟是怎么回事。
  “非常抱歉,我什么也不能讲。”明智表现出有些为难的样子说。
  “尽管我多么卤莽,但一个人总是不可能把那些强盗都逮捕起来的。我经过种种考虑的结果,想出了一个极为稳妥地把你家小姐救出来的办法,也就是说让强盗无条件地退还一切的办法。这样我便和黑手带有了个约定,即黑手帮方面送回你家小姐退还1万元赎金,同时保证将来也绝不对你家动手。我呢,不仅有关黑手帮的事一概不对外人讲,同时保证将来出绝不参与逮捕黑手帮的活动。我想只要府上蒙受的损害得到补偿,那我的任务就算完成。所以我想适可而止,免得稍一疏忽出现不好收拾的局面。于是我便答应了强盗的要求回来了。因此,请你们不要向我询问关于黑手帮的一切情况……这是那笔1万元现款,请你查收。”
  这样说着,他把用白纸包着的1万元交给了伯父。特别感兴趣的侦探经过算听不到了。但我并没有失望。对伯父他们也许不能说,再怎么严肃的约定,对于像我这样的好朋友,他会如实地告诉我的。这样一想,我便急不可耐地盼着酒宴快点结束。
  对伯父夫妻来说,只要自己一家平安,逮捕不逮捕强盗,那是无关紧要的。为了表示对明智的谢意,不断地交杯敬酒,酒量不大的明智立即双颊通红,那总是笑呵呵的脸现在更是满面春风。热烈地交谈着案件之外的闲话,客厅里一片爽朗的笑声。在酒宴桌上大家都说了些什么,没有记在这里的必要。只有下面的一段对话,我想多少能引起读者各位的兴趣。
  “不,您就是我女儿的救命恩人了。我在这里发誓,将来如果你有什么事情需要我,不论多么难办的事,我一定尽力完成,你看怎么样?现在你有什么事需要我办吗?”
  伯父举杯向明智敬酒,笑容满面地说。
  “那多谢你了!”
  明智回答说:
  “举个例子说怎么样。我的一个朋友某君,非常羡慕你家小姐,不知道能不能把你家小姐嫁给我那个朋友?”
  “哈哈……,你真有办法。不过只要你保证那个人的为人,我是不会拒绝把女儿嫁给他的。”伯父相当认真地说。
  “我的朋友是基督教徒,这一点你以为如何?”
  明智的话作为即席凑趣给人的印象是有些过于严肃。虔诚的日莲宗的伯父稍稍表现出有些不快。
  “好的。我是非常讨厌基督教的。不过这次不是别人而是你提出来的要求,让我考虑一下看。”
  “那就多谢了!不定什么时候,会有人来求婚的。请你不要忘记你方才说过的话。”
  这一段对话,使人感到有些莫名其妙。如果把它看成是开玩笑当然可以。但如果讲的是真话,也很有可能。这时我想起了巴里摩戏剧中易罗德·霍姆斯,通过一个事件认识了一个姑娘,以后相互爱恋,最后终于结婚的故事情节,想到这里我偷偷地笑了。
  伯父一直热情招待,诚恳挽留。但由于时间太久了,便告辞出来。伯父把明智送到大门后,说:“为了略表感谢的一点心意,也不管对方怎样谢绝,硬把装有2000元的钱包塞进明智的衣袋里。
  “不管你和黑手带有什么约定,总可以把情况告诉我吧!”
  我从伯父家里出来,迫不及待地向明智问道。
  “啊,当然可以。”出乎意料,他很轻快地答应了。”那么让我们一起喝点咖啡,再慢慢聊吧!”
  于是,我们走进一家咖啡后,选择了一个靠里边的偏僻的地方坐下来了。
  “这个案件侦察的出发点,就是从现场没有脚印那件事开始的。”明智要过咖啡之后,开始讲他的侦探经过。
  “那件事至少有六个可能。第一种解释是:你伯父和便衣警察没有发现盗贼留下的足迹,因为贼是可以用兽类或鸟类的足迹欺骗人们的。第二种解释是:这个想像也许有点离奇——比如盗贼用在一个什么地方或是走钢丝,总之是用一种可以不留下足;迹的办法来到现场。第三种解释是:你伯父或牧田把强盗的足迹踩掉了。第四种解释是:也许是非常偶然的巧合,你伯父或牧田的鞋和强盗的鞋一样。这四种,经过现场的仔细侦察是可以弄明白的。再有第五种解释是:强盗并没有到现场来,也就是说你伯父出于他的什么需要而演出了这场独角戏。第六种解释是:牧田和强盗是一个人。
  总之,我感到有到现场侦察一下的必要。就在第二天立刻到T草原去了。如果在那里没有发现第一到第四种情况的痕迹,那么就只剩下第五和第六两种可能,这样侦察的范围便可以大大地缩小。
  可是,我在现场有一个新的发现。那些警察有一个很大的疏忽。原来地面上有许多被什么尖硬的东西扎了似的痕迹,特别是这些痕迹全都藏在你伯父的脚印(更多的是在牧田的鞋印)之下。乍一看是很不清晰的。看到这些,在我脑海里萦回的种种想像中,忽然想起一件事。真是一个出色的想法呀,那就是和学仆牧田的瘦小身躯非常不相称的宽大的丝绸腰带,不是打着一个很大的结子捆扎起来的吗?从后面看起来稍稍显得有点滑稽。我偶然想起了这件事,这样我好像什么都明白了似的。”
  明智这样说着,喝了一口咖啡。然后,不知为什么用一种令人焦急的眼光看看我。遗憾的是我缺乏那种能力,可以跟得上他的推理进行思考。
  “那么,结果怎样了呢?”
  我由于恼恨自己而大声喊起来。
  “总之,方才说的六种解释中第三和第六都说对了。换句话说,学仆牧田和强盗是一个人。”
  “是牧田我不禁叫出声来。这是不合情理的,那样一个憨厚的、诚实的男人……”
  “那么,"明智沉着地说:“把你认为不合理的地方一个一个地说说看,让我来回答。”
  “那多得数不胜数。”我稍加考虑后说。
  “第一,伯父说强盗比他这个大个头还高二三寸。那样就应当有五尺七八寸。可是,牧田不正好相反是那样矮小的男人吗?”
  “相反,正因为是这两个极端,所以才有加以怀疑的必要。一边是日本人少有的高个汉子,一边是近似畸形的矮小男人。这的确是一个鲜明的对比,可惜的是鲜明得有些过份。如果牧田使用再稍短一点的高跷,我也许会被他迷惑或欺骗过去。嘻嘻嘻嘻, 明白了吧!他把高跷弄短后事先藏在现场,不用手拿着而是绑在两只脚上,就凭着这个干的。因为是大黑夜,又离你伯父有五丈多远,具体情况是看不清的。他在完成了强盗的任务之后,为了消灭高跷的痕迹,才又在那里借口调查强盗的足迹来回走动的。”
  “像这样骗小孩子的勾当,为什么你伯父竟没有看穿呢?第一、强盗穿的是黑衣服;而牧田平时却总是穿一身雪白的乡下手织布。再有便是那条丝绸腰带。真是一个好办法。用那样宽的黑绸从头到脚地团团围起来,牧田的小个子当然便看不出来了。”
  因为事实过于简单,我有一种被人捉弄了似的感觉。
  “那么,是不是可以说,牧田就是黑手帮一个成员。真奇怪,黑手帮……”
  “咳!你怎么还在想那样事?今天你的头脑反应有些迟钝。你伯父也罢,警察也罢,甚至连你都毫无例外地患了黑手帮恐怖症。当然,由于当前的形势,这也是可以理解的。如果你能够像平素那样的冷静,根本用不着等我,你自己也完全能够解决这个案件。这和黑手帮根本没有任何关系。”
  的确,我的头脑真的糟透了。愈听明智的说明,对事件的真象反而愈发糊涂起来。数不尽的问号,一团浆糊似地塞在我的脑袋里,甚至不知应从哪里问起。
  “方才你说和黑手帮有了约定,怎么又说这些荒唐无稽的话呢?第一,我不明白,如果是牧田干的,他这样默不作声地听之任之不是很奇怪吗?其次,牧田那样的人,是不会有拐骗富美子、并把她藏了几天的本事的。不是说富美子离家那一天,他整天在我伯父家中,一步也没有外出吗?像牧田这样的人,究竟能否干出这样的大事来,还有……”
  “确实是疑问重重,漏洞百出。不过如果你能把明信片上的暗码文章解开,或者至少你能认识到这是一篇暗码文章,也就不会那样感到奇怪了。”
  明智这样说着,拿出那一天从伯父那里借来的那张署名“弥生”的明信片。(各位读者,对不起,还要请你们重新读一下开头那一段文字。)
  “如果没有这个暗码文章,我肯定也不会怀疑牧田的。所以,应该说这次破案的起点是这张明信片。但不是一开始就明确地认为它就是暗码文章,只是对它有些怀疑。怀疑的理由是这张明信片恰好是在富美子失踪的前一天收到的;其次是字迹虽然经过精心的模仿,仍然总有些像男人手笔。再有是当你伯母问到富美子时,她的表情有些异样等等。不过,你再看看这张明信片,就像在原稿纸上抄写似的每行各写十八个字,确实写得很工整。不过,在这里让我们横的划上一条线看。”
  他说着拿出铅笔,在原稿纸上画了一条横线。
  “这样一来就容易理解了。你顺着这条线横着看下去,哪一行都夹杂有一半左有的假名但是只有一个例外,就是沿着最高的这条线各行第一个字都用的是汉字。
  “一好割此外叮袋自吒歌切"
  “噢,是吧!”他用铅笔横的指点着说明,“把这个完全看成是一种偶然,那倒有些奇怪了。男人写的文章姑且不说。一般说来假名多于汉字的妇女文章中,是不会出现这样各行头一个字清一色用汉字这样的写法的。因之,我认为有研究一下的必要。那天晚上回来之后,我集中地思考这个问题。幸而我对暗码做过一些研究,所以比较容易地解开了。让我再解一下。先将汉字的第一行择出来加以研究。表面上看来好像是扶乩猜会似的,一点也弄不懂是什么意思,会不会和什么汉诗和经文有关系,经过查对也不是。在进行各种猜测过程中,我突然注意到有两个字被涂抹掉。在写得如此干净漂亮的文章中,竟有这样被抹掉的地方,我感到有些奇怪。而且两个又都是第二个字。我凭过去的经验知道,用日语写暗码时最困难的是浊音和半浊音的处理。抹掉的文字会不会是为了它上面的汉字的浊音而耍的花招?如果真是这样,这个汉字应当是每个字都代表一个假名。想到这种程度是比较容易的,但再往下接着推理就困难了,费了多少心血,吃了多少苦头暂且不谈,让我先说说结论吧!总之一句话,这个汉字的笔画是钥匙,而且汉字的左偏旁和右偏旁都分别计算。例如“好”字左偏旁是三画,右偏旁也是三画,所以就组合成33。把那张明信片的各行头一个字改成数字表则是这样:
      一好割此外叮袋自吒歌切
  左偏旁0103100503031106031002
  右偏旁0302020202   020402  
  “看这个数字表,左偏旁数字大到11,右偏旁数字则只到4,这是不是符合于一个什么数?例如是不是表示把五十音按照什么样的形式排列起来的顺序?可是把五十音图的字母横排起来一看,数字恰好是0,这也许是偶然的巧合,但试试看。假设左偏旁的数表示子音(横读)的顺序;有偏旁的数表示母音(竖读)的顺序,这样一来,"一"只有一画,没有右偏旁,则是‘啊行’第一个字即啊。‘好’,因为左偏旁是三画,所以应是‘沙’行;右偏旁三画则应是第三个字‘斯’,这样猜对下去、译成假名则成为:
  “啊斯伊齐鸡心巴西也基……”
  果然是暗号密码。翻译过来就是“明日一时新桥驿。这个人对密码也是个内行。使用密码通知时间和地点给一个年轻的姑娘,而且那手迹多半又像出自男人之手。在这样情况下,只能认为是男女幽会的联系,还能有别的什么考虑吗?因此这个事件就不象黑手帮干的了。起码在缉捕黑手帮之前要调查一下这张明信片的发信人。可是这个发信人除了富美子之外没有其他人知道,这可使人有点为难,但是如果把这件事和牧田的行为连结在一起加以考虑,疑团便迎刃而解了。我所以这样说是因为富美子是一个人由家里逃出去的。她总会往父母处写封道歉的信,这一点和牧田管理收发信件的工作联系起来看就发生了曲折的情节。结果信是这样:牧田注意到了富美子在谈恋爱,像他那样有生理缺欠的人,猜疑心特别重,于是他把富美子寄给家里的信撕掉,然后把自己写的黑手帮的恐吓信送到你伯母那里。这和恐吓信不是从邮局寄来这一点也是一致的。”
  明智说到这里,稍稍停了一下。
  “真没有想到。不过……”我还有许多疑点要问。
  “你等一下。“他打断了我的话又继续说了下去。”我检查了现场,然后顺路到你伯父家门前等候牧田出来。随后,他像被派出来到哪里办事的样子出来了。我巧妙地把他骗到这家咖啡店,正好是我们坐的这张桌子。我一开始就和你一样,认为他是一个诚实的人,所以我以为这个事件可能潜藏着什么更隐蔽、更奥秘的内幕。于是我让他放心,保证为他保密,根据情况还可以给他以必要的帮助。最后他终于交代了全部情况。
  “你也许认识服部时雄这个人吧,由于他是基督教徒的关系,不仅对富美子的求婚遭到了你伯父的拒绝,而且还不准他到你伯父家里来。他那个可怜的服部弄得毫无办法。这样的老人真太糊涂了。但是,就连你伯父那样的人,也没发觉富美子和服部正在热恋。当然富美子也由于年轻不懂事,本来即使不这样离开家,自己是亲生女儿也不会有什么问题的。但姑娘的心太单纯了,她认为尽管有宗教的偏见,如果木已成舟,你伯父也就不会硬结拆散。于是她想出了一个狡猾的办法,用突然出走吓唬一下你那顽固的伯父,迫使他同意这桩婚事。总之,两个人手拉手地偷偷地到服部的一位住在农村的朋友家里快乐去了。据说从那里也发出了几封信。这些信都被牧田撕碎扔掉了。我为此到干叶县去,这一对男女对家中发生的‘黑手帮’事件毫无所知,完全陶醉在甜蜜的爱情里。我苦口婆心地整整劝了他们一个夜晚,这事办起来真困难。最后,作为条件是必须想办法让他们俩人结合在一起,这才好不容易地使他们离开,把富美子带回来,不过,这个条件看来也好像能够办到:从今天你伯父的口气看。”
  “那么,现在再说说牧田的事。这里也涉及到男女关系的问题。他很可怜地巴达巴达地掉着眼泪。别看那样的男人也有个恋人。对方是什么样的人还不知道,估计多半是被商人或别的什么人引诱上了圈套。总之,为了要把那个女人搞到手,需要一大笔钱。听他说还打算在富美子回来之前先行逃走。我深深地感到爱情力量的伟大。那样一个愚蠢的男人竟能想到这样一个巧妙的骗人的办法,可以说这完全是爱情的力量……”
  我听完之后,不由得叹了一口气,难道这不是发人深省的事情吗?
  明智大概也谈得很累,显得精疲力尽。两个人长时间地沉默着面面相舰。
  不久,明智突然站起来说:
  “咖啡完全凉了,咱们回去吧!”
  于是我们分别各就归途。在分手之前,明智像想起了什么似的把方才从伯父那里收到的装有2000无的钱包交给我说:
  “在你得便的时候,把这个交给牧田吧!告诉他这个做为他的结婚费用。你说呢,他是一个可怜的人哪!"
  我愉快的答应下来。
  “人生真有趣!我今天竟当了两对爱人的月下老人。”明智这样说着,发自内心地笑了。
  (完)
回复

使用道具 举报

平成的福尔摩斯

40

主题

20

好友

1233

积分

 

升级
4%
帖子
4357
精华
19
积分
1233
威望
301
RP
2221
金钱
80 柯币
人气
1451 ℃
注册时间
2008-6-20
9
发表于 2009-2-28 20:24:06 |只看该作者
第01节

  决斗
  茶桌上摆着两只酒杯,杯子里各装有八成透明如水的液体。
  那是恰似用精密的计量仪器量过一样精确、标准的八成。两只杯子的形状毫无二致,位置距中心点的距离也像用尺子量过似地毫厘不差。
  两只杯子从杯子中装的,到外形、位置的过于神经质的均等,总给人一种异乎寻常的感觉。
  茶桌两边,两张大藤椅同样整齐地对面地放在完全对等的位置;椅上,两个男人像木偶一样正襟危坐。
  那是在初秋离枫叶变红还有些日子的、盐原温泉A旅馆三楼的走廊上。洞开的玻璃窗外,青葱的绿色一望可见;屋顶狭长的之字型走廊直通热水池,繁茂的树枝下,鹿股河的流水忽隐忽视;滔滔不息的流水声,催人昏昏欲睡。
  这两人是从夏末就一直住在这家旅馆里的温泉疗养室。一个是三十五六岁的中年绅士,灰白的长脸有些呆头呆脑,身材又瘦又高;另一个是年仅二十四五岁的美青年。不,也许说美少年更恰当些。简单形容起来,那青年的容颜活像电影里的理查德·巴塞尔麦斯,虽显得机灵、聪明,却又天真无邪。两人都有点儿怕冷,在浴在之外,又被上了旅馆的棉袍。
  岂止两只酒杯不同寻常,盯着酒杯的那两个人的神情也十分怪异。
  他们竭力不让内心的不安流露于外,可是,他们面色苍白,呼吸急促,嘴唇发干,没有血色,惟独注视着杯子的眼睛异样地闪动。
  “来,你先挑。从这两只杯子里拿一只吧。我已经按照约定,在你来这里之前,给其中的一只里面加上了致死量的毒药。我是配药的。我无权批选杯子。因为我不能说我没做上什么你不知道的记号。”年长的绅士惟恐讲不清楚,操着嘶哑、低沉的声音慢慢地、慢慢地说道。
  美青年微微点了点头,朝桌上伸出了右手。那是要挑选可怕的命运的酒杯。
  两只酒杯完全相同。青年的手仅仅向左或向右偏上两寸,那一霎间的侥幸,便决定痛哭狂喊都无法挽回的生死存亡的命运。
  可爱的青年脑门上、界尖上,眼看着渗出了汗珠。
  他右手的指头不停地控弄着,急得不知抓哪边的林子是好。可是,虽然心急如焚,指头却好像不听使唤。
  然而,绅士却要承受远比青年更难熬的痛苦。因为他清清楚楚地知道哪边的是“死杯”。
  随着青年的手茫然地忽而向左,忽而往右,他的气息时急时缓,心像要破碎了一样怦怦乱跳。
  “快点儿!”绅士忍不住叫了起来,“你害怕了。你想从我的表情上看出哪边的是那个杯子。那是怯懦!”
  经他一说,纯属无意识的。青年意外地看清了对手表情的细微变化,发觉他正焦急地想要逃避毒杯。于是青年由于屈辱,脸变得更加苍白了。
  “请把眼睛闭上。”他结结巴巴地说,“你那样盯着我的手,太残酷了。我怕那双眼。闭上吧,请闭上。”
  中年绅士默然圈上了双眼。他知道,睁着眼,只能给双方都增添痛苦。
  渐渐地,青年得选定一只杯子了。虽然是在淡季的温泉旅馆,却也不无旁人眼目,若是磨磨蹭蹭的,有人来打搅那就麻烦了。
  他拿定主意,毅然伸出了右手。
  何等奇妙的决斗!在国家禁止决斗的现代,这是剩下的惟一决斗手段,倘或依照旧日的风气,使用剑或手枪,杀死对方的胜利者反而必须作为杀人犯而受到惩办,那样就不成其为决斗了。
  于是,这一新时代的毒药决斗便应运而生。他们约好各自将“自杀”的绝命书揣在怀里,喝光酒,就揣着绝命书回到房内,钻进被窝,静待胜负。绝命书已经相互查看过,没有半点欺骗。
  两人在那家温泉旅馆里邂逅了一位美丽的天使。他们如痴似狂地爱上了她。对于他们来说,那恐怕是一桩一生中空前绝后的事件,一场疯狂的恋爱角逐¥他们的逗留期限日复一日地推延下来。一个月了,胜负仍无分晓。
  对方的她对他们双方并非不感兴趣,但却始终不表示明确的选择。他们几乎每小时都要交替他感到天真的自负和噬心的嫉妒。如今已实在不堪忍受了。她不作出选择,就只好由他们来决定。谁将退出?无法预料。那就决斗。两位恋爱狂达成协议:像昔日的骑士那样,勇敢地进行一场殊死的决斗。一个非同小可的疯狂之举!
  三谷房夫(那是美青年的大名)终于抓住了右边的杯子。他阖上眼,把那只凉冰冰的容器从桌上拿了起来。已经无可挽回了。他像生怕犹豫似地,一下把杯子送到唇边,紧闭双眼,没有血色的脸猛地往上一仰,杯子里的液体潺潺地流入牙缝,喉管咕嘟咕嘟地发出声响。
  长时间的沉默。
  基地,闭着眼的三谷耳朵里听到一种奇异的声音。那声音混杂在山洞的激流声里,像是呼味呼味的气喘声。那是对手呼吸的声音。
  他心里一惊,豁然睁开了眼。
  啊,这是怎么回事?中年绅士冈田道彦瞪着像魔鬼一样凸出的双眼,死死地盯着剩下的那只酒杯,像是要把它戳透似的,肩膀不正常地一起一伏,汗淋淋的灰土色鼻翼吓人地抽动着。那是即刻就要呜呼哀哉的临终的呼吸。
  三谷有生以来还从未见过这般可怖的表情。
  明白了,明白了。他赢了。他拿的不是毒杯。
  冈田晃晃悠悠地从藤椅上站起来,像是要逃走,可是心里到底还是战胜了自己。他颓然瘫倒在椅上。死灰色的面庞骤然憔悴,急促的呼吸像啜泣似地上气不接下气。啊,多么凄惨的搏斗!然而,他终于端起了酒杯。
  慢慢地,慢慢地,他颤巍巍的手朝干涩的嘴唇靠去。
  年长的绅士冈田道彦明知是毒药,但为了决斗者的意气,不得不端起那只酒杯。
  然而,拿杯子的手却辜负了他那悲壮的、硬撑出来的丈夫气概,凄然颤抖不停,杯子里的液体叭略叭哈地洒落到桌面上。
  三谷由于惧怕自己刚才喝下去的液体,虽然目睹冈田绝望的痛苦,却好像丝毫未发觉抽到坏签的是冈田,似乎认定对手同他一样,也只是害怕二者居一的厄运。
  冈田屡屡鼓着劲将杯子往嘴边送去。可总是到嘴边一寸远的地方就猝然停住,仿佛有一只看不见的手在阻碍着似的。
  “啊,残酷啊!"
  三谷背过脸去,不由得哈咬了一声。
  这一声低语激起了对手的敌洗心。冈田痛苦的脸色骇然可怖,他鼓起最后一点气力,终于将那只毒杯端到了唇边。
  忽然,刹那间只听到“啊”的一声叫,随之是玻璃杯“乒”地破碎的声音。酒杯从冈田的手上滑落,排到走廊的地板上,打得粉碎。
  “你干吗?”冈田愤怒地后声喝道。
  “唉呀,怪我不小心,请原谅。”三谷道。说不出的自豪使他眼圈都发红了。哪里是不小心,他是故意把对手的杯子打落的。
  “重来,重来。我不想象受你这样一个毛头娃娃的恩惠。”
  冈田像个婆赖的孩子一样嚷叫。
  “膜?那样的话,”青年吃惊地问,“抽到坏签的是你吧?刚才打碎的杯子里放的是毒药吧?”
  听到这里,冈田的脸上现出“糟了”的表情。
  “重来。哪有这样不合理的。重来!”
  “卑鄙!”三谷一脸轻蔑的神情,“重来,这回就叫我拿有毒的林子,是吗?要知道你是这么个卑鄙的小人,我就不会干那种事了……我不忍看你那样遭罪,而且我已经喝光了杯子里的液体。那是毒药也好,不是也好,胜负已经定了。如果我过几个小时还没死,那就是我胜了;死了,就是你胜了。没有理由要你非得把那些喝下去不可。”
  说来,确实如此。打这场赌的目的是恋爱,而不是彼此的性命;只要决出胜负,就不必无谓地牺牲余者的生命。可是,打落敌人林子的三谷,比起惨然获救的对手来说,要光彩得多了,那是从前的骑士故事里也有的那种惊人之举。对冈田来说,这委实是无法忍受的奇耻大辱。
  然而,他没有勇气再“重来”,难为情地默不作声了。将屈辱与生命在天平上称量,还是生命重些吧。
  那当儿,走廊里面的一间屋里“咕略”响了一下。
  决斗者专注于他们的胜负,一点儿也没注意到,有个人从刚才就在那个房间套间的隔扇后面窃听他们的对话。那人离开刚才藏身的地方,走到了房间的中央。
  柳倭文子?他们的情人那光彩夺目、娇艳婀娜的倩影。
  柳倭文子。
  呵!为了这么个人儿,难怪三十六岁的冈田与二十五岁的三谷决意进行这场史无前例、不可思议的决斗。
  她身着花色一般的素淡单衣,黑色的罗纱腰带上显眼地绣着华美的花纹;入时的衣领高级、漂亮;衣服上散发出沁人心脾的馨香。实际年龄与三谷相同,也是二十五岁。看上去,其聪慧、贤明远比实际岁数更显老成,而其美丽、天真却似不足二十的黄花少女。
  “我不能进来吗?”
  她虽然一切全都知道、却歪着头。嫣然喷着花瓣一般的朱唇朝他们开腔,以协调冷眼相觑的两个男人的不和。
  两个男人不知该如何回答,久久哑然无言。冈田道彦一想到刚才的情形被柳倭文子本人看到了,便为加倍的羞耻而感到无地自容。他霍地站起身,略略步地穿过房间,往对面的走廊奔去。在刚才柳倭文子藏身的套间隔扇那儿,他回头朝着剩下的那二位,用不可言状的恶狠狠的口气说:
  “烟柳寡妇,那就永别了!”丢下一句没头没脑的话,消失在走廊外。
  所谓烟柳寡妇究竟是指谁呢?这儿除了柳倭文子和三谷别无他人;可是,不知怎的,听了那句话,烧文号的脸色喇地变了。
  “呀,他还是知道的啊!’
  她用三谷听不到的低微的声音,叹息着喃喃地说。
  “我们在这儿说的话,你全听到了吗Y’
  三谷好容易打起精神,不好意思地仰视着美人的脸。
  “嗯。不过我可不是故意的。无意中走到这里,碰上了刚才的情况,我也就没能回去。”
  说着,她的脸上也忽地飞起了红云。一想到因为自己出了这么大的乱子,虽然嘴_已巧妙地应付,心里却不能不感到羞愧。
  “你觉得挺好笑吧?”
  “不。为什么要那么做呢?”柳倭文子说道,“我觉得真有点过分了。”
  她忽然收住话头,紧闭着嘴巴,眼睛盯着别的方向。她是不愿让人看见她在哭。可是,不知何时涌出的泪水使她的眼睛看上去晶莹闪亮。
  柳倭文子的右手轻轻地拥到桌上。白皙的手指纤细且带有酒窝,可爱的桃红色指尖修整得尽善尽美。
  三谷的眼睛撇开情人的眼泪,无意识地瞅着她美丽的手指。不知不觉地,他脸色发白起来,气也喘不匀了……可是他到底大胆地采取了行动,毅然从上面猛地握住了她那带有酒窝的白嫩纤纤的手指。
  柳倭文子没有抽回自己的手。
  两人谁也不着对方的脸,只将爱心凝聚在指头上,久久地感受着彼此的热血。
  “啊,终于…。”
  青年欣喜地轻声说道。
  柳倭文子含泪的眼里充满憧憬未来的神色,她只是嫣然微笑,一言没发。
  正在这时,走廊上响起了急骤的脚步声,隔扇门哗啦一下被打开了,接着又闪出了刚刚离去的冈田道彦那张阴森可怕、杀气腾腾的面孔。
  进来的冈田道彦看到两人的情形,突然呆立不动了。
  数秒种的冷眼相觑。
  不知为什么,冈田从过来的时候就一直将右手揣在棉袍的怀里。好像怀里藏着什么。
  “刚刚说过永别而去的我,现在怎么又回来了?知道吗?”
  他丑恶地抽动着灰白的脸,狞笑着。
  三谷和柳倭文子不知怎样看待他这种疯子一般的举动,两人都缄口不语。
  在阴森森的沉默之中,冈田的全身可怕地剧烈抽搐了两次。少顷,他的笑容渐渐变成了一副凄惨的愁容。
  “没用,真没有用。我还是个废物。”他有气无力地嘟瞻。
  “请记着,我又第二次来这里。嗯,请记着!”
  他刚一说完,就霍然转过身去,跑出了屋子。
  “你发觉了吗?”
  三谷和柳倭文子不知何时进了客厅,身子紧挨着坐在一起。
  “他在怀里握着匕首呢。”
  “啊!”
  柳倭文子惶恐地更加贴近青年。
  “你不觉得他可怜吗?”
  “卑鄙。他濒临危险的生命不正是因为你那真正的男子之心才获救的吗?可是…”
  对冈田的极度轻蔑和对三谷的无限敬慕之情明显地浮现在她的面容上。
  打落那只毒杯竟使她如此感慨,是三谷未曾料到的。
  说话间,两人的手又不知不觉地握在一起。
  那套房间,由于刚才他们为进行那场奇妙的决斗,未向旅馆打招呼,故意选用最不方便的僻静处,所以他们不担心女招待会来问什么事。
  这对二十五岁的情侣像孩子一样,天真地忘掉一切思虑,陶然沉浸在桃色的窗雾和气闷的温馨世界之中。
  说了些什么?过了多少时候?他们全然不知。
  喜然,他们发觉一个女招待正拘谨地在套间里对他们打招呼。
  两人如梦初醒,难为情地坐开了。
  “什么事?”三谷愤然问道。
  “嗯,冈田先生留下话,叫把这个交给您二位。”
  女招待拿出来的是一个纸包。
  “是什么……像是照片。”
  三谷略有所惧地打开纸包。在他注视里面的东西之际,从侧面观看的柳倭文子比他还要惊恐,吓得异样地大叫一声,退到了一旁。
  那是两张照片。一张是男的,一张是女的。然而,那不是普通的照片。那是被惨无人道地杀害了的死人的照片。
  对于常看犯罪学书籍插画的人来说,那并不怎么新奇,而对于女人柳倭文子来说,正因为是真实的照片,所以便同看了真的被残杀的尸体一样,吓得她心惊胆颤。
  男的、女的刀伤都很深,头都要掉了,伤口赫然开着大口子,眼睛由于恐怖,张得圆鼓鼓的,许多黑乎乎的粘血从嘴里经下颚流到胸部。
  “没什么。他简直像小孩一样恶作剧。”
  三谷这样一说,柳倭文子想再看一眼那可怕的玩艺儿,于是又走上前,去瞅那令人毛骨悚然的照片。
  “咦,有点儿怪啊。还是端坐着被杀害的呢。”
  细一瞧,果真很怪。被残杀的尸体通常都是躺在门板什么上面,可照片上这具尸体竟像活木偶一样端坐在椅子上。脖子挨砍了,还端端正正地对着正面。
  正由于不自然,益发令人恐怖。
  三谷和柳倭文子都感到有个像冰一样凉得刺骨的东西,在顺着脊背往上爬。
  看着看着,竟好像觉得那可怕的东西慢慢地从照片上出来了。
  他们感到,在伤口和粘血遮住的背后,有个令人发怵的东西正朝他们狞笑。
  “啊,不行。你不能看。”
  慕地,三谷嚷着,把照片翻了过去。他终于悟出了那两张照片的可怕含义。
  但是,已经晚了。
  “啊,是这样!’
  柳倭文子面无人色。
  “是的……他是个多么卑劣的怪物呵。”
  原来,照片上被惨杀的不是别人,而是三谷和柳倭文子。
  回想起来,曾有一次同冈田三人一起到街上散步的时候,看见一家照相馆,便照了几张相,有三人合影的,还有各人单照的。
  冈田在那时互相赠送的照片上巧妙地加了一番工,便弄成了惨不忍睹的尸体。对于西洋画家的他来说,做那点手脚是毫不费力的。他略一加工,便使之面目全非,变成那副让人毛发直竖的惨死状。无怪乎他俩没认出自己的形象。
  一打听冈田在何处,说是他说到东京去一下,连行李什么都没带,就匆匆忙忙地动身走了。
  看一下表,刚才冈田走后,已经像做梦一样过了两个小时了。
  呵!多么不祥的遗物。假如这个过于填密的恶作剧不是什么可怕事件的凶兆就好了。
  
  没有嘴唇的人
  不久,请人们不祥的预感不幸应验的时候来临了。一起完全不可想象的恐怖事件发生了。
  在冈田留下怪照片离去半个月左右的一天(他在那期间从未回过盐原),三谷和柳倭文子下榻的同一家旅馆,住进了一个世上最奇怪的人。
  此人简直像恶魔的使者一样,所谓奇事刚巧就是在他到旅馆的那天突然发生的。一定是偶然的巧合。然而,总使人感到有点儿微妙的关系。
  由于此人到来将对这个故事有着重大的关系,因此有必要在这里稍微详细地描述一下他的容貌。
  已是枫叶开始发红、游客与日俱增的季节,可那一天,或许是因为天上蒙蒙地下着雨,盐温泉A旅馆竟奇怪地很少来客。
  到了傍晚,终于有一辆汽车驶到门口。
  一位乍看上去年逾花甲、步履蹒跚的老者。由司机搀扶下了车。
  “尽量住近旁边没人住的房间。”
  老人操着鼻音浓重、含糊不清的声音,生硬地说着,登上了台阶。他似乎腿很不好使,在走廊里也不撒开手杖。
  这位来客腿瘸,鼻子残缺,令人骇然,不过,新做的那身和式呢绒外套却是很不一般的上等货,因此,虽有残疾,旅馆里的人待他仍恭恭敬敬,彬彬有礼。
  他被带进楼下一间房间后,便急忙操着怎么也听不清的声音,含混地打听道:
  “小姐,有个柳倭文子的漂亮女人住在这儿吗?”
  如实回答说在,他又刨根问底地追问她住哪个房间,男朋友三谷是什么样儿等等,之后,又拿出十块钱说:“不能对倭文予她们说我打听过这些事,这是保密费。”
  “那是什么呀?真吓人啊。”
  等老人用完餐,来撤下餐具的女招待在走廊的角上抓住另一女招待,一起窃窃私语。
  “那个人,你看有多大岁数了?”
  “是啊,当然六十多啦。”
  “不对,实际上好像要年轻得多哩。”
  “可是,他不是头发都白了吗?”
  “晤,所以就怪啦。那白发是真的吗?他还用墨镜遮着眼睛,就是在屋里也戴着口罩,把嘴那块儿盖住。”
  “而且,还是假肢吧?”
  “对啦,对啦,左臂和右腿是假的,连吃饭都不方便。”
  “那口罩,吃饭的时候摘下来吧?”
  “嗯,摘下来。暧,我吓了一跳,你知道口罩下面是什么?”
  “什么?”
  那个女招待像她自已被吓了一跳似的,将昏暗的走廊一隅扫视了一遍。
  “什么也没有,赤裸裸地露着鲜红的牙床和雪白的牙齿。就是说,那个人没有嘴唇。”
  说起来是有些玄乎,那位客人是半拉人,即身体的三分之一是假的。
  最显眼的是嘴唇;鼻子也残缺得丑陋不堪,可以直接看到红红的鼻孔里面;眉毛连痕迹都没有。更为可怕的是,他上。下眼睑没有一根睫毛。难怪女招待怀疑他头上的白发也是假发。
  另外,此人左臂是假臂,右腿是假腿,要说身上完整的部分,惟有身躯。
  后来,据他——名叫蛭田岭藏——自己说,他在前年大地震发生火灾的时候失去了胳膊和腿,面部全被烧伤了。因此,受了这么重的伤还保住了命,是一大奇迹。这反倒成了他自夸的资本。
  这个怪人,叫他洗澡时,他假犯感冒了,推辞不去;可是女招待一走,他便拄着手杖,迈着假腿,哈步哈哈地踏着地板,顺着长长的阶梯往谷底的浴室走去。也许是走惯了,他出奇地走得稳稳当当,身子灵巧地向前移动,敏捷地往下迈步。
  下了阶梯,来到发出可怕的啸声、滚滚流泻的鹿股河岸边。那里建有一座以天然岩石形成的阴暗的浴室。
  以为他是洗澡,却又不是。他从走廊来到院子里,从浴室外隔着玻璃在里面窥视。
  因为下着蒙蒙细雨,加上天色已近黄昏,水蒸气弥漫的澡堂里,犹如梦中景色,幽暗朦胧。
  里面有两个白乎乎的东西在蠕动,那是三谷健壮的肌肉和柳倭文子光润的身体。
  温泉的澡堂也分男女浴室。可是,由于澡堂里没有一个浴客,像空旷而晦暗的谷底一样,柳倭文子异常害怕,三谷便进了女浴室。
  室内昏暗,又有水蒸气,连对方相距不到两米的白皙的身子都看不清,因此,两人既不怎么没得不妥,也不怎么感到害羞。
  耳边能听见的只是因下雨而上涨的河水的流泻声。因与上房相隔甚远,澡堂构造又是原封不动地利用天然岩石,便感到这个世外桃源惟有两个刚出世一般的赤条条的男女形影相对。
  “那些事用不着担心,那是骗骗小孩子的鬼把戏。”三谷在热水里站成个大字形,悠然说道。
  “我可不那样认为。我好像觉得他现在还在那一带徘徊。”
  柳倭文子白嫩嫩的肉体像张画一样贴在黝黑色的岩石上。
  少时,青年忽然有所察觉,惊异地问道:
  “暧,你在看什么哪?连我都给吓了一大跳。眼睛怎么啦?别发呆,柳倭文子,我说的你明白了吗?”三谷忽然恐慌起来,请人大概是发疯了吧。
  “我是看到幻影了吗?瞧,有个奇怪的东西从那个窗口往里瞅。”一个疯癫的。像做梦似的傻乎乎的声音回答。
  三谷大吃一惊,又强自镇静。
  “没什么,只能看见对面树上的红叶。你今天怎么。”正说着,不知为什么话突然中断了。
  与此同时,柳倭文子一声惊叫,宽大的澡堂发出回声,令人不寒而采。
  他们看见了。在向着河的窗户外面,他们在一刹那间看见了一个不可言状的可怕的东西。
  那是个从未见过的怪物。
  那怪物倒竖着密原的白发,戴着奇异的墨镜,墨镜下面没有鼻子,半张脸都是血红的大嘴和鳅露面尖利的挎牙。
  柳倭文子在极度惊恐之下,顾不上羞耻和体面,略地跳进浴池,候他紧搂住三谷的裸体。
  在清澈见底的美丽的泉水中,两条人鱼飘飘悠悠地偎在一起。
  “逃吧,快逃吧。”一条人鱼紧勾着另一条人鱼的脖子,嘴贴在耳朵上匆匆说道。
  “别害怕,是精神作用,看错了什么东西。”
  三谷把依旧接着他的柳倭文子拉出浴池,跪到窗前叭地打开窗户往外面看。
  “你看,什么都没有。我们是神经过敏了。”
  于是,柳倭文子隔着青年的肩膀,悄然伸长脖颈往窗外张望。
  就在眼皮底下,鹿股河黑黝黝的河水湍湍奔泻。那里刚好是水深处,本来水就很深,加上淫雨连绵,河水上涨,又是傍晚的深谷,在谷底奔流的河水益发显得可怖。
  喜然,那当儿三谷感觉到,紧贴着他屁股的柳倭文子的肌肉,突然一阵一阵地痉挛起来。
  “呀!唉呀!”
  如她惊叫的河岸一看,这回连三芬也不由得“啊”他叫了起来。
  已经不是做梦,也不是幻影了。这是一桩活生生的摆脱不掉的大怪事。
  “是溺死鬼。别害怕,我去看看还有没有希望把他救过来,你等着。”
  他在更衣室迅速穿上衣服,从走廊往现场跑去。柳倭文子也系上一根腰带,跟在他的身后。
  “唉,怎么也不行啦。不是今天跳进去的。”
  溺死鬼肿得实在像个摔跤的力上一样,非常难看。虽然脸朝下,无法辨认,可是从衣着上看,像是个温泉疗养客。
  “唉呀,这衣服像是见过呀。你也一定……”
  柳倭文子激动得声音发颤,脱口说出了莫名其妙的话。
  溺死鬼身着碎白点花纹的棉绸单衣,衣服上碎白点花纹有点眼熟。
  “难道会有那样的事?”
  三谷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可是不查看溺死鬼的脸又不能放心。他下到水滨,战战兢兢地用脚使劲推了推漂到岸上的死尸。
  尸体像被翻转的一块门板似地咕略一下脸孔朝上了。翻过来没费多大力气,吓得人以为他还活着。
  柳倭文子溜到远处,不敢看溺死鬼的脸;三谷看是看了,可是却感到十分恶心,没能看多大会儿。
  死尸的脸肿得圆鼓鼓的,容貌全变了。也许是接到岩石尖上擦伤的,几乎整个面部都烂得一塌糊涂,使人不敢瞧第二眼。
  三谷和柳倭文子跑去叫旅馆的人。关于随后因溺死鬼而起的骚乱的详情无需在这里赘述。警察署是不消说的,法院也来了人。乱子不光是在盐温泉,甚至一直扩展到整个盐原。那二三天,人们一到一块儿就谈论那件事。
  溺死者尽管面部损伤不堪,但根据其大致年龄、身量。衣着及携带物品等,确定就是冈田道彦。
  调查结果,判定系跳水自杀。上游有几条有名的瀑布。冈田是跳进一条瀑布的瀑潭内自杀的。据医生推断,死后已有十天以上,因此,他可能是在说去东京离开旅馆的当天技水的,沉入瀑潭后,由于连日下雨,水位上涨,终于在这一天漂到了旅馆的后面。
  关于自杀的原因,结果没弄清楚便不了了之。有风声说好像是因为失恋,也有人说其对象就是柳倭文子。但是谁也不了解事情的真相,知道的惟有三谷和柳倭文子本人。
  冈田好像不是来盖原才认识柳倭文子的。他的情爱更加坚贞,更加深沉。或许到温泉来也不是为了疗养,而是想接近柳倭文子。他是何等苦恼,仅从他提议进行那场近乎疯狂的毒药决斗便可了然。
  由于爱慕至深,烦恼丛生,绝望使他陷入半疯狂状态,这是不难理解的。可是他身藏匕首却又没有勇气下手。结果,除了选择弱者的道路毁掉自己以外,别无良策。
  出乱子的第二天,三谷和柳倭文子便离开了这块不祥之地,乘火车到东京去了。
  他们丝毫不知,在同一列车的另一节车厢里,同乘着一位奇怪的老者,只见他和式呢绒男外衣的领子翻竖着,便帽扣到眼眉上,脸上戴着墨镜和口罩。没有嘴唇的人!蛭田岭藏。呵!这个怪人对三谷和柳倭文子究竟有着什么样的关系呢?
  读者请君,以上可以说是故事的开头,接下来舞台将转到东京。由此,一宗世间最最离奇的犯罪案件渐渐拉开了序幕。  

第02节

  茂
  三谷和柳倭文子回到东京后,仍三天一次约定地点,继续快乐地幽会。
  三谷自打学校毕业后还没定下工作,住在公寓里,靠父亲的生活补贴度日;柳倭文子则好像有什么难言之隐,连住处也含糊其辞,因此,双方都避免互相造访。
  然而,随着光阴违再,两人的情爱不仅丝毫未见衰减,反倒越发深厚起来,因此,那种暧昧的状态便不能长此下去了。
  “柳倭文樱沂翟谑懿涣苏庵肿锶怂频挠幕崃恕0涯愕拇掣嫠呶野伞K档乃窖塘迅揪烤故窃趺椿厥拢俊?
  一天,三谷抱着今天非搞清不可的心情,提出了自盐原以来提过多次的问题。所谓“烟柳寡妇”是死去的冈田道彦随口说出的柳倭文子的另一个名字。
  “我怎么这么胆小呢?一定是伯被你扔掉吧。”
  柳倭文子诙谐地笑着,语调里像是带点哭声。
  “不论你有什么经历,我都决不会因为那些变心的。而照现在这种状态,我好像觉得你在戏弄我。”
  “唉
  柳倭文子薄治地叹了口气,沉默片刻,慕地用反常而悻然的口吻冷冷地说:
  “我是个寡妇。”
  “这我早就猜到了。”
  “还是个百万富翁的哩。”
  “而且,有个六岁的孩子。”
  “瞧,不喜欢了吧?”
  三谷不知说什么好,默然无语。
  “我全说了吧,要听吗?哎,倒不如这会儿就到我家去,去看看我心爱的小宝宝,那样好,那样好哇!”
  柳倭文子异常兴奋,连发红的面颊上流着眼泪都没意识到,晃晃悠悠地站起身,也不管青年是否乐意,朝门口走去。
  不一会儿,两人便昏头昏脑,心里像发了疯似地坐在汽车的坐垫上了。
  三谷一动不动地紧握着柳倭文子的手,像是要说;“我怎么会为那些事变心呢?”
  两人一言不发,可是脑子里错综复杂的思绪像风车一样不停地旋转。
  约摸三十分钟光景,汽车到了目的地。两人下了车,面前是宽阔的石阶,花岗岩的门柱,紧闭的透花铁门和透道的水泥围墙。
  门柱的名牌上依然写着“烟价’字样。
  他被让进一间幽静而陈设异常奢华的宽敞的西式客厅。
  大扶手沙发坐上去舒适怡然。在三谷的沙发正对面,有一张厚厚的长沙发,长沙发上是背靠着花样华丽的天鹅绒靠垫、精疲力尽地倚在圆扶手上的柳倭文子的芳姿。
  胳膊支在柳倭文子的膝上,脚伸到沙发下的可爱的西装少年是烟柳的遗儿、柳倭文子的亲生子——茂。
  以深色套子的沙发靠垫为背景,柳倭文子白皙的面颊、华美的靠垫、茂苹果般红润润的脸蛋儿,看上去宛如一幅题为“母与子”的美丽的图画。
  三谷从他们俩身上抬起眼睛,注视着挂在她俩头顶墙壁上的一幅放大照片的像框。照片上是个相貌丑陋。年约四十上下的男人。
  “是已故的烟柳。挂着这个,不行吧?”
  柳倭文子乖乖地请求宽恕。
  “还有茂。这孩子也同烟柳一样很使你讨厌吧?”
  “不,哪里。谁会讨厌这么可爱的茂。他是那样地像你。茂也喜欢叔叔吧?嗯?是吧?”
  说着,三谷拉起少年的手。茂菀尔一笑,点了点头。
  窗外,院子里的枫叶已经发红。常青树树丛在晴朗、温煦的阳光映照下微微发名,令人伤感,一时觉得如入梦境。
  柳倭文子疼爱地抚弄着茂的脸蛋,攀然谈起了她的经历。由于周围是那般情景,那些经历听起来总像是一段风流艳史。
  然而,在这里苦一字不漏地赘述她的经历,未免太乏味。因此仅扼要地叙述一下与这个故事有关的部分。
  十八岁的柳倭文子失去双亲,寄居在一门远亲家里。或许是因为这个缘故,这姑娘对金钱和用金钱所能换来的荣誉,怀有极其强烈的贪欲。
  她恋爱了。然而她又将爱情弃之如敝展,与百万富翁烟柳结了婚。
  烟柳年长许多,其貌不扬,而且,是个为了赚钱一味想钻法律空子的恶棍。但是,柳倭文子喜欢烟柳。地赚来的钱要比烟柳本人更讨柳倭文子的喜欢。
  可是,减运事通的烟柳终于遭到报应。地触犯了法律,被判重罪,成了阶下囚。
  柳倭文子和茂花那一年多的时光里含垢忍辱地过着寂寞的生活。其间,患病的烟柳终于在狱中病房里一命呜呼了。
  烟柳和柳倭文子都没有可以京逼遗产的亲戚,可是在百万巨富和妙龄蠕妇的美貌诱惑下,求婚者接履而来。由于过分的烦乱和对于以财富为目标的求婚的腻厌,柳倭文子将茂托付给心地善良的妈妈,独自一人改名换姓到温泉尽兴疗养去了。
  在那里,与她同住一旅馆的三谷丝毫不知她的真情而对她一往情深,他在毒药决斗时所表现出的无法形容的大丈夫气概也是那样地令人称赞,柳倭文子自然也就爱上了三谷。
  “你知道我是个多么贪得无厌、多么多情的坏女人吗?”
  柳倭文子结束了长长的自白,微微泛红的脸上浮现出一丝自暴自弃的微笑。
  “你最初的那位突情人是个什么样的人?还没有忘记吧?”
  三谷的语调里含有一种异样的使人费解的意思。
  “我被他骗了。开始他说些好听的,说是要让我幸福,可是根本不幸福。他不光是个穷光蛋,还有令人害怕的坏牌气。不过,虽然他爱我,可是他越爱我就越让我讨厌,讨厌得恶心,没法子。”
  “那个人现在怎么样了?在什么地方?你一点也不知道?”
  “嗯,都是八年前的事了。那时候我还只是个孩子。”
  三谷默然起身,雕到窗口看着外边。
  “那么这就是你所嫌弃的咯?”他望着窗外,没有表情地说。
  “哦?”柳倭文子惊诧道,“你干吗要说那些?我只是由于对你隐瞒我的实情已经使我痛苦了,只是因为有了孩子、病死狱中的罪人的妻子与你这样已使我害怕了。”
  “那么说,你认为我们如今可以分离了,是吗?”
  在柳倭文子说来,可以说正由于不能分离,她才坦白说出了自己的经历。他不会不明白那一点。
  柳倭文子也站起身,与三谷并排望着窗外。只见微微发红的阳光将树影长长地投在美丽的草坪上;不知何时悄悄地从屋里溜到草坪的茂,正跟着有他身体二倍大的爱犬“赤熊”戏耍。
  “同孩子一样,你是无辜的。我决不会为那些事对你变心。相比之下,我倒是害怕你的财富。因为同你最初的情人一样,我也只是个穷学生。”
  柳倭文子手搭在三谷的肩上,几乎险财险地凝视着他的面孔,甜蜜蜜地、甜蜜蜜地笑了,好像在说;啊!太好了。
  正在这时,宅院的围墙外传来了粗俗的笛子和鼓乐声。
  最先注意到那声音的是赤熊。它不知为何似乎有些不安,摇动着耳朵盯着那边,茂受到狗的感染也凝神谛听。
  乐声在门前附近刚一停下,就隐约听到了化妆广告人的公鸭般声音。
  三谷和柳倭文子看见茂飞快地往门口奔去,赤熊也忽前忽后地跟着主人跑走了。
  门外,打扮得稀奇古怪的化妆广告人,高声叫喊着点心铺广告的连篇独白。
  胸前挂满鼓、三弦,还有点心的样品;身上穿着染有花鸟的绸子同蒲毛呢胡乱缝在一起的自西合壁的小丑服;头上戴着比普通人脸大一倍的纸糊的滑稽木偶人头;那张黑窟窿似的嘴里呜喀鸣嘈地发出嘶哑的公鸭声。
  或许是因为戴着木偶人的大头,化妆广告人的声音就像廉价的留声机一样,鼻吉特别重,几乎连意思都听不懂。
  可是,意思虽不清楚,像歌一样的曲调却饶有趣味;而且,打扮又是那样稀奇古怪,于是乎茂跑到泌,不知不觉地就朝化妆广告人的身旁挨去。
  “小家伙,瞧,这块点心给你。晤,吃吧。吃一口甜掉牙,可好吃啦。”
  他一面滑稽地摇着纸糊的大头,一面拿出鼓上头的样品点心。
  茂觉得这使叔叔像圣诞老人一样和蔼可亲,便欣然接过点心。虽然肚子不是很饿,可是因为稀罕,立刻就往嘴里面塞。
  “好吃吧?来,下面叔叔敲鼓,吹笛子,唱好听的歌给你听。”
  淋淋淋…共鸣鸣。大头假面在肩膀上咕咯咯咯地摇晃,花绸薄毛呢的小丑取一掀一掀地飘动。化妆广告人像水偶一样滑稽地跳了起来。
  跳着跳着,化妆广告人渐渐从烟柳家的门前离去。茂觉得好玩儿,不知不觉地看得出了神,像个梦游病患者一样跟随在他的后面。
  手舞足蹈的化妆广告人后面,是可爱的西装少年茂,茂的后面是牛犊一样的赤熊。这支怪异的队伍在冷清的住宅街上不停地、不停地往前行进。
  客厅里的柳倭文子对此一无所知。化妆广告人的乐声渐渐远去,终于听不到了,茂还没有回来。她心里墓地不安起来。
  叫女拥在门前寻找了一番,可是,别说茂,连爱犬赤熊也无影无踪,不知去向。这着实是个不同寻常的预兆。
  柳倭文子、三谷以及佣人们苍白着脸,在住宅内外找遍了每一个角落,却连个影子也没有看见;这当儿,因事外出的奶妈阿波回到家里,她痛哭流涕连声赂罪。家里乱成了一锅粥。
  他们怎么也想不到是被化妆广告人带走了,可是找了半天仍没找到,便都意识到大概是人骗子干的。
  向警察署报案?不,再等等看。在如此众说纷坛莫衷一是之中,时光无情地逝去。
  不久,太阳落山了。随着暮疆越来越浓,不安也愈来愈加重了。像看到了呼唤着母亲的名字、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流浪的茂那可怜的身影,像听到了他那悲戚的哭声,柳倭文子心烦意乱,坐立不安。
  少时,一个学仆面如死灰,气急败坏地奔到聚在客厅里与众人面面相觑的柳倭文子那里。
  “真是拐骗。赤然回来了。赤陈忠实地为了茂而搏斗,都受伤了。”
  往学仆指的门外望去,只见牛犊也似的赤熊浑身是血,凄然呻吟着,瘫软地躺在地上。呼吸味呼味呼地十分急促,舌头无力地耷拉着,眼睛不时地往上翻,身上被打得皮开肉绽,重伤好几处。
  柳倭文子眼望着躺在走廊上的那团血糊糊的东西,雾时联想起在某个遥远的地方遭到同样命运的可怜的孩子,她好容易克制住没让自己晕倒。
  她老是把血淋淋的赤熊可怜地喘息的模样,看成是茂痛苦得乱翻乱滚的身影。
  烟柳家里有一位姓齐藤的老人当管家,因为碰巧不在,便由三谷挂电话向警察署报案,请求他们寻找茂。
  警察署方面回答说,将派负责这类案子的警察前来。可事情谈完刚挂上电话,电话铃又尖利地叮铃铃响了起来。
  还在电话机跟前的三谷重又将听筒拿到耳边,只应对了二三句,他的脸便刷地失去了血色。
  “谁?哪儿来的?”
  柳倭文子不安地气喘着问。
  三谷手接着送话器转过脸来,却又犹豫不决,似乎很难开口。
  “怎么了?不要紧,你快说呀。”
  柳倭文子催道。
  “真有点耳熟,真的,是你的茂自己打电话来了。可是…
  “嗯?你说什么?茂打电话?他还不知道怎样打电话呢…我听听着,那孩子的声音我是最熟的。”
  柳倭文子跑到跟前,从犹犹豫豫的三谷手里夺过了听筒。
  “暧,我,能听见吗?是妈妈呀。你是茂吗?你在哪儿?”
  “我,不知道,是哪儿。不知道,有个叔叔、在边上,险很怕人,吓唬我,什么都不让我说……”
  声音突然断了。好像是那个可怕的叔叔突然用手捂住了孩子的嘴。
  “啊,真是街哇。茂,茂,快说,快,是妈妈呀,我是妈妈呀。”
  耐住性子喊了一阵子,不一会儿又听到了茂的不连贯的声音。
  “妈妈,把我赎回去吧。我后天、晚上十二点,在上野公园、图书馆后面。”
  “哦?你说什么?你旁边有坏人,是他叫你这么说的吧?茂,只一句,只一句就行了,告诉我现在在哪儿?说,在哪儿?”
  然而,对柳倭文子的话,孩子简直像聋子一样置若罔闻,又接着说出了不像孩子说的可怕的话;
  “妈妈如果,带十万块钱、到那里去,我就能回家。十万块。不是妈妈,不行的呀。”
  “晤,知道了知道了。茂,放心吧,一定教你。”
  “要是报告警察,就宰掉你的孩子。”
  啊,怎么回事?“你的孩子”不就是指正在说话的茂自己吗?
  “快,回答。不回答,就让你的孩子吃点苦头。”
  刚说到这里,就听见孩子“哇”地哭叫起来。
  
  恶魔的情焰
  多么残忍的行为啊!诱拐少男少女,以此勒索钱财的犯罪案件屡有传闻;可是,叫被拐骗的孩子自己说出恐吓的话,让母亲听他凄厉的哭声,以此来刺她的心,却是前所未有的恶魔的新花招。
  然而,对柳倭文子来说,比起憎恨恶魔的行为,她倒更为茂在电话机前,说着可怕的恐吓的话那种莫可名状的恐怖处境而神魂颠倒,她分不暇顾,陷入了半疯狂状态,两手紧抓电话机,惟恐听漏对方的话。
  “茂,不哭。你说什么妈妈都听,对钱什么的决不吝惜。告诉边上那个人,就说我知道了。嗯,知道了。不过,对他说,一定要真地把茂还给我。”
  于是听筒里又响起了孩子无动于衷,像背诵一样断断续续的声音:
  “这边,一定。你那边,刚才说的、如有一点违背,就要、宰掉茂。”
  电话喀啦一声挂上了。
  纵然是六岁的幼儿也一定懂得他说的是多么可怕的事。逼他那样无动于衷地说出那些话的恶魔的恐吓是多么强烈,想一想都叫人不寒而栗。
  在三谷及奶妈阿波、女佣人等安慰哭倒在电话机前的柳倭文子那当儿,所属的警察署来了一位任司法主任的候补警部和一名便衣警察。
  “这是常见的诡计。没什么,不必准备什么钱。拿着个报纸包或别的什么,到约定的地点去看看,把孩子换过来,其它的,警察署会办好的。当然要抓住罪犯。只是,我们一开头就去的话,会打草惊蛇,罪犯会溜掉。所以你要假装成遵守对方的提议,没带警察,是独自把钱带去的。我曾经就用过这个办法,把犯人骗过来,成功地把他抓住了。”司法主任满不在平地侃侃而谈。
  “可是,犯人也许要当场查看那些钱,如果他发觉是假的,会不会对孩子有什么粗暴的举动?”三谷担心地问。警察笑道:
  “有我们跟着。现场埋伏几名警察。在万一之际,从四面八方冲过去,不容分说地把他抓起来;况且,对于犯人来说,孩子是最重要的人质,因此即使这一计划失败了,他也断断不会加害于孩子的。毕竟勒索钱财这已是前一个时代不新奇的作案行为了,在如今还玩这种把戏的家伙实在是个蠢贼,大概可以说,用这种手法成功的先例历来都很少见。”
  结果商定,当夜让七八名便衣警察事先在现场附近森林的暗中潜伏起来,表面上由柳倭文子只身前去赎颌茂。于是三谷过于担心柳倭文子的安全,又提出了一个更为奇妙的方案。
  “柳倭文子,把你的衣服借给我,我化装成你去吧,我曾经演过学生戏里的旦角,连戴假发我也十分娴熟,毫不费力。那是在漆黑的森林里,尽可放心地骗他,而且,只要我去,就是动起武来,也要把茂接回来。让我去吧,你去,我总觉得很危险。”
  有反对意见说不必那样,可是三谷热心的提议还是被采纳了。他将做柳倭文子的替身。
  是夜,三谷细心地给没有胡子的脸化妆,戴上假发,穿上柳倭文子的衣服,打扮成演学生戏以来久未装扮的女装。
  看起来,他为这次奇妙的冒险而精神大振,对女装好像也颇感兴趣。怪不得他自己提议,他的女装扮得惟妙惟肖,简直跟真的女人一模一样。
  “一定把茂找回来,安心等着吧。”
  他出发的时候,这样安慰着柳倭文子。那时双方都以女装相对,然而谁能料到,那将是他们的一次久别。
  女装打扮的三谷在山脚下了汽车,打山里穿过,摸索到图书馆后面的暗处,恰好是约定的十二点之前。
  警察岗亭不太远,樱木阿的住宅街也就在那边,可是,那个角落却格外黑暗,简直觉得像钻进了深山老林。
  便衣警察们潜伏在哪儿呢?连事先知道的三谷也没发觉一点动静。
  他警惕着四周,在暗中站着。不一会儿,响起了踏在草上的沙沙声,只见模模糊糊、一大一小的两个黑影走了过来。那小的确实是个孩子。对方没有违约,把茂带来了。
  “是茂的妈妈吗?”
  黑影轻轻问道。
  “咽”
  三谷也低声模仿女人的声音回答。
  “约好的东西,没忘记吧?”
  “咽”
  “那就拿来吧。”
  “嗯。那是茂吧?茂,到这儿来。”
  “慢着,那不行,要凭那个东西换。快,快拿来。”
  渐渐地,随着适应了黑暗,三谷隐约看清了对方。来人上着无翻领外套,下穿细筒裤,脸上裹着一块黑布,那孩子可爱的西装身影正是茂。
  孩子好像是受到了毒打,看到妈妈也不出声,揪着男人的肩头,缩成一团。
  “暗,确实是十万块,一万块一捆,共十捆。”
  三谷拿出了鼓鼓囊囊的报纸包。
  十万块,偌大的一笔钱。即使是为了心爱的孩子,那样轻易地交出那么多的钱总是有点不寻常。对方果真会相信而接受吗?
  可是那个贼好像是有点疯了,接了包裹,没怎么查看就撒开小孩,修地往黑暗中窜去。
  “茂,我是叔叔啊。是替妈妈来接你的叔叔啊。”
  三谷把孩子拉过来轻声对他嚼咕。这当地,从盗贼逃路的方向,随着异样的叫声,传来了什么东西步地撞在树干上的声音。
  “抓住了,贼抓住了。”
  一个隐蔽在树下的便衣警察轻而易举地抓住了盗贼。
  四周响起了“呀”的叫声和人们跑动的脚步声。
  埋伏的便衣警察齐向那里涌去。
  一次干脆利落的拘捕。
  便衣警察们把贼绑起来,牵着绳子,把他带往稍远处的常夜灯下,以便看看他的脸。三谷也拉着孩子的手,跟随在后面。在明亮的灯光下,往孩子脸上一看,他忽然“啊”地惊叫起来。
  正如读者诸君所料,三谷接回来的少年与茂毫不相像,是个穿着茂的西装、从未见过的孩子。
  不过,虽然茂是假的,贼本人却被抓住了,孩子总会弄回来的。
  三谷领着不认识的孩子,走到那伙围着贼的警察面前。
  可是,这是怎么回事?那里也出了怪事。
  “晤,我不知道那样卑鄙的事,我钱迷心房就照他说的干了。我可是什么也不知道哇。”
  那人摘下覆面的黑布,连连求饶。
  “我认识这家伙,他是新近出现的乞丐,他有孩子,在山里露宿,那个穿西服的孩子就是这家伙的。”
  一位便衣警察证实了那人的话。
  “那么,你们是约好用假孩子换了钱后,就拿到那个要你干这种事的人那里,他在一个地方等着你,是吗?”
  另一个警察瞪着乞丐,问道。
  “不,没说换钱。只是说,有个女人要拿来一个方包裹,把那个包裹拿来后,随便扔到什么地方就行了。”
  “哦,那家伙真古怪啊!这么说,这贼对钱包裹是报纸这一点是早有所知的咯。”
  案情一波三折,诡派离奇,使人迷离恍惚,如坠五里雾中。
  “还记得他的脸吗?是什么模样?”一位便衣警察又问。
  “那就不知道了。他架着一副大墨镜,戴着大口罩,而且,对我说话时,还用外套的袖子挡着脸……”
  啊,这等模样,读者或许已经想起了某个人物。
  “噢,穿和式外套吗?”
  “是的,是上等的新衣。”
  “多大岁数?”
  “不太清楚。好像是个六十来岁的老头儿。”
  便衣警察们与这个有孩子的乞丐一同到警察署,又进行了一番严厉的审问,结果,除了在上野公园听到的以外,别的一无所得。
  特意扮成女装,毫无畏惧地前去赶约的三谷感到实在不走运,他匆匆辞别了便衣警察,钻进路过的出租小汽车,返回了烟柳家。
  回来一看,一被更加出人意料的事件在等待着他。
  “太太刚才收到您的信就出去了。”学仆说。
  “信?我没写过什么信。那信要是还在,拿来给我看看。”五谷异常不安,激动地叫道。
  学仆找来的那封信,用的是没有任何标记的常见的信封和普通的信笺,信上惟妙惟肖地模仿三谷的笔迹,写道:
  “柳倭文子:
  立刻来这辆车来。茂受伤了,刚送到医院。速来。
  三谷子上野、北川医院”
  看罢信,三谷面如死灰,修地闯进门边的电话间,慌忙要警察署。
  信中的北川,是一所确实存在的医院,可是柳倭文子并没有到那里去是显而易见的。
  那么,可怜的她,如今在什么地方,遭到了什么样的不幸呢?
  柳倭文子被那封假传吓得晕头转向,丝毫没注意到她乘的汽车往哪儿行驶。汽车嘎然而止。她下车一看,那是一条从未去过的幽静的街道,四下都看不到医院之类的建筑物。
  “司机,这里不对呀。哪儿是医院?”
  在柳倭文子惊疑地询问时,司机和助手已经下车立在两旁,揪住了她的胳膊。
  “什么医院?可能是搞错了吧。你的孩子就在这座房子里。”
  司机满不在乎地说着连小孩子也骗不过的谎话,用力把柳倭文子换走了。
  走进又窄又小的门,打开黑漆漆的格子门,登上了像门口台阶的地方,穿过二三个没灯的房间,下了古怪的阶梯,有一间阴湿的小屋子。
  屋里只点着一盏小油灯,什么也看不清,四周是什么都没有的水泥墙壁,地上铺的是变了色的发红的垫席。好像是一座地牢。
  一桩迅雷不及掩耳的突发事件。
  “茂呢?我的孩子在哪儿丁’
  柳倭文子虽意识到自己上当了,仍不死心,没有用的话脱口而出。
  “孩子马上就要让你见到了,静静地等一会儿吧。”
  司机仍操着傲慢的腔调,应了一声就走出了屋子。坚固的门哗地一下紧紧地关上了,喀哈一声落了锁。
  ““喂,你们要把我怎么样?”
  柳倭文子叫嚷着往门边跑去。可是,已经晚了,谁也好,砸也好,厚厚的门板纹丝不动。
  柳倭文子一动不动地倒在硬梆梆、凉冰冰的垫席上。夜间的寒气阵阵地袭来,地窖像坟墓一样死一般的沉寂。随着心里安定下来,柳倭文子清楚地明白了自己眼下可怕的处境。
  虽说一心只惦着茂而对自身的危险无暇顾及,可是,怎么会这样轻易地给带到这儿来了呢?柳倭文子百思不得其解。
  慕他仔细一听,上面什么地方有小孩的哭声,在万籁俱寂的深夜,凄切、细弱的哭声时断时续。
  好像是幼小的孩子在挨打。
  爱子的声音焉能听错?那确实是街的哭声,不然不会这样直钻心尖。
  “茂,你是茂吗?”
  柳倭文子忍不住失声高喊。
  “茂,你答话。妈妈在这里呀。”
  也许是她不顾一切拼命呼叫的声音终于被听到了,霎时间,哭声停了,随即又突然传来高声的尖叫。那声音像是在叫:妈妈、妈妈。
  叫声中混杂着僻、啪的异样的声响。啊!可怜的孩子在挨鞭打。
  然而,这时候一个对柳倭文子来说要比茂的哭声更加、更加可怕的东西,正悄然向她身边走去。
  在司机出去的那扇门的上部有个小小的视孔,此时,那个孔的盖子正慢慢地开启。
  由于孩子悲怆的哭声略为平静点了,对天花板的注意力便松了下来,于是门上发生的奇怪的变化此时便落入眼里。
  柳倭文子惊愕地盯着正一点点、一点点地打开的视孔。
  在油灯发红的光微微照亮的门上,刚露出一条线一样的漆黑的缝隙,转眼便成了月牙形,随即终于现出了一个黑洞洞的窟窿。
  有个人往里面窥探。
  “让我见见茂吧。请别打他了,对我,你们怎么样都可以。”
  柳倭文子拼命叫喊。
  “真的怎么样都可以吗?”
  可能是隔着门的缘故,回答的声音呜哩呜喀很不清楚。
  那语气听起来让人胆寒,她吓得半晌没能说出话来。
  “你既然那样说,也并非不让你跟孩子会面,不过,刚才的话不会是假的吧?”
  那听起来异常吃力的声音刚一停下,圆圆的视孔里墓地露出一张脸来。
  柳倭文子只看一眼便吓得魂飞魄散,她哭叫皆非地“呀”了一声,用袖子遮着眼,一下趴倒在地上。
  曾经在盐原温泉见过的那个莫可言状的可怕的幻影又在这里出现了。
  就是那个满脸癫痕、鼻子残缺、无唇的嘴露着长牙的不像人类、奇丑无比的怪物。
  少时,俯卧着的脖颈感觉到一阵飓飓的冷风。门被打开了。
  啊,一步,一步,他过来了。顿时,她吓得惊慌失措。就是想逃,也逃不走,她身子缩成一团,别说站起来,连脸也抬不起来。她觉得像是给恶魔质住了。
  柳倭文子没有看见,开门进来的,是个用黑大衣似的东西把身子和脸都裹住的怪物。无论是从大衣撑起来的形态来看,还是从一晃一晃地打衣缝里露出来的肉体来看,他都像是赤身裸体地直接只披着件大衣。
  他压在柳倭文子的身上,依旧操着不清楚的声音:
  “你的话是真的还是假的,现在就让我试试吧。”
  说着,轻轻敲了敲柳倭文子的脊梁,同时,左手的腕子碰了碰她的面颊。
  “你是谁?为什么要这样残害我们?究竟是为了什么?”
  柳倭文子扬起脸,拼命地尖叫。
  不知什么时候灯给吹灭了,屋里一团漆黑,怪物的藏身处也只是根据他那异样的呼吸声才勉强推测得出来。
  他可怕地沉默着。
  黑暗中,比黑暗还黑的黑影蠢蠢蠕动,可以感觉到,令人作呕的气息正慢慢地、慢慢地逼近。
  少时,热乎乎的气息直喷到她的面颊,手指抚摸着她的肩膀……
  “你要干吗?”
  柳倭文子推开肩上的手,霍地站了起来。
  虽然十分可怕,但她不是个小姑娘,不会听天由命、束手待毙的。
  “要逃走吗?没有出路;想叫喊吗?这儿是地窖,不会有人来救你的!”
  不清楚的声音凶狠地说着,朝要逃走的她迫近。
  被什么绊了一下,柳倭文子猝然跌倒在地。怪物压在她身上,把她接在怀里。在彼此连脸都看不见的黑暗中,双方展开了触觉的搏斗。
  那张没有嘴唇、像红乎乎的粘膜一样的面孔霎时就要触到她的脸了,柳倭文子仅仅只是想到这些便吓得神志不醒。
  “救命!救命!”被按倒的柳倭文子断断续续地呼喊。
  “你不想见茂啦?要是想见,那就放乖一点。”
  然而,柳倭文子没有停止反抗。
  她使出被穷追的老鼠反往猫冲去的那种破釜沉舟的拼死之力,想把他撞倒,当这一手失败时,她竟意外地一口咬住了对方仍然送到她嘴里的手指,紧紧地咬住不松。
  怪物惨叫起来。
  “放开,放开!畜生,再不放开。”
  正在这时,天花板上面又传来了茂像要断气似的哭声。
  喂啪,残酷的鞭打声。
  “打,打,用劲打,小狗急子打死也没关系。”
  不清晰的狠毒的诅咒声从怪物的嘴里迸了出来。
  “知道了吧?在你反抗的时候。就不停止打那个小兔患于。你的反抗越强烈,你的孩子就越要吃苦头。”
  于是,她不得不放开了嘴里咬着的手指。
  她一失去抵抗力,上面的哭声也奇怪地停了下来。
  怪物又瑟瑟抚摸起来。
  柳倭文子浑身打战,毅然推开了对方。顿时,又传来了孩子“哇”的惨叫声和鞭子的抽打声。
  啊,明白了。怪物在用什么办法指示上面的同伙。他随心所欲地操纵他们一会儿打,一会儿停,以此作为威逼柳倭文子的武器。
  反抗,等于是间接地折磨自己的孩子,要他死。啊!怎么办呢?这种残酷的威逼手段真是当今世上独一无二的。
  柳倭文子像孩子一样放声痛哭起来。她实在是走投无路了。
  “到底服了吧?嘿,嘿、嘿、嘿,反正是要那样的,反抗也没用。”
  不堪忍受的压迫感,耳边暴风般的喘气声,热乎乎的气息。”
  在那一霎间,柳倭文子墓地感到一种不可名状的迷惑;她对此刻压在她身上的那个怪物的体臭恍惚有一丝模糊的记忆。
  “这家伙决不是生人,甚至在什么时候还是非常亲近的。”
  一想到是相识的人,她益发恐怖,特别令人惶惑的是,眼看就要想起来了,却又怎么也想不出。  

第03节

  怪客
  在茂被诱拐、柳倭文子去向不明的第二天,没有主人的烟柳家,来了一位奇怪的客人。
  三谷暂回公寓了;听到变故赶来的亲戚等人也回去了,家里只剩下老管家齐藤和佣人。
  警察署方面不用说正全力搜查两人的踪迹,但这是一起毫无线索、扑朔迷离的失踪案,自然不能马上带来喜讯。
  不消说,那封把柳倭文子骗出去的假信上写的北川医院,已经调查过了;可是,怀鏊希皆河胝庖皇录廖薰叵怠?
  怪客是那天傍晚到的。他声称关于这次的事件有话需要密谈,于是,老管家齐藤把他让进了客厅,与他会面。
  这位不速之客年约三十五六岁,身着西服,没有一点儿特征,他自称小川正一。可是,尽管齐藤催促起来,他却怎么也不谈正题,老是不厌其烦地扯着无聊的闲话。
  老人等得不耐烦,乘柳倭文子熟人打电话来问候之机中途退席了。这是一个错误。
  等老人回到客厅一看,自称小川的客人已不见踪影。
  向看门的学仆打听是不是回去了,回答说没见他回去。最充分的证据是鞋子还脱在那里。难道他会光着脚回去?
  由于正值家中出事之际,总有些放心不下,老人便命佣人全部出动,逐一房间到处搜寻。
  于是,他们发现已故主人烟柳二楼那间西式书房的门打不开了,好像是从里面领了。
  本来是不该锁上的。大家觉得蹊跷,便去找钥匙;可是又想起因为那门不怎么需要上锁,钥匙就放在室内书桌的抽屉里。
  大概是谁溜进书房,用抽屉里的钥匙从里面把门锁上了。
  眼睛贴在锁扎上一看,钥匙竟从那边插在里面,孔堵住了,什么也看不见。
  “没办法。在院子里架上梯子,打窗户上看吧。”
  大家绕到院子里。一个学仆遵命架上梯子,往二楼的窗户爬去。
  已是掌灯时分,隔着窗子看到室内好似大雾弥漫,晦瞑空漾。
  学仆脸贴在玻璃上,窥视良久。
  “把窗户打开。”
  齐藤在下面发话。
  “不行啊。里面会闩上的。”学仆嘴上这样说,可是,为了慎重,他还是推了推玻璃窗,没想到窗户居然毫不费力地味溜一下开了。
  “咦,真见鬼。”
  学仆嘟饿着,翻过窗户,跳进了屋里。
  从下面看,学仆进去的窗口宛如妖怪的大嘴,黑洞洞的,着实叫人望而发怵。
  下面那伙人为某种预感而惴惴不安,个个全神贯注,默然不语。
  少时,黑洞洞的窗户里突然传来“啊”的一声惨叫。那声音无法形容,简直像人被勒死时发出的声音。
  听到身强力壮的学仆发出鹅鸣般的惨叫,齐藤等人不知道屋里出了什么可怕的事,吓得心惊胆战,连梯子也不敢上了。
  “喂,怎么回事?”另一个学仆在下面大声喊。
  半晌,什么回音都没有。可是过了一会儿,二楼那个像妖怪的大嘴一样黑洞洞的窗户里,影影绰绰地露出了学仆苍白的面孔。
  他把右手举到脸前,像近视眼一样直勾勾地瞅着自己的手指。他干吗要做那样傻乎乎的举动?
  墓地,他发疯地摇着右手,一桩怪事脱口而出:
  “血,血,倘血了。”
  “‘你说什么?伤着了吗?”齐藤急不暇待地问。
  “不是。有个人死了,浑身粘糊糊的,全是血。”学仆语无伦次地回答。
  “什么,浑身是血的死人?是谁?是不是刚才那位客人?快开灯,还磨蹭什么!”
  沉毅的老人一面大声呵斥,一面登上了梯子,学仆也跟在他的后头。女佣们挤成一团,面面相觑,脸色惨白,噤若寒蝉。
  老人和学仆翻越窗户时,灯已经开亮,室内的恐怖景象一目了然。
  已故烟柳爱好古玩,书房里也放置着古色古香的佛像一类的东西,他死后,那些东西仍都原封没动。
  在一尊双臂伸展、叉腿站立、浑身黝黑不知是哪路菩萨的古怪的佛像脚下,躺着一个身着西服、血迹斑斑的男人。真是刚才那位叫小川的客人。
  死者半个脸血糊糊的,一副临死时的痛苦表情;衬衣的胸口上沾满了血;手指屈伸着。
  老人和两个学仆呆若木鸡,默然良久。少时,一个学仆前咕起来:
  “奇怪呀,凶手从哪儿进来,又逃到哪儿去了呢?”
  高阔的门从里面锁着,窗户没闩;可是若不是什么轻功杂技演员,那就不可能从这样高的二楼的窗户上进去。
  更为诡奇的是小川这个人的行动。这个素昧平生的陌生人,为什么不打个招呼就擅自上了二楼的书房?还从里面把门锁上,在干什么?不光凶手,连被害者的身份以及凶杀的动机等等,一切全然不明。
  这是这个故事里的第一起凶杀事件,然而,却又是多么莫名奇妙,多么不可思议的凶杀事件啊!
  齐藤决定一点儿也不动尸体,先报告警察署。
  一个学仆打开门,朝电话间奔去。
  剩下的两人让院子里的女佣人把梯子放下,关上窗户,挂上窗钩,从外面把门也上了锁,便到楼下去了。
  就是说,其后不久,小川的尸体就被严密地关闭在那间书房里了。
  过了三十分钟左右,警察署和警视厅派员赶到。
  从著名侦探恒川警部也涉足其间来看,当局对烟柳家接连发生的怪事是颇为重视的。
  警察们听了齐藤介绍的大概情况,便决定检查一下现场。他们在老人的引导下,登上了二楼的书房。
  “我已再次提醒,让他们别把屋子搞乱,不用说尸体,就是别的也一样没动过。那样惨的死尸,我们看一眼都会吓得逃出去的。”
  老人边说边扭动钥匙打开了门。
  人们想象着那种血腥场面,踌躇着往屋里瞅。电灯亮着,一眼就能望尽每一个角落。
  “咦,房间错了吧?”
  最先进屋的警察署司法主任惊诧地嘀咕着,回头望着老人。
  一个古绝的质问。
  大家觉得奇怪,陆续进了屋。
  “呀!”
  引路的老人也惊叫起来。
  刚才的尸体不翼而飞了。
  难道是搞错了房间不成!那个血人就是在那尊黑佛像前躺着的,别的房间没有那样的佛像。
  老人诚惶诚恐地跪到窗户跟前,查看两个紧闭的窗户的挂钩,窗钩没有一点异常。
  出了件完全不可能的事。只能认为尸体是融化了,或者蒸发了。
  老人像被狐狸迷住了一样,瞪着眼睛环视着周围,好像尸体失踪是他的疏忽似地引咎自责道:
  “难道三个人都是做梦?除我之外,两个学仆确实看到尸体的。”
  恒川警部向老人询问了尸体躺过的地方,对那儿的地毯作了一番检查。
  “你不是做梦,这儿真有血迹。”恒川指着地毯的一处说道。
  地毯的花纹是黑紫色的,因此,乍一看上去什么也没有,可是用手一摸,指头就给染红了。
  警察仍对这件怪诞诡奇的案件感到异常的职业性的紧张。他们分头在屋子内外四处搜查,结果一无所获。
  “请把佣人全部集合起来,说不定有人看到过什么。”
  应恒川警部的要求,佣人们被召集到楼下的客厅里。他们是两个学仆、奶妈阿波\两个女佣人。
  “阿菊不在,谁知道她上哪儿去了?”齐藤发现后问道。原来待女阿菊不见了。
  “阿菊刚才听到赤熊叫得很凶,说去看看狗窝,就到院子里去了。可是,已经有好大一会儿了。”一个女佣人想起来答道。
  赤熊前天受伤以来,做过治疗后就挂在院内的狗窝里。阿菊平素极爱这条狗,她大概听到叫声去抚慰这只伤犬去了。
  遵照齐藤的吩咐,一个学仆到拘窝所在的后院找阿菊去了。可是,过了一会儿,他大叫大喊着跑进了客厅。
  “不得了啦,阿菊被杀了,躺在院子里。快点来。”
  警察们闻声大惊,跟着学仆往后院奔去。
  “看,那儿。”
  往学仆手指处一看,只见惨白的月光下,一个女人赫然仰卧在院子里离狗窝不远的草坪上。
  
  妖术
  躺在月光下的是侍女阿菊。难道来历不明的杀人魔鬼又紧接着杀害了第二个人?
  在学仆怯生生地却步之际,老练而有经验的恒川警部快步赶至阿菊身旁,抱起上半身,大声呼叫她的名字。
  “没关系,放心吧。她哪儿也没伤着,只是昏过去了。”
  听了恒川警部的话,大家松了口气,紧紧地围住了侍女。
  终于苏醒过来的阿菊扫视了一下四周,少顷,又像想起了什么似的,苍白而漂亮的脸上浮现出不可名状的恐怖表情。
  “啊,那儿,就是从那片树丛里面看的。”
  在她惶恐地用颤抖的手指指着黑漆漆的树丛的暗处时,连强健的警察也不禁打了一个寒颤。
  “谁?谁在看?”
  恒川焦急地问。
  “是……那个……呵!我怕……”
  惨白的月光,黑漆漆的树丛,怪物似的人影。在那样恐怖的现场讲述刚才目睹的那个怪物的形象,她感到万分可怖。
  “别怕,我们不是有很多人在这里吗?快说吧,那是我们侦察的重要线索。”
  恒川认为:小川的尸体失踪与阿菊看到的东西之间有着必然的关系。
  在再三催促之下,阿菊终于开口了。
  由于赤熊狂吠不停,她爱怜地以为它是伤口痛了,就想去看看它。到拘窝一看,真不愧是条烈犬,原来它不是因为疼痛而叫的。可能是发现了什么可疑的东西,它正远远地虎视着刚才说的那片树丛(所以如此,是因为赤熊被挂在狗窝上了),勇敢地狂吠着。
  阿菊不由得将树丛扒开看了看。“啊,我想起来都觉得害怕。那里有个我有生以来从来没有见过的可怕的东西。”
  “是人?”
  “嗯。不过说不定不是人。像在画上见过的骷髅一样,长长的牙齿全露在外面,脸上没有鼻子,也没有嘴唇,光秃秃的,眼睛凸出,滴溜儿圆。”
  “哈、哈、哈,真是笑话。你大概是因为老觉得害怕。害怕,看到幻影了吧。哪会有那样的妖怪。”
  毫不知情的警察们对阿菊的话付之一笑。可是笑声未落,又听见赤能可怕的吼声。
  “瞧,又叫啦。啊,真可怕,那家伙可能还藏在那片黑影里。”
  阿菊惶恐地紧搂着恒川警部。
  “见鬼。为了慎重,谁到那儿去搜一下。”
  司法主任命令部下的警察。
  正当一个警察要闯入树丛时,慕地,“啊、啊、啊——”阿菊惨叫着一下将脸埋在恒川的怀里。她又看见了怪物。
  “呀,围墙上。”
  随着警察一声喊,大家把视线一齐射向树丛斜对面的上空。
  一个怪物蹲在高高的水泥墙上,一动不动地朝这边瞅。半面映着月光正独自嗤笑的面孔,果真像阿菊形容的那样,的确是个活骷髅。
  倘若这个怪物是杀死小川的凶手,就不能不抱着被害者的尸体,可怪物却是只身一人。那么,尸体是不是已经藏在什么地方了?
  然而,不论这家伙是不是凶手,都不能不把这个夜晚在他人住宅内徘徊的相貌奇特的形迹可疑者抓起来。
  “喂,站住!”
  警察们齐声叫喊着,往围墙边冲去。
  怪物像淘气鬼招呼“到这儿来”似的,发出“嘻、嘻、嘻”的令人生畏的声音,倏地消失在围墙外。
  有人爬上围墙,有人绕到门口,恒川和警察们追赶怪物去了。司法主任独自留在宅内继续搜查。
  到了围墙外,借着月光,可以清楚地看到头戴黑色便帽,身穿黑色短大衣的怪物,在没有行人的住宅街上距离一百米左右的前方拼命奔跑。
  读者请君知道,这个怪物左臂和右腿是假肢。只见他驱动那不灵活的身子,连手杖也不用,吃力地跑啊跑。那是曾经在盐温泉A旅馆的长阶梯上往下走时的那副劲头。即使是假腿,只要习惯了,照样运用自如,奔走如飞。
  警察们蜂拥而上,紧追不舍。人影憧憧脚步声阵阵,一场月下大追捕。
  怪物朝附近的一条大街跑去。警察们轻率地以为,天刚黑,要是窜到热闹的大街上,他就会马上被抓住。他们大大地失算了。
  拐过了街角,一辆汽车等在那儿。怪物刚钻进汽车,车子便像离弦的箭一样飞驶而过。
  恰巧,一辆没载乘客的出租汽车从对面驶来。恒川陪部立刻将车截住,让警察们都上了车,吩咐道:
  “追那辆车,多给你钱。”
  怪物的汽车从热闹的大街上拐向一旁,在一条又一条冷清的街道上飞也似地疾驶。
  遗憾的是,在后面追的那辆车破旧不堪,怎么也追不上对手,好容易才跟上又被甩掉。而且,寄以依赖的警察岗亭,怪物也巧妙地避过去了。
  从神宫外苑穿过青山基地,行驶了不一会儿,前面的汽车在一条尽是大宅院高围墙的异常幽静的街道上更然而止,随即只见黑大衣飞快地奔跑。怪物窜进了一条狭窄的胡同里。
  警察们心想这下机会到了,下了车,往那条胡同追去。
  这是一条狭窄的小巷,两侧都是三米高的水泥围墙,放眼望去,在一百米左右的距离内没有一个门,一条直线全是围墙。
  “哦,见鬼。藏到哪儿去了?连个影子都没有了。”
  一个警察刚拐进胡同就惊叫起来。
  一桩不可思议的怪事。从怪物跑进去,到警察们到达拐角,仅仅几秒钟的功夫,再快的飞毛腿也跑不出这条胡同。
  月光亮如白昼,到处都无法藏身。
  不,更为真切的是,有个过路人此刻正从胡同那一头悠悠荡荡地朝这边走来。看样子是附近的人,帽子也没带,穿着便装,像是在散步,那副悠闲的样子怎么也木像是个与怪物接头而走岔了的人。
  “喂,刚才有没有人往那边跑?”
  一位警察大声询问。那人一惊,站住了,答道:
  “没有,没有人来。”
  警察们纳闷地抬头仰望两侧高高的水泥墙。
  要爬上这道三米高,一点儿抓头也没有的围墙,那是不可能的;而且,警察们知道,独腿假肢的怪物是玩不了那种把戏的。
  不论什么样的恐怖像,只要能眼看着它都还好些,怪物在贼亮的月光下,像一阵烟一样消失了,情况便骤然使人头皮发麻。
  妖术,恶魔的妖术。
  然而,当今世上怎会有那样荒唐的事?!
  “哎,你等一下。”
  恒川警部在刚才那个过路人擦肩而过时叫住了他。
  他确实想到了奇事。他想,刚才的怪物也许会在转瞬之间乔装打扮,化装成过路人若无其事地溜过去。
  “嗯,什么事?”
  那人惊诧地回过身来。警部不客气地打量那人的脸。当然,与怪物毫不相像,那是一位青年的普通的脸。从体形到衣着没有一处相仿。首先,那青年不是怪物的证据是,左臂、右腿健全,没有假臂,也没有假腿。
  不,不,还有更确凿的证据呢,恒川为了慎重,询问了那人的名字,结果他作出了着实出人意外的回答:
  “我吗?我叫三谷房夫。”
  听了他的回答,参加追捕的一位警察署的警察十分惊讶:
  “啊,三谷先生?您在这儿住?”
  “对,就在前面的青山公寓。”
  “他是烟柳家的朋友。喀,就是上次上野公园事件的时候,化装成捆柳太太去接孩子的那位三谷先生。”
  警察认出青年,向大家介绍。恒川也听说过三谷的名字。
  “我今天还在烟柳家待到傍晚。刚才回来后,刚吃过饭,洗了个澡。可是,你们还是为烟柳案件……”
  “是的,又发生了一起奇怪的凶杀案,我们追一个有凶杀嫌疑的怪物追到这里……”
  恒川简要地述说了缘由。
  “懊,那个怪物,倭文子曾经在盐原温泉看见过一次哩。这么说,那还不是幻影咯。对于这次这个案件,那家伙肯定从一开始就有关系。”
  “哦,有那样的事?那样的话就更必须抓住那个怪物了。可是,究竟是怎么不见了的呢?一点儿头绪也抓不到。”
  “暧,关于这个,我倒想到了一点。”三谷望着一边的水泥围墙,换了一副口气,“这道围墙的那一边有个奇怪的人家。我因为经常经过这一带,很注意看,那家门总关着,以为它是一所空房子吧,夜里又有灯亮,真是个奇怪的人家。还有人说听到过里面有人的哭叫声。所以,附近的人都说那是座怪屋。那个怪物或许是设法翻过这道围墙,钻到那座怪屋里去了,那儿说不定就是坏蛋们的老窝。”
  事后想来,警察们在这道围墙外偶然遇上三谷,实在是恶魔劫数已尽。
  他们决定不管怎样要搜查一下三谷说的怪屋。为了慎重,他们在围墙那儿留下了一名警察。三谷一马当先,带领恒川警部和另一个警察,绕道来到了那家的大门口。
  门大敞着,三人无忌惮地跨进门内,打开格子门一看,屋内毫无反应,空空如也。
  里面黑漆漆的,喊叫也没人出来。
  真是个奇怪的人家。虽然天刚黑,可这是多么麻痹啊;若是罪犯的巢穴,那就更是麻痹了。或者,这样房门大开也许是坏蛋们有意设下的圈套吧。
  因为不能贸然乱闯,他们在门口没铺地板的土地房间内踌躇着。墓地,里面隐隐传来抽抽略略的哭声。
  “有人哭,好像是个孩子。
  恒川凝神倾听。
  “啊,这声音像是烟柳的茂。”忽然听了出来的三谷叽咕道。
  “茂?烟柳太太的孩子?不错,这儿如果真是凶手的住处,那么孩子和烟柳太太都是该被关在这所房子的什么地方……进去看看吧。”
  恒川警部决定了随机应变的措施。
  “你在门外,要是有人逃出去就抓住他。”
  他吩咐了身旁的警察,便同三谷一起登上门口的台阶。
  他们摸索了一个又一个漆黑的房间,连个人影儿也没有。
  两人断然决定分头逐个把房间的灯打开。
  恒川警部进了最里面的客厅。他不在乎地想,所有的屋子都是空的,这儿反正也是间空屋,他若无其事地一拉开关.
  霎时,一个像团黑风似的东西穿过房间往一边的走廊窜去。
  “啊,坏蛋!”
  随着警部的喊声,那个形迹可疑的家伙一面跨过门槛,一面霍地回过头来。那样一张脸!正是在烟柳家围墙上笑的那个骷髅一样的家伙。没有嘴唇的人。
  “三谷,就是那家伙。他往那边跑啦,抓住他。”
  警部一边喊,一边在走廊上飞快地追赶那个怪物。
  “哪儿?哪儿?”
  走廊尽头的房间里传来了三谷的声音。
  一个人影飞跑而来。恒川在走廊的半中腰碰上了三谷。
  “就是那个像骷髅一样的家伙。你没碰到吗?”
  “没有,这边屋子没有来过呀。”
  怪物确实在走廊上往左拐去了。那个方向只有三谷出来的房间;两边是紧闭的木板套窗和墙壁。怪物又在转瞬之间不见了。
  又是恶魔的妖术!
  两人像疯子似的从一个房间跑到另一个房间。所有的隔扇全给打开了,橱柜、壁橱。凡是能藏人的地方,连厕所的墙角都搜遍了。
  因为木板套窗紧闭着,不用担心从那儿逃出去。要逃走就会弄出声响来,而且,摘下富钩还要费些时间。
  两人找遍了,在一间屋子里站着,对视片刻。忽然,。谷神色骤变,咕哝着:
  “瞧,听见吗?还是小孩的哭声。”
  沉闷的哭声不知从什么地方隐隐地传了过来。
  两人竖起耳朵,蹑手蹑脚地顺着哭声往前走。
  “总好像是在厨房那儿。”
  三谷边说边往那边走。
  可是,厨房在刚才检查的时候什么情况也没有,电灯也是那时候打开的。
  “不会的呀。”恒川警部犹豫不决。这当儿,三谷已经跨入厨房。霎时,猛听得“啊”的一声吓人的惊叫。
  仁川大惊,跑去一看,只见三谷面如死灰,呆若水鸡,两眼直勾勾地瞪着厨房的一个角落。
  “怎么回事?”警部问。三谷忙止住他,用几乎听不到的小声回答说:
  “是他。那家伙揭开这块木板。钻进下面去了。”
  那是厨房里用来装炭的常见的盖板。
  警部大胆地跑上前掀开那块地板。
  “呀,地下室。”
  地板下想不到是一条水泥阶梯。下面的那一部分像只箱子,由于通往地板的路已被切断,怪物已无法逃脱。一定是钻到地下室去了。已是瓮中之鳖。
  两人警惕地顺着漆黑的阶梯往下走。走在前头的恒川手放在腰里的手枪上。
  台阶尽头有一扇门,门缝里透出一丝微弱的光亮。哭声骤然大起来。看来孩子确实就在这扇门的那边。
  不知怎么回事,钥匙就插在锁孔里。恒川急忙扭动钥匙打开了门。
  两人凭门窥视屋内。霎时间,屋内屋外响起了惊喜的叫声。
  屋里,在微弱的油灯光下,倭文号和茂紧紧地搂在一起。
  三谷飞快地跑了过去,倭文子扑到他的怀里。
  然而,恒川警部对这个激动的场面置之不顾,带着不满意的神情,瞪着眼睛寻视着屋里。最重要的怪物还没有找到。
  除刚才下来的阶梯外,到处都没有出口。明明逃到这儿的怪物又不见了。
  一问倭文子,说是怪物傍晚把茂带到这间屋子就走了。后来再没看到他。茂一整天没吃东西,连饿带吓哭个不停。
  恒川警部端下窗户上的油灯,把阶梯从上到下检查了一遍,没有发现哪儿有暗洞或暗道。
  结果,虽然寻找被诱拐的烟柳母子成功了,可是追捕那个罪犯却完全以失败告终。
  询问前面门口和后面的围墙外警戒的二位警察,都回答说没有人从屋里出来。
  岗哨仍继续放着,在附近打电话叫来了支援的警察。从那天夜里到第二天,不光在毛内,连两邻的庭院都搜遍了,可是甭说罪犯,连个脚印儿也没有发现。
  怪物身有残疾怎么能翻过三米高的水泥围墙(附近没有可供踏脚的电线杆或木桩)?在住宅内,仁川和三谷成两面夹击时,怪物在瞬息之间藏到哪儿去了?那样的藏身处一处也没有。此外,分明到地下室去的怪物为什么又不在里面?这一切都是难解的谜。  

第04节

  神探
  不可思议的不单是没有嘴唇的人在青山的怪屋里三度消失。
  在同一天傍晚突然造访妇柳家的那位小川正一究竟是何许人?他为何擅自进入已故烟柳的书房,从里面把门锁上?是谁杀害了他?凶手为何能从锁着门的屋里逃脱?
  更使人不解的奇中之奇是,躺在书房里的小川血糊糊的尸体,是谁给弄到哪儿去了?为什么?
  恒川认为,那个没有嘴唇的人就是杀佬〈ǖ男资郑咽灏岢鍪榉浚植氐绞裁吹胤饺チ恕R残碚媸悄歉鲅跏Ω沙隽苏夥媸隆?墒牵咽宀氐侥亩チ四兀克窖塘业奈教幼呤保肥抵皇且桓鋈恕D敲矗寰涂隙ú卦谧≌诘氖裁吹胤剑笔绷粝吕吹木焓鹚痉ㄖ魅危谖菽谖萃庹冶榱嗣恳桓鼋锹洌还馐澹坏愣胨柯砑6济环⑾郑馐翟诓荒懿涣钊司醯闷婀帧?
  此话暂且不谈。却说在恒川警部的努力下,烟柳倭文子与茂能够平安归来确属万幸。
  一回到家,茂便由于恐怖和疲劳,发烧病倒在床。倭文子也忘不掉没有嘴唇的人那种说不出的下流相和滑不聊溜的牙床的触感,又是羞愤,又是恼恨,两三天内一直闷在一间屋里,几乎谁也不见。
  恒川向他们俩详细地了解了可供侦缉罪犯作为线索的情况,结果,除了读者所知的以外,没有新的发现。关于那个鞭打茂的人,只知道是个“用黑布裹着脸的叔叔”,别的便一无所知。
  三谷每天都来看望。他不来的时候,倭文号等得不耐烦就打电话去叫他。
  亲戚中没一个能来过问的近亲,管家齐藤是个只懂忠实、性情温和的老人,在这种时候帮不了多大忙;奶妈阿波是个能说会道心直口快的女人,除了好哭没别的长处。即使除开恋爱关系,作为倭文子,除了依靠三谷,别无他人。
  那两三天没出什么事,平平安安地过去了。可是,被夺走猎物的恶魔不会善罢甘休。没多久,侯文子的身边又开始发生了莫名其妙的怪事。
  她发现,那个可怕的怪物的脸有时从卧室的窗户里,有时在化妆室的镜子里,有时甚至从客厅的门后,偷偷地朝她窥视。
  不知是怎样进来的,也不知是什么时候逃走的,学仆他们不论追得多快,都没能抓住那个怪物。
  警察署在侦缉罪犯方面绞尽了脑汁,想尽了办法,可是,就连恒川警部对怪物施展的妖术也一筹莫展。
  三谷不忍眼看着情人一天天地拨怀下去,这一天,终于提出了最后一计。
  他征得倭文子的同意,拜访了茶水的“开化公寓”。那裹住着赫赫有名的私家侦探明智小五郎。
  三谷曾经从新闻报道上看到过这名侦探的消息,而且搞张介绍信也很方便。
  到那儿一看,真是巧得很,名侦探手头的案子都已了结,正苦于无事可做。因此,三谷受到了热情的接待。
  私家侦探小五郎租下“开化公寓”二楼外侧的三间房间,在那儿既当住处,又当事务所。
  三谷敲了敲门,一个身穿立领眼、脸蛋像苹果一样的十三四岁的少年通报了来客。他是名侦探的徒弟。
  这位少年,就是熟悉小五郎的读者诸君也准是初次见到;除他之外,这家侦探事务所还新添了一个奇妙的助手。那是一位名叫文代的妩媚可爱的姑娘。
  关于这位俏丽的侦探助手为何到了这里,她与小五郎是什么样的关系,三谷由于曾有所闻,一眼便知她就是这位私家侦探的情人。
  小五郎靠在客厅的沙发扶手上,吸着他最喜欢的埃及香烟菲茄露。透过紫色的烟雾,可以看到他头上的长发密厚而蓬乱,讨人喜爱的混血儿似的脸上没有胡须,两眼却炯炯有神。
  美丽的文代小姐身穿合体的西服,愉快地忙着招待客人。她那小鸟一样欢快的笑声,使这个严肃的侦探事务所洋溢着新婚之家似的欢乐气氛。
  三谷一边呷着文代小姐给泡的条,一边毫不隐瞒地详细讲述了盐原温泉以来所发生的事件。
  “净是些莫名其妙的事。我们所到之处,都碰到一些不可想象的怪事。我并不相信什么妖术,可那些事,不说它是妖术,便无从解释。”三谷说道。
  “巧妙的犯罪看起来总像是妖术。”
  小五郎听三谷说话的时候,脸上不断浮现出一种异样的微笑。他终于开口了。
  “可是,你认为那个没有嘴唇的人究竟是什么人?你们一点儿线索也没有?”小五郎用那种仿佛看透了对方内心深处的口吻问道,“嗯,你是否有了什么发现?”
  三谷一惊,脸上浮现出恐怖的表情,他瞅着小五郎的眼睛,说道;
  “实际上,我还没有对任何人说过。我有个可怕的怀疑。这个像噩梦一样的怀疑老是在脑子中索绕,抛也抛不开。”
  说到这里,他忽然打住话头,环视了一下周围,文代已退到隔壁的房间,客厅里只有宾主二人。
  “没人听,你的怀疑是?”
  小五郎催门下文。
  “比如说吧,”三谷似乎不太好讲,“由硫酸一类的东西烧烂了的皮肤,痊愈要多少天?半个月足够了吧?”
  “是的,大概半个月左右吧。”
  小五郎用异常风趣的口吻回答。
  “这样的话,那个可怕的想象就能够成立了。”三谷脸色苍白,继续说道,“我认为,从这次这个罪犯诱拐茂,勒索赎身钱这一点来看,似乎钱是他的目的,而实际上钱是次要的,把茂的妈妈弄到手才是他的主要目的。证据是,当时他附加了赎身钱一定要由倭文子亲自带去这样一个条件。”
  “有道理,有道理。”
  小五郎颇感兴趣,不住地随声附和。
  “那个妖怪似的家伙在盐原温泉出现,就是在我刚才说的,冈田道彦离开温泉旅馆恰好半个月左右之后。”三谷轻轻地用肯定的口气说道。
  “可是,那个冈田不是因为失恋而投身瀑潭自杀了吗?”
  “社会上的人相信是那样。不过,发现冈田的尸体是死了十多天以后,只不过是简单地根据死者的衣着、身高、携带物品、大致年龄等和冈田相同,判定他是冈田道彦的。”
  “腥,这么说,脸上的皮肤已经烂了?”
  小五郎手搭在膝上,微微挪了挪身子。
  “好像是在河里漂流时,撞到了石尖上,脸上烂得一塌糊涂。”
  “那么,您的意思是,从河里漂来的是穿着冈田衣服的另外一个人的尸体,而冈田本人则用硫酸或别的什么东西,使自己变成了一副妖怪似的面孔,还活在世上。是吗?”
  “而且,他还设法让人把他完好的胳膊、腿看成假肢,成为一个在世上没有户籍的人,一个虚幻的人,一个失恋鬼,运用各种手段,使他的爱如愿以偿。”
  “在常识上,这种心理是不能想象的。”
  小五郎歪着头,自言自语似地咕咕道。
  “那是因为你不了解冈田这个人。那家伙是个疯子。他的职业是画家,而那些艺术家的心理却是我们无法想象、莫名其妙的。”
  三谷把冈田在离开旅馆时弄了一张三谷和倭文子的尸体照片留下来的事,述说了一遍。
  小五郎默默地听着。
  “那家伙的爱真可怕。向我提出毒药决斗的也是他。不仅如此,在温泉旅馆里逗留的一个来月里.他形影不离地跟着倭文号,那到德件像发了病一样,想起来都叫人害怕。像是一头只有淫欲的野兽。只能认为,他从很早以前就爱着倭文子,只是想得到接近倭文子的机会,才特意追她到温泉来的。”
  三爷满腔憎恶,激愤地继续往下说:
  “但是,他的目的并不只是要把倭文于搞到手。他故意伪造一具假尸,甚至煞费苦心,把脸烧烂,在世上销声匿迹,这里面肯定有更深的阴谋。”
  “比如说复仇?”
  “对。我一想到这些,就浑身直冒冷汗。他是想向我报复,他是想完成毫无理由的复仇。”
  然而,后来知道,冈田这家伙是个穷凶极恶的恶魔,他要干的坏事比三谷想到的更加可怕。
  “来找您商量,不仅是由于痛恨横加给倭文号的极度侮辱,而且还因为惧怕他的复仇。他是恶魔的化身。您也许会笑话,我可是亲眼看见的。那家伙不可理解的消失,不看成妖术便无法解释。他简直像是一头从另一个世界来迷惑我们这个社会的异常可怕的怪兽。”
  “您知道冈田以前的住址吗?”在三谷的故事告一段落时,小五郎问道。
  “在温泉曾向他要了一张名片,记得好像是在涩谷附近的郊外。”
  “还没变过那里吗?”
  真是的,竟没想到检查冈田以前的住所。三谷为这个疏忽而略有愧色。
  “哦,那儿可一定要去看看。”小五郎微笑着,“不过,我想先看一看现成的贼巢。把你所谓的妖术是怎样施展的弄明白了,贼自然就要现原形了。”
  “那么如果方便的话,您是否能尽快到青山去一下?”
  三谷满带对名侦探的敬佩说道。
  小五郎由于对此案颇感兴趣,爽快地答应立即同去。
  可是,在正要出发的当儿,出了一件预兆不祥的事。
  在小五郎做出门的准备,向文代小姐交待留在家里的事务时,想先行一步的三谷,发现门下边的隙缝里露着一封信。准是谁悄悄地塞进来的。
  “哦,好像是信。”
  他抬起了信,交给了小五郎。
  “谁来的?字迹从没见过呀。”
  小五郎自言自语着撕开信封看了起来。看着看着,他脸上露出了一种异样的笑容:
  “三谷先生,这个贼清楚地知道您到这儿来了哩。”
  只见塞进来的信上赫然写道。
  “小五郎:
  终于由你出马了,我还是值得费点功夫的。可你要当心。我嘛,我同你以前对付的那些坏蛋们是不大一样的。证据就是,你刚刚受理这个案子,我就已经了上一旨掌了。”
  “这么说,这家伙在门外偷听了我们的谈话?”三谷脸色苍白。
  “那是偷听不到的。我并没有用门外能听到的声音说话,您的声音也很轻。贼很可能是跟踪您,看到您到这儿来了,猜到我将受理这个案子。”
  “那么,那家伙说不定还在这一带转悠哩。会不会再跟踪我们?”
  三谷愈是担心,小五郎反倒愈是笑吟吟地说:
  “要是跟踪那倒好咯。那样就可以省点麻烦,不用搜查那家伙的下落了。”
  他一面给三谷打气,一面先钻进了等在门口的出租汽车。
  在驶往青山那座怪屋的途中,他们时常注意后面,可是并没有发现跟踪的汽车。
  贼也许是察觉了他们的去处,早已捷足先登,暗中抢在前面了。危险,危险。仅只两个赤手空拳的人到那座怪屋里去,委实是铤而走险的莽撞行为。
  两人下了车,往那座怪屋走去。
  也许是警察署干的,紧闭的门上森然挂着铁锁。阳光映照的怪屋,看上去只是一座平平常常的空房。
  “没钥匙还进不去呢。”
  三谷看到锁说道。
  “绕到后面看看吧,到贼消失的围墙那儿去。”
  小五郎已经朝那边走去。
  “从后面更进不去呀。没有后门,围墙那么高。”
  “可是,贼是打那儿进去的,我们也该能进去。”
  小五郎当然不相信什么妖术。
  绕过这排房子,来到了一条宽阔的大街上,从那儿捐向后头高围墙夹着的那条出事的巷子。
  “是这儿吗?”
  “是的。您看,除了乘梯子翻过去,没法从这儿到院子里去。无论什么样的跳高名将都不可能跳过这么高的围墙,而且那上面还栽满了玻璃碎片。”
  “那天晚上有月亮吗?”
  “月亮亮得像白天一样,而且,绝对设时间挂绳梯什么的。”
  两人边谈边在那条路上踌躇。小五郎时而仰望两侧的水泥围墙,时而注视着地面,接着,他突然跑到那条宽阔的大街上,朝周围扫视。他又浮现出那种异样的微笑,鬼扼地说道:
  “如果贼是从这儿进去的,那么,即使我们眼睛没看到,这附近的什么地方也该有个进出口。比如说,因为是个异常古怪的进出口,我们虽然看得清清楚楚,却丝毫未能发觉,那样的话……”
  “您是说这道围墙有暗洞?”
  三谷惊诧地望着对方的脸。
  “暗洞什么的,警察署已经作过周密的检查,那类东西不会有的。”
  “那样的话,别的还有什么办法?”
  三谷益发迷惑不解。
  “办法是行还是不行,我先模仿贼,从这儿进进看,您是否可以像当时那样在后面追?”
  在这种场合小五郎是不会说笑话的,而且,他是要表演与贼一样的妖术,是要穿过根本没有人口的水泥墙壁。
  三谷惊得目瞪口呆,可是,在强烈的好奇心驱使下,他决定不管好歹按照名侦探的话试它一试。
  三谷站在大街那边距离约二十米处;小五郎站在大街往那条小巷拐弯的地方。
  小五郎一声号令,两人同时跑了起来。小五郎拐进了小巷。三谷气喘吁吁地跑到小五郎站立的地方,往围墙处一看,他突然“啊”地大叫一声,木支不动了。
  一百多米长,一眼望不到边的巷子里没有一个人影,与前天晚上的情景一模一样。小五郎无影无踪了。
  “三谷先生,三谷先生。”
  从何处传来了呼喊声。他瞪着眼睛四下寻觅时,又传来了啪啪的拍手声。那确实是从高围墙的那一面传过来的。
  三谷走近发出声响的地方,凝神听了一会儿。他恨不能将耳朵伸到围墙的那一边,可是什么声音也没听见。少顷,身后“砰当”一声响起了奇怪的声音。
  全神贯注于围墙那一面的三谷不禁为之一惊,回头一看,真见鬼,站在那儿的不正是小五郎吗?
  三谷如圣五里雾中。
  一桩光天化日下无从解释的奇迹。太阳当空,地上映出小五郎的身影,不是做梦也不是幻影。
  “哈、哈、哈。”小五郎笑了起来。
  “还没明白吗?嗅,是一个愚蠢的骗术。戏法越漂亮,秘密就越简单,您是陷入错觉中,眼睁睁地看着都没有发现。”
  三谷低下头,无意识地瞅了瞅小五郎的脚下。那块地面上有个直径三尺左右的圆铁盖子。那是下水道的入孔。
  “哦,是这个?”
  “您以为是下水道的入孔吗?我们踏在这块铁盖上走过时,是一点儿也意识不到的。东京的街道上到处都有这玩意儿。据说刚从乡下来的人意外地觉得这东西显眼;可是,我们东京人却司空见惯,甚至对掉在路上的石块都不加注意,可以说是熟视无睹。”
  听了小五郎的说明,三谷终于开了口,钱言道:
  “不过,在这样狭窄的巷子里有入孔是不太正常的。”
  “对。”小五郎接着说,“我刚才也觉得有些蹊跷,仔细一瞧,这块铁盖同那条大街上的有点儿不一样。请看,这中间有根轴,把这儿的这个卡子一拿掉,它就会像舞台换市景的转台一样旋转。”
  小五郎一边说一边按着铁盖,使它转动半圈。于是现出了一个刚好能发过一个人的洞口。
  “就是说,这是个私设的人孔,下面不是下水道,而是一条狭窄的地道,通到这道围墙的里面。这是地道口的简易伪装。”
  据说,曾经有个小偷将私人的级邮筒设在街角上,以此窃取了重要文件。那是因为我们并不经常记得邮筒的确切设置地点。入孔也是一样的。在一个用不着的地方,设上一个完全不用的人孔,说不定连参加过这项工程施工的工人都不会发觉。
  两人穿过这条狭窄的地道,悄悄地溜进了围墙的里面。地道运到院内一间小库房的地板下面。地板有一块是可以掀开的盖板。
  若照原样益好,卡上卡子,放好了这块盖板,谁也不会发现这是一条地道。
  “从修筑这样一条地道来看,贼可能怀有极大的阴谋。苦心经营的隐离败露了,那家伙一定十分恼怒吧。”
  小五郎脸上挂着微笑说道。
  看来贼并没有藏在住宅里,可是,仍使人感到有几分紧张。
  少时,两人打开厨房的拉门,走进了昏暗的土地房间。那个关押倭文子的地窖就在那儿的地板房间下面。
  
  裸体雕像
  三谷在房间里静听了一会儿,什么动静也没有,便放下心来,踏进宽敞的厨房,掀开了那块盖板。
  “地窖就在底下,可要是没有灯……”
  “我有打火机,走下去看看。”
  小五郎叭地打着了打火机,顺着地下室的阶梯往下走去。
  走下狭窄的阶梯,只见一扇坚固的铁门大敞着,门内是水泥箱子似的昏暗的地窖。
  拿着打火机的小五郎贴近墙壁转了一圈,发现了那盏油灯。小五郎把灯点着,地窖模模糊糊地亮了起来。
  点着灯,他又回到了阶梯上,细心地察看。不一会儿,他熄掉打火机,招呼还在上面踌躇的三谷;
  “你也下来看看吧,我们一起再查一下。”在小五郎的鼓动下,三谷提心吊胆地顺着阶梯往下走。
  刚走一半,便能借着昏暗的光线,一眼望到地窖内。
  “小五郎先生,你在哪儿?小五郎先生。”
  三谷十分惶恐,禁不住大声叫了起来。原来他举目一看,四下不见了小五郎的身影。
  他好不容易克制住没往外跑,下了阶梯,瞪着双眼慌慌张张地巡视着地窖,到处都没有人影。
  地窖像坟墓一样沉静,灯光昏暗而发红。于是,眼前墓地浮现出那天晚上那个可怕的怪物的形象,那张没有嘴唇光是牙齿的笑脸。
  三谷觉得脊梁一阵发凉,急忙跑出地窖,蹬、蹬、蹬顺着阶梯往上跑。这时,忽听到小五郎喊:“三谷先生……”可是,只闻其声,不见其人。
  三谷大吃一惊,站住喊道:
  “哪儿?你在哪儿?”
  “哈、哈、哈,在这儿呢。”
  叭的一声,打火机在三谷头顶上打着了。
  抬头一看,只见小五郎像壁虎一样紧紧地贴在阶梯的天花板上。
  “这就是贼的妖术。请看,这两边都有支撑天花板的圆横木。用双手双脚紧撑着横木,下面走过的人是一点儿也发觉不了的。”小五郎从天花板上跳了下来,一面拍打着手一面说道,“就是说,贼等你们进了里面的地窖,就从这个藏身处下来,逃到外面去了。所以,这里面当然是怎么搜也搜不到的。哈、哈、哈,这个戏法的秘密是多么简单。”
  看来事情真是像他说的那样。当时慌慌张张又是夜里,光线比现在还要暗,对贼的这套把戏没能发现也是难免的。
  “从这里跳下的贼到哪儿去了?不用说,他是从后头围墙边上那间小库房,通过地道,到那个入孔处了。虽有放哨的警察,可是警察可能和你一样,光是盯着围墙,使他可以瞅空子逃了出去……这就是你所谓的妖术的奥秘。”
  两人又检查怪贼消失的那条走廊,发现那儿也不是没有可藏身的地方。
  先是在烟柳家的书房里发生奇怪的凶杀,接着是尸体失踪。发现怪物,紧紧追赶,而怪物又利用那个入孔消失了,如此不可思议的怪事一个接着一个地出现,简单的把戏也就被看成是妖术了。
  贼利用那些人孔、地窖的天花板玩的把戏一被揭穿,那么,在走廊上的消失便迎刃而解,连查都不用查了。三谷几乎是心不在焉地听着小五郎的解说。
  结束了住宅内的勘查,来到外面时,同三谷对逐个解开了谜似乎十分满意的神情截然相反,解开了谜的小五郎脸上竟奇怪地浮现出一种说不出的困惑的表情。
  “你怎么了?”三谷不解地问。
  “哪里,没什么!”小五郎振作起精神,仍旧那样微笑着回答,“可是,说实话,我好像觉得碰到了一个不可思议的家伙。真可怕,可怕的倒不是贼的那些巧妙的把戏,而是我们能够这样轻而易举地把那些把戏拆穿。”他目不转睛地盯着三谷的脸。
  “为什么?你说的意思我不太明白。”三谷也凝视着对方的眼睛向道。
  两人沐浴着秋天晴朗的阳光,奇怪地对视良久。一个有点异样的场面。
  “不,你番放在心上,以后会有机会详细告诉你的。那么,我的下一步就是查一查冈田以前的住所吧。”小五郎换了一副口气,若无其事地说。
  然而,这场莫名其妙的谈话却蕴藏着极其重大的含义。那时,小五郎表露出的困惑表情足以证明他绝不是一个寻常的侦探。请读者将这些细微的情节保留在记忆里吧。
  却说三谷的名片袋里刚好就有冈田的名片,于是他们决定根据那张名片去访问冈田以前的住所。
  出租汽车在代代木练兵场西侧还留有武藏野遗迹的冷清的郊外停了下来。
  冈田以前居住的画室找起来颇费一番功夫,结果还是找到了。
  一座奇特的尖屋顶,绿油漆的西式建筑座落在杂草丛中。那纯粹是一座画室。
  他们想进去,可是门窗都关得严严实实的。可能还是空房子吧。
  听说离画室五十米左右的一家独户人家是这座画室的主人,两人便访问了那里。
  “那座画室您要是肯租的话,我想进去看一看。”小五郎为了制造机会说道。
  “你们也是画画、搞雕塑的吗?”
  房主是个四十多岁,似乎很爱贪便宜的乡下老头。看来冈田也搞雕塑。
  “我们同死去的冈田是间接的朋友,也是同行。”小五郎说了假话。
  房主打量了一下两人的服饰,又奇怪地说道:“那座房子不同一般,要稍微贵一些哩。”
  “要多少?”
  那是不吉利的溺死鬼住过的画室,而且已空了好久,竟要高价出租,有点儿不寻常。
  “不,不是房租资,是因为有附属品,有冈田先生遗留下来的大型塑像。我是想请你把那个一起租去。”
  向房主一了解,原来这座画室先是属于一个雕塑家所有,他将它买下来用来出租。冈田是最初两年的租户,冈田是个异常孤独的人,既没有亲戚,也没有知心朋友,接到警察署的溺死通知,也没人去收尸。因此,最后还是房主将一切承揽下来,从葬礼到下葬全是他张罗的。由于这些原因,冈田遗留在画室的物品全归房主所有了,其中包括价值高昂的雕塑。
  “那些东西能值多少钱?”小五郎满不在乎地问。
  回答令人吃惊;“便宜点,五千元。”
  问他是谁的作品,房主说当然是冈田的。区区无名的冈田之作,要价五千元是太贵了。
  “这个么,我不说你还不知道呢。”房主是个喋喋不休的人。
  “是这样,办完冈田先生的葬礼不久,来了一个买卖人,他叫我一定要卖给他。我问他给多少价,他开价一千元。
  “俄对那玩艺儿的价钱一窍不通,因为那人好像很想成交,我还价说一千元不卖,于是就一百元、二百元地抬了起来,终于抬到二千元。
  “我觉得这东西好像能赚大钱,于是,嘿嘿嘿,我起了贪心,固执地说二千元也不卖。
  “那个买卖人软了下来,回去了。我想他过些日子准会再来的,结果他第二天就来了,又一百元、二百元地往上抬,三千元啦。照这样下去,不知会涨到多少哩。我产生了一个奇怪的念头,仍坚持不卖。以后没过几天,他又来了,每来一次,价钱就逐渐往上涨。终于涨到了五千元。我答应了。
  “可是,他说第二天来取货,结果都过去半个月了,仍旧杳无音讯。
  “你可能会说就赊给他吧。我何尝不想赊给他,不过要赊账,他就必须赶快把那些雕塑运走,偌大的雕塑老放在屋里,不好做活儿。
  “可是,又不能将价值五千元的宝贝摆在外面任凭风吹雨打,实在叫人为难。怎么样?你们看,如果那些雕塑值钱就买下吧,对我来说,卖给谁都是一样的。”
  房主一面独自笑着,一面来回察看小五郎和三谷的脸色。看到二人穿着阔气,气度不凡,这个贪得无厌的老头就一个劲地穷吹,大概是想做成这笔买卖吧。不过要价五千元,虎头也太高了点儿。
  然而不管怎样,冈田的作品有那样高价的买主是不太寻常的,个中必有缘故。
  “能不能让我们看一看那些雕塑?”小五郎感到很有意思,途要求一猪价值五千元的大作。
  房主带着两人进了画室。打开两三扇窗户,室内豁然明亮起来。
  这是一间三十平方米大小的房间,像寺院的殿堂一样,天花板很高。屋里面画架、画布、石膏块、雕塑用的材料、破损的画框、摔掉了腿的桌椅等等扔了一地,其中,一堆像庙会里的花车似的庞然大物几乎占去了整个房间的三分之
  “这就是塑像。”房主一边说着一边扯下了盖在庞然大物上的白布。白布下面是一群裸体女人的石膏像。
  “啊,真不得了,可是这些偶人多丑啊。”三谷惊叹道。
  像小山一样厚厚的石膏底座上,管叉着管、腿叉着腿的人尊等身大的裸体女塑像,有的躺卧着,有的站立着,令人叹为观止。
  从微开的窗户透进来的一丝细弱的光线映出了塑像杂乱的阴影,虽说工艺不怎么精巧,却给人一种奇怪的恐怖感。
  可是,那个人说是真的来买这样一件拙劣的技术品是不大寻常的,首先是,这堆小孩子恶作剧似的粗劣的石膏块连五百元都不值。
  “那个来买塑像的商人是个什么样的人?”小五郎问。
  房主皱着眉道:‘’他是个严重的残废人,管和腿都有一条是假的;眼睛坏了,戴着一副大墨镜;鼻子和嘴上还罩着口罩呢;说话很不清楚,鼻音很重,看来可能是个豁鼻子。”、
  听了房主的话,他们俩不由得对视了一眼。房主描绘的商人跟那个怪物一模一样,可是怪物为什么那么想买这种不值钱的石膏像呢?其中必有缘故。
  小五郎嘴边的微笑消失了。这是他头脑开始紧张活动的标志。
  “冈田是出于什么考虑而雕塑这样大的石膏像的?他没向您说过什么吗?”小五郎一边细心地检查每一尊裸体女塑像,一边问道。
  “好像也没说起过要拿到展览会上去.对不起,你们回家、雕塑家的事,我们普通人是没有一点儿数的。”房主苦笑着坦率地说道。
  “这些塑像是在什么时候完成的?”
  “惺,那就不知道啦。冈田先生是个古怪的人,就是走在路上遇到我也从不说句话,在家里也把窗户关得严严实实的,大白天开着灯工作。我差不多没看到这间房子的窗户开过。”
  越问,事情越是蹊跷。既然冈田是这样的怪人,那么三谷怀疑冈田就是没有嘴唇的人,看来也未必是荒诞的空想。
  “那个怪人给这些塑像走了价,可是到现在还不来取货,这有点儿不太正常啊。”小五郎道。
  房主极力辩解:“不,因为是五千元,可能是张罗不到那么多钱吧。不过,那人是真的想要,我绝不是瞎吹。”
  “不是不相信。”
  小五郎与三谷交换了一下眼色,又浮现出那种不可思议的微笑,接着说道:
  “那人是改变主意了吧,恐怕再等他也不会采取喀。三谷先生,这对于我们来说不是挺有趣的吗?”
  听了小五郎的话,像吹来了一股冷风,三谷不禁打了个寒呼。
  “三谷先生,你知道之六尊<拿破仑》这部侦探小说吗?那写的是有一个人将拿破仑的石膏像统统打碎的故事,本来人们都认为那人是个疯子,而实际上,有一尊拿破仑像里面藏着珍贵的宝石,他是为了找到那些宝石,才将那些形状相同的石膏像一个一个统统敲碎的。”小五郎用手指头笃笃地敲着一尊裸体女人的石膏像说道。
  “那个故事我读过。可是这一群塑像里倒不见得藏着宝石,因为没有必要为收藏小小的宝石而雕塑这样大的群像。”三谷对私家侦探的设想付之一笑。
  “不,我并不是说石膏像里总藏着宝石。我是想,这里面可能藏着对有的人来说比宝石更有价值,而且非这样大的群像使藏不下的东西。”
  不知不觉中,暮色从微开的窗户里悄然透进宛如专院殿堂一样的画室内。
  洁白的裸体塑像阴影淡薄起来,仿佛要潜入犹如梦境的黄昏的灰暗之中。
  “指看,在这些丑陋的塑像中,有三尊好似鹤立鸡群,异常出色,我国IJ才就注意到这一点了。”小五郎—一指着那三尊裸体女塑像说道。
  果然,三个栩栩如生的女人,像是躲藏在五个拙劣的裸体女人背后一样,分别以各种造型蹲在那儿。
  暮霭遮住了粗糙的肌肉的细微部分,那三个栩栩如生的女人全身线条便清清楚楚地显现出来。
  “这样看上去,雕塑真是令人可怕的玩艺儿啊。”
  可能是头脑简单的乡下老头也产生了不同寻常的感觉吧,房主用低微的声音咕哝道。
  三人一直默默地站在越来越暗的昏暗中。
  看上去宛若八尊塑像中又增添了三尊。
  “哎,不行,你干吗?”
  突然,房主尖锐地叫着,往小五郎身边跑去。
  小五郎猛地朝一个裸体女人腰部踢了一脚。一个素不相识的陌生人不打招呼就踢那价值五千元的商品,而且,把那珍贵的塑像增阴了,难怪房主发起火来。
  “你疯啦?真是胡闹!好吧,赔吧,你把我的待售品损坏了,五千元,少一文也不行!”老头像要揪住小五郎的前襟似地吼道。
  一个裸体女塑像腰部蹲了四五寸左右,那样子叫人觉得可怜,石膏的糖口下面露出像黑布一样的东西,像是鱼内脏什么的,叫人看了发怵。
  小五郎蹲在那尊塑像的旁边,丝毫不理会老头的叱责,聚精会神地查看着那件像石膏像芯子似的东西,可是过了一会儿,他转向这边时,只见他脸上表情异常严肃,骇然可怖。
  “我是想知道这种粗制滥造的东西为什么能值数千元。这样的东西竟有出高价的买主,那么,只能认为其价值并不在于石膏像本身,而在于石膏像中藏着的东西。当然,像刚才说的那样,里面藏的既可能是真正值钱的宝石之类,也可能相反,而是一文不值却又绝对不能让他人看到的某种极其秘密的东西。”
  “哦,那么你说这里面究竟有什么?”听了小五郎意味深长的话,房主也略微平和了点,不解地问道。
  “看看就知道了,躇,仔细瞅瞅那个键口处。”
  果然,老头像刚才小五郎那样用手摸了摸那块黑布块,立刻吓得大叫一声,闪到一旁。昏暗中,老头的脸像幽灵一样毫无血色。
  “明白这样的东西为什么会有高价买主了吗?你没有认出那个戴口罩的怪商人就是犯下了杀人罪的凶手冈田道彦吗?没有什么熟悉的地方吗?”
  “嗯?什么?这么说冈田先生在盐原没有死……”
  “可能是故意制造已死的假象来欺骗警方的眼睛。犯下如此大罪,他不得不装死,这是不难理解的。”
  “这种事,我可什么都不知道。这么说,是假死的冈田先生化了装来买自己塑的这些塑像的吗?”房主吓得声音嘶哑着家道。
  “种种事情都使人不能不那样认为。”
  “那么,那里面究竟藏着什么?那个有怪味的软乎乎的东西是…”他分明知道是什么,却不由得问了一句。
  “女尸,三具女尸。”
  “胡说,胡说,那种荒唐的事,无论如何。”顽固的老头像要哭出来似地哭丧着脸,摇着手叫道。
  “是胡说还是真的,看一看并不费事。这样就行啦。”说着,小五郎又抬起坚硬的鞋跟朝第二、第三个探作塑像猛踢。  

第05节

  神秘的书房
  “哆、咯”,鞋跟接连发出“咯咯”的声响,石膏碎块稀里哗拉地飞散到四面八方。
  几乎与此同时,就像是此刻石膏裂声的回声一样,响起了第三种异样的声响。
  小五郎只踢了两次,可奇怪的是声音倒响了三次。
  接着在第三次声音响过之后,稀里晔啦地飞散到地板上的不是石膏的碎块,而是锋利明亮的玻璃碎片。那声音与石膏的破裂声几乎是同狈⑸模虼耍皇迸磺宄舴⒆院未ΑK歉械绞制婀郑墒遣灰换幔∥謇擅Τ簧却盎П既ィ酱巴獾哪杭停谑峭膳辶饲橛伞J鞘裁慈舜哟巴馔督诵∈罚缮⒌氖潜淮蚱频拇安A槠?
  “捣蛋鬼,孩子们都在后面的广场上玩,没办法。”
  “跑得真快,转眼就没影儿了。”小五郎咕哝着从窗户前转过身来,忽然发现脚下有个白色的东西,便拾了起来。
  是一张包着石块的纸片。打开一看,上面用铅笔写道:
  干吗老管闲事?这是第二次,屯是最后一次警告。
  当心追悔莫及!
  又是怪物对小五郎的警告。
  “畜生!”
  小五郎骂了一声就打开窗户,纵身跳到窗外,可是不一会儿仍徒劳而归。
  “真见鬼。”他现在用先前在青山勘查完怪屋时同样的那种异样的困惑表情嘀咕道。这一事件有双重意义,他好像恍德者破了那险恶的用心。
  在房子的周围四下搜寻,到处都不见投石头的家伙。虽是黄昏,还能看清东西,在短短的二三十秒内怎能逃出那个一眼望尽的广场?不可能。又出了一件不可能的事,而且,这一次是连小五郎也无法解开的谜。
  “因为揭露得太彻底了,所以,罪犯不堪忍受,做出了这样的恶作剧。可是越这样我越是要使他原形毕露。”
  小五郎像是想到了什么,从画室的墙角拾来了雕塑用的裙子,使劲地在受了伤的三尊裸体女塑像的脸上、胸部敲了起来。
  石膏叭聘叭略地飞散,随着梭子的敲击,裸体女尸的腐肉一点一点地显露出来。
  于是,黄昏的画室中展现出意外的景象。若在这里细细描述,未免太残酷了,那一切就只好听凭读者去想象噗。
  笔者只能记述那样塑像中包藏着年轻女人的尸体这一事实,只能记述尸体都裹着白布,上面涂上了石膏这一事实。
  不言而喻,这件事即刻就报告了所属警察署和警视厅,继警察之后,又来了一伙检察官。
  小五郎与三谷已经将能看的都看了,因此就向最先赶来的警察们叙说了事情的始末,留下了姓名住址,而后便急忙驱车驶向烟柳家。
  “我看这个世界十分可怕,跟以前已不大一样了,这些天来的事件像是一场漫长的噩梦。”三谷在疾驶的汽车里毫不掩饰又惊又怕的神情,像求救于小五郎似地说道。
  “人类社会的黑暗面包藏着许许多多令人难以置信的罪孽,不论什么鬼诗人的幻想都达不到现实社会的恐怖。我迄今屡屡看到了那些东西,就像解剖学的学者不断炫耀外行不知道的人体内脏一样,我充分地看到了这世界内脏的肮脏的恐怖。尽管如此,我对今天这样可怕的事也是初次碰到,你觉得像噩梦一样并非没有道理呀。”小五郎沉郁地说。
  “冈田这个人为什么要杀死那么多的女人,把她们藏在石膏像里呢?真是不可想象的心理。是疯子?还是有些故事里讲的杀人狂?”
  “恐怕是的。不过,我觉得这件事虽然怕,但还有别的意思。我好像觉得我恍惚看到迄今出现的事件里,有个莫名其妙、像影子一样的东西,而我没能抓住它。坦白地说,比起没有嘴唇的人以及女尸塑像什么来,倒是那个看不见的影子一样的东西更为可怕,使我觉得棘手。”
  接着,两人陷入了沉默。说得多了,事件的印象就更深了。
  不一会儿,汽车驶到烟柳家的门口。倭文子身边带着茂,在健壮的学仆们护卫下,闲居在里院的一间屋子里。当听说她所信赖的三谷与神探小五郎同车来到,便振作起精神,来到客厅与他们相见。
  齐藤及佣人们在三谷的介绍下,到侦探的面前寒暄了一番。
  正好是用餐时间,晚餐已经备好。小五郎想到勘查邪内需要相当的时间,便不客气地决定就在这儿吃饭。于是他给开化公寓挂了个电话,将情况告诉了家里。
  是文代接的电话。那会儿家里还没有什么异常。
  接着,小五郎想在吃饭前去看看那个二楼的书房,便在三谷和齐藤的带领下登上了二楼。
  室内的情景眼前天小川被杀尸体失踪时毫无变化。
  一眼看去,与普通书房不同的是,一面的墙边摆着几着古色古香的佛像。
  书房是西式构造,天花板报高,大写字台上摆着佛像,墙上挂着几副阴部的油画,整个房子给人一种神秘的感觉。
  小五郎在齐藤的指导呼,走近小川躺卧的地方,检查地毯上的血迹。他忽然扬起脸,瞅了瞅面前奇怪的佛像,接着便惊奇地久久打量着佛像。
  伸着腿扬着手叉腿站立的佛像跟小孩差不多大,摆在旁边黑不溜秋的金属像像缩小了的大佛高约三尺。
  小五郎目不转睛地盯着金属座像那张木无表情的光溜溜的脸。
  “你们没发现吗?’”过了一会儿,小五郎回头望着三谷和齐藤说道。
  不知为什么,那语调听起来异乎寻常,几乎要吓人一跳。
  “是不是佛像的眼睛不太对头?”齐藤不息地反问道。
  “是的,我看到这尊佛像的眼睛眨了一下,你们也看到了吗?”
  “没有…,可是,那尊佛像说不定是能眨眼的。”齐藤一本正经地说出了十分诙谐的话。
  “那是为什么?真有那样荒唐的事?”三谷惊奇地插话道。
  “以前就有过这样的说法,像是传说,也像是迷信。过世的主人说他深夜在这间屋子里的时候就常看到它眨眼。我虽上了年纪,却不相信这种迷信似的说法。不过主人是个笃信神佛的人,一直把它奉为灵验的神明。”
  “有意思。那么,除了你的主人外还有没有人看到过?”小五郎问。
  “佣人们也偶尔说起这件事,可是主人不让人瞎说这些无聊的事,他不喜欢人家把他的住所说成是凶宅。”
  “这么说,并不是我神经过敏学?”
  小五郎似乎对这个神奇的迷信很感兴趣,又走到佛像旁边,细心地查看佛像的眼睛,可是什么也没发现。
  然而,不论怎么说,金属铸成的佛像是不该会眨眼的。
  可是,就在小五郎弯腰查看佛像的时候,屋里突然一团漆黑,电灯灭了。
  与此同时,只听得“啊”的一声惊叫,有人扑通一声摔倒在地。
  “小五郎先生,怎么了?”黑暗中响起三谷的尖叫声。
  “快点灯,谁有火柴?”
  然而,已经不需要火柴了,转眼功夫,电灯又刚地照亮了整个屋子。
  只见小五郎倒在佛像前,正好是卧在前几天傍晚小川被杀的地方。齐藤联想起小川前天的事,以为小五郎也遭到了同样的不幸,大吃一惊。
  三谷跑上前,扶起了私家侦探。
  “伤着了吗。’
  “没有,没事儿。”
  小五郎推开三谷的手,一下子站了起来,可是脸色却惨白如纸。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齐藤战战兢兢地问。
  “不,没什么。放心好了。走,到那边去吧。”小五郎什么也没说,径自走出屋子。另外二人也无心留在这个鬼地方,跟着小五郎走了。
  “齐藤先生,把门锁上。”来到走廊里,小五郎低声说道。
  齐藤照小五郎说的,从外面锁上了书房的门。就是说,将眼睛看不到的什么东西关在屋里了。
  “把钥匙借给我一会儿好吗?”小五郎道。
  于是,老人一面交出钥匙,一面像开玩笑似地问道:
  “究竟是怎么回事?我一点儿都不明白。”
  “三谷先生,你也什么都没看见吗?”小五郎没回答老人,向三谷间道。
  “电灯灭了,屋里什么也看不见。出了什么事?”三谷也不得其解。
  小五郎并不多言,只说了几句含蓄的话。
  不一会儿,三人坐到了楼下的餐桌前用餐。主人是倭文子,茂也坐在她的旁边。
  席间闲话不多。大家都避免谈及那令人讨厌的犯罪案件。
  有一点要交待一下。小五郎问:“刚才停电没有?”倭文子回答说;“电灯从没熄过。”这就是说,刚才二楼书房电灯熄灭好像不是停电,而是什么人关掉了那间屋子的开关。
  用餐过后,人们都回到客厅,分别坐在舒适的沙发上休息,断断续续地进行着不甚热烈的谈话。这会儿,一个学仆来叫小五郎接电话。
  进来一看,不知是什么时候离开客厅的,小五郎不见了。
  以为他上厕所了,等了一会儿老不见他回来。
  “他拿着二楼书房的钥匙,会不会一个人上那儿去了?”齐藤发觉后说道。
  于是,连忙叫学仆去看看,可是也不在那儿。
  “奇怪。先把他的电话接到这儿来吧。”
  在三谷的指示下,电话接到客厅里来了。
  “喂、喂,小五郎先生这会儿不知到哪儿去了,有急事吗?”三谷说道。
  于是,一个孩子尖锐的声音回答了他:“我是小五郎侦探事务所的,快叫先生,出大事啦。”
  “哦,你是那个小家伙吗?”
  三谷想起了白天在开化公寓见到的小五郎那个可爱的少年助手。
  “嗯,我是小林。你是三谷先生吗?”
  “是的,小五郎先生啊,不知到哪儿去了,到处都找不到他。你说出大事了,出了什么事?”
  “我现在用的是公用电话,文代小姐被人拐走了,准是白天送恐吓信来的家伙。”
  “哦,文代小姐?”
  “就是先生的女助手,你也见过的。”
  啊,赋开始从想不到的方面进行反击了,其阴谋就是抢走小五郎的情人,以此折磨侦探,迫使他不再干预这一案件。
  “你现在在哪儿?文代小姐是怎么被拐走的?”三谷拼命地朝话筒呼喊。
  “我到你那儿去吧。在电话里讲不清楚,而且先生又不见了,我很不放心。”
  少年侦探小林说完便挂上了电话。
  三谷将这一情况告诉了倭文子和管家齐藤,决定再寻找小五郎。
  佣人们分头在屋子和院子里寻找,然而奇怪的是,到处都不见小五郎的踪影。
  难道他会不声不响地回去了?又是一起人身失踪案。从前天的小川尸体,到现在的私家侦探,都在这所住宅内失踪了,使人觉得烟柳家已变成了一幢可怕的凶宅。
  齐藤忽然想起二楼书房钥匙交给小五郎的事。刚才学仆说书房里没人,说不定小五郎正锁上门在屋里勘查呢。
  老人想弄清小五郎在不在书房,独自一人上了灰蒙蒙的二楼,朝书房走去。
  走近一看,书房的门半开着,屋里有灯光。
  “咦,见鬼,门上的钥匙明明交给小五郎先生了,别人没有钥匙呀,这么说,小五郎先生可能还在屋里哩。”齐藤一边想一边走近屋子。屋里仍旧空无一人。像殿堂一样空荡荡的房间内,只有缄默的佛像赫然立在那儿。
  小五郎说过,这起案件所有的谜底都在这间屋子里,而且从房门开着来看,这间屋子他至少进来过一次。
  那么那以后又怎样了呢?是不是通过小川尸体相同的途径消失到什么地方去了?
  老人细心地搜寻每一个角落,到处都不见小五郎,连他的尸体也找不到,于是他歪着头走到门边,想离开这间屋子。
  这当儿,电灯又一下子熄灭了,只有走廊上暗淡的灯光微微照在门边上,老人的身后是骤然袭来的黑暗。
  电灯开关就在门旁边老人的视界之内,确实没有任何人动过它。就是说,电灯是神奇地自动熄灭的。
  齐藤不由得回过身来,对黑暗中看不见的敌人拉好了架势。
  “谁?谁在屋里?”
  一个人也没有,可是由于恐怖,老人禁不住吼叫起来。
  然而,吼声未落,简直像老人唤出了恶魔一般,漫漫的黑暗中有人的动静。借着亮光一看,有个人影像阵烟雾一样呼地一下子从对面的窗前闪过。
  “谁?谁?”
  老人不住地发出惨叫似的喊声。
  黑暗中还有更黑的。那团黑影似的东西慢慢地朝这边走来。
  齐藤老人惊恐至极,准备关上门逃走时,黑暗中突然响起了宏亮的笑声。
  与此同时,像早有约定似地,屋里豁然明亮起来,那看不见的手又打开了开关。
  明亮的灯光照射着怪物的真面目。
  “啊,你卜老人吓得目瞪口呆。
  站在灯光下的就是刚才到处都找不到的明智小五郎。
  “这太离奇了,你是藏在哪儿的?”齐藤盯着小五郎们。
  “没藏在哪儿呀,刚才就在这儿。”
  小五郎笑嘻嘻地答道。
  准是说谎。虽说是上了年纪的人,可也不会把一个大活人给看漏了。而且,刚才学仆也到这屋里来找过一次。
  窗户都关得严严的,小五郎是不可能藏在窗外的,那么他一定是在屋里。可是藏在哪儿呢?
  是在佛像里吗?那里怎么也藏不下一个人。况且铸器。木雕的佛像中怎么进得去呢?墙壁和地板上没有暗洞,这在小川尸体失踪时,警察署的人已仔细地检查过了。
  “澳,没什么,一定是你的眼睛有毛病吧。”小五郎若无其事地说着走出了屋子。
  老人无可奈何,便按下对小五郎失踪的疑问,诉说了小林打电话来的情况。
  “什么?文代小姐?贼?”小五郎不由得为这突兀的凶讯而收敛了笑容。
  他三步并作二步,急急忙忙地来到客厅。为寻找小五郎不约而同地聚集到客厅里的人们对小五郎的突然出现感到十分惊奇,一齐向他提出各种质问,然而他无暇回答,只顾向三谷打听电话的详情。
  这当儿,小林乘出租汽车赶到了。等得心急的人们连忙拉着他的手,把他带进了客厅。
  于是,谈话转到了文件小组被诱拐的事件上。而另一方面,那个小川为什么要溜进书房?是谁杀害的?尸体到哪儿去了?还有刚才电灯奇怪的一明一灭,小五郎的失踪和突然出现,等等。这一连串在二楼书房里发生的奇事的谜,此刻都一个也没能解开。
  小五郎好像已经掌握了那些秘密,可是不知为什么,他却一点也不透露。也许还不到披露的时候吧。那么,书房的秘密暂且秘而不宣,下面来叙述令人心焦的小五郎女助手的下落吧。
  刚进客厅的小林那苹果似的脸蛋格外红润。据他气喘吁吁地说来,事情是这样的:
  傍晚五时许,一辆汽车来接文代小姐,说是小五郎派来的。
  来人带着一张便条,上面用小五郎的笔迹写道:“有急事,请速来。”因此,她毫不怀疑地乘上车走了。
  然而,小林也许是有预感吧,对白天贼的恐吓信和小五郎出门时交待的事总是很担心。他倒是劝阻过文代小姐,可是,她并不听,他只好独自忧心地目送汽车离去。这时候,正好驶过一辆出租汽车。
  小林忽然生起了孩子般的侦探心,他叫住那辆车,跟踪文代小姐的汽车。
  文代小姐的汽车在演出菊偶人的两国国技馆前停了下来。
  小林的出租汽车尾随在后面五十米左右,所以他在同一地点停下车,从车上下来时,那一带已不见文代小姐的踪影。
  他向给她开车的司机打听,回答说,文代小姐跟着那个托司机带信去的人刚刚进了国技馆。
  问他那人的模样,怎么也不像是小五郎,因此小林愈加怀疑,便买票入了场,从剪票口的少女到菊倡人的看护员。小卖部的售货员等,一个个地问过来,虽然有人说,记得像有个穿西服的美人走过,却都不知她在哪儿。
  在场内转了一圈来到出口时,已经没人说看到过文代了,收票的人也说没有那样的西装女郎走过。这就是说,文代小姐肯定还在场内的什么地方。
  于是,小林又从出口折回,在观众中边走边找,可是怎么也找不到。
  小五郎把文代小姐叫到这种地方来真是不可思议。首先,如有急事,他可以打电话,而无须派汽车来,而且,找了这半晌仍未找到那个穿着显眼的文代小姐,总是有点不太正常。
  小林查到了烟柳家的号码,利用国技馆外的公用电话给烟柳家挂电话,这时候他才知道小五郎在烟柳家。就这样,为商谈紧急措施,他急忙赶到了这里。
  “那个叫走文代的人一定是冈田的助手,因为冈田决不会在人群里露面的。”三谷断定这次这个罪犯是冈田道彦。
  “啊,怎么办哪?光麻烦你办我们这件案子,假使文代小姐遇上了这样的事。那家伙多可恶啊。”俊文于道歉似地嘟哝道。
  “文代小姐是很熟悉我的笔迹的。从她受那个人的骗来看,诚的假信一定是十分巧妙的。菊俩人……啊,像是那家伙想出来的。贼说不定在以国技馆为立足点,图谋干下什么可怕的坏事。画室内的女尸塑像、书房里的佛像,还有国技馆的菊倡人,那家伙作案,总是不离开锅人。”
  小五郎异常担心地站起身。
  “我必须立刻去国技馆。那个杀人魔鬼会怎样对待文代呢?说不定都来不及了。”小五郎说完便带小林出了房门。
  “三谷先生,请你注意一下二楼的书房,窗户还要关紧,别让任何人进去,要郑重地告诉佣人们,千万不能进那个房间,弄不好会出人命的。”
  小五郎在走廊上边走边向送行的三谷反复交待。
  
  女侦探
  对于文代来说,明智小五郎的命令是至高无上的。
  什么原因?什么目的?她无须多问。只要小五郎一声令下,就是火海她也会跳进去,小林当然是劝不住她的。
  她毫不迟疑地乘上了来接她的汽车,甚至在知道目的地是出乎意料的两国国技馆时,也没有犯疑。她是一位平生就对离奇事讲习以为常的侦探助手。
  在国技馆前一下车,有个不相识的男人在等她。他早已准备好两张票,走进了剪票口。
  那人头戴黑色呢帽,一身黑色素装打扮。外套的领子翻竖着,相沿低得遮住了脸,还戴着一副大墨镜,口罩把鼻子都盖住了,容貌全然看不清。
  从他走路东倒西歪的样子来看,好像是个上了年纪的人,而在举止上,总好像有一些欲掩饰又掩饰不住的精悍之处。真是个怪人。
  “它是小五郎先生的助手文代小姐吧?我与小五郎一起受理这件案子,这会儿小五郎先生在里面监视着一个人,暂时抽不开身,所以我来接你。这是一次不寻常的搜捕。”
  他隔着口罩,操着极不清楚的声音自我介绍。
  文代彬彬有利地致谢后问道:“还是烟柳家的案子?”
  “是的。不过,还没通知警察署。对这里人也得保密哟,那么多的观众一乱起来,会让鸟儿逃脱的。”那人压低声音,煞有介事地说道。
  此刻正是华灯初放,太阳的余辉与灯光相互对消的最不吉利的傍晚时分,薄暮中,那个黑怪物显得十分可怕。
  “请快让我见了小五郎先生吧。”
  文代忽然想起了“没有嘴唇的人”,她没有听到白天三谷与小五郎在事务所的谈话,所以,对怪物的事还不如读者诸君知道的多,可是或许还记得新闻报道吧,她总觉得眼前这个人好像就是那个怪物。
  “嘿,别急嘛,小五郎先生在监视着罪犯呢。眼下就等于是抓住他了,这还得借你一臂之力哩,就是说要借助于你那美女的魅力。幸好对手不认识你,所以有你帮助,就可以顺顺当当地将贼诱出人群,而不致出什么大乱子。”
  两人一边喊喊喳喳地嘀咕着,一边沿着像蜗牛充一样一层绕一层的小道,往深处走去。
  两边是用菊偶人摆出的各种奇形怪状的场景,与其说是漂亮,毋宁说是可怕;四周飘着浓郁的菊香。
  文代渐渐不相信那人的话了,可怕的怀疑像黑云聚集到心头。
  然而,她并不是因此而想临阵逃脱的胆小鬼。
  将计就计,假装受骗来欺骗此人,这一念头,此时已经在她的头脑中形成。
  越往前走,菊偶人的舞台越是一个比一个规模大。
  舞台上,弯弯曲曲的红色栏杆华丽美观,高高的九层塔巍然耸立,壮观的人工瀑布直下数十丈深的悬崖;还有纸糊的大山脉、黑漆漆的杉树林、茂密的竹丛、巨大的水池、深级的谷底、天然船的绿叶丛,无数个散发菊香的菊偶人,等等。
  在现代的东京,这座国技馆里的菊偶人同从前明治时期流行的展览馆、透视画馆、迷宫以及几年前绝迹了的浅草十二楼一样,形形色色的假货触目皆是;令人惊奇的秘密到处都有,确实具有令人流连忘返的磁力。
  文代不能不对贼(此刻那个并肩而行的人说不定就是那个贼)选择这一地点的绝妙的机智而暗自惊叹。
  倘若有凶恶的罪犯逃进这座迷宫之中,说不定能平安无事地藏上一二个月。
  那里有纸糊的假山、真正的森林、菊偶人的布景建筑物,确是个很好的藏身处,而且还有许许多多等身大的半偶人,可以悄悄地扮成一个半偶人,若无其事地站在黑漆漆的菊花丛中。
  却说文代同那个怪人此时已走过了那两侧布设着樱花的假山。
  “半偶人这东西像人一样,真叫人有点害怕哩。”那人悠然地说道。
  “嗯,小五郎先生到底在哪儿?”文代已经隐约感到他说小五郎在这儿是一片流亡,可是仍旧装出担心的样子问道。
  “就在前面,就在前面。”
  不知为什么,他虽然那样回答,却有点慌张起来,而且好像留心外套右面的口袋,他不时背着文代,悄悄地将手伸进口袋,好像是检查里面的什么东西。
  文代看在眼里,只装作没看见。
  他会不会带着手枪?在用于人工瀑布的抽水机的轰鸣声中,就是开了一枪,谁也不会发觉的。想到这些,文代的心情顿时有些紧张。
  “唉,真吓人。”他发出一声惊叹。
  抬头一看,隔着繁茂的假樱花的树枝,一个菊偶人栩栩如生的苍白面孔就在头顶上。
  “啊,真吓人。”文代假装害怕,朝那人身上靠去。
  “别怕,是偶人,是偶人。”把手伸到文代的身后,搂着文代。
  “噢,真吓了我一大跳。”文代离开了他,注意力集中到伸进口袋里面的左手手指上。
  她在转瞬之间窃取了他藏在口袋里的东西。用手一摸,才知道那并不是手枪,而是一只比烟盒略大一点的金属容器。
  为了不让对方发觉,她用手在自己的口袋里打开那只铁盒子,用手指一摸,原来里面是浸了水的药布似的东西。
  她悄悄地从衣袋里抽出手,若无其事地伸到脸前,顿时嗅到一股异样的怪味……是麻药。一种比手枪更为可怕的武器。
  这个怪人不是想一下子把美丽的文代小姐杀死,而是想先用麻药,使她失去知觉,事后再设法处置她。
  要把这人交给警察那是很容易的。然而那样就不能知道他的真意了,并不能因为他带着麻药就说他一定要害人。怎么办?
  “你在想什么?”他怀疑地打量着文代的脸。
  “不,没什么。嗯,我去……”
  顺着文代的视线,只见路旁不远处有一厕所。
  “哦,是吗?请吧。”
  “嗯,对不起,请帮我拿一下这个。”
  文代脱下皮大衣交给了他。装麻药的盒子早已从大衣转移到手提包裹了。
  他伸出双手,小心翼翼地接过皮大衣。
  这是个与平素的文代小姐不大相符的合突的举动,实际上是个策略,这样可以使他没有机会在她进厕所之际,发觉那只盒子遗失了。
  她一躲进厕所,便急忙扔掉浸上麻药的药布块,撕开手帕,在洗手处漫上水,塞进盒子里,而后若无其事地回到了那人的身边。
  “对不起。”
  她略呈羞涩地从他手里接过大衣。不用说,那当地她又悄悄地将那只盒子塞进对方外套的口袋里了。
  又并肩走了一会儿,来到一扇门前。
  “就是这儿,小五郎先生在里面等着呢。”
  说着,他推开了一扇花纹与墙壁一样的小门。
  钻进门里,原来是一间小得可怜的小屋子。
  屋里的一面墙壁上排列着许许多多的开关,成捆的电线曲曲弯弯地通到外边。这是控制这座建筑内所有电灯的配电房。
  虽说是配电房,由于只需在开馆时,开亮所有的电灯,闭馆对,关掉大部分电灯就行了,因此电工并不一直守在那里。
  那个戴口罩的等文代进屋后,砰然关上了门,不知是怎么到手的,他从口袋里掏出钥匙,一下把门锁上了。
  “啊,你要干吗?小五郎先生不在这里呀。”文代显得异常惊愕地盯着那人的脸。
  “哈哈哈,小五郎先生?你以为他真的在这儿吗?”他一面阴险地笑着,一面非常沉着地坐在地上一只空箱子上。
  “那么,为什么这样……”文代站在电线旁边,像经不住恐怖一样用颤抖的声音问道。
  “我想和你交谈一下。这儿嘛,这儿是我的隐蔽处,谁也不会来打扰,电工已经被我收买了,就是到这儿来了,也不会同你站在一边的…‘哈哈哈,好像连堂堂的女侦探也感到吃惊了。这是个多妙的藏身处啊!一旦有事时,切断电源,使场内一片漆黑,那就甭想抓到我啦。”他一面像猫戏耗子一样,贪婪地盯着美丽的猎获物,一面用舌头舔着嘴唇说道。
  “那么,你是不是……”
  “哈哈哈,好像你已经发现了,可是晚啦。果真像你猜到的那样,我就是你们要找的人,就是你的主人明智小五郎这个多管闲事的家伙拼命寻找的人。”
  “那么,白天从门下塞进那封恐吓信的是……”
  “是我呀……现在,我是照那封信上写的来践约的,因为我是个有约必守的人啊。”
  “你想怎样呢?”文代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啊,怎么办?”他十分开心似地说,“我能教训一下小五郎那小子就行了,能把你当作人质来折磨那小子就行啦。不过,瞧见你那漂亮的脸蛋儿和身子,我又产生了别的欲望。”
  文代一惊,警惕地默然依在配电盘上。
  他也一言不发,只是透过墨镜,来回地审视着她那穿着合体西装的芳姿。
  紧张的敌视持续良久。
  “哈哈哈。”突然,文代像疯子一样大笑起来,于是他大吃一惊,紧盯着她的脸。
  文代或许真的疯了,在如此关头,她竟悠然地做起了恶作剧。
  她抓住控制整个建筑内电灯的总开关手柄,把它当成玩具,拼命地断开再接上,接上再开断。耀眼的火花四下飞溅。
  他“啊”地大叫一声,猛地跑过去拖住了文代。
  “你干什么?”
  刚才文代把那个开关断开又接上,接上又断开,并不是无谓的恶作剧,而是发出“SOS”的求救信号。
  “干得好啊……可是你以为那就使我打退堂鼓了吗?”
  不能再磨蹭了,他从口袋里掏出了装麻药的小盒子。果真是他的最后一着。
  “你想把我怎样?”文代佯作惊惶。
  “我要把你那可爱的舌根钉住,我要让你变成不能动的偶人。”
  他从盒子中取出儒湿的白布块,猛地往文代的嘴里塞。他丝毫没有发觉那早已被调了包。
  文代即使不动也不会有什么危险,可是她想趁此机会看看他的脸,便奋力抵抗起来。
  面前四条胳膊激烈地扭打着。
  终于,那块凉冰冰的白布快接到了她的嘴和鼻子上。
  与此同时,她的手伸到了他的口罩上,用力一扯,带子断了,口罩落到了她的手里,他鼻子下面的那部分裸露出来。
  “啊!”
  文代异常惊恐,禁不住惊叫起来。
  她看见了什么?是一张没有嘴唇的光秃秃的脸。可是她应该有所预料的呀,现在这样惊恐有些不寻常。
  这些暂且不提,却说在这种场合,为了脱离危险首先应该假装失去知觉,因为这个家伙确信按在她脸上的是麻药。
  文代闭上眼,瘫倒不动了。
  “让我费了好大的劲。”他咕喀着系上口罩的带子,戴上口罩,把死尸般的文代挟在腋下,打开门,消失在昏暗的走廊里。  

第06节

  假偶人
  在舞台前面的广场上,几百个观众正在观看这个国技馆特有的少女赤脚舞。
  突然,电灯“叭”地熄灭了。
  一开始,谁也没感到奇怪。
  这台市最常换,令人眼花缘乱的节目,每次换市景时都熄掉电灯,因此观众们还以为又要换布景了呢。
  明智小五郎正驱车朝国技馆疾驶。他从飞驶的车窗里看到了闪耀在那座巨大的圆屋顶上的灯饰。
 ∠窕嗣弊铀频木薮蟮脑参荻ブ本龊诔脸恋奶炜眨切前愕牡婆莩纱亓谝黄稹?
  啊,多么恐怖的景象!群星“叭叭叭”、“叭叭叭”一齐有节奏地闪耀,那是“SOS.SOS、SOS’。
  小五郎立刻明白了那可怕的含义。
  “门机,全速。我负责任,四十码、五十码,越快越好!”小五郎近乎疯狂地叫道。
  这会儿,在国技馆的事务所里,负责这台余兴节目的经理S先生正为接连打来的奇怪电话而张惶失措。
  最初的电话是某轮船公司一个正在度假的电讯工程师打来的。
  不一会儿,水上警察署也打来了电话。
  小五郎赶到那里,向经理S先生递上名片时,正好是那场骚乱的最高潮。
  S先生面色苍白,心想事情可真是非同小可。
  小五郎说明了详情,要求先检查一下配电室。于是,S先生直接把他带到那里去了。不用说,那时候屋子里已空无一人。
  找来了电工,小五郎亲自追根问底,再三盘问,他终于坦白说,他从一个戴着口罩、面目不明的怪人那里得到一笔贿赂,便把配电室的钥匙借给了他。
  “就是这间屋里出过事。发出信号的恐怕就是被关在这里的受害者。我知道,那个叫文代的女被害者精通电信技术。”小五郎担心地皱着眉头,焦急地说道。
  于是,人们一下子大乱起来。电话立即打到了警察署,工作人员有的奔向出入口,观察出入的观众;有的在宽大的场内东跑西窜,寻找打扮像那个家伙的人。
  少时,赶来了几名警察。协商的结果,因为已经快到闭馆时间了,决定在观众们全部离去之前,分头严密看守各出人口。
  九点三十分,观众走了。
  然而奇怪的是,所有的出入口都没有出现过戴口罩的男人和像文代的西装女人。
  剩下的是以经理为首的二十来个工作人员,十名警察,还有小五郎和小林。
  各个入口、太平门紧紧地关上了,而且还各派了一名警察站岗。
  接着,其余二十多人再次分别划定区域,把场内搜个底朝天,可仍旧没有找到一个可疑的人影。
  “这么找也没有用,看来那家伙可能早已出去了吧。他若是混在那么多的观众中,就是瞪大眼睛盯着,也会溜出去的。”一个老警察像死了心一样说道。
  “戏看不然。”小五郎表示反对。“贼是特意把文代骗到这儿来的。既然把她骗到这里,那就必须看到,这座国技馆的建筑是特别便于进行某种犯罪行为的,把她带进配电室大概不是他的最终目的吧。如你所知,那家伙是个杀人不眨眼的魔鬼,即使他从这儿逃出去了,那么被害者或者,…被害者的尸体也应该是藏在场内的什么地方。”
  再次协商后,这回决定改变手段,警察们都集中到各出人口,由小五郎和小林两人悄悄地在宽大的场内转一圈。
  为防止万一,他们都把手枪拿在手里,小五郎和小林的口袋里各装上一支枪,开始了最后一次搜查。
  电灯仍在亮着。可是越亮,空无一人的场内越是异样地沉寂、恐怖。
  现在的场内是数百尊俩人的天下。
  在偶人中间行走的小五郎与小林倒好像是在被偶人注视,使人产生一种恐怖感。
  对缉捕尚无经验的小林不论怎样自我壮胆,仍抑制不住内心的阵阵恐惧。他握着口袋里的手枪,紧挨在小五郎的后面。
  不一会儿,二人走进了场内最暗的地方,那里四周是高高的杉树林和竹丛。
  正由于是人工造的,所以比真正的森林更加可怕,而且,树丛中有时会突然露出栩栩如生的偶人头来,因此,使人想到简直就像进魔窟一般。
  前面,一个身穿御寒大衣的陆军军官模样的偶人,靠着一棵大杉树站在那里。
  “见鬼”!他们好生奇怪,却又不能相信那是活人,便不声不响地走过去。这当儿,那军官忽然像机器人一样动了起来,挡住了小五郎的去路,一下子握住小五郎的手,紧张而又迅速地将嘴贴在小五郎的耳朵上,小声地叽咕着什么。
  小林大吃一惊,禁不住想溜。可是再一看,那军官偶人又像一阵风一样轻飘飘地在前面走了起来,小五郎并不像要抓他的样子,竟无动于衷地跟在后面。
  走不多远,是“清玄庵”的场景。
  破旧的庵堂建在黑漆漆的杉树林中。樱姬偶人像被什么惊吓了一样,脸色惨白地蹲在庵堂前的草地上,昏暗的灯光只照出了偶人脸那一部分。
  军官偶人在那个樱姬前面站住了,黑暗中,勉强能看到他那模糊的身影,举起右手,在指着什么。
  或许是因为黯淡的电灯忽明忽灭的缘故,也许是那偶人制作得特别好的缘故吧,樱姬那张为清玄的亡灵而惊恐失色的脸看上去简直同活人一样。
  樱姬的身躯全用菊叶包着,看上去与别的偶人总有些不同。外表不光滑,扯下来的菊枝遮盖得很马虎,有的部分特别密,而有的部分却又稀得净是缝儿。
  从那些缝隙里可以隐约看到里面鲜红色的东西。是西服布料。偶人在菊花外衣的里面穿着西服,倒是有些蹊跷。
  “说不定是贼杀死了文代,又巧妙地把她伪装成偶人了。”小林觉得像被噩梦宽了一样。
  小林惊恐之极,一面呆滞地盯着偶人,一面抓着小五郎的手腕。
  小五郎当然明白他的想法,可是那当地,他发现了一个更为重要的东西,无暇顾及小林的恐惧。
  顺着奇怪的军官偶人手指的方向,在庵堂舞台里面的暗处,有一张朦胧可见的人脸。
  那装扮确实是清玄。蓬松的头发,灰色的衣着,正是戏中常见的清玄。可是,清玄是有嘴唇的呀。
  此时出现的那张人脸没有嘴唇,如同骷髅一般。
  把文代装扮成樱姬,自己扮成清玄,罪犯这主意确实是别出心裁,令人惊叹。
  “轻点儿,别出声,手枪拿着,不过不能开枪啊。”小五郎嘴贴在小林的耳朵上,轻轻地说道。
  二人跨过栅栏,钻进了竹丛。
  
  绝招
  小五郎他们走到一个大箱子旁边。
  原来,贼是站在那只大箱中。已是囊中之鼠。
  可是,在如此紧要的关头,却出了岔子。没有经验的小林被什么绊了一下,轻轻碰了一下那只黑箱子。
  虽然并没有什么声响,可是箱子微微晃动了一下,突然,箱子的空档中倏地露出一张可怕的脸来。
  那当地怪物一个猛虎扑羊,朝小林扑去。与此同时,可能是跌倒在地的小林勾动了抢机,只听“叭”的一声枪响。
  怪物毫不畏惧,他扭住小林的右手,夺下手枪,端着枪一步一步朝通道退去。
  小五郎马上站稳身子,想去追,可是从还在冒烟的枪口和持枪的贼那拼死的表情来看,他是无法接近敌人,也无法掏出自己口袋中的手枪的。
  在他犹豫不决之际,怪物将那个樱姬偶人从菊花外衣里拉出来,挟在腋下。那当儿,露出来的衣服是鲜红色,同文代外出时穿的衣服一模一样。
  “啊,文代小姐。”小林惊叫起来。
  于是又响起了可怕的枪声。
  贼威吓地放了一枪,便跳过栅栏,顺着通道消失在杉树林的黑暗中。
  这一切几乎是转瞬之间的事。
  不用说,小五郎立刻就去追贼了。然而那地方是黑压压的杉树林,前面又是一连串极其复杂的菊偶人舞台,到处都可以藏身,到处都有逃路。怪物无影无踪,不知钻到哪儿去了。
  刚才那个不可思议的军官偶人已经不在那一带了。
  不一会,被枪声惊动的警察们纷纷跑来,同小五郎一起搜索贼的去向。可是那地方装饰得错综复杂,绝非轻而易举就能找到的。
  然而,不论藏在哪里,贼并没有逃出国技馆。这一点是确凿无疑的,因为所有的出口都布上了岗。
  搜索一直在继续。掀开纸糊的假山,揭开木地板,搜索可以藏人的缝隙。
  徒劳的搜索持续了近一个小时,突然从什么地方传来了尖锐的叫声。
  “喂、喂。”尖声呼叫的是小林。
  人们以为是出了什么事,顺着声音跑去一看,只见小林站在菊偶人舞台外面昏暗的走廊上,不住地指着顶棚,像说胡话似地喊道:“文代小姐,文代小姐。”
  从那里一眼可以望见圆顶棚的里面。他们恍惚看见支撑顶棚的辐射形钢骨上面吊着一个小东西,是人,还是个穿西装的女人。
  从西服的颜色上可以看出,那就是文代。
  贼将失去知觉的文代搬到无法上去的棚顶。
  圆棚顶的顶上开着一个圆孔,孔的外面还有一个小屋顶。那是一种通风扎。
  贼也许是想从那个通风孔将文代带到屋顶上去。
  既然贼要把文代带走,那就说明她并没有被害死,只是一时昏过去了。因为,再漂亮的姑娘,尸体总是毫无用处的。
  “贼刚才将文代吊在这儿想作息一下,我朝上面一喊,他受了惊,就扔下文代自己逃走了。”小林激动地说道。
  “达到哪儿了?屋顶外头?”一位警察问。
  “是的,从上面那个圆孔里爬到外面去了。”
  “谁爬上去把那女人救下来?”警察头儿回头朝着他的部下叫道。
  追捕者中混杂着二三个国技馆雇的土木杂工。
  “我来试试。”一个身着工作服的年轻人挤出人群,飞快地爬上柱子,从柱子的顶端攀上钢骨。
  假若小五郎在场,准会制止这位年轻人,可是也许刚才到哪儿去了,周围都没有他的影子。警察们和小林由于十分激动,都没注意到这一点。
  年轻人同文代的距离一点一点地缩短,终于手能触到了。
  怪物虽已不见,说不定就埋伏在黑洞的外边,只要年青人敢碰一下文代,就一下子把他打死。
  赤手空拳的土木杂工对此毫无顾忌,腿勾在钢骨上,像来灭火梯一样放开两手将文代悬空抱了过来。
  人们手心里燃着汗,屏住气息,焦急不安地盯住顶棚。
  啊,顶上的圆孔里突然露出怪物头朝下的上半身来,右手慢慢往下伸,手里有枪。
  “呀,手枪,危险!”仰望的人们一齐发出惊叫。
  年轻人好像也为之一惊,可是转眼间只见他身子吊在钢骨上骨碌一扭。接着,啊,真是胡闹,他竟拿文代的身子当盾牌来掩护自己。
  与此同时,“叭…”,枪声在圆顶棚上发出了回声。
  “呀!”可怕的惨叫。
  他们看见一个物体像出弦的箭一样随地坠落下去。一个红色的物体,是文代。
  可怜的少女骨碌碌地转着,不停地加快速度,就像一根红棒,转眼摔到蓝布做的菊偶人顶棚上,接着像炮弹一样击破布顶棚,扑通一声传来可怕的声响。
  “水池,掉到水池里了。”
  有人嚷叫着,顺着阶梯朝那儿跑去。大伙儿一窝蜂地跟在他的后面。
  空中,年轻的土木杂工毫无变化,仍旧用在钢骨上,不像受了伤,只是被枪声吓得没抱住文代,失手让她掉下去了。
  怪物仍旧瞪着那位青年,隐约能听见他在哈哈大笑。
  勇敢的青年好像为这次意外的失手而大为恼怒,不仅不逃,反倒拿出惊人的斗志,勇敢地朝怪物逼近。
  人们顺着阶梯往下跑,从走廊上涌进了菊偶人中。
  场内中央有人工瀑布,瀑潭近旁有个不深的水池,文代小组坠落的地方好像就在那一带。
  不一会,人们来到水池旁边,面对这样的惨景,呆若木鸡。
  水池中央,一张惨白的脸朝天仰着,文代小姐的尸体静静地漂浮在水面上。
  粉红色的西服像朵初放的莲花,透过黑漆漆的池水,可以看到两只光滑的手腕,毛发像水藻一样漂荡着,真像是一幅美丽而又阴郁的油画。
  攀然,往对面的岸上一看,只见林木深处一块巨大的黑石头上站着一个人。
  那是一位身着黑色军服式防寒外套的美丽的少女、因为没戴头巾,能清楚地看到她那丰厚的头发、漂亮的脸蛋儿,原来这位漂亮的少女就是刚才那个神秘的军官偶人。
  “呀,文代,是文代。”
  忽然小林高兴地叫喊着,飞快地朝穿军服的女人那儿跑去。
  “啊,小林!”少女听到声音睁开眼,一看清对方便张开双臂,迎着小林叫了起来。
  “你还活着?”
  “晤,活着。”
  “我也觉得你不会斗不过那家伙的。”
  二人像相互找寻的姐弟一样,在这人工峡谷中、怪石上、老树下,为意外的重逢而欣喜若狂。
  人们被这奇怪的情景弄得目瞪口呆,茫然不知是怎么回事。
  一位国技馆的职员感到奇怪,便走下水池,去查看原以为是文代的那具女尸。
  “懊,原来是个偶人,瞧,是布置在第六舞台上的舞蹈偶人。”他抓着尸体的头,转过来让人看。
  文代是什么时候变成偶人的呢?
  前面说过,文代已将贼口袋里那块浸上了麻药的白布,同湿上水的手帕调了包。贼因为很紧张,对此毫无觉察,还以为文代被麻醉过去了,便想出这样一个疯狂的计策,将失去知觉的她装扮成樱姬偶人。
  接着他自己也扮成清玄偶人。就在他钻进那箱子里时,文代悄悄地从樱姬偶人的菊花会里溜了出来,将摆在附近舞台上的舞蹈偶人搬来,给它穿上自己的西服,把它塞进菊花套里,充当自己的替身。箱子里,扮成清玄的贼做梦也想不到会发生这些事,一点儿也没有发现。
  文代是个女侦探,她不愿就此逃走,她把一个军官偶人藏到石头后面,穿上她的外套,完全扮成一个女军官,藏在清玄庵前面的老杉树丛中监视着贼。
  刚好小五郎和小林赶来了,发生了枪战,贼逃走了,然而贼不甘将好容易到手的文代扔下自己逃走,仍把樱姬偶人当成是文代,挟在腋下逃跑了。
  途中,他发现上当了。原来是个偶人,便反过来利用这个偶人吓一吓追份者。当然,傻人很轻,没费劲就抱到钢筋上,吊到屋顶上,他要以此来嘲弄下面的人。
  好,闲话少叙,舞台再转到圆顶棚上吧。
  为了文代而上当受骗并受到枪击的青年土木条工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他大骂一声:“他妈的!”猛地朝赋扑了过去。
  屋顶上的圆窟窿里已经看不到贼了,可能是放弃了不利的位置,他逃到宽阔的圆屋顶上去了。
  年轻人从顶上的窟窿里也爬上了屋顶。
  屋顶是个坡度不大的大圆球,他站稳脚步,拉开应战的架势,环视四周,可是,不知藏到哪儿去了,到处都不见贼的影子。
  镶在屋顶上的灯饰亮得刺眼,一闪一闪的反而使人看不清。
  突然一声枪响,子弹从耳边掠过。
  “畜生!”年轻人不顾一切准备朝那儿扑去。可是仔细一看,有个穿西服的人像一条巨蟒一样正在前面蠕蠕爬动。
  “你这混蛋!”他猛扑过去。
  大圆球上,两个肉快扭在一起展开了殊死的搏斗。
  “混蛋,混蛋!”夜空中传来了怒骂声。扭打的两人在屋顶上骨碌骨碌地滚了下来,开始滚得不快,慢慢地,速度加快,最后竟像出膛的弹头一样,眨眼间滚到了屋顶外。
  然而,不可思议的是,屋顶上好像还有一个人。两人滚落之后,夜空中传来了可怕的笑声。
  
  空中飞人
  那座建筑物在屋顶的下部有许多复杂的凸出部。屋顶上紧扭着的两个人滚到了一块凸出部上。
  命保住了,可是却没有力气马上爬起来。两人精疲力尽地躺在凸出部上,一个劲地写着:“混蛋、混蛋!”
  刚才在馆内追捕贼的警察、工作人员、土木杂工等蜂拥赶来,身穿军服的文代和小林也来了。
  从馆内搬来了云梯,架到两人搏斗的地方。
  两三个土木杂工争先恐后地爬上梯子,扶起了那两个人。
  那年轻人,刚才的劲头不知到哪儿去了,只见他像斗败了的公鸡,奇拉着脑袋任凭对手臭骂。
  “喂,怎么回事?”
  年轻人沮丧地叹道:“他不是那个贼,是小五郎先生,我这才知道。”
  果然,正是刚才在馆内带领大家追捕罪犯的神探小五郎。
  “贼还在屋顶上,快把他抓住。”小五郎皱着眉头下令道,接着又说:
  “他搞错了,打乱了我的计划。”
  难怪小五郎骂他是混蛋、蠢货,侦探单枪匹马绕到敌人背后在屋顶上把贼抓住的计划全落空了。
  于是,在帮助小五郎和年轻人下来的同时,又挑出几个比较机灵的人进行屋上大搜查,剩下来的人在国技馆内外贼可能下来的四下里布上岗哨。
  然而,到处都没有贼的踪影。又是一件莫名其妙的怪事。
  明智小五郎从屋顶滚下来的时候,肩膀周围碰伤了,难以继续工作,便由文代和小林护送暂且返回事务所。
  虽然遇到了意想不到的干扰,让贼跑掉了,可是却把文代从贼的手里夺了回来,目的达到了一半。
  却说在现场,天明后,当圆屋顶上空发亮时,很快便发现了贼的藏身处。
  国技馆那巨大的圆屋顶本身就是一种漂亮而特别的标志,无需再使用别的什么作招牌,可是热心宣传的演艺主任又设计用广告气球来做广告招牌。
  气艇型的广告气球高高地系在圆屋顶上,巨大的球体上“菊花大会”四个大黑字多远都清晰可见。
  系着气球的粗麻绳从国技馆后面的地上沿着圆屋顶的边缘一直连到空中。
  贼是从屋顶攀着麻绳爬到那只广告气球上去的。
  气球腹部的四面像风筝一样有许多细绳子连接着地上的粗绳,贼爬到细绳的中心躺着,就像睡在吊床上一样。
  警察集中到圆屋顶后面控气球的地方。
  怪物一声不响,既不焦躁,也不惊慌,从地上望去,他好像是因为折腾了一整夜而疲惫不堪正在酣睡似的。
  “‘啊,他在干什么?”终于,一个警察发现了贼的举动大叫起来。
  “他在割绳子。”
  “不行,快,快,要在他把绳子割断之前……”
  突然,绳子断了。
  “啊!”
  人们哄了起来。
  割断绳子的气球,随风飘去。
  罪犯是惨杀了好几位姑娘,又将尸体包藏在尸骨中的绝代杀人凶手,而他却乘气球上天了。世上还有比这更震撼人心的事件吗?!
  当天,在第一次新闻广播中,这一事件不仅向东京,还向全国作了报道。
  播音员的“载着贼的气球终于钻进了云层……”这段话使全国的广播听众震惊不已。一件像做梦或童话般的事件,不能不使听众为之大惊。
  罪犯并不景一开始就准备逃到天上去的。因为四面全是追兵,他不得不逃到屋顶上,接着屋顶也危险起来,他走投无路,才孤注一掷上了气球的。
  在曾视厅侦探课,各位负责人聚在一起商讨对策。
  因为骚乱严重,大家相当紧张,可是分析起来,问题极其简单,只需耐心等待减就会自然而然地被抓住。
  因为广告气球的气囊密封并不很好,经常慢慢地自动漏气,因此到一定时候气球会徐徐下降,最终落到地面上来,只是必须周密部署,不能让诚在气球落下来的时候跑掉。
  如今,空中飞人的消息已传遍全国,不论落到哪个偏僻的地方都逃不过人眼。警方只要向邻县的各警察署发出通缉,贼便无处可逃。于是,决定静待气球降落。
  到了当天下午,警视厅预料到的事情发生了。
  跑慢气的气球像个廉价的气枕头一样不知什么地方往外漏气,渐渐开始往下降了。
  上午起的北风已经不知不觉地把气球推得离国技馆很远了。
  气球就像被缆绳拖着似地直朝地面降落。
  转眼间,以洪叶公园为中心,附近一带人山人海。
  北风劲吹,云朵飞流,人群“呀、呀”地呼叫,气球在风力的作用下,它那巨大的球体离地面只有二十米的时候,便往南越过永代桥朝品川湾方向飘去。
  做好准备的警察一齐登上水上警察署的汽艇在隅田河顺风驶去。
  气球在天上飘荡,汽艇在水中疾驶,一场世间罕见的追逐开始了。
  气球飞过月岛,往炮台方向飘去;汽艇穿过相生桥,朝品川湾飞驶。
  风越刮越大,气球像是一颗巨大的炮弹头。虽然汽艇全速行驶,怎奈天上的气球飞的是直线,而水路却是曲曲弯弯,眼看着距离拉远了。
  汽艇上,从一开始就负责受理烟柳案件的警视厅著名侦探恒川警部担任指挥官。
  汽艇离开月岛驶向大海。这时候,贼的气球在前方距离五六百米的海上,几乎贴着水面继续往前飘。
  “喂,你说,气球上那家伙不会在什么时候又变成偶人了吧。”恒川警部回头望着旁边一个刑警莫名其妙地问了一句。他几乎不相信这个作恶多端的怪贼就要这么轻而易举地被抓获。

第07节

  海上火灾
  离开隅田河口时,在下面追赶的船只并不光是警察署的一艘汽艇。
  就像在街上追小偷时一定有许多看热闹的人跟着跑一样,水面上此刻有三只凑热闹的汽船不知从哪里钻了出来,像同警方的汽艇比赛似地一齐朝贼的气球飞驶。
  其中有一艘像是赛艇,艇身不大而速度特别快,连警方的快艇也赛不过它,眼看着它超了过去。
  小艇里,一个身着黑色西服的男子猫着腰,身子伏在方向盘上,聚精会神地盯着前方。
  “富生!这小子这么快。”警艇的驾驶员同小艇竞争了一阵子,结果怎么也赶不上,便气呼呼地咕浓了一句。
  “那家伙是干什么的?不会是同伙吧。”一位警察怀疑。
  “不管是干什么的都不该这样胡来。虽然速度很快,可是要想用那只小艇搭救贼使其逃脱,那是白日做梦……”一位水上警察署的老警察凭多年的经验满不在乎地回答。
  警艇、帮忙的汽艇,总共四只快艇,乘着越刮越大的北风,划开波浪滚滚的海面,像四支箭一样飞驶而去。
  另一方面,贼的气球在越过第一座炮台时,终于完全失去了浮力,满是皱楼的气囊像巨大的风筝一样浮在水面上。
  在坠落的一刹那,吊在气球下面的贼“扑通”一声掉进海里,大大地吞了几口成水,经过一阵挣扎,好容易浮出水面,抱住了漂浮在水面上的气囊。
  他已精疲力尽。从屋顶飞到天上,在天上又熟了半天,最后排到波浪滔天的海里,一般人恐怕早就受不住了,真是个怪物,他还没气馁。
  警艇不知不觉被前面的小艇拉下二百多米远了。
  那位异常热心的业余追捕者此刻正从船头快要翘到天上的全速,朝着突然叉腿站立在气囊上的怪减,风驰电掣般地疾驶而去。
  “喂,能不能再快一点儿?赶不上那只船吗?”警艇上,恒川警部焦躁地斥责驾驶员。
  警察们感到一种不可名状的不安,不禁产生了怀疑;那只快艇上的家伙会不会是贼的同伙?他赶得那么急,莫非是为了超过警察把吸解救出去?
  远远地望去,只见小汽艇靠近了诚,那贼峻地一下跳上了汽艇。
  戚一跳上小汽艇便猛扑过去,揪住了驾驶座上那个穿西服的人。对方也不示弱,忙起身迎战,顿时,小艇上展开了激烈的搏斗。
  警级开得飞快,眼看着驶近了现场。然而小艇上的搏斗比他们更快,转眼间便结束了。
  一方被打倒在艇底下看不见了,战胜的一方连忙坐到驾驶席上驾驶小艇。
  打赢的一定是减,一对一能打破那个怪物的勇士是不会有的。贼正好利用追赶他的船,企图凭借它那惊人的速度溜之大吉。
  小艇刚刚劈波斩浪飞驶起来,突然呼地冒出狼烟似的火焰,随之传来了一声异常的声响。
  小艇上一片火光。
  火光中,怪物慌忙往海里跳。
  海面上漂浮着一大片正在燃烧的汽油。
  汹涌的波涛变成熊熊的火焰猛烈地燃烧着。
  一时无法接近燃烧着的小艇,可是不一会儿,火苗渐渐消失了。
  这时,有一个人靠近翻了的小艇,一会儿浮上来,一会儿沉下去,那人“旷’地叫了一声,警艇连忙向现场驶去。
  警察们将汽艇驶近,两三个人一齐将那人拉上了汽艇。
  “呀,这不是那个烟柳家的朋友三谷吗!我见过二三回,我认得他。”恒川警部突然大叫起来。
  那只快艇的主人就是与案件有密切关系的三谷。他那样拼命地追赶贼是可以理解的。
  三谷没怎么喝水,在大家的护理下很快便恢复了精神。
  “哦,是恒川先生?谢谢,已经不要紧了。那家伙呢?他怎么样了?”他开口就问贼的情况。
  “小艇爆炸了,可能被炸着了,我们这就开始找。可是三谷先生,你为什么要超过我自己去干呢?要是等着我们的汽艇,就不至于这样了。”看到三谷平安无恙,恒川的语气变得严厉起来。
  “对不起,那家伙以往每次都在快要抓到他的时候巧妙地溜掉了,我想这回可不能再让他跑掉,就有些沉不住气了。”
  “算你的运气好,你失去知觉,翻船时掉到水里,又不能挣扎,所以没被烧伤,也没喝多少水,而贼一定受了伤。”
  恒川的想象果然猜中了。原来,一直慢慢驾驶着汽艇在海面寻找的警察们终于发现了贼的尸体。
  尸体立刻被抱到汽艇上,可是怎样抢救都无济于事了。
  不知是爆炸还是在海上挣扎时烧的,衣服烧焦了,四肢烧伤了,特别是那张脸,被烧得简直叫人不敢正视。
  “奇怪呀,这是真的人脸吗?”像仍然发现似的,恒川警部提出了一个奇怪的问题。他大概想到了什么,伏在尸体上,对着死者可怕的嘴验仔细察看了一番,轻轻地用手接了按面顿的周围。
  他刚一按,便吓得缩回手。
  “这副烧焦了的东西不是真人脸!”恒川越说越玄乎。
  大家不由得盯了盯贼的那张可怕的脸,仔细一瞧,便渐渐明白了恒川话里的含意。
  尸体躺在艇上,一副非人的恐怖相。
  恒川毅然将两手伸到成的脸上,用力剥去上面一层皮。
  怪物奇丑无比的脸打起了卷儿,叫人看了浑身起鸡皮疙瘩。
  丑怪物面皮下露出来的是完全不同的另一张胜。原来,被烧烂的那张没有嘴唇的脸,是一张极其精妙的蜡制面具。
  现在的蜡工艺术比人们想象的要先进得多,陈列橱窗的蜡人看上去如同活人一般;糕点、水果的蜡工艺制品跟真的一模一样,充分显示出错的无所不能的惊人特性。
  现在,有的演员甚至经常使用容颜酷像自己的错面反复在台上一人扮演双角。
  “这才是贼的真面目,长期没有嘴唇的脸孔恐吓我们的就是这家伙。”恒川呼里拿着剥下来的蜡面,盯着贼的脸说道。
  谁也不认识这张脸。此人三十五六岁,没有胡须,也没有什么特征,脸上被热蜡烫得到处都是异样的斑点。
  “三谷先生,你还记得冈田道彦的脸吧?”恒川问。
  “嗯,我忘不了。”三谷像幽灵一样脸色苍白、有气无力地答道。
  “那么这个人是冈田道彦吗?”
  “不,不是。我本来确信是冈田,还同小五郎一起去检查了他的画室。我曾认定是冈田烧烂了自己的脸,变成那副可怕的模样,可是这个人不是冈田,我根本不认识。”三谷一副无法相信的困惑的表情。
  局面骤然剧变,罪犯不是冈田,这又是怎么一回事呢?是两宗全然不同的犯罪案件混在一起了吗?
  
  三个牙印
  品川湾搏斗的第三天,恒川警部去病房探望明智小五郎。
  所谓病房,就是他那事务所兼住宅的开化公寓卧室。因为肩上跌伤了,一度发高烧,现在烧已退,只是伤还隐隐作痛,身体已基本恢复了元气。
  明智小五郎已从报上知道了事情的大概,恒川又详细地向他叙述了事件的经过。
  私家侦探躺在床上,不时地提出问题,文代在床上枕头边撑着,尽心地照料着他。
  “我打电话向你要的带来了吗?”听完罪犯溺死情形叙述后,小五郎连忙问道。
  “带来了,虽不理解你的意思,可是因为是你要的,我二话没说就把印迹取来了。”恒川把包在白布包裹的一件小东西放到桌子上,又道,“可是,这东西已经不需要了吧,我正要告诉你呢,罪犯的姓名总算查清楚了。”
  小五郎在这次案件中的努力使他有足够的资格从警视厅著名侦探那里得到这一待遇。
  “查清了吗?是什么人?”
  “一个非常奇怪的家伙,在医学上属于一种精神异常者吧,他叫园田黑虹,是个不太有名的侦探小说家。”
  “哦,侦探小说家?”“是他的房主看了报上登载的死者照片后来告诉我们的。我们很快就去搜查了他的住所,他是一个*常可怕的家伙。”
  园田黑红是个性情孤僻的作家,一年中总要在人们差不多把他遗忘的时候偶尔发表一篇异常恐怖的短篇小说,以此吸引猎奇的读者。
  社会上对他都不甚了解,连发表他作品的杂志社也丝毫不知黑虹其人家住何处,长的什么模样,稿件总是从不同的邮局寄来,稿费也都是留存在当时寄稿来的邮局里由他自己来取。
  人们只知道他是一个性情古怪的单身汉,从不与人交际,终日门窗紧闭,也不知道他在家还是不在家。
  “他住在一所独门独户的住宅里,地处地袋异常偏僻的地区,到他屋里去搜查,发现那是一座怪宅,壁橱里吊着骨髓,桌子上摆着偶人头,偶人头脖子上涂满了红墨水,周围的墙上都挂着沾满血污的彩色版画。”
  “哦,有意思。”小五郎饶有兴趣地附和道。
  “书架上的书,尽是国内外的犯罪学、犯罪实例之类……桌子抽屉里塞满了没有写完的手稿,从手稿的署名上才知道黑虹这个不寻常的笔名。”
  “我看过黑虹的小说,当时就觉得这个作家不同常人。”
  “那家伙是个天生的罪犯,他是为了满足自己的欲望才写那些小说的。而仅仅用小说已满足不了时,他就真的去犯罪。他化装成国技馆的偶人,乘气球飞到天上等等。若不是小说家谁能想得出来!这次事件所有的情节都像小说家幻想出来似地党怪离奇。”
  “贼戴的蜡面制造者调查过了吗?”小五郎问。
  “调查了。东京只有五家缮工艺制品厂,全部调查过了,可是没有一家制造过那玩艺儿。”
  “缮工艺不需要别的什么大型工具吧?”
  “嗯,只要有模具,再有原料、锅和染料就行了。很可能那家伙是请了专门的蜡工匠在自己家里秘密制作的。我到蜡工艺制品厂去看过,只要掌握一点窍门,外行也能干,制作起来很简单。制成的工艺品特别好的,能像赛踢踏一样薄,有点儿弹性,而且,因为酷似活人的脸孔,倒是一种绝妙的化装工具,能够从前额的发际到耳后部恰好戴在脸上,即使不戴眼镜、口罩,乍一看也看不出那是假面具。”
  这种巧妙的化装手段连老练的恒川也还是头一次碰到。
  “实际上这一切都是小说家幻想的结果,对一个真正的警察来说,这种充满幻想色彩的犯罪是最棘手的。可是,在大家的努力下,罪犯终于被除掉了,扰乱社会的没有嘴唇的怪物一案总算到此结束了。”警部如释重负地说。
  “看上去似乎是结束了。”小五朗笑着说道。
  “什么意思?’警部问道。
  “这一事件以小说家之死而告终,说明事件是极其复杂的,仅以在冈田道彦的画室中发现的尸体塑像来看,就足以说明这一问题。”
  “可是,那完全是另一起犯罪,而且罪犯冈田早就死了,只要抛弃冈田还活着,并化装成没有嘴唇的人这一迷惑人的想法,就没有问题了。”恒川反驳说。
  “‘那对于你们来说倒是一种非常方便的解释,果真是那样简单吗?只要想一想这些问题,就会发现其中有不少矛盾,比如说……假定冈田是那些尸体塑像的罪犯,而他又是一个极其残忍的精神异常者,那么这样一种人,怎么会仅仅因为失恋于烟机夫人而像纯真的少年一样去寻死?不实在是有点不可想象了吗?”
  “那么,你认为冈田和没有嘴唇的人是同一个人吗?”警部觉得明智小五郎大不明智了,带着轻蔑的种情反问道。
  “除此之外,这件事件还有许多难解的谜。”明智小五郎并不回答警部的问话,继续说道,“比如,那个叫小川正一的人在烟柳家的书房里被杀害一事,罪犯是从何处进去的?为何要杀他?被害者的尸体为什么不见了?还有,那个杀人魔鬼为何丝毫不伤害苦心诱拐去的倭文子,而把她还给了我们?那时候若想带上她逃走还是不难的。哦,还有更奇怪的哩。我打电话给盐原的温泉旅馆,从女招待那儿了解到,那个在温泉浴池里惊吓倭文号的怪物真的没有嘴唇,是侍候用餐的女招待亲眼所见的。可是,这次乘气球逃走的家伙却戴着面具,这难道是毫无关系的两个人?屈指数来,无法解释的地方多着呢,这能说案件了结了吗?”
  “那么,你是说冈田道彦还活在世上,他才是真正的罪犯?”
  “说不定…哦,想象是不行的,我们必须依据证据来作出判断。这证据大概过一会儿,…啊,来了,我刚才就在等着呢。”
  正在这时,外边响起了脚步声,卧室门一开,露出了少年小林苹果似的脸蛋。
  “小林,东西搞到了吧?”小五郎看着少年的脸色门道。
  “嗯,搞到了,没想到这么容易。还是附近那所牙科医院,我一说,马上便借给我了。”少年高兴地说着拿出一个小纸包。
  小五郎接过纸包放在桌子上,又叫文代从橱子里拿出一个同样的小纸包。桌子上,连同刚才恒川警部带来的,共摆着三个小包。
  “恒川先生,把小包打开,好好看看比较一下,其中如果有哪两个相同,问题就迎刃而解了。不过,恐怕…”
  恒川没等小五郎说完便明白了他的意思,连忙打开小包。三个小包裹,有一个是红橡皮决,另外两个是白石膏块。
  三个都是人的牙印,其中,红橡皮块是恒川从空中飞人尸体上取下印迹带来的。
  “有一样的吗7’仰卧在床上的小五郎迫不及待地问。
  恒川逐个查看了三个牙印,结果失望地答道:“没有,这三个矛印完全不同,一看就看出来了。”
  接着,文代和小林又反复地看了看,回答同恒川是一样的,牙印完全不同。
  “这石膏的牙印是谁的?”警部差不多已猜到了,仍旧问道。
  “刚才小林拿来的是冈田道彦的牙印。小林花了两天时间,了解到冈田曾定期请一位牙科医生看病,后来找到那位医生才弄到手的。”’
  “还有一个呢?”
  “那就是真正的罪犯的。”
  “什么?其罪犯的牙印?你已经知道真正的罪犯了吗?你是怎么搞来的?”小五郎越来越玄妙的话语使恒川队为惊奇。
  “你知道我同三谷先生一起去搜查青山的怪宅这件事吧?就是倭文子被幽禁的那座贼巢。”小五郎说道。
  “听说过……”
  “当时,我在空宅的橱子里发现了一些吃剩下的饼干和干酪,上面清楚地留有牙印,我悄悄地把那些带回来,仿制成石膏的。”
  “你说那是贼的牙印……”
  “那座房子已空了两个多月,别人不会把食物带到那儿去的。贼曾经好几次劝倭文子和茂吃饼干、干酪,可是据说她们在被幽禁期间,谁也没吃过一点东西,她们提供的情况也说明这的确是贼吃剩下的,这就是贼当时的食物。”
  当时,有关这一发现,小五郎什么也没对同行的三谷说,只是自言自语地说了一句没头没脑的话。为什么要瞒着三谷呢?小五郎是不该隐瞒的呀,这里一定有什么奥秘。
  “那么这就是说,这是贼或是其同伙的牙印,因为当时空屋里有两个人。”恒川陪部终于明白了小五郎的意思。
  “提的。但是,如果这个和在品川湾亡命的小说家牙印也不一样,那就说明这个家伙还活着,而且可能正在图谋犯下某种更可怕的罪恶。
  “你大概觉得我说的太邪乎了吧。是啊,连你也这样认为,而这里面却蕴藏着这次犯罪的秘密。谁都认为真正的罪犯就是那个小说家,事件的过程和结果都使人们这样认为,这正是贼的绝妙的计策。”
  恒川凝视着小五郎的双眼,陷入了沉思。小五郎的话里暗示着某种可怕的秘密,他觉得还差一点儿就明白了,还差一点儿。
  正在这时,有人猛破隔壁会客室的门,小林出去看了.
  不多会儿拿着一封快递信回来了。
  “谁来的?”
  “没有发信人姓名。”小林将信递给了小五郎。
  小五郎躺在床上撕开信封,刚看了两三行,脸上便浮现出惊恐之色。
  
  意外的凶手
  “看,这就是罪犯还活着的最好证据。”小五郎看完后将信交给恒川:“小五即君:
  病好了吗?有病我也不能不说。我已两次给你发出警告信了。大名鼎鼎的侦探也有失算的时候,你以为是我把文代这个迷人的猎物放跑的吗?
  然而,滑稽的是我已经死了,已经当众死去,尸体已埋在土里。就是说,这是一封发自死人的信。
  希望你别再管这件案子了。你抱病卧在床上还继续进行侦探,实际上今天早上小林干什么去了,我了全利旨掌。你别再干了,不然,这回你可就自身难保了。
  这封信送到你手里时,说不定什么地方又发生了杀人事件。无论你怎样努力,都丝毫改变不了我的初衷。明白吗?你不仅不能阻止我犯罪,反而只会缩短你自己的寿命。不吉利的话我就不说了,请你赶快住手吧,这是最后的警告。”
  “用彬彬有礼的语言愚弄人,我不能接受这样的污辱。”小五郎躺在床上怒目盯着天花板,自言自语似地嚷道。
  恒川对小五郎精确的推断惊异得半晌说不出话来,甚至无力去想象那神秘的真面目。过了一会儿,他忽然有所察觉,连忙说:
  “信上预告说,这封信送到时,什么地方又要发生杀人事件。”
  “那是对我们的挑衅,我们没有能力预防,贼预谋的凶杀会得逞的。”
  小五郎好像很相信贼的魔力。
  正在这时,隔壁屋子里电话铃急促地响了起来。
  文代走过去拿起了听筒。
  “喂,是小五郎吗?我是三谷,我在烟柳家打电话。哦,你是文代小姐吧,又出事了,老曹家齐藤被人杀死了。小五郎先生身体好点了吗?请他一定来呀。”
  文代大吃一惊,说小五郎病还没好。三谷又说:“那么,就请你先把这事转告他吧。”说完,电话就挂上了。
  文代回到卧室将情况叙说了一遍。小五郎一听,急得从床上骨碌一下坐了起来:“文代,拿衣服来,我不能老这么躺着。”
  恒川和文代劝他不要着急。最后商定,由警部和小林到烟柳家去。
  “到那儿以后,马上打电话来说说情况。”小五郎虽因肩痛不得不躺在床上,可是仍然放心不下。
  恒川警部和小林一到烟柳家,脸色苍白的三谷慌忙迎上来,把他们引到一间屋里。
  “刚才正和小五郎谈这件案子,小五郎认为贼还活着,还在继续犯罪。没想到他的判断这么快就应验了。”恒川把贼的预告信以及小五郎还不能外出等等简要地说了一下。
  “贼预告了今天的事件?”三谷惊疑地问道。
  “是的,像走好了一样,我们正在看那封信时接到了你的电话。”
  “写信的贼就是那个没有嘴唇的家伙!”
  “当然是。只能认为乘汽球逃走的那家伙是个替身。”
  “不,不会吧。”三谷脸上浮现出痛苦、困惑的表情,“齐藤老人完全是过失被杀,不能认为是贼的意志的结果。她怎么会是贼的同伙呢?”
  “她?……这么说凶手已知道了?”
  “知道了,完全是过失被杀。”三谷哭丧着摇着那张苍白的脸,痛苦地扭着身子。
  “凶手是谁?”警部追问。
  “都是我不好,要是没有我就不会出这事了。”
  三谷显得惊慌失措。
  “是谁?凶手抓起来了吗?”
  “逃走了,可是一个身边带着孩子的女人是跑不掉的。”
  “一个带着孩子的女人?莫非是……”
  “是的,就是这儿的女主人倭文子,是倭文子误杀了齐藤管家。”
  这意想不到的凶手,使恒川目瞪口呆。
  由于空中飞人之死,人们都认为惊扰烟柳家的恶魔终于不存在了。大事一完结,大事所掩盖着的小事就引人注目起来。
  老人十分讨厌倭文子同三谷的暧昧关系,终于闹出了事。
  今天一大早三谷就跑来同倭文子待在一间屋里,老人借故有事把倭文号叫到二楼的书房。
  两人在书房里争论了很久,激烈的争吵甚至连偶然从外面走廊经过的女佣也能听见。
  等了很久,两人仍不见下来,人们不免担心起来。
  于是三谷吩咐一个学仆上去察看。
  学仆接连敲了几下门,不见回音,便轻轻地推开门,屋里是一到可怕的景象。倭文子手里握着一把血淋淋的匕首,像疯了一样瞪着双眼,蹲在老人的尸体旁边。
  学仆望见这悲惨的景象,吓得呆若木鸡。
  倭文子圆瞪着玻璃一样木无表情的双眼,瞅了瞅学仆,举着手中的匕首,嘻嘻地笑了起来。
  学仆想文主人准是疯了,吓得像一阵风似地飞下楼梯,嘴唇一个劲地哆喷着,大家立即明白出事了。
  人们拥进书房,只见倭文子慢慢地上下挥舞着血淋淋的匕首。
  再一看被害者齐藤,他心脏被刺一刀,早已断了气。
  倭文子变成半疯狂状态,为了使她冷静下来,人们把她带到楼下她的卧室里。她并不拒绝,一句话也不说。她已无力开口了。
  报警后,警察立即赶来了。
  调查按常规进行。
  凶杀现场书房窗户全部关着,与隔壁房间隔着一道厚墙壁,人口只有学仆推开的那扇门,除了倭文子之外,凶手绝不可能是别人。
  此外,倭文子那惊慌的神态也证明其本人是凶手,一问她什么,她便吓得牙齿直额,只会激动地说:“不知道,我不知道。”虽然没在接坦白,但若不是凶手是不会断然否认的。
  倭文子在卧室的墙角抱着愁眉苦脸的茂浑身打颤,看那可怜的样子,人们根本想不到她会逃走,便对她放松了监视,继续勘查现场,传讯女佣。
  然而,调查结束后想拘捕她对,倭文子和茂不见了,住宅内找遍了也没有找到,跑到外面一看,附近也没有踪影,一个女人还带着孩子竟然神不知鬼不觉地逃走了。
  警察们连忙打电话向总署汇报了这一情况,请求指示。接着便分兵几路开始大搜捕。
  “可是,一个带着孩子的女人怎么可能隐藏得很久见?要不了多久一定会被抓住的,惹出这桩事件的人是我,我真不知怎么办才好,给小五郎挂电话,是想说说我的心情,请他帮我出出主意。对这明摆着的事实,我怎么也不愿相信,因为倭文子决不可能杀人!”三谷将一肚子无处发泄的痛苦向恒川警部倾诉。
  “确实很意外,我也不相信烟柳夫人会杀人,可是屋里别无他人,而且她还握着凶器,虽很遗憾,可铁证如山啦。”
  恒川不会说什么劝慰的话。不论怎么想,一切都说明是倭文子犯罪,这就无法开脱了。一个女人似乎是不该那样的,然而人的爆发性很强,一次偶然发生的争论,有时也会导致意想不到的犯罪,而为了情爱,女人往往更会做出男人都不敢干的暴行。
  他们沉默良久。三谷郁郁不乐,恒川别有所思。
  恒川想的是,先前小五郎收到贼的警告信和眼前这件像同那封信约好了似的突发事件怎样联系在一起?看来两者并没有联系,但又觉得不可能没有关联。
  没有嘴唇的怪物与其多次加害的倭文子是同伙,难道会有这种事!
  沉思中的恒川忽然感到有什么东西在捅自己的屁股。回头一看,只见坐在旁边的小林用眼睛暗示着桌上点心盘里的点心。
  点心盘里放着羊粪,其中有一块被咬了几口又扔下了,上面留下了清晰的牙印。
  如果这个牙印同小五郎手里那个碱的牙印相同,那么其结果就不能不使人毛骨悚然。
  “三谷先生,我想问一下,你知道这块羊羹是谁吃剩的吗?”为有把握,恒川问道。
  三谷听了一愣,想了一会儿说道:“啊,这是倭文子吃的。今天早上事件发生之前,她同我俩在这儿的时候吃的。”
  回答出人意外。
  恒川听了一惊,啊,这是倭文子的牙印。这个牙印同贼的牙印相比较,万一相同的话,那就怎么样呢?想到这些,恒川打了一个寒颤。
  “把那个带牙印的羊羹带回去比较一下吧。”小林为发现了牙印而十分得意。
  “好吧,你拿着回去一下,把情况给小五郎说说,我还想留在这里再调查一下,有事就打电话来。”
  小林走后,恒川来到庭院,刚走几步,碰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东西。
  烟柳家的爱犬赤熊,头部负了伤,满身是血,躺在院子里。究竟是谁?为什么要杀死这条狗呢?
  恒川觉得奇怪便去问学仆和女佣,结果他们都说不知道。据说,赤熊一直挂在狗圈里,不知什么时候被贼打伤了,现在伤已基本痊愈,所以今天早上才把锁给打开的。
  正在这会儿,小五郎打电话来了。看来小林已经到了。刚拿起听筒,就听到小五郎那略带兴奋的声音:
  “喂,是恒川吗?牙印比较过了,结论是:那如果是倭文子的牙印,那么倭文子就是我们在找的怪贼。”
  “真的?”恒川惊叫道。“我真不能相信,恐怕是哪地方搞错了吧。”
  “戏也这样想。你说那就是倭文子的牙印,有什么证据?”
  “是三谷的证词,他说得很肯定。”
  “三谷?”小五郎说着似乎想了一会儿。接着又道:“那里有条叫赤熊的狗吧?狗还拴在圈里吗?”
  恒川一惊。刚才看到那条狗的尸体,小五郎真厉害。
  “那只狗不知什么时候被打死了。”
  “什么?打死了?在哪儿?”
  小五郎为什么这么吃惊!
  “我刚刚发现狗的尸体躺在庭院的角上。”
  “嗜,真是个狡猾的家伙。杀那只狗的家伙就是真正的罪犯,因为,在这个世界上,真正知道罪犯的惟有那只狗。”小五郎不无遗憾地说。
  
  母与子
  可怜的倭文子成了杀害管家的凶手,还被怀疑是没有嘴唇的怪物,现在她究竟藏到哪儿去了呢?这里面还有一段惊心动魄的故事哩。
  两人争吵得愈来愈烈,齐藤也不示弱;“你那样做对不起过世的主人。人要知道羞耻,你的亲戚也都对你说长道短,别的不说,起码要对得起你那六岁的孩子吧。”
  这一下触到了倭文子的痛处,她勃然大怒起来。
  她自己也深知,在过去的日子里,年长的丈夫对她百般宠爱,百依百顺,她只不过是一个爱撒娇的大孩子。
  因此,身为佣人的齐藤竟敢抓她的把柄,甚至对她肆意进行亡夫也从未有过的严厉指责,她当然不堪忍受而大充其火了。
  “你马上给我滚,一个佣人倒管起我来了!”任性的倭文号气得一时失去了理智。
  固执的老人满腹苦衷已忍了又忍,这回说什么也不愿就此作罢。
  “我不走,究竟谁是谁非,等亲戚们来评判。”
  这一来,倭文予更是不能忍受,气得顿足捶胸,恨不得抓起身边的什么东西朝他砸去。
  她恍惚觉得像是在梦里被老人猛撞了一下,又朦胧感到像用什么东西打了老人似的,当时气愤至极,眼前一片昏黑,事过之后她也想不起干了些什么。
  走神一看,老人已倒在她面前,胸口插着一把匕首,鲜血染红了一片。
  “啊!”倭文子大叫一声,像钉子钉住一样木然不动了。
  记得并没杀过他,绝没杀他,可是他胸部被刺,倒在地上却是铁的事实。不是自己杀的那又是谁杀的呢?
  “难道我疯了?”她不相信眼前的事实,以为是疯狂的幻影,两手揉着眼睛,慢慢地在尸体旁边蹲了下来。
  “啊,多可怜,一定很痛吧。”她一边像疯子一样说着胡适,一边不知不觉地握住刀柄,将匕首从伤口中拔了出来。
  学仆推门朝屋里窥视正是在这个时候。
  倭文子恍恍惚惚说着胡话的时候,佣人们惊惶地拥进了书房。
  在众多的面孔中,倭文子一眼看到三谷那带有几分责备的目光,于是,哇地一声哭了起来。她终于明白,眼前的一切既不是梦境也不是幻影,而是不容置疑的现实。
  人们从她手里拧下带血的匕首,把肢体麻木的倭文子抱到楼下她的卧室里。
  倭文子哭了好大会儿,忽然发觉不懂世事的茂也哭丧着脸,悄然坐在她身旁。
  “茂乖,妈妈呀……”倭文子紧搂着爱子,抽抽嘻嘻地哭着说道,“妈妈做了糊涂事了。乖,我可怜的孩子,你就要同妈妈分别,就要自己一个人生活了。”
  “妈妈,你要走?去哪儿?嗯,你哭什么?”
  六岁的孩子哪里懂得妈妈的心。
  不一会儿,警察传讯倭文号,可是她已无力充分为自己辩解,只会反复地说不知道,不知道。
  传讯后,倭文子回到原来的卧室同茂哭作一团。这时候三谷悄然地进来了。
  两人对视良久,半晌没说话。这一会儿,三谷走近情人的身旁,轻声而坚定地说:“我不相信,我决不相信是你杀的。”
  “我怎么办?怎么办?”
  在情人三谷面前,倭文子并不像先前那样掩饰心中的悲痛。
  “坚强些,别泄气。”三谷像怕人听见似地看了看周围,继续悄声说道,“我相信你是无辜的,深知你不是那样的女人。不过,不论怎么想都没有辩解的余地,屋里除了你和被害者别无他人;而且你手里拿着带血的匕首;事件发生之前,你还同被害者激烈争吵,这一切都像是在为死者作证。看样子检察官、警察部认定你是凶手了。”
  听了三谷热情的话语,侠文子觉得人世间惟有三谷才是真正的知己,感激的泪水夺眶而出。
  “倭文子,坚强些,现在不是哭的时候。这样下去,待第二轮审讯一结束,你就要被警察抓走了。我不能眼看着你进监狱、上法庭。倭文子,逃走吧,带上茂,我们三人一起远走高飞吧。”
  听了三谷那肯定的语调,倭文子猛然拗起头:‘·这么说,你仍以为我是真正的凶手,不然不会叫我逃走的。”
  “没关系的,即使你是真正的杀人凶手,我也不会送你进监狱上绞首台的,我要与你同舟共济,一起在世上销声匿迹。办法我都想好了,十分安全可靠。”
  在三谷再三催促下,倭文子动心了,即使不是罪犯,在这种时候,作为一个女人总是想尽可能远离近在眼前的监狱、绞首台。
  “快,快点儿,跟我来,我找到一个十分安全的藏身处。别害怕,你们俩在里面藏到半夜就行了,以后的事我会安排好的。请相信我,不论发生什么事都要坚持到底不能泄气。”
  三谷这样一说,一个柔弱的女人再也无力拒绝了。于是,倭文子领着茂,蹑手蹑脚,提心吊胆地跟着三谷走了。
  幸好没遇上一个佣人,他们来到厨房旁边那间库房里。三谷掀开地板,搬去一层泥袋,揭开几块石板,下面露出一个黑漆漆的洞口。
  “这是一个地洞,没有什么危险,到里面忍耐一会吧。”三谷说着,飞快地从什么地方抱来两床被子扔到了洞里。
  自己虽是主人却从不知有这个地洞,倭文子这会儿只顾担心别来人了,无暇考虑三谷是怎么发现这地洞的。
  楼文子拉着三谷的手慢慢滑下了并不怎么深的地洞,洞里铺着两床大被像厚垫子一样,根本不会摔伤,接着茂也滑下了地洞。
  “那么,今夜一点左右我一定来,你要坚持住。茂,不要哭啊,一点儿也别怕,相信我,放心等着吧。”
  头顶上,三谷话音一落,泥块叭塔叭跨地落了下来,洞里一团漆黑了。石板盖住了洞口。可怜的母子俩在黑暗中紧紧地搂着,浑身直颤。眼下的处境多么恐怖,她已无力再去细想。
  “茂,乖,好孩子,别怕。”母亲的心里只惦记着爱子。
  可是孩子娇小的身躯像只可怜的小狗一样哆哆嚎咦地颤抖着。
  他们渐渐安定下来,洞里的寒气也随之朝他们袭来。
  倭文子将垫在下面多出来的被头盖在茂的身上,自己也裹住一点,以此抵御寒冷。
  然而,假如她知道厚被下面是什么,那她就不会感谢三谷的细心,只会以为是对自己的严厉惩罚,哪怕一分钟也不愿呆在洞里了。
  铺在身底的两床被下面并不是泥土,棉被和泥土的中间还夹着一层令人毛骨悚然的物体,那是什么读者不久就会知道的。
  晚上八点左右,三谷吩咐订购的一口大棺材送来了,人们七手八脚将老曹家的尸体装到了棺材里。
  棺材安放在楼下一间宽敞的房间里,人们献上香和鲜花,亲戚和吊唁者诵经念佛一直持续到深夜。十二点前后,人们有的离去,有的休息了,电灯熄灭后一团漆黑的屋里只剩下老人的尸体。
  大约一点左右,一个像影子一样无声无息的人悄然溜进那漆黑的房间,只见那人影用手摸索着挨近老人的棺材,慢慢地去掀棺材的盖板。
  
  灵车
  三谷猛地一下从棺材中抱起老人的尸体,轻巧地换在腋下,神不知鬼不觉地出了屋子,顺着走廊溜进厨房边的库房里。
  他用东西盖上尸体,而后掀开石板,小声朝洞里喊:
  “倭文子,是我,现在我们转移到别处去。”
  听到倭文子微弱的回答,他将搁在库房里的梯子放到了洞里。
  在三谷的鼓励和帮助下,倭文子和茂好不容易登上了梯子。
  三谷最担心茂会哭出来,可是,这个六岁的孩子,就像一只偷嘴的猫,缩着身子,蹑手蹑脚,一点儿声响都没有。
  三谷带着他俩顺着走廊来到了放棺材的房间。
  倭文子和三谷此时都已适应了黑暗,虽然没有灯,屋里的情景看得清清楚楚。
  “晤,就藏到这棺材里。这棺材很大,还是能装下你们俩的,就是有点不大舒服。”
  听了三谷的话,倭文子不由得打了一个寒唤。
  “什么?藏到这里?”
  “现在来不及细说了,快,快进去吧,除此以外,没有别的办法能够安全逃出住宅。葬礼就在明天中午以后,坚持到那会儿就行了。”
  结果只好照三谷说的办。倭文子先躺进去,接着茂躺到了她的腿边。三谷在外面盖上了棺盖。
  藏好他俩,他又回到库房,处理了老人的尸体。他是怎样处理老人尸体的,不久就能知道了。
  到次日出殡之前这段时间,倭文子母子自然是吃尽了苦头,三谷也操劳得不轻。
  他从一大早就没有离开棺材半步,棺材中稍有一点响声,他便连声咳嗽,或者故意弄出一点声响,以便分散人们的注意力,着实费尽了心机。当然,他已把棺材钉了针,使人看不见里面。
  时间一到,三谷急忙催促人们出殡。
  本来还担心力夫抬棺材时会不会发现,结果平安无事,装着两个活人的大棺材顺利地装上门前的灵车。在普提庙举行的葬礼也按时结束,而后,灵车跟着亲戚的汽车往火葬场驶去。

第08节

  活地狱
  倭文子母子在黑暗中颠簸了好一会儿,汽车终于停了下来。
  啊,要得救了。三谷在哪儿?喊一声试试,只要喊一声,他一定会温柔地作出回答。倭文子当然不会真的喊出声来。急切的期待使她焦躁不安,她多么盼望情人快来打开馆盖啊。
  少时,棺材发出吱吱嘎嘎的响声,棺材被慢慢地抬下了讨厌的灵车。卸棺材的是三谷雇来的力夫吧,哦,说不定他也在里面帮忙呢。
  棺材卸到汽车旁边,马上被抬走了,摇晃了不一会儿,又听到棺材底板吱吱嘎嘎的响声,接着是恍嘟一声金属声响,棺材好像被放到金属架上了。
  “咦,奇怪呀。”倭文子还没来得及细想,就听见哗啦一声金属同金属相撞的声音,与此同时,周围的嘈杂声顿然消失,四周静得就像在坟墓里一样。
  “怎么回事?这是什么地方?”紧搂着妈妈脖颈的茂惶恐地问道。
  “嘘!”倭文子轻轻制止茂的问话,侧耳倾听外面的动静。
  说不定这是三谷有意安排的呢。可这儿到底是什么地方呢?如果,如果。
  灵车的目的地不言而喻是火葬场。
  啊,明白了,现在棺材是把在火葬场的火炉里了,刚才哗啦一声金属声响,就是火炉的铁门关闭的声音。是的,一点也不错,我们现在是在可怕的炉膛里。
  她想起曾经参加亲戚的葬礼来过火葬场,看到阴郁的水泥墙壁上开着一排铁门。
  “这儿是去地狱的站台。”记得有人曾悄悄地说过这句玩笑话,那一排阴森的铁门确使人感到是“去地狱的站台”。
  后来怎么样就不太清楚了,据说要等到半夜才点着炭火,到第二天早上就烧成灰了。
  半夜点火前没什么事,炉工们可能也都走了。
  啊,不能这样坐以待毙,虽然半夜以前是安全的,可明明知道是在炉膛里怎么还能安然以待。活活地被烧死,多么可怕。而且,那可爱的孩子,那无辜的茂也要遭到同样命运。
  她左思右想,琢磨了足有半个钟头。外面什么声音也没有,若是在门外,还能从相差的缝隙里透进一丝光线,可现在一团漆黑,连茂那近在眼前的脸蛋也看不见。
  时间一点一点地逝去。这样等下去,母子俩只会救活活烧死,不能一味等待三谷来救,他可能碰到什么麻烦不能来了。
  “晤,茂乖,没关系了,用手拍,用脚蹬,使劲喊吧,钱人来救我们。”
  “妈妈,能行吗?”茂怯生生地问,“警察不来了吗?”
  啊,真是的,倭文子惟恐被烧死却忘记了自身的处境,倒是六岁的孩子提醒了她。
  “不行,不行,不能出声。”
  世界上还有比这更痛苦矛盾的处境吗?静静地等待,就要连同棺材一起被烧死,活生生地尝受烟熏火燎的滋味,一个带着孩子的女人怎能受得了!
  可是,她又分明知道,要想逃避这灭顶之灾,大声呼喊求救就会被警察抓去。即使不是凶手,在这种时候卧棺潜逃,不谛是有力的自白。
  多么可怕,监狱、绞首台,还有同爱子的别离。茂要成为可怜的孤儿。不,不仅如此,棺材的秘密一暴露,三谷也要因窝藏重犯而被处以重刑。
  “怎么办?怎么办?”
  等待也好,逃走也好,不是烤刑就是绞刑。右也罢,左也罢,惟有死路一条。
  “茂乖,你怕不怕死?”倭文子将冰凉的脸贴在孩子那冰凉的脸上轻声问道。
  “死,怎么了?’”他似乎明白了眼下的境遇,两只小手紧紧地搂着妈妈的脖子。
  “洞妈妈一起去美丽的天堂吧,搂紧妈妈别松手啊。”
  “嗜,我愿意同妈妈一起去死。”
  热泪顺着两张紧贴在一起的面颊扑簌簌地流了下来。倭文子喉咙里咕喀响了一下,她虽咬紧牙关,仍禁不住呜咽起来。
  “那么,合起掌来,在心里求神保佑吧,求神把我们带上天堂。”
  “妈妈,我死以前想吃点东西。”茂忽然说道。
  倭文子听了一愣。
  为了不使妈妈为难,孩子已忍受了巨大的痛苦。想来,她们已两天没吃饭了,倭文子都饿得有气无力,一个幼小的孩子更是饿得不堪忍受。
  “这里要什么也没有呀,好孩子,马上就上天堂了,那儿有很多好吃的点心、水果,再忍一会儿吧。”
  “我不是要那个。”茂有些生气了。
  “肚子饿了吧?想喝水吗?”
  “晤,是的,我要吃妈妈的奶。”茂不好意思地说。
  “哦,我的奶……妈妈不会笑话你的,行啊,来,吃吧,这样也许会忘记肚子饿呢。”
  黑暗的棺材里,茂慢慢爬到妈妈的乳房旁边。
  他还没有忘记怎样吮奶。他用舌头裹住干瘪的奶头,贪婪地吸吮起来,一只手还不停地摆弄着另一边空着的乳房。
  俊文子已经很久没有过孩子摸弄乳房的感触了,此刻,茂吸吮、摆弄着她的乳房,使她像做梦一样忘记了眼前的境遇,一面抚摸孩子的脊背,一面悲凄地哼着往日的催眠曲。
  川电大火炉,棺材、“死”等等都不见了,母亲和孩子都像春天一样心情格外舒畅。
  然而,那只是短暂的一会儿。少时,两人又都回到了冷酷的现实之中,于是更感到加倍的痛苦和恐怖。
  她们在棺材内也感到了深夜的凉气,大概夜已深了吧。可是,三谷究竟上哪儿去了?事情弄到这一步,恐怕他也未曾料到,此刻他一定在焦急地惦记着我们。
  是什么东西哗哗啦啦落下来的声音,接着是“恍嘟”一声金属撞击的声音,隐约还能听到人的唱歌声。
  啊,明白了。是炉工哼着小调,正用铁铣往下面的炉口里投炭。
  最后的时刻来临了。
  凝神一听,好像听到呼呼的火焰声。
  “妈妈,怎么回事?什么声音?”茂松开乳房战战兢兢地问。当然,说话声很小,隔着一层棺材和一层铁门,外面是不会听到的。
  “茂乖,马上就要上天堂了,现在神要来接我们了。”倭文子嘴上那么说,心里却像要碎了一样。
  “神在哪儿?”
  “暗,听到了吧?呼呼的声音,那就是神的翅膀声。”她好像疯了。
  茂侧耳静听。可能他也听到了火焰声,他猛地搂住妈妈,脸蛋贴在乳房上。
  “妈妈,我怕,快逃吧。”
  “不,别怕,一会儿就行了,再忍一会儿,我们就能上天堂了,嗯,好孩子。”
  火焰声越来越大,棺内的温度也随之越来越高,一会儿就要烧到棺材板了。
  “妈妈,热。”
  “晤,不热就上不了天堂啦。”倭文子咬咬牙,紧紧地搂住爱子。
  不一会儿,挖内已热得受不住了。
  火烧到棺底了吧,随着棺板哗哗剥剥的燃烧声,红彤彤的火光像闪电一样从盖板的缝隙透进棺材里。
  “失火了,妈妈,失火了,快,快。”茂又抓又踢,恨不能一下打烂格差逃出去。
  格内的空气愈来愈干燥,呼吸也困难了。更可怕的是,棺材底板已烧得发烫,决意听天由命的倭文子也不堪忍受了。
  活地狱,真是人间活地狱。
  火焰烧着了妈妈的衣襟,又烧着了孩子的西装祥,想躲避,在棺材里动弹不得;用力去推格差,烧焦了的棺底眼看就要散架,棺材是推不开了,她们只好声嘶力竭地哭喊。
  然而,现在连喊叫也不能了,棺里的毒烟已封住了她们的眼睛、嘴巴和鼻孔,别说喊叫,连呼吸都极为困难。
  更为凄惨的是,幼小的茂顾不上妈妈此刻的境遇,像把她当成可憎的仇人似的,朝倭文子的胸部乱撕乱挠,细弱的手指,在妈妈柔嫩的肉体上使劲地抓着、抓着。
  “啊,多惨哪!妈妈不忍目睹孩子的痛苦,竟流着泪,两手死命地卡在茂的脖子上,要把他勒死。
  正在这时,什么地方叭略响了一下,接着棺材像地震似地一晃,格板哗啦一下烂了。
  完了。活活的生命就要在大火之中熔化了,啊,天哪!
  
  掘墓
  倭文子墓地睁眼一看,奇怪,没有死,而且,不知为什么已经不热,烟也消了,俯在上面望着她的正是三谷。
  是临终的幻觉?
  “倭文子,怎么样了?是我啊,让你受了这么大的苦,实在对不起。”
  是她熟悉的情人的声音,是她想念的情人的面孔。啊,不是幻觉,得救了,终于得救了。
  “警察查得很紧,一直没有机会脱身,我急坏了,总算赶上了,真是幸运。”
  “晤,三谷。”倭文子只是呜呜地哭。
  倭文子和茂跟着三谷悄悄地离开了火葬场,又去了一个不为人知的藏身之处。
  炉工们从三谷那里得到了足够的谢礼,自会守口如瓶,而且,又从卫生标本店买来一盒骨灰代替倭文子。
  在为齐藤举行葬礼那天,小五郎辞别了病床,开始了紧张的工作。他经常化装成各种各样的人物频频外出。
  葬礼的第三天,恒川警部访问了小五郎的公寓。
  “病好了吗?不要紧吧?”恒川关心地问。
  “不,哪里躺得住,事情越来越有趣了。”小五郎让警部坐下,微笑着说道。
  “什么事件?”
  “当然是烟柳事件,还是那件没有嘴唇的恶魔一案。”
  “哦,这么说你对罪犯的下落有线索了?我们正全力搜捕刺杀齐藤的凶手烟柳夫人,抓住烟柳夫人,没有嘴唇的家伙自然就原形毕露了。可是,一个女人还带着孩子竟神不知鬼不觉地逃走了,至今没有一点儿线索。”恒川直率地说道。
  “不,我也没弄清楚,不过线索倒有不少,要是一个一个地查清,那可不简单,恐怕连觉也睡不成噗。”
  听了侦探的话,警部很是惊奇,警察署手里也没掌握多少线索,难道要向小五郎求教他所发现的线索吗?
  “比如说吧。”小五郎观察着警部的脸色引诱地说,‘烘干代代木画室里那三个女人的尸体,身分查明了吗?”
  “噎,这个么,我也调查过,可是至今未发现类似的女人。”
  “那三具女尸已高度腐烂,面容都分辨不清了吧?”小五郎忽然瞪着恒川的脸问。
  “是的。”恒川回答。他对小五郎的意思大为不解。
  “可是,恒川先生,正好你来了,我想请你看一样东西。”小五郎的话更叫他摸不着头脑。
  “是什么,我看看。”警部爽快地应道。他怎么也没想到那是一件奇妙的代替物。
  小五郎站起身,打开了里间的房门。那是他的卧室兼书房。
  “就是这个。”
  恒川也站起身,来到门前,朝书房里一看,堂堂警部也惊得呆立不动了。
  屋里,他们到处搜寻的烟柳倭文子和茂正脸朝外地站着。
  猛一看,他还以为是小五郎的助手文代和小林呢。再一瞧,才知道不是的。
  “又被这私家侦探戏弄了。”想到这里警部不禁生气。干吗要像演戏一样呢!
  “为什么你……”’他欲言又止。
  “哈哈哈,恒川院生,别误会,没什么可惊奇的。”小五郎大步走到倭文子的身旁,用手指叭叭地弹着她那漂亮的面颊。
  恒川叹吃了一惊。倭文于受到小五郎这样的侮辱,仍旧毫无表情地站在那儿。原来那不是真人,而是一个工艺精细的蜡偶人。
  “不过,连你都没看出来,我真高兴,日本也有厂家能制作这么好的蜡偶人。”小五郎满意地笑了。
  “我吃了一惊。”恒川也笑了起来,“可是你为什么要做这种偶人来当你的玩具7’
  “哪是什么玩具?这有大用处呢。”
  “畸,了不起听,费了不少时间把7’
  “不,只用了三天时间。躯干部分厂里有现成的,只是头都是根据好几张照片雕塑而成。”
  “那么快呀。”警部好像不大相信。
  ““他们是拼命干的,因为我说今天一定要用,不过,花了不少钱。”
  一定今天要用,看来小五郎马上要用这偶人干什么事。他究竟在搞什么名堂?这个私家侦探又要像哄孩子一样要什么把戏了,而不可思议的是,他那些把戏总是奏效。
  警部很想知道偶人的用途,又不便马上就问,于是便装出对偶人不怎么感兴趣的样子。
  “恒川先生,我想请你帮我做一件事,这是民间侦探力不能及的。”
  “你的事我当然要尽力而为咯,哦,要是有关搜捕方面的事,我还是能为你效点力的,什么事?”
  “我想掘墓验尸。”
  “掘墓?”警部惊讶地反问。
  “晤,只有四座墓……”小五郎愈说愈离奇。
  “四座?你到底想查什么?验谁的尸?”
  “第一个是在盐原温泉跳水自杀的冈田道彦。”
  “晤,冈田的尸体埋在盐原妙云寺墓地,可以验查,不过,恐怕已不能保持原形了。”
  “可是,哪怕只有骨头架也好,牙齿还会有的吧。”
  警部终于明白了小五郎的想法。
  “哦,是吗?你是想把那尸体的牙印,同小林从牙医那儿拿来的冈田生前的牙印比较一下是吗?”
  “是的,为了慎重起见,有必要核对一下,不然总感到不放心,不看到那两个牙印相同,就不能确信冈田与没有嘴唇的人不是同一个人。”
  “好,这绝不是无谓的事。掘墓手续我来办。你刚才说有四座墓,除了冈田,还有谁的?”
  “与其说是验查尸体,不如说是……”小五郎苦笑了一下,“想确认一下墓里是否真的有尸体,就是说埋葬的棺材里可能是空的。”
  “什么?你是说尸体被盗了?墓在哪儿?谁的尸体?”
  “是谁的还不清楚,我是瞎猪的,掘开来看吧。”
  “既是瞎猜的,又不知是哪座墓,那可怎么掘呀?”
  “哦,这个我知道。现在东京附近一带很少实行土葬,因此查找起来并不麻烦。”
  “这么说,墓已找到了,是谁的墓?”
  “是那三个姑娘的墓,就是在画室里里在石膏中那三个姑娘的棺材。”
  “棺材不是早就火葬了吗?”
  “不,这个我也知道,我要掘的是火葬前的另一个墓。”
  “我,什么?那些姑娘被埋葬两次?嘎,对,对,以前没发现这一点都怪我疏忽了,就是说,画室里的尸体木是杀死的,而是从某个墓地里偷来的已死的女尸,用那些女尸雕塑成那群石膏像。”恒川对小五郎的想象力叹服不已。
  “是的。我们推测事物必须由表及里,去伪存真,因为一些狡猾的罪犯往往会要一些迷惑人的手腕。没有嘴唇的家伙表面上看起来是一个以杀人为乐的精神异常者,他的行为只能使人这样认为,也许这正是罪犯演的戏。我认为事实恰恰相反,罪犯根本不是什么杀人淫乐者,也不是什么精神病患者;这次事件表面上看,已有好几个人被杀死,而实际上,罪犯几乎还没真的杀过人。”
  小五郎的话越来越令人费解。
  “那么,你是说这个案件不是凶杀案?”恒川惊讶地问。
  “可以勉强地说是杀人未遂案吧。”小五郎答道。
  “未遂?”恒川一惊,“就是不算那三个女人,还有两个人被杀呢?”
  “两个人?不,是三个人!那个人可能也是你没想到的。”
  “不管怎么说,反正是有人被杀了,绝不是未遂。”恒川不同意小五郎的话。
  “确实有人被杀死了。”小五郎不慌不忙地说道,‘’但是罪犯并没达到真正的目的,在这之前的凶杀,对罪犯来说只不过是一种前奏曲,他本意并不在此。恒I;陡生,请你记住我的话,我说这次事件是杀人未遂。我觉得不久就能解开这些迷了。”
  恒川希望他能解说这些谜,而小五郎却不愿多说什么。于是,恒川也就不再打破砂锅问到底了。他也不想过多地暴露自己的无能。
  “好吧。掘墓的事就这样吧,手续办好后,我们来掘,当然你可以到现场。”
  “谢谢。不过,恒川先生,掘墓只是为了取得证据,我另外还有一些急事,办好那些事我就赶到墓地。”
  谈话很别扭。官方警察同民间侦探办理同一案件,而后者竟胜于前者,真是没办法。
  第二天,按照约定,盐原妙云寺冈田的墓被掘开了。法院、警视厅都派员到场,恒川警察署长、明智小五郎等也都在场。
  随着掘墓工一锹一锹往下挖,不多会儿棺材盖露出来了。因为地下潮湿,棺材黑黝输的,但形状完好无损。
  掘墓工一下将棺材拖了出来,放到刺眼的阳光下,令人作呕的气味使人们禁不住扭过脸去,但因为工作关系又不能走开。
  “牙印,牙印。”
  检察官一提,小五郎随即取出了准备好的牙印递给一位警察。那是从牙医那儿得到的冈田生前的牙印。
  “掰开尸体的嘴。”警察大声命令一个掘墓工。
  “哦,这儿吗?”掘墓工壮着胆子用手掰开了尸体紧闭着的嘴巴。
  警察蹲下来,皱着眉头将石膏牙印同尸体的牙齿摆在一起比较。
  在场的人都围上前来盯着尸体的嘴。
  “丝毫也不差,一模一样。”警察得意地大声说道。果然,人们都看到尸体的齿列同石膏牙印毫无二致。
  先是三谷怀疑,继而小五郎和警察们也曾一度怀疑过的神秘画家冈田道彦真的死了。人们终于明白,冈田是个可怜的家伙,他并没化妆成没有嘴唇的人,并没为了作恶而用别人的尸体作替身,确实是因为失恋而自杀,死后又蒙受了许多污名。
  然而,冈田清白了,又出了新的疑问。
  “冈田道彦曾提议进行毒药决斗,涂抹倭文子的照片,并把那些可怕的照片留给倭文子,在画室里将女户雕塑在石膏像里;等等。这样一种人,竟会像涉世未深的青年一样为那一点事而去自杀,这种心理上的飞跃似乎很不自然。如果能把这一点搞清楚,那么,没有嘴唇的怪物自然也就暴露无遗了。”
  小五郎在妙云寺墓地对S检察官和恒川警部说的这番话,不久就能得到验证了。
  第二天,拥塞在离代代木画室不远的D村西妙寺墓地继续进行。
  不知为什么,D村一直保持过去土葬的习惯,每逢掩埋尸体的时候,都要在西妙寺宽广的墓地上筑起很早以前传下来的土馒头。
  小五郎了解到D村的这一习惯,便到西妙寺调查,结果查明,那里的确理过三个女人,年龄、埋葬时间都同画室里那三具女户相差无几。据寺里的人说,那些姑娘的尸体埋下不久,一天夜里,有个奇怪的人影在墓地转悠过。
  掘墓的结果,三副棺材都是空的。
  
  书房之谜
  掘墓告一段落,法官们匆匆离去,警察们也分头调查那三个姑娘的家去了。
  留下来的是警视厅的恒川警部和明智小五郎。
  “我总觉得我受你俩的骗了。”警部一边朝寺门走去,一边说道。
  “你俩?”小五郎又微笑了。
  “就是你和没有嘴唇的人。”恒川也笑了。
  “哈哈哈,你说什么呀。”
  “我觉得你好像是同罪犯串通一气在愚弄我。你的推测是那么正确,而罪犯又高出一筹。”警部不知是开玩笑还是说真的,边说边笑地看着小五郎。
  “这次犯罪倒颇有些像写小说似的,出场的人有没有嘴唇的人、画家、小说家等等,尽是些不同寻常的人物。”
  “噎。不错,一个出色的罪犯往往就是一名小说家。我收到第一封恐吓信的时候,就看出了这家伙的特性,于是我就按照他的心理,也像写小说似地进行推理。”
  听了小五郎的话,恒川深有感触地说:“啊,你是个天生的侦探。你刚才这番话好比是侦探术秘诀,作为侦探要努力体会罪犯心理,罪犯若是学者,侦探就体会同样程度的学者;罪犯若是艺术家,侦探就当艺术家。一个侦探不具备这些能力,就无法进行严密的推理。可是,现在刑警中没有一个人具有这种素质,我在工作中也只是凭多年的老经验,碰上略微复杂一点的案件就像这次这样束手无策了。”他向小五郎表示了衷心的敬意。
  “哈哈哈哈,我是随便说说,你过奖了。”小五郎红着脸说道。
  “可是,你不害怕吗?那家伙决不只是恐吓,文件小姐被诱拐恐怕就是履行恐吓信上说的话,你可要当心呀。”恒川担心地说。
  “不,不要紧,我有防备,不会疏忽大意的。哦,咱们到烟柳家去吧?三谷可能在那儿,我们不去问问以后的情况吗”
  “嗜,我也正这样想哩。”
  于是,两人乘车朝东京的烟柳家驶去。来到那扇森严的大铁门前时,暮色已经降临。
  主人死于狱中,夫人和遗子又去向不明,烟柳家像座空宅似地冷冷清清。
  小五郎和恒川警部一到,正好三谷出来,把他们迎进了客厅。
  “这房子现在由亲戚们管理,他们都不熟悉情况,不会使佣人,所以我经常过来看看。”三谷解释似地说。
  “哦,烟柳夫人没有一点儿消息吗”警部急急忙忙地问。
  “没有,我正想向你们打听呢,警察署搜查得怎么样?”
  “警方也没有什么线索,逃得真绝,想不到一个女人竟这么有办法。”警部直盯着三谷的脸。
  “我也很惊奇,没有人看到他们离开这儿呀。”分明是他带她逃走的,他却故作惊讶。
  “这所房子就像魔术师变戏法的魔箱。魔术师的魔箱,外行看不出有什么奥妙,可内行一看就知道有什么机关。”小五郎突然莫名其妙地说了一句。
  “你是说这座建筑物有什么秘密机关,是吗?”恒川不解地问。
  “如果不是,那小川正一尸体的失踪,倭文子神奇的逃亡又怎么解释呢?”
  “这么说,你好像已掌握了那些秘密。”
  “噎,掌握了一点儿。”小五郎平静地答道。
  “那你为什么一直都没说,这样重大的事情……”警部认真起来。
  “哦,我在等待时机,轻率地说出来只会打草惊蛇。”
  “有道理。那么什么时候才算时机适宜呢?”
  “就是今天,现在时机已到。”如此重大的事情,小五郎仍是笑眯眯地说着,“不久就能抓住没有嘴唇的人,就能揭开他的真面目了。恒川先生,实际上我把你带到这儿来,就是想让你看一看魔术师的秘密。幸运的是三谷也在,太好了,现在我们一起来检查魔箱的机关吧。”
  私家侦探的话使恒川和三谷听了一愣,半晌没说出话来。
  “首先检查小川正一被杀的二楼书房吧,我曾经说过,侦破这一案件的关键就在那神秘的书房里。”
  不一会儿,他们来到那间魔屋,即烟柳的西式书房,站在那尊佛像前。
  这时,不知要干什么,一个学仆抱着一个等身大的草人进来了。
  小五郎从学仆手里接过草人说:“这个偶人要在今天的戏里担任角色。”
  “戏?”仁川和三谷对小五郎的话感到纳闷。
  “为什么说这间书房是这次事件的核心?这里有什么秘密机关?这些问题口述很难表达清楚,解说也很难令人置信,因此,我想出了一个办法,就是将犯罪经过实地重演一遍。我事先没有讲,不过今天把恒川先生带到这儿来是我预定的内容之一。舞台我已经安排停当,演员也安排好了,连这个草人都用上了。”
  “观众只有两人,演员们要不高兴了。”小五郎笑着说,‘可是恒川!是法院、警察署的代表,三谷是烟柳家的代表,请你们俩观看是再合适不过了。观众一多,说不定我们这场怪戏就演得没味了。”小五郎一边半开玩笑地说着,一边在离佛像最远的墙角摆上三把椅子,招呼着他俩,“来吧,请坐在这儿,这是今天这场戏的观众席。”
  恒川和三谷只好按照小五郎的安排坐到了座位上。
  “第一幕是小川正一被杀的场面,首先必须把舞台布置得同当时一模一样。”小五郎开始了演出的开场白。
  “室内布置已同当时一模一样,不足的是缺少被杀的小川正一,所以,我们就让草人充当小川。”
  他把草人竖到一尊佛像前。
  “窗户只有这一扇插销没插,其余的都插上了。”说着,他把那些窗户—一插好,使之与当时的情景一模一样,最后坐到二人旁边的椅子上。
  “好了,这样一切都同当时一模一样了。小川究竟是谁杀的,怎样杀的,现在就演给你们看。”
  谁都会以为贼是从窗户里进来的,因为别的无路可走。恒川目不转睛地盯着插销没插的那扇窗户。
  突然,叭地一声响,草人应声而倒。
  “快看。”随着小五郎的喊声,不知何处飞来一把匕首不偏不歪正刺中草人的心脏。
  匕首是从哪儿飞来的?门窗紧闭的屋里竟突然飞出一把无主的飞刀。是魔术!可是魔术师在哪儿?
  恒川警部禁不住往外窥视。他觉得好像有人藏在那儿。
  三谷也跟在警部的身后,畏畏缩缩地朝昏暗的院子里张望。
  窗下院子里没有一个人影。
  “哈哈哈,恒川先生,玻璃又没碎,难道能从关着的玻璃外投进飞刀?魔术师也不会这一手。”小五郎笑道。
  于是仁川苦笑着离开窗口,他又想查看那把匕首,便往草人跟前走去,刚走二三步,却突然呆立不动了。
  难道是做梦?或者刚才是幻觉?
  不可思议,不可思议:原来他走近一看,草人的胸口上什么也没有,匕首不见了。
  恒川瞪大眼睛扫视着周围,哪儿也没有。
  他忽然注意到那排佛像。
  他走上前去一个一个地细心察看,可是佛像上好像并没有什么机关。不管怎样佛像是绝不会挥手投出匕首的,那些佛像浑身全是木雕的,还有一尊是金属佛像。
  “还没有懂吗?现在我就把谜底告诉你们。齐藤和学仆发现小川尸体时,屋里就是这冽情景,小川胸口流着血倒在地上,凶器当然到处都没有。”小五郎继续说道,“凶手没有踪影,凶器也不见了,而小川正一沟口流班倒在地上。是谁杀的?怎样杀的?连亲眼观看的你们也不清楚,难怪当时齐藤他们感到不可思议了。”
  说话间,屋里渐渐暗了下来,草人身上一根一根的草已分辨不清了。黑黝黝的佛像也模糊起来,好像那些佛像又往墙边后退了似的。
  “有怪,这是在做梦吧。”三谷异样地大声说道。声音很大,小五郎和恒川惊愕地望着三谷。可是,屋里一片昏暗,看不清他的面部表情。
  “开灯吧,这么暗什么也看不见。——警部咕哝着朝开关方向走去。
  “不,别开灯,一会儿就行了,就这样吧。真正的魔术马上就要开演了,舞台暗一点才合适。”小五郎制止了恒川,“请回到座位上,下边就请你们观看刺杀小川的秘密。”
  两个观众被小五郎让到了椅子上。
  “齐藤他们发现小川的尸体,连忙报告了警察,为了保护现场,他们关好窗户,锁上门,一起离开了书房。”小五郎一边说,一边关上刚才警部打开的窗户,插上插销,检查一下顿好的书房门,拨出钥匙装进口袋里。
  “这样,就同当时的情景一模一样了。他们离开这间房子大约三十分钟,其间,屋里发生了一件不可能的事,到处都没有进出口的房间里,小川的尸体失踪了。哦,恒川先生,我头一次涉足这一案件,就是那天呢。
  “在齐藤他们离开书房以后,你们警察赶到之前这半个小时里,屋里发生了什么,现在就表演给你们看。”小五郎又开始解说。
  小五郎就要表演,这儿除了担任解说的小五郎和两个观众,只有一个草人躺在地上,谁来表演呢?
  观众们感到一阵狐疑,使劲睁大眼睛瞅着越来越暗的屋里。
  南喀前喀,怀表的秒针嘻嘻作响,屋里一片沉寂。
  忽然,恒川觉得屋里什么地方有动静,不禁抽了一口冷气。
  有人,有人,真有人,一个全身乌黑、身材矮小的畸形怪物顺着对面的墙壁息息舅舅地下来了。  

第09节

  小怪物
  一个从头到脚浑身乌黑的怪物像只黑蜘蛛一样从天花板上贴着满壁下来了。
  朝他下来的地方定睛一看,一块块方块拼成的天花板角上有个黑黝黝的洞口,洞里吊下一根细绳子。身材矮小的怪物吊着绳子踩在一尊佛像的肩上,不声不响地落到地板上。
  小怪物脸上蒙着一块黑布,只露出两只眼睛。看不出是什么人。不用说,这是小五郎事先安排好的演员之一。这情景使两位观众看得目瞪口呆。
  小怪物蹲在地上的草人旁边,好像是在检查单人是否真的死了。少时,知道他没气了(演员演得惟妙惟肖),便一下把草人挟在腋下,蹑手蹑脚地走到门口,从口袋里掏出钥匙打开门,顺着走廊走了。
  “来,跟上他,看他去哪儿。”小五郎小声说着,先起身走了出去,两个观众也莫名其妙地跟在小五郎的身后。
  浑身乌黑的小怪物挟着草人不声不响地在昏暗的走廊上飞快地行走,这种异样的情景使人感到难言的恐怖。
  走廊的尽头有条狭窄的陪梯,小怪物转眼间顺着略梯走了下去。下了阶梯,顺着狭窄的走廊往后门方向走不多远,有一间库房。小怪物拉开房门,溜进了库房。
  小五郎三人也先后进了那间房子,沿着门边的墙壁站成一排。
  房门敞着,黄昏的薄暮透进屋里,屋里勉强能够看清人影。
  啊,又是这间库房。读者可能还记得吧,几天以前,倭文子和茂藏身的地洞就在这间库房的地板下面,当时把倭文子藏到地洞里的三谷此刻是何心情?
  这个神机妙算的私家侦探知道这个地洞?这么说,他老早就发现了倭文子母子的去向?怪不得三谷刚才就好像有些沉不住气了。
  果然,小怪物把草人放到一旁,掀开地板,露出一个漆黑的洞口。
  一股异样的臭气扑鼻而来,是令人作呕的腐臭。
  恒川立刻明白那是什么味,禁不住为之一惊。
  恒川终于按捺不住,一下抓住小五郎的手腕大声嚷道:
  “你说,这洞里有什么?这是什么气味?你知道吧?你说呀,到底是什么?”
  “嘘……”小五郎镇定地将手指压在嘴边嘘了一声,“不能打断我的顺序,稍等一会儿,三十分钟以内全部秘密都让你知道。”
  警部仍坚持要到地洞里察看,恰好这当儿那小怪物把地板上的草人抱过来扔进了地洞。
  然后盖好地板,检查一下有没有失落的东西,又无声无息地回到二楼的书房。当然,观众们也尾随其回到了书房里。
  先进书房的小怪物在观众们进屋后使反锁上门,将屋里细心地察看了一番,又踩着佛像,攀着绳子,像蜘蛛一样塞察家审地爬上了天花板,而后,照原样盖好天花板的洞口。
  “第一幕到此结束。”小五郎说着打开了墙壁上的电灯开关,屋里豁然明亮起来。第一幕?这么说还有第二幕?
  “小川的尸体就是这样失踪的。那个怪物刚做完刚才那些事,恒川先生,你们警察一行就赶到了这里。”
  “那么,刺死小川的那把匕首呢?”恒川问。
  “匕首是刚才那个小怪物从天花板上投下来的。”
  “这我知道,可那把匕首怎么又没有了?”
  “又回到天花板上去了,那把匕首柄上系着一根结实的细绸带子。那家伙还是动了一番脑筋的,为了不让凶器留在现场,他就想出这么个办法,从天花板上投下飞刀,杀死敌人后就拉着绸带将飞刀拉上去。门窗紧闭的屋里没有凶器也没有罪犯,确有人被刺而死,听起来是有些神乎其神,但谜底一揭开,原来十分简单。”
  “那么凶手呢?那个浑身乌黑的小怪物是什么人?”警部又问。
  “那个蒙面人是个谁也想不到的人物,我也只是在二三天前才发现的,因为很意外,我都怀疑他是不是真的。”
  “就是说,”恒川急不可待地说道,“那家伙是这个案件的真犯?”
  “真犯…在某种意义上是真犯。”小五郎含糊其词,“在告诉你们他是谁之前,先请你们继续看戏。下面是今晚这场戏的第二幕。”
  “第二幕?接着刚才的吗?”
  “对,而且,这第二幕是请你们看的关键一场戏。”
  “哦,好吧。”警部急着想知道事情的真相,只好答应往下看小五郎的戏。
  “第二幕重演小川正一尸体失踪后二三天内发生的事,这些犯罪是相当秘密的,警察和烟柳家的人都不知道。”
  “不是齐藤被杀事件么?”警部惊叫起来。
  “不是的,在小川事件和齐藤事件之间,这间屋里还发生过一起无人知道的杀人事件。”
  这段开场白非常成功,两位观众大为兴奋,催促着第二幕快点开演。
  “现在,电灯再关一会儿。在开演之前先说一下,马上要在这里真实地再现一起凶杀事件,当然,这只是表演,因此,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要出声也不要动手动脚。那么……
  “小五郎结束了开场白,叭地关掉电灯,屋里顿时一团漆黑。窗外已是夜晚的景色,美丽的繁星布满了夜空。
  这么暗表演怎能看得见?观众们心里纳闷,忽然一束光线直射到对面墙壁上,那排佛像像幻灯画一样出现在眼前。
  小五郎事先准备了手电筒,是手电筒的光束照到对面墙壁上的。
  光束徐徐掠过佛像群,离开墙壁,在房门上停了下来。
  定睛一看,光束中,门拉手在慢慢地转动着,有人在门外开门。
  拉手一停止转动,门便一点一点、小心翼翼地打开了。
  猛烈的好奇心和极度的紧张使恒川警部也透不过气来。握着电筒的手直发抖,墙壁上的光束也不住地摇晃。
  摇晃着的光圈里,从门外闪过了一个人。
  一看那人,尽管小五郎事先作过交待,两个观众仍大吃一惊。
  那人头戴黑呢帽,身披黑斗篷,脸上戴着一副大墨镜,嘴上戴着大口罩,打扮同没有嘴唇的怪物一模一样。
  怪物在光束中慢慢地往前走。随着怪物向前走动,小五郎的手电筒也像舞台上聚光灯追踪演员的表演一样,一点一点地往前移动。观众们觉得像是在观看移动拍摄的电影。
  怪物一边走,一边眼睛盯着小怪物藏身的天花板。他好像知道通往天花板的路。
  不一会儿,怪物走到正面墙壁的中间,在一尊如来佛座像前停住步,眼睛仍盯着天花板,身子蹲了下来。他要干什么?
  这当儿,天花板角上昨嘈响了一下,紧接着呼地一声,一把飞刀像闪电一样直向怪物刺来。
  啊!第二次杀人!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戴口罩的怪物倏地一闪身,躲过了飞刀,转过身抓住飞刀后面系着的绸带把它拽了下来。
  随着一声惊叫,天花板上哆哆哆地响起了匆忙的脚步声。失去武器的小怪物惊叫着逃走了。
  戴口罩的怪物将屋子中间的一张桌子拉到天花板洞口处,上面放上两把椅子,而后踏上椅子轻巧地爬上了天花板。
  不用说,这期间电筒的光束一直随着演员的表演不停地移动。
  电筒徒然照着天花板的一角,演员们都在天花板上面,好像一时不会下来。舞台暂时空着。
  表演看不见,声音却能听见。天花板上好像老鼠打架一样及作一团。两个怪物在天花板上拼命追逐着。
  不一会儿,追逐声更然而止,逃命的小怪物被抓住了?
  两个观众屏住气息,竖耳静听。天花板上究竟是怎么回事?未免太静了吧,谁胜了?
  攀然,死一般的沉寂中隐约听到一丝细微的声音。是谁被勒死了,那是临终前的呻吟声。
  然后,过了十来秒钟,天花板上吃起了脚步声。不多时,洞口里吊下一根细绳子,绳头上挂着一个瘫软的身躯。
  尸体擦着椅子、桌子,静静地躺在地毯上。果然不错,个子小的家伙打赎了。绳子挂着的尸体就是那丑陋的小怪物。
  全身乌黑的小怪物头上勒着一根红带子,看上去像是一道伤口。他是被红带子勒死的。
  少时,又吊下一根细绳子,戴口罩的怪物顺着绳索家舅舅舅地进入了沉静的画面之中。
  他在尸体分蹲着看了一会见,认定小怪物确实已死,便解开捆着尸体的绳索藏在天花板上,像原来那样盖好天花板的洞口,而后又把椅子、桌子搬回原处,仔细消除作案痕迹。
  观众们以为下面地要处理尸体了,可是并不然。只见戴口罩的怪物走近刚才停下察看的如来佛座像前,一使劲把这座金属佛像搬倒了。
  随着一声明郁的声响,如来佛像离开底座倒在地上,与底座接头处露出了一个窟窿。
  观众们仔细一看,底座上有一只小手提保险箱。
  如来佛座像中藏着的手提箱里一定有许多财宝。
  戴口罩的怪物打开箱盖,将箱里的东西往口袋里装。不,只是做出装东西的动作。
  取出里面的东西,怪物将保险箱原样放好,而后把座像安放到原来的底座上。
  放好座像,怪物抱起小怪物的尸体出了屋子。三人又尾随后面。
  恒川倒没有怎么样,三谷却脸色苍白,他并不是觉得表演精彩,而是被吓坏了。
  “三谷先生,不舒服吗?”小五郎忽然发觉三谷神色不对,用电筒照着三谷的脸。
  “不,没什么,净是些神乎其神的,我有点儿……”三谷说着笑了,脸色惨白如纸,额上汗珠直冒。
  “当心点儿哟,一会儿就全明白了。”小五郎关心地提醒道,说着提起青年的手,拉着他往前走去。
  怪物要去的仍是那间仓库。
  地掀开地洞的盖板,将抱来的尸体扔进了洞里。当然,他只是表演了一个扔下去的动作。
  
  地洞
  小怪物从洞口处跑开,站到了库房的角上。
  戴口罩的怪物也走到墙角,同刚才的对手并排站在一起。
  “还有第三幕吗?”恒川一面朝漆黑的地洞里张望,一边抽动鼻子问道。
  “嗜,还有第三幕。不过,如果看烦了。我就口述给你们听。”
  “好啊。”警部当即表示赞成,“可是我想先检查一下这个地洞。”他实在憋不住了。
  “好吧,那个角上有只梯子,乘梯子下去看看吧。”
  得到“舞台监督”的允许,警部急不可耐地拿过电筒,放下梯子,下到了地洞里。
  下去一看,手电筒最先照到的是刚才扔下去的草人。
  警部拉起草人,扔到地洞上边。
  草人下面是三谷藏倭文子时扔下去的两床棉被。
  棉被下面是什么?
  从刚才的戏里,恒川已知道下面是两具尸体,一个是小川正一,而另一个呢?刺杀小川的凶手究竟是谁?
  警部踩在梯子的底层,打着手电筒朝里看。
  “啊?”警部不由得大叫一声。
  “怎么了?”小五郎在上面问。
  洞里有尸体这是意料中的事,可是万万没想到尸体竟是这般模样。
  在晚秋季节的十天时间,尸体还没有腐烂变形,可是两具尸体的形象却更为恐怖。
  梯子脚压在一个人的肚子上,被压的地方凹下去三寸多。
  “这是小川。”从服装上可以推测出来。
  警部朝另一具尸体瞟了一眼。这一具像气球似的尸体并不是未知的人物,而是这次事件中难忘的主角。
  警部在品川湾曾见过这家伙一面,那时候是戴着蜡面具,而此刻脚下这怪物没戴假面具,真的没有嘴唇,鼻子豁着,脸上光秃秃的。而这一切都比生前胀大一倍,一幅难以言表的丑相。
  恒川感到一阵晕眩,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视觉。
  “这家伙是什么人?”恒川好容易镇定下来,向上面的小五郎问道。
  他清楚地知道“没有嘴唇的人”的存在,然而却丝毫不知道他是何许人。
  “他住在书房的天花板上,就是地杀死了小川正一。”小五郎在黑暗中答道。
  “照这么说,我们四处搜查的罪犯就藏在天花板上?”恒川似乎难以置信,“那么,这家伙是什么人?为什么偏要藏到天花板上?”一大堆疑问他不知先问哪个是好。
  “他就是倭文子的丈夫烟柳在藏。”
  “这,这是真的?烟柳庄藏不是两个月前病死在监狱里了吗?”
  恒川爬出地洞,用电筒照着小五郎的脸。
  “你感到意外很自然。他复生了,不过不是自然的复生,一切都是他的同伙干的。”小五郎表情严肃地说。
  “发现这一秘密的是文代,她巧妙地从Y监狱的一个狱医那儿打听到这一情况。”小五郎继续说道,“详情以后还有机会细说,下面还有第三幕,我就简要地说说吧。是这么回事,是监狱医务室的狱医和看守以及二三个病因串通一气,让烟柳诈死越狱的。他是重病号,但并没死,只不过是处于同尸体毫无区别的假死状态。你们知道吗?南洋有一种植物可以提炼制成一种剧毒药叫箭毒,大概就是用了那种药。总之,在其同伙的密谋下,烟柳庄藏活着出了监狱。为了瞒人眼目,他们还把他埋藏了。他是在坟墓中醒来的,醒来后,就终目看守他盗来的财宝,最后成了守财鬼。”
  “又不是在小说里,日本监狱里会有这种事,令人难以置信。”警部忍不住说道。
  “烟柳是个大富豪,钱多得很,允诺保证几个人的生活算得了什么。而对能保证他的终身安乐的金钱,那些人又怎不眼花缭乱?在坟墓里醒来的烟柳担心以原来的容貌出现又会再次被捕,便忍着巨大的痛苦,用硫酸烧毁自己的面孔,给健全的四肢装上假肢,变成了完全不同的另一个人,即没有嘴唇又严重残废的怪物,出现在世上。
  “毁容后的烟柳在藏,只是害怕死刑,惦记着他盗来的宝石,并没有想到爱妻娇子,而回到了自家门前,他才意识到自己这副可怕的面容,无法去见自己的妻子。当然,他也没有勇气坦白自己诈死越狱的罪过。
  “越狱以来两个月中,他藏在深川的一个同伙家中——他同伙的名字我们已经知道,有时趁夜里溜回家偷着自己的妻子,检查藏宝石的地方,以此自我安慰。倭文子到盐原温泉,他也跟到盐原,住在一家旅馆,从浴室的窗户里偷看自己的妻子洗澡。
  “刚才在戏里也看到,他盗来的宝石都藏在书房的佛像里。他还取下天花板的一块方格极作为出入口,在天花板上摘了一个晴空,以备不时之需。
  “他在深川的同伙家中潜藏了两个月,最近实在是放心不下了,而且,他发觉有一个同伙已发现藏宝石的地方,正企图把宝石弄到手。此外,在烟柳看来,三谷先生经常出入这个家也是一种不安全因素。因此他像小偷一样溜回自己的家,藏在书房天花板上的暗室里,日夜在上面守护着宝石。
  “他的细心并非徒然。他怀疑的那个同伙有一天忽然溜进书房想盗取佛像中的宝石。烟柳在天花板上等的就是他,事先准备的柄上系着绸布带的匕首这回派上了用场。刚才第一幕表演的就是当时的情景。”
  “那么,来盗宝石的同伙是…。”恒川!禁不住扬言道。
  “嗜,就是小川正一。当然这是化名。”
  
  第三幕
  “烟柳庄藏不是好东西,这我们知道,可没想到他会杀人。不过,令人费解的是,如果真像你说的那样,这次案犯是烟柳,那么他为什么还要诱拐茂,以此索取赎金呢?我觉得他在心理上有很大的矛盾。”恒川说道。
  “是啊,为了使你们明白这一点,今晚上给你们实地表演了第二幕。你们已经看到,烟柳被另一个人杀害了,你们知道他是谁?”
  “不知道,只看到那家伙戴着墨镜和口罩。”警部只好照刚才的表演回答了小五郎,代表没有嘴唇的人的小怪物被戴口罩的家伙杀死了。
  “那么,我就让你们看看他。你把墨镜和口罩摘下来。”小五郎朝刚才那个披黑斗篷的演员吩咐道。那演员一直站在角上一堆破烂家具分。
  恒川和三谷一齐朝堆着破烂家具的墙角望去。阴郁的灯光映照出一大一小两个黑怪物。
  身被黑斗篷,斗戴黑呢帽的怪物听了小五郎的话立刻仰起脸,摘下了大墨镜。
  “呀,没有嘴唇的人!”恒川失声叫道。
  对仁川来说,这家伙应该说是第三个没有嘴唇的人了,第一个是在品川湾烧死的戴着蜡制面具的园田黑虹,第二个是此刻躺在地洞里的烟柳在藏,第三个此刻就站在眼前。
  “这么说,是没有嘴唇的人杀死了没有嘴唇的人?”他疑惑地望着小五郎的脸。
  “是的,是没有嘴唇的人杀死了没有嘴唇的烟柳庄藏。就是说,这个案子里有两个没有嘴唇的人,他们怀着各自的目的,犯下了不同的罪恶。我们迄今一直将二者混为一谈,所以总是不能揭开真相。”
  “如此相像的两个残废人牵涉于同一案件,这真是太仍然了。”恒川觉得小五郎的话是在哄小孩,怎么也不相信。
  “不是偶然,如果两个人都真是残废人,倒可以说是太偶然了,而实际上有一个是假的…喂,把那东西给我。”小五郎前半句对着恒川,后半句对者披斗篷的演员道。
  于是,披斗篷的演员迅速摘下帽子,两只手分别放在自己下额和耳局部用力一扯。那是一张非常精细的蜡制面具。
  面具下面露出来的是——小五郎的女助手文代小姐那张漂亮的笑脸。
  “小林,你也摘下面具吧。”文代向在戏里被她杀死的小怪物轻声说道。
  于是,小怪物应声解下蒙在脸上的黑纱,快活地自言自语道:“啊呀,憋死我了。”
  “暗,果然是你们俩,演得真好,听到你们在天花板上的惨叫,我真吓得魂不附体哩。”
  恒川一面赞扬小演员,一面从文代手里接过面具,打量了一会儿又惊奇地说道:‘“哦,小五郎先生,你找到为园田黑虹做蜡面的人了吗?”两天前在小五郎的公寓里看到的倭文子母子的蜡偶人,此刻像幻影一样浮现在恒川的脑际。
  “你猜得不错,我找到了那位蜡工匠。而且,是同那两个偶人,”说到这里,不知为什么,偷偷地瞟了瞟三谷,“是同那两个偶人一起制作的。我有现成的模子。哦,你问我有没有向他了解最早的订购者,是呀?我问他了,有趣的是,最早向他订购面具的并不是园田黑虹。”
  “是谁?知道名字吗?”警部禁不住追问。
  “当然是用化名订购的,知道名字也没用。有关订购者的体形和相貌我也问了,但回答得很含糊。”
  “这样的蜡面,在你之前有人订做过吗?就是说,他做过三副没有嘴唇的面具吗?”恒川终于追问到要害处。
  “不,除我以外,他只做过一副。我也注意到这一点,又向其他蜡工匠打听了一番,他们都没有做过这种蜡面。”
  “这么说,我在品川湾从园田脸上扒下来的面具就是罪犯订做的那一副暧?”恒川I不解地问。
  “对,那位小说家虽非罪犯却带着罪犯的面具,这是真正的罪犯耍的骗人的花招,哦,这些等以后再讲吧。”小五郎说着转向文代和小林,“你们累了吧,去换换衣服好好休息一下。”
  恒川忽然发现,小五郎和文代像对暗号一样地交换着眼色。
  文代和小林放好地洞的盖板,离开了库房。
  文代他们走后,小五郎说道:“下面就是第三幕。刚才我说过以后再说,第三幕口述就能明白了,所以,有关地洞里的尸体以后再讲,现在我们先离开这不吉利的鬼地方。”说着催促恒川、三谷出了库房。
  关土库房门,他们又回到客厅。途中,遇上了奶妈阿波和一群佣人,她们早就在焦急不安地等着他们。原来,小五郎吩咐过,不准她们到二楼和库房里去。
  小五郎和恒川警部刚坐到客厅的椅子上,神情紧张的奶奶阿波就端茶上来了。
  “阿波,你可以留在这间屋里,其他人暂时不要让他们进来。”小五郎道。
  于是,阿波向佣人传达了小五郎的话,而后又急急忙忙地回到了客厅。
  “太太和孩子们得救了吗?太太还要去坐牢吗?”忠实的阿波最关心的就是这了。
  “不,放心吧,由于小五郎精心侦查,已查明凶手是别人了。”仁川安慰她道。
  “可是,太太究竟藏到哪儿去了?要是回不来的话。··。,·”
  “没关系,她们的去向我们都已掌握。’”小五郎一本正经地答道。
  听了小五郎的话,阿波舒了一口气。
  “哦,你知道倭文子的下落?你是怎么知道的?她们在哪儿?”
  听了小五郎的话,恒川惊异不已,对小五郎神奇的侦探本领不能不深深地佩服。
  “是啊,要不多会儿我就会让你们看到倭文于母子是平安无事的,不过在此之前,我要把我的戏演完。”小五郎一边蹑着阿波彻来的红茶,一边继续说,“第三幕是齐藤被杀。当然,凶手不是倭文号,而是杀死烟柳庄藏的那个戴面具的怪物。你已知道天花板上的秘密,不用我说也知道罪犯是怎么干的。”
  恒川对小五郎的推理很是佩服,可是转念一想,又觉得有些不可理解。“可是,好像又有些不合逻辑,戴面具的罪犯为什么要费尽心机干这些事呢?他真正的目的是什么?杀死烟柳庄藏夺去了宝石,看来这似乎就是他们的真意,可为什么又无谓地杀死了齐藤?”
  “不,杀死烟柳和齐藤都不是低的真意。前天我就对你说过,那家伙没达到目的,他真正要杀的是另一个人。”
  “谁?要杀谁?”恒川涟声问道。
  “烟柳倭文子,还有那孩子茂。”小五郎断然回答。
  恒川想到刚才还把倭文子当成杀人犯,而转眼之间又黑白颠倒,倭文子不但无罪,自己倒成了杀人魔鬼的猎物,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这起案件从一开始,杀害倭文子就是案犯的推一目的,其它各种犯罪都只不过是为了达到这一目的的手段。”
  “等等,”镇川不同意小五郎的说法,“这有点儿奇怪啊,杀死一个柔弱的倭文子,何须费那么大功夫,一开始拐走茂,把她关在青山的空宅时就可以轻而易举地把她杀死了,干吗还要兜那么多圈子,让她背上杀死齐藤的嫌疑…”
  “恒川先生,我认为这件案子严重,道理就在这里。”小五第忽然表情严肃起来,眼睛盯着警部的脸。‘“这起案件的罪犯不是人,而是一只按着人皮的野兽,一条凶残的毒蛇。啊,多么残忍的复仇心,简直是我们世人无法想象的。
  “罪犯像猫戏耗子一样捉弄倭文子,忽而拐走她的爱子,忽而将她本人幽禁在地下室,忽而又使她认为自己是杀人凶手,用尽各种手段,一点一点地使她恐怖,使她悲伤,使她痛苦,最后再杀死她。”小五郎脸色铁青地说道。
  听到小五郎的话恒]l吹为震惊。
  “如果这是事实,我们必须立刻救出倭文子。她在哪儿?”恒川急不可耐地问。
  “从这儿逃出去并不难。装齐藤尸体的棺材被她利用了。”
  “哦,棺材?”意想不到的回答使恒川瞠目结舌。
  “除此以外别无他途。这所住宅里到处都是警察和佣人,那天出入住宅的人都是很清楚的,除此以外只有那副棺材。这样看来,只能认为倭文子和茂是藏在棺材里逃出去的,这是个简单的算术问题。”
  “可是,那副棺材能装下三个人吗?”恒川接着反问。
  “三个人装不下,不过一个女人和孩子还是能装下的。”
  “那么齐藤的尸体呢?”
  “放在内厅里摆的棺材里。”
  小五郎叫着恒川和阿波一起往内厅走去。
  果然,内厅里摆着小五郎刚叫殡仪社送来的三副白木棺材。内厅平素不大用,屋里给人一种阴郁的感觉。
  “这两副是空的,而右面的这一副里面有东西。”
  小五郎说着走近右边的棺材,将棺材打开了一条缝。
  “啊,真是齐藤。”阿波自言自语说着。
  “晤,我明白了。齐藤的尸体也是藏在地洞里的吧?”警部问。
  “是的。如果地洞里还藏着齐藤的尸体,刚才的戏就不好演了,所以,为了按照事件原来的顺序,表演给你看,我让文代和小林事先将齐藤尸体搬上来了,反正都要装进棺材里的。”小五郎辩解道。也许他还有另外的原因。
  “这么说,其余这两副棺材就是为烟柳庄藏和小)11正一准备的学。”恒川也理解了小五郎的意思。
  “今晚的戏就到此结束了,管家的尸体给我们收了场。”小五郎说着笑话。
  “下面该进行真正的拘捕了吧。”恒川像发现猎物的猪大一样浑身是劲地说道,“倭文子母子的安全令人担心,而且罪犯有可能要逃走,不能再磨磨路路的了。”警部这下有用武之地了。  

第10节

  真正的罪犯
  “恒川先生,你忘了刚才我不是向你保证倭文于安全无恙吗?”小五郎不慌不忙地制止了警部。
  “你已知道真正的罪犯了?”
  “晤,我很清楚。”
  “唆使倭文子出逃的家伙一定是她最信任的人,而她最信任的人只有她的情人。那么这起案件的罪犯就是倭文子的情人,也就是三谷房夫。”
  “哦……”恒川警部陷入了沉思。
  小五郎的推碚б惶坪跏掷肫妫上敢幌胗志醯盟忱沓烧隆Y廖暮诺那槿耸且焙廖暮诺淖锓福庵荒苋衔抢肫妗⒒牡藁幕孟耄挥腥吩浒盐眨∥謇墒遣换嵴庋先豢隙ǖ摹U媸且患碜鄹丛拥钠姘福愦ò偎疾坏闷浣狻?
  “那你为什么不把三谷抓起来?”
  “早就溜了。”小五郎好像并不着急。
  “不过放心吧,我知道他去哪儿,而且,我已派人跟踪他了。”
  “跟踪?什么时候?谁?”恒川像连珠炮似地追问。
  小五郎笑着说:‘哦能派谁呢?还是文代和小林。他们俩一个是姑娘,一个是孩子,虽不很老练,可是人很机灵,也爱动脑筋,一般是不会被他甩掉的。”
  “你说你知道他到哪儿去了?”
  “他到目黑区一家小工厂去了。三谷究竟去没去那家工厂,文代会打电话来的。哦,可能是电话来了吧。”
  一个学仆走进来,告诉小五郎有电话,小五郎走过去拿起了听筒。
  “我是文代,他果然到那儿去了,请你快点儿来。”
  “他好像发现了我们。”
  “好吧,我马上同恒川一起去。叫小林留在那儿,你把那个搬去,再见。”小五郎放下电话,又转向恒川,“听到了吧,他果然到目黑街工厂去了,我们马上去吧。”
  “我安排一些警察去那儿支援。”精神焕发的警部向小五郎问清了工厂的地址,便向警视厅和当地警察署打了电话。
  约摸三十分钟以后,两人乘汽车在那家工厂的前面一点下了车,徒步走进厂门。
  藏在暗处的小林走了出来。
  “那家伙确实在这厂里?”小五郎小声问。
  “没错,没发现他走出去过。”小林报告。
  不一会儿,当地警察署的五名便衣警察赶到了。
  “你们分散后,对厂内厂外都要严密监视。”恒川吩咐五名警察,并向他们描述了三谷的容貌。
  接着,小五郎和恒川陡进昏暗的厂门。
  因为是夜里,到处都看不清,厂里乱七八糟破烂不堪,板墙上钉着一块又一块铁皮补钉;圆门柱眼看就要倾倒,上面挂着一只街灯,微弱的灯光下依稀映出招牌上“西南制冰会社”几个字。
  “杀人犯怎么会同制冰会社有关系?”恒川满腹狐疑,可又不便乱开口,只好默默地跟在小五郎的身后。
  厂房一片漆黑,四下里一看,有一扇玻璃碎了的窗里透出光亮。
  三人蹑手蹑脚地走到那扇窗下。
  往里一看,哦,是三谷。肮脏零乱的屋里,他正靠在一张桌子分沉思。
  三谷一听声响,顿时面如死灰,接着拔腿想跑。
  “站住!”随着一声吼,恒川警部推开窗户,敏捷地跳到屋里,追上三谷,一把抓住他的上衣,拘捕罪犯是警部的拿手好戏。
  发现自己已无路可达,三谷马上改变生意,若无其事地笑着。真是个狡猾的狐狸。
  “我们是来捉拿你这个杀人犯的。”
  警部把三谷拉到原来的椅子上坐下,像一只盯着猎物的鹰一样站立在他的面前。
  “哈哈哈,三谷,你煞费苦心地毁掉冈田的面容,企图使人认为,是冈田自己把自己的农具员穿在替身死尸上,将死尸扔下瀑布,造成自杀身死的假象,实际上还活在世上,去向真情敌你和倭文于复仇。你这番苦心对我们都没起任何作用,你诗意跑到我的事务所,告诉我说冈田还活着,在折磨着倭文号,我故意让你者到我相信了你的那些话,实际上我一直在注意你,你都不知道,哈哈哈,我看了你演的一场好戏。”
  “哼,你有什么证据,凭空想象谁都会,法官不会相信你这一套的。”
  三谷渐渐镇定下来,用假话同他二人周旋。
  “想要证据?”
  “是的,如果有,请让我看看。”
  “好,这就给你看,不过要委屈你一会儿,我不会让你难受的。”小五郎说着给恒川警部便了个眼色,“从后面抓住他不要让他乱动,我来取他的牙印。”
  三谷一听大惊,慌忙站起身。他知道牙印的含意,但已无法逃脱。他刚站起身,警部的两条铁臂便一下勒住了他的两肋。
  小五郎将动弹不得的三谷的脸扭到后面,翻开嘴唇,将早准备好的一块红橡皮泥,往紧咬着的三谷牙齿上按,麻利地取下了牙印。
  “好吧,三谷先生,请看,这块红的是刚才取的你的牙印,这块白的,”小五郎从口袋里取出包在小布包裹的石膏牙印,“是真正的罪犯在青山空房子里的牙印。这两个牙印如果完全相同,那么这就构成了证明你是真犯的证据。现在我把这两个牙印放在一起比较,请你注意看。瞧,一分一毫都不差,完全一致。这样,不论你怎样辩解,我都要在法官面前证明你有罪。”
  被恒川抱住的三谷紧咬着嘴唇。
  “三谷先生,你知道我为什么认定你是真犯吗?”小五郎笑眯眯地说道,“刚才让你们看戏我是有意安排的,其目的与其说是表演给恒川’隋,不如说是为了试试你的反应,观察你的神情举止。当然,我的目的圆满地达到了,你看着表演,冷汗直淌,浑身直颤哩。
  “那么,我为什么要试试你呢?为什么怀疑起你来呢?那是因为你作案胆子太大了。恒川他们追捕没有嘴唇的人,在青山怪宅附近一段路上失去了目标,怪物像一阵烟一样突然失踪了,实际上不是失踪了,你还在那儿,你飞快地脱下斗篷,摘下面具、帽子和假肢,扔进围墙里面的树丛中,变成了平素的三谷,大胆地装成散步的样子,走到恒川他们面前。
  “你一次又一次使用这种方法。你第一次来找我的时候,门缝里扔进一封恐吓信,其实那不是扔进来的,而是你自己特意丢在地上,又抬来给我的。
  “另外,在代代木画室,击破玻璃窗,那次也是你事先将恐吓信丢在地上,而后从屋里砸玻璃的。当时我一个劲地在外面寻找,你看了一定觉得很好笑吧。
  “品川湾空中飞人事件也是如此。据文代说,空中飞人也没有嘴唇,但模样有点儿区别,也不是你。那次事件是你的助手幻想怪人园田黑虹疯狂幻想的结果。你的目的只是让他诱拐文代,根本没叫他爬上国技馆的顶篷、乘气球逃走等等。你一定以为这家伙给你惹祸了。于是,气球一落到海上你就抢先驾驶摩托艇赶到现场,在警艇赶到之前,在艇上勒死了助手园田,将那张蜡面戴在他的脸上,接着你又引爆油箱,自己飞快地跳到海里保住了性命。
  “谷山三郎先生!怎么样,我说的不对吗?”小五郎突然用别的名字叫三谷。
  三谷脸上顿时浮现出惊恐之色。
  “哈哈哈,我知道了你的真名,你也用不着那么惊慌。你知道我是怎样知道你的真名的吗?请看这个,这里有你少年时代的照片。”小五郎将笔记本里夹着的一张照片拿出来给三谷看。
  “赔,照片上是你们兄弟的合影,右边是你哥哥谷山二郎,左边就是你。这是我从你们家乡信州S镇照相馆里找到的。”
  “那么你……”化名三谷的谷山惊愕地盯着侦探的脸。
  “是的,我打听了倭文子的身世。这起案件是以倭文子为中心发展的,一般人不会想到,而实际上罪犯的目标从开始就是倭文子。我发现了这一点,便研究了她过去的生活,于是我发现,你哥哥谷山二郎因为失恋于倭文子而自杀了。你哥哥是那样深深地爱着她,因此,失恋的痛苦也就越发凄惨。倭文子一度同你哥哥同居过,而她后来又做出了对不起他的事,至今仍后悔不已。
  “我习惯将所有可疑的人物逐个地加以研究调查。我派人到信州去调查谷山二郎的家庭,搞到了这张照片,查明二郎全家都已死光,只剩下少年时代就作恶多端离家出走的弟弟三郎。三郎的照片我只看一眼便明白了全部秘密。除了年龄上有些悬殊,三郎的照片同三谷先生的一模一样啊。”
  化名三谷的谷山尊拉着脑袋,连说话的力气也没有。警部松开勒着他的两手,他便软瘫瘫地瘫倒在地板上。小五郎的推理揭露了他的秘密。
  “晤,你承认你犯的罪了吧?这是无可辩解的。好吧,坦白吧;你把倭文子和茂藏到哪儿去了?”恒川蹲在罪犯身旁,审问道。
  “这儿,就在这厂里。”谷山自暴自弃地说道。
  “这么说你把他们藏到工厂的某间屋里了,是吗?走,带我们去。”警部抓着谷山的右手要把他拉起来。
  他好像已经听天由命,摇摇晃晃地站起身。照警部的吩咐先出了屋子。当然,仁川和小五郎也紧紧地跟在后面,以防罪犯跑掉。
  谷山垂头丧气,有气无力地走在狭窄、黑暗的走廊上。走廊尽头是机房。
  倭文子和茂果真安全无恙?小五郎虽已作过保证,可是制冰会社的机房里是一个奇特的所在,复仇狂谷山会不会已经让她们遭到了不幸?
  
  最后的凶杀
  谷山进了制冰机房,“叭”地拧开电灯开关,首先映入眼里的是二台巨大的电机,几个大小不同的铜质汽缸以及像蛇一样趴在天花板和墙壁上的几条铁管道。机器虽已经停止工作,仍感到阵阵凉气。
  “这儿没人呀,倭文子他们在哪里?”恒川环视四周。
  “就在这儿,马上让你们相见。”谷山浮现出阴险的微笑,“不过,我先向你们坦白吧,让你们知道我为什么要这样折磨倭文子。”
  “不,这些留在以后再说,你把倭文子交出来。”警部怀疑他在搞缓兵之计。
  “不,不先听我说,就不能让你们见她。”谷山固执地坚持。
  “好吧,简单点儿。”小五郎若有所思,同意了谷山的请求。
  “我就是为失恋而自杀了的谷山二郎的弟弟。我是个坏人,离家在外干尽了坏事。然而坏人也有爱,实际上,我的爱比一般人更深沉。我同哥哥二郎相处极好,对哥哥有着深沉的爱,即便为他赴汤蹈火也在所不惜。
  ““我听说哥哥病了,就急忙回家探望。家里只有哥哥单身一人,无钱医治,也没有亲友探视。哥哥里在一床破被子里奄奄一息。
  “他是被倭文子杀死的。当时她是多么残忍,哥哥是多么悲惨,真是一言难尽啊。
  “哥哥变成了一个孤苦伶订的失恋鬼。他连起床的力气也没有,凄然流着泪,两手伸向空中愤然哭喊:‘我恨,我恨我没有力气去杀死她,杀死她,那个倭文子。’哥哥边哭边说。
  “侯文于是哥哥一生中惟一钟情的情人。就是他那个情人,像扔掉一双被子一样抛弃了哥哥,转而委身于一个比她年长二十岁的其貌不扬的老骗子。
  “有一天,哥哥悄悄吞下了毒药。临终对哥哥一声接一声地咳嗽,大口大口地吐血,他那满是血的手握着我的手,用蚊子般的声音说:‘我不甘心,我死也不能瞑目,我要变成一个失恋鬼,把她杀死,把她杀死。’声音越来越小,终于听不到了。
  “我抱着哥哥的尸体起着:哥哥的仇我一定要报。我要掠夺地的财产,凌辱她,最后杀死她。反正我在人们的眼里从来都是个坏人,犯什么样的罪对我来说都是一样的。哥哥,我要做一个活着的光,替你报仇…”
  化名三谷的谷山三郎在阴郁的机房里对多小五郎和恒川11大喊大叫。
  “我替哥哥做了复仇鬼。为了做好复仇准备,我不怕爱受任何痛苦,也不怕犯下任何罪恶,以前经常偷盗,现在更是变本加厉。定做面具以及购买这座工厂用的钱都是偷来的。
  “我最初的计划是杀死哥哥的情敌烟柳庄藏。在进行复仇准备的日子里,听说那家伙死在大牢里了。我是最近才发现他是诈死越狱的。此后我徒然过了一年之久,因为为了生活,我还得做工,而且,为了得到终生的满足,为了使可怜的哥哥在九泉之下开心,我得绞尽脑汁,精心策划,以便圆满而巧妙地完成复仇。
  “我终于完成了复仇准备,还雇了一个精神异常的文人园田黑虹做我的助手。那以后的情况你们都知道了。我杀死了画家冈田道彦,用他做我的替身。恰好,那时候盐原温泉来了一个没有嘴唇的人,我并不知道他就是烟柳庄藏,为了使案情更加复杂,我仿制了一个相同没有嘴唇的面具,于是把案件搅得神乎其神。
  “我随心所欲地使她恐惧,使她悲伤,使她痛苦。跟齐藤虽无怨无仇,但是只要能给倭文子增添痛苦,杀死一个老头又算得了什么。
  “我最近又发现了一个意外的猎物,就是藏在天花板上的守财奴烟柳庄藏。我可高兴了。我将计就计,爬上天花板,一狠心把他勒死了,于是我夺得了那些宝石,占有了烟柳家一半以上的财产。
  “啊哈哈哈,我真快活,向哥哥发的警都实现了。这两三天,我老是梦见哥哥。哥哥在梦里也开心地哭了,还向我道谢,晤,还向我道谢哩。啊哈哈哈。”谷山手舞足蹈像疯子一样狂笑。
  恒川警部听着复仇狂的自白,禁不住心里嘀咕起来。
  他说向哥哥的起誓都实现了,向哥哥发誓最重要的部分是杀死倭文子。这么说他已经达到了最终目的?
  “那么倭文于在哪儿?难道你已经把她…”他没有勇气说出下半句。
  “我不说过倭文子就在这儿吗?”谷山兴奋得脸色通红,嘴唇上冒着白沫。
  “好吧,让你们见见倭文子吧。”
  谷山走到屋角,握住一扇门的拉手。那儿好像还到里间屋。
  “哦,就关在这屋里吗?”警部跑到门前。
  “哈,你们好好会会面吧,不过要把他们一块儿带走,未免太重了点儿。”
  谷山戏该地说着推开了房门。与此同时,一股刺骨的寒气迎面袭来。
  “哦,这么黑。开关,开关呢?”警部一嚷,谷山连忙踏进里间门坎,打开了墙壁上的开关。
  屋里豁然明亮起来。里屋与机房相连,屋里,一个水泥地似的大制冰槽占据了室内的一半。
  “咦,没人呀。”
  警部扫视着周围,奇怪地说。然而。实际上一种可怕的预感已经像乌云一样笼罩在他的心头。
  “在这儿哪。”谷山敏捷地顺着制冰槽的边缘走到对面墙角里的小配电盘前,“叭”地打开了一个开关。
  与此同时,齿轮发出了吱吱的响声,一根巨大的锌柱从制冰槽中露出了头,接着慢慢地被吊到天花板上,锌柱一离开制冰槽,便被横着吊在空中,又慢慢地放在了制冰槽外。
  那下面大概是装着热水甲,旁边那个小水泥地里瞟股俄陵地冒着热气。巨大的锌柱没入了水里。
  少时,锌柱又被吊出来,放到了水泥地板上。
  全明白了。小五郎和恒川清楚地知道倭文号和茂遭到了什么不幸。
  然而,面对这举世罕见的杀人手段,堂堂的警部也茫然不知所措了。
  “是倭文子和茂。”谷山走到锌柱前,用杂技团解说员的语调若无其事地说道。
  暮然,巨大的锌箱慢慢地升了起来,箱底开着,箱里的物体遗留在地板上。
  锌箱下露出来的物体看上去晶莹闪光,像朵花一样异常美丽。
  虽已有所预料,警部仍被这奇异的景象惊得目瞪口呆。
  啊,多么凄惨而又美丽的景象。
  眼前,一座前所未见、举世少有的大冰花,在灯光的照耀下,放射出艳丽的彩虹。
  冰花!
  是冰花,然而那不是世间普通的花,冰柱里冰着倭文子一丝不挂的裸体。倭文子身旁,光着身子的茂搂着妈妈的腰肢。
  啊,冰着美丽的女性和少年裸体的冰花!人世间有谁想出过这种残忍而又美丽的杀人法!
  小五郎镇定自若毫不惊慌。而恒川警部看到这裸体冰花真是惊得目瞪口呆。
  那一瞬间,他朦朦胧胧地几乎忘记那一切正是犯罪的结果,忘记作案的罪犯就在眼前,只以为是一座精心雕塑的冰花。
  然而,转瞬之间。他又禁不住为罪犯这一残无人道的杀人手法而打了一个冷颤。
  倭文子和茂被活生生地冰在冰里了。罪犯先把她们扔进水里,接着慢慢给水加冷,最后制成了冰柱。当然,她们并不能一直活到制成冰柱,但是随着水温愈来愈凉,呼吸越来越困难,她们就会渐渐领悟罪犯的目的。
  尸体愈美,这种杀人手段愈残忍。警部回想起有一次看到一条美丽的金鱼冰在冰块里,便为其主人之残忍感到震惊,可眼前不是金鱼,而是他熟知的人。
  “啊哈哈哈,怎么样?对我的主意满意吗?杀人也要杀得漂亮啊。”罪犯魔术师大笑着夸耀自己的杰作。
  “你们以为我逃走了,是吗?我干吗要逃走?我是想欣赏这件出色的美术作品。侦探的助手们跟踪我,我都知道。实际上,是我把你们带到这儿来的。
  “哦,小五郎,怎么你也好像没办法了。我为能挫败你感到非常满足,因为你是日本首屈一指的神探啊。”
  啊,谷山这家伙是个多么凶恶的复仇狂啊。他是疯子,不,他是鬼,是个残忍的复仇鬼。一个凡人,不论有何等深化大恨,都不会如此残忍的。
  “明哈哈哈。”小五郎突然大笑起来。谷山和恒川’脚莫名其妙。
  “不错,不流你以为这下就可以使我认输了。然而,意外的是,好像你的如意算盘落空了。我问你,你制这座冰柱的时候一直守在这儿吗?”小五郎莫名其妙地问。
  谷山脸上的笑容消失了。
  “你把锌箱放到制冰槽里不多会儿就出了这间屋子,因为工厂外面传来异样的警笛声。你以为警察来了。连忙跑出来朝墙头外面张望。当时的情形还记得吗?’
  小五郎这么一说,谷山顿时愣住了,半晌无言以对。
  “你出去的时候,屋里又发生了什么事,你好像一点儿也不知道哩。”小五郎越说越离奇。
  小五郎笑着说道:“哦,这屋里灯光好像太暗了点儿,一切错误的根源恐怕都归之于这昏暗的电灯吧。”小五郎盯着谷山的脸。
  谷山不明白小五郎的话,茫然片刻,接着好像想起了什么,突然惊惶地大喊大叫起来:“啊,你……不会吧,怎么会有这种事。”
  “哈哈哈,你好像明白了。暗,你看看冰柱,好好看看冰着倭文子的冰柱。”
  谷山恍然大悟。
  “不,不,我不相信。”谷山无可奈何地耍起了无赖,却又不敢再看一眼冰花。
  “你看看,朝冰里看看,仔细一看就明白了。”
  谷山冷汗直尚,鼓起勇气朝冰柱望去,充血的双眼盯着冰柱中母与子的裸体。
  “啊哈哈哈,侦探先生,你是疯子还是在作梦?这不是倭文子和茂又是谁?”
  “是蜡偶人。你专门订做过没有嘴唇的面具,你最了解蜡工艺是多么惟妙惟肖。我事先看破你的计划,便订做了二个偶人,趁你出屋那会儿以假换真了。当时的警笛是我的助手小林为了诱你出屋故意吹的。”
  谷山和恒川都被小五郎这意外的绝招惊得胜目结舌。
  “如不相信,我就让你见见真正的倭文子和茂……文代,可以进来了。”
  小五郎朝门外一喊,门开处,进来三个人。与此同时,阴郁的屋里忽然明亮起来。
  第一个进屋的是小五郎的助手文代小姐,接着是以为被杀死了的烟柳倭文子和茂。
  
  逃亡
  当时谷山三郎的惊愕与愤怒是无法形容的。
  一个复仇狂似的恶魔为了替哥哥报仇,绞尽脑汁,精心策划,终于达到了最终目的。在他正得意地欣赏自己那巧妙的杀人杰作时,已被杀死的仇敌倭文子竟重又出现在他面前,这怎不叫他惊愕、愤怒。
  制冰室像冷库中一样寒冷,可是豆大的汗珠顺着他那苍白的面颊叭哈叭喀往下落;充血的双眼死盯着倭文子的脸,像玻璃球一样木然不动;干涩的嘴唇颤抖着,似乎想说什么,却又说不出声来。
  “小五郎先生,你什么时候变的这套魔术?”恒川惊叹不已。
  “倭文子和茂的偶人在我公寓里给你看过,冰柱里冰着的就是那两个偶人。”小五郎说道,“我查明罪犯就是化名三谷的谷山,是他让倭文子藏到棺材里逃走的,就吩咐文代和小林,从火葬场跟踪到这儿。知道这儿是制冰厂,倭文子他们被关在这儿,我立刻预感到谷山的险恶用心。
  “如果他从火葬场一到工厂就开始制冰作业,那就来不及救出倭文子了。当然,倒是可以叫来警察包围工厂,可是那样他便会拿着手枪时刻不离地监视着倭文子,一有危险就立刻杀死他们。
  “我生怕通知警察反而招致无可挽救的后果,幸运的是他把倭文子关进工厂,活活地把他们折磨了好几天。
  “你也知道,我是急急忙忙把蜡制偶人赶制出来的。就是他们死在制冰箱里之后,要把他们偷出来也是十分危险的,罪犯发现有人来盗倭文子一定会施展某种暴行。于是我便利用偶人作替身,让他上钩。
  “倭文子和茂被救出以后,藏在我的公寓里,对这些,罪犯丝毫都未曾发觉。因为锌箱里装着乍一看并不能看出破绽的偶人。”
  在小五郎叙说时,谷山渐渐镇定下来。于是未能达到复仇目的的愤怒使他振作起来,他开始思考最后的手段。
  谷山绝望至极,茫然位立片刻。他一下意识到此刻站立的位置,嘴边又浮现出一丝微笑。此时他正背靠着房门。
  “哼,别高兴得太早,咱们走着瞧……”说着,谷山倏地闪到门外,哗啦一下锁上了房门。
  被关在制冰室内的五个人禁不住面面相觑。
  “哈哈哈!”恒川放声大笑起来。那笑声产生了异样的回声。
  “混蛋,这家伙想把我们关起来逃走,可是工厂里里外外都有警察,他休想溜掉。”
  “我也这样想,可是……”小五郎似乎有些不安,“我们得出去,那家伙已走老大会儿了。”
  “让我来,这回我要把门撞破。”
  “哆,咯。”
  房间豫地震一样摇晃。
  恒川第三次猛撞,门板吱吱啦啦被撞破了。
  一团黄色烟雾涌进屋里。谷山放火了。
  女人哭,孩子叫,屋里乱作一团。
  小五郎和恒川逃到走廊上,只见走廊那头浓烟滚滚,火焰直冒。
  可是,别无出路,只能从走廊上冲过去。
  “快,快,从这儿冲出去。”恒川喊着一马当先冲了出去。
  文代领着倭文子,小五郎抱着又哭又叫的茂,向火里冲去。
  啊,真险啊,他们在制冰室再犹豫一会儿,就无法逃出火海了。谷山是想把他们烧死。
  人们不能不感谢恒川铁肩膀的力量,门如不早点撞破,后果将不堪设想。
  他们不顾一切地逃到门外,幸运的是谁也没受伤。
  回头一看,厂房所有的窗口都吐着黄色的烟雾。
  “怎么了?那是什么烟?”两个放哨的警察跑过来问他。
  “是放的火。罪犯怎样了?谷山,哦,三谷抓住了吗?”恒川气喘吁吁地问。
  “没有,没人出来,或许是从后门跑了。”警察答道。
  “好,你们在这儿别乱动,悄悄地守着,只要有人出来,立刻把他抓起来。”恒川11说完只身朝后门跑去。
  然而,守在后门的警察也是同样的回答,没人从厂里逃出。
  不可思议,火势烧遍全厂,大火中岂有藏身之处。
  不一会儿,现场混乱起来。或远或近的警钟一齐敲响,消防车鸣着警笛飞驶而来,围观的人群越聚越多,引擎声。高压水龙头喷水声、哭喊声……这哪里还是拘捕。
  然而,骚乱中,恒川和警察们圆睁鹰眼,严密注视有没有罪犯模样的人逃出来,可是直到大火扑灭也没发现一个可疑的人。
  “他会不会自杀了?”恒川失望地望着现场说道。
  “我也这样想。”旁边的一个警察随声附和。
  没人逃出去,就只能认为是自杀了。大概谷山认定自己无路可逃,觉得与其是上绞首台,不如杀死价人倭文子还有那可恶的侦探和警部,而后就自杀。于是他把他们关在制冰室里,给厂房点上火。
  次日清晨,搜查现场发现,恒川的推测是正确的。
  人们在烧成灰的木头下面发现一堆人骨。那儿刚好是建筑物内火势最猛的部分。
  警察们闻声赶来。
  “罪犯果真烧死了。”
  少时,恒川警部陪着小五郎赶来了。
  “果然不出我所料,他到底自杀了。”面对一堆白骨,警部不无感慨地说。
  “是啊,那家伙也许死了,不过……”
  小五郎皱着眉头,欲言又止,他也不能肯定这堆白骨不是谷山的。
  
  疯狂的复仇心
  案件了结了。
  丧心病狂的复仇恶魔谷山三郎死了。饱受其折磨、九死一生的烟柳倭文子终于脱离苦海,恢复了原来那平静的生活。
  然而,有一个人不相信案件已告结束。小五郎怎么也不相信谷山那蛇蝎一样强烈的复仇竟会这样消失了。
  持有这种怀疑的只有小五郎一人是一大不幸,更为不幸的是,自制冰厂纵火事件以来,因为以前的跌打损伤重又发作,小五郎又卧床不起了。
  这一天,恒川警部去看望住在S医院里的小五郎。
  “又过去半个月了,看来谷山真被烧死了吧,不然,他木会这么久没有动静的。”警部同多数人一样,也相信谷山被烧死一说。
  “我们没有什么证据能够证明那些骨头是谷山的。作为侦探不允许作出‘大概是吧’这种论断的,对任何蛛丝马迹,都不能有丝毫的疏忽,因为丝毫的疏忽往往都会导致不堪收拾的严重后果。”小五郎躺在床上意味深长地说道。肩上的伤痛得他扭着脸。
  “晤,我们有防备,现在还有两名警察化装成学仆留在烟柳家,可是一直没有什么异常。”警部道。
  不一会儿,一位护士来叫恒川接电话。一听是警视厅打来的,警部立时现出职业的神态,慌忙往电话间跑去。少时,他回来了,脸色阴沉沉的。
  “小五郎先生,你不幸言中了。”
  “哦,什么?”
  “倭文子被杀了。”
  刹那间,异样的沉默。二人相对无言。
  “详情还不清楚,但是,听说罪犯没有留下任何痕迹。又是一件神奇的凶杀案。”警部一边准备动身一边说道。
  “我先到烟柳家去看看,而后再把详情告诉你。”
  “给我打电话吧。真遗憾,我不能在现场了,不过到电话间我还是能走的,一定把情况给我说说。”小五郎试着从床上爬起来,再三叮嘱。
  恒川坐上一辆出租汽车,赶到烟柳家。化装成学仆的两位警察迎到门口。检察官们也都来到了。
  凶杀现场就是读者诸君已十分熟悉的那间西式客厅。俊文子倒在沙发上,浑身血淋淋的,已经死了。致命伤是从背后刺入左肺深部,凶器是一把没有什么特征的匕首。
  “真不明白,怎么会出这种事?简直是在做梦。”奶妈阿波抱着哭丧着脸的茂站在客厅里。
  在作案现场,警察署侦查主任已将门、窗、家具等仔细地检查了一遍。他一边检查,一边听着阿波的话。这会儿,他走到两人身旁插言道:
  “所有地方都检查了,没有任何罪犯进来和出去的痕迹。”
  “哦,这,我也感到奇怪哩。”阿波皱起了眉头。
  侦查主任对恒川解释道:“凶杀是在阿波同被害者说过话,把孩子领到走廊里的间隙发生的。她听到一声惨叫,推门一看,被害者已倒在地上,罪犯已无影无踪了。是吧,阿波?”
  “晤,就是这样。我把茂带到走廊上玩儿,只有五分钟左右。那会儿,我一直站在这门边上没离开过。坏蛋准是从别的地方溜进屋的。”
  “可是,不可思议的是别的地方并没有入口。”侦查主任接过来说,“窗户上钉着铁丝网,天花板上涂着灰泥,地板上也没有异常,而且,你们也看到,这间屋里没有什么橱、拒之类的家具,不可能是藏在什么地方。”
  听了这番说明,恒川没有马上相信。因为以前就在这座二楼的书房里也发生过凶杀事件,看上去罪犯也不可能出入现场。于是,恒川自己在地板上爬了一会儿,把墙壁摸了一遍,严密地检查了老半天。
  天花板上、墙壁里、地板下都没有藏身处。窗户上的铁丝网是倭文子刚换的,没有什么异常。
  于是,剩下来的只有那扇门了。再三询问阿波,她仍是重复刚才的话:
  “从我离开这房子到出事,这门一直都在我的眼前。即使我不注意,有人进屋我也不会看不到的。”
  这么说,罪犯像空气一样是个无形的家伙,要么就是倭文子自杀,二者必居其一。可是这二者都不可想象。倭文子的伤口是在自己怎么也够不着的部位。
  恒川感到一筹莫展。他想起刚才在医院里小五郎说过的话。
  “对,给小五郎挂个电话吧。”
  刚好,客厅里就有电话。
  警部详细地将现场的情况以及罪犯不可能是外来的事实告诉了小五郎。
  小五郎拿着电话沉思片刻。少时又精神振奋地说:“俊文子有没有在那间屋里换上新家具?家具是什么时候送来的?你问一下。”
  警部问阿波后答道:
  “家具全换成新的了,是五天前送来的,可是这——”
  “五天前——闹鬼和厨房食物被偷都是那时候开始的?”
  “哦,这么说还真是的呢?”恒川还没明白真相,可是对这耐人寻味的时间上的一致感到惊讶。
  “很文子倒在长沙发前,是吗?那么阿波离开那间屋时被害者在什么地方?是坐在长沙发上吧?”
  “对,是这样。”
  “那么,长沙发上有没有血?”
  “有,不少呢。”
  于是,小五郎又陷入了沉思。
  恒川在电话里同小五郎交谈着,可以感觉到小五郎的推理已集中到某一点上,却不清楚他在想什么。
  “喂,我把电话挂上了。”
  等了老半天不见小五郎开口,警部催了起来。
  “哦,等一会儿,我好像明白了。”小五郎突然兴奋地说,“罪犯绝对不可能进出?”
  “绝对不可能。”
  “那么,案件发生后那屋里一刻也没断过人?”
  恒川向了一下旁边的警察答道:“没有,屋里始终不断有人。”
  “那就对了。我觉得罪犯很可能还在那间屋里。”
  恒川一惊,扫视了一下周围。小五郎要在电话里破案,而且他说罪犯就在这屋里。可是,满是警察的屋里哪儿有罪犯呢?刚才已严密搜查过,屋里无处藏身。
  “这里除了检察官和警察没有别人呀……”
  “不,罪犯不会在你们能看到的地方,他藏起来了。如果我的推测不错的话,那家伙准藏在一个意想不到、谁也看不见的地方。”
  “’绝对没有那样的地方,我全搜查过了,难道我会把一个大活人看漏了不成?”警部有些不高兴了。
  “可是,也有你没有搜查过的地方。”
  “哪儿?哪儿我没查过?”
  “恒};院生,你还记得那个小说家园田黑虹吗?”小五郎忽然问起了这个问题。
  “知道。”
  “他写过一本小说,叫作(沙发里的人),知道吗?”
  “沙发里的人?……”
  “是啊,晤,园田是充当谷山助手死于非命的,他们一度是朋友,因此谷山不会没看过他的小说。看了他的小说,他就会想按照小说家幻想出的作案手法去实践一下,因为,暗,五天前,新做的家具运到那屋里去了。”
  “家具?”恒川没看过园田黑虹的侦探小说,还没明白小五郎的真意。
  “就是倭文子被杀的长沙发,好好检查一下那只长沙发。”
  警部握着听筒,眼睛朝长沙发望去。看着看着,他的眼睛越睁越大。
  叭地一声,听筒从他手里滑落到地上。
  “看,快看。”
  随着警部的喊声,人们的视线一齐投向长沙发。
  叭嘈、叭喀、叭喀……
  轻微的滴水声。
  殷红的血液从长沙发下滴落到地毯上,不一会儿,地毯洼处成了一个小血池。
  显然,这不是被害者倭文号的血。长沙发的表面有血迹,那些早已干了,不会现在还往下滴的。
  而且,此刻,血滴得愈来愈快,最后竟像一根红毛线一样从长沙发底下连到地毯上。
  巨大的长沙发犹如生物一样在流血。
  人们屏住气息,紧张地凝视着这一奇异的景象。
  读者诸君若是读过园田黑红的犯罪小说《沙发里的人》,恐怕就知道恶魔最怎样下手的了。
  啊,多么奇异的手段。谷山三郎藏在长沙发里,从靠背和坐垫交接处那深深的缝隙里刺出匕首,杀死了坐在长沙发上的倭文子。
  他像黑虹的小说里写的那样,是个“沙发里的人”。
  打开沙发一看,厚厚的坐垫下没有弹簧,濒死的谷山躺在里面。他在沙发里听到了仁川的电话,认定自己已无法逃脱,没有武器的他便将一把小刀刺入自己的心脏,此刻已奄奄一息。
  人们把谷山从沙发里拍出来,放在倭文子尸体旁边。
  一个英俊的青年,一个美丽的女子,他们曾经是情人;而实际上,一个是惩罚者,一个是被惩罚者,他们双方几乎要同时辞别这个世界。
  谷山微微睁开紧闭的双眼望着恒川,接着稍稍扭动一下脑袋,盯着躺在身旁的倭文子的尸体。
  他用尽最后一点力气将没有血色的手伸向倭文子。
  手指像虫爬一样一点点、一点点地贴近,终于触到了倭文子冰凉的左手。
  啊,多么执着,难道复仇鬼濒死之际还要去撕抓仇人的尸体?
  不,不是。他不是抓,而是握住了倭文子的手。冰凉的手同冰凉的手握在一起。
  接着,谷山的嘴奇怪地动了动,发出了一声可怕的抽泣声,身子便不动弹了。
  人们感慨万千,默默地望着这一男一女手握着手的尸体。此时此刻,他们已毫无敌意,犹如一对情死的恋人亲密地长眠在一起。
回复

使用道具 举报

平成的福尔摩斯

40

主题

20

好友

1233

积分

 

升级
4%
帖子
4357
精华
19
积分
1233
威望
301
RP
2221
金钱
80 柯币
人气
1451 ℃
注册时间
2008-6-20
10
发表于 2009-2-28 20:27:51 |只看该作者
心理测验
作者:江户川乱步
     
1
    露屋清一郎为什么会想到这将来可以记上一笔的可怕的恶事,其动机不详。即使了
解他的动机,与本故事也无关紧要。从他勤工俭学半工半读在某大学读书来看,也许他
是为必需的学费所迫。他天份极好,且学习努力,为取得学费,无聊的业余打工占去了
他的许多时间,使他不能有充分的时间去读书和思考,他常常为此而扼腕痛惜。但是,
就凭这种理由,人就可以去犯那样的重罪吗?或许因为他先天就是个恶人,并且,除学
费之外,还有其它多种无法遏止的欲望?这且不提,他想到这件事至今已有半年光景,
这期间,他迷惑不安,苦思冥想,最后决定干掉他。
    一个偶然的机会,使他与同班同学斋藤勇亲近起来,这成了本故事的开端。当初他
并无歹意,但在交往中,这种接近已开始带有某种朦胧的目的;而且随着这种接近的推
进,朦胧的目的渐渐清晰。
    一年前,斋藤在山手一个清静的小镇上,从一户非职业租房人家中租了间房子。房
主是过去一位官吏的遗孀,不过她已是年近六旬的妪。亡夫给她留下几幢房屋,靠着从
租房人那里取得的租金,她可以生活得舒舒服服。她没儿没女,只有金钱才是她惟一的
依靠,所以一点一点地攒钱成了她生活中最大的乐趣。她对确实熟悉的人才出租房子,
且租金不高。把房子租给斋藤,一是为了这都是女人的房子里有个男人比较安全,二来
也可以增加收入。无论东西古今,守财奴的心理是一脉相通,据说除表面上在银行的存
款外,大量的现金她都藏在私宅的某个秘密的地方。
    这笔钱对露屋是一个强烈的诱惑。那老太婆要那笔巨款一点价值也没有。把它弄来
为我这样前程远大的青年作学费,还有比这更合理的吗?简而言之,他的理论就是如此。
因此,露屋尽可能地通过斋藤打听老妪的情况,探寻那笔巨款的秘密隐藏地点。不过,
在听斋藤说出偶然发现那个隐藏点之前,露屋心中并没有什么明确的想法。
    “哎,那老婆子想得真妙,一般人藏钱大都在房檐下,或天花板里,她藏的地方真
叫让人意外。在正房的壁龛上放着个大花盆你知道吧?就在那花盆底下,钱就藏在那儿,
再狡猾的小偷也决不会想到花盆盆底会藏着钱。这老婆子可以算个天才守财奴啦。”
    斋藤说着,风趣地笑了。
    从此以后,前屋的想法开始逐渐具体化。对怎么样才能把老妪的钱转换为自己的学
费,他对每一种途径都进行了各种设想,以考虑出万无一失的方法。这是一件令人费解
的难题,与此相比,任何复杂的数学难题都相形失色,仅仅为理清这个思绪,前屋花了
半年时光。
    不言而喻,其难点在于避免刑罚,伦理上的障碍,即良心上的苛责,对他已不成什
么问题。在他看来,拿破仑大规模地杀人并不是罪恶,有才能的青年,为培育其才能,
以一只脚已踏进棺材的老太婆作牺牲是理所当然的。
    老妪极少外出,终日默默坐在里间榻榻咪上。偶而外出时,乡下女佣人则受命认真
看守。尽管露屋费尽心机,老妪的警惕仍无机可乘。瞅准老妪和斋藤不在的时候,欺骗
女佣让她出去买东西,乘此机会盗出花盆底的钱,这是露屋最初的想法。但这未免太轻
率。即使只是很少一段时间,只要知道这个房间里只有一个人,那就可能造成充分的嫌
疑。这类愚蠢的方案,露屋想起一个打消一个,反反复复整整折腾了一个月。可以作出
被普通小偷偷盗的假象来蒙骗斋藤或女佣,在女佣一个人时,悄悄溜进房中,避开她的
视线,盗出金钱;也可以半夜,趁老妪睡眠之时采取行动。他设想了各种方法,但无论
哪种方法,都有许多被发现的可能。
    惟一的办法,只有干掉老妪。他终于得出这一恐怖的结论。他不清楚老妪藏有多少
钱。但钱的金额还不至于让一个人从各个角度考虑,执著地甘冒杀人的危险。为了这有
限的金钱,去杀一个清白无辜的人,未免过于残酷。但从社会的标准来看,即便不是太
大的金额,对贫穷潦倒的露屋来说却能够得到充分的满足。而且,按照他的想法,问题
不在于钱的多少,而是要绝对保证不被人发现。为了达到这个目的,无论付出多大的牺
牲也在所不惜。
    乍看起来杀人比单纯的偷盗危险几倍。但这不过是一种错觉。当然,如果预料到要
被发现而去做的话,杀人在所有犯罪中是最危险的。但若不以犯罪的轻重论,而以被发
现的难易作尺度的话,有时(譬如露屋的情形)偷盗倒是件危险的事。相反,杀死现场
的目击者,虽残酷,却不必事后提心吊胆。过去,大杀人犯杀起人来平心静气干净利索,
他们之所以不被抓获,则得助于这种杀人的大胆。
    那么,假如干掉老妪,结果就没有危险?对于这个问题,露屋考虑了数月,这期间
他做了哪些考虑,随着本故事的进展,读者自然会明白,所以暂略不赘。总之,在精细
入微的分析和综合之后,他最终想到了一个滴水不漏、绝对安全的方法,这方法是普通
人所不能想象到的。
    现在惟一的是等待时机,不过,这时机来得意外地快。一天,斋藤因学校有事,女
佣出去买东西;两人都要到傍晚才能回来,此时正是露屋做完最后准备工作的第二天。
所谓最后的准备工作(这一点需要事先说明)就是确认,自从斋藤说出隐藏地点后,半
年之后的今天钱是否还藏在原处。那天(即杀死老妪的前两日)他拜访斋藤,顺便第一
次进入正房,与那老妪东拉西扯地聊天,话题逐渐转向一个方向,而且时不时地提到老
妪的财产以及她把那笔钱财藏在某个地方的传说。在说到“藏”这个字时,他暗中注意
着老妪的眼睛。于是,像预期的效果一样,她的眼光每次都悄悄地注视壁龛上的花盆。
反复数次,露屋确信钱藏在那儿已毫无疑问。
     
2
    时间渐渐地到了案发当日。露屋身着大学制服制帽,外披学生披巾,手戴普通手套,
向目的地进发。他思来想去,最后决定不改变装束。如果换装,购买衣服,换衣的地点
以及其它许多地方都将会给发现犯罪留下线索。这只能使事情复杂化,有害而无益。他
的哲学是,在没有被发现之虞的范围内,行动要尽量简单、直截了当。简而言之,只要
没有看见进入目的地房中就万事大吉。即使有人看到他在房前走过,这也无妨,因为他
常在这一带散步,所以只要说句当天我在散步即可摆脱。同时,从另一角度看,假如路
上遇上熟人(这一点不得不考虑)是换装好,还是日常的制服制帽安全,结论则不言而
喻。关于作案时间,他明明知道方便的夜晚——斋藤和女佣不在的夜晚——是能等到的,
为什么偏偏选择了危险的白天呢?这与着装是同样的逻辑,为的是除去作案的不必要的
秘密性。
    但是,一旦站到目的地房前,他便瞻前顾后,四处张望,同普通盗贼一样,甚至有
过之而无不及。老妪家大院独立而居,与左右邻居以树篱相隔。对面是一家富豪的邮宅,
水泥围墙足有百米多长。这里是清静的住宅区,白天也时常见不到过路行人。露屋艰难
地走到目的地时,老天相助,街上连条狗都看不到。平时开起来金属声很响的拉门,今
天露屋开起来顺顺当当毫无声响。露屋在外间的门口以极低的声音问路(这是为了防备
邻居)。老妪出来后他又以给她谈谈斋藤的私事为借口,进入里间。
    两人坐定后,老妪边说女佣不在家,我去沏茶,边起身去沏茶。露屋心中正等待此
刻的到来。待老妪弯腰拉开隔扇时,他猛然从背后抱住老妪,(两臂虽然戴着手套,但
为了尽量不留指纹,只能如此)死死勒住老妪的脖子。只听老妪的喉咙“咕”的一声,
没有太大的挣扎就断了气。惟有在痛苦的挣扎中抓向空中的手指碰到立在旁边的屏风。
这是一扇对折的古式屏风,上面绘有色彩鲜艳的六歌仙,这一下刚好无情地碰破了歌仙
小野小町的脸皮。
    确定老妪已经断气后,龙屋放下死尸,看着屏风的残点,他有点担心,但仔细考虑
之后,又觉得丝毫没有担心的必要,这说明不了任何问题。于是,他走到壁龛前,抓住
松树的根部,连根带上一块儿从花盆中拔出。果然不出所料,盆底有个油纸包。他小心
翼翼地打开纸包,从右口袋中掏出一只崭新的大票夹,将纸币的一半(至少有五千日元)
放入其中,然后将票夹放入自己的口袋,把剩余的纸币仍包在油纸里,原样藏人花盆底。
当然,这是为了隐瞒钱被盗的痕迹。老妪的存钱数只有老妪一人知道,虽然只剩下一半
但谁也不会怀疑钱已被盗。
    然后,他将棉坐垫团了团,塞在老妪的胸前(为防备血液流出),从右边口袋里掏
出一把大折刀,打开刀刃,对准老妪的心脏咔嚓一声刺去,搅动一下拔出,然后在棉坐
垫上擦净刀上的血迹,放入口袋中。他觉得仅仅勒死还会有苏醒的可能,他要像前人一
样,刺其喉而断其气。那么,为什么最初没有用刀呢?因为他害怕那样自己身上会沾上
血迹。
    在此必须对他装钱的票夹和那个大折刀做一叙述。这是他专为这次行动,在某个庙
会的露天小摊上买到的,他看准庙会最热闹的时间,在小摊顾客最多的时候,按价目牌
付款、取物,以商人及顾客无暇记忆他面孔的速度迅速离去。而且,这两件东西极其平
常,没有留下任何印记。
    露屋十分仔细地查清没有留下任何线索之后,关上折扇,慢慢走向前门。他在门边
蹲下身,边系鞋带,边考虑足迹。这一点无需担心。前门的房间是坚硬的灰泥地,外边
的街道由于连日的艳阳天而干爽无比。下面只剩下打开拉门走出去了。但是,如果在此
稍有闪失,一切苦心都将化为泡影。他屏心静气,极力倾听街道上有无足音……寂然无
声,只有什么人家的弹琴声悠然地奏着。他横下心,轻轻地打开门,若无其事地像刚刚
告辞的客人一般,走了出去。街上一个人影也没有。
    在这一块住宅区,所有街道上都很清静。离老妪家四五百米处有一神社,古老的石
头围墙面临大街伸延好长一段距离。露屋看了看确实没有人,于是顺手把凶器大折刀和
带血的手套从石墙缝中丢入神社院内。然后溜溜达达向平常散步时中途休息的附近一个
小公园走去。在公园,露屋长时间悠然地坐在长椅上观望孩子们荡秋千。
    回家路上,他顺便来到警察署。
    “刚才,我拾到这个票夹,里面满满地装着一百日元的票子,所以交给你们。”
    说着,他拿出那个票夹,按照警察的提问,他回答了拾到的地点和时间(当然这都
是可能发生的)和自己的住址姓名(这完全是真实的)。他领到一张收条,上面记有他
的姓名和拾款金额。的确这方法非常麻烦,但从安全角度讲最保险。老妪的钱(谁也不
知道只剩一半)还在老地方,所以这票夹的失主永远不会有。一年之后这笔钱必然回到
他的手中,那时则可以毫无顾忌地享用了。精心考虑之后他决定这样做。假如是把这钱
藏在某个地方,有可能会被别人偶然取走。自己拿着呢?不用说,这是极其危险的。不
仅如此,即使老妪的纸币连号,现在的做法也万无一失。
    “神仙也不会想到,世间还有偷了东西交给警察的人!”
    他抑制住欢笑,心中暗悦。
    翌日,露屋和往常一样从安睡中醒来,边打着哈欠,边打开枕边送来的报纸,环视
社会版,一个意外的发现使他吃了一惊。但这绝不是他所担心的那种事情。反而是他没
有预料到的幸运。朋友斋藤被作为杀人嫌疑犯逮捕了。理由是他拥有与他身份不相称的
大笔现金。
    “作为斋藤最密切的朋友,我必须到警察署询问询问才显得自然。”
    露屋急忙穿起衣服,奔向警察署。与昨天交票夹的是同一地方。为什么不到别的警
察署去呢?这就是他无技巧主义的精彩表现。他以得体的忧虑心情,要求与斋藤会面。
但正如他预期的那样,没有得到许可。他一再询问怀疑斋藤的原因,在一定程度上弄清
了事情的经过。
    露屋做出如下想象:
    昨天,斋藤比女佣早到家,时间在露屋达到目的离去不久。这样,自然他发现了尸
体。但就在立刻要去报案之前,他必定想起了某件事,也就是那个花盆。如果是盗贼所
为,那里面的钱是否还在呢?出于好奇心。他检查了那个花盆,可是,钱包却意外地完
好无缺。看到钱包后,斋藤起了恶念。虽说是想法浮浅,但也合乎情理。谁也不知道藏
钱的地点,人们必然认为是盗贼杀了老姐偷去了钱,这样的事情对谁都有强有力的诱惑。
然后,他又干了些什么呢?若无其事地跑到警察署报告说有杀人案,但他太粗心,把偷
来的钱竟毫无戒意地塞在自己的缠腰布里。看样子他一点没想到当时要进行人身搜查。
    “但是,等一等,斋藤究竟怎么样辩解的呢?看样子他已经陷入危险境地。”惠屋
对此作了各种设想,“在他腰中的钱被发现时,也许他会回答:‘钱是我自己的。’不
错,没有人知道老姐财产的多寡和藏匿地点,所以这种解释或许能成立。但金额也太大
了!那么,最后他大概只得供述事实。不过,法院会相信他吗?只要没有其它嫌疑人出
现,就不能判他无罪,搞不好也许要判他杀人罪,这样就好了。……
    “不过,预审官在审讯中或许会搞清楚各个事实。如他向我说过老妪藏钱的地点。
案发二日前我曾经进入老姐房中谈了半天,还有我穷困潦倒,连学费都有困难等等。”
    但是,这些问题在计划制定之前,露屋事先都认真考虑过。而且,不管怎样,再也
别想从斋藤口中说出更多对露屋不利的事实来。
    从警察署回来,吃过早餐(此时他与送饭来的女佣谈论杀人案),他与往常一样走
进学校。学校里到处都在谈论斋藤。他混在人群中洋洋得意地讲述他从别处听来的新闻。
     
3
    读者诸君,通晓侦探小说精髓的各位都知道,故事决不会就此结束。的确如此。事
实上,以上不过是本故事的开始。作者要让各位阅读的是以后章节。即露屋如此精心筹
划的犯罪是如何被发现的?其中的经纬曲直如何?
    担任本案预审的审判员是有名的笠森先生。他不仅是普通意义上的名审判员,而且
因他具有某些特殊的爱好,更使他名气大增。他是位业余心理学家,对于用普通方法无
法判断的案子,最后用他那丰富的心理学知识频频奏效。虽然资历浅,年纪轻,但让他
做一个地方法院的预审员确实屈才。这次老妪被杀事件由笠森审判员审理,毫无疑问,
谁都相信此案必破。笠森先生自身当时也这样认为。同往常一样,他想,本案要在预审
庭上调查透彻,以便公判时不留任何细小的麻烦。
    可是,随着调查的推进,他渐渐明白此案确非轻易可破。警方简单地主张斋藤有罪,
笠森判官也承认其主张有一定道理,因为,在老岖活着的时候,进出过老妪家中的人,
包括她的债务人、房客、熟人,均一个不剩地进行了传讯,作过周密地调查,却没有一
个可怀疑的对象(露屋自然也是其中之一)。只要没有其它嫌疑人出现,目前只有判定
最值得怀疑的斋藤勇为罪犯。而且对斋藤最不利的,是他那生来软弱的性格。一走进审
讯室就神情紧张,结结巴巴地答不上话来。头昏脑胀的斋藤常常推翻先前的供述,忘记
理当记住的事情,讲些不必要的话,越急越着急,于是嫌疑越来越重。自然也因为他有
偷老妪钱的弱点,若非这一点,斋藤的脑子还是相当好使的,再软弱,也不至于做那么
多蠢事。他的处境,实在值得同情。但是,否定斋藤是杀人犯,对此,笠森先生确实没
有把握。现在最多是怀疑而已。他本人自然没有承认,其它也没有一件令人满意的确证。
    如此,事件已过去一个月,预审仍无结果。审判员开始有些着急。恰在此时,负责
老妪所在地治安的警察署长给审判员带来一个有价值的报告。据报告,事件当日,一个
装有五千二百一十日元的票夹在离老妪家不远的XX阿被拾到,送交人是嫌疑犯斋藤的密
友露屋清一郎。由于工作人员的疏忽,一直没有引起注意。如此巨款,时间已过去一个
月,尚无失主前来认领,这其中意味着什么?
    困惑不安的笠森审判员得到这个报告,恰如看到一线光明。他立即办理传唤露屋清
一郎的手续。可是,尽管审判员精神十足,却未得到任何结果。在事件调查的当日为什
么没有陈述拾到巨款的事实?对此露屋回答,我没有想到这与杀人事件有什么关系,答
辩理由充分。在斋藤的缠腰布里已经发现老妪之财产,谁会想到除此以外的现金,特别
是丢在大街上的现金是老妪财产的一部分呢?
    难道这是偶然?事件当日,在离现场不远的地方,并且是第一嫌疑犯的密友(根据
斋藤的陈述,露屋知道藏钱的花盆)拾到大笔现金,这能是偶然吗?审判员为此苦思冥。
想。最使判官遗憾的是,老妪没有将纸币连号存放。如果有了这一点,就可以立刻判明
这些可疑的钱是否与本案有关。哪怕是件极小的事,只要能抓到一件确凿的线索也行。
审判员倾注全部心力思考,对现场调查报告又反复检查数次,彻底调查了老妪的亲戚关
系,然而,什么也没得到。如此又白白过去了半个月。
    只有一种可能,审判员推想,露屋偷出老妪存钱的一半,反把剩下的放回原处,将
偷来的钱放入票夹,作出在大街拾到的假象。但能有这种蠢事吗?票夹做过调查,并无
任何线索,而且,惠屋相当镇静地陈述,他当时散步,沿途经过老妪家门前。罪犯能说
出这样大胆的话吗?最重要的,是凶器去向不明。对露屋宿舍搜查的结果,什么也没找
到。提到凶器,斋藤不是同样也可以干得出来吗?那么,究竟怀疑哪一个呢?现在没有
任何确凿证据。如署长所说,若怀疑斋藤,那就像是斋藤。但若怀疑露屋,也不是没有
可怀疑之处啊。惟一可以确定的,这一个半月侦查的结果表明,除他二人以外,没有别
的嫌疑者存在。搅尽脑汁的笠森审判员觉得,该是进一步深入的时候了。他决定对两位
嫌疑者,施行过去每每成功的心理测验。
     
4
    事过两三天后,露屋清一郎再次受到传讯。第一次受传讯时,他已经知道这次传讯
他的预审审判员是有名的业余心理学家笠森先生,因此,心中不由得十分惊慌。他对心
理测验这玩艺儿一无所知。于是,他翻遍各种书籍,将有关知识烂熟于心,以备将来之
用。
    这个重大打击,使伪装无事继续上学的他失去了往日的镇静。他声称有病,蛰居于
寄宿的公寓内,整日思考如何闯过这个难关。其仔细认真的程度,不亚于实施杀人计划
之前,或者更甚。
    笠森审判员究竟要做什么心理测验呢?无法预知。惠屋针对自己所能知道的心理测
验方法逐个思考对策,可是心理测验本来就是为暴露陈述的虚伪而产生的,所以对心理
测验再进行撒谎,理论上似乎是不可能的。
    按露屋的看法,心理测验根据其性质可分为两大类。一种是依靠纯生理反应,一种
是通过问话来行。前者是,测验者提出有关犯罪的各种问题,用适当的仪器测试,记录
被测验者身体上发生的细微反应,以此得到普通讯问所无法知道的真实。人纵然可以在
语言上、面部表情上撒谎,但却不能掩盖神经的兴奋,它会通过肉体上细微的征候表现
出来。根据这一理论,其方法有,借助自动描记法的力量,发现手的细微动作,依靠某
种手段测定眼球震动方式,用呼吸描记法测试呼吸的深浅缓急,用脉搏描记法计算脉搏
的高低快慢,用血压描记法计算四肢血液流量,用电表测试手心细微的汗迹,轻击膝关
节观察肌肉收缩程度,及其它类似的各种方法。
    假如突然被提问“是你杀死老太婆的吧?”他自信自己能够镇静地反问“你这样说
有什么证据呢?”但是,那时血压会不会自然地升高,呼吸会不会加快呢?这绝对防止
不了吗?他在心中做出各种假定和实验。但奇怪的是,自己向自己提出的问题,无论怎
样紧急和突然,都不能引起肉体上的变化。虽然没有测试工具,不能说出确切的情况,
但既然感觉不到神经的兴奋,其结果自然产生不了肉体上的变化是确定无疑的。
    在进行各种实验和推测之中,露屋突然产生一个想法,反复练习能不能影响心理测
验的效果?换句话说,对同一提问,第二次比第一次,第三次比第二次,神经的反应会
不会依次减弱?也就是说习以为常呢?很有可能!自己对自己的讯问没有反应,与此是
同样的道理,因为在发出讯问之前,心里早有预知了。
    于是,他翻遍《辞林》几万个单词,把有可能被用于讯问的词句一字不漏地摘录下
来,用一周时间对此进行神经“练习。
    然后是语言测验,这也没什么可怕,毋宁说仅仅是语言游戏,容易敷衍。这种测验
有各种方法,但最常用的联想诊断,这与精神分析学家看病人时使用的是同一种把戏。
将“拉窗”、“桌子”、“墨水”、“笔”等毫无意义的几个字依次读出,让被测验者
尽可能不加思索地讲出由这些单词所联想到的语言,如由“拉窗”可以联想到“窗户”、
“门槛”。“纸”、“门”等等,什么都行,总之要使他说出及时突然想到的语言。在
这些无意义的单词中,不知不觉地混入“刀子”、“血”、“钱”、“钱包”等与犯罪
有关的单词,以观察做测验者对此产生的联想。
    以杀害老妪事件为例,智力浅弱者对“花盆”一词也许会无意中回答“钱”。因为
从花盆盆底偷“钱”给他的印象最深。这样就等于他供认了自己的罪状。但是,智力稍
深的人,即使脑中浮现出“钱”字,他也会控制住自己,作出诸如“陶器”之类的回答。
    对付这种伪装有两种方法:一种是,一轮单调测验后,稍隔一段时间再重复一次。
自然作出的回答则前后很少有差异。故意做出的回答则十有八九后次与前一次不同。如
“花盆”一词,第一次答“陶瓷器”,第二次可能会答“土”。
    另一种方法是,用一种仪器精确地记录从发问到回答所用的时间,根据时间的快慢,
如尽管对“拉窗”回答“门”的时间为一秒,而对“花盆”回答“陶瓷器”的时间却是
三秒,这是因为脑中最先出现的对“花盆”的联想之抑制占用了时间,被测验者则成为
可疑。时间的延迟不仅出现在这一单词上,而且会影响以后的无意义单词的反应速度。
    另外,还可以将犯罪当时的情况详细说给被测验者听,让他背诵。真正的罪犯,背
诵时会在细微之处不自觉地顺嘴说出与听说内容相悖的真实情况。
    对于这种测验,当然需要采取与上一种测验相同的“练习”,但更要紧的是,用露
屋的话说,就是要单纯,不玩弄无聊的技巧。对“花盆”,索性坦然地回答“钱”、
“松树”更为安全。因为对露屋来说,即使他不是罪犯,也会自然根据审判员的调查和
其它途径,在某种程度上知道犯罪事实,而且花盆底部藏钱这一事实最近必然会给自己
留下最深刻的印象。作这样的联想不是极其自然吗?另外,在让他背诵现场实况时,使
用这个手段也相当安全。问题在于需要时间,这仍然需要“练习”。花盆出现时要能毫
不犹豫地回答出“钱”、“松树”,事先需要完成此类练习。这种“练习”又使他花费
数日时间。至此,准备完全就绪。
    露屋算定另有一事对他有利。即便接触到未预料到的讯问,或者进一步说,对预料
到的讯问作出了不利的反应,那也没有什么可怕。因为被测验的不止我一人。那个神经
过敏的斋藤勇,心里也没做过亏心事,面对各种讯问,他能平心静气吗?恐怕至少要做
出与我相似的反应吧。
    随着思考的推进,露屋渐渐安下心来,不由得直想哼支歌曲,他现在反而急着等待
笠森审判员的传讯了。5
    笠森审判员怎样进行心理测验,神经质的斋藤对此作出什么样的反应,惠屋又是怎
样镇静地对付测验,在此不多赘述,让我们直接进入结果。
    心理测验后的第二天,笠森审判员在自家书斋里,审视测验结果的文件,歪着头苦
想,忽然传进明智小五郎的名片。
    读过《D被杀人案》的读者,多少知道这位明智小五郎。从那以后,在一系列的疑
难犯罪案中,他表现出非凡的才能,博得专家及一般民众的一致赞赏。由于案件关系,
他与笠森的关系也较亲密。
    随着女佣的引导,小五郎微笑的面孔出现在审判员的书斋里。本故事发生在《D坡
杀人案》后数年,他已不是从前那个书生像了。
    “嘿,这次真让我为难啊。”
    审判员转向来客,神情忧郁。
    “是那件杀害老妪案吗?怎么样,心理测验结果?”
    小五郎边瞅着审判员的桌上边说。案发以来他时常与笠森审判员会面,详细询问案
情。
    “结果是清楚的,不过,”审判员说,“无论如何不能令我满意。昨天进行了脉搏
试验和联想诊断,露屋几乎没什么反应。当然脉搏有许多可疑之处,但与斋藤相比,少
得几乎不算回事。
    联想试验中也是如此,看看对‘花盆’刺激语的反应时间就清楚了,露屋的回答比
其它无意义的词还快,斋藤呢?竟用了6秒钟。”
    “唉,这还不非常明了吗?”审判员边等待着小五郎看完记录,边说:“从这张表
可以看出,斋藤玩了许多花招。最明显的是反应时间迟缓,不仅是关键的单词,而且对
紧接在其后的第二个词也有影响。还有,对‘钱’答‘铁’,对‘盗’答‘马’,联想
非常勉强。对‘花盆’的联想时间最长,大概是为了区别‘钱’和‘松’两个联想而占
用了时间,相反,露屋非常自然。‘花盆’对‘松’、‘油纸’对‘藏’,‘犯罪’对
‘杀人’,假如露屋是罪犯,他就必须尽力掩藏联想,而他却心平气和地在短时间内答
出。如果他是杀人犯,而又做出这种反应,那他必定是相当的低能儿。可是,实际上他
是x大学的学生,并且相当有才华啊……”
    “我看,不能这样解释。”
    小五郎若有所思地说。但审判员丝毫没有注意到小五郎这有意味的表情,他继续说:
    “由此看来,露屋已无怀疑之处,但我还是不能确信斋藤是罪犯,虽然测验结果清
楚无误。即使预审判他有罪,这也并不是最后的判决,以后可以推翻,预审可以到此为
止。但你知道,我是不服输的,公审时,我的观点如果被彻底推翻,我会发火的。所以,
我有些困惑啊。”
    “这实在太有趣了。”小五郎手持记录开始谈到,“看来露屋和斋藤都很爱看书学
习啊,两人对书一词都回答《丸善》。更有意思的是,露屋的回答总是物质的,理智的,
斋藤则完全是温和的,抒情的,如‘女人’、‘服装’、‘花’、‘偶人’、‘风景’、
‘妹妹’之类的回答,总让人感到他是个生性懦弱多愁善感的男人。另外,斋藤一定有
病在身,你看看,对‘讨厌’答‘病’、对‘病’答‘肺病’,这说明他一直在担心自
己是不是得了肺病。”
    “这也是一种看法,联想诊断这玩艺儿,只要去想,就会得出各种有趣的判断。”
    “可是,”小五郎调整了一下语调说,“你在说心理测验的弱点。戴·基洛思曾经
批评心理测验的倡导者明斯达贝希说,虽然这种方法是为代替拷问而想出来的,但其结
果仍然与拷问相同,陷无罪者为有罪,逸有罪者于法外。明斯达贝希似乎在哪本书上写
过,心理测验真正的效能,仅在于发现嫌疑者对某场所某个事物是否有记性,把它用于
其它场合就有些危险,对你谈这个也许是班门弄斧,但我觉得这是十分重要的,你说
呢?”
    “如果考虑坏的情况,也许是这样。当然这理论我也知道。”
    审判员有些神色不悦地说。
    “但是,是否可以说,这种坏的情况近在眼前呢?假定一个神经非常过敏的无犯罪
事实的男人受到了犯罪的嫌疑,他在犯罪现场被抓获,并且非常了解犯罪事实。这时,
面对心理测验,他能静下心来吗?啊!要对我测验了,怎么回答,才能不被怀疑呢?他
自然会兴奋。所以在这种情况下进行心理测验,必然导致戴·基洛思所说的‘陷无罪者
为有罪’。”
    “你在说斋藤吧?我也模模糊糊有这种感觉,我刚才不是说过,我还有些困惑吗?”
    审判员脸色更加难看。
    “如果就这样定斋藤无犯罪事实(当然偷钱之罪是免除不了的),究竟是谁杀死了
老太婆呢?”审判员中途接过小五郎的话,粗暴地问,“你有其它的罪犯目标吗?”
“有”小五郎微笑着说,“从这次联想测验的结果看,我认为罪犯就是露屋,但还不能
确切地断定。他现在不是已经回去了吗?怎么样,能否不露痕迹地把他叫来?若能把他
叫来,我一定查明真相给你看看。”
    “你这样说,有什么确切的证据吗?”
    审判员十分惊异地问。
    小五郎毫无得意之色,详细叙述了自己的想法。这想法使审判员佩服得五体投地。
小五郎的建议得到采纳,一个佣人向露屋的宿舍走去。
    “您的朋友斋藤很快就要判定有罪了。为此,我有话要对您说,希望您能劳足到我
的私室来一趟。”
    这是传话的言词。露屋刚从学校回来,听到这话急忙赶来。就连他也对这喜讯十分
兴奋。过分的高兴,使他完全没有注意到里面有可怕的圈套。
     
6
    笠森审判官在说明了判决斋藤有罪的理由后,补充说:
    “当初怀疑你,真对不起。今天请你到这儿来,我想在致歉的同时,顺便好好谈一
谈。”
    随后叫人为露屋沏了林红茶,神态极其宽舒地开始了闲谈。小五郎也进来插话。审
判员介绍说,他是他的熟人,是位律师。死去的老妪的遗产继承人委托地催收银款。虽
然一半是撒谎,但亲属会议决定由老娘乡下的侄子来继承遗产倒也是事实。
    他们三人从斋藤的传闻开始,山南海北地谈了许多。彻底安心的露屋,更是高谈阔
论。
    谈话间,不知不觉暮色临近。露屋猛然注意到天色已晚,一边起身一边说:
    “我该回去了,别的没什么事了吧?”
    “噢,我竟忘得一干二净,”小五郎快活地说,“唉呀,这事也没什么,今天正好
顺便……你是不是知道那个杀人的房间里立着一个对折的贴金屏风,那上面被碰破了点
皮,这引起个小麻烦。因为屏风不是那老太太的,是放贷的抵押品,物主说,是在杀人
时碰坏的,必须赔偿。老太太的侄子,也和老太太一样是个吝啬鬼,说也许这伤原来就
有,怎么也不答应赔。这事实在无聊,我也没办法。当然这屏风像是件相当有价值的物
品。你经常出入她家,也许你也知道那个屏风吧?你记不记得以前有没有伤?怎么,你
没有特别注意屏风?实际上我已经问过斋藤,他太紧张记不清了。而且,女佣已回乡下,
即便去信询问也不会有结果,真让我为难啊……!”
    屏风确实是抵押品,但其它的谈话纯属编造。开始,露屋听到屏风心中一惊,但听
到后来什么事也没有,遂安下心来。
    “害怕什么呢?案子不是已经决定过了吗?”
    他稍微思索了一下该如何回答,最后还是决定与以前一样照事物的原样讲最为安全。
    “审判员先生很清楚,我只到那房间去过一次,那是在案件的两天前,也就是说是
上个月的三号。”他嘻嘻地笑着说。这种说话方法使他乐不可支。“但是,我还记得那
个屏风,我看到时确实没有什么伤。”
    “是吗?没有错吗?在那个小野小町的脸的部位,有一点点伤。”
    “对、对,我想起来了,”路屋装着像刚刚想起似的说,“那上面画的六歌仙,我
还记得小野小町。但是,如果那上面有伤,我不会看不见的。因为色彩鲜艳,小野小町
脸上有伤一眼就可以看出来。”
    “那么,给你添麻烦了,你能不能作证?屏风的物主是个贪欲深的家伙,不好应付
啊。”
    “哎,可以可以,我随时听候您的方便。”
    露屋略觉得意,立即答应了这位律师的请求。
    “谢谢。”小五郎边用手指搔弄着浓密的头发,边愉快地说,这是他兴奋时的一个
习惯动作。“实际上,一开始我就想你肯定知道屏风的事,因为,这个,在昨天的心理
测验的记录中,对‘画’的提问,您作出了‘屏风’这一特殊的回答。喏,在这儿。寄
宿舍中的不会配置屏风的,除斋藤以外,你似乎没有更亲密的朋友,所以我想你大概是
由于某个特别的理由才对于这屏风有特别深的印象的吧?”
    露屋吃了一惊,律师说的丝毫不错。昨天我为什么漏嘴说出屏风的呢?而且到现在
我竟一点也未察觉到这一点。这是不是危险了?危险在哪里呢?当时,我确实检查过那
伤的痕迹,不会造成任何线索啊。没事,要镇静,要镇静!经过考虑之后,他终于安下
心来。可是,实际上他丝毫未察觉到他犯了个再清楚不过的大错误。
    “诚然,你说得一点不错,我没有注意,您的观察相当尖锐啊。”
    露屋到底没有忘记无技巧主义,平静地答道。
    “哪里哪里,我不过偶然发现而已。”假装律师的人谦逊地说,“不过,我还发觉
另一个事实,但这决不会使您担心。昨天的联想测验中插入八个危险的单词,你完全通
过了,太圆满了。假如背后有一点不可告人的事,也不会干得这样漂亮。这几个单词,
这里都打着圆圈,在这里,”说着,小五郎拿出记录纸,“不过,对此你的反应时间虽
说只有一点点,但都比别的无意义的单词回答得快。如对‘花盆’回答‘松树’您只用
了零点六秒钟。这真是难得的单纯啊。在这三十个单词中,最易联想的首先数‘绿’对
‘蓝’,但就连这个简单的词你也用了零点七秒时间。”
    露屋开始感到非常不安。这个律师究竟为了什么目的这样饶舌?是好意?还是恶意?
是不是有什么更深一层的居心?他倾尽心力探寻其中的意味。
    “除‘花盆’、‘油纸’,‘犯罪’以外其它的单词决不比‘头’、‘绿’等平常
的单词容易联想。尽管如此,你反而将难于联想的词很快地回答出来。这意味着什么呢?
我所发觉的就是这一点,要不要猜测一下你的心情?嗯?怎么样?这也是一种趣事。假
如错了,敬请原谅。”
    露屋浑身一颤。但他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会搞成这个样子。
    “你大概非常了解心理测验的危险,事先做了准备。关于与犯罪有关的语言,那样
说就这样对答,你心中已打好腹稿。啊,我决不想批评你的做法。实际上,心理测验这
玩艺儿,根据情况有时是非常不准确的。谁也不能断言它不会逸有罪于法外陷无罪为有
罪。但是,准备太过分了,自然虽无心答得特别快,但是那些话还是很快就说出来了。
这的确是一个很大的失败。你只是担心不要迟疑,却没有觉察到太快也同样危险。当然,
这种时间差非常微小,观察不十分深的人是很容易疏漏的。总之,伪造的事实,在某些
地方总要露出破绽。”小五郎怀疑露屋的论据仅此一点。“但是,你为什么选择了
‘钱’,‘杀人’,‘藏’等词回答呢?不言而喻,这就是你的单纯之处。假如你是罪
犯,是决不会对‘油纸’回答‘藏’的。平心静气地回答这样危险的语言,就证明了你
丝毫没有问心有愧的事。啊?是不是?我这样说对吗?”
    露屋一动不动地注视着说话者的眼睛。不知为什么,他怎么也不能移开自己的眼睛,
从鼻子到嘴边肌肉僵直,笑、哭、惊异,什么表情都做不出来,自然口中也说不出话来。
如果勉强说话的话,他一定会马上恐惧地喊叫。
    “这种单纯,也就是说玩弄小花招,是你显著的特长,所以,我才提出那种问题。
哎,你明白了吗?就是那个屏风。我对你会单纯地如实地回答确信无疑。实际也是这样。
请问笠森先生,六歌仙屏风是什么时候搬到老妪家中的?”
    “犯罪案的前一日啊,也就是上个月四号。”
    “哎,前一日?这是真的吗?这不就奇怪了吗?现在露屋君不是清楚地说事件的前
两天即三号,看到它在房间里的吗?实在令人费解啊,你们大概是谁搞错了吧?”
    “露屋君大概记错了吧?”审判员嗤笑着说,“直到四号傍晚,那个屏风还在它真
正的主人家里。”
    小五郎带着浓厚的兴趣观察露屋的表情。就像马上要哭出来的小姑娘的脸,露屋的
精神防线已开始崩溃。这是小五郎一开始就计划好的圈套。他早已从审判员那里得知,
事件的两天前,老妪房中没有屏风。
    “真不好办啊!”小五郎似乎困惑地说。
    “这是个无法挽回的大失策啊!为什么你把没见到的东西说见到了呢?!你不是从
事件两天前以后,一次也没进那个房间吗?特别是记住了六歌仙的画,这是你的致命伤。
恐怕你在努力使自己说实话,结果却说了谎话。嗯?对不对?你有没有注意到两天前进
入正房时,那里是否有屏风?如你所知,那古屏风发暗的颜色在其它各种家具中也不可
能特别地引人注目。现在你自然想到事件当日在那儿看到屏风,大概两天前一样放在那
儿吧?而且我用使你作出如是想的语气向你发问。这像是一种错觉,但仔细想想,我们
日常生活中却不足为奇。如果是普通的罪犯,那他决不会像你那样回答。因为他们总是
想方设法能掩盖的就掩盖。可是,对我有利的是,你比一般的法官和犯罪者有一个聪明
十倍、二十倍的头脑。也就是说你有这样一个信念,只有不触到痛处,尽可能地坦白说
出反而安全。这是否定之否定的做法。不过我又来了次否定,因为你恰恰没有想到一个
与本案毫无关系的律师会为了使你招供而制作圈套,所以,哈……”
    露屋苍白的脸上、额上渗出密密的汗珠,哑然无语。他想,事到如今,再进行辨解,
只能更加露出破绽。凭他那个脑袋,他心中非常清楚,自己的失言是多么雄辩的证词。
在他脑海里,奇怪的是,孩童时代以来的各种往事,像走马灯似的迅速闪现又消失。他
长时间地沉默。
    “听到了吗?”隔了一会儿,小五郎说:“沙啦沙啦的声音,隔壁房间里从刚才开
始就在记录我们的谈话……你不是说过可以做证词吗?把它拿过来怎样?”
    于是,隔扇门打开,走出一位书生模样的男子,手持卷宗。
    “请把它念一遍!”
    随着小五郎的命令,那男子开始朗读。
    “那么,露屋君,在这里签个名接上手印就行,按个手印怎么样?你决不会说不接
的吧,我们刚才不是刚刚约定关干屏风任何时候都可以作证吗?当然,你可能没有想到
会是这样作证。”
    露屋非常明白,在此纵使拒绝签名也已无济于事了。在同时承认小五郎令人惊异的
推理意义上,露屋签名按印。现在他已经彻底认输,蔫然低下头去。
    “如同刚才所说,”小五郎最后说道,“明斯达贝希说过,心理测验真正的效能仅
在于测试嫌疑者是否知道某地、某物或某人。拿这次事件来说,就是露屋君是否看到了
屏风。如果用于其它方面,恐怕一百次心理测验也是无用的。因为对手是像露屋君这样,
一切都进行了填密的预想和准备。我想说的另一点是心理测验未必像书中所写的那样,
必须使用一定的刺激语和准备一定的器械,如同现在看到的我的测验一样,极其平常的
日常对话也可以充分达到目的。古代的著名审判官,如大罔越前守等,他们都在不自觉
的情况下严谨地使用着现代心理学所发明的方法。”
回复

使用道具 举报

平成的福尔摩斯

40

主题

20

好友

1233

积分

 

升级
4%
帖子
4357
精华
19
积分
1233
威望
301
RP
2221
金钱
80 柯币
人气
1451 ℃
注册时间
2008-6-20
11
发表于 2009-2-28 20:37:18 |只看该作者
石榴之谜

--------------------------------------------------------------------------------

作者:江户川乱步

   


  我住的翠峦山庄是S温泉仅有的一家象样的旅馆。说其庄严,也只不过是名声而已。旅馆面积确实不小,建筑也颇为古老,七拼八凑起来的过于短小的出租浴衣,倒真有一种远离都市的风味。
  就是这样一个场所,盛夏以来旅游的客人们十有八九在这里投宿。其中一多半是从东京、名古屋等大城市来的。我在这里认识的姓猪股的人。就是从东京来的股票商。
  也许是职业的缘故,我特别爱读侦探小说。也正是由于对这类小说和犯罪案件感兴趣,我这个普通刑事警察。才得以离开地方警察局。在警视厅搜查科度过了半辈子的破案生涯。按理说,一个侦探若有机会到温泉之类的地方休假。出于职业习惯,也应该留意住宿旅客中是否有可疑的人。可我不是这样,而是用大量的时间去寻找侦探小说迷,或是能与我谈论侦探小说的人。
  如今的日本,尽管侦探小说非常流行。可大部分人却只不过是阅读一些娱乐杂志上的东西。真正如饥似渴地读正式侦探小说的人却少得可怜。对此,我总是失望。这次,在翠峦山庄投宿的当天,竟意外地发现了猪股这位求之不得的意中人。
  猪股看上去很年轻,后来才知道他比我还大五岁,已经四十四岁了。他的皮包里尽是些侦探小说,大部分是英文版,真是位不可多得的小说迷。猪股当时坐在二楼套廊的藤椅上在看一本侦探小说,见此情景,我便想方设法同他接近,我们俩已成了情投意合的好朋友。
  猪股的音容笑貌对我有一种奇特的吸引力。象鸡蛋似的秃了顶的亮脑袋,淡而秀气的蓬篷眉,透过无边黄色镜片可看见的双眼皮的大眼睛,还有高鼻梁、短胡须,以及从鬓角到下巴修整得十分漂亮的连鬓胡,很难说他是不是个日本人。
  猪股作风正派,生活也很勤俭,旅馆的衣服穿到身上小得很,可他总是风纪严谨,那风度,让人想到威严的大学教授。
  在接触中我了解到,猪股不久前才死了夫人。从他那苍白秀气的眉宇间流露出来的哀伤,可以想象到他是多么爱自己的妻子。猪股大部分时间是呆在屋里读侦探小说。看来,无论怎样吸引人的小说也不能减轻他的悲伤。他动不动就把看到一半的书扔到榻榻米上,双手撑着脸颊,出神地凝视着套廊对面的墨绿色山峰,显得很凄楚。
  到翠峦山庄的第三天。午饭后,我打算散散步,就穿着浴衣。踏拉著有旅馆印记的拖鞋,从后门进入了翠峦园的杂树林。突然,我发现前面不远的地方,穿着浴衣的猪股正靠在树杆上聚精会神地看一本书。大概又是什么侦探小说吧!
  我好奇地朝他走去。
  听见我打招呼,猪股猛地抬起头朝我笑了笑,随后便把捧在手里的黑色封皮小说扣过来,让我看背面的金字——《最后的案件》,这是用粗体铅字印刷的。
  “你一定读过这本书吧?我这是看第五遍了。你瞧,已脏得不成样子了。我认为这本书是世界上屈指可数的杰作之一。”猪股把书折上角,合起来放在手里。
  “是《最后的案件》吗?我以前读过,可是具体内容已记不清了,记得某个杂志上有过评论。”
  “这本书同库劳费斯的《木桶》齐名,是英国现代最杰出的两本侦探小说。”
  我俩就国内外的侦探小说大发议论,最后,猪股话题一转,说,“在长时间的工作中,你一定处理过许多离奇的案件。我常把报纸上大肆宣扬过的案件做成剪影进行推理,觉得没意思。也许我太外行,不过我想那些外人不知的小案子对我一定会妙趣横生。怎么样,你审理过的刑事案件中,一定会有稀奇古怪的吧?当然,新的案例出于保密可能不便讲,即使是过时的,无价值的也行。请讲一个吧!”
  这是我早已预料到的。凡是同我刚一接触的侦探小说迷,几乎都提出过这个要求,就象是法定的一样。
  “这个吗,我经手的刑事案都作有记录,报上也有过登载,早已不稀奇了。”我这样回答着。眼睛却没有离开过他手中的书。不知怎的,那个“硫酸杀人案”就象穿过薄云的十五的月亮,浮现到我的脑海,此案发生在本署,东京、大阪等报纸都有报道。
  “我可以讲一个。如果你不嫌弃的话,我就边想边讲,如何?”
  “这太好了!请尽量讲详细些。”猪股象孩子似的向我投来期待的目光,接着又说:“你最好讲慢点。站着讲不方便,旅馆里又嘈杂,这样吧,到瀑布那边去怎么样?那里有个理想的地方。”
  我们在杂草横生、弯弯的坡路上攀登了二百米左右,走在前面的猪股停了下来——的确是个好地方!这里,一面是树木茂密的陡峭山腰,一面是鸟瞰峡谷的数丈悬崖,寂静的谷底是紫黑色的万丈深渊。道旁,一块大岩石象厢房似地忐视谷底,岩石上有一块几平方米大小的平坦地方。
  “听你讲刑事案,在这个悬崖峭壁上,真是个再好不过白断在,稍一失足,就会粉身碎骨,正好体现出刑事案例的魅力。”猪股得意洋洋地说着。登上岩顶,他一屁股坐到岩石边上。
  “这个地方令人不寒而栗,假如你是罪犯,我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坐上去的。”我笑着在猪股身旁坐了下来。
  天空笼罩着一层灰蒙蒙的薄云。气候闷热,气温却很低,对面山上阴森森的,不见一点生气,就连平时烦人的乌鸦叫声也静息了,只有不见源头的瀑布声,伴随着微弱的地音震荡着幽静的山谷。
  我就在这里打开了“硫酸杀人案”的话匣子。
   


  大正某年的秋天,在名古屋郊外G新住宅镇上发生了一起杀人案。
  G镇如今和市内一样,住宅和商店鳞次栉比,可是十年前却是稀稀落落的几处楼房,是一个十分荒凉的地带。夜里见不到灯光,走夜路的人也只有借助灯笼。
  一天夜里,该地警察署的一位警官在G镇的一条僻静的大路上巡逻时,发现从一所空房子里露出了微弱的光亮。这所房子,孤零零地坐落在空地中央,破旧得东倒西歪、窗户能有一年多没有打开过,房主人也没有马上搬来的意思。这么一所空房子,怎么会出现幽暗的红光?而光亮中好象还有什么在晃动!有光,就意味著有人,那么,是谁打开门侵入到空房子里去了呢?警官感到奇怪。
  来到空房子跟前,警官从半开着的木板门缝向里窥视。
  落满灰尘的地板上有一个破旧不堪的箱子,箱子上燃着一支蜡烛。紧靠箱子有一个模糊不清的东西,象梯子一样叉开双脚立着。近看,有人影在晃动!定睛一看,立着的东西原来是个画架,上面挂有画布,一个长发青年正不停地挥动着画笔。
  擅自闯入别人房里写生,就算是美术青年好事,也未兔有点太不象话。再说,在这万籁俱寂的夜晚,利用蜡蚀的暗光在画什么呢?警官注意到了箱子对面的模特儿。
  模特儿倒在地板上显得很长,又是在箱子的背影处,不易看清。曹官索性把头探了进去。模特儿似乎是个人,身上穿着衣服。可脸部却又不是人样,警官说那象个熟裂的石榴。我后来看完了也不由得想到了石榴。实际上,这是个人头,一个伤痕累累、血肉模糊的人头。
  据警官说,他当时误认为是一个化妆成妖魔鬼怪的男模特儿。这是从写生青年悠然、兴奋的情态中感觉到的。另外,警官知遭,美术学生为了提高绘画水平是能干出这种事来的。
  可是化妆的模特儿怎么能纹丝不动呢?警官百思不解,便突然破门而入,进行盘查。青年并不惊慌,相反却埋怨警官不该在他绘画时进去打搅,进来影响了他的写生情绪。
  警官不理这些,径自走到“怪物”面前。这哪是什么模特儿,分明是个死人,一个可怕的死人!
  警官意识到这是一起重大的杀人案。他好象碰到了一件梦寐以求的宝贝,异常激动,不管三七二十一,把青年带到了就近派出所,用电话向本署作了报告。
  我当时还在老家名古屋,是M警察署的一名新侦探。那天晚上值勤。接到电话已是九点钟了。署里除值班的外。其余的都回家了,费了好大劲才向检察院和警察局作了报告。
  最后,署长亲自出马。由我和另一名有经验的老侦探陪着到了现场。
  经法医检查,死者是中年男子,约在三十四、五岁上下,中等身材,不胖不瘦,没有什么特征,上面套着一件旧夹袄,系着一条带斑点的绸带子,带子破旧不堪,可以想象死者不是一个官户人家。
  死者的手脚都被粗草绳捆着,脑部和胳膊上留有明显的抓伤痕迹。由此可见,死者曾做过极力对抗,这里也曾发生过一场殊死大搏斗。至于无人察觉,大概是远离人家的缘故。
  从表面上看,罪犯是先捆上死者的手脚,然后往脸上洒硫酸。问题是,仅仅洒到脸上的硫酸是不会致人于死地的。是否在这以前有过殴打或扼勒呢?查来查去,除了搔伤外,别无其它伤痕。
  过了不久,法医发现了一个新线索。他告诉我们,往死者脸上洒硫酸不是犯人的目的。这只不过是一个偶然现象。他用摄子撬开死者的嘴,口腔内同脸面一样皮肉糜烂。法医又说,死者象是吐了许多,都渗到地板里去了。这绝不是洒到脸上的硫酸进入口中流到胃里的。而是硬灌进去的。
  如此犯罪行为,真是骇人听闻。尸体第二天进行了解剖,其结果同法医说的完全吻合。往嘴里灌硫酸杀人,简直是灭绝人性,除了疯子,就是冤家对头。只有丧尽天良、死有余辜的人,才干得出这种兽行。被害人死的时间搞不准确,法医判断,大约在当天下午4点到6点之间。
  杀人手段是清楚了。可是,“又是谁呢?”“为了什么?”“被杀的人又是谁?”这一连串的问题却毫无头绪。不用说,那位青年被拘留在警察署受审。审问结果,青年人一口咬定自己不是犯人,也不认识被害人。
  青年住在出事地点临街的一间出租房屋里,是一家较大的西洋画私塾的走读生,名字叫赤池。你发现了尸体为什么不报告?你如此镇静自若地写生血淋淋的人头说明了什么?说你是犯罪难道还有什么可辩解的?”对于上面的审问,赤池的回答是:
  “我很早就对那所鬼巢似的空房子感兴趣,曾进去过好多次。我害欢在房间里静心冥想,消磨时光。今天晚上。我同往常一样若无其事的进了空房,竟意外地发现了一具尸体,用火柴一照,死者的脸就象是一株鲜红的花朵,可称得上是件失去双眼的血的艺术品。我兴奋极了!因为我很早就开始物色这样一个模特儿。我立即跑回住地取来了画架、画笔和蜡烛,直到这位讨厌的警官先生来到之前,都在全神贯注地写生。”
  赤池的话充满了疯狂的情感,我好象在听魔鬼吟诗。他不是个疯子也是个狂人。对这种人不能用一般的法律对待。装成一副菩萨面目,实际上用谎话骗人也不是没有的。能写生满脸血污的人头,就能杀人。大家都这样认为。尤其是署长,断定青年就是杀人凶手。所以。青年的辩解就算成立,也不能放他回去,继续关在拘留室进一步审讯。
  我们对空房子又作了进一步检查,既没有找到硫酸容器,也没有发现脚印和指纹。还是一无所获。询问附近居民也是白费力气,因为最近的一家也相距一百多米。另一方面。对仅有的一个怀疑对象赤池施行疲劳战术。审问了一个晚上。
  到头来,非但没有效果,相反,赤池的回答越来越让人费解。
  说来说去。最大的问题是死者身分不明,面目无法辨认,体型也无特征。只有衣服可作破案的依据。于是。请来租给赤池房屋的理发店老板来辩认,又给附近的人看,都没有得到满意的答复。侦破工作陷入了困境。
  可是,案发的第三天,死者的身分竟意外地搞清楚了。
  他原来是现已破产的羊肉包子铺老板。那是一个相传数代,曾一度颇有名气的店铺。
   


  那天晚上因为研究案件,我便留在了警察署。8点钟左右,一个叫谷村娟代的女人给我打来了电话,说有件非常重要的事情要面告我,让马上去,还声称这事与闹得满城风雨的硫酸杀人案有关。并一再要求见面之前不要告诉署里其他人。
  从声音里可以听出,娟代很激动,也很焦急。
  谷村是名古屋有名的羊肉包子铺老板的姓。当地无人不晓,这家店铺是从旧幕府时代传下来的老包子铺。店名有些古怪。里面却有许多言过其实的传说。
  我同这家包子铺的主人谷村万右卫门是老相识,万右卫门很有威严。他当时只有三十多岁,上过大学,是位很懂事理的人。他爱好文学,我们常在一起谈论侦探小说。刚才说的谷村娟代,就是谷村万右卫门年轻美貌的夫人。我接到她的电话后,随便找了个借口,离开了会议室。
  羊肉包子铺设在名古屋的丁町大街上,具有古老风格。
  这个店铺在本街上名气很大,住宅都在M警察署管辖的范围。
  从警察署到谷村娟代家不算远。我走在昏暗的路上,忽然意识到,谷村万右卫门的住宅与出事地点近在咫尺,最多四、五百米,从地理位置看,谷村娟代的电话是有来头的。
  见到娟代后,我预感到事情的严重性。平时,娟代的脸总是红润润的,今天却一反常态,苍白得如同白纸。一见到我就紧张起来,显得不知所措。经询问才知道,她丈夫谷村万右卫门失踪了,时间正是在硫酸杀人案发生后的翌日凌晨。
  原来,万右卫门在精心筹备创立一个生产点心的股份有限公司。那一天为了一件要事须与东京的一家M制糖公司的董事长会面。便乘凌晨四时零几分的火车进京了。当时还没有特快列车,要在午前赶到东京,必须坐凌晨这趟车,出发地点是同娟代共同居住的郊外住宅。据说谷村万右卫门在头天为了创立公司的事,在书房里一直忙到深夜。可是到了当天傍晚东京制糖公司给娟代打来了加急电话,询问谷村万右卫门出了什么事,为什么没有按时赴约。可能是事情急迫,对方等得不耐烦了。这个意外的电话如晴天霹霹,使谷村娟代大吃一惊。当对方得知谷村万右卫门已坐车直接上东京后,便又打电话同提前为谷村万右卫门预约的旅馆联系,结果还是没有消息。谷村万右卫门按理说是不会到别的旅馆住宿的。那么为什么没有来呢?东京方面也一筹莫展,糊里糊涂地挂上了电话。
  第二天从早到晚,谷村娟代给东京的制糖公司、东京旅馆、静冈交易所,凡能想到的地方都去过多次电话,仍然音讯全无。娟代诚惶诚恐地说,这要是在平时也不以为然了,可一想到头天晚上发生了那件可怕的杀人案,我就沉不住气了。
  可怕的杀人案自然是“硫酸杀人案”。那么,谷村万右卫门与此案有何关系,娟代认识被杀人吗?。我顿时紧张起来,忐忑不安地提出了问题。
  “其实,那天晚上看到晚报时,我就知道死者是谁了,只是出于害怕,没有报告警察局。”娟代结结巴巴地回答。
  “那个空房子里被杀的人是谁?”我迫不及待地追问。
  “是长期以来与我们家竞争的商业对头,另一家羊肉包子铺的主人琴野宗一。晚报上印的衣物和他穿的一模一样。另外,还有二个证据……”
  我明白了,谷村娟代知情不报的原因,是怕受牵连。
  当初,在名古屋开羊肉包子铺的有两家,并排在热闹的丁町大街上。一家是我的老相识谷村万右卫门,娟代的丈夫,另一家是琴野宗一,就是娟代说的被杀者。两家都是数代相传的老铺子。究竟哪个是正宗,我也不清楚。反正两家互不相让。为了竟争,两家都挂出了引人注目的“元祖羊肉包子铺”的大招牌。那势头不亚于东京K街上两家民间药铺。
  商业的竞争必然导致关系紧张。多少年来,两家都明争暗斗,出现过不少纠纷,仟么琴野宗一家的店伙计潜入谷村家的厨房往包子馅里掺砂子啦,什么谷村家雇巫师祈咒琴野家破产啦,还有两家伙计在大街上大打出手的事。万右卫门的曾祖父和琴野家的主人曾象武士一样拔刀相斗等等,举不胜举。几代人积怨的种子,深深地埋在谷村万右卫门和琴野宗一的心里。
  谷村万右卫门和琴野宗一少年时代就是同一学校的上下级学生。在校园里或上下学的路上,俩人一碰面就殴斗,常常是头破血流。争斗,随着年龄的增长,形式、手段也千变万化。最后,这两个不幸的对头在恋爱问题上也相互倾轧,为了争夺一个美丽的姑娘而豁上一切。
  直到姑娘倾心于谷村万右卫门,争斗也就以谷村万右卫门取胜而告终。在硫酸杀人案的头三年,谷村万右卫门举行了隆重的结婚仪式,那位姑娘就是谷村娟代。
  这次败北,成了琴野宗一家破产的开始。真心爱着娟代的琴野宗一,由于失恋自暴自弃起来,他整天不理商事,出没于花柳界,加上大规摸的制点心公司的挤压,已经不景气的店业急速破落。从旧幕府传下来的家业就这样不知不觉地转到了他人手里。
  店业倒闭的前夕,琴野宗一的父母也相继去世了。没有妻小,琴野宗一完全成了独身汉,只得靠亲戚的帮助勉强度日。到了后来,琴野宗一不顾人言,伙同过去的同业人三天两头到谷村万右卫门家里乞讨一顿晚饭。起初,谷村万右卫门看到琴野宗一的可怜相曾一度笑脸相迎,以友相待过。可时间一长,察觉到琴野宗一来的目的是在打谷村娟代的主意。谷村夫妇很担心。娟代再三让万右卫门想办法阻止琴野宗一再来。于是,有一天,谷村万右卫门和琴野宗一大吵了一场,琴野宗一也就从此不再登门了。
  谷村家表面安静了,可是琴野宗一在这同时却四处诽谤谷村万右卫门,散布些无中生有的沉言,说谷村娟代不贞洁,自己曾与娟代有过不正当关系等等。
  谷村万右卫门明知道这些都是诽谤,但难听的话一再流传,他就不由得不怀疑起来。因为我妻子同娟代很要好,常去玩要得到许多照顾,诸如此类的事也就可以听到许多。妻子告诉我,谷村夫妇近来关系反常,动不动就争吵。娟代很可怜。
  谷村万右卫门和琴野宗一的关系急剧恶化,渐渐地琴野宗一充满仇恨的挑战书象雪片一样飞到谷村万右卫门的手里。
  谷村万右卫门虽说是个知情达理的人,一旦失去理智,便会象恶魔一样凶残狂暴。这也许是祖传的好斗性格在作怪吧。
  硫酸杀人案就是在这种情况下发生的。琴野宗一被害的第二天凌晨,谷村便乘车失踪了。所以说,谷村娟代的担心是可以理解的。
  谷村娟代说的另一个证据是一张叠得很细的纸头。展开一看,里面写的好象一封信,大体意思是:“某月某日下午四时,我在以往的空房里恭候。请务必来。我打算在那里了结我们之间的世仇。你见到这封信不会胆怯逃避吧?!”
  这封装腔作势的信无疑是琴野宗一写的。落款用的是琴野家以前的标记。
  “你丈夫这期间去过空房吗?”我感到很震惊,因为谷村万右卫门一冲动是会干出杀人蠢事的。
  “这没说的,我丈夫看完信后脸色铁青,你是知道的,他一激动起来,太阳穴就会青筋暴露。我很担心,苦苦劝他不要同那个疯子一般见识。”
  谷村娟代前面说过,那天,谷村万右卫门为了写带到东京去的公司计划书,在书房里忙到深夜。娟代也就放心了。
  现在看来,谷村万右卫门事先把去处告知家里人,出走后又两天下落不明,头一天又在书房里呆到半夜,这一切不会是谷村万右卫门有意麻痹娟代的一个圈套吗?谷村万右卫门的书房是面朝廷院的日本房,下了套廓,打开木板折叠门,到附近的G街,然后又无声无息地返回书房,也不是不可能的。万右卫门绝不会抱着杀人动机进入空房。不顾门面,舍弃妻子,同一个丧家犬对命是毫无价值的。谷村万右卫门到空房去,只能是当面责骂琴野宗一的卑鄙、无耻,或是揍他一顿。而琴野宗一呢,这个无赖汉是什么阴谋都会想到的。
  他可以提前准备好硫酸,待谷村万右卫门进屋后,便甩到他脸上。对琴野宗一来说,让情敌成为麻疯病人似的丑八怪。是最称心的报复。这样,不仅可使情敌陷入残废一样的绝境,也可使娟代永远侍侯这个丑八怪,可谓是一举两得。进入房间的谷村万右卫门如果觉察到了琴野宗一的诡计,一定会勃然大怒,埋在心底的仇恨会燃烧起来,燃得他失去理智,随后,两人之间的一场恶斗是不难想象的。
  这是谷村娟代的猜想。昨夜她一宿没眨眼,这种可怕的想法时刻都在折磨着她。实在承受不住了,就打电话把我这个常客叫来,端出了压在她胸中的疑团。
  “可是夫人,你可能不知道,琴野宗一并非死于脸上的硫酸,而是被人灌入口腔,流入胃中而死的。据说过去有一种残酷的刑罚,把犯人的背脊割开注入热铅水。可这次犯罪手段的残忍性是有过之而无不及的。就算是你丈夫感情冲动,会干出这种事吗?”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娟代不自然地看了我一眼,顿时面红耳赤。我立即领悟到,谷村在某种意义上讲是心狠手毒的。
  那是前些日子的事,我妻子和娟代到笠置温泉去游玩,发现娟代满身通红,伤痕累累,是谷村干的。刚才,娟代一定是想起这件事,才脸红的。
  我装着没注意又安慰了她一番:“您不要自寻苦恼,您丈夫外出才两天,究竟怎么回事还不清楚。再说,死者就算是琴野宗一,还有一个从现场抓到的赤池,只有举不出什么证据来,就可以认为他是凶手。能把一个死人头当做艺术品来写生,就有可能往人嘴里灌硫酸。”
  我说了许多宽心话,娟代却似懂非懂,没有任何反应。
  最后我说,不管怎样讲,我只当什么也没听见,再等两天,也许什么时候您丈夫就回来了。不必担心。就这样,我离开了谷村娟代家。
  我打算马上就死者是琴野这一新发现,到出租房屋的主人那里去调查,弄清楚琴野的下落。可是回到署里一看,在我离开期间好象发生了什么事,署内喊喊喳喳,一片嘈杂,我正要发问,担任司法主任的齐藤副警部(他是全省屈指可数的名侦探之一)。拍着我的肩膀说,死者查清了。
  原来,在我离开不久,有一个点心铺老板领着两个人来要求看一下死者的衣物。恰巧,衣物仍在署内,两个人看过后相互对视一下,便很有把捏地说,衣物是原羊肉包子铺老板琴野的,一点没错。前些天他还穿着这件衣服到我屋里去玩过,肯定没错。事后,署里又派人到琴野宗一的住处去查实,结果证明,琴野从前天外出,至今未归。
  已经真相大白了,被害人就是琴野。至少娟代的感觉是正确的。这样看来,杀人凶手也可能象她说的一样。我不知怎的,有一种不祥的感觉。
  “搞清了死者是琴野,就有必要调查另一家羊肉包子铺,无论如何,两家是出了名的冤家对头。对啦。另一家的主人是谷村,和您还是老相识,让你去不会有麻烦吧?”司法主任试探着对我说。
  “是老相识就不便出面,了?我只好亲自去了。”
  司法主任自问自答,还下意识地舔了舔嘴唇。
   


  齐藤副警部不愧是位优秀侦探,调查工作进行的干净利索,他当天晚上就探听到了谷村失踪的消息。第二天早晨便亲自督战,让手下人到谷村的店铺、住宅,以及谷村要好的同业家去调查。不大工夫,就把我从娟代那里得到的情况掌握得一清二楚。此外,还很快获得了一个重要的情况,可以证明万右卫门是杀人凶手。
  前面讲过,谷村正在为创立制点心股份公司而奔波。这个股份公司是靠一些不景气的城市点心铺老板的集资,为求条生路才同谷村搞合作的。他们约定,公司成立后,谷村任常任理事。为此,购买建厂地皮和其他费用所筹集的五万元现金都由谷村万右卫门保管,活期存在市内银行里。
  几家点心铺的老板得知硫酸杀人案后,急忙到谷村家去打听存款帐单。娟代说存款帐单应放在小金柜里。可是翻来翻去,只找到了一些小存款单,并没有那张五万元的。老板们又到银行去询问,银行职员说,钱已被取走。
  在硫酸杀人案的第二天清晨,银行刚开业就有人持合法手续取走了五万元钱。银行出纳员不认识谷村,也就无法证明取钱人是谁。有此看来,谷村乘早4点快车很可能是掩人耳目,实际上在银行开业时他己到了名古屋。仅从这一点,就可以断定谷村是杀人凶手。
  失去理智杀了人,一般情况下,犯人会直接想到断头台。因此,谷村冷静下来后,就会想到逃跑。要逃就需要钱。只有金钱会象魔鬼一样保护他逃脱法网。所以,他杀人后返回家中,一是向夫人告别,更重要的是从小金柜里拿走五万元存折。
  还有一条独家新闻。我妻子告诉我,据娟代说,谷村失踪前一天晚上很反常。象是再也见不到面似的说了许多温情话,又哭又笑,好象得了精神病。谷村平时向妻子表达爱情的方式就与众不同。谷村娟代说,当时认为他又犯老毛病了,也就没在意,过后想想,有点蹊跷,谷村可能预感到了此行便是永别。
  谷村无疑是杀人凶手了。十多天后仍不见踪影。于是警察署便向全国各地警察发布人头像,协助搜捕,还是无济于事,看来,谷村早已销声匿迹了。
  事后,那位非凡的青年艺术家终于获释,他开头对破案起过重要作用。想想也挺可怜,听说,后来他真的患了精神病住进了疯人院。
  从旧幕府时代,世代相传的名古屋市有名的两家羊肉包子铺就这样相继倒闭了。只是苦了娟代。丈夫出事后,亲戚都来了。清理家产中可以看出,谷村急于创立制点心公司是有原因的。羊肉包子铺从外表看很阔气,实际上负债累累。
  娟代没有丝毫可以继承的产业。丁町街上具有古老风格的祖传铺子做了三次抵押,土地、住宅也同样做了抵押品,剩下的只有十几个衣柜和里面的几十套衣服。可怜的娟代不得不带着这些衣物哭哭啼啼地寄食到娘家。
  至此,硫酸杀人案的侦破工作就算告一段落,任何人都确信无疑。
  半个月后的一天,我到娟代的家去,正赶上她指挥女佣人收拾东西准备回老家。在谷村的书房里,我偶然发现了他的笔记本。我心想,这个人如今不知躲到哪里去了,一定会后悔莫及吧。我边想边翻动着日记看,里面无非是些咒骂琴野之类的话。翻着翻着,其中一页的格外空白处,一个清晰的手印映入了我的眼帘。这大概是谷村写日记时,用沾上了墨水的拇指翻本子无意留下的。我激动得呼吸一下子急促起来,想必当时脸色也变了。见到我这个样子,娟代几乎叫了起来。
  “你怎么啦?”
  “夫人,您看……”我激动得语无伦次了。
  “这指纹是您丈夫的吧?”
  “是的。他的笔记本从不让人动。一定是他的。”
  “那么,夫人,在您丈夫用过的东西中,是否还有可能留下指纹的。比如象漆器和银器什么的。”
  “这里有个烟灰缸,”娟代说话时显得很慌乱。
  我一下子拿过烟灰缸。缸表面没发现什么,经检验,上面留下的拇指指纹与笔记本上的大体相同。
  “夫人,我发现了一个重要线索,请坐下来,认真地回答我的问题。”
  我相信,自己当时一定是兴奋极了。娟代好象受了感染,面色苍白,胆战心惊地在我身旁坐了下来。
  “首先,那天晚上,就是您丈夫失踪的前一天晚上,他是在家吃的晚饭吗?请您把当时的情况详细地说一下。”
  “要说详细,也没什么可说的。那天晚上,他在书房里聚精会神地查阅资料。晚饭时,我把饭送到了书房里,约莫他吃完了,又进去拾掇下来,也没说什么话。谷村急于干一件事时,总是从早到晚闷在书房里,不许家里人接近,就连茶水也是提前沏好放在桌旁的铁壶里,他自己倒着喝,有一个艺术家似的怪秉性。”
  “当时你丈夫是什么表情。没同您说什么吗?”
  “没有,别说他没有,就是我想说点什么,他也不会同意。我默默地退下来时,他连头也没回。”
  “是这样。另外,这话不太好说,因为事关重大又不能不问。那天晚上您丈夫在书房里工作很晚才睡觉,你能说说就寝时的情景吗?”
  娟代显得很难为情。窘得满脸绯红。在我的再三催促下她才说道:
  “我们睡在里面有l0个榻榻米的屋子里。那天晚上,因为太晚了,我就先进入寝室,在我迷迷糊糊,似睡非睡的时候,丈夫便进来了。当时大约一点半左右。”
  “那时屋里点灯了吗?”
  “没有,关着灯是我们的老习惯了。不过走廊里的灯光照在拉门上,屋里并不是漆黑一团,一切都模糊不清。”
  “您丈夫说什么了吗?别的不必回答,我只想知道当天你俩在寝室里有没有说过家庭方面的话。”
  “没有,他没有说过什么话。”
  “于是,在早晨四点钟就起床了,是吧!那么,起床后的情况呢?”
  “我睡过头了,不知道丈夫什么时候起的床。那天早晨正好没有电,我丈夫怎样点着蜡烛穿的西服,又是怎样到化妆间换的衣服,我全然不知,直到头天晚上吩咐的人力车来了,我才起来和女佣人拿着蜡烛把他送到大门口。”
  那天早上,谷村没吃早饭就走了。秋天的四点钟可说是深夜,是没什么可说的。我能问的都问了,心情越来越激动。手心都攥出了汗。我的想法能否兑现还没有把握,可是从了解到的情况看,是大有可能的。我决定孤注一挪,于是又问道:“夫人,那天晚上到第二天早晨,您都没看到您丈夫的脸,也没听他说过一句象样的话吗?”
  娟代好象没有理解我的话,怔了半天,才恍然大悟,脸色大变。
  “你说什么?这是什么意思?请快讲清楚!”
  “夫人,您能肯定那人是您丈夫吗?”
  “无论如何,你怎么能说……”
  “可是夫人,您并没有看清那人的脸,还有,为什么那天晚上您丈夫什么也没有说呢?请您想想,那么长时间里没有说过一句象样的话,有这样的丈夫吗?呆在书房里另作别论,直到外出前还能连句看好家的话也没有吗?”
  “这倒也是,这之前,他还从末有过这么少言寡语的时候。这到底是怎么啦,你究竟想说什么?请快讲吧!”
  娟代当时的惊慌是可想而知的,我无法再往下说。当然娟代是不愿发生那种事的。假如那天晚上的人不是她丈夫,对于娟代将是多么大的羞辱。前面已说过,我通过妻子得知谷村那天很反常,时哭时笑,眼泪刷刷地落到娟代的面颊上。
  原来认为谷村是杀了人后神魂颠倒,与夫人诀别而潸然泪下。
  可是,如果那人不是谷村的话,那种执拗的拥抱,笑和泪都将完全是具有另一种令人厌恶的动机了。
  你也许会说怎么能有这么混账的事?!自古以来,那些诡计多端的罪犯不正是轻易地犯下了那些使人难以想象的罪恶吗?正因为这样,犯罪史上,才留下了那些无法洗刷的罪恶事实。
  对于娟代,除了不幸,别无他言。即便是判断有误,也决不能算是她的过错。罪犯是没有人性的。就象是一切的物质都受惯性和惯力支配一样,人的心理上也有类似的力量在起作用。书房里的人要是穿着自己丈夫的衣服,背影又很相似,娟代自然不会怀疑。相信书房里的人是丈夫,只要不发生意外,从书房里出来的人无疑也是丈夫。继而,从寝室到第二天凌晨,受一连贯的错觉支醒,也是无可非议的。何况胆大心细的罪犯又故意切断了电源。据娟代说,第二天让电业局的人来修理,查来查去,找不出原因,最后发现电门不知何时被拉开了。可以认为,罪犯是趁大家都熟睡的机会潜入厨房,关掉了电门。电灯不亮,一般人家是不会注意电门的,尤其是在急于送主人上路的时候,女佣人们怎么能把精力放到那上面去呢?!这一点,罪犯也是估计到了的。
  “那人要不是我丈夫,会是谁呢?”
  娟代终于提出了这个关键性的问题。她恐慌得几乎要哭了起来。
  “请不要惊慌,如果我想象得不错,那个人就是琴野。”
  “不,不可能。你在胡说些什么!是做梦吧?琴野早已死了,那天晚上他已经被杀死了。”
  娟代美丽的脸痛苦地歪扭着,对我的话她丝毫不相信。
  “实际上琴野并没有死。当然,这对你是十分不幸的,死者不是琴野,而是被伪装成琴野的谷村,是您的丈夫。”
  娟代惊得呆住了。要是说丈夫下落不明,就有可能藏在世上的某个地方,无论如何,还有见面的希望。要是那个被残害的人是自己的丈夫。尽管因丈夫不是罪犯这一点在道义上能得到安慰,可是悲痛却有增无减。更残酷的是,那个与自己丈夫世代为敌的人,硬把硫酸灌入自己丈夫口中,又把自己糟蹋了一个晚上。这对于一个女人,对于一个妻子是无法忍受的。
  “我怎么也不能相信。有确凿证据吗?请全部讲出来!我经得住。”
  娟代无力地张着那干巴巴的发青的嘴唇。
  “是的,我有足够的证据。这个笔记本和烟灰缸上留下的指纹同G町空房子中被害人的指纹完全一样。”
  当时,爱知省还没有索引指纹设备,被害人的面目又被毁坏了,身分不易查明。若是在东京,从索引指纹中可以取出有前科犯人指纹对照。当时,我是个初出茅庐的刑事侦探,对指纹等颇感兴趣。我用指纹缩放仪把死者的指纹一个一个地分了类,并把细微的指纹特征印在脑子里。被害人的右手拇指指纹特别,是乙种磅状纹。单凭这一点我就有把握了。
  何况在七条线纹上还有一个细小的刀伤斜穿而过。具有同一乙种磅状纹,同一只、同一型状伤痕的拇指,我想在世上是独一无二的。这个指纹是空房子内死者的指纹,可以确认,死者不是琴野宗一,是谷村万右卫门。过后,我又把死者指纹和笔记本上的指纹进行了认真对照,结果分毫不差。
  我把自己的发现和推理向上司做了汇报,结果得到了上司的承认,我的推理完全成立。我就靠这个拇指,推翻了以前的定论,使当事者和当地的新闻记者大为震惊,我也为此欣喜若狂。
  事情是这样的。罪犯在谷村家里演了一场以假乱真的鬼把戏,使娟代上了圈套,目的是使娟代坚信自己的丈夫在第二天凌晨还活着,绝不会是被害者。根据娟代提供的情况来看,谷村当天晚上很可能去会过琴野。要是其中一方的谷村还活着的话,死者无疑是琴野了。谷村和琴野的背影很相似,又都留有分头,如果换了装,毁了面,是很难辨认的。另一个重要的因素是娟代当时的心理。娟代确信自己的丈夫在第二天凌晨到东京去了,而死者出事的时间是在头天晚上。这样一来,她是不会辨认尸体的。而这一点又是杀人犯最害怕的。可见,罪犯是掌握了娟代的心理,其机警狡猾是非凡的。可是,侦探有句行话说得好,“智者千虑,必有一失,”。罪犯的阴谋再周密,也定会有破绽。琴野杀人后毁坏了被害人的面容,却忽视了比面容更具有鉴别能力的东西——被害人的十指,这是他最大的失算。
  即便如此,琴野的犯罪阴谋也是惊人的。他这一步棋,一是随心所欲地报了几代人的冤仇,二是同梦寐以求的女人过了一宿夫妻式的生活,尽管只是一个晚上。又盗走了金柜里的存折,从一个乞丐一下子变成个大富翁,真可谓一举三得。
  回头想想,琴野在作案之前象老朋友一样屡次到谷村家去,并不仅仅是为了看娟代饱眼福。而是为了熟悉谷村夫妇的起居习惯,家里房间的设施,开金柜的方法,放印章的地方,电门的所在等等。琴野早就垂涎着金柜里的五万元钱,终于选择谷村上东京的头天晚上下了毒手。
  琴野的犯罪经过我不想重复了,只想再补充一点。琴野事先预备好硫酸潜伏在空房子里,等谷村进屋后就马上捆住他的手脚,干下了伤天害理的事。然后,又把绳子松开,换了衣服又重新缚上,一切都办妥了,完全成了谷村的琴野把硫酸瓶子藏起来,神不知鬼不觉地从事先了解到的木板折叠门进去,钻进了谷村的书房。以后的事就不必再说了。
  到此为止,硫酸杀人案的侦破工作就算结束了。
  听完硫酸杀人柔后,猪股不由得夸奖了我一番。但他马上又提出了下面的疑问。
   


  “说得太有趣了。你不仅是一位杰出的侦探,还是一位相当了不起的艺术家!你使我大饱耳福,度过了从末有过的愉快时光。你讲得条理清楚,简明易懂。只是有一点。那个真正的杀人凶手琴野最终怎样了呢?
  “遗憾得很,罪犯至今仍逍遥法外。当时,琴野的人头画像就不用说了,就连照片都大量复印发给全国各大警察署请求协助捉拿归案。可是,从那以后已有十年了,仍然没有捕获。看来,一个人要想躲藏起来是很容易的。也许琴野早在警察不注意的地方悄悄地死去了。就算是还活着,就连我这主办案人都忘得一干二净,还有谁去注意他呢?”
  猪股听完了我的话,笑嘻嘻地紧盯了我半天,略带挖苦地说:“这么说,犯人自己没有供认,只有你这位杰出侦探的独自推理了?!”
  我顿时感到浑身不快。猪股似乎在想什么,出神地望着那脚下黑古隆冬的深渊。时已黄昏,阴沉沉的天空越来越暗,暮色铺天盖地压了下来,象要把大地上的万物压个粉碎。前方,连绵起伏的群山黑压压地连成一片。悬崖下,弥漫着浑浊的暮霭,见不到生气;只有远处传来的瀑布声,象个不祥之兆迎合著我心脏的跳动。过了一会儿,猪股把目光从渊底收回,意味深长地注视着我。有色镜片在昏暗中忽闪忽闪的,透过镜片,仍可以看到双眼皮,大眼睛。我注意到猪股的左眼从未眨过,想必是个假眼,要不,好端端的眼睛为什么要戴著有色眼镜呢?完全是为了假眼,我下意识地想着,目光又落到了对方的脸上。
  猪股没有回答,却又说了一件幼稚可笑的事。
  “你知道小孩子们喜欢的游戏划拳吧。我很拿手,怎么样,猜一把看,你肯定不行。”
  我感到诧异,一时不知道如何回答是好。可是看到对方孩子气的挑战目光时,又不服气,答应了一声便伸出了右手。
  于是,“拳拳抱,拳拳抱……”中年人粗犷的喊声便在静静的山谷中回荡开来。猪股果真厉害,开始几下,还不分胜负,渐渐地,他就占了上风,使我怎么也无法取胜。当我无可奈何认输后,他便笑着说:“怎么样,不行吧!说起来我也差得很。划拳这玩艺儿,奥妙无穷,其原理可说相当于数、理、皙学。第一次出包袱输了,脑子笨的孩子就会想,对方是用剪子赢的,要胜剪子,下次我得出锤子,这是最幼稚的想法。与其相比,稍微聪明点的孩子呢,他就会想了,我是出包袱输的,下次要出锤子,对方必出包袱,因此,我得用能胜包袱的剪子。这是普通的想法。而最聪明的孩子呢,他又会进一步想了,我是输在包袱上,下次要出锤子,对方定出包袱,因此,我应出剪子,可是,对方一定也能想到这一点,必然会出锤子来破。为此,我应选择包袱。如此往来,总是比对方多想一筹。在划拳上就会常胜不败?这个道理,不仅仅局限在划拳上,可适用于一切人事纠葛。对于犯罪问题也不例外,可以说,侦探和罪犯就是在划拳。机警的罪犯往往会精心钻研侦探和警察的心理、思维,从而想出更加狡猾的阴谋。这样的罪犯就会为所欲为。”
  猪股稍顿了一下,又看着我嘻嘻地笑了起来。
  “埃德歌的小说《一位被盗的信》,你是知道的。那里写有同我说的意思稍有出入的小孩游戏掷色子。最后,问最擅长的聪明孩子有什么技巧时,得到的答复是,正在想什么的时候,要尽量使自己的表情接近于对方,并认真琢磨与其表情一致的自己的心理状态。德由柏说这个孩子的回答,比卡亚布库和长柏斯亚的哲学思维能力更进了一步。但是,你在审理硫酸杀人案时,对于设想的罪犯,想到与其表情一致的问题了吗?恐怕未必吧?就连刚才同我猜拳,对这一点你也是麻木不仁的吧?”
  猪股显出一种得意的神气,看着我。
  这个狡诈的家伙,他在开始对我进行嘲笑。
  我控制着自己,冷静地面对着他,思索着。我开始讨厌猪股絮絮叨叨的说话方式,他到底要说什么呢?
  “听话听声,你的意思好象是说我对硫酸杀人案的推理是错误的。罪犯似乎比我更高一筹。看样子,你有更高的见解,请讲出来,不必客气。”
  我忍不住回敬了他一句。
  猪股依旧是笑嘻嘻的。
  “进一步想想,你的推理是不值一驳的。如同你凭一个指纹推翻原定案一样,我只是用一点就可以使你的推理毫无价值。”
  他的话,对于我这个吃了十多年侦探饭的人来说,未免有些太失礼了。
  “我冼耳恭听,原领教你的高见。”
  “这是很简单的,日记本和烟灰缸上的指纹是伪装的。”
  “伪装的?”
  “是的。谷村使用过的用品上的指纹,不是他本人的,而是另一个,你认为没有这种可能吗?”
  我没有马上答话,对猪股的意思尽管不全明白,也着实吃了一惊。
  “你不知道,谷村耍了一个阴谋,他有意让别人在自己常用的物品上留下了手印。象日记本、烟灰缸啦,你只发现了两个,其实,继续查找,其他物品上都有同样的指纹。看起来好象是谷村万右卫门的,试想一下,让一个常出入自己家的人留下手印,不是易如反掌吗?”
  “这一点也许有可能。可那又能是谁的手印呢?”
  “琴野的。”猪股继而以同样的口气说,“琴野不是常到谷村家去吗!谷村使琴野在毫不介意的情况下,在许多物品上留下了手印。同时,他又把留有自己指纹的光滑器皿全部找出来,细心擦掉。”
  “是琴野的指纹?这怎么可能!”
  我陷入了困惑之中,提出了一个愚蠢的问题。
  “当然有可能。你是鬼迷心窍,总是迷信空房子里的死者是谷村。假如死者不是谷村,而是开始推断的琴野,那么,指纹就不一致了吗?这样一来,日记本上的指纹不就是谷村有意伪装的吗?”
  “那I么,犯人是谁呢?”
  我完全被猪股控制了,又提出一个糊涂问题。
  “这还用问吗?在日记本上让琴野留下指纹的一定是谷村。”
  猪股下了断语。那种神情简直是目中无人。好象他说的千真万确,他就是当时的见证人一样。
  “谷村被金钱所迫,这一点你是知道。羊肉包子铺已面临破产,几十万元的债务,即便是倾家荡产也无法偿还。与其承受这样的痛苦,倒不如携带万元现款一走了事。当然还有其它原因。害琴野不是偶然的,他早有预谋。除金钱以外还有一个原因,就是另一个女人。是的,使自己的妻子遭受如此大祸却不以为然,只能是为了另一个女人。谷村当时正同另一个有夫之妇在搞不正当的恋爱,这就决定了他们双双私奔的命运。女人,金钱,复仇,在谷村看来,就是你说的一举三得。”
  “那时,谷村认识的人当中,比起你这样热爱侦探工作的人,更多的是些具有空想性格的警察。假如没有你,他们是想象不出如此险恶的阴谋的。你是谷村唯一的目标。就象孩子的游戏掷色子,就象同你划拳,谷村万右卫门尽量使自己的表情和你一致,内心却费尽脑汁形成了一个周密的圈套。现在看来,都已兑现。对于一个了不起的罪犯来说,有一个非常杰出的侦探对手是十分必要的。正因为有了你这样的侦探,谷村的阴谋才能得逞。
  “对于谷村,这个阴谋有一种使人难以想象的魅力。如你所知,他是沙得侯爵的后代,尽管对自己的妻子早已厌腻。还是演了一场好戏,骗过了妻子。谷村把自己扮演成好象琴野装的角色。故意不说话,不露脸。一时间又哭又笑,单方面同妻子达成了不义的盟约。
  “谷村那个残酷的杀人手段。恰恰表现了他独特的创造力。你把死者的面孔形容为一个熟裂的石榴,太恰当了!这个石榴对谷村有一种可怕的诱惑力。看到被害人的面孔披毁坏了,稍微敏感些的警察就会认为是罪犯的鬼把戏。死者穿着琴野的衣服,警察就会直感到死者不是琴野。而可能是另一个人。促使警察如此分析、审理这桩杀人案,也正是谷村所希望的,被害人正如同被推断的一样,是琴野。
  “这样一来,那硫酸瓶子不是琴野的,而是谷村事先买好带到那个空房子里,犯罪后,在返回家的途中抛进了道旁的阴沟里。后来,就是谷村家的那出戏。”
  猪股绘声绘色的描述使我十分震惊。眼前这个人究竟是干什么的?为什么向我说这些没头没脑的话?!单从游戏理论上讲,未免有些过分独断了。我一个劲地想着,没有开口。
  猪股闭上嘴,目不转睛地盯着我,脸上露出一种难以琢磨的表情。忽地,他把双手放到嘴边,咔嚓一声拔出了上下两片假牙。刹时,那张巧嘴变成了八十多岁的老太婆的嘴了。失去了假牙的支撑。鼻子下的皮肉松懈下来。整个脸犹如压扁了的灯笼,瘪了下去。
  猪股又摘下眼镜;微闭双眼,含糊不清地说道。“请仔细看看我,首先想象着在浓眉下是一双单眼皮眼睛。鼻子略塌。没有胡子,有一个头发黑密的分头。怎么样,想起来了吗?在你的记忆里没有这种印象吗?”猪股说完,象是要让我看个明白,把脸往前伸了伸,眼睛照样闭着。
  我在脑海里极力搜索这个虚影,渐渐地。就象照片显影,眼前出现了一张意料不到的面孔。明白了,假如不是他,怎么会把这起刑事案讲得如此活龙活现。我忍不住失声叫了起来。
  “啊,你是谷村?!”
  “是的,我正是谷村。看来连你也骗过了,没能一下子把我认出来。”
  猪股,不,谷村说完后又嘻嘻地笑了起来。
  “可是你怎么弄成这个样子呢?我还是难以置信。”
  谷村痛快地说:“这很简单,我从银行里取出五万元现金后,稍微换了一下装便同那个有夫之妇逃往上海了。如你所说。等想到死者是琴野宗一也得两天工夫,因此,我丝毫没感到危险。待到你们怀疑我的时候,我们已到了朝鲜。正坐在从朝鲜开往上海的火车上。我不愿乘轮船,我觉得,轮船好似犯人的牢房,令人头痛。”
  “我们在上海的一家中国人那里租了几间房子,过了一年,这一年是十分快乐的。娟代是位很漂亮的女人,可是和我的性格有些合不来,我更喜欢的是明子这样妖婆似的女人。明子是和我私奔的女人的名字。我从心里爱她。即便是现在。”
  “在上海期间,以预防方一。我曾试着做过一些化装,采用过抹颜料,安假胡子等办法,都不称心。最后决定彻底整容,让谷村万右卫门在世上永远消失,以另一个面目出现。上海有许多高级医院,大都是外国人经营,我在那里物色好合适的牙科医生、眼科医生和整容医生,定期去就诊。我先去掉了比别人多一倍的头发。长头发很难,去头发却很容易。涂上脱毛剂,立竿见影。接着就是稀疏毛,整理鼻子。我的鼻梁矮,很难看,现在这个样子是采用象牙手术制成的。其次梗是改变整个脸型,这也不难,换个满口假牙就行了。我是兜齿,牙往里长,虫牙又多,一下子全拔掉,在狭窄的牙床上按上和以前正相反的鲍牙,就成了现在这个样子。胡子也留起来了。最后,只剩下眼睛了,这是件棘手的事。我先把单眼皮割成了双眼皮,这倒没什么难的。可还不得不放心,总戴著有色眼镜又不是事,想来想去,终于横下心,牺牲一只眼睛。安上假眼,这样就有了戴有色眼镜的借口。眼睛的形状就完全改变了。最后,我的整个面孔都成了人工制作的。在我的脸上,再也看不到谷村的样子。但明子却常开玩笑地说我脸上仍瞧保留着先前的迷人之处。”
  谷村若无其事地叙述了这段骇人听闻的事。用右手猛然挖出了左面的玻璃假眼,放在手里玩,他把深陷进去的黑洞洞的眼窝朝着我,又继续说。
  “谷村大变样后,我们俩又双双返回到日本来了。上海是个好城市。可对一个日本人来说,还是故土难舍。更何况在全国各地的温泉转悠,就如同生活在另一个天地里。近十年来,我们如同在真空中渡过来的。”
  独眼谷村悲伤地望着深深的峡谷。
  “不可思议!我做梦也没有想到会有这件事,更想不到你今天会把这件事告诉我。”
  我忽然感到,要说偶然,这便是一个可怕的偶然。
  “哈哈!哈哈!”谷村低声答道:“你是没有料到,我是有意让你讲那件刑事案的。看看这本书,我在来路上不是提到过它吗?这是我引诱你讲硫酸杀人案的诱饵。你刚才说把具特的小说《最后的案件》的梗概忘却了。其实不然,在你的记忆里,仍保留着一定印象。《最后的案件》中说,罪犯装份成被害者潜入被害人书房,槽蹋了被害人的妻子。这一点同你审理的硫酸杀人案没什么两样。因此,见到这本书,你就会想起硫酸杀人案。你对这本小说没有印象了吗?看看这里,这里有用红铅笔写的感想,你对这些字也没有印象了吗?”
  我凑近那本书,那些字使我恍然大悟。这是很早以前的事。当时,我还是个月薪微薄的年轻警察,没钱买自己喜欢的书。于是便常常到谷村家去借新书看。这本书就是其中的一本,我读完后,便在空白处写下了感想,这些红铅笔字正是我的亲笔手记。
  谷村好象不愿再说什么了,一下子沉默起来;我也没说什么。脑子里却在思索着一个问题:和谷村的这次不期而遇意味着什么呢?谷村挖空心思,想方设法逃避刑法,今天却又当面向我坦白,这又意味着什么?或许是谷村的一个失算吧。这起刑事案还没有解除,谷村不会是错算了年月,误认为已解除了吧?我打算逮捕他,却又心有余悸,恐怕又是他的一个什么圈套。
  “谷村,你为什么要向我公开这件事呢?你不会是想到解除的问题吧?”
  我想一语击中要害。,可是谷村却毫无反应,依旧漫不经心地说:
  “不是,我不愿考虑那样胆小的事。解不解除,我一概不管。要问为什么向你公开,则完全是出于好胜,是流在我血管里的侯爵的血促使我这样做的。你是我的手下败将,你完全上了我的圈套。我感到遗憾的是,你并没有慎重地审理那件杀人刑事案,却认为自己做了一个精辟的推理,又结了一起大案子而得意忘形。我就是想告诉你,你失败了。”
  谷村原来是如此用心。可是,结果会怎样呢?我一败到底了吗?!
  “我的确输了,这一点没有什么可说的。可是,既然真相大白了,我作为一名警察就必须逮捕罪犯了。你会认为击败了我而沾沾自喜,可是,你不要忘了,另一方面,你还会使我立一大功,我可以立即逮捕你这个杀人犯。”
  我说着一下子抓住了谷村的手腕子,然而。他却轻易地把我挡了回来。
  “不必这样,我们过去不是常掰腕子吗?你什么时候赢过?再比你还是定输无疑。你大概还没有注意到我选择这个场所的意图。我早已打算好了,假如你胜过我,并硬要抓住我的话。我就把你推下这万丈深渊。哈哈,不过你不必担心,我不会跑的,也不想麻烦你,我会自己结束自己的。说句实在的话。我在这世上已没有可留恋的了。对生命已毫无惋惜。我生活的希望,我的明子,一个月前被急性肺炎夺走了。在她临终的床前,我约好要随她去,到地狱去。当时只有一个心事,就是我找到你说明事情的真相。现在,这唯一的心事也解决了。永别了,朋友。”
  “永——别——了”喊声象箭一样向谷底滑去,谷村趁我不注意。跳下悬崖。
  我屏息、注视着谷底。一个渐渐小去的白点儿。扑通一声落入了深渊;刹那间,几圈大波轮在静静的水面止扩展开来。
  在波轮里面,我似乎看到了一个巨大的熟裂的石榴。
  过了一会儿,峡谷里又恢复了原来的平静。群山和峡谷都笼罩在一片暮霭之中。大地死一股的寂静,只有远处那条瀑布以千篇一律的节奏,迎合著我心脏的跳动。
  我决定离开这块岩石。无意中,发现谷村留在干燥、发白的岩石上的纪念品——黑色封皮的侦探小说和小说上的一颗玻璃球假眼。那颗发白的玻璃球假眼凝视着阴暗的天空,象是小声叙述着一个离奇的故事。
回复

使用道具 举报

平成的福尔摩斯

40

主题

20

好友

1233

积分

 

升级
4%
帖子
4357
精华
19
积分
1233
威望
301
RP
2221
金钱
80 柯币
人气
1451 ℃
注册时间
2008-6-20
12
发表于 2009-2-28 20:59:14 |只看该作者
与画中人同行的人
                       [日]江户川乱步/著  邓青/译
    如果这个故事并非出于我的杜撰或者一时不着边际的幻想,那么只能说明,那
个与画中人同行的男人是个疯子。不过,也有可能是我无意间寻到了悬浮于大气中
的一个神奇的镜头装置,偷窥到的另外一个世界的景象。总之,这好比我们常常在
梦中看到的。梦里的世界不总是会与我们熟悉的现实世界截然不同吗?亦或者,这
如同疯子眼中所见、耳中所闻的。他们能感觉到的不常常是我们正常人体会不到的
东西吗?
    时间已记不清了,总之,那是个温暖的多云天气里发生的事情。当时我正从鱼
津返回。我去鱼律是为了专门去看海市蜃楼。我刚讲到这儿,我的朋友们就打断我
说:“你不是从没去过鱼津那地方吗?”我被他们问住了,我真的无法拿出能够证
明我某年某月去过鱼津的证据。那么,这真是我做的一场梦吗?可是,我怎能做出
如此色彩缤纷的梦呢?我的梦通常都像是黑白电影,不着一点颜色,而那火车里,
以及那幅画里的景色是那么多姿多彩、姹紫嫣红,如同亲历,至今仍不停地在我的
回忆中闪现。有没有这种彩色的梦呢?
    那天,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看到了海市蜃楼。我一直幻想着美丽的龙宫会呈现
在自己的眼前。可是当真正的海市蜃楼出现的时候,却把我惊得失魂落魄、大汗淋
漓。
    鱼津的海滨聚集了成千上万黑压压的人群,他们都在凝神屏息、聚精会神地眺
望着前方的蓝天大海。我从没有见过如此宁静的海面,她就像一个一言不发的哑女,
令我颇感意外。因为在这之前,我一直固执地认为日本海肯定是波涛汹涌、波澜壮
阔的。然而我面前的大海是灰色的,不起一丝波澜,就像一片一直延伸到天边的大
沼泽。而且她像太平洋一样没有水平线,海与天融化在了同一种灰色当中,像一面
巨大的灰色的薄纱。我以为这雾霭般的灰色薄纱的上半截一定是天空,下半截是海
洋,没想到连这也猜错了。一片如幽灵般的白帆轻快地划透了上半段薄纱,同时也
否定了我的猜想。
    海市蜃楼,其实就像是一张被淋上了墨汁的乳白色胶片,当墨汁自然渗透之后,
再把它放大成无数倍,投影到空中,形成的大气电影。
    遥远的能登半岛的森林,透过无数个不同的大气镜头,被投影到了我们眼前的
大气中,就像在没有调好焦距的显微镜中呈现的黑虫子,模模糊糊却又大得惊人。
它如同笼罩在观者头顶上的奇形怪状的乌云。然而与真实、清晰的乌云不同的是,
海市蜃楼让人无法判断出你与它之间的距离。它忽远忽近,一会儿远在天边,一会
儿又近在眼前。这种飘忽不定的性质使得海市蜃楼披上了神秘而恐怖的面纱。
    悬浮于大气中的朦胧模糊的影像在不停地变化着:一会儿是个巨大的黑色三角
形,像直插云霄的宝塔;一会儿又变成了横向排列的长条,如疾驰的火车;一会儿
又变成了整齐挺拔的杉树林,静悄悄的,可不一会儿,它又幻化成了别的形状。
    海市蜃楼似乎具有令人发狂的魔力。至少,对我来说是如此。要不然,我在回
程的火车中,怎么会像是着了魔似的呢。
    我从鱼津车站登上开往上野的火车时,已是傍晚六点左右。不知是偶然还是一
贯如此,总之我乘坐的那节二等车厢里空荡荡的,除我之外,只有一位先来的乘客。
他独自坐在对面角落的椅子上。
    我们的火车发出单调的声响,一个劲儿地向前飞驰,寂静的海岸、陡峭的悬崖、
空旷的沙滩飞快地从我的眼前掠过。在如沼的雾蒙蒙的海面上,隐隐约约悬浮着一
抹残血般的晚霞。大而真切的白色船帆漂浮在海面上。车内亮起的灯光和窗外渐渐
暗淡的光线,明白无误地告诉了我,夜幕即将来临了。就在这时,角落里那位先来
的乘客突然站了起来,把一块黑色的大包袱布铺在了坐垫上,然后取下了挂在车窗
上的一件扁平的、约有两三尺长的东西,小心翼翼地包裹起来。他一连串的动作引
起了我的注意。
    那扁平的东西大概是一幅画吧。但是他为什么要把画反过来,面朝外挂在车窗
上呢?这里面有什么特别的意义吗?他把包得好好的东西取出来,又特意反挂在车
窗上,单是这一点就颇耐人寻味了。在他打包的时候,不经意间让我瞥到了画面。
啊!那是一幅多么生动逼真的画呀!
    我重新打量起那幅画的主人。画的主人赋予了他的画以神秘的色彩,而那幅不
同寻常的画反过来也为他的主人披上了神秘的面纱。
    他是个老派的人,身穿着一件黑色的窄领、垫肩的老式西服。这种样式如今只
能在我们父辈年轻时的老照片中才得一见了。不过,这种西服穿在身高腿长的他的
身上却别有一番神韵。他的脸长长的,两只眼睛也很有神,而且黑黑密密的头发梳
理得很整齐,所以给人的总体感觉颇为潇洒,乍一看似乎只有四十岁左右。可是仔
细观察的话,就会发现他的脸上已经布满了深深的、纵横交错的皱纹,少说也有六
十岁了。满头乌发与满脸的皱纹,两者的对比实在太强烈了,以至于我刚发现时很
是吃了一惊,感觉非常不好受。
    他小心翼翼地把东西包好,突然朝我这边看了一眼,正巧遇上我好奇的、张望
的眼神。我们的视线在空中相遇了。他害羞似地,冲我咧嘴微笑了一下,我也不由
自主地冲他点了点头。
    之后,我们依旧远远地坐在各自的角落里。在此之间,火车经过了两三个小站。
我和他的视线也不时地再次交汇在空中,随即又迅速地、不自然地避开了。车窗外
已是漆黑一片。即使把脸贴在玻璃上,也只能看到海滨渔船上朦朦胧胧的灯影,除
此之外什么也看不到。在无边无际的黑暗中,我们这间小小的车厢似乎成了惟一存
在的世界。仿佛全世界的生物都被毁灭了,仅留下我和他两个人。一路上,我们乘
坐的这节二等车厢一直没有上过乘客,就连列车服务员和列车长也没露过一次面,
如今回想起来,这点确实有些令人费解。
    渐渐地,我觉得这个搞不清是四十岁还是六十岁的男人变得可怕起来。恐惧感
混杂着其他不着边际的幻想,顷刻之间就扩散到了全身的每一个部位。我终于无法
忍受这种汗毛倒竖的恐惧,索性站了起来,毫不客气地向他走去。我越是怕他,越
要逼自己靠近他。
    我大大咧咧地坐到他对面的座位上。坐定之后,我越发觉得他那张布满皱纹的
脸具有一种神秘的力量,我不由自主地安静了下来,凝神屏息,眼睛一眨不眨地打
量着他。
    从我离开座位起,他的目光就一直迎着我。他见我一动不动地看着他,便像早
有准备似的,用下巴示意了一下自己的包裹,冲我招呼道:
    “是为了这个吗?”
    那口气就像这件事是理所当然要发生的样子。我反倒愣住了。
    “你是想看这东西吧?”
    他见我没说话,又重新问了一遍。
    “能给我看看吗?”
    由于受到他的影响,我说出了令自己都感到吃惊的话。要知道我可决不是为了
要看他的包裹才离开座位的。
    “我很乐意让你看一看。我从刚才起,一直在考虑着这件事。我想你一定会来
看它的。”
    男人——或许称他为老人更合适一些——一边说着一边动手解开了包袱布,取
出了画,挂到了车窗上。那是间布贴画。这次是正着挂的。
    我只匆匆地看了一眼,就不由自主地闭上了眼睛。虽然我至今也没能搞清楚为
什么会那样,可是当时的感觉非如此不可。几秒钟之后,当我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
出现在我眼前的是我从未见过的奇妙的东西。虽然我实在说不清它究竟“奇妙”在
何处。
    那幅画的背景,就像歌舞伎表演时用的背景一样。无数间房屋重重叠叠,错落
有致;青青的榻榻米和格子天棚简单明了,层次分明;整个背景以蓝色为主,分外
醒目;左前方用粗糙的手笔勾勒出黑色的窗楞,和随意摆放的同色调的书桌。好了,
这样形容您也许会更明白些,总之,它与献给神社、庙宇的匾额的画风有异曲同工
之处。
    这样的背景衬托着两个长约一尺左右的人像,就像众星捧月一般。我之所以这
么形容,是因为整幅画中只有这两个人物是用布贴艺术精心制成的。一个身穿老式
黑天鹅绒西服的白发老人正襟危坐着,(不可思议的是,除了满头白发不同之外,
画中老者的长相和这幅画的主人一模一样,就连他们身上所穿的西服的做工也别无
二致)另一个人物是位十七八岁的美少女,她正粉面含羞地依偎在老者的膝上。简
而言之,这幅画描绘的就像是戏剧的色情场面。
    西装笔挺的老者和美艳绝伦的少女的组合确实让人感到有几分异样,然而这并
不是让我感到“奇妙”的原因。
    与粗糙的背景截然不同,布贴部分真可谓巧夺天工。人物的脸是用白纪做成的,
很有立体感;每一个细小的皱纹都清晰可辨;姑娘的云髻似乎是用真正的发丝一根
根的粘制而成的,老者的白发也是如此;西服上的缝线历历在目,连一颗纽扣也不
少;少女的乳房高耸,腿部曲线柔和,火红色的绉绸飘逸,白嫩的肌肤隐约可见;
玉葱般的手指,贝壳般晶莹剔透的指甲。我想借助放大镜的话,甚至还能找出毛孔
和汗毛来呢。
    我也曾见过不少布贴画,但都不能与这幅相提并论。看来它一定是出自此道中
的名家之手。然而这也不是让我感到“奇妙”的原因。
    这幅画已经相当有年头了,背景的颜料剥落了不少,就连姑娘身上的绉绸和老
者身上的天鹅绒也褪色了。尽管如此,整幅画依旧非常醒目,生机勃勃,就像一团
熊熊燃烧的火焰,闪耀在观者的眼中。这点确实有些不可思议。然而令我感到“奇
妙”的原因也不在此。非说不可的话,那种奇妙的感觉就在于,我认为画中人是活
的。
    这幅布贴画中的人物就像神话故事里的画中仙,具有长生不死的法力。所不同
的是,他们似乎没有画中仙那样来去自如的自由。
    老人看到我惊异的表情,如遇知音,急切地说道:
    “啊!你好像能明白的。”
    他边说边把背在肩上的黑色皮箱放了下来,小心翼翼地打开锁,取出一个老式
的双筒望远镜,递给了我。
    “你用这个望远镜再看看。不行,这儿太近了。麻烦你退后几步。好,就站那
儿。”
    我不知不觉成了急速膨胀的好奇心的俘虏,顺从地依照老人的要求,离开了座
位,退后了五六步。老人为了让我看得更清楚些,特意用双手把画迎着光举了起来。
现在回想起这一幕,确实觉得有几分不可思议。
    那架老式的棱镜双筒望远镜似乎是三四十年前的舶来品,样子很蠢笨,是我小
时候经常在眼镜店里看到的那种。和它主人身上的西服一样,是足可以收进历史博
物馆当文物来展示的宝贝。
    我很爱惜也很小心地在手上摆弄了一会儿,正准备举到眼前欣赏那幅画的时候,
老人忽然大叫了一声。那凄厉的声音吓得我险些丢掉了手上的望远镜。
    “不行!不行!你弄反了!不能反过来看!不行!”
    老人脸色苍白,双目圆睁,一个劲儿地挥着手。望远镜弄反了也没什么大不了
的,何必如此激动呢?我很不能理解老人夸张的举动。
    “确实,我弄反了。”
    我急着想知道用望远镜欣赏那幅画的效果,所以并没有过多地在意老人的表情。
我重新拿正了望远镜,迫不及待地举到眼前,细细欣赏起画中的人物。
    随着焦距的调整,眼前的画面渐渐清晰起来。望远镜中,姑娘的胸部陡然被放
大了数倍,占满了我整个的视线,仿佛全世界都被浓缩在这里。
    在这之前和之后,我都没有体会过那种瞬间的震撼感觉,所以很难形容出来让
你们明白。那感觉有点类似于潜入海底的海女某一瞬间的动作。海女们潜入海中的
时候,总会引起海水的剧烈波动。我们透过那晃动的蓝色水波,可以看到她们朦朦
胧胧、微微发白的还略微有些曲折变形的身体轮廓。可当她们猛地跃出海面时,水
中那种朦胧、发白、扭曲的样子一下子全消失了,清晰真切的身影令人眼前为之一
亮。对,当布贴画中的姑娘在我的望远镜中出现的时候,就是那种感觉。一个真人
大小的姑娘活脱脱地跃人了我的视线。
    十九世纪的老式望远镜中出现了一个我们难以想像的奇妙世界。在那里,一个
美艳的少女和一个穿老式西服的白发老者奇怪地生活在一起。虽然我深知偷窥别人
的秘密不礼貌,但依旧身不由己地着了涟。
    虽然那少女依旧不会动,却给了我与用肉眼观看时截然不同的感觉。她活力四
射,原本苍白的脸颊飞起一片桃红,胸口起伏着,诱人的胴体在火红色的绉绸下散
发出少女特有的迷人气息。
    我贪婪地在望远镜中抚遍了她的全身,才把目光转向了她依偎着的幸福的白发
老者。
    老者也显得很有生气,他的手扶着少女的肩头,一副很幸福的样子。可奇怪的
是,当我把镜头调到最大,观察他布满皱纹的脸部时,却发现了那些皱纹深处掩藏
着的奇怪的苦闷表情。由于望远镜的作用,老者的脸近在咫尺,大得有些变形。我
越仔细看,越清楚地感觉到他脸上有一种说不出的异样,一种悲痛和恐惧交织的复
杂表情。
    看到这儿,我仿佛被魇住了一样,无法再接着看下去,不由自主地垂下了双手。
我茫然地环顾着周围。寂静的火车车厢,醒目的布贴画,双手举着画的老人,一切
都没有变;窗外依旧是漆黑一片,火车依旧发出单调的声音,一切都没有变。我如
同从噩梦中醒来一样。
    “你的表情很怪呢!”
    老人把画挂口窗上,回到原位,一边冲我打着手势,示意我坐到他的对面,一
边盯着我的脸说道。
    “我头有些不舒服。可能是这里太问了。”
    我含糊其词地搪塞着。
    老人探过身,把脸凑近我,细长的手指像打拍子似的在膝上敲着,压低声音说
道:
    “他们是活的。”
    接着,他像是要宣布一个大秘密似的,把身子探得更近了,眼睛睁得溜圆,牢
牢地盯着我的脸,小声地问道:
    “你想不想听听他们的身世。”
    因为火车的声音很响,老人的声音又很低,我怕听岔了,所以又重复了一遍。
    “您是说他们的身世吗?”
    “对,他们的身世,特别是这位白发老者的身世。”
    “是从年轻时候讲起吗?”
    那晚,我真的像是着了魔。每每脱口说出令自己都感到吃惊的话。
    “是的,是他二十五岁上发生的事。”
    “我很想听一听。”
    老人露出了舒心的笑容,欣喜地说道:
    “啊!太好了!你果真愿意听我讲!”
    于是,他给我讲起了一段令人难以置信的故事。
    “那是我生命中的一件大事,所以我至今仍记忆犹新。哥哥是明治二十八年四
月变成那样(他指的是布贴画中的老者)的。那是二十七号傍晚发生的事情。当时,
我和哥哥都尚未继承家业,住在日本桥通三丁目。父亲经营的是一家做绸缎布匹生
意的商店,就离浅草的十二阶不远。因为顺路,所以哥哥很喜欢每天去爬那座凌云
阁。我要先说明的是,哥哥是个赶时髦的人,非常喜欢稀奇古怪的外国货。这架望
远镜就是最好的证明。哥哥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在横滨的一家旧家具店门口找到了
这个当时外国船上的船长专用的东西。据说他为此花了不少的钱。”
    老人每当提到哥哥时,总会看一眼,或者用手指一指布贴画上的老者,仿佛是
在介绍坐在自己身边的人一样。老人已经把记忆中的哥哥和布贴画中的老者混为一
谈。仿佛画中人依旧是有生命的,正坐在一旁倾听着他的叙述。然而,最不可思议
的还是我,我竟然觉得这并不奇怪。仿佛在那一瞬间,我们已经超越了自然的法则,
置身于另外一个全然不同的世界中了。
    “你有没有去过十二阶?啊,没有啊。那太遗憾啦。我刚才已经说了,那是明
治二十八年春天的事情。当时,哥哥刚刚买到这架望远镜。不久,我们就觉察出在
他身上发生了显著的变化。父亲甚至怀疑他是不是疯了,连我也觉得他有些不对劲
儿。我们全家人都担心得不得了。怎么说好呢?总之,他是饭也没心思吃,觉也没
心思睡,整天不开口,一进家门就钻进自己的房间,闷头想心事。形容消瘦,面色
无华,双目失神,样子糟糕透了。尽管身体如此,他依旧每天雷打不动地早出晚归,
很有规律,像一个公司职员似的。问他出门干啥,到哪里去,他都不回答。母亲心
里非常着急,千方百计地想找出他闷闷不乐的原因,结果一无所获。这种情况持续
了近一个月。
    “因为担心,所以有一天,我悄悄地跟在哥哥的后面,想搞清楚他到底是去哪
儿了。这其实也是妈妈交代我的事情。那天和今天差不多,天也是阴沉沉的。下午,
哥哥穿着他那件自己缝制的,在当时还是非常时髦的黑天鹅绒西服,背着他的望远
镜出了门,往日本桥的马车铁道方向走去。我尽量小心翼翼地尾随其后,以免被发
现。刚开始还挺顺利,可谁知,哥哥似乎提前预订好了去上野的铁道马车,一到那
儿就坐上了。当时的这种交通工具和现在的电车不同,坐下一趟车根本是赶不上前
一趟车的。因为车太少,间隔时间太长了。我无计可施,只得悉数掏出母亲给我的
零花钱,雇了一辆人力车。你知道吧,虽说是人力车,只要车夫脚力好,一样能追
上铁道马车的。
    “我依旧远远地跟着哥哥,不久,他下了车,我也下了车。那里就是我刚才给
你讲过的十二阶。我看见哥哥进了石门,买了门票,从挂着‘凌云阁’匾额的入口
处进了塔中。原来他每天都是跑到这里来。我十分惊讶。我那时还不到二十岁,所
以思维方式总带有一点孩子气,当时我的第一个反应就是哥哥被这里的妖魔缠住了。
    “我只在小时候牵着父亲的手爬过一次十二阶,那之后便再也没来过。因为自
己很不喜欢这里,所以当看到哥哥进去之后,只得硬着头皮往里进。我故意落后一
层,紧跟在后面,踩着黑乎乎的石阶往上爬。塔里的窗户又小,砖壁又厚,所以就
像墓穴一样,冷冰冰、阴森森的。那年正好中日之间爆发了甲午战争,所以有关战
争题材的油画挂满了一方墙壁。一张张如豺似狼的日本兵的脸,一个个血腥残忍的
厮杀场面,一群群浑身鲜血、痛苦挣扎的清兵,一颗颗像气球一样悬挂空中的头颅……
窗外透进来的微弱光线在这些血淋淋的油画上反着光,令人毛骨悚然。我就在这些
东西的陪伴下,战战兢兢地爬到了塔顶。
    “塔顶是用八角形的栏杆护着的,没有墙壁,因而视线变得开阔起来,我的心
情也不由得为之一振。不过刚才漆黑阴森的楼道实在把我吓坏了,我在塔顶调整了
好一会儿情绪才恢复了原状。我凭栏远眺,发现东京的房屋竟然像垃圾堆一样杂乱
无章;品川的炮台也小得像个盆景;连近处的观音堂也变得低矮了许多;十二阶周
围表演杂耍的戏棚变成了可笑的玩具盒;路上的行人只剩下了头和脚。
    “塔顶上有十几个游客正围成一堆,眺望着品川的海面。而我哥哥则独自一人
站在另一面,手里拿着望远镜,一心一意地盯着观音堂的方向看。我从后面注视着
他的背影,越看越出神:周围的景色不知不觉朦胧起来,只有哥哥身穿黑天鹅绒西
服的背影清晰地凸显出来,就像西洋画中的主人公。
    “我想起了母亲的吩咐,于是走上前去,问道:‘哥哥,你在看什么呢?’哥
哥吃了一惊,回过身来,但什么也没说。我接着说道:‘哥哥,你最近的样子很令
父母担心,他们搞不清楚你每天都出去干什么了。原来你是上这儿来了。你能告诉
我原因么?你能跟平日最要好的弟弟讲讲吗?’幸运的是,当时周围没有旁人,我
可以毫无顾虑地、苦口婆心地劝说他。
    “经不住我的软磨硬缠,哥哥终于开了口,将一个月来深藏于心的秘密和盘托
出。但是,令哥哥烦闷的原因实在是太离奇了。哥哥告诉我说,一个月前,他站在
这里,用望远镜观看观音堂内的情景时,无意间在人群中发现了一位不食人间烟火
的美貌少女,向来不把借世女子放在眼中的哥哥,心如鹿撞,神魂颠倒,一下子就
变成了爱情的俘虏。
    “当时哥哥只看了一眼,就激动地丢掉了望远镜,等他回过神来,想再看一眼
姑娘的脸时,望远镜中已找不到她的情影了。哥哥赶忙又在观音堂前后左右的人流
中找寻了一遍,依旧一无所获。
    “自此,生性内向的哥哥便对那姑娘恋恋不忘,害起了相思病。现在的人听了
也许会发笑,但那时的人都很稳重文雅,因为爱慕路遇的女子而害起相思病的人比
比皆是。不用说,哥哥就是为了这姑娘才茶饭不思、衣带渐宽的。他为了再看一眼
心上人,每天早出晚归,不辞辛苦地来到这里,用望远镜在人群中寻觅着。爱情的
力量实在是太伟大了!
    “哥哥讲明了原委之后又迫不及待地举起了望远镜。我内心充满了深深的同情,
虽知这种守株待兔的方法不会有结果,但依旧不忍心对他加以劝阻。我眼含热泪,
凝望着哥哥的背影。就在那时……啊!那种奇异而又美丽的情景我至今都无法忘怀。
虽然都过去三十五六年了,但是只要我一想起,那梦幻般的色彩就会重现。
    “我已说过了,我是一直站在哥哥身后的,因而我眼中看到的只有灰蒙蒙的天
空和云朵,哥哥身穿西服的背影在它们的衬托下,显得格外清晰真实。浮云在空中
缓缓地移动,使得我产生了一种错觉,我觉得哥哥潇洒的身影正在宇宙间游走。正
在这时,无数个五颜六色的彩球争先恐后地闯进了画面。是的,你能明白吧,那情
景真的就像一幅画。如今想来,似乎冥冥之中一切早已注定了。
    “我探头往下看,原来是卖气球的小贩不小心放飞了手中的气球。你要知道,
那时候气球还是稀罕东西,所以我没能立刻反应过来。
    “恰在此时,哥哥也兴奋起来。他原本苍白的脸涨得通红,呼吸急促,跑到我
跟前,一把抓住我的手,说了句,‘赶快走,要不然就来不及了。’拖起我便跑。
我被他拽着,飞快地跑下楼梯。我忍不住边跑边问:‘怎么回事?’他才告诉我说:
‘我好像看到那姑娘了,她正坐在一个铺着榻榻米的大房间里,现在赶过去的话,
说不准还在呢。’
    “哥哥说那房间在观音堂的后面,并且有一处显眼的标记,是一棵大松树。于
是我们就跑到观音堂后面去寻找,大松树是找到了,可是附近却根本没有人家,我
们仿佛遇到了聊斋故事中的怪事。哥哥依旧不死心,又跑到附近的茶店里找了一遍,
仍然没有见到那姑娘的踪影。
    “在四处寻找的过程中,我和哥哥走散了。当我回到刚才的大松树下的时候,
那里已经摆起了各式各样的地摊。一家放洋片的铺子已经做起了生意,只听像甩鞭
子似的‘啪’、‘啪’声不绝于耳。我的哥哥正半蹲着,全神贯注地看着那架西洋
镜。我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膀,问道,‘你在干什么哪?’他吃惊似地回过身来。
他当时的表情令我终生难忘。怎么形容好呢,他就像一个梦游者,表情麻木,眼神
发直,连说话的声音也空洞洞的,他说‘你看,我们要找的姑娘在这里面呢。’
    “听他这么一说,我赶忙也付了钱,低头看起来。那是个名为《蔬菜店的阿七
姑娘》的片子。我看到的画面正好是在吉祥寺的书院里的那一幕,阿七正依偎在吉
三的怀里。放西洋景的老板夫妇在一旁哑着嗓子给画面配音。
    “洋片中的人物都是用布贴画做成的,想必都是道中高手的杰作。阿七的脸栩
栩如生,美艳绝伦。连我都误以为她是活人,更何况哥哥了。哥哥喃喃自语道:
‘就算知道这姑娘是个手工制品,我也无法死心。可悲的是我真的无法死心。我愿
意和那吉三换个位置,哪怕只有一次机会,让我变成画中人,和这姑娘说说话也好。’
哥哥一动不动地、呆呆地站在那儿。我仔细一想,放这些洋片时,为了保证采光充
足,都是画面朝上微微斜放的,所以站在十二阶塔顶的哥哥用望远镜可以看得到。
    “那时候已是日暮黄昏,行人渐少,洋片摊前只剩下两三个顽童还意犹未尽,
磨磨蹭蹭地不肯走。从中午起天就阴沉沉的,到了傍晚阴得更厉害了。耳边不时传
来低沉的雷鸣声,眼看着就要下起雨来。然而我的哥哥依旧直盯着远方,纹丝不动。
那一刻我感到时间过得好慢,我们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仿佛足有一个小时。
    “天完全黑了,哥哥终于醒了过来。他突然抓住了我的手,急切地说道:‘啊!
我有办法了。拜托你,拿着望远镜,把它反过来,把眼睛贴在大镜片的那边,从那
看我。’我问他:‘为什么?’他不耐烦地说:‘你别问,照做就行了。’我一点
也不喜欢眼镜之类的东西,无论是望远镜还是显微镜,它们似乎都有魔力,能将远
处的东西变到眼跟前,还能将一只不起眼的小虫变成大怪兽。因此我很少用哥哥的
宝贝望远镜看东西,正因为很少用它,我更觉得它魔力无边。再说当时天已晚了,
连人脸都看不真切,在这种时候,还要让我倒拿着望远镜,看站在冷清清的观音堂
里的哥哥,我心里真是一万个不情愿。但是经不住哥哥一个劲儿地相求,没办法,
我只得照做。因为是反着看,所以离我只有七八米远的哥哥看起来离得很远,只有
两尺高。而且周围的景物都模糊了,只剩下哥哥小小的、穿着西服的身影凸现在镜
头中。哥哥好像还在一个劲儿地往后退,他越来越小,到最后只剩下一尺高。紧接
着,连这个小小的身影也‘唆’地一下子消失了,仿佛被黑夜吞噬了一般。
    “我害怕极了,猛地放下望远镜,一边大声叫着‘哥哥,‘哥哥’,一边向哥
哥消失的地方跑去。不知为什么,无论我怎么寻找,就是不见哥哥的踪影。因为只
是一眨眼的功夫,所以按理说他走不远的。可是我就是找不到他。你知道吗?我哥
哥就这样从这个世界消失了……从那以后,我更加害怕望远镜之类的东西。我固执
地相信,无论如何不能把望远镜反过来看。它一反过来,就会发生不幸的事。你大
概也明白了,刚才你拿倒时,我为什么会那样了吧。
    “我当时找了好久,直到累得精疲力竭才往回走。当我再次经过那家放洋片的
摊前时,竟有了意外的发现。原来哥哥对那姑娘相思入骨,竟然借助望远镜的魔力,
把自己缩成和画中人同样的大小,进入到布贴画的世界里去了。于是我央求正打算
收摊的老板再放一遍吉祥寺的那一幕。果然,哥哥取代了吉三,正喜气洋洋地怀抱
着阿七姑娘。
    “看到这一幕,我不知不觉流出了眼泪。那不是悲伤的泪水,而是为心满意足
的哥哥流下的喜悦的、幸福的泪。我对老板说,无论多高的价钱,我都要把这幅画
买下来(幸运的是,老板竟然一点也没有发现,我那穿着西服的哥哥已经替代了吉
三)。我飞快地跑回家,把事情一五一十地对妈妈说了。你猜怎么着?爸爸妈妈竟
然都以为我疯了,根本不理睬我的‘胡说八道’。多奇怪呀!哈哈哈……”
    老人说到这儿,忍不住笑了起来,而我竟然也嘿嘿地跟着笑了两声。
    “人们也许根本不相信活人能变成布贴画。可是,我有有力的证据。我哥哥不
是从此之后就消失了吗?也许有人会说,他是离家出走了,但这绝对是瞎猜,是根
本不可能的事。最后,我终于从妈妈那儿要来了钱,从洋片老板手里买下了这幅画。
我带着这幅画,从箱根一路游山玩水到了镰仓,那是我为哥哥筹办的结婚旅行。每
当我乘坐火车时就会回想起当时的情景。当时我也是像今天这样,把画面对着窗外
挂着的。因为我想让哥哥和他的恋人,欣赏到窗外的景色。哥哥是多么幸福呀!而
这位姑娘拥有了哥哥的一片真心,心中一定也很甜美吧。他们一直如同新婚燕尔,
亲密无间,说不出的和睦幸福。
    “那之后,父亲歇了东京的买卖,举家搬回了富山附近的老家,我一直和他住
在一起。一晃三十年都过去了,我一直想让哥哥看看东京发生的巨大变化。所以,
我这次又带着哥哥一起出来旅行了。
    “可惜的是,你也看到了,尽管这姑娘栩栩如生,却依旧只是个手工制品,所
以她不曾有年龄的变化。而我哥哥虽然进入了画中,却仍旧无法阻挡岁月的流逝,
他终究是个有生命的人,所以会和我们一样渐渐衰老。瞧,当年才二十五岁的翩翩
少年如今也已是耄耋老者了。这对哥哥来说是多么痛苦的事呀。身边的女人依旧年
轻貌美,而自己却容颜衰老,青春不再,这多可怕呀!渐渐地,我发现哥哥的脸上
出现了悲伤的表情。他的苦闷已经持续多年了。每当我想到这里,都忍不住会对哥
哥表示深深的同情。”
    老人神色黯然地凝望着画中的老者,过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
    “啰啰嗦嗦地给你讲了一大堆。你都听懂了吧。您并没有像其他人那样认为我
是个疯子。看来我没有白费口舌呀。哥哥他们想必也累了,而且听我在你面前讲了
这么多事情,也一定害羞极了。那么,现在就让他们休息一下吧。”
    他一边说一边用一块黑色的包袱布把画包了起来。不知是眼花还是别的缘故,
那一瞬间,我分明看到画中人冲我露出了一个羞涩的笑容。
    这之后老人陷入了沉默,我也没再开口。火车依旧发出“哐当”、“哐当”沉
闷的声音,在黑暗中疾驰。
    大约十分钟之后,火车的节奏慢了下来。车窗外,依稀可见两三盏照明灯在如
墨的黑夜中闪烁着。火车停在了一个不知名的山间小站。站台上只有一个站务员孤
零零的身影。“那么,我先下车了,因为我打算在这儿的亲戚家过一宿。”
    打完招呼,老人把画放入了包裹中,轻快地站起身,走出了车外。我透过车窗,
注视着他渐行渐远的瘦长身影,这背影多像画中老者的样子呀!
    --------------
回复

使用道具 举报

平成的福尔摩斯

40

主题

20

好友

1233

积分

 

升级
4%
帖子
4357
精华
19
积分
1233
威望
301
RP
2221
金钱
80 柯币
人气
1451 ℃
注册时间
2008-6-20
13
发表于 2009-2-28 21:02:59 |只看该作者
妖怪博士
作者:江户川乱步   

  以小五郎的少年助手小林为团长的少年侦探团碰上了许多怪事,先是相川被催眠回来偷走机密文件,此后又有几名团员相继失踪,是谁与少年侦探团作对?小五郎开始艰难而危险的调查,最终……      
奇怪的老头  美丽的少女   
蛭田博士  妖术   
不可思议的盗贼  BD徽章   
蛇公馆  两个侦探   
要饭的少年  怪屋之怪   
石膏像的秘密  明智在此   
你就是犯人  天花板上的一张脸   
名侦探的胜利  会变戏法的上衣   
恶魔的真面目  恐怖的房间   
怪老人  名侦探的妙计   
二十面相的戏法  会说话的盔甲   
少年探险队  黑暗中的迷宫   
怪物  会说话的怪兽   
老猎人和名侦探  名侦探的惨败   
二十面相的末日      
      
       


     奇怪的老头   
时值春天的一个星期日的傍晚,天空被一片厚厚的乌云覆盖着,显得格外闷热。一
个小学生吹着口哨,漫不经心地走在麻布六本木附近的一条高级住宅街上。
    他叫相川泰二,是小学六年级的学生,刚才去小朋友家玩了以后,正赶着回家。他
家就住在麻布这一带叫笄町的地方。
    马路两边全是些豪宅大院,高高的围墙连成一片。走过几家大院,在一家神社的门
前,可以看见里面的一片小树林。这条马路平时就是行人稀少,今天更显得格外地空寂。
在这条一直通往远处的柏油马路上,竟然看不见一个人影。
    天是阴沉沉的,又接近黄昏。泰二莫名其妙地感到了一种不安。也许就是为了掩饰
这种不安,他才吹起口哨的吧。
    忽然,快步赶着回家的泰二停下了口哨,在一个十字路口站住了。离泰二大约有二
十米远的马路中间,有个老头趴在那里不知在干什么。他的打扮就像是西洋电影里出现
的乞丐,一头乱糟糟的白发,加上一脸白乎乎的络腮胡子,看上去有好长时间没有上过
理发店了。身上穿的破西装,就像是刚从抬破烂的箩筐里偷来的。脚上连袜子也没穿,
套着一双张着嘴的破鞋子。
    那老头趴在马路正中间,用白粉笔在地上画着什么。秦二觉得有些怪,就躲在拐角
处偷偷地观察他的行动。过了一会儿,老头从地上站起来,又鬼头鬼脑地朝四周张望了
一下,径直向前走去。泰二等老头走了以后,来到他刚才呆过的地方一看,柏油路面上
画着一个直径大约有八厘米左右的圆加上一个十字,十字的一笔上还画着个箭头。“都
这么大年纪了还要恶作剧,脑子是不是有点问题啊?”泰二望着怪老头渐渐远去的背影
感到十分纳闷。
    就在泰二疑惑不解的时候,那老头又在前面的路口趴了下去。等他起身离去后,泰
二再走上前去一看,和刚才一样,又画上了一个带十字的圆加上箭头。
    “真怪啊。这老头会不会是在策划什么诡计呢?”少年泰二不由得心里冒出了这样
一个疑问。
    “对,还是跟在这怪老头的后面看看再说吧。”
    各位也许会想,一个小学生怎么会像侦探似做这种事呢?这当然是有道理的。
    看过《怪盗二十面相》和(少年侦探团)的朋友一定早就知道少年侦探团的故事了。
那是以名侦探明智的少年助手小林芳雄为团长,由十来个中小学生组成的一个民间少年
组织。相川泰二也是那个大名鼎鼎的少年侦探团的一员。现在他遇到了这样可能与犯罪
有关的事情,当然不能不管。
    泰二一路跟踪过去,怪老头好像丝毫没有察觉,仍然马不停蹄地朝幽静的高级住宅
街深处走去。奇怪的是,每到一个十字路口,老头就要趴下去,前后左右地张望一下,
再用白粉笔在地上画上同样的符号。
    “这家伙鬼鬼祟祟的,一定有问题。每到一处都画上那样的符号,肯定是为了将通
向某处的路通知后面的坏蛋同伙。”泰二心里嘀咕着,觉得有必要继续跟踪下去。
    就这样,泰二跟着怪老头一直拐过了五个路口。也就是说,怪老头一共画了五个圆
加上十字的符号。可是,这第六个符号,他不是画在十字路口,而是画在一座公馆的门
前。
    泰二没有来过这条街,也没有看见过这座公馆。看上去,那不像是东京的现有的建
筑物,就像出现在西洋故事里的那种几百年以前的洋房,而且破落不堪。顺着红砖院墙
朝前面望去,在长满青苔的石头门框上,一扇蔓藤式花纹的铁门是关着的。院里有一幢
红砖墙的二层楼洋房。高高耸立的三角形房顶上,笔直地突出一支壁炉的烟囱。窗户也
没几个,还都很小。这座建筑物里面,光线一定非常昏暗。
    泰二躲在墙角处继续监视着怪老头的行动。只见老头趴在铁门前的地上,专心致志
地画上了那个奇怪的符号,站起来后,又向四处望了一下,来到那扇蔓藤式花纹的铁门
前,打开一条门缝,轻手轻脚地溜了进去。
    “真是越来怪了。那脏兮兮的要饭老头怎么可能是这公馆的主人呢?他会不会是想
溜进去偷东西?不,说不定他正在是策划什么更大的阴谋。”
    泰二实在不放心,把脸贴在铁门的缝隙间朝院子里张望。那个怪老头果然不是好东
西,此刻他正打算从洋房右边的窗户往里面爬。
    “啊,这可怎么办。”
    就在秦二急得不知所措的时候,老头已经消失了。想到老头可能会在里面干坏事,
泰二更着急了。
    通知警察当然最好的,可是等跑到远处的警察局,老头早就干完坏事溜之大吉了。
    “对了,还是按响门铃,通知这家人。”
    在紧急关头,泰二想出了这个办法。于是,他悄悄地打开铁门,朝洋房门口快步走
去,在门柱上找到了门铃,路起脚,拼命地按了下去。可是,按了半天也不见有人出来
应答。
    “也许是门铃的电线被剪断了吧。”
    想到这儿,泰二便不顾一切地握起门来。门锁得牢牢的,怎么撞也摸不开。也许这
家人都出去了吧。泰二转过身,想向街上的人求救,街上见不到一个行人。这下可真的
把泰二急坏了,因为他现在不能撒手不管,这可是关系到少年侦探团名誉的大事。
    泰二心里虽然有点害怕,可还是鼓起勇气朝那个怪老头刚才爬进去的窗口走去。为
了不让对方察觉,他几乎是爬着来到了那扇窗口下。他不敢站起来朝窗子里看,因为害
怕老头会从里面冲出来抓住他。心想,要是老头手里再拿着什么刀啊枪的,那不就更惨
了。
    泰二吓得心在扑通扑通地跳个不停。过了一会,他才鼓起勇气抬起了头,朝屋里看
了一眼。这一看,使他的脸色大变,那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也差一点蹦出来。他可能是
看见什么可怕的东西了。

      美丽的少女   
这个房间像个客厅。中间放着一张桌子,旁边围着一圈样式古怪的椅子。由于里面
十分昏暗,看不清四周的角落里都放了些什么。
    可是在这个昏暗的房间里,却有一样东西令人眼前一亮。一位美丽的少女,如同一
朵艳丽的玫瑰在那里含苞欲放。她大约十五六岁,长着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穿着一身
华美的衣裙。泰二并不是在惊讶少女的美貌,而是被她凄惨的样子吓了一跳。少女的身
上被一根粗绳捆得严严实实,嘴里还被塞上了一块白布。
    “那个坏蛋老头,竟然对这位小姐下这样的毒手。”
    那美丽的少女多可怜啊!少年泰二感到无比愤慨。他一定要与那个老东西一决胜负,
再把这位小姐救出来。
    从窗口望过去,房间的门是开着的。门外是一条走廊,那里也没有怪老头的身影。
一定是他把独自一人留在家里的少女绑在这儿,跑到里面偷东西去了。
    “对,乘这个机会救出小姐,再叫小姐用钥匙将老头反锁在屋里,然后去报警。”
    想到这儿,泰二下定了决心。只见他两只手撑着窗台,噌地一下子成功地跳进了房
间。赶紧跑到少女的身边,从口袋里掏出一把小刀先割断绑在少女身上的绳子。他还轻
声地安慰少女。
    “沉住气,我是来救你的。”
    说话间,那捆在少女手脚上的绳子已经被割断了。
    奇怪是绳子虽然被解开了,少女还像石头一样一动不动。是不是昏过去了呢?泰二
把两只手放在女孩的肩上用力地摇着,嘴里还不停地喊着:
    “醒一醒,醒一醒。
    她还是一动不动。泰二觉得那两只搭在少女肩上的手有点不对劲,本来应该是柔软
的双肩却冷冰冰、硬邦邦的。难道这位小姐已经死了吗?泰二感到束手无策。他想绳子
已经解开来了,再把塞在嘴里的布取出来吧。这时,他才清楚地看到了少女的脸。天哪,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这位叫人担心了好一阵子的女孩,竟然是一尊栩栩憾生的蜡像。
    到底是谁,为了达到什么目的做了这件叫人不可思议的怪事呢?那个怪老头总不会
特意跑进来把蜡像绑起来吧?这个蜡像一定是在怪老头进来之前就被绑在那儿的。
    蜡像少女的那双可爱的玻璃眼睛,仿佛一直在盯着泰二。美丽的脸蛋跟泰二的好朋
友樱田的姐姐简直长得一模一样。
    泰二害怕极了,心里乱成了一团麻。
    怪老头到底藏到哪儿去了呢?从他钻进来到现在,已经有十分钟了,还不见他出来
的动静。一想到自己可能被孤零零地留在了这座昏暗的旧公馆里,不由地感到了寂寞和
恐怖。
    他好像暂时丧失了思考能力,迷迷糊糊地站在那儿一动也不动。等到他回过神来,
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房间里已变得漆黑一片。
    抬头一看,那扇窗户已在不知不觉中被人用牢固的铁制窗板严严实实地封上了。外
面的光线被窃板挡住,使得房间里一片黑暗。泰二赶紧跑到窗前想把窗户推开,可是推
了半天它还是纹丝不动。
    这真是一座奇特的建筑物。光看外表就有一种使人不寒而采的感觉,进了屋再一看,
就更使人毛骨悚然。从美少女蜡像被绑和窗户自动地关上等一连串的怪事来看,这仿佛
是一座阴森森的鬼屋。
    泰二被困在了漆黑的房间里。要想出去,也只有走出这个房间到走廊里去看看了。
他怕那个老头正狞笑着在走廊里等着他,所以一步也不敢走出去。
    可是呆在这个没有亮光的房间里,他又害怕那个少女蜡像不知什么时候会一下子站
起来。想来想去,他还是决定离开这个可怕的房间。只见他战战兢兢地走出了房门,来
到走廊里。朝四处看了一下,附近并没有老头的身影。整幢房子寂静无声,像一座没有
人住的空房。
    走廊呈直角形,两边有许多门。每扇门都上了锁,一扇也打不开。泰二急得快哭了
出来。他强忍着恐惧,摸索着来到了走廊的尽头。一看,只有这个最里面的房间的门是
半开的。“里面会有谁呢?”想到这儿,泰二的心头又袭来一阵恐惧。不过,事到如今
已容不得他再犹豫了。秦二挺直了身子,鼓足了勇气,朝那扇半开着的房门里走去。

     蛭田博士   
这个房间比想象中的要宽敞得多,而且很气派。
    四周的墙边放着一圈直顶天花板的大书柜,柜里堆满了印着金字的洋书。四个墙角
上,各放着一尊一人高的石膏像。正面看过去,右边的那一尊很像在西洋史书的插图上
看到的希腊诗人索佛克雷丝。另外三尊,也一定是从前的伟大人物吧。泰二对这些不太
清楚。
    房间正面的一排书柜前,放着一张有二米多长的大书桌。这是一张泰二从来没见过
的书桌,气派十足,棕色的桌腿上还雕着花纹。桌面像镜子一样闪闪发光,把放在它后
面的书柜映得清清楚楚。书桌那边坐着一个怪里怪气的人,脸伏在桌面上,像是在写什
么东西。从花白的头发来看,像是一位年长的老人。当然,跟刚才那个怪老头完全不一
样。这个人好像是个大人物,身上还披着一条又肥又大的黑斗篷。
    泰二看到这些,松了一口气。他想,像这样的大人物是不会对一个小孩子下毒手的,
便亮开嗓子打了声招呼。
    “老伯伯,您是这家的主人吗?”
    那位正在写东西的人慢吞吞地抬起头来,莫名其妙地冷笑着。秦二这下才看清了那
人的脸。半白的头发梳成一个大背头,嘴上翘着八字胡,下巴上留着修成三角形的胡须。
脸上戴着一副黑框圆形眼镜,一双闪光的眼睛从镜片后面正朝泰二望着呢。见他只是冷
笑,也不答话,泰二又将刚才说的话重复了一遍。
    那人才抬起头,用粗得吓人的声音回答了他的问题。
    “嗯,我就是主人。来,到这边来。”
    说完,他伸出右手,食指一勾一勾像招呼狗似的做着“过来,过来”的姿势。
    秦二虽然有点害怕,可是事到如今也没有办法了。只好听那人的话,走进了房间。
    “老伯伯,没有得到您的同意,我就私自闯进了您的家,真对不起。因为刚才我看
见有一个可疑的要饭的老头从那边的窗口里爬了进来。我怕是小偷,就跑到玄关处去按
门铃,可是没有人出来应答。为了跟踪老头,我就也从那扇窗口爬了进来……我叫相川
泰二。”
    泰二结结巴巴地说完了这几句话。
    那个古怪的老头还是冷笑着。
    “你叫相川泰二,这早就知道了。我这不是正等着你吗?”
    他说出的这句话,让人听了直起鸡皮疙瘩。
    泰二心里还掂着那怪老头的事,还没空去考虑他这番莫名其妙的话。
    “老伯伯,那可疑的怪老头现在还在这幢房子的不知哪个角落里呢。他一定是小偷,
请赶快把他找出来吧。”
    “哈哈哈……那老头的事,就不用你担心了。他就在这间屋子里哪。”
    泰二吓了一大跳,赶紧朝四下看了看。这个房间除了主人以外,并没有其他人啊。
    “这里不是没有别的人吗?”
    泰二不可思议地看着主人的脸。
    “不可能不在。望那边看,不就在那儿吗?”
    秦二顺着手指的方向转过头去,看见书橱角上的一尊石膏像的脚下扔着一堆肮脏的
破衣服。不光是衣服,还有一双破鞋子,花白的假头套和假胡子等东西。
    看着那堆东西,泰二想,这不是跟刚才那怪老头穿的西装、鞋子、还有那白头发、
白胡子一模一样吗?顿时他惊呆了,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哈哈哈……明白了吧。那要饭老头,就是这个我。现在刚脱下了伪装,恢复了原
样。”
    泰二禁不住朝后退了二三步。
    “哈哈哈……吓了一大跳吧。怎么样?我的化装技术不错吧。”
    “老伯伯,您,到底是谁?”
    泰二直截了当地责问着那人,并做好了逃出去的准备。
    “哈哈哈……想知道我的名字吧?我是蛭田博士,医学博士。刚才已经告诉你了,
就是这家子的主人。”
    “那么,为什么要化装成那样的老头,从窗口爬进来呢?一家之主从窗口爬进来,
不觉得奇怪吗?”
    “是有点怪,不过这可是有道理的。跟你说实话吧,是为了在人不知鬼不觉的情况
下,把你引到这里来。明白了吗?”
    “为了把我引进来?如果是这样的话;也不用做那样的事啊,直接到我家去把我叫
来不就行了吗?”
    “那,自然有不能那样做的道理。你马上就会明白,马上就会明白。哈哈哈……你
是一个警惕性高、头脑聪明的小孩子,如果出手不慎就有危险。必须用点策略才行。”
    “那么,老伯伯在地上画的符号就是为了把我引到这儿来的吗?”
    “当然,当然。你不是少年侦探嘛,那样一来,你就一定会秘密地跟踪过来。这样
做虽然要多费一点手脚,比起搞得你又哭又闹来,不是更安全吗?”
    这个蛭田博士策划的阴谋诡计渐渐地显露出来。原来,他是想用最安全的办法,叫
少年泰二毫不抵抗地乖乖进入他的圈套。
    “那么,那个蜡像也是……?”
    “对。好像你终于明白过来了。那当然也是为了把你引入那个房间,我想出的一个
妙计啊。你不是一个有侠义心肠的小孩子嘛,绝不会睁眼看着那一切撒手不管。果然不
出我的所料,为了营救那个女孩,你像勇士一样地跳了进来。真是佩服,佩服。”
    蛭田博士得意洋洋地接着说了下去。
    “在不知不觉中,窗户上的百叶窗板也被关上了。不用说,那是我关的。这个屋子
里装着各种各样的机关,只要一批按钮,什么事都能办成。这不,你不是已经乖乖地成
了我的笼中之鸟了吗?现在,你再哭再闹,世上的人是谁也不会听见的。只要把窗户一
关,你就只剩下往这边走的一条路了。我,只要定下心来,在这个房间里等着你,不就
行了吗?
    “我,只不过是设了一个圈套,极其自然地将你引了进来的。并没有绑架你,也没
有写信或打电话恐吓过你。还有,就连你本人也不知道我是谁。当然,你的爸爸、妈妈
也不可能知道我是谁。也就是说,你来到这个屋子,除了那怪老头和我以外,没有任何
人知道。不过,那个老头也就是我。这么一来,你来这儿的事,除了我,就没有第二个
人知道。明白了吗?
    “即使你爸爸报告警察寻找你的去向的话,也是绝对找不到的。我一点也没有强迫
你,这线索嘛,现在没有,将来也不会有的。也就是说你已经完全地永远地成了我的笼
中之鸟了。哈哈哈……”
    蛙田博士抑制不住内心的得意,说完这段话以后,又发出了可恶的狞笑。
    一开始,秦二被这突如其来的变化,吓得连话也说不出来。当他意识到自己已经是
无路可走的时候,反而变得镇静起来。他看着这个会使妖术的博士,觉得越来越可狠。
    “你,你到底对我有什么仇恨?又到底打算想把我怎么样?”
    他涨红了那张可爱的脸蛋,质问着这个怪博士。

     妖术   
“哈哈哈……你什么也不用担心。我可不会把你给吃了。只是想让你看一些有趣的
东西罢了。”博士从那副大大的黑洞似的眼镜后面,盯着少年泰二那张激动的脸,说了
句让人捉摸不定的话来。
    “你是说有趣的东西?”
    “对,就是。”
    “我可不想看,我要回家。”
    “哈哈哈……回家?我可不允许。”
    “可我就是要回家。”
    泰二下定了决心,倔强地说。
    “哈哈哈……要是能回得去的话,你就回吧。”
    博士说着,偷偷地把手伸到桌子底下按下了一个按钮。只听哐当一声,泰二身下的
那块地板突然塌了下去,露出了一个四方形的黑洞。泰二的身体也在那一刹那间,消失
在那个黑洞里了。
    这是一个陷阱。一开始,那博士就等着泰二站到那块地板上了。
    泰二的尖叫声也飞快地消失了。那块落下去的地板又“吱”地一声恢复了原样。房
间里好像什么事也没发生过似的,又恢复了刚才的一片死寂。
    “哦嗬嗬……这可就成了。”
    博士得意洋洋地发出了快活的叫声。他慢慢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走到身后那高高
的书架旁,取出两本洋书,再将手伸进那个空出来的地方捣鼓了几下。不一会,书架的
一部分就变成了一扇门,“嘎吱”一声打开了。原来这又是一个机关,这书架的后面有
一个秘密房间。
    博士来到这个漆黑狭窄的密室里,关上门开了电灯。这是一个非常奇妙的房间,一
面墙边放着一排有三四十个抽屉的柜子,上面放一面理发店里用的那种大镜子。四周的
墙上,挂满了西装、和服、大衣、帽子等,下面还整齐地放着一排各种各样的鞋子、草
展、木屐等等,就像一个旧衣店。
    博士一进屋就脱去身上那黑乎乎的斗篷只剩一件衬衫,在镜子前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接着,又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了。那博士先取下眼镜,把它放在那个柜子上,然后
双手抓住自己的头发像脱帽子一样毫不费劲地取了下来。还轻而易举地剥下了嘴上和下
巴上的胡子。
    啊,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这博士做了双重化装。一直以为那个肮脏的要饭老头是
他的化装哪,在那些假面的下面竟然还戴着另一副假发和假胡子。
    脱去了所有的伪装才露出了蛭田博士的真面目。原来他头发黑亮亮脸色油光光的,
分明是个才三十出头的年轻人。
    他在镜子下面的那些抽屉里乱翻一阵,找出了一个乱糟糟的老太婆用的假发套,熟
练地往头上一戴。又拉开一个摆着许多颜料碟子的抽屉,拿起放在旁边的一支画笔,对
着镜子往脸上画了起来。
    把眉毛画成了白色的,又涂上猩红的唇膏。还往牙齿上套上了乌黑的、用薄薄的金
属板做成的套子。一眨眼的工夫,镜子里出现了一个布满皱纹的老太婆的脸。
    化完了脸上的妆,博士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从挂在墙上的那些衣服中,选出一件西
洋老太太穿的白色的上衣和一条打了许多福子的长裙,熟练地穿在了身上,又被上一条
宽宽大大的棕色披肩。脚上随便地套了一双难看的木鞋,也不穿袜子。经过这番乔装打
扮之后,那个博士变成了一个西洋童话里的那种会使魔法的老妖婆。
    老妖婆身子弯得像个大虾米,两手摆在背后,撇着没牙的瘪嘴,摇摇晃晃地走了起
来。
    在那个博士刚才进来的那扇门对面的墙上,有一扇很小的门。老太婆打开锁,走进
了那漆黑的门洞。里面好像有一条通往地底下的秘密通道。隐隐约约地看见老太婆咯噔
咯噔、一步一步地顺着阶梯往下走。
    话再回到少年泰二这边。泰二只觉得自己脚下的地板一下子塌了下去,身体也以惊
人的速度滑了下去。只听扑通一下,屁股撞在一块很硬的东西上,好像是到了洞底。他
只觉得屁股有点疼,身体好像没伤着什么。于是,他赶紧站了起来,朝四周望去。这个
洞穴好像是密封的,里面像黑夜似的一片漆黑。隐隐约约地可以看见洞穴中间,有一个
用石头砌起来的地灶。好像那里正燃烧着一点木头,发出了一丝红光。那就是这个黑洞
里仅有的一点光线了。
    在眼睛渐渐地习惯了黑暗以后,洞穴里的样子总算可以朦朦胧胧地看出来了。这里
与其说是地下室,还不如说就像古代的洞穴。面积大约有八张榻榻米的大小,四周的墙
壁是用大大小小的石头砌起来的。
    地灶上面放着一个用三根木棍支起来的三脚架,架子上挂着一个古怪的大锅。锅里
不知道在煮些什么,咕嘟咕嘟地直冒着热气。他灶旁边放着一把大木椅,式样是那么古
怪而陈旧,只有在西洋童话里才会出现。两只的扶手雕成了两条蛇的形状。从正面看过
去,那两条蛇就像活的一样,张着血盆大口正要朝这里扑过来似的。在那微弱红光的映
照下,更加令人望而生畏。
    泰二怎么没想到,在东京的地下竟然会有这么阴森恐怖的洞穴,使人感到就像是跌
入了阴曹地府,产生一种难以名状的恐怖。看着四周这些几乎不可能存在的景象,使人
不得不怀疑自己是否正做着恶梦。
    在洞里东张西望这会儿,又一件可怕的事情出现在泰二的眼前。因为极度的恐惧,
使他的全身发出一阵抑制不住的颤抖。他看见对面的黑暗中,隐隐约约地显出一团白乎
乎的影子。泰二是不相信有什么幽灵存在的,可是在这个鬼气弥漫的洞穴里,看见这样
的景象怎不叫人双腿发软,浑身发抖呢?那团白影还在不断地朝他靠近,他终于看出这
是一个两只脚在走的身影。
    “不会是幽灵吧?”
    可是这比幽灵更可怕。
    这是一张黑乎乎、皱巴巴的老太婆的脸,一头乱七八糟的像金属丝一样的头发一直
披到肩上。此刻,正张着掉了牙的瘪嘴,阴险地冷笑着。
    上半身被一条肥大的、棕色旧披肩包着,下面拖着一条有许多福子的长裙,脚上穿
着一双尖尖的木鞋。活脱脱一个西洋老妖婆,一个会使魔法的老妖怪。看到这些,泰二
情不自禁地发出了一声尖叫,朝房间的角落躲去。
    “嗯哼哼哼……你总算来了。是好孩子怎么可以跑呢?老婆婆给你讲有趣的故事,
来,过来啊。”
    那妖婆从披肩里伸出手来,一边把着手,一边朝泰二逼近。你往右逃,她往右追,
你往左跑,她又往左拦,紧追不舍。
    在这没有出路的洞穴里,逃来逃去肯定是要被抓住的。于是,横下一条心,做好了
死的准备。他铁青着脸朝那一站,死死地盯着老太婆。
    “不错,不错。这孩子还真是个男子汉哪。行,够勇敢。那就跟老婆婆我做个瞪眼
游戏吧。谁先笑谁就输,怎么样?”
    老太婆不真不假地说着,站到了泰二的面前。白眉毛下面那对发出凶光的眼睛,一
眨也不眨地盯着泰二。
    莫名其妙的瞪眼游戏就这样持续了好一阵子。泰二咬着牙,屏住气拼命地瞪着老太
婆。只觉得老太婆的眼睛瞪得越来越大,开始发出一种像动物一样的青光。他感到有一
股看不见的电波直冲着他射来。过了一会儿,老太婆那布满皱纹的脸上浮起了阴森的狞
笑。忽然,她高高地举起双手,放在泰二的头上拍了几下,又慢慢地左右摆动起来。这
个动作就像发出一种暗号,使泰二感到眼前一片白茫茫的,连老太婆的脸也变得模糊不
清。不光是老太婆的脸,整个房间都变得白茫茫的一片,像被浓雾笼罩着。泰二还觉得
脑子也变得昏沉沉的了。
    “啊,我,中了老太婆的魔法。一定要振作起来。”
    泰二挣扎着,几次奋力拼搏着,想振作精神,结果还是输给了那老太婆眼里发出的
电波,昏昏沉沉地进入了梦乡。
    “我要回家。妈妈,救救我吧。”
    可怜的秦二嘴里说着梦话,终于软绵绵地倒下了。倒下后,他还几次撑着想站起来,
结果还是渐渐地衰弱下去,像死了一样昏睡了过去,什么也不知道了。
    “嗯哼哼哼……总算睡着了。催眠术的力量还真厉害。来,好孩子,一边睡一边把
我说的好好地记住。怎么样7’
    老太婆斜靠在昏睡的泰二身上,还是将手举在空中,慢慢地左右摆动,嘴里嘟嘟嚷
嚷地念着咒语。难道泰二真的中了什么魔法了吗?不不,这世上可没什么魔法。那老太
太的自言自语,是一种催眠术,能自由自在地催人人睡。然后在对方的睡梦中布置各种
各样的命令,在对方醒来以后,便会情不自禁地去执行。这就是可怕的催眠术的力量。

     不可思议的盗贼   
当天晚上七点左右,少年泰二若无其事地回到了家里。
    “泰儿,为什么到这么晚才回来呢?”
    不管妈妈怎么问,他只是轻描淡写的一句。
    “跟小朋友一起做功课呢。”
    为什么泰二不肯对自己的妈妈说真话呢?
    “泰儿,还没吃晚饭吧?妈妈早就给你准备好了,快吃吧。”
    妈妈说了几遍,泰二好像不敢看妈妈和女佣的脸,闷声不响地跑进了自己的房间,
不知在干些什么,一点声音也没有。
    要是平时,到了晚上八点左右,泰二就会来到妈妈的房间问:“有什么吃的吗?”
这好像已成了他的习惯了。可是,今天不知是怎么了,还一点也没有动静。
    妈妈看着泰二今天不同寻常的举动早就坐不住了,端着点心和茶水来到他的房间,
想看看他在干什么。一看,平时到了十点多还没睡的泰二,今天却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自
己盖好被子睡着了。
    “啊,已经睡了?怪啊,是不是哪儿不舒服呢?”
    无论妈妈怎么问,泰二君总是一声不吭。其实,他并没有睡着,正脸色苍白他睁大
眼睛,认真地考虑着什么大事。
    “哎,为什么不回话呢?想什么呢?有什么担心的事吗?还是肚子不舒服啊?”
    妈妈再怎么问,他只是两眼盯着天花板,眼泪在眼眶里一闪一闪地发亮。
    “泰儿,到底是怎么了?这不是叫妈妈担心吗?快说些什么啊。”
    妈妈坐在泰二的枕边,温柔地拍着泰二的肩膀,关切地询问着。
    泰二实在忍不住了,双眼饱含着泪水,看着妈妈终于开口了。
    “妈妈,我,难过。”
    “啊,难过?哪儿,哪儿疼啊?”
    “不,不是疼。我是担心。”
    “你到底是担心什么啊?”
    “这我也说不清。可是总觉得,自己好像马上就要去干一件可怕的事。自己的心里
好像有一颗别人的心闯了进来,对我下着命令。”
    听了这些话,妈妈的脸色也吓白了。她一点也不明白泰二到底在说些什么。这孩子
是不是受了惊吓,脑子变糊涂了啊?
    “妈妈,我想求您帮我做一件事,行不行啊?”
    泰二伤心地看着妈妈,那双眼睛像发着高烧。
    “这孩子是怎么了?对妈妈还说什么求啊?什么事?快说出来,妈妈什么都答应
你。”
    “妈妈,您听了可不要太吃惊啊。我,我想请您用绳子把我给绑起来。”
    妈妈“啊”的一声,说不出第二句话来,只是用悲伤的眼神看着自己的孩子。儿子
求妈妈把自己绑起来,这不正常吗?可怜的秦二是不是真的给吓疯了?
    “妈妈,求求您了。”
    “说什么啊?泰儿,这不是开玩笑吧?是不是故意这样说的,想吓吓妈妈,然后再
来取笑妈妈,是吗?”
    “不,不是开玩笑。妈妈,我说的是真的。您如果不把我绑起来我就定不下心来。”
    “啊,你说的是真的吗?那你把绑你的理由给我说出来。要不然,你想想妈妈怎么
忍心把你绑起来呢?”
    “理由嘛,我也讲不清楚。反正不把我绑起来我就不得安心。妈妈,求求您,绑吧。
要不然,我就要发疯了。”
    看着泰二那苍白的脸色,可以清楚地感到此刻他正作着强烈的思想斗争,不可能是
在说谎话。
    妈妈急得没办法。真不凑巧,秦二的爸爸因公出差到关西去了。家里只有些佣人,
连个可以商量的人都没有。
    “妈妈,快绑吧。要不然,我就要死了。”
    秦二痛苦地蜷曲着身子,流下了大滴的眼泪。看着这些,妈妈伤心不已,禁不住举
起袖口擦起了泪水。
    “好了,好了。妈妈就给你绑吧。决不要这样了。静静地在这等着。”
    总之,妈妈为了使秦二安静下来,心想就算是玩一次办家家的游戏吧,找根细绳先
绑上再说。跑到收藏室找了一束捆行李的细绳回到了泰二的身边。就算是出于本人的要
求,作为母亲来说也不会心甘情愿地去做的。就在妈妈还犹豫不决的时候,泰二再次催
着妈妈快绑。
    看来只有绑了,要是惹急了泰二,说不定真的把他给急疯了,因为看起来他非常认
真。于是,妈妈笨手笨脚地把泰二的手脚用细绳捆了起来。为了做做样子让他安心而已。
    “再紧一点。紧紧地绑上,不能松开。”
    “知道,知道。紧紧地绑上了。好了,孩子,这下可以什么也不想,静下心来睡了
记。”
    妈妈一边说,一边帮泰二盖好被子,像哄婴儿似的轻轻地拍着。过了一会儿,再看
看秦二,大概是用绳子绑好了手脚令他安下了心来,只见他呼呼地睡着了。
    妈妈轻轻地把手搭在他的额头上一摸,并没有发高烧啊。再把手伸到被子里,摸着
泰二被绑的手腕,试了下脉搏,和平时也没什么两样。
    “这样的话,也不用请医生来看了。让他安静地睡到明天早上,看看再说。”
    妈妈想着,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凌晨一点钟左右,正在自己房间里休息的泰二妈妈突然被一阵可疑的声响惊醒。她
好像听见走廊里有人走动的脚步声。
    秦二爸爸又不在家,里面的书房里还放着公司的秘密文件,要是小偷进来就不得了。
秦二妈妈忘记了害怕,穿着睡衣爬起来,悄悄地来到了走廊。
    屋子里大部分的电灯都已经关了,走廊深处一片漆黑,几乎是什么也看不见。可是,
隐隐约约地好像有一个人影在慢慢地走过来。妈妈一惊,几乎叫出声来。她想,要一叫
那小偷朝这边冲过来可就不得了,咽下了已经到喉咙口的叫声,继续紧盯着那个人影。
    渐渐地眼睛习惯了黑暗,可以大致分辨出那个可疑的人影的大小轮廓。
    看来看去,那个奇怪的人影是个十二三岁小孩,那背影看上去跟泰二一模一样。
    刚才虽然妈妈把泰二给绑了起来,可那也只是像办家家似地用细绳装样子扫了一捆,
要想解开绳子是不成问题的。
    想到眼前的身影肯定是泰二时,他妈妈的心就像是被针扎了一下,比看见闯进了小
偷还要难过。她想,难道是秦二的脑子真的疯了?还是着了魔啊?
    她轻轻地靠近那黑影,小声地叫着。
    “泰儿,泰儿。”
    可是,不管妈妈怎么叫,他好像聋了一样,不但不答应,甚至连头也不回一下,还
是继续往前走着。一直来到他爸爸的书斋前,迅速地打开门走了进去。
    泰二妈妈被眼前的一切吓得没有勇气再喊了,只是不安地在门外看着自己孩子的动
静。
    她怀疑泰H是不是得了梦游症?梦游症就是在睡着的时候,不知不觉地从床上爬起
来,在周围走来走去的一种病症。泰二那两眼朝天,摇摇晃晃的样子真有点像在梦游。
    泰二走到他爸爸的那张大书桌旁,打开桌脚处一个秘密小抽屉,从中取出一串钥匙。
接着,把那串钥匙吊在右手上,又迈着像梦游病人一样的步子,朝放在那边角上的一只
铁制的大资料柜走去,然后靠在柜上举起手里的钥匙,把它插入钥匙孔里。就这么简单
地把资料柜的门给打开了。
    看着这一切,秦二妈妈几乎要昏了过去。就在泰二打开的那个资料柜里,放着他爸
爸公司里重要的秘密文件。这份秘密文件一旦落入间谍的手里,国家的利益也将受到损
害。
    泰二爸爸是一家名叫东洋制作会社的大型制造厂的总工程师。那份机密文件详细记
录着这家工厂制造的机器部件的设计图、报价单、定货数量、交货日期等等重要内容。
暂时正好由他爸爸保管。就放在那个像保险柜一样的文件柜里。
    泰二爸爸去关西出差以前,曾叮嘱过他夫人,这文件不单是公司的秘密,也是国家
的秘密,无论如何也要保管好。
    因为泰二妈妈想,那把打开文件柜的钥匙藏在书桌脚上的秘密抽屉里,就算是有小
偷进来,也找不到那把钥匙。所以还算比较放心。
    没想到,这小偷不是外贼是家贼。而且还是爸爸妈妈最疼爱的宝贝儿子泰二。他当
然知道那桌腿的秘密,也肯定是毫不费事地就可以将那铁文件柜打开。
    泰二妈妈怎么也不相信,自己的儿子会作出这么可怕的事。他一定是中了妖魔的咒
语了。
    泰二从文件柜的抽屉里取出了那份秘密文件,又照原样关上了铁柜的门,再把钥匙
放还到那个秘密小抽屉里。关上书房的电灯,还是迈着梦游一样的步子,若无其事地走
出了书斋。
    泰二妈妈再也沉不住气了,毅然地挡住了泰二的去路。她打算从自己的儿子手里把
文件夺回来。她厉声呵责。
    “泰儿,你在干什么?”

     BD徽章   
“泰儿,醒一醒。你是不是在做梦啊?自己到底在干些什么,你知道吗?那不是你
爸爸的重要文件吗?快还给妈妈。要是落到坏人手里可就不得了了。”
    可是,催眠术的力量使泰二仿佛变了一个人。他连看也不朝他妈妈看一眼,也没听
见妈妈的话。避开他妈妈,径直朝着走廊那边走去。
    “怎么,泰二,秦二!”
    妈妈一把抓住秦二身上穿着的睡衣袖子,想把他拽回来。泰二甩开妈妈的手,转过
身子,凶狠地盯着他妈妈的脸。
    泰二妈妈看到自己儿子这副跟平时完全不同的样子,伤心得站在那里一动不动。是
不是那个施了催眠术的蛙田博士的魂钻到了秦二的身上了,脸上的表情也变得和那可怕
的蛙田博士一模一样了。
    乘着妈妈沉浸在极度的悲痛之中,踌躇不定的时候,泰二迅速靠近走廊的窗子,抽
掉插销,打开窗户飞快地消失在外面的黑暗中了。这不是常人可以达到的速度,简直就
像一头大大的蝙蝠,闭着眼睛飞了出去。
    秦二妈妈强忍着撞击心灵的巨大悲痛,摇摇晃晃地靠近窗口,朝外面望去。在黑暗
的树影中,一大一小两个人影像幽灵一样跑了。
    那个小的身影无疑是泰二,那么那个大的身影到底是谁呢?秦二妈妈当然是一点也
不知道了,那就是蛭田博士。
    那博士不知在什么时候躲进了相J!陈的大院,一直在窗外的黑暗中,瞪着那双闪
着鬼火一样可怕目光的眼睛,监视着泰二的行动。
    秦二盗出文件那一刻,博士的目光显得更加锐利,他加大了催眠术的功力,向泰二
发出了朝窗外逃跑的无声的指令。然后,在泰二冲出窗口的那一刹那间,拉过他的手,
一起以惊人的速度向黑暗中奔去,从预先开好的出口不知逃向何方。
    对蛭田博士来说,只要一得到泰二爸爸的重要文件,秦二就没用了吗?那他只要带
上文件快跑不就行了吗?
    可是,一路上博士没有放开泰二的手。他又把泰二拐走了。他到底打算干什么呢?
    话再说回来。泰二妈妈被眼前发生的这一切不可思议的事情惊呆了。过了好一阵子,
才大声呼救。这半夜三更的尖叫声,不但惊醒了自己家里的佣人,也引来了周围的邻居,
有人还打了报警电话,几位警察也急急忙忙地赶来了。
    从当天夜里一直到天亮,警察们对现场进行了严密的搜索,还是查不出泰二被什么
人带到了什么地方去了。
    院子里松软的泥地上,留下了泰二赤着脚的脚印和一双大人的鞋印。凭这一点就可
以看出,泰二是被人拐走的。可是,因为泰二对妈妈也没讲出在蛭田博士家里的可怕遭
遇,所以谁也想象不出这个大的脚印到底是谁的。
    第二天中午,泰二的爸爸接到电报的通知,急急忙忙地从关西乘特急快车赶了回来。
泰二爸爸的公司也召开了紧急干部会议商定丢失重要文件以后的对应措施。作为紧急重
大事件,警视厅指示属下所有的警察投入了对罪犯的搜索。当天的晚报也对泰二的离家
出走一事作了大篇报道。报道中说,这一可怕事件背后一定隐藏着间谍的魔影。消息也
很快传到了秦二的学校和小朋友们那里。班主任老师和全班同学都非常吃惊,为泰二的
安全感到担心。这其中也包括了泰二的三位好朋友,也是少年侦探团团员的大野、斋藤
和上村。
    少年侦探团是以名侦探明智小五郎的少年助手小林芳雄为团长,十位喜爱冒险的少
年组成的。团员有中学一年级学生三人,小学五年级学生一人,还有六人都是小学六年
级的学生。他们来自几个不同的学校,泰二的学校里除了他以外,还有刚才说到的三人。
    在事件发生后的第三天,三人商量好放学以后,一起去泰二君家看看。在泰二家里,
他们听他妈妈介绍了那天夜里的情况。听说警察仍然没有找到一点线索,他们心里感到
非常难过。
    离开了泰二的家,三人肩并肩地朝着车站方向走去。一路上,轻声地谈着这个不可
思议的事件。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相川君是不可能做那种小偷一样的事情的。一定是受到了
坏人的恐吓,如果不输出秘密文件,就杀了你之类的。”
    上村君率先开了口。
    “嗯,一定是那样的。可是,那个黑影到底是谁呢?可以肯定是个间谍。”
    大野歪着头也发表了自己的看法。
    “我觉得一定不是日本人。那家伙,一定是个外国人。”
    说这话的是斋藤。
    是啊,说到间谍谁都会先想到外国人。
    “对,现在我们大家一起去明智先生的事务所看看,怎么样?和小林君商量一下,
也许能理出什么头绪呢。”
    上村突然想到这个主意。
    “嗯,就这样。也许小林君也正想见我们呢。”
    斋藤随即表示赞成。大野也“这样好,这样好”地表示同意。
    明智侦探事务所是在麻布这一带的龙土町,走过去也没有多少路。
    三人决定马上就去拜访少年侦探团的团长小林,便加快了脚步。
    突然,身后有一个人追了上来,喊住了三人。
    “请等一下。你们是不是相川泰二君的好朋友啊?而且还是少年侦探团员吧?”
    三人吓了一跳,转过身起一看,他们的身后站着一个三十四五岁,轿车车夫打扮的
男人。那人穿着立领的黑制服,头上戴着绣着金丝徽章的车夫帽,正笑眯眯地看着他们。
    “是啊,有什么事吗?”
    三人反问道。
    那车夫把放着什么东西的右手伸到了三人的面前。
    “这是不是你们少年侦探团的徽章啊?”
    啊,果然是少年侦探团的BD徽章。
    关于BD徽章,看过小说(少年侦探团)的读者们可能已经知道了。是小林想出来的
主意,取‘少年’和‘侦探’两个英文单词的第一个字母B和D合起来作为团徽的名字。
他收集了许多五十钱银币大小的铅制徽章作为团徽,让团员每人各持三十枚左右。
    如果作为团徽的话,有一枚就够了。小林叫每人各持二三十枚BD徽章,自有他的道
理。当一名团员向其他团员通知某个地址所在的时候,只要将这团徽分别丢在通往那个
地方的路边,徽章发出的闪闪银光就可以成为引路的标志。
    事实上,在小林被怪盗十二面相抓住,遭到那可怕的水攻时,就是一枚BD徽章立下
了大功,向人们通知了小林的所在,使他平安得救。三人见这个素不相识的车夫手里拿
着那枚徽章,不由地朝对方望了一眼。
    “哎,这是BD徽章,是我们的团徽。怎么会在你手上呢?”
    上村怀疑地问道。
    “是捡来的啊。”
    “哎,捡来的?在哪儿?”
    “不在这里。在离这儿很远的地方。这一定不是你们所丢的噢。”
    “在很远的地方?”
    “是麻布。我也不太清楚那是叫什么町。不过,去了就知道了。”
    “那,现在还记得这徽章掉的地方?”
    “嗯,还记得呢。是在一所红砖墙的公馆前。”
    听到这里,三位少年意味深长地互相看了一眼。

      蛇公馆   
说不定这枚掉在那所红砖墙公馆门前的BD徽章,就是从下落不明的相川泰二口袋里
掉下的。而且,秦二还被关在那所公馆里呢?
    三个少年一致认为,还是有必要去确认一下。于是,斋藤和另外的二人一商量,决
定请这位车夫带他们到那里去看看。
    “叔叔,那么,现在就请您带我们到那里去看看好吗?”
    “喔,想去看看啊。不知为什么,我也怀疑相川家的少爷是不是就在那所公馆里。”
    “是啊,所以我们想去看看啊。叔叔,求求您了。快点带我们去吧。”
    “行啊,那我用车带你们过去。车就停在前面的弄堂里。”
    车夫爽快地答应了三人的请求,用手指了指身后的弄堂。
    天色已近黄昏,再加上这一带全是些豪宅大院,四周极为肃静,看不见一个行人。
三个少年跟着那个车夫来到了弄堂回,只见一辆不算太新的小轿车孤零零地停在一个大
院的院墙下。
    车夫打开车门,三个少年并排地挤在肮脏的后座上。
    各位读者认为这三个少年的行动是不是有点草率呢?虽然有必要到掉下徽章的地方
调查,也不该这么草率从事。他们应该先通知相川君的家人和警察,让大人们来调查核
实。
    这车夫也真是的。这么重要的线索,不告诉别人,为什么只告诉这几个还是小学生
的少年们呢?他又怎么会知道这三个少年是少年侦探团的团员呢?他又是从哪儿了解到
BD徽章的呢?等待着三个少年的将会是怎样的命运呢?
    车子开了不到五分钟,就到达了目的地。车夫将车子停在路边,指着对面那所破旧
的公馆,对少年们说:
    “呶,看见那边的红砖院墙了吗?这个徽章就是在那家门前捡到的。”
    “那就在这儿下车,上前去看看吧。”
    上村先下了车,另外二人也紧跟着他下了车。随后,车夫也从驾驶座上跳了下来。
    “我也跟你们一起去看看。”
    说着,他已经抢先朝那所公馆的门前跑去。
    到门口一看,一扇带着古怪花纹的铁栅门半开着。从外面望过去,里面洋房的门也
是开着的。
    “叔叔,这儿怎么像是没人住的空房子啊?”
    “是啊,也许真的是空房子呢,门前连块牌子也没挂。说不定相家的少爷就是被关
在这空房子里。”
    车夫若有所思地歪着脑袋,向着铁门里面走去,还不停地朝四局张望。
    “你们还是先进来看看吧。看来这儿真的是没人住的空房子哪。窗户也都关着,连
人影也看不见。来吧,进去看看!”
    他边说着,边径直朝那房子的门口走去。三个少年虽然心里有点紧张,可还是言听
计从地跟在这个车夫后面进去了。
    到了玄关,胡里面叫了几声,没有人出来应答。
    “还真的是没人住的空房子呢。没关系,到里面去看看吧。”
    那车夫就像到了自己家里一样,连鞋子也不脱,毫不犹豫地朝着走廊深处走去。少
年们一想到泰二可能就被关在里面,就不再犹豫了,跟着那车夫一直来到了走廊的深处。
    “这个房间,怎么有点怪里怪气的啊。”
    那车夫打开某个小房间的门,胡里面望了望,自言自语地说着,还朝少年们招了招
手,走进了房间。
    三人紧跟着走了过去。这是一间昏暗的小房间,只有四张榻榻米的大小,连窗户也
没有。地板上设铺地毯,也没有放家具,像一间储藏室。
    可是,三人把这个小房间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也没发现有什么可疑的地方,正打
算返回走廊。怎么了?那车夫意味深长地冷笑着站在门口,像玩老鹰捉小鸡似的张开双
臂拦着他们。
    “叔叔,怎么了?快出去吧。站在那儿干什么啊?”
    那车夫忽然张大了嘴巴,像遇到什么好笑的事一样,捧腹大笑起来。
    “哈哈哈……你们以为我是谁啊?我,就是这家的主人。哈哈哈……”
    三个少年被这莫名其妙的笑声,吓了一大跳。可是也没当成真的。
    “主人?这怎么可能呢?如果是主人的话,那也用不着像到了别人家那样,偷偷摸
摸地溜进来啊?还有,你不是车夫吗?一个车天怎么会住在这样高级的地方呢?”
    斋藤尖锐地戳穿了他的谎言。
    “哈哈哈……这小子还真可爱。你们不是少年侦探吗?难道会不知道有化装这回事
吗?我可不是什么真的车夫。为了把你们引到这儿来,我才化装成这副样子的。”
    “那,那你到底是谁?”
    “这儿的主人啊。就是蚌田博士。给我好好看着这张脸。”
    他脱下帽子粗暴地摔在一边,右手朝脸上一抹,一瞬间,那张和蔼可亲的笑脸变得
穷凶极恶。
    披着一头乱七八糟的长发,那双眯成一条细缝小眼睛放着凶光。
    三个少年在那双眼睛的逼视下,全身就像被什么东西捆住一样不能动弹。
    “哈哈哈……脸都吓白了吧。可是,才这么一点就被吓住,那还显得太早了吧。哈
哈哈……不过就这样给我老老实实的也不错。马上,我还要给你们看更有趣的东西呢。”
    说完,那车夫打扮的蛭田博士一下子溜了出去,啪塔一声把门关上,还上了锁。与
此同时,三位少年的脚下也发生了变化。那地板像遇到了地震一样嘎吱嘎吱地摇晃起来。
    在一阵剧烈的摇晃中,地板突然从中间分成两半,嘎噔一声一样朝下翻去,少年们
东倒西歪地掉进了地板下的洞穴里。
    三人感到腿下一阵发软,不由地瘫倒在地。过了一阵,他们忍住疼痛,爬起来往四
周看了看。这儿比上面的房间大一倍左右,是一间阴森可怕的地下室。除了水泥地的中
间有一只大桶以外,别的什么也没有。桶上放着一只西式蜡烛台,上面点着两支蜡烛,
烛光像魔鬼的舌头似的一闪一闪地亮着。
    趁着烛光,抬起头朝上一看,刚才打开的地板,在不知不觉之中恢复了原样。少年
们做梦也没想到会遭到这样可怕的厄运,只能茫然地看着四周,脑子里一片空白。
    这时,隐隐约约地传来一阵可怕的笑声。
    “呵呵呵……吓了一大跳吧。真可怜。不过,这还不算完,接下来还有呢。你们认
为,那个桶里放的是什么呢?如果有勇气的话,先打开盖子看看吧。呵呵呵……敢不敢
啊?”
    三人被这阴阳怪气的声音吓坏了,盯着那只桶一动也不敢动。
    啊,那里面到底放了些什么呢?少年们的脑子里几乎同时浮现出某个可怕的物体。
是惨遭杀害的相川泰二的遗体吧?这个大桶要放一个十二三岁的孩子的话是足够的。透
过桶顶上的木板的缝隙,仿佛真的可以看见相川那被挤成一团的身影。
    三人互相看了一眼,像是在窥视对方的心思一样。
    “一定是相川君被塞在里面呢。”
    上村不禁脱口而出。不过,他没敢说出“尸体”这两个字。
    “我想也是的。打开看看吧。”
    这回是斋藤的声音。
    “嘿,他妈的。打开吧。”
    大野豁出去了,他怒吼着,冲到了桶边。一个人抱起那只桶,将桶横了过来。
    与此同时,桶的盖子也掉了下来。一起掉在地上的蜡烛窜起了火头,放出异样的光
芒。在通红的烛光的照耀下,无数青黑色像绳子一样的东西,纠成一团落在地板上。
    三人被这些出乎意料的东西,惊得目瞪口呆。他们都以为这桶里放着的是秦二君
的……等他们看清那青黑色像绳子一样的东西,是一团纠缠在一起的蛇的时候,一个个
吓得脸色发白,浑身颤抖不止。
    大大小小、无以计数的蛇,在烛光的照耀下闪闪发亮。饿急了的小眼睛放着凶光,
伸吐着红黑色的舌头,寻找猎物一样在地板上爬了起来。从那只桶里还在接二连三地朝
外涌,不一会儿,水泥地就被一片粘糊糊、滑腻腻,翻滚不停的波浪覆没了。
    三个少年并不是看见蛇就喊救命的软蛋。可是,一下子面对着这么多的蛇,叫他们
能不吓得浑身颤抖吗?
    三人靠在一起朝着蛇还没爬到的地方让着,结果被逼到了一角上。那些蛇要把三个
少年当成食饵吃了一样,扬起了扁平的镰刀脖子,跟在他们后面紧追不舍。
    在蛇群穷凶极恶地猛攻下,三个少年在无路可逃的地下室里抱成一团,发出绝望的
哀叫。
    啊,这个蛭田博士是一个多么残忍的恶魔啊!把相川泰二搞成那样还不满足,再把
三个少年关进这样一个蛇屋里。
    对待相川,蛭田博士的目的是很明显的。他对这三个少年又有什么深仇大恨,要用
这么恶劣的手段对待他们呢?
    这个可恶的蛭田博士实在是令人费解。他到底又是何等人物呢?

     两个侦探   
相川泰二被拐走,还搭上他爸爸公司的重要文件。连泰二的同学大野、斋藤、上村
等三位少年也下落不明。此时此刻,泰二的爸爸、妈妈的心情真是无法形容。学校方面
也非常重视,师生们团结一致配合警方进行大规模搜捕犯人的行动。报纸上也刊登了四
个失踪少年的照片,进行了大量篇幅的报道。这件事已经是当今最为引人注目的重大事
件。
    在所有与事件有关的人当中,受到打击最大的要数相川泰二的爸爸了。泰二爸爸是
东洋制作会社的总工程师,公司的秘密文件和宝贝儿子泰二一起丢失了。他不仅对公司
感到非常抱歉,又为儿子的失踪焦急不安。
    虽然警方是在全力以赴地搜查罪犯,东洋制作会社认为他们不能坐等着警察们破案。
这可是丢失了国家重要机密,他们公司有责任竭尽全力找回机密文件。
    公司的紧急干部会议决定接受相川总工程师的建议,委托民间著名侦探明智小五郎,
协助警方一起破获此案。会后,相川总工程师亲自拜访了明智侦探事务所,与侦探协商。
    明智侦探非常爽快地受理了此案。因为案情相当复杂,还找不到一点可靠的线索,
名侦探一下子也无能为力。
    一晃就过去了二三天,无论是警方还是明智侦探都没有传来好消息。东洋制作会社
的全体员工、特别是相川总工程师,只能在焦急和不安中度过漫长的每一天。
    就在机密文件被盗后的第五天下午,一个神奇的人物来到东洋制作会社的传达室,
要求见相川总工程师。他说想跟相川总工程师谈谈有关这次机密文件被盗的案件。相川
总工程师接过门卫带进来的名片一看,上面印着“私人侦探殿村弘三”几个字。虽然从
来没有听说过这个私人侦探名字,可他还是决定先见了面再说。他马上吩咐门卫,将那
人带到会客室。
    总工程师先来到会客室等待着客人到来。不一会,门卫将那人领了进来。来人过于
特别的外貌把总工程师吓了一大跳。
    私人侦探殿村,有五十多岁,背上鼓着一个大包,是一个驼背男人。见了人,他便
抬起那个长脖子上撑着的大脑袋,像蛇伴着脑袋似的。
    这人不但身材奇特,那张脸也长得实在吓人。头发不知道有几年没剪了,又长又乱。
脸上的两条粗眉,就像两条毛毛虫贴在了额头上。眉毛下瞪着一双发光的眼睛。上嘴唇
朝上翻着露出一副爬牙,再加上一脸不整洁的络腮胡子。
    身上穿的旧西装,不知道几十年前流行过的。手里拄着一根怪里怪气的拐杖,走起
路来摇摇晃晃的。那样子真叫人怀疑他是否能胜任侦探这项工作。
    “我就是相川,你,是殿村先生吗?”
    总工程师惊愕地看着对方的脸,再看看名片问道。
    “对。我就是私人侦探殿村弘三。我们还是来个开门见山吧。相川先生。您不为您
儿子的生命担忧吗?您不想尽快找回公司的机密文件吗?”
    殿村没礼貌地往身边的椅子上一坐,两手撑着拐杖,下巴搁在拐杖的头上,两眼盯
着总工程师。
    “那当然啊……”
    相川边揣摩着对方的心思,边含含糊糊地回答着。
    殿村龇着那副可怕的爬牙,唾沫横飞、接连不断地指手画脚起来。
    “如果那样的话,那你们的做法就错了。听说你们这个案子交给明智小五郎了。你
们怎么可以相信那种刚出道的愣头青呢。凭他那几手怎么解得开这个案子的谜底呢?哦
呵呵……像这样的案子明智是破不了的。
    “您可要好好地想想,从那份文件被盗到今天为止已经有几天了?都五天了,不是
白白地在浪费时间吗?那些警察也真不中用。那个被称为名侦探的明智也不过如此。
    “请问,相川先生,你们为什么不把这个案子交给本人来破?要是本人,保证用不
了明智的一半时间,就可以将机密文件夺回,将孩子们救出来。如果是我的话,一定早
就把犯人的马脚给抓住了。”
    把名侦探明智小五郎骂成了愣头青,这个男人到底是什么东西,脑子是不是有什么
问题?相川总工程师实在是想不通。
    “请等一下。您的意思是说,您已经掌握了犯人的行踪?”
    “对,已经掌握了。我掌握着明智他们做梦也不会想到的线索。怎么样,相川先生,
把那个明智给撤了,交给我来办吧。用不着十天就将文件和孩子们都交到您手里。”
    殿村看起来充满自信,不太像说谎。
    虽然,那张脸看上去有点傻乎乎的,可是那双发光的眼睛,仿佛一眼就能把人的内
心深处看穿。看起来好像还有两下子。
    相川感到也不能轻视这个人的实力。
    “殿村先生,如果你说的都是真的,我们当然很高兴得到您的帮助。可是,作为我
们公司来说,因为已经先和明智侦探说好了,将此案交给他全权负责了,不跟他打一声
招呼就随便委托你是不可能的。这样吧,我们先商量一下,过一会再给您答复,怎么
样?”
    那怪侦探迫不及待地扯起嗓子嚷了起来:
    “哎呀,那是当然的。可是,能不能先将明智小五郎叫到这儿来呢?侦破案子这件
事,要是耽误了一分一秒,后果可是不堪设想的。还说什么‘过一会、过一会’,现在
可不能再这样慢吞吞、侵吞吞了。请快点把明智侦探叫到这儿来。打电话,叫他快点到
这儿来。我就在这儿等着。
    “只要明智到了这儿,就会明白我是个什么样的人了。他不是被称为名侦探的吗?
看见我自然就可以探出我有多少实力了。”
    你看,他真是个狂妄自大的家伙。
    听了这番话,相川想想还是先把这件事跟公司的董事们商量一下吧。董事们认为既
然他说得这么肯定,一定是已经掌握了有什么线索。不妨,按照他的意思先把明智侦探
叫来看看。于是,相川马上就派人往明智侦探所打了电话,转达了殿村的意思。
    明智侦探在事务所里亲自接了电话,他详细地询问了那个殿村侦探的情况,答应马
上赶到。
    相川总工程师和殿村侦探相对无言地在会议室里等了三十分钟左右以后,明智侦探
笑眯眯地出现了。相川赶紧为两位侦探作了相互介绍,两人简单地打了招呼以后,殿村
马上转入正题。
    “明智君,对这个案子你是不是没有把握啊?听说,到现在你还没有找到任何线索,
是不是啊?”
    对这不礼貌的提问,明智并没有显出恼火的样子,反而觉得可笑。
    “哈哈哈……正如你说的,我是还没有抓住任何线索呢。不过,像这么复杂的案子,
至今为止也碰到过几十次了,还一次也没有失败过呢。”
    “哦呵呵,你可真是骄傲自大啊。不过,对这个案子,你连一点线索也没找到,也
太可怜了吧。你看看我,已经掌握了犯人的线索。接下来,只要找到那家伙的下落就可
以了。确凿的证据已经有两三个捏在了手里。怎么样,明智君你还不打算脱去战袍吗?
刚才我已经跟相川先生说好了,我打算连今天只用十天的时间,就将机密文件和孩子们
找出来交到他手里。明智君,只要十天胆!”
    殿村得意洋洋,瞅着满嘴发黄的爬牙,唾沫横飞地喋喋不休。
    明智还是满脸微笑,他沉默不语地打量着殿村,十分平静地说道:“十天?是不是
有些太长了吧?我是打算只用你的一半,五天,就把犯人找出来的。”
    听了这番话,殿村吃了一惊,盯着明智侦探的脸。那张丑陋的脸显得愈加难看起来。
    “什么?你刚才不是还说一点线索都没找到吗?那怎么能说只用五天呢?就是吹牛
也要有点根据啊。”
    “我可不是在吹牛。光是找出线索、抓住犯人、夺回文件和孩子们这些事,用五天
还太多呢。至今为止,凡是本人约定的破案期限,还一次也没有违约过呢。”
    “哼!没有任何目标,只等着期限过去吗?真是个会胡闹的侦探。行!那我只用四
天来做给你看看。四天。”
    殿村涨红了那张丑陋的脸,丧心病狂地吼叫着。
    “行,那我也讲好四天。”
    明智不慌不忙地加了一句,好像犯人已经抓在了他手里。
    “他妈的。要是这样约定的话,那我也会。我可不是像你那样在胡说八道。”
    殿村堵在明智侦探的面前,龇牙咧嘴地摆出一副样子,仿佛要把他给吃了似的伸出
了三个指头。
    “三天。我只用三天就收拾给你看。今天是九号吧,到十一号的夜里为止,一定破
了这个案子。”
    “好啊。那我也约定到十一号夜里。”
    明智爽快地丢下这句话,起身便要走。
    各位读者,是不是有点担心啊?就连这个十分有把握的殿村,起初也说要用十天的
时间。这位还没有找到一点头绪的明智,就这样随便地作出约定,是不是太草率了?
    相川总工程师沉默地听着两位侦探的争论,怕不好收场了,他灵机一动地插了一句
话。
    “两位,光这样争着比期限也解决不了问题。看看这样行不行。因为作为我们来说,
不管是哪一位,只要是能尽快取回文件,找回孩子们就行。就请你们两位分头行动,尽
快地抓住犯人,怎么样?我们也没打算让你们两位在这儿竞争嘛,既然殿村先生愿意伸
出手来帮助我们,也不好就这样拒绝,对吧,明智先生您看怎么样严
    明智平静地接受了相川总工程师的建议。
    “殿村先生,您看呢?”
    “虽然明智君不是我的对手。可是如果他上的话,我也不妨答应他的挑战。不过,
明智君,我看你还是趁早认输吧。你是赢不了的。”
    到这时,殿村还这么尖酸刻薄。

      要饭的少年   
明智侦探和殿村侦探相继走出了东洋制作会社的大门。
    殿村不打一声招呼,还朝明智白了一眼,那双冷漠的小眼睛充满敌意。他拄着那支
弯里弯曲的拐杖,弯着腰晃晃悠悠地走了。
    这时,一个要饭的小孩,从制作会社的石门里冒了出来。小孩看上去有十四五岁,
一头乱七八糟的长头发,脸上脏得就像涂上了黑炭。穿得破破烂烂,一看就是个要饭的。
    要饭的少年从门里出来,朝站在那儿看着殿村背影的明智望了一眼,明智也朝他看
了看,两人的眼神正好碰在一起。不知为什么,他们都意味深长地笑了起来。
    嗯,难道明智侦探会和这脏兮兮的要饭的是熟人吗?如果不是熟人又怎么可能露出
那样亲热的笑脸呢?
    要饭的少年一句话也没说,跟在殿村的后面走了。他悄悄地跟在离那拄着拐杖摇摇
晃晃的驼背侦探身后几步远的地方,像他的跟班似的。从远处看去,两个人的身影简直
就像是一对滑稽的父子。
    明智侦探一回到事务所,就钻进楼下的房间悠闲地看起书来,好像并没有打算外出
侦查案情的样子。吃完晚饭后,他还是钻进了那个房间。这回,只见他在桌子上铺开了
纸,解起复杂的高等数学难题来。这是明智的一种业余爱好。在闲得无聊的时候,解那
些常人看了头都会疼的数学难题,已经成了他的一种习惯。世上还会有这样奇妙的嗜好。
    在这样的时候,他还这样悠闲自得怎么行呢?不是约定三天内一定找出犯人的吗?
他的对手此刻一定是全心全意地扑在侦查上呢。可这个明智,竟然用这么宝贵的时间去
解那些与本案无关的数学难题,简直是在浪费时间。他到底在打什么算盘啊?
    窗外的院子已是一片漆黑了。这时,茂密的树丛里,隐隐约约地有一个人影闪了一
下。接着只见一张脸贴在玻璃窗上,朝房间里望了望。过了不大一会,那人打开了窗户
跳了进来。这是一个穿着肮脏的少年。
    啊,不就是白天跟在殿村后面走了的那个要饭的少年吗?他钻进明智侦探的房间又
打算干什么呢?会不会是受殿村之命,来加害于明智侦探的呢?
    即使是全神贯注地投入于数学运算之中,明智侦探也不可能不注意到有人从窗户口
跳进来的。其实,就在那要饭少年打开窗户跳进来时,他已经从桌子上抬起了头,朝窗
口望去。
    明智侦探不会被那个要饭少年吓一跳吗?那要饭的少年被明智侦探发现后会受惊而
逃吗?不,看来一点也不是这么回事。侦探和那少年都毫无受惊的样子,还相互微笑起
来。
    那要饭的少年大楼大样地跑到明智侦探的桌子旁边,凑在侦探的耳边说起悄悄话了。
讲了好长时间,那少年才抬起头来莞尔一笑。
    明智侦探一边听着一边还不住地点着头。听完以后,他沉默不语地举起了右手,做
了一个奇怪的手势。要饭少年看了那手势以后,便一声不响地从桌旁退去,回到窗口,
纵身一跃消失在窗外的黑暗中。
    明智侦探什么也没做,躲在房间里度过了事先约好的三天中的第一天。第二天他也
同样是足不出户,全身心地投入到那堆数学难题中去。
    他的行为好像是在告诉人们,闲得真无聊啊。
    到了晚上,几乎跟昨晚分秒不差,刚好到了八点钟,跟昨晚一模一样的事情又发生
了。那个要饭少年又从窗口爬了进来,凑在侦探的耳边轻声细语地说了一番以后,还是
从那窗口跳了出去。
    各位读者,这一切到底意味着什么呢?难道明智侦探已退出了与那个殿村侦探的竞
争,放弃了调查吗?看起来这种可能性又没有。那么明智侦探一步也不出去又是为什么
呢?也许明智侦探是想用什么出奇制胜的手段令对手大吃一惊吧。可是,这到底又是一
种什么样的手段呢?
    那个奇怪的要饭少年又到底是什么人呢?一个肮脏不堪的要饭的,竟然老是凑在明
智侦探的耳边说悄悄话,简直怪得离奇。

      怪屋之怪   
三天很快就过去了。相川总工程师在公司办公室里伸长着脖子等着两位侦探带来的
好消息,不管哪位先来都行。等啊等,一直等到傍晚,天都快黑了,也见不到两个侦探
的影子。
    当时主动地约定了三天破案,现在却不见人影。相川总工程师正打算放弃等待回家,
门卫拿着一张名片急急忙忙地跑了进来。是殿村弘三到了。
    相川让门卫赶紧将殿村领到了会客室。一见相川,殿村马上就显出一副得意洋洋的
样子。
    “按照约定,我已在期限内找到了盗贼的大本营了。明智小五郎还没来吧。看来这
一次我赢定了。
    “走吧,你也跟我一起去吧。路过警视厅时,叫上负责这个案子的警部。然后,直
捣盗贼的大本营。”
    “噢,是吗?真是谢谢,谢谢了。要是能成功地取回文件,找回孩子们,可真是没
有比这再令人高兴的喜事了。那么,那盗贼的大本营到底是在哪儿呢?”
    听到了这好消息,相川高兴得笑容满面。
    “啊呀,马上就会知道的。不是隔墙有耳吗?可不能随便讲出来啊。不管怎样,只
要跟我来就是了。”
    殿村神秘兮兮地说着。
    既然如此,相川也不便多问。跟上级汇报了一下情况以后,与殿村一起坐上车子如
警视厅赶去。
    到了警视厅,找到负责这个案子的中村警部兼搜查组长。他听了殿村的说明以后,
立刻决定先去看看真假。于是,中村警部带着几位警察分乘着两台警车,由殿村带路直
奔他说的那个盗贼大本营。
    根据殿村的指点,车子停在麻布六本木附近的一处行人稀少的高级住宅街上。下了
车,大家跟在殿村的后面,走了大约有500米左右,在一座被红砖墙围着的公馆前面停
了下来。这是那个怪人蛭田博士的宅邸,各位读者已经早有所知。
    “各位请看,这就是犯人的秘密据点。请各位注意安静,不要让对方有所察觉。为
了防止犯人逃跑,先兵分几路把出入口守住。”
    根据殿村的建议,中村组长命令警察们分头把公馆的前门和后门守住。
    “就我们三人先进去吧,我给你们做向导。一开始我们还是稳重行事为好。不过,
要是有必要的话,就是踢破门也要冲进去。”
    殿村和中村组长、相川总工程师三人悄悄地走进了院子的铁栅栏门。
    来到那二层楼洋房的玄关处一看,这里的门是开着的。里面看不见一点灯光,而且
空空如也,好像没有人住。
    “哎,怪啊。不可能会这样的啊。”
    殿村侦探弯着背,歪着脑袋。
    “罪犯一定是有所察觉,事先出逃了吧。”
    中村警部轻声地猜测。
    “不,这不可能。我决没有做过什么会让对方有所察觉的愚蠢的行动。不管怎样还
是先进去看看吧。”
    殿村说完,便大胆地冲进了那幢洋房。在墙上找到了开关,啪嗒声打开了走廊里的
电灯。
    “朝这儿。这走廊的深处应该是罪犯的书斋。先到那里去看看吧。”
    殿村好像对这幢房子了如指掌,在前面带着两位来到了那个蛭田博士的书斋。走进
书斋一看,里面空空荡荡的,连个人影也没有。
    “真怪。看来那家伙真的是听到了风声逃跑了。不过,这里有个地下室,再到那儿
去找找吧。”
    殿村拿起放在那个大书桌上的烛台,点燃上面的蜡烛,走到书桌后面的那只书柜前,
从柜子的中段抽下了二三本洋书。然后将手伸到那个空隙中动了一下什么开关,那书柜
的一部分像一扇门一样无声地开了,露出了那个秘密房间。
    各位读者已经早就知道这个书柜的机关。第一次看到这个机关的相川和中村,都被
眼前事情惊得目瞪口呆。他们佩服殿村事先做了如此详细的调查工作,连秘密房间也了
如指掌。
    “这下面还有一个通往地下室的楼梯。”
    中村警部和相川总工程师跟在他的后面,从那个放衣服的密室,来到一条狭窄的楼
梯上。
    殿村那古怪的身影,与这个阴森的场面显得十分吻合。此刻,他看上去就像是一只
不知来自何处的妖怪。
    为了预防万一,中村警部将相川拉到自己的身后,掏出手枪,警觉地跟在殿村的背
后,来到了地下室的人口。
    在这个地下室里泰二受到了那个老妖婆的折磨;大野等三位少年遭到了凶残的蛇攻,
可是现在这里没有一个人影,剩下的只有地下室特有的气味直冲鼻子。
    殿村举着蜡烛将这个地下室仔细地搜查了一遍,没发现一点可疑的东西。
    “奇怪。这里也是空的。”
    殿村十分不解地自言自语着。
    想不通的恐怕不只是殿村,各位读者也一定感到不可思议吧。泰二和大野他们到底
被藏到什么地方去了呢?还有那一大堆青蛇又去向何在呢?就连那只放青蛇的大桶也不
见了踪影。
    接着,中村警部让在外待命的警察们将这幢建筑物从二楼到地下室仔仔细细地搜了
一遍。结果仍然没有发现一个人影。
    他和殿村、相川二人又回到了书斋。他们三人站在那张大书桌前,谁也不说一句话。
过了一会,中村用充满怀疑的眼光看着这位今晚才认识的奇怪的驼背侦探,像是责怪他
似的说了一句。
    “殿村先生,看来我们好像在罪犯逃走以后,才进来的嘛。”
    “哎呀,这是不可能的嘛。罪犯肯定在这个屋子里。不,不光是罪犯,还有文件和
孩子们也一定在这里。”
    殿村瞪着发狂似的眼睛,固执地坚持着自己的主张。
    “可是,一个人也没有啊。你的意思是不是说我们警察还没有把这幢房子找遍啊?”
中村又一次责问他。
    “清等一下。我有一种感觉,那四个孩子就在我们眼前。为什么我们就是找不出来
呢?”
    殿村嘎登嘎登他拄着那支拐棍,忙忙碌碌地在房间里走过来走过去。
    两条像毛毛虫一样的粗眉毛下,一对小眼睛闪着锐利的光芒。他嘴里还不停地唠叨
着什么,直往外吐着唾沫星子,他又好像在认真地考虑着什么问题。
    过了不久,殿村站住不动了。他自言自语地说了一句。
    “对啊!一定没错。我真是个笨蛋。怎么连这也想不到。”
    他来到一尊石膏像面前,就是各位读者已经熟知的索佛古雷丝像前。突然,高高地
举起了拐杖;对着石膏像的肩膀拼命地敲了下去。
    敲得希腊大诗人索佛古雷丝的像摇摇晃晃地断下了右手臂。碎片像雪花一样,飘落
在驼背侦探的手臂和背脊上。
    殿村侦探发疯了吗?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石膏像的秘密   
在场的相川总工程师和中村组长都吓了一跳,赶紧上去想劝住他。
    “殿村先生,你这是干什么啊?就是找不到罪犯,也不要拿这些石膏像出气啊。不
要要孩子气好吗?”
    相川总工程师压着殿村那高举的右手,劝着他。
    殿村急得脸都气歪了,一把甩开相川总工程师拉他的那只手,大吼了一声。
    “没罪?哼,还说什么没罪。就是这石膏像最值得怀疑呢。你们还不知道吧?来,
好好看看。这石膏像不是没脚吗?真正的索佛古雷丝的雕像,脚是露在衣服外面的。可
是这个石膏像的脚却看不见,都被身上穿的服装盖得严严实实。
    “另外三尊雕像也是一样,没有一尊是露出脚的。难道你们二位还没有注意到吗?
    “古代希腊的雕像,大多数是全裸的。即使穿衣服的,一般也都露出手和脚,这是
当时的一种风俗习惯。可是,这四尊仿制的石膏像的脚,都被一直垂到地面的衣服盖住
了。成了一只只倒扣在地上的挂钟。
    “为什么会这样呢?你们二位还没明白过来吗?我也是刚才突然想到的。为什么这
幢房子的主人要做几尊没有脚的石膏像放在这里呢?不是为了在里面藏什么东西吗?预
先把石膏相做得稳稳当当,即使藏些大东西,也倒不下来。哈哈哈……还不明白吗?那
就在旁边看着吧。我马上就来揭穿石膏像的秘密。等一下,等一下。这样的拐杖可不行。
那个暗室里应该放着锤子的。”
    殿村胡乱地闯进那间挂满乱七八糟衣服的秘密小房间。一会儿,提着一把大锤子出
来了。
    “来吧。好好看着。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这里面一定会冒出一个出乎大家预料的东
西来。”
    还没说完,殿村就高高地举起锤子不停地如石膏像砸下去。
    一锤,二锤,三锤……那石膏像上半身很快就哗啦啦地被砸得粉碎,露出一样雪白
的东西。是一个嘴里被塞上了白布的少年的脑袋。
    “啊?”相川总工程师发出了惊呼。殿村不管这些,继续挥着锤子,直到把那座石
膏像敲得粉碎才罢休。
    在那堆石膏的碎片中,一个嘴里被塞上白布,全身被绳子紧紧地绑住的少年,摇摇
晃晃地跌倒在地板上。
    “秦二!你不是泰二吗?”
    相川总工程师大声喊着,将那少年扶起。毫无疑问这就是总工程师的宝贝儿子素二。
他身上还穿着离家出走时穿的睡衣。
    中村警部也赶紧上前,一把拿掉塞在泰二嘴里的白布,再帮着解开绑在身上的绳子。
泰二身上倒是没有什么伤,只是因为过度的恐怖和疲劳昏了过去。过了没多久,泰二便
醒了过来。他一看见相川总工程师,大喊一声“爸爸”,便扑向了思念已久的爸爸。
    “哈哈哈……怎么样?相川先生,盗贼的戏法总算看明白了吧。他可真绝啊,想出
这个用石膏像藏人的鬼主意。……猪等一下,还剩下三座呢。一定要把那几个也砸开来
看看。”
    驼背侦探得意洋洋地又提着锤子,摇摇晃晃地迈着他那独特的步子,朝着另外一个
角上的石膏像前,挥动锤子疯狂地砸下去。
    随着落下的锤声,石膏碎屑就像雪片一样在房间里四处飞溅。从那些碎屑中又跌出
一个穿着黑色制服的少年,跟泰二一样,嘴里也被塞上了白布,身上被捆绑得结结实实
的。大家一看,是大野敏夫。
    殿村几乎是得意忘形了,那神态仿佛在说‘看我多么能干”。他瞅着黄牙哈哈大笑,
像个小孩似的,又对准另外两座石膏像砸了下去。
    果然不出殿村的所料,又从另外两个石膏像里,找到了斋藤和上村两个少年。就这
样,这个驼背侦探轻而易举地找到了四个失踪的少年。
    少年们都没受什么伤,取下塞在嘴里的布以后,便很快恢复了元气。四个久别重逢
的好朋友高兴地手拉手,庆贺大家能平安获救。他们还礼貌地向在场的三位大人连声道
谢。
    就在刚才,中村组长和相川总工程师对这个驼背侦探还有点半信半疑呢。可是看着
眼前这几个活蹦乱跳的孩子,他们不得不佩服殿村的本事。虽然他长得奇丑无比,可真
是人不可貌相啊。

      明智在此   
就在大家为找到孩子们而高兴的时候,书斋的门外响起了一阵嘈杂声。好像有人在
大声地争吵。
    为了了解情况,中村组长出门一看。只见走廊里有几个身穿西装的男人在与守在通
道上的警察争吵。
    “怎么了?那些人,到底是干什么的?”
    中村组长问那里的警察。
    其中一个警察为难地答道:
    “是新闻记者。不管怎么劝也不听。说是和殿村侦探说好的,一定要放他们进去。”
    殿村听到了这话,一摇一摆地来到了门口。
    “喔,是新闻记者先生啊?欢迎,欢迎。不要客气,请进来吧。中村先生,这几位
记者朋友是我打电话叫来的。我对他们说,过两个小时左右就可以揭开这个案子的真
相。”
    “你这不是叫我们为难吗?我们还没有抓住犯人呢。”
    中村组长皱着眉头,责怪了殿村一句。
    “犯人?哈哈哈……用不了多久,我就将这犯人抓出来给你看。中村先生,用不着
那么紧张嘛。这儿就交给我好了。就看在救出四个孩子这点功劳上,容忍一下吧。”
    殿村刚立了一大功,而且像他这么高明的侦探,叫几个记者也不算什么。中村组长
虽然有点不情愿,也只好朝后退了一步,默许了这件事。
    “来吧,各位,请到这边来。看看这被敲碎的石膏像和四个少年。这就是被拐骗的
相川、大野、斋藤、上村四位少年。什么?照片?是不是说想给这四位少年拍照啊?行!
拍吧。不过在这之前,还有一样东西让各位看呢。
    “这不是别的,就是制作会社的机密文件。我已经知道它被藏在了哪儿。现在就在
各位的眼皮底下把那份机密文件找出来吧。
    “不过,说找也用不着费什么事,看,它就在这儿。在这个废纸篓里。”
    殿村像是在开着玩笑似地,边说边从那只大书桌下面的一只废纸篓里,取出一叠被
揉得皱巴巴的纸片。
    “相川生,你来确认一下,这是不是从你的金库里被偷出来的机密文件?”
    相川总工程师赶紧走到殿村旁边,一把将他手里的文件夺了过来。因为这份机密文
件不能在这么多人的面前随便打开,他来到房间的一角,哗啦哗啦地翻看了一遍,便赶
快将被弄皱的纸抹平再一折为二,慎重地放进了西装内侧的口袋里。
    “各位,看见相川先生那小心谨慎的样子了吗?这样看来,他刚才收起来的一定就
是那份失窃的文件了。你说,相川先生,对不对啊?”
    殿村想叫相川总工程师帮他证实一下。
    “没错,就是那份被盗的机密文件,一张也不缺。可是那个盗贼为什么要将煞费苦
心输出的文件,随便地朝废纸篓里一扔呢?”
    相川总工程师不解地看着殿村侦探的脸,想从他那儿听到答案。
    “哈哈哈……像你那样什么事都想当然的话,就不会想通的。对方这是跟我们变戏
法。通常变戏法的,不都是使出一些出乎意料的手法来躲过观众的眼睛的吗?
    “懂了吧。那家伙先将四个孩子藏到那四尊石膏像里。这也是一种戏法。同样,谁
也不会想到那样重要的文件,会如同废纸一样被这样随便地扔进废纸篓里。
    “一般找的人都会想当然地把注意力集中到那些上了锁的抽屉里,或是秘密的橱柜
等一些难找的地方。像废纸篓这种地方根本就不会被注意的。不过,聪明的小偷就会将
最重要的东西放在最不引人注目的地方。像这废纸篓,虽然一直在人们的眼前,却不会
引起任何人的注意。这就叫变戏法,大家明白了吗?”
    驼背侦探借机又抬高了自己。看他那么轻而易举地找出了文件,连当警察的中村也
不得不佩服他的才能。那些新闻记者就更不用说了,他们现在都瞪圆了眼睛想从眼前这
位英雄的身上,捞取头条消息呢。
    殿村现在是春风得意,他拼命地挺直自己的驼背,骄傲地昂着脑袋。右手拄着那支
拐棍,左手的大拇指插在背心的衣襟处,剩下的四个指头在自己的胸前啪嗒啪嗒地打着
拍子,对着那些记者滔滔不绝地发表演说。
    “各位新闻界的朋友们,想必各位一定都已经看见,四个少年和机密文件是被隐藏
在多么令人意想不到的地方的,本人又是如何干净利落地将他们找出来的。就凭这些就
可以在明天早报上登个三段、五段的了。
    “不过除了这些,本人还要向各位报告一件重要的事情。这个案子本来是那个被称
为名侦探的明智小五郎接手的。是不是啊?就是那个一直被各位捧为日本第一的名侦探
明智小五郎。
    “我跟明智作了约定,看谁先破了此案。现在结果已经摆在了大家的面前,一个毫
无名气的私人侦探殿村弘三漂亮地打败了明智小五郎。
    “各位,请务必将这一点也明确地报道出来,让社会上的人都知道。从此时此刻开
始,明智已不是日本第一的名侦探了,出现了一位名叫殿村的新侦探将他取而代之了。
那明智侦探已经没有什么可以值得骄傲的了。
    “哼!那位先生,现在到底在哪儿东游西荡着呢?明天看见这个案子已被破获的消
息,那家伙恐怕会大吃一惊。哈哈哈……我这回总算干净利落地打败了那个家伙。
    “各位,请一定为兄弟好好地吹捧吹捧啊。怎么样?那个名侦探明智小五郎在紧要
关头摔了一个大跟头。啊哈哈哈……哦,现在还真想见一见那位明智啊。与他约好的三
天期限就要到了。他连那盗贼的藏身之处都没有找出来。啊哈哈哈……明智先生,你现
在到底在哪儿闲逛呢?”
    当殿村得意地龇着大爬牙,唾沫横飞地讲到这里,房间里突然响起了一阵奇怪的笑
声。
    “啊哈哈哈……”
    这笑声比殿村还要响亮,中气十足。那人像遇到了什么可笑的事,不停地笑着。
    驼背侦探吃了一惊,急忙停下演说,朝着发出声音的方向望去。
    “谁啊?是谁在那边大笑?没看见我正在说正经活吗?有什么可笑的。快停下!叫
你停下,还不停下吗?”
    从新闻记者堆里走出了一个男人。从穿着打扮来看,好像也是个记者。那男人大笑
着走到殿村的面前。
    “殿村君,明智就在这儿啊。你刚才不是说,马上就想见见明智吗?既然你这么想
见我,那就出来让你好好看看啦。”
    殿村听了那人的话,吓的脸色都变了,接连倒退了二三步。他仔细地打量着这个记
者打扮的男人。眼前的这位记者,果然就是明智侦探。
    “哈哈哈……你好像受了很大的惊吓嘛。我一直就在各位记者的后面,聆听了你的
演说呢。讲的还不错嘛。托你的福,把肚子上的皮都笑得抽起来了。”
    明智侦探将殿村侦探给结结实实地嘲讽了一番,接着又忍不住地大笑起来。

      你就是犯人   
明智侦探的突然出现使在场的每一个人都吃了一惊,其中当然要数驼背侦探殿村了。
他做梦也没有想到,明智会在这个房间里出现。可是,老练的殿村迅速地掩饰起惊恐的
神色,突然也放声大笑起来。
    “哈哈哈……这不是明智侦探吗?你慢吞吞地,到底干了些什么啊?搜查已经结束
了。被拐走的四个孩子,你看,都已经找回来了。那机密文件也已经在相川先生的口袋
里放好了。真可惜这些都与你无关,全是我,是我找出来的。
    “明智君,请问你到这儿来干什么啊?是来出丑的吗?还是见我技术高明,想拜我
为师啊?”
    我们的明智侦探一点没有被他的这番话所激怒,他笑容可掬地反唇相讥。
    “不就是为了来拜见你的本事的嘛。你的推理可真是了不起啊。不过你还没有高明
到让人想拜你为师的地步,因为你知道的这些事我也都知道,只是故意躲在一旁,看看
你是怎样装模作样地表演的。你可真会表演啊。”
    “哼哼,你是不想认输吧?你就是把牛吹得再大,也没人会相信。还说什么凡是我
知道的你都知道。哼哼哼,现成话倒是蛮会说的。”
    “我还知道更多的事情呢。要是不相信的话,先拿出一个证据来给你看看好吗?”
    “看来,这位先生还真是个死不认输呢。真有意思。那就请把证据拿出来看看吧。”
    “你想看吗?”
    “当然想看喽。”
    “那我先问问你。你不是讲好将这个案子的犯人抓出来的吗?那犯人呢?虽然你将
四个少年和机密文件都找了回来,可是那个关键的犯人呢?不是让他给溜了吧?你张大
着嘴说已经践约了,不觉得可笑吗?”
    “哼哼。果然不出我的所料,你就会想着这一点。明智君,对你来说这当然是个难
题喽。你不要说抓犯人了,就连犯人的藏身之地还不知道在哪儿呢?还有,你有什么资
格来指责我这个立了大功的人?你一定是已经掌握了犯人的线索了喽?还是想说已经将
犯人擒获在手了。啊呵呵呵……
    “我当然知道犯人的所在啦。不,不但是知道,而且可以说是已经擒获在手了。”
    “哎咿,你说什么?已经将犯人抓在了手里?哈哈哈……
    这可真有意思。那就把这犯人带出来给大家看看吧。是不是还想说什么,现在还不
能带来呢?”
    “想看看吗?”
    “哼,要是你带得出来的话,当然想看看的喽。”
    “犯人就在这儿。在这个房间里。”
    听了明智这句出乎意料的话后,在场的人都吃了一惊,忍不住互相看了一眼。这个
房间里,除了柳;D总工程师、中村搜查组长、几位刑警、新闻记者和四个少年以外,
没有什么可疑的人啊?
    难道是说犯人藏在新闻记者的中间吗?可是,犯人没有任何理由要到警察和侦探的
堆里来自投罗网啊。
    “喂,明智君,你是脑子出了问题,还是在做梦啊?说犯人就在这个房间里,那他
到底藏在哪儿呢?”
    不知为何,殿村的脸色稍微有点发青。他舔着嘴唇,激动地追问了一句。
    明智侦探还是笑容可掬。突然,他举起右手,用食指指着殿村侦探的鼻尖。
    “就是你。你就是犯人。是叫你殿村君,还是叫你蛭田博士呢?……”殿村像被子
弹打中了一样,踉踉跄跄地几乎倒下。那张脸也在一瞬间,由于极度的愤怒由青变紫。
他就像一头被追急了的野兽一样,瞅着满嘴丑陋的大黄牙,对着明智侦探扑去。
    “混、混蛋。你在胡说八道。我殿村弘三,是堂堂正正的私人侦探。明智,你不要
疯狗乱咬人啊。中村先生,这家伙因为输给了我,便狗急跳墙反咬一口。请把他拖出去,
拖到房间外面去。”
    “殿村君,不,蛭田博士,不要在表演下去了。我已经掌握了所有的证据了。如果
你不是犯人的话,那为什么脸色变成那样啊?你吓得都快要倒下去的样子,已被在场的
诸位尽收眼底了。该脱去你的伪装了。到了这一步,你还要垂死挣扎,不是跟你的性格
不相符吗?”
    明智侦探用平静的声音,试图耐心地说服着他。
    可是,殿村还是没有打算退缩。
    “这是胡说,是狂想。你到底有什么证据可以这么胡说八道呢?”
    “想看证据吗?”
    “你有吗?说什么这犯人就是本人,这样的胡说八道的事情还会有什么证据,不可
能。”
    殿村还想作最后的垂死挣扎。
    “证据吗?证据就在这儿!”
    明智侦探一下子跳了起来,朝殿村扑过去。在殿村还没缓过劲来的时候,明智侦探
已将他按倒在地。殿村拼死地挣扎着,想将对手推开。两人扭作一团,倒在了地板上。
    在场的人都屏住气,看着这场殊死的搏斗。这两个人打得那样投入,又是那么激烈,
谁也插不上手。
    不过,这场搏斗不到一分钟就结束了。在激烈的格斗中,殿村的假面被完全剥了下
来。明智侦探获得了胜利。
    明智侦探先爬了起来,一把抓住脸还伏在地上的殿村的手臂,使劲地把他给拖起来。
    啊,这是怎么啦?在场的人们都吃了一惊。殿村的脸完全变成了另一个样子。
    只有头发还是乱糟糟的,可是两条毛毛虫似的粗眉毛变成了端端正正的细眉。那令
人讨厌的满口爬牙,不知什么时候也不见了踪影。猩红的嘴唇间露出了一副整整齐齐的
白牙。满脸的络腮胡子也没有了任何痕迹,脸上露出了光滑的皮肤。
    最引人注目的,还是驼在背上的那块大瘤也在刚才的纠缠中消失了,显出了挺拔的
身材。
    在与明智的搏斗中,他身上的外套和马夹都被扯了下来。剩下的那件白衬衣也被撕
得破破烂烂,藏在里面的伪装驼背用的大包也就掉了下来。
    他勉勉强强地从地上爬了起来,站在大家的面前。这是一个三十岁出头,非常深洒
的美男子,与那个丑陋的殿村侦探简直判若两人。
    “各位请看,这就是殿村侦探的真面目。大家一定会觉得很奇怪,为什么自己没能
识破这身伪装呢?并不是说大家的眼光不够锐利,因为这家伙是个改头换面的高手。”
    听了明智的这番说明,人们还是有点半信半疑。那个像魔鬼一样的丑东西一下子变
成个英俊小伙子,简直就像是在做梦一样。大家还暂时不能接受眼前的这个事实。

      天花板上的一张脸   
那个驼背殿村被剥去了伪装之后,突然哈哈大笑起来。“哈哈哈……明智君,你说
我是蛭田博士吗?这可真可笑。是不是有点糊涂了?你是说那个名叫蛭田博士的犯人吗?
就是我这么个小青年吗?哈哈哈…这家伙,可真好笑。哈哈哈……
    “各位,请仔细地看看我这张股。这不是一个青年的脸吗?怎么可能是蛭田博士呢?
啊?我跟那个叫蛭田博士的老人,会是一个人吗?
    “没有人认识蛭田博士吗?这可就叫人为难了。有好办法了。那儿四位少年不是倍
受了蛭田博士的折磨吗?你们当然见过他的脸喽。
    来,相川君、大野君、斋藤君和上村君到这儿来,好好看看我的脸。你们说叔叔跟
那个蛭田博士是同一个人吗?喂,你们说怎么样?”
    被他这么一说,少年们互相看了一眼,又轻声地商量了一会。他们派相川做代表说
出大家意见。
    “这个人不是蛭田博士。蛭田博士要比他年纪大得多,声音也完全不一样。”
    殿村听了这话,好像又有点恢复了元气。
    “怎么样?我有这么可爱的证人作证。如果我是犯人蛭田博士的话,怎么可能把大
家引到这个家里来呢?怎么可能将好不容易藏起来的孩子们和机密文件交给警察呢?蛭
田博士本人将蛭田博士的秘密结揭露出来,这不是天方夜谭吗?是不是这样啊?哈哈
哈……”
    各位读者,看到这儿是不是也有点担心起来?万一明智侦探失策了怎么办?殿村的
这番话说得句句在理啊。犯人怎么可能揭露自己的秘密呢?
    再看看明智,他丝毫没有吃惊的样子,依然不动声色地微笑着。他真的不要紧吗?
是不是在打肿脸充胖子呢?
    中村组长忍不住在旁边发了话。
    “殿村君,那你为什么又要化装成那样呢?如果你是清白的话,就完全没有必要化
装的嘛。这一点你又怎么解释呢?”
    这可是个实实在在的问题。要是他不能把这个问题解释清楚的话,那就算他不是蛭
田博士,也非常值得怀疑。
    “哈哈哈……这可是只有警察才问得出来的问题啊。可是你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我是个私人侦探嘛。在进行侦查的时候,根据需要不得不做些必要的化装。现在在场的
明智君不也是一个化装的高手嘛。一个侦探作些乔装改扮又有什么可以奇怪的呢?我是
为了侦查工作的需要,才改装成那样的。明白了吧?哈哈哈……”
    这回又让殿村给巧妙地躲了过去。我们的那位大侦探正若有所思地看着殿村。
    “我,是化装的高手?哈哈哈……能被像你这样的天才夸奖,可真是荣幸啊。不过,
很遗憾。我一点也不能跟你相比。你的化装,连中村组长这位专家都没能识破,哈哈
哈……真可谓高明啊。这么了不起的化装天才,要想变成另外一个人物一一蛭田博士的
话,没让这几个孩子们识破,也没有什么奇怪的。”
    “哎,你说什么?”
    殿村装着一副听不懂的样子。
    “也就是说,你一个人扮演了三个角色。成功地化装成了蛭田博士,也化装成了驼
背的殿村嘛。”
    “哼哼哼……就是吹牛也要有点分寸啊。这样说的话,当然是对你有利喽。
    “可是你说来说去,那犯人自己揭露了犯人的秘密这个问题又该怎样解释呢?你这
是毫无意义的故意寻衅,还是不要再坚持下去了。你是不是有证据呢?哈哈哈……喂,
明智先生,你不要这样苦苦地乱猜嘛。有本事拿出证据来,证据。你有确凿的证据吗?”
    殿村赵发得意,紧追不舍地质问着明智侦探。各位读者,请放心。我们的明智侦探
绝对还没有输。而且他还信心十足。
    “你是说一定要看证据是吗?”
    “嗯,有的话,当然要看喽。”
    “那么,就给你看看吧。你朝头顶上看看。不,不是那儿。是那天花板的角落上。”
    明智的话有点奇怪,殿村忍不住抬起了头朝天花板的一角看去。忽然他忍不住“啊”
地叫出了声来。
    在那高高的天花板的一角,有一个四角形的黑孔。那里的一块板不知在什么时候被
抽掉了。从那个黑孔里,伸出了一张脸正笑嘻嘻地俯视着整个房间。
    不要说殿村,就是在场的所有人都被突如其来的情景吓得不知所措。大家一齐抬起
了头朝天花板上望去。

      名侦探的胜利   
躲在天花板上的那张脸又一下子缩了回去。过了一会,从那个洞里伸出了两只脏脚
来。又滑出了膝盖、大腿和腰,然后就见整个人吊在天花板上。那人就像是吊环上的体
操运动员似的,做了个动作,便轻松地落到了房间当中的地板上。
    那动作实在是太漂亮了。他接连翻了几个空翻,然后一挺身稳稳当当地朝房间的正
当中一站,向在场的各位莞尔一笑。
    这是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年,一身要饭的打扮。人们做梦也不会想到,从高高的天花
板上会掉下来一个少年。
    明智侦探开了口。
    “殿村君,这孩子你还记得吗?从你第一次去东洋制作会社的时候开始,这个要饭
的孩子就跟踪你了。好好看看,你一定已经不是第一次见过他了。”
    殿村死死地盯着乞丐少年的脸,脸色变得苍白起来。好像是见过的,也说不清是在
哪儿。可的确是见过的。
    明智侦探把惊慌失措的殿村丢在一边,向各位介绍天花板上跳下来的少年。
    “各位,让我来介绍一下。他就是我的少年助手小林芳雄。这孩子虽然是这么一身
打扮,可不是要饭的,是我让他化装成这样的。从前几天起,就叫他一直跟踪着这个男
人。小林君每天都把殿村的一举一动看在眼里,然后一五一十地向我汇报。”
    各位读者,一定还记得那个每天晚上都要从窗口爬进明智侦探书房的要饭少年吧,
他就是小林芳雄。
    在场的人们听了这些话,不由地从心里发出了感叹。
    “原来还有这样的绝招啊。明智侦探可真是了不起。”
    “那么,就让小林君来把殿村君的秘密介绍一下吧。小林君,你来简要地说一下。”
    小林马上大声地向大家介绍起事情的经过。
    “我是遵照明智先生的命令,跟踪殿村的。我亲眼看见殿村偷偷摸摸地钻进这幢房
子里。跟先生商定,由我趁殿村不在家的时候,躲进这个屋子的屋顶。
    “我钻进天花板以后,找到一块地方悄悄地用小刀割下一块,透过那个小洞观察下
面房间里的动静。
    “这段时间里,我看到了主人的所有秘密。他不仅扮成驼背的殿村侦探,还扮成了
别人,一个神气十足的绅士。下巴上长着三角胡子、戴着一副圆圆的黑边大眼镜。
    “今天早晨,他变成那副样子以后,从地下室把相川君他们四个人带到了这个房间。
先把他们一个一个地绑了起来,嘴里还塞上了布,再把他们一个一个从石膏像底座的大
洞里塞进去,然后再把这几座石膏像—一竖起,搬回原来的地方。
    “他在虐待相川君他们的时候,就自称蛭田博士。趁他扮成殿村外出的时候,我赶
回事务所,把当天的所见所闻向明智先生作汇报。”
    殿村的秘密已经全部暴露出来了,这回可没什么再可以狡辩了的吧。那个既叫殿村
又是蛭田博士的家伙的脸色变成了灰白,正咬牙切齿地对着小林直瞪眼睛。过了一会,
这个不见棺材不掉泪的家伙,又打肿脸充胖子地哈哈大笑起来。
    “啊哈哈哈……小崽子,不许你胡说八道。是不是在做梦?像我这个样子扮成什么
蛭田博士?混、混蛋。我可不知道。我不记得做过那种事。”
    可是少年小林一点也不怕。他一下子从衣服口袋里掏出了一团东西伸到殿村的面前。
    “那就先把这个戴上看看。这是你扮成蛭田博士时用的假头套、假胡子和眼镜。白
天,你脱去伪装扔进那个放衣服的房间的时候,我悄悄地收了起来。来,戴上看看,这
样的话,相川君他们就可以一眼辨出你到底是不是蛭田博士了。”
    少年小林真了不起。为了不让对方有狡辩的余地,事先把证据都掌握好了。殿村就
是脸皮再厚,也没有勇气戴上这些假头发和假胡子面对四个孩子。这回,他总算是走投
无路了。
    殿村瞪着那双充血的眼睛,像是求救似的看了一圈。然后,表情可怕地慢慢朝后面
退去。
    开始的时候,殿村是站在那张大书桌前面的,渐渐地他退到书桌的后面去了。然后,
他乘众人不备,对准书桌下突出来的按钮拼命地辟了下去。
    啊!不好。这家伙踩的就是那个按钮,那个他陷害相川泰二时辟的按钮。
    不知为什么,殿村死命地踩着那个按钮,却不见房间里发生任何变化。本来在明智
侦探和小林此刻站着的地方,应该已经陷下去了,可是现在却不见任何动静。
    “哈哈哈……”
    突然,明智侦探放声大笑。他对殿村大声地喊道:
    “喂,你不要再玩那种毫无意义的把戏了。那个按钮已经不起作用了。我早就想到
你会来这一招,所以在到这个房间之前,先下了地下室把那个机关给卸了。你就是再按,
那个陷阱也掉不下去了。”
    真不愧是名侦探,一切都做得那么无懈可击。真可谓是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啊。
    “他妈的。”
    殿村气急败坏地歪着嘴破口大骂。随后一头冲进了那个放衣服的密室,就听啪嗒一
声电灯被关掉了。房里顿时~片漆黑,就像被灌满了墨汁一样。这当然是那个殿村玩的
又一出鬼把戏。
    电灯被关上后,房间里顿时乱作一团,响起了一阵嘈杂的喧闹声。只听见有人大声
叫嚷,也有人跑来跑去。突然一个响亮声音盖过了那一片嘈杂声,在众人的耳边响起。
    “请大家安静,不要乱。那家伙已经成了袋中之鼠跑不了了。每个房间的出口都有
警察守着呢。”
    这是明智侦探的声音。他在进入这个书斋之前,已经跟中村警部的部下悄悄地讲明
了自己的身份,并请警察们在这幢房子所有的出口处都布上哨。
    不一会,房间里又重新有了一点亮光。原来中村警部想起了刚才殿村领着大家到地
下室去时拿的那个烛台,还放在那张大书桌上,便马上点亮了烛台上的蜡烛,使房间里
有这点光亮。乘着昏暗的烛光,明智侦探冲进了那个放衣服的密室。他仔仔细细地把那
里捏了一遍,连挂在墙上的那些衣服也没放过,却见不到人影。
    “有人开过这扇门吗?”
    明智侦探问守在通往地下室的楼梯口处的警察。啪嗒一声那扇门开了,露出了两个
警察的脸。
    “没有。没人从这门里出来过。因为书斋里灯一下子熄了,我们还倍加注意了呢。”
其中一位警察答道。
    明智接过其中一位警察手里的手电筒,又一次将放衣服的密室捏了一遍,还是没有
见到殿村的影子。他顺便把电灯开关也检查了一遍,可是那个殿村在关灯时,故意把开
关的拉手拉断了,看来书斋里的灯还暂时不会亮。
    明智又来到书斋里那扇朝着走廊的门,这里用不着警察把门,那几位新闻记者已经
自发地形成了一道人墙,摆出了绝不放走坏蛋的阵势。
    “这里没有一个人出去过。”
    记者们异口同声地告诉明智。
    为了保险,他又拿起手电仔细地检查了书斋的窗户。那仅有的两扇窗户也是紧紧地
关着,没有发生任何异常现象。而且,窗户旁边还有相川总工程师和那四位少年守着。
看来那个家伙也无法从这儿逃出去。这样看来殿村是无路可跑的。可是在场的各位把整
个房间都搜过了,还是没有发现一个可疑分子。难道那个蛭田博士使了什么隐身术,像
一阵烟似地消失了吗?实在是太不可思议了。
    “请各位站在原地,暂时不要动。那家伙还在这个房间里,就躲在大家的当中。”
    听明智这么一说,大家都站住了。在昏暗的烛光下,他们仔细地观察自己身边的人
的脸,因为对手是个化装变身的高手啊。刚才他是跑过那个放衣服的密室里去的,说不
定现在已经变成了什么模样呢。
    当然,他是不可能变成孩子的。可是,房间里即使除去小林和相川他们五个少年,
还有明智、中村警部、相川总工程师以及那六七个新闻记者呢。如果冒出两个中村警部
的话,就可以一下子辨清其中一个是冒牌货。可是,要是他变成一个不太引人注目的人
呢,不是就很难识破了吗?
    明智侦探拿着手电筒把所有人的脸都照了一遍。因为那几个记者的脸,他也不是记
得那么清楚,所以检查得特别仔细。
    “你们的确是来了六个人吗?”
    “不,是七个人喔。在走廊外边数的时候的确是有七个人的。”其中一位记者急忙
回答。
    “不,不。还是六个人。在走廊里数的时候不是把我也算在里面了吗?”
    的确,当时由于明智还没有暴露身份,他是以记者的名义进来的。
    “啊,对对。那就是六个人啦。”
    一位记者好像想了起来。
    “那么,请再数一遍。你们的确是六个人吗?”
    记者们又开始数起了人数。
    “哎呀,不对啊。怎么还是七个人呢?”
    听到这句话,不知为什么,明智笑了起来。
    “是啊。我刚才也觉得有点奇怪。”
    明智自言自语似地边说,边拿起手电筒对着那七个人的脸仔细地照了起来。照到第
七个人的时候,那圆圆的光环停住了。
    “请问,这位是哪家报社的记者啊?好像在那见过嘛。”
    在那个圆圆的光环中,照出了一个年轻记者的脸,就像电影中的特写镜头。他那满
头的黑发流成了小分头,鼻子下留着一簇小胡子。还戴着一副黑框圆眼镜。
    “是啊,你是哪个报社的啊?我们怎么从来没有见过啊?”
    在场的两三个记者开始嘀咕起来了。
    “哈哈哈……大家当然是没见过喽。这家伙可不是你们的同行啊……他化妆的速度
可真快啊。”
    说时迟那时快,明智一伸手将那人的假发和眼镜及小胡子给摘了下来,露出了那个
殿村的真面目。在这种情况下被揭穿了真相,就是再有本事的坏蛋,也无法狡辩了。他
一副哭丧着脸,耷拉着脑袋,再也说不出一句话了。
    “刚才他实在是无路可逃,想混在人群里,乘人不注意和各位记者一起从这儿走出
去。哈哈哈……这个坏蛋,这回可真是走到了穷途末路。中村先生,请派人把这家伙带
走吧。”
    那个怪物蛭田博士终于败在了明智侦探的手下,可怜巴巴地束手就擒。

      会变戏法的上衣   
中村警部派了四名经验丰富的警察将号称蛭田博士的青年用绳子绑上,押着他朝红
砖洋房的门口走去。
    这个坏蛋显然是受到了很大的打击,好像已经失去了抵抗的能力了。再加上双手被
反绑在身后,身边又有四个身强力壮的警察盯着,他也很难再耍什么花招了。
    明智侦探和中村警部等几个人还留在书斋里,被那几个记者围着,受到他们连珠炮
似的发问。
    虽然明智侦探担心那个被警察们押走的蛭田博士,途中会不会在耍什么花招。可是,
中村警部对他说过,只要交给那四个人,就绝对不会有差错的。听了这番话,明智侦探
也不好意思多说了。
    他现在又无法从这些记者的重围中脱身。因为记者们为了取得头条消息,正把他团
团围住,接连不断地向他发出各种各样提问。
    可是,明智侦探的不安不是没有道理的。因为与那个家伙的较量,不单纯是体力的
较量,还是智力的较量。他实在是一个诡计多瑞的家伙,说不定那四个警察合在一起也
斗不过他。
    四个警察顺利地将那个双手反绑在身后的坏蛋从里面带到门口。
    门外是一条幽静的马路,又是夜深人静的时候,四周更显得一片死寂。
    警察们打算把那个罪犯带到停在马路边上的一辆警车上,然后将他押送到警视厅的
拘留所去。
    走出门口才两三步,那位抓着绑在犯人身上的绳子的警察,突然感到手臂被狠狠地
拽了一下。
    “哎呀,不好。这家伙想跑。混蛋,怎么能让你跑了呢?”
    想到这儿,那警察站定了身子,使劲地将手里的绳子往自己这边一拽,这样一来他
反而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那犯人乘机像一阵风似的跑了。
    那一瞬间,另外几个警察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那个跌在地上的警察手里还紧
紧地抓住绳子呢。因为绳子是用特别的结法绑上的,所以没想到他能脱身而逃。
    啊,那犯人的手臂还好好地绑在绳子上呢?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原来那绳子上绑
着的是犯人留下的上衣。
    难道那家伙故意弄断自己的手臂而逃跑的吗?不,这么愚蠢的事情可没人会做。可
是,那几个押送犯人的警察却觉得那人是将手臂从肩膀处卸下后才逃跑的。因为那手臂
现在还留在他们的手里。
    其实这是那个坏蛋又变了一次戏法。
    为了赶紧追捕逃跑的罪犯,三个警察顾不上跌倒在地的同事,拼命地朝那罪犯跑的
方向追赶。
    留在那儿的古警察还坐在地上,他将还绑着罪犯上衣的绳子的那一头拖到自己的身
边,举起那罪犯留下的手臂借着路灯的光看了起来。
    这的确是人的手。手指都在,形状和颜色也不铝,而且还有弹性。手腕上还留着警
察们刚才绑上去的绳子。
    但怎么是冰凉的呢?就算被割下来的话,也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就变得冰凉了
啊。
    警察想,先看看断口处,说不定那儿还留着血呢。他又战战兢兢地将手伸进了那件
上衣的肩膀处一摸,并没有摸出血啊。摸上去的手感还非常光滑,像是一只圆形东西。
    “哎,奇怪。
    突然,那个警察悟出了什么似的,一下子从地上站了起来,把那两个被绑着的手臂
都拿到路灯下,瞪大了眼睛仔细一看。
    原来,这是两只做工考究的橡胶假臂,那手指的形状和颜色简直都和真的一模一样。
    那个家伙可真会变戏法啊。他事先穿上那件被缝上了两个假手臂的上衣。在警察绑
他的时候,又设法让他们将那两只假手臂绑上。然后,趁押着他的四个警察不注意,飞
快地脱去那件上衣,留下那两只假手臂拼命地出逃。
    这样一来,那家伙刚才关灯的动机就很清楚了。他预料到那幢房子的各个出入口都
可能被警察守住,所以他关灯的目的并不是为了乘机逃跑,只是为了有机会穿上这件带
着假手臂的上衣。他还故意让明智侦探识破他的伪装,就可以在那个光线微弱的房间里
让警察们将那两只假手臂绑上。将电灯开关的拉手拉断,不让电灯马上就能点上也是他
预先策划好的诡计。
    警察想起了刚才发生的一切,被那个家伙的详尽周到的计划惊得目瞪口呆。
    因为刚才耽误了二三秒钟,现在那三个警察无论怎么拼命也追不上那逃跑的罪犯。
就相差着十五六米,眼睁睁地看着那个穿着白衬衫的背影,就是无法缩短眼前的这段距
离。
    要是在热闹的马路上,也许马上就会有过路人出来帮忙挡住犯人。可是在这样寂静
的高级住宅街上,再怎么喊叫也不会有任何人出来的。
    三人只好拼命地向前追赶。他们一边追一边担心,不要让那个家伙在拐弯处从他们
的视野里消失了。
    就这样,拐了大约三个弯,来到了一条更加空旷无人的马路,两边全是些高高的混
凝土制的围墙。在这儿,那个家伙从他们的视野中消失了。
    “啊呀,跑哪儿去了?他的确是在这儿拐弯的啊。”
    “真怪,两边全是高墙,没有地方可以藏啊。”
    “哎,看啊。那边有个打更人值班的小屋,里面好像有人呢,也许会看见那个罪犯
跑过去。到那边去问问吧。”
    三人端着粗气,边说边朝那间小屋走去。其中一人对着窗户大声地问道:
    “喂,里面有人吗?我们是警察。刚才有没有看见一个人跑过去啊?是一个穿着白
衬衫的男人。”
    这时,从里面传出一个老人的声音。
    “哎,喊什么呢?有什么事吗?”
    接着,小屋的玻璃移门嘎吱一声开了,一个邋里邋遢的老头慢吞吞地走了出来。
    老人身穿一件破旧的立领外套,脚上是一双拖鞋,头上深深地扣着一项软帽,脖子
上吊着一个打更用的梆子。看他那样子,真让人担心他。他还干得了这个打更的活吗?
    面对这个糊里糊涂的老头,警察们皱着眉头又将刚才话问了一遍。
    “噢,是警察先生吗?刚才是一个家伙从这儿飞快地跑过去。我是从窗户缝里看到
的。是穿着一件白衬衫的家伙吧,朝那边跑去了。大概已经跑过二三条马路了吧。”
    警察们简直有点后悔问了这个老人。他们连声谢也不道,赶紧朝着老人指的方向猛
追。
    那个打更的老人还呆呆地站在那儿,目送着警察们远去的身影。等他们的身影都从
视野里消失了以后,那老人的脸上竟然露出了一丝奇怪的微笑。然后,他便抓起吊在脖
子上的梆子啪啪地敲打起来,像是打算再去巡视一圈,摇摇晃晃地朝着与警察们相反的
方向走去。

      恶魔的真面目   
不久,那几个去追捕罪犯的警察精疲力竭地回到了那个怪博士的书斋,因为明智侦
探和中村组长等人还留在那儿没走。警察们全都垂头丧气的,不好意思面对明智侦探。
因为这回是全靠明智侦探的协助才好不容易将那个坏蛋抓获的,没想到就这样轻而易举
地让他跑了。
    虽然明智侦探也感到非常遗憾,但那个罪犯逃跑的手法实在是太出乎意料了,所以
也就不能过分地责备那几个警察了。当务之急是要搞清那个家伙跑到什么地方去了。
    明智侦探仔细地向那几个警察了解了他们追捕罪犯的细节。
    “你们不是说,在一开始时候,只和那罪犯相差十五六米的嘛。如果那家伙拐了个
弯就不见了,不是有点怪吗?会不会是溜进了人家家里去了呢?”
    “可是,在那家伙消失了以后,我们敲开了附近几户人家的门,把院子都搜过了,
哪儿也找不到有人躲藏的痕迹。”
    “那么,在整个追踪过程中,没有遇上一个过路人吗?”
    “是啊,哪条马路上都没见一个行人。”
    “他们没记错吧?真的一个人也没碰上吗?”
    不知为什么,明智就是集中在这一点上追问。
    “是啊,一个人也想不起来。……可是,啊,对了。如果要说碰上的话,的确是碰
上了一个。是个打更的老人。我们还问他了有没有看见罪犯跑过去呢。结果是什么名堂
也没问出来。”
    “哎,打更老人?这人是从罪犯逃跑的方向走过来的吗?”
    “不,是我们在外面把他从那间打更人的小屋里叫出来的。”
    “那么,也就是说,你们没过那间小屋喽?”
    “是啊,当然没进啦。当时可是一秒钟都耽误不起的啊。”
    “也没朝小屋里看一眼吗?”
    “是啊,没有看。可是你为什么要问我们这样的问题呢?难道你是想说罪犯就藏在
那间小屋里吗?可是,就算那打更的老人老得不中用了也好,要是有个人躲进那间屋子
的话,他不可能毫无察觉吧?”
    警察好像被明智的这些莫名其妙的提问问得有点不高兴了,没好气地回了他一句。
    “不,我想的正好跟你们相反。我是怀疑那时候打更老人是不是正倒在那间小屋的
角落里呢。”
    “哎,你说什么啊?老人可是活蹦乱跳地从那间小屋里走出来的哦。说什么倒在角
落里……?”警察反驳了一句。
    突然,那警察“啊”地一声,吓得脸色也变了。他明白了名侦探明智小五郎的那些
提问的真正含义。
    “那么,你是说那个老人是假冒的……?”
    “这仅仅是我个人的想象。如果是那家伙的话,就有可能干出这种铤而走险的勾当。
不管怎样,还是快到那个打更人的小屋去看看再说。”
    就这样,由刚才那四个警察指路,明智侦探和中村组长一起朝那间打更人的小屋赶
去。
    到了那间小屋,赶紧朝里面打了声招呼,却不见有人答应。看来,刚才的那个老人
已经不在里面了。明智侦探一声不吭地拉开那扇玻璃移门,走了过去。急急忙忙地把这
间狭窄的小屋打量了一番。他注意到在泥地的一角上,堆着二三个盛木炭的草包。赶紧
走过去挑开来一看,果然不出这位名侦探的所料,有一个老人躺倒在那儿。老人身上的
衣服被剥得只剩下一件衬衫。手脚都被绑上了,嘴里还被塞上了一团市,浑身不得动弹。
    名侦探的推测果然不错。那个回答警察们问话的老人是个冒牌货,而现在躺在泥地
上的那一位才是真正的打更老人呢。
    几个警察急忙帮老人解开绳子,取下塞在嘴里的那团布,扶着他坐了起来。老人一
面抚摸着身上的伤痛处,面叙述起事情的经过来。
    他说,就在他坐在椅子上迷迷糊糊地打磕睡的时候,玻璃移门被突然拉开,闯进了
一个身穿白衬衫的男人。
    接着,那人二话不说地把一团市塞进了老人的嘴里,又剥去他身上的旧外套,把他
的手脚给绑起来,朝墙角一推,再拿了几个放木炭的草包盖上。
    毫无疑问,那个身穿白衬衫的男人就是殿村即蛭田博士。那家伙穿上老人的衣服,
再朝脸上涂上了些黑炭,将一项软帽一直戴到眼睛处。就这样,他几乎在一瞬间改变了
模样。因为是在夜间,对方又是个改头换面的高手,那几个警察真的以为眼前的这位是
个糊里糊涂的老人,没能认清他的真面目。
    那个家伙把换下来的白衬衫和裤子,揉成一团扔在打更老人倒下的那个角落里。
    “真是叫人后悔不已啊。我要是和各位警官们在一起监视罪犯的话,也许就不会发
生这样的事情了。都是叫那帮新闻记者给搅和了。”
    明智侦探一点也没有责备那几个警察的意思,反而责怪自己,不该这样掉以轻心。
    “不不,该道歉的应该是我。我马上布置全市警察出动紧急搜捕,就是把草根刨遍
也要逮住那个家伙。”中村组长为部下们的失责向明智侦探道歉,并提出了尽快将罪犯
逮捕归案的补救措施。
    “不过,这样做,恐怕也是白费工夫吧。中村君,你认为那家伙是个什么样的人物
啊?”
    “什么样的人物?不是化装成殿村侦探的蛭田博士吗?”
    “可是,实际上那家伙还有一张更令人恐怖的面孔。现在就是让他跑了也没什么关
系,因为被拐走的孩子和机密文件都已经找回来了。无论是殿村还是蛭田博士都只不过
是那个家伙的假面具。那个坏蛋可不是那么容易制服的。”
    “哎,你说什么啊?难道那家伙还犯下过什么更严重的罪行吗?”
    “中村君,你一定已经有所察觉,在这个案子里有许多不合逻辑的地方。那个殿村
不也是以这一点作为他惟一的武器,与我决胜负的吗?为什么罪犯要揭露自己的罪行,
即那个蛭田博士为什么要伪装成殿村侦探,将费尽心机拐去的孩子们和那份机密文件的
所藏之处暴露在众人的面前呢?这些都该怎么解释呢?答案只有一个,就是为了报仇。”
    “哎?你是说报仇?他到底跟谁结下了怨,要报仇呢?”
    “向我们大家。向我和少年侦探团。”
    “向少年侦探团?”
    “是啊。关于少年侦探团,你一定早有所闻了吧。请仔细想一想,遭到那个蛭田博
士诱拐的四位少年不都是少年侦探团的主力团员吗?”
    “喔,对对。这些我并不是不知道,可是……”
    “那家伙已经充分达到了他的目的。正因为达到了目的,他才会把拐去的几个少年
还给我们。
    “要说他的目的,那就是把那几个孩子狠狠地折磨一番。那个家伙装扮成蛭田博士
那个叫人恶心的怪人,把那几个孩子当成自己的阶下囚,使出了各种手段恐吓和折磨了
他们,便得到了满足,达到了他报仇的目的。”
    “可是,那份机密文件又该怎么解释呢?”
    “那只不过是一种报仇的手段而已。他还想借机向少年侦探团员的家人们也作出警
告。
    “那阵子,他听说相川泰二君的爸爸保管着公司里的重要文件。对他来说,这可真
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于是,他诱拐了秦二君,又用催眠术控制了他,让他盗出那份
对他爸爸来说比生命还要宝贵的文件。从而把相川一家推入了痛苦的深渊。
    “如果当时其他少年的家里也藏有类似的东西的话,一定也会成为他的目标的吧。”
    “这么说,那份机密文件不是为了卖给间谍的?”
    “是啊!如果是打算卖钱的话,那就不可能再交出来啊。报纸上把那家伙说成是叛
徒、卖国贼,还真是冤枉了他呢。”
    “那么,你的意思是说,他只是为了折磨一下少年侦探团的孩子们才干了那些坏事
的吗?可是,单为这些的话,他又有什么必要冒着危险,扮成殿村把隐藏孩子地方暴露
出来呢?把他们关在那里,不是可以使他们更痛苦吗?”
    “有一件事使他不得不改变了计划。”
    “这又怎么说呢?”
    “因为他听说这个案子被我接手了。他很清楚我的实力,只要我接手调查这个案子,
用不了多久就会找到蛭田博士的隐身之处,把几个孩子救出来。
    “也许那家伙的目标是对准了全体少年侦探团员的吧。就因为我参与了这个案子,
妨碍了他的计划,才把怨恨都发到我的身上。
    “因为他不可能像对待孩子们那样,把我也给拐去,所以他又另想出了个办法来对
付我。众所周知,我是将侦探事业看成比生命还要重要的,而且还被人们称为名侦探。
    “如果能使这个‘我’惨败于其他私人侦探的挑战下,不是对我最大的打击吗?这
样的话,在我一败涂地的时候,另一个侦探就会一举成名。对我来说,没有比这更为痛
苦的事情了。
    “那家伙策划出驼背侦探向我挑战的这一出戏,从而达到牵着我的鼻子走的险恶目
的。自己藏起来的东西再找出来给人看,没有比这再容易的事情了。这样一来他就可以
稳操胜券了。
    “他达到了折磨少年们的目的以后,再用关押少年的地方来整治我。真可谓神机妙
算啊。
    “如果我毫无准备,盲目地接受了他的挑战的话,也许正好投进他设的圈套。幸好
我有小林君这样灵活的助手。我让他化装成一个要饭的少年跟踪殿村侦探的行踪,才顺
利地把敌方的内部情报掌握得一清二楚。”
    中村组长和在场的警察们听了明智侦探的这番详细解释,总算明白了事情的来龙去
脉,无不为明智侦探的智慧所敬佩。
    中村组长好像还有一点没有想通。只见他有点着急地搓着两只手,打断明智的话。
    “可是,冒着暴露自己身份的危险,采取这种报复行动的家伙,到底是谁呢?他是
不是发疯了啊?”
    “会做这种稀奇古怪的坏事的人,我们的记忆中应该有一个。从精通化装术,对拐
去的孩子们不作肉体的伤害,作案手段巧妙等,不是可以令我们想起某个人物吗?
    “让我们回忆一下,少年侦探团是在出于什么动机而组织起来的?还有,与少年侦
探团结下如此深仇大恨的人又会是谁呢?”
    听到这儿,中村组长像是想起什么来了,看着明智的脸说:
    “哦,哦,那么,你是说……”
    “对啊。我说的就是那个怪盗二十面相。”
    从明智侦探的嘴里,终于说出了那个令人恐怖的名字。
    怪盗二十面相,据说可以变出二十张完全不同的脸,是个乔装改扮的高手。他专门
盗窃那些举世闻名、价值连城的艺术品,对货币不感兴趣,也不喜欢伤人。在作案中,
他基本上不用刀枪,被称为绅士盗贼。读过小说(怪人二十面相)和《少年侦探团》的
读者们,一定已经知道,那个二十面相是一个多么不可思议的盗贼。
    因此,明智侦探认为无论是驼背侦探还是蛭田博士都不过是二十面相的那些众多化
身的其中之一。
    可是,那个二十面相不是在(少年侦探团)的结尾处,在地下室里点燃炸药包自我
爆炸了吗?那个已经死去的二十面相,又怎么会变成蛭田博士和殿村侦探呢?
    中村组长虽然嘴上没说,心里却是这么想的。
    “你的意思是说,那个怪盗二十面相还活在人世吗?”
    “对,还活着。现在想一想,我们当时全被那个家伙骗了。
    “因为在爆炸的那一刻,我们跑开了嘛,谁也没有亲眼看到二十面相的死。
    “他要是想跑的话,一定就在那一瞬间跑掉的。当时他是从远处用导火线引爆炸药
的,故意作出自杀的样子给我们看。
    “在事后调查爆炸现场时,不是也没有发现类似尸体残骸的东西吗?因为炸药的威
力很大,大家还都认为他被炸得粉身碎骨了呢。事实上那家伙骗过了我们众人的眼睛,
悄悄地逃跑了。”
    “那么,你对刚才那个青年记者的脸是否面熟呢?那就是二十面相的真面目吗?”
    “不,那倒没有。那家伙是个被称为拥有二十张不同的脸的怪物嘛,所以刚才那个
青年的脸,可能也不是他的真面目。那个家伙的真面目如何,谁也不知道啊。”
    “那么,你又有什么证据呢?”
    “很遗憾,我没有证据。可是眼下的一切,可以证明我的想法是正确的。我认为除
了二十面相以外,不可能还会有人能玩出那样离奇古怪、别出心裁的把戏。长年从事侦
探工作积累下来的经验告诉自己,我的判断是不会错的。”
    要是我们的名侦探明智的判断不错的话,那个举世无双的江河大盗二十面相的确还
活着喷?可真是怪事一桩。
    那个怪物竟然还敢在东京的大街上抛头露面?真是天理难容。
    “要是那个二十面相的话,就更不能放手不管了。我必须马上赶回警视厅向上级长
官汇报,发出通缉令。”
    中村组长为自己放走了这样一条大鱼而后悔不已,就差没捶手跺脚了。
    “不,既然到了这个地步,着急也没有用。让他跑了,也不可能马上就抓得回来。
现在那家伙又不知躲在哪个据点里,化装成另一个人物准备出来取笑我们呢。
    “不过,请大家放心。他不可能一直躲在据点里不出来的。要不了多久就会出来向
我们挑战的。这已经成了他的生活乐趣了。我们只要坐等着他出来挑战,到时候可无论
如何也不能让他跑了啊。我以名侦探的名誉保证,一定要把他擒拿归案。”
    明智侦探语气坚定地表达了自己的决心。
    就在这时,发生了一件事,证实了明智侦探的这番话。
    “请问,明智先生在这儿啊?”
    打更人的小屋外面有人大声地问道。
    明智侦探一听到这声音,仿佛悟到了什么似的,脸上出现了紧张的神色。他急忙拉
开玻璃移门,朝一片漆黑的外面望去,只见外面站着一位像是汽车司机的年轻男子,手
里拿着一叠折着的纸片。
    “我就是明智。”
    “啊,是你吗?有人叫我把这个交给你。”
    明智侦探从那司机的手里接过那叠纸片,回到了小屋。就着小屋的电灯光一看,这
是从笔记本上撕下来的两张纸片,上面用铅笔写下了下列字句。
    明智君,好久不见了。
    我的生还,就连老兄你也感到意外吧。可对我这样一个魔术大师来说只不过是小菜
一碟。可是,今晚我可被你整惨了。虽然有点遗憾,可这个回合就算我输给了你吧。不
过,就在最后的关键时刻,你不是让到手的猎物给跑了吗?真可惜啊。明智君,现在为
止发生的这些事情,只不过是我的整个复仇计划的序幕。从现在起,恐怖的剧情就要正
式开场喽。你,还有小林和侦探团的那帮小子,都把脖子给我洗洗干净等着吧。我要让
你们充分品尝一下我的厉害。
    活着的二十面相
    真不愧为名侦探明智,推理得滴水不漏。那个二十面相也真是名不虚传啊,这么快
就来挑战了。看来这对老对手对对方的心思已经是了如指掌了。
    那个送信的司机当场被带到了警视厅,受到了严格的审讯。他只不过是个与本案毫
无关系的普通司机。是一个穿着破烂的老头给了他一块钱,托他送出那封信的而已,他
实在是什么也不知道。
    这样一来,名侦探和怪盗的这场斗智的战争就算是正式开始了。露出了真相的二十
面相,这回又在策划着什么阴谋诡计呢?少年侦探团团员们的安全可真叫人担心。
    几天以后的一个傍晚,一个少年从涩谷附近的一个小公园里穿过。他叫小泉信雄,
是小学六年级学生,也是少年侦探团团员,刚放了学正赶着回家。
    小泉是学校棒球队的队员,今天是因为训练才这么晚回家的。
    正好已到了吃晚饭的时间,天色也暗了下来,小公园显得格外寂静。白天有许多孩
子在那儿玩耍的滑梯和沙坑,已经看不见一个人影了。
    小泉为了抄近路,每天上下学都要从这个公园里穿过。他还是第一次感到这个小公
园是如此地空寂,白天在这儿玩的那些孩子们都跑到哪儿去了呢?
    小泉走到公园中间那只秋千面前,看见一个梳着重花头、五岁左右的小女孩捂着双
眼抽抽嗒嗒地哭着。
    这样寂静的黄昏时分,在这个没有人影的小公园里,看见一个像被人抛弃的小女孩,
怎不叫人情不自禁地生出怜悯之心呢。
    小泉赶紧来到小女孩的面前,两手搭在她的肩上,看着小女孩那可爱的小脸柔声问
道:
    “怎么了?为什么哭呢?”
    这时小女孩放下了遮在眼上的两只小手,抬起头瞪着那双洋娃娃似的大眼睛看着小
泉,一边哭着一边含含糊糊地答道:
    “我找不到家了。”
    “哦,是迷路了吧?你是一个人到这儿来玩的,还是跟谁一起来的呢?”
    “伯伯不知到哪儿去了。”
    “噢,是跟你伯伯一起来的啊。在哪儿走散了吧?这可怎么办啊?你家到底在哪儿
呢?远不远啊?”小泉担心地问。
    “就是一直朝那边走,我也不清楚。”
    小女孩说完,又低声抽泣起来。
    这么小的孩子,再问也问不出什么名堂来。小泉急得不知如何是好,忽然他急中生
智地想到,这小女孩的家长会不会怕她迷路,在她身上挂着写着姓名和地址的牌子呢?
他急忙把小女孩的身子拉过来,仔细地查看了起来。果然不出所料,在小女孩身上的围
嘴边上,挂着一个银色的小牌子,上面刻着“世田谷区池尻町二二野泽爱子”几个字。
    “要是他池尻町的话,那就没关系了。乘电车要不了十分钟就可以到了。好吧,我
送你回家吧。不知道你家里人现在有多着急呢。”
    小泉自言自语地嘀咕着,搀起小女孩的手急急忙忙地走出公园,朝车站赶去。
    这是少年侦探团的宗旨。团员们平时都相互鼓励,作为一个少年侦探团员,不仅要
与犯罪分子作斗争,还要尽量为社会作好事。
    在池尻町站下了电车,来到二二号番地,不费吹灰之力就找到了爱子的家。
    这一带全是些围着绿树院墙的大宅院,因此格外寂静。在那些大宅院的中间,有一
幢围着一圈高高板墙的洋房显得格外年引人注目。门前挂着一块写着‘野泽’两个字的
牌子。
    “就是这儿,就是这儿,这就是我的家。”
    爱子一边喊着,一边拽着小泉的手朝门口跑去。
    走到门口一看,虽然算不上是什么豪华,可也是一幢蛮不错的木结构洋房,院子看
上去也很宽敞。
    可能是爱子大喊大叫的声音传到了屋里,玄关的门开了,露出一张五十多岁,看上
去很有气派的绅士的脸。
    一见那人,爱子叫了声“伯伯”,便一下子扑进了那个绅士的怀抱。
    爱子一定是跟这个人出去的时候走散的。
    “啊,爱子,你总算回来了啊。你知道伯伯有多担心吗?”
    那绅士换着爱子的头,心疼地说道。一抬头看见了小泉,急忙笑嘻嘻地打起招呼。
    “哦,就是你把爱子带回来的吧?谢谢,谢谢!把我们一家急得不知如何是好。正
要往警察局打电话,请求警察帮忙寻找呢。来来,快请进,快请进。真该好好地谢谢你
呢,可不能光让你站在门口啊。来,快进来坐坐。”
    小泉想,把小女孩送到了家,就没有自己的事了,赶紧回家吧。可那绅士热情地走
出门来,拉起他的手,使劲把他朝里面劝。实在是感情难却,只好顺从主人的意思进了
屋子。
    过去一看,真奇怪,这么大的房子里怎么就住着这位绅士和小女孩爱子两个人呢?
怎么不见女主人还有女佣人和男管家等迎出来呢?屋里空荡荡,看上去像好久没人住了。
    不,不光是这房子里的模样怪,眼前这位绅士的模样也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只见他
那一头半白的长发往后梳成了大包头,嘴边像军人似的朝两边翘的八字胡,下巴上留着
修剪成三角形的胡子,戴着一副大大的黑框圆眼镜,身上披着一条又肥又大的西式将军
斗篷。
    各位读者,从这身打扮你应该知道他是谁了吧?对,这就是那个可怕的妖怪博士蛭
田。
    小泉虽然对蛭田博士早有所闻,可一次也没见过。他做梦也不会想到,眼前的这位
绅士就是那个二十面相所变,只是觉得这位伯伯有点怪里怪气的。
    啊,不好。这个小泉上了坏人的圈套,还一点没意识到呢。二十面相把小泉引进屋
里,到底又想玩什么鬼花招呢?
    这家伙叫一个可爱的小女孩装成迷路的样子,骗小泉上了圈套这招,可真绝啊。真
叫人既可恨又无奈。
    “实在是太谢谢你了,真不知道该用什么话来表达对你的谢意。要不是你救了她,
说不准爱子已经遇上坏人了。不是有那些专门拐骗小孩的坏蛋嘛。
    “来,朝里面走吧。到里面的房间里,我们坐下来好好谈谈。我就是喜欢像你这样
活泼的孩子。其实,我还是个发明家呢。我发明的一种机器马上就要成功了,想让你看
看成功的那一刻。
    “那台机器放在里面的房间里。朝这里走,不用客气,你可是爱子的恩人啊。”
    蛭田博士装成一个好人,脸上作着假笑,用肉麻的嗓子一边说着,一边连推带搡地
把小泉带到了昏暗的走廊深处。
    就这样,小泉糊里糊涂地率先走进蛭田博士所说的那个房间。
    这是一个十分古怪的房间。大约有二米见方,既没放一把椅子也没放一张桌子。四
面的墙壁和天花板还有地板都被严严实实地包上了一层铁皮。铁壁的一角有一个小小的
凹槽,那里点着一盏小汽车里用的小灯。
    “那台机器到底在哪儿啊?这个房间不是什么都没有吗?”
    小泉疑惑不解地望着房间的四周,问道。这时,还没有进屋的蛭田博士伸手把门关
了一半,然后从那门缝伸出脑袋,突然发出了一种与刚才判若二人的声音。
    “你没看见那台机器吗?你现在身处的那个房间本身就是一台了不起的机器哦。是
我的一大发明。哈哈哈
    小泉听了这番莫名其妙的话,回头一看,那绅士的脸也不知在什么时候变得阴险可
怕起来。
    “伯伯,你为什么还站在那儿,不进来啊?”
    小泉非常不安地责问。
    “为什么不进去?呜呼呼呼……我是珍惜自己的生命啊。虽然是自己发明的机器,
要是走进去的话,还是需要勇气的噢。你不是个有勇气的孩子吗?就先尝试一下我造的
这台机器的味道吧。你给我老老实实地呆在那儿,有趣的事情马上就要开始了。呜呼呼
呼……”
    “哎,你说什么呢?你是打算把我关在这里吗?你是谁?你到底是难啊?”
    小泉一下子扑到了门口,想要把那个怪绅士推开,冲出门去。就在那时,门啪嗒一
声被紧紧地关上了。

      恐怖的房间   
小泉被搞得有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自己好心好意地把迷路的孩子送到家,却被
这家的主人关进了这间奇怪的房间。这人是不是疯了。
    可这主人看上去是个堂堂正正的绅士啊。留着三角胡子,戴着一副大黑框眼镜,严
然一副学者派头。这位气派十足的伯伯怎么这样对待小女孩的思人小泉呢?
    不多久,铁壁的背后响起了类似马达的转动声,听了叫人害怕。
    小泉觉得自己就像是被拖上了手术台,心里涌上了一阵难以明状的恐惧。嘴里一下
子变得干干的,连话也说不出来。脸色也一定变得十分苍白。
    又过了一会,那类似马达的转动声中,夹杂了一种齿轮与齿轮间相互摩擦的噪音,
震得这个包着铁皮的房间微弱地颤抖。
    小泉的心扑通扑通地跳得很快。“啊,我可怎么办啊?”一想到马上将会有什么可
怕的事情发生,便无法在这个房间里呆下去。他明明知道是无路可跑的,可还是急得像
被关进笼子里的猛兽一样,东一头西一头地在房间里转个不停。
    他无意中抬起头朝天花板看了一眼,只见那包着乌黑的铁皮的天花板,正以虫子爬
似的速度慢慢地朝下降。
    小泉无法接受眼前这恶梦似的一切,他怀疑是不是自己的眼睛出了毛病。
    可定下神来再一看,天花板的确是在一点一点地往下沉,虽然速度极其缓慢,却一
刻不停地朝小泉的头上压下来。
    “伯伯,请把门打开,请快点打开。”
    小泉拼命地敲打着铁门,朝门外喊。
    “哈哈哈……你总算明白了吧。看见天花板了吧,那可不是普通的天花板啊。它有
一米厚,而且奇重无比。它正慢慢地朝你头上掉下来呢。结果会怎么样,小泉君你应该
明白吧。”这夹杂在齿轮的噪声里的哑嗓子,听了让人毛骨悚然。
    小泉害怕地抬起头,看着那沉重的铁皮天花板,在不知不觉中又降下了五六公分。
而且,还在毫不停地继续往下落。
    “伯伯,我已经明白了。我已经欣赏了伯伯发明的机器了。快点停下机器,让我出
去吧!”小泉竭尽全力地朝外面大声地喊叫。这时,外面又响起了那个嘶哑的声音。
    “哈哈哈……你想出来吗?哈哈哈……我是决不会将这扇门打开的噢。”
    “为什么?你为什么要这样对待我?你到底是谁啊?”
    “呜呼呼呼……你以为我是谁啊?你不是少年侦探团的团员吗?使出你那做侦探的
本事好好地想想吧。我到底是谁,又为什么把你关进这个可怕的房间里?”
    “哎,你怎么知道我是少年侦探团团员呢?”小泉不解地问。
    “当然知道啦。正因为这样,才叫那个小女孩把你引到这儿来的啊。你这可怜的小
鬼可中了我的圈套了。哈哈哈……,
    那家伙说完这些话,得意忘形地狂笑起来。
    “那么,你就是二十面相?”
    “哈哈哈……你才明白过来啊。真是个笨侦探啊。我既叫二十面相,又叫蛭田博士,
还叫殿村侦探,还有其他许许多多的名字呢。
    “我为什么要把你关在这儿,你一定已经很明白了吧。我是要向你们报仇。我曾经
被你们这帮小鬼侦探整得好苦啊。这回是跟你们来个礼尚往来。现在你好好地在里面欣
赏那台机器吧。哈哈哈……”
    房间里的小泉听见那嘶哑而恶毒的笑声在渐渐地远去。二十面相真的就这样开着那
台使天花板下沉的机器,离开了房门口。
    小泉急得没办法,只好拼命地用整个身子往门上撞。那包着铁皮的门依然纹丝不动。
    就在他拼命地往门上撞的时候,只觉得有一个影子正朝着他的头上压下来。抬头一
看,不得了,天花板已经降到使他不能直立的地方了。
    小泉知道光凭自己一个人的力量,是不可能使那台怪机器停下来的。不管怎样,他
还是使出浑身的力气设法抵住天花板的下沉。抵着抵着,他只觉得自己使劲地抵着天花
板的两只手也在慢慢地朝下降。
    小泉不得不蹲下来了。就是蹲下来,他也感到那沉重的天花板朝头上压下来。
    你想,那高高的天花板降到现在这个地方只用了十分钟左右。要是就这样不停地往
下降的话,恐怕用不了五分钟就要把小泉压扁了。小泉想到自己就要活不成了,吓得大
声地呼喊:
    “妈妈,快来救救我啊。”
    此刻,小泉像个婴儿似的,拼命地呼喊着妈妈,向妈妈求救。
    不知从哪儿又传来了那个嘶哑的声音。
    “呜呼呼呼……小泉君,现在心情怎么样啊?是不是已经受够了啊?好了,不要担
心了。我是不打算要你的命的。我只是惩罚你,让你从此以后再也不与我作对就可以了。
怎么样?是不是受不了?”
    就像是做了一个恶梦,小泉出了一身的冷汗,衣服都湿透了。他朝着传出声音的方
向转去,只见一处铁墙上开出了一个二十公分见方的小孔,那个扮成蛭田博士的二十面
相正在那儿观察小泉的动静呢。谁也没有注意到那儿会有一个暗窗。
    “哈哈哈……害怕了吧,脸都发白了。放心吧,我已经把机器关了,对你的惩罚就
到此为止,马上就把你放出来。不过,在此之前,有一点东西要叫你写。这里有纸和笔,
照我说的写在纸上就行。怎么样,要是你说不的话,那我就要再把机器发动起来了廖。
害怕的话,就乖乖地把笔拿去,给我写。什么?没关系,很简单。”
    二十面相一边谄媚地哄骗着小泉,一边从那个小孔里递了一支钢笔和一张信纸。

      怪老人   
大约三十分钟左右过后,一个大约四十出头的胖绅士出现在小泉家附近一个神社的
树林里。他身穿和服,晃着手杖像是在悠闲自得地散步。
    他就是小泉信雄的父亲小泉信太郎。信太郎是个有钱的资本家,是几家公司的董事。
每天从公司回来,吃过晚饭后,都要去附近神社的树林散步。这仿佛已经成了他生活中
必不可少的一件事。
    今天因为晚饭有点晚了,所以散步的时间就推迟了,神社里已经是一片漆黑。尽管
这样,因为已经成了习惯,一天不散步,信太郎就会感到心神不定。于是,他还是来到
这漆黑一片的树林里溜达起来。
    要说今天的晚饭为什么会这么晚,那是为了等独生子信雄放学回家一起吃饭。可是,
左等右等也不见信雄的影子。大概是留在学校里练习打棒球了吧,全家人也没什么在意,
就先吃了。
    小泉的家是在涩谷区的樱丘町。离二十面相的那个世田谷区池尻町的那个秘密据点
很近,坐电车要不了十分钟。可是,信太郎一点也不知道,就在离家那么近的地方,宝
贝儿子信雄遭受了那样的折磨呢。
    “喂,请问是小泉家的老爷吗?”
    突然从暗处传出一个声音,把信太郎给吓了一大跳。他赶紧回过头去一看,只见一
棵大树的影子下,一个衣着破烂、白发苍苍的老人正笑眯眯地站在那儿看着他。
    “我是小泉。你是谁啊?”
    信太郎一边回答,一边睁大眼睛仔细地打量着对方。可是他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曾
经在什么地方见过这位老人。眼前的这位老人不仅看上去有点肮脏,下巴上的一大把白
胡须有点仙里仙气的,叫人看了害怕。
    “嘻嘻,你当然是没见过我了,我们是初次见面。只是有点话想跟老爷您说……嘻
嘻嘻……”
    真是个讨厌的家伙!一下子从阴森森的树林里冒了出来,莫名其妙地边笑边说什么
有点话想说。是想要东西吧,可是听他说话的口气又不像是要饭的。
    “你有什么事啊?要是什么复杂的事情的话,清改日去我家说吧。”
    信太郎像是对眼前这位素不相识的对手有所戒备,没好气地回答了他。
    “嘻嘻,我也没什么复杂的事情要说。就是有关您家少爷……。
    “关于信雄的事?信雄他怎么了?”
    小泉信太郎被老人那欲言又止的样子吓得赶紧追问。
    “哼哼……看来你不听完我的话是定不下心来的。信雄少爷,从学校里回来了吗?
啊,现在在家吗?”
    “啊呀,刚才我出来的时候,还没到家呢。不知为什么会这么晚,我们正担心呢。
你知道信雄的消息吗?”
    “岂只是知道,就在刚才我还跟那孩子说过话呢。”
    “哎,说话?那么,他现在在哪儿啊?”
    “嘻嘻……那可就无可奉告了。不过那地方我是知道的。这就要看老爷您的态度了。
反正随时都可以让他回家的喔。”
    “看我的态度,这是什么意思啊?你是说你把信雄藏到了什么地方去了吗?”
    小泉信太郎严厉地质问着他。
    “哈哈哈,你要是这样生气的话,我们就说不下去了。好吧,那就先看看这个再说
吧,看了这个便都会明白的。”
    怪老人边说,边从口袋里拿出了两张写着字的纸片,交给了小泉信太郎。
    “那里有盏路灯,到那里去借着光好好看看吧。”
    小泉信太郎心想跟这种莫名其妙的家伙没什么好说的,还是赶快离开这里吧。可是
看着手里这两张蹊跷的纸片,还是忍不住先看看再说了。
    走到路灯下,拿起纸片一看,第一张纸上的字正是爱儿信雄的笔迹。信中写道:
    爸爸:
    我现在正受着坏人的折磨,痛苦得就要死去。快点救救我吧。现在只要按照这位老
人说的去做,我就有救了。求求您,快点把我从痛苦中救出来吧。
    小泉信雄
    小泉信太郎读完这封信,脸色一下子就变白了。好像隐隐约约地听见从什么地方传
来宝贝儿子信雄的求救声。
    接着,他又急急忙忙地去看另一张纸上的内容。
    小泉信太郎君:
    今晚十二点正,亲自把你的传家宝——雪舟画的山水画挂轴送到驹泽练兵场东边的
树林里来。那儿有一辆小车等着,你把挂轴交给那辆车上的人。这样做的话,信雄君马
上就可以回到你的身边。绝对不能带其他人一起来。如果你将这件事报告警察的话,那
么,你的宝贝儿子信雄就永远也回不了家了
    二十面相
    看到这儿,各位读者已经看出这个二十面相打的如意算盘了吧。原来,他这样绑架
和恐吓信雄,向少年侦探团报仇还不够,还想乘机利用信雄来满足他收集各路艺术名品
的恶癖。
    要说那幅雪舟的山水画,是小泉家祖祖代代的传家宝,是一幅被国家指定为国宝的
历史名画。如果要是拍卖的话,价格不会低于二十万。二十面相说,如果不同意以雪舟
的名画做交换条件的话,就绝不交出信雄。
    “嘻嘻,明白了吗?那就赶快给我一个答复吧。”
    怪老人看着正在看信的小泉信太郎的脸,可恶地催促着他。
    小泉信太郎急得脑子里一片空白,一时不知如何作出答复。把信雄夺回来,当然是
刻不容缓的,可是就这样让名画轻而易举地落入敌手又不行。
    “那么,我如果不接受这个条件呢?”
    小泉信太郎逼视着那个怪老人,斥责似地问道。
    “哈哈哈……答案不是写在纸上了吗?也只不过是你家少爷永远也回不了家而已
嘛。”
    从老人说话的口气来看,他不单单是个送信的,看来一定是二十面相的一个手下。
    对手只有一个人,而且是一个老态龙钟的老头。只要在这儿把他抓住,朝警察局一
送,不是就可以叫他坦白出那个二十面相的藏身之处了吗?这样一来,不仅可以救出信
雄,那幅名画也就可以平安无事了。
    “对,就这么办。难道我会输给这么个糟老头子吗?”
    小泉信太郎急中生智,他下定了决心,捏紧了手杖,毫不迟疑地冲到老头的面前。
    “喂,老爷,看您眼神都变了,想干什么啊?您想把我老汉怎么样啊?”
    老头吃了一惊似的,一双眼睛紧盯着小泉信太郎。
    “你这家伙,一定知道二十面相的藏身之处吧?信雄现在在什么地方,你这家伙也
一定是一清二楚。走,跟我一起来。把你送到警察局去。”
    信太郎高声喊叫着,不顾一切地冲上去准备将老头一把抓住。
    可是,说时迟那时快,那个刚才看上去还是个步履蹒跚、衰弱无力的老人,一瞬间
像年轻人一样动作敏捷。只见他一个转身,叉着腿朝那儿一站,从裤子口袋里掏出了一
样什么东西握在右手,然后举到小泉信太郎的鼻尖上。这是一把手枪。
    “喂,你可不要干蠢事啊。要是胡来的话,不光是信雄君,就连你自己命也难保啊?
哈哈哈……我还没有年老昏花到可以被你轻易抓获的地步吧。”
    连声音也变得年轻了。他肯定是一个年轻力壮的小伙子,为了麻痹对方,才故意化
装一个老态龙钟的老人。
    小泉信太郎怔住了,站在那里浑身不得动弹。
    “哈哈哈……要想与二十面相对抗的话,就是这样的下场。明白了吗?你要是不照
着那张纸上说的去做,我可不会放过你。信雄也将永远地从这个世界上消失。好好想一
想吧,你选择哪个都行。是抛弃信雄,还是放弃传家宝。
    “顺便告诉你一句,二十面相可是个会变戏法的魔术大师。谁也不知道他将以什么
扮相出现在什么地方。要是你打什么鬼主意的话,我马上就会知道的。你可要小心点。
哈哈哈……那就今晚十二点正,我一定恭候大驾。”
    老头举着手枪,一步一步地往后退去,不一会便消失在那片黑暗的树林里了。身影
虽然是消失了,从远处的黑暗里还不断传来那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声,在小泉信太郎的耳
边回荡。
    小泉暂时丧失了思考的力气,茫然失措地站在那儿。过了一会儿,总算回过神来,
恍然大悟似地低声说道:
    “啊,对啊。原来,到现在为止,我就是在跟那个二十面相说话啊。刚才那个老人
就是那个二十面相变的。”

      名侦探的妙计   
过了大约三十分钟,小泉信太郎坐在了自家书斋的大书桌前,举起了电话。
    “喂,是明智侦探事务所吗?我是涩谷的小泉,请问明智先生在吗?”
    小泉和明智是同一个社交俱乐部的会员,平时谈不上什么深交,可也曾说过二三次
话。
    就是因为有这层关系,当初听说信雄加入了少年侦探团这件事,并没什么担心。因
为相信明智侦探,也就默许了。他做梦也没有想到,会发生这么可怕的事情。
    这件事不能报警,要是那样做了,让那个机警的二十面相察觉的话,后果将是不堪
设想。
    因此,小泉信太郎想到了与明智侦探商量这件事。他考虑到,明智侦探既是熟人,
又与少年侦探团有着密切的关系,一定会认真地对待此事。刚巧是明智侦探本人接的电
话。
    “哦,是明智先生吗?我是小泉。很冒昧地打扰您,实在不好意思。有一件急事要
请您帮忙。因为在电话里,有点不方便。详情等见了面后再说好吗?这次案情重大,请
您务必相助。
    “啊,您亲自光临寒舍?谢谢,谢谢!那就不好意思了。您的助手小林君知道我家
的地址。我就在家里等着你了。”
    喀嚓一声挂上了话筒,小泉信太郎暂时松了一口气。
    刚巧,明智侦探在他的事务所里,这对小泉信太郎来说真是不幸中的大幸。他想,
这个案子只要交给明智侦探的话,他就会巧施妙计骗过罪犯,不交出传家宝挂轴名画来,
也可平安地救出信雄了。
    想到这里,他总算放下心来。急得发白的脸上,也渐渐泛起了一点红晕。
    就在小泉全神贯注地给明智侦探打电话的时候,有一个形迹可疑的白发老头在小泉
身旁的玻璃窗外,盯着房间里张望呢。
    窗外是个宽宽敞敞的大院子。不知什么时候,先前出现在神社树林里的那个怪老头,
也就是二十面相又从什么地方钻了进来。他就像是盯着猎物的毒蛇一般,用执拗的眼神
死死地盯着小泉信太郎打电话的身影。看来,刚才消失在神社树林里的那一幕是他虚晃
一枪,实际上他是尾随着小泉信太郎来到了这里。
    就在小泉信太郎放下话筒的那一刻,他编起了脖子隐藏到院子里的树影里去了。小
泉信太郎当然是毫无察觉。
    然后,那二十面相扮成的怪老头,穿过院中的树林,来到了后院的院墙下,像猴子
一样灵活地轻身一跃跳过了院墙。院墙外面是一条行人稀少的小路。二十面相神态自若,
像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过一样,穿过这条小路,急急忙忙地朝热闹的商店街方向走去。
他来到了一个十字路口的电话亭里,抓起话筒拨的竟然是明智侦探事务所的电话号码。
    哎,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二十面相亲自给明智侦探打电话,这可是谁也想不到的
怪事啊。这到底意味着什么呢?这个怪盗又在策划着什么阴谋诡计呢?真是叫人不放心。
    先不管这些,让我们再回到小泉的府上。在这里,必须先对小泉府上这天夜里发生
的事情作一番详细的叙说。
    就在小泉信太郎放下话筒,过了大约二十分钟,门外响起了小汽车的声音。名侦探
明智小五郎与平时一样,穿着一身瀟洒的黑西服来到了小泉家的门前。
    等候已久的小泉信太郎亲自出门迎接名侦探的到来。并将明智侦探引到了内客厅,
避开佣人们的耳目,与明智侦探谈起了整个事情的经过。明智侦探全神贯注地听完了小
泉信太郎的叙述,抱着双臂陷入了沉思。过了一会儿,他好像想出了什么妙计,口气轻
松地对小泉信太郎说:
    “小泉先生,这个案子我接了。这一次无论如何也要叫那个家伙显出原形。救出信
雄君那是理所当然,不但不交出雪舟的挂轴,还要将那家伙擒获到手。不瞒你说,我一
直在等待着这个机会呢。对这个二十面相,我可真是恨之入骨啊。今天的事件,对我来
说可真是求之不得。信雄君又是因为参加少年侦探团的活动才遇上这样的不幸,我也应
该负很大的责任啊。我一定要平安救出信雄君,请您放心。”
    “谢谢!听了您这番话,我也就放心了。可是您到底打算用什么方法救出信雄呢?
您已经知道二十面相的藏身之处了吗?”
    “不,这一点我还没有掌握。”
    “那,为什么?……我实在是想象不出您将会作怎样的打算。”
    “那家伙不是要以雪舟的挂轴作为交出信雄君的交换条件吗?”
    “是啊,正因为这样,您想如果不交出那幅名画,又可以用什么方法救出信雄呢?”
    “那就把那幅名画交给他嘛。”
    “啊,您说什么啊?您的意思是叫我交出那幅传家宝吗?”
    “不,我当然不是指雪舟的那幅挂轴喽。您府上一定还有一些即使被偷去,也没什
么可惜的挂轴吧。只要从中选出一幅与雪舟那幅相似的,来个偷梁换柱嘛。”
    “原来如此。这虽然是一条妙计,可是那家伙会这样轻易地上当受骗吗?他怎么可
能不加确认就收下呢?”
    “哈哈哈……就这样交给他的话,当然要露馅喽。还得变一下戏法嘛。那二十面相
不是个变戏法的高手吗?我也不打算输给他。这,您就尽管交给我好啦。”
    “可是,要说变戏法的话,这幅挂轴不是叫我必须亲自送去吗?我可不会变戏法
啊。”
    “哈哈哈……不好意思,这您当然不行了。这套戏法可是非本人上场不可啊。”
    “可是托您做我的代理人可不行啊。不是我亲自送去,是绝对换不回信雄的啊。”
    “那当然得下一番工夫喽。我早有准备。这里面就装着一套工具。”
    明智侦探拿起放在腿边的一只小包,打开小包说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
    “能不能借用一下您夫人的化妆室呢?”
    “哎,化妆室?您打算干什么啊?”
    “哦,您马上就会明白的。还有求您夫人帮忙的地方呢,能不能介绍一下啊?”
    小泉信太郎有点莫名其妙。他一想,明智侦探这样做,自有他的道理。也就顺着他
的意思,把夫人叫了出来,给明智作了介绍。并叫夫人把他领到化妆室。
    小泉信太郎回到原来的座位等着明智侦探出来。他抽着烟,坐了大约有十五分钟左
右,突然,靠近走廊那边的一扇纸拉门响了一下,闪进一个人影。
    小泉信太郎回过头去,朝进来的那人一看,情不自禁地站起身来,嘴里发出了惊讶
的喊声。
    此刻,笑眯眯地站在那儿的那人,无论是五官脸型还是身材打扮,都可以说,与小
泉信太郎是一个模子里脱出来的。小泉信太郎仿佛看到了镜子里的自己走了出来,站在
了自己的面前。
    他甚至怀疑是自己的眼睛出了毛病,还是在做梦。这显然又不是梦。那另一个自己
毫不拘束地走到了明智侦探刚才坐的地方,坐了下来。
    “哈哈哈……小泉先生,看您吃惊的样子。连您也没有识破的话,这个装化得还算
成功吧。是我啊,是明智。”
    那人有点滑稽地笑着,道出了真相。
    “啊,是吗?我可真是吃了一惊。还以为自己的脑子是不是出了问题呢。您的化装
术实在是高明。就像看到了镜子里的自己一样。”
    “哈哈哈……刚才在聆听您叙述事情经过时,我就把您的脸部特征—一记下了。然
后,贴上事先准备好的胡须,再梳平乱七八糟的头发,嘴里含上些棉花,再在脸上施上
些秘术,脸部的妆就基本画好了。这身和服和外套还是托您夫人找出来的呢,怎么样?
这个冒牌货还行吧?”
    “哦,连声音也伪装得这么像。真是太绝了。我怎么也没想到您还会有这么高明的
化装变身技术啊。这样一来无论对手是谁都无法识破的。”
    “哈哈哈……能得到您本人的认可,我就放心了。让我就以这身打扮作为您的替身,
去吓一吓二十面相那个家伙吧。
    “接下来,要准备那幅挂轴的替身了。我想先看一下雪舟的那幅名画好吗?然后再
选出一幅用来迷惑对手的冒牌货来。”
    “明白了。那就请您跟我一起去收藏室吧。”
    小泉信太郎为明智侦探这套高明的变身术所佩服,心想只要按明智侦探说的去做,
就一定会万事大吉的。他的心情变得轻松起来,亲自举着手电筒,走在前面领着明智侦
探朝收藏室走去。
    真不愧是收藏国宝的地方。收藏室的入口处可真是戒备森严。开了第一道锁,先将
最外面的一扇铁门打开。然后再打开第二道包着金丝网的板门,进了收藏室。里面放着
一只看上去非常沉重的铁制保险箱,箱子上有一把密码锁。小泉信太郎对上了密码,打
开了保险箱,从里面的架子上取出了一只细长的桐木盒子。他小心翼翼地打开盒子,将
那件传家宝——名画家雪舟的挂轴展示在明智侦探的眼前。
    “啊,真了不起啊。我虽然对画是一窍不通,可这真不愧是一幅名画,看了叫人感
动。看,这精致的笔锋,真是令人感叹不已。这样的宝物,难怪那个二十面相要垂涎三
尺了。看来在这方面,那家伙还是有点鉴赏能力的。”
    明智侦探用手电筒照在小泉信太郎展开的那幅画上,嘴里不停地发出叹息。
    “这可是祖传七代、地地道道的传家宝啊。如果不交出这件传家宝便将这件事顺顺
当当地了结,就太好了。要是成功的话,我一定备下厚礼重谢。”
    “不,那就不用操心了。与其说是为了您,还不如说是为了我自己。不将那个家伙
打败,我决不罢休。
    “好吧。让我们来找一幅与此挂轴外表相似的替身吧。”
    在明智侦探离开了那幅名画后,小泉信太郎小心翼翼地一边卷著名画,一边说:
    “哦,要是找替身的话,我心里已经想好了。请等一下。嗯……就是这幅。这幅画
虽然外表看上去非常漂亮,实际上是一个无名画家的作品,就是叫那个家伙拿去也没什
么可惜。”
    说完,小泉信太郎从墙上的架子上取下了一个黑乎乎的桐木盒子交给了明智侦探。
    明智侦探从桐木盆中取出那幅挂轴,稍微打开一点拿到手电筒下看了一下,便马上
卷了起来。放到了雪舟的那幅挂轴旁边。
    “嗯,这两幅画的轴嘛,是同样色调的象牙做成的,核装的新旧程度也极为相似。
这样看来真可谓是天衣无缝了。就选这幅吧。
    “哎,这两副挂轴的盒子上都题着字呢。要是盒子不用原装的话,就容易被识破。
    “当心不要搞错了。将这幅替身放入真品的盒子里去,再将雪舟的那幅换到这只冒
牌货的盒子里来。这不就行了嘛。
    “虽然换了盒子,觉得有点怪,可这是真正的雪舟的原作。没错,请将它放回原处
吧。”
    小泉信太郎接过了明智侦探递过来的桐木盒子,放到了保险箱的架子上,关上了门,
将密码打乱。
    两人走出收藏室,关上了最外面的那扇铁门,回到了原来的房间。明智侦探接过女
佣交给他的包袱皮,将那个放着冒牌货挂轴的桐木盒子仔细地包好。一切准备就绪已经
是晚上十点了。
    主人打开珍藏的陈葡萄酒,摆上了几样西式的下酒菜招待明智侦探。不知不觉,已
经到了该赴约的时间了。
    “哦,已经是十一点半了。该去赴约会了。这约会可不能迟到啊。那,我就去了。
请务必放心。我一定完壁归赵地将信雄君带回来交到您手里。”
    扮成小泉信太郎的明智侦探站起身来,打了声招呼。小泉信太郎千叮万嘱地叫他无
论如何也不要出什么差错。然后,一直将名侦探明智送至门外的拐角处。

      二十面相的戏法   
小泉信太郎送走了明智侦探,回到了家中。他忐忑不安地站也不是,坐也不是。担
心明智侦探能不能成功地救出信雄?要是二十面相识破那幅挂轴是冒牌货的话,那孩子
会不会有生命危险?他边想着这些,两只眼睛紧盯着墙上挂钟的指针。
    信雄的妈妈小泉夫人也是一样。她坐在信雄爸爸信太郎的身边,脸色苍白,惴惴不
安地望着自己的丈夫,连说话的力气也没有。夫妻俩就这样只能坐等着时间的流逝。
    十分钟,二十分钟,三十分钟。啊,这漫长的等待可真是分秒难熬啊。小泉夫人紧
张得心在剧烈地跳动着,几乎要蹦出来似的。
    就在夫妇俩不停地抱怨着挂钟走得太慢的时候,那挂钟的指针已经不知不觉地指向
凌晨一点钟了。等啊,等啊。就在这时玄关处格子门上的门铃响了,起初还以为是女佣
呢,可是只听见走廊里响起了一阵急急忙忙的脚步声。
    “啊,这不是信雄少爷回来了吗?”
    听到了这句话,信雄妈妈一下子拉开靠走廊那边的纸拉门,跌跌撞撞地正要朝那个
声音的方向冲去。
    “妈妈!”
    一个少年大声喊叫着,扑向了小泉夫人的怀抱。这个闯进房间的少年果然是信雄。
    “喂,是信雄吗?”
    小泉信太郎也不由自主地站了起来。
    “总算回来了。真不知道我们有多担心啊。哎,明智先生呢?”
    “什么?明智先生?”
    信雄莫名其妙地反问。
    “啊呀,那你没见到明智先生吗?明智先生化装成爸爸的样子,到二十面相那儿去
救你了啊。难道,你没注意到吗?”
    从傍晚一直到现在,信雄累得一点力气也没有了。他筋疲力尽地坐在房间当中,抬
头看着他爸爸的脸,没能理解他爸爸的意思。
    “我可没见过那样的人。奇怪?”
    “那,你说你是怎么跑出来的呢?不用说,你是被关在二十面相那儿的吧?”
    “嗯,是啊。爸爸,我写的那封信,您看了吗?那,是在二十面相的威逼下写的。
可是,内容不是编造出来的。实在是太可怕了,我现在真是想想都觉得害怕。”
    接下来,信雄结结巴巴地将刚才发生的事情,从头到尾地对自己的父母亲讲了一遍。
    信雄的爸爸也好,妈妈也好,就像是在听惊险故事一样,心情也随着故事情节的发
展而起伏不定。他们仿佛看见那个可怕的活动天花板就要落在自己宝贝儿子的头上,紧
张得手里捏出一把汗。
    “后来,二十面相叫我写完那封信后便不知跑到哪儿去了。等了半天,也不见他来
把我从那个恐怖的房间里放出去。天花板虽然已经停止了下沉,可是一想到自己也许会
饿死在这个房间里,就害怕得不知如何是好。
    “虽然这些都发生在一个晚上,可是那一段时间,对我来说就像过了一个月。就在
三十分钟左右之前,突然那个包满铁皮的房间的门外响起了一阵喀嚓喀嚓的声音。
    “二十面相用钥匙打开那个房间的门,拉开一条缝,就听他在外面吼道:快‘你可
以滚回去了。’等我拉来门冲到门外时,已经看不见他的人影了。那个二十面相又不知
躲到哪里去了。
    “因为怕得要命,我就拼命地朝玄关处跑去。从我的背后传来那家伙嘶哑的声音,
想忘也忘不了。
    “他叫我回到家里别忘了告诉爸爸,叫您马上就给明智侦探打一个电话。”
    “嗯,给明智侦探打个电话?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那家伙是不是在胡说人道。”
    “好像不是这样的吧。在我走出玄关的时候,那家伙在我的身后重复了二三次呢。
那意思是说,别把这件重要的事情忘了。”
    “是吗?那不管怎样,还是先给明智先生打个电话吧。我也正为明智先生的事担心
呢。可能还没有回到家吧,要不然怎么到现在还不来联系呢?”
    小泉信太郎离开了夫人和儿子信雄的身边,急急忙忙地走进书斋,抓起电话拨通了
明智侦探事务所。
    出乎意料的是,明智侦探已经回到了事务所。
    小泉信太郎对着电话说:
    “信雄已经回到家了。实在是辛苦您了,谢谢。我还以为您会再来寒舍坐坐呢……”
    电话那头,明智侦探诧异地问道:
    “哎,什么?我实在是不知道您说的是什么意思。是不是您搞错了啊?”
    “不,我是在对您说,托您的福,小儿信雄已经平安到家了。”
    “就是这点我不明白。因为正好有别的要事,我出去了一次,刚刚回到家。关于贵
公子之事,我是一无所知啊。
    “哦,对对。傍晚时候,您是打过电话来,说有要事与我商量的。可是。过了没多
久,您本人又来了一个电话,说事情已经解决,叫我不要去了。刚好,那时又有别的电
话进来,我就出去办理其他的事情了。”
    “啊,您是说,我给您打过两次电话?”
    “是啊,难道您忘了吗?”
    “那就怪了。我只打过一次电话。哦,不管这些。您不是还亲自光临了寒舍的吗?
然后,化装成我的样子,拿着那幅挂轴……”
    “喂,喂。您怎么尽说些我听不懂的话啊。看来里面一定有什么蹊跷。到底发生了
什么事?您府上的公子出了什么事吗?”
    小泉信太郎听了明智侦探的这番问话,脸色一下子变得煞白。
    “那,您是一次也没有光临过寒舍供?”
    “是啊,一次也没有拜访过啊。您怎么说我曾经拜访过贵府呢?真奇怪。说不定,
这一切与那个二十面相有关?”
    “是啊。就是那个二十面相把小儿信雄给监禁了起来。不过,那孩子现在已经平安
地回来了。这的确是蹊跷了。”
    一听说二十面相,电话那头明智侦探说话的口气出现了微妙的变化。
    “请等一下。看来这件事在电话里也说不清楚,要是不介意的话,我想马上就赶去
贯府打扰,行吗?”
    “啊,是吗?要是您能大驾光临的话,真是求之不得啊。请马上就来,我们静候光
临。”
    放下话筒,小泉信太郎茫然不知所指地坐在椅子上,身子好像也暂时失去了知觉。
    过了大约三十分钟,也就是深夜一点半左右。小泉家的会客室里亮着灯,一张圆桌
旁,围坐着刚才坐车赶到的明智侦探和助手小林,还有主人小泉信太郎和信雄,一共四
人。他们正在聚精会神地交谈着。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我实在是搞不清楚。照您这么一说,刚才的那个明智先生
是个冒牌货。可是,那人跟眼前正在说话的您简直一模一样啊。真的有逼真到这个地步
的冒牌货吗?”
    小泉信太郎还是对明智侦探的话半信半疑。
    “那个假明智后来又化装成您的模样了吗?那化装的技术怎么样啊?”
    被明智侦探这么一问,小泉信太郎又显出了一副想不通的样子。
    “哦,说起来真是不可思议。那个男人,只用了十到二十分钟,就变成了我的样子,
简直是一模一样。那家伙简直像个魔鬼,可以自由自在地改变脸型。”
    “是啊,整个东京,会玩这套把戏的男人也只有一个。他是个拥有二十张不同面相
的怪物啊。”
    明智侦探的这番话着实叫小泉信太郎紧张了起来,他的脸色刷地一下子变得苍白,
脱口而出:
    “哎,您说什么啊?那就是说……”
    “是啊。二十面相就是喜欢玩一些胆大包天的把戏取乐。化装技术那样高明的家伙
世上是不可能有第二个的。肯定是那家伙扮成我的样子来到府上的。
    “那家伙知道您给我打了电话以后,马上就模仿着您的声音给我打了个电话,取消
了您与我之间的约会。再扮成我的样子冒名顶替来到府上。”
    各位读者,听了明智侦探的这番话,您一定也想起了什么吧?傍晚,在小泉信太郎
给明智侦探打完电话以后,那个二十面相变的怪老头不是急急忙忙地跑到附近的公用电
话亭里去,给明智侦探所打了一个电话吗?那个电话的目的原来在此。
    “可是,还有一点不可思议的地方。尽管是个冒名顶替的家伙,他还为我出主意,
并和我一起选出顶替雪舟挂轴的替身,使我的传家宝没落入盗贼的手里。他是拿着那幅
冒牌的挂轴去见二十面相的啊。难道二十面相会自己骗自己吗?这又怎么解释呢?”
    小泉信太郎还是无法相信。
    “很抱歉。被骗的不是二十面相,而是您自己。”
    明智侦探已经明白了一切,他深感遗憾地告诉小泉。
    “哎,您说被骗的是我?”
    “那幅真正的雪舟的挂轴是不是藏好了呢?”
    “已经放进了收藏室的那个保险箱里了。”
    “那么,能不能再去收藏室的保险箱看看啊?我认为那幅雪舟的挂轴已经不在那里
了。”
    “哎,您说什么?您有什么根据……”
    “与其在这儿说,还不如赶快到收藏室去确认一下的好呢。”
    听了明智侦探很有把握的这番话,小泉信太郎着急了。
    “那,我先去看看。”
    说完,他便跌跌撞撞地冲出会客室。他慌成那样也是情有可原,到底是一幅贵为国
宝的传家宝啊。
    过了没多久,小泉信太郎垂头丧气地出现在门口。
    “真的不出明智先生的所料,我完完全全地上了那家伙的当,被那家伙的戏法迷惑
了。那家伙对我说,为了迷惑对手要将冒牌货放入那只真的盒子里,我就信了。肯定就
是在那一刻,他变了戏法。刚才一看,保险箱里的盒子里是那幅冒牌货。
    “唉,要是早知道这样的话,我就会多加小心的。这下可好,落到了这么不可收拾
的地步。”
    小泉信太郎有气无力地朝安乐椅上一坐,灰心丧气地抱着双臂低下了头,再也说不
出话来。

      会说话的盔甲   
小泉信太郎心情十分沮丧,坐在那儿好一阵子不说一句话。过了一会,他好像想起
了什么似的对明智侦探说:
    “明智先生,那家伙也总算是践了约。把那幅挂轴偷去后,也将信雄放回来了。要
是普通的画,只要信雄能平安无事,我也就算了。那幅雪舟可是国宝啊,不是我个人损
失一点就可以了结的。我做了一件对不起日本美术界的事啊。明智先生,您看看有什么
办法,将那幅名画夺回来吗?”
    明智侦探同情地看着主人的脸,慎重地回答了他的问题。
    “现在已经到了这个地步,难度是很大的。即使现在找到那个家伙的秘密据点冲进
去,恐怕他已经是金蝉脱壳,早就溜之大吉了。
    “不过还好,信雄君不是认识那儿吗?我们现在就到那儿去查看一下,总会找到一
些线索的。”
    信雄刚才吃了妈妈为他精心烹制的饭菜,已经填饱了饿瘪了的肚子,恢复了元气。
他非常乐意为尊敬的明智侦探作向导。得到小泉信太郎的同意以后,明智侦探、小林芳
雄和小泉信雄三人坐上明智侦探的小汽车,在夜深人静的马路上,朝着世田谷区池尻町
方向出发。
    一行三人在离那幢房子大约一百米的地方下了车,装成普通的行人样子,来到了那
房子的院门前。院门还和两个小时之前信雄从这儿逃出去时一样大敞着。
    “果然,那个二十面相已经不在里面了。先进去看看再说,说不定能找到什么线索
呢?”
    明智侦探小声咕咕着,率先进了院门。
    玄关处的门是关着的,可是把手一拧也就开了。朝屋里一看,里面是漆黑一团。
    “小林君,手电筒。”
    按照明智侦探的指示,小林打开了手电筒的开关。一束圆形的光线照在了正面的墙
壁上。
    在手电筒光的帮助下,明智侦探找到了电灯的开关。用手按了几次,灯也没亮。肯
定是那个二十面相意识到,信雄回家以后,一定会带人到这儿来搜索的,便切断总开关,
溜之大吉了。
    “股办法。就着手电筒的光,再往里面走走吧。小泉君,那个监禁你的铁屋子在哪
儿啊?”
    “在最里面呢。顺着这个走廊一直走就行。我来作向导吧。”
    信雄说完这句话,借过小林手里的手电筒,慢慢地朝走廊深处走去。
    走着走着,他担心那个三角胡子的蛭田博士会一下子伸出头来,掏出手枪来对着他,
吓得他浑身颤抖不止。还好,一路上什么也没出现,便找到了那个天花板会动的小房间。
    “嗯,是这儿吧。要是被关在里面,看着天花板往下沉,真是要被吓坏的啊。那家
伙竟然造出如此可怕的刑讯道具来。”
    明智侦探边说边查完控制天花板活动的机关以后,走进了那个可怕的小房间。他举
着手电筒查看地板和天花板,也没找出什么重要的线索。于是,他吩咐两个少年和他一
起把这幢房子里的每个房间都好好地搜查一遍。
    那些房间的门都没有上锁,所以三人举着手电筒一个接一个地把房间里的墙壁和天
花板都照了一遍。全是些没放家具的空房间,地上连一张纸片都找不到。就这样,三个
人仔细地查完了三个房间,来到了位于这幢房子正中的一个最大的房间。
    当走在最前面的明智侦探一步跨进房间里的时候,突然,真的是突然,不知从什么
地方传来了一阵笑声,而且是啊哈哈地高声大笑。
    明智侦探、小林还有信雄他们三人都一直以为这是一间没人住的空房子,在这漆黑
一团的房间里乍然听到笑声,受到的惊吓是可以想象的。
    连名侦探明智也情不自禁地停住了脚步。信雄的手在剧烈地抖动,拿在手里的手电
筒的光也跟着上下晃个不停。
    几个小时之前,受到了那样惊吓的少年信雄,此刻在心里喊着,“啊,又出来啦!”
他作好了随时逃跑的准备。在黑暗中,没人能看清他的表情,可是脸色一定变得像幽灵
一样苍白。
    “啊哈哈哈……明智君,辛苦了。你是来取回国宝的呢?还是为抓获本人而来的呢?
真可惜,我还没有笨到可以让你这样平凡的侦探随便抓获的地步。啊哈哈哈……”
    那个黑暗中的声音旁若无人地大笑着。
    啊,是二十面相。被认为已经远走高飞的二十面相,还隐身于这幢空荡荡的房子里,
像一匹凶恶的野兽一样等待着他的老对手明智小五郎的到来。
    听到这个声音,明智侦探全身一振,一把夺过信雄手里的手电筒,朝发出声音的方
向照去。
    可是,在这个房间里看不到任何人的身影。和其他三个房间一样,也是一个空房间。
    哦,对了。这个房间和刚才几个房间不同,进门的地方先是有一个小间,里面还有
个里间。现在,手电筒的光正好照在里间的门上。二十面相的声音就是从里间发出来的。
    二十面相摆出这么胆大包天的阵势,一定有诈。他会不会已经在内间的黑暗里摆好
了可怕的陷阱,等待着冒然闯入的三人呢?
    信雄想到这儿,觉得像是走进了鬼屋一样可怕。
    真不愧是名侦探明智,没有丝毫害怕的样子。他毫无顾忌地走到了里间的门前,一
下子把门推开。然后,举起手电筒朝宽敞的里间照了起来。小林也神气十足地紧跟其后。
看着他们勇敢的样子,就是再害怕也不能缩在后面了。事后说不定还要被小林取笑,也
给少年侦探团丢脸啊。信雄只好鼓足了勇气,战战兢兢地跟在两人的后面。
    看到这里,各位读者会感到从听到二十面相的声音到三人进入里间的门,一定费了
好长时间吧。其实,也只有在一二秒钟的一刹那间。
    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一刻也没有停过,还继续在摆着威风。
    “喂,明智君,我现在可真是高兴极了。把你那些可恨的手下一个一个结结实实地
给收拾了一遍不算,还得到了那些价值连城的宝物。
    “今后,我也不打算放弃这个赚钱的好买卖啊。没有接受我的礼遇的小子嘛,还剩
下包括小林在内的一半呢。
    “等到这几个都完了,就轮到你了,明智君。我打算给你的那份礼物留到最后呢。
因为留在后面可以获得更大的快感嘛。啊哈哈哈……明智君,你还是现在就做好准备吧,
免得到时候摆出一副哭丧的脸。”
    明智侦探进了这个房间,一句话也没说过,只是举着手电筒对准放出声音的那个方
向。不可思议的是,这个房间也是空空荡荡的,什么东西也没有,也看不见二十面相的
影子。
    窗户也关得严严实实地,除了三人进来时的那扇房门以外,看不出有其他的出入口。
这是一个没有一样家具的空房间,没有任何藏身的地方。
    三人把这个漆黑的大房间里仔细地看了一遍后,小林好像注意到了什么。
    “啊,那边好像有人!”
    他小声地说了一句,拿过明智侦探手里的手电筒对准了房间的一角照去。
    在那个圆形的光环里,显出了一个奇怪的东西。是一个古代的西洋盔甲。那头盔和
铠甲都是铁制的。那银灰色的盔甲摆成西洋画里骑士身上穿的样子。因为放在一个角落
里,所以到现在为止没有引起三人的注意。
    在这个空洞无物的房间里,放上一副谁也预料不到的西洋的盔甲,实在是有点阴森
可怕。
    为了好好地查一查那个被发现的盔甲,明智侦探径直朝它走去。可是,当他走到离
盔甲一米远的地方,那个阴险的笑声又带着可怕回声在整个房间里回荡起来。这个声音
实在太响了,明智侦探情不自禁地往后退了一步。这时,那个笑声一下子停住了。
    明智侦探再一次起步朝那个盔甲靠近时,像是等在那儿一样,那个笑声又响了起来。
    这个声音好像是从盔甲中传出来的,而且好像是从头盔和脸盔那被遮着的部分里传
出来的。
    啊,是那个装饰品的盔甲在笑。不,盔甲是不可能一会儿笑,一会儿说话的。肯定
是有人钻到里面。那不是装饰品,而是一个人戴着头盔,穿着铠甲站在那儿呢。到底是
谁脚不用说也可以猜到,一定是二十面相。
    明智侦探注意到这一点后,便摆好了架势,逼视着那个怪物盔甲。小林和信雄情不
自禁地握住了手,身子也凑到了一起了。
    那个盔甲会不会马上迈开步子,拔出挂在腰间的那把剑,朝三人劈过去呢?二十面
相可不会做这种想当然的动作。不过,谁也不能否定那个盔甲的里面藏着什么可怕的阴
谋。
    明智侦探摆好架势,一步一步地继续朝盔甲靠近。当他走到一定的距离的时候,盔
甲便在那儿放声大笑。
    这一回明智侦探可没有后退,而是停下了脚步,瞪眼怒视着对手。
    那盔甲仿佛为了与他较劲,也是一动不动地站在那儿,笑个不停。像遇见了非常可
笑的事情,毫不停顿地一直笑下去,简直令人难以置信。这二十面相是不是疯了?
    可是,接下来又发生了一件可怕的事情。不单是二十面相,就连明智侦探也像发了
疯似的,冷不防地开口大笑起来。信雄被这可怕的场面,吓得浑身颤抖。
    “先生,您是怎么了?有什么可笑的啊?”
    小林也忍不住抱著名侦探的手臂大声地喊叫。
    可是,明智侦探还是没有收起笑声。不仅如此,还更大声地,捧着肚子笑个不停。
    “哈哈哈……实在是太好笑了。小林君,我们是被一个假人吓住的啊。这里,除了
我们以外什么人也没有。这是真的是没人住的空房子啊。”
    啊,明智侦探是不是脑子出问题了啊。他怎么会说出这种话呢?他明明听见二十面
相在笑,还说这儿除了他们谁也没有。
    “可是,先生,那个盔甲里不是有人藏在里面吗?”
    小林为了让先生回过神来,提醒了他一句。明智仍旧笑个不停。
    “哈哈哈……那个盔甲里什么也没有啊。你还没注意到吗?好吧,那我就把发出笑
声的家伙找出来给你看看吧。”
    明智侦探一边说着这些莫名其妙的话,一边放下刚才的架势快步靠近了盔甲,一把
将那个头盔打落了下来。只见那个头盔就像是一只被切下来的脑袋,在地板上滚动。这
样一来,就可以证明里面的确是什么也没有。因为,那没了脑袋的铠甲还在不停地笑着。
简直是个妖怪。一只没了脑袋也会发出声音的妖怪。
    明智侦探不管这些,又抱起铠甲的身体部分,将它搬离原地。
    “看,那声音就来源于这里。”
    顺着明智侦探手指的地方一看,那个刚才放铠甲的地方,放着一台留声机,一张唱
片还在不停地转着呢。
    二十面相跟他们开了个不大不小的玩笑。他料到,明智一定会到这儿来的。为了取
笑明智,故意使出了一个费工费时的把戏来,好像是在警告明智,“要想抓我的话,就
是这个下场。”
    经过仔细的检查才发现,从留声机上拉出了一根电线安在走廊入口处的门内侧和离
盔甲大约一米左右的地方。只要有人踩在电线上,留声机上的唱片就会转起来。真是个
巧妙的机关啊。
    看来,这回又让那个怪盗二十面相获得了胜利。就算一开始明智侦探没有接这个案
子,可是显然他又输给了二十面相一次。
    “小林君,还有信雄君你们都好好地记住。我无论如何也要将那个家伙抓获。就用
这只手抓住那家伙的脖子。被他这么嘲笑了一番,实在是忍无可忍了。
    “从现在开始算起,一个月以内,怎么样?一个月以内,我一定把二十面相送进监
牢。”
    平时,无论遇到怎样的大敌都是笑眯眯的名侦探,只有这一次才瞪起了愤怒的眼睛,
咬牙切齿地发誓要向二十面相报仇。
    二十面相也发出了继续向少年侦探团报仇的誓言。不光是这些,那个留声机里还说
就连明智侦探也不会放过的。
    啊,人称日本第一的名侦探和举世无双的怪盗之间的这场斗争,马上就要到达高峰
了。是明智侦探赢,还是二十面相胜,决战的那一天真是叫人望眼欲穿。

     少年探险队   
自那以后,二十面相便消失得无影无踪。明智侦探和警察们都一直在搜索地的行踪。
他到底藏到哪儿去了呢?他不是说一定要把所有的少年侦探团团员都报复一遍,才罢休
吗?难道他忘了自己发出的誓言了吗?
    是二十面相放弃了他的复仇计划了,还是害怕被擒拿归案而逃离了东京?不不,千
万不能大意。对手可是一个会使魔法的怪物啊。也许他正躲在东京的某个角落里,等待
着时机的到来呢。而且,说不定这一回的计划会更加惊天动地呢。
    二十面相销声匿迹了二十天左右,刚好有星期天和星期一两天的连休,少年侦探团
的团员们决定一起外出郊游。
    二十面相一点不肯露面,少年们开始觉得闲得无聊了。春天也快过去了,正是一个
郊游的好季节。精力充沛的团员们觉得实在呆不住了。要是没什么案子可破的话,登山
活动也可以锻炼身体嘛。
    一个星期之前,少年们开始讨论接下来的两天连休到底到哪儿去。团员桂正一和筱
崎热情地向大家建议,到奥多摩的钟乳洞里去探险。
    他们是同一所中学一年级的同学。因为听他们的同学说起跟大学生的哥哥一起去那
个钟乳洞的事情,被那个同学描述的钟乳洞里的奇异景观迷住了。
    少年侦探团团员们听说要到深不可测的洞穴里去探险,都高兴地举双手赞成。因为
这是一群特别喜欢冒险的少年。休息天的郊游去奥多摩的N钟乳洞的事就这样定了下来。
    对少年们来说,这次郊游的路是稍微有点远。可是,除了十名团员以外,还有少年
老成的团长小林芳雄带队,团员们的爸爸妈妈也就放心地同意了。当天也就是星期天一
大早,天还没亮,大家就迫不及待地来到了新宿车站的集合地点。每人都背着一只登山
包,手里提着一个水壶,个个都是英姿勃勃的登山打扮。有人把自己爸爸的手杖也拿来
了。
    坐上中央线电车大约一个小时,再换乘支线又坐了一个多小时,终于来到了终点。
下了电车,再乘公共汽车沿着河岸大约开了三十分钟,前面的山路非常狭窄,车子是开
不进去的。
    于是,少年探险队一行十一人下了公共汽车,各自在脚上缠上登山用的草鞋。在团
长小林芳雄的率领下,高唱着进行曲,情绪激昂地出发了。
    四面景色秀丽,一边是一片新绿的高山,一边是川流不息的溪流。溪流的对岸也是
绿叶葱葱的一座山峰。溪水哗哗流淌的声音在耳边回荡,小鸟也像是与水声竞赛似的婉
转啼鸣。晴空万里,春天的阳光毫不吝啬地一泻而下,照得山上的那些嫩叶闪闪发光。
    “啊,吓了我一跳。不知什么从我旁边跳了过去。”
    “是野兔。看,在那儿,在那儿。啊啊,不见了。”
    “是真的吗?”
    “怎么会是假的呢?那家伙长着发灰的长耳朵,一蹦一蹦地跳了过去。说不定它的
窝就在附近呢。”
    “兔子也就算了。会不会有熊啊?”
    “没关系。这一带不会有熊的。”
    “哼,要是熊来了,我就像金太郎似的跟它摔相扑,把它给活捉了。”
    相扑选手桂正一的一句玩笑,惹得大家齐声大笑。
    就这样,一路上又是唱又是跳的,十多公里的山路对这些生气勃勃的少年们来说真
是一点也不在话下。正午刚过,一行十一人就来到了钟乳洞前。
    离洞口不远的地方,有一间破旧的小屋,门前放着些汽水、糖果什么的,像是一家
小卖店。少年们从店门口走过的时候,一个山里人打扮的身体强壮的老伯伯笑容可掬地
走了出来,跟少年们打着招呼。
    “你们是来参观钟乳洞的吗?”
    “是啊。今天有没有比我们来得更早的人啊?”
    小林团长也笑眯眯地问道。
    “不,还没有人来呢。最近到这儿来参观的人越来越少了,真是冷冷清清的。你们
是学校里组织出来郊游的吗?全是些孩子,跑那么远的路到这深山里来,可真不容易啊。
一路上没有遇到猛猛甲吗?”
    “哈哈哈,什么是猛猛甲啊?是山里的妖怪吗?那家伙一定是被我们吓得跑到山对
面去了吧。因为我们是少年探险队嘛。”
    调皮的桂正一挺起了胸膛,摆出了一副神气活现的架势,惹得那位老伯伯哈哈大笑。
    “老伯伯,这地方放上这些汽水糖果什么的,会有人来买吗?”
    爽快的大野敏夫不客气地问道。那伯伯也不生气,指着店里答道:
    “哈哈哈……这种生意怎么赚得到钱呢?看看那个,那儿挂着的那支猎枪,那才是
我的老本行呢。我是个打猎的。”
    “啊,您是个猎人?那,您都抓了些什么呢?是黑熊还是野猪?”
    “哈哈哈……要抓那些家伙的话,不往山里头去是抓不到的。不过,今年正月里头,
我就在这一带的山林子里抓到了一只大黑熊。真想让你们也亲眼看看啊。”
    “哎,是真的吗?伯伯真是个了不起的高手啊。”
    “嗯,这猎也打了有四十多年了啊。哎,你们都带了盒饭了吗?进洞之前还是先把
饭吃了的好啊。这洞里可深着呢。吃完盒饭,我带你们进洞吧。”
    “啊,伯伯,您是说为我们做向导吗?”
    “嗯,春、秋两季,这可是我的一份临时收人啊。”
    “可是,我们就用不着了。出来之前,我们把介绍这个钟乳洞的书都仔细研究过了。
我们还带着各种各样的探险工具。一百多米长的绳子带了三根呢。把它扣在洞口,拽着
绳进洞就不会迷路了。
    “另外,我们还带了三只手电筒。指南针和小刀等也都备齐了。我们是来探险的,
如果叫人做向导的话,就没意思了。”
    听了小林的这番解释,那位老伯伯也只好点头称是。
    “既然是这样的话,那我就不做了。虽然你们是第一次进洞,可是这洞里也只有那
几条小路,转来转去还是会回到洞口的。而且,你们还带着那么长的绳子做路标,没什
么问题。那就快填饱了肚子,进洞慢慢看吧。”
    说完,老人朝这些兴致勃勃的少年们看了一眼。
    少年们各自找了块岩石坐了下来,放下背上的登山包,从里面取出了包着竹叶的饭
团和放着酸梅的盒饭便大口地朝嘴里塞了起来。那老伯伯也边开着玩笑,边走进了那间
小屋。

      黑暗中的迷宫   
少年们在小鸟那婉转动听的歌声的伴奏下,匆匆地吃完了带来的盒饭,喝了一口水
壶里的水。接着,有的人从背包里取出绳子;有的人取出手电筒,分头做好了进洞的准
备工作后,便起身朝洞口走去。
    一块形状古怪的巨大岩石就像是人工雕出来似的,赤裸裸地露在大山的脚下。岩石
上的那个黑乎乎的大口就是进入钟乳洞的入口。
    “我们就要进入洞窟里的迷宫了。筱崎君,你是负责扣绳子的。就在这儿吧。来,
把绳子紧紧地扣上。不管遇到什么情况你都不能把绳子丢了啊。要是丢了,我们大家就
会迷路的,明白了吗?”
    筱崎君按照小林团长的指示,拿着那团打包用的绳子找出绳头,将它紧紧地扣在一
块尖尖的岩石上。
    “手电筒就先交给羽柴君吧。要是三支手电一起用的话,把电池一下子都用完就糟
了。来,羽柴君,先点上一支手电跟我一起进去吧。”
    被团长指名跟他一起先进去的壮二,已经打开了手电勇敢地率先走进了洞口。
    接下来是小林团长,然后是小泉信雄、相川泰二等十名团员,一个接着一个地进了
洞。压阵的是手里抱着一大团绳子的筱崎,他最要好的朋友、相扑选手挂正一像护驾似
的紧贴在他的身旁。
    进了洞口,只走了五六步,路就变得越来越窄了。大伙不得不趴在地上朝前爬行。
因为书上介绍过,只要穿过一条十来米长的窄路,便会到达一个宽敞的大洞。所以,大
家都一声不响地忍受着恐怖和不安,摸着冰凉的石壁往前爬着。
    过了没多久,果然觉得身子两边碰到的岩石一下子消失了,好像来到了一个宽敞的
大厅。不知这个洞有多高,抬起头也看不见洞顶的岩石。
    筱崎君,绳子没问题吧?”
    “嗯,没问题。”
    这声音就像是对着深井口大喊那样,洞里响起一阵阵的回声。
    “哎,羽柴君,朝对面照一照。”
    手电筒的光像一只小小的探照灯,一直照到了远处乌黑的石壁上。从光柱的长度来
看,这是一个至少有二十多平方米的大洞窟。
    “从这儿开始,好像就要分成几条小路了。我们先摸着石壁转一圈,再决定朝哪一
条小路进去吧。”
    “哎,这儿有个洞口,这就算是第一号小路吧。”
    “哎,怎么好像有流水的声音啊?”
    “嗯,听说这个钟乳洞里有许多地下小河呢。顺着这条小路走下去,一定可以找到
小河吧。”
    “啊,看,是钟乳石。洞顶上有许多白冰柱似的东西里在那儿呢。”
    羽柴手里的手电在洞顶的一角照出了一团圆圆的光环。果然,在那个光环里,挂着
许多长长的奶黄色冰柱似的钟乳石。
    “再往下看看吧。下面一定有石笋吧。和看见了,看见了。简直就像个白色的毒蘑
菇。”
    大家被眼前这些不可思议的景象惊呆了,仿佛来到了童话里的魔法王国,产生一种
奇妙的感觉。
    四周漆黑一片,只有那只手电筒发出一束光柱照在那些龇牙咧嘴的钟乳石上,把人
带入一种如梦如幻的境地。仿佛正处在一个恶梦里,身后的黑暗中藏着一只怪兽,随时
都有可能冲出黑暗,把众人一口吞没。想到这些,勇敢的少年们也情不自禁地倒抽了一
口冷气。
    “啊·……!”
    不知是谁,突然发出了一声尖叫。
    这声尖叫声在空旷的洞窟中回荡着,就像是远处有一只怪兽在拼命地吼叫着。
    “是谁啊?出什么事了?”
    “不要吓人啊。”
    “是我,是我。”
    “是斋藤君吗?怎么了?”
    “脖子上碰到了个像冰一样的东西,吓了我一大跳。”
    “哦,那是洞顶的岩石上落下来的水滴。”
    一大声地说话,远处就会传来怪兽吼叫似的回声,吓得大家都不敢大声地说话了。
    就这样,大家摸着石壁绕着洞窟走了一圈,发现了第二号、第三号、第四号小路,
确证了这个洞窟里一共只有四条叉路。大家商量决定走其中最宽的第二号小路。
    因为这条路还比较宽敞,就不用爬行了。大家还是排成一列纵队继续往洞窟的深处
走去。走了大约有十多米,眼前的路一分为二了。
    “不管分成几条路,我们也不怕。反正我们有绳子做路标。选一条宽一点的朝里走
吧。”
    领头的小林边说,边率先走进了右边的那个稍宽一点的洞口。
    “唉,这儿小路可真多啊。记得一共走过几个洞口了?”
    “五个。
    “对,是五个。看来要是没有绳子做路标的话,是没办法出去了。绳子没事吧?”
    “嗯,没事。不过绳团是越来越小了。大概只剩下二十多米了吧。从入口处到这儿,
我们已经走了八十多米了。”
    “只有八十多米啊。我还以为已经走了有五百多米呢。”
    黑暗中筱崎和桂正一两个好朋友手牵着手说着悄悄话。
    走在前面的小林和羽柴开始渐渐地习惯了眼前的黑暗,他俩为了看看身后队员们的
情况,将手电筒朝身后照了照。顺着微弱的手电筒的光线看过去,一个个戴着黑色学生
帽的脑袋在晃动。
    “简直就像是地狱里的旅行啊。矿山的洞穴也一定跟这一样吧?”
    “嗯,是吧。虽然有点害怕,可还是挺浪漫的哦。我可是有生以来第一次来到这样
的地方啊。”
    说话的是走在队列中段的上村洋一和斋藤太郎,他俩也手搀着手呢。
    就在这时,从队列的前面传来小林团长的声音。
    “啊,这种地方怎么会有一块跳板的呢?是一块又厚又结实的木板啊。”
    说着,小林站住了。黑暗中的队列也跟着停了下来。

      怪物   
“羽柴君,下面好像是个很深的洞穴啊。手电筒借我照照。”
    小林团长从羽柴的手里接过手电筒,朝脚下的洞口照去。
    这是一个很宽的洞口,技术再高的跳远选手也不可能从眼前的这个大窟窿上跳过去。
洞口上搁着一块厚板做跳板,木板着上去还是新的。肯定是有人最近才放上去的。
    小林用手电筒朝跳板下面照去,为了测一下这个洞到底有多深。因为这是一个口小
肚大的洞,所以手电筒的光线照不到洞底,无法测出洞的深度。竖起耳朵还可以听见从
洞底下传来的流水声。要是谁一失足掉了下去的话,可就没救了。
    “大家千万要小心。这可是一个深不可测的无底洞哦。”
    小林大声地叮嘱着小伙伴们。他的喊叫声传进了那个无底洞里,嗡嗡地从洞里传出
了一阵阵巨大的回声。
    这时,照向洞口的那条手电筒的光柱里,出现了一个黑乎乎的东西以极快的速度一
闪。
    借着手电筒微弱的光线,隐隐约约地可以看出,那是一只颜色灰灰而且软绵绵的东
西。只见那东西忽然变大,像箭一样峻地一下子从小林和羽柴的眼前飞过,然后便消失
在四周的黑暗中了。
    羽柴毫无准备,吓得“哇!”他尖叫了一声,身子朝后一闪。可是从那个像大井口
一样的黑窟窿里蹦出来的东西不仅是一只。
    听到羽柴的尖叫,吓得少年们赶紧手拉着手聚在了一起,一齐朝那个洞口望去。只
见那种灰灰的、软绵绵的东西一个接着一个地不断地往外冒。然后像一阵狂风似的呼啸
着朝黑暗中飞去,简直就像是一群来自地狱的恶魔。
    “啊,是蝙蝠。是一群蝙蝠。没事了,没事了。是洞里的蝙蝠见了光受到了惊吓冲
了出来。”
    尽管小林团长在拼命地向小伙伴们解释。可是少年们都是第一次见到活的腺癌,所
以都吓得恨不得马上就朝洞外跑。
    “怎么了?大家都吓成这样了吗?要是让人家知道探险家被蝙蝠吓跑了,不笑掉大
牙才怪呢。不用怕,还是继续前进把。小心脚底。”
    小林一边目送着那群蝙蝠消失在黑暗中,一边给小伙伴们打着气。说完便拉起羽柴
的手踏上了架在洞上的那块跳板。
    少年们被团长小林这么一说,也不好意思地手拉着手成一列纵队跨过跳板朝着洞窟
深处继续前进。
    走过一段狭窄的小路以后,两边的石壁突然消失了,四周好像空空荡荡的,变得宽
敞起来。原来,少年们已经来到了第二个宽敞的洞窟。
    “哦,我们又来到一个宽敞的洞窟了。还是跟刚才一样摸着石壁朝右绕洞走一圈
吧。”
    按照小林团长的指示,大家开始摸着冰凉而又高低不平的石壁绕着洞窟走了起来。
    这时从队伍的后面发出“啊!”他一声尖叫,接着又听见啪嗒一声,像是有什么东
西倒了下去。
    “哎,怎么了?是谁在叫啊?”
    “是筱崎君拌了一下摔倒了。”
    走在队伍最后面的桂正一回答了小林的问话。
    小林打着手电来到了队伍的尾部一看,倒在地上的筱崎忍着痛正要爬起来。
    “不要紧吧?伤着了没有?”
    小林关切地问道。
    “嗯,伤倒没伤着,可是……”
    “什么可是?”
    “怪啊。
    “怪,什么怪啊?”
    “我可能犯了一个大错误了。”
    “啊,什么大错误啊?”
    “绳子好像断了。看,我再怎么拽也好,一点也没有拉紧的感觉,反而把绳子收回
来了。”
    波崎急得快要哭出来了。
    “啊,是真的吗?快让我看看。”
    听到这些,小林也着急起来。他赶紧从筱崎手里接过绳团一拽,果然,那条用来做
路标的绳子不知在什么地方断开了。拽来拽去,把绳子全收回来了。少年们听说了这件
事,紧张地聚集到小林和波崎的周围。
    “绳子断了,是真的吗?”
    “唉,真没办法。这样一来,我们大家不就回不去了吗?”
    “筱崎君,你不该心不在焉嘛。那根绳子可是我们大家的救命绳啊。”
    被大家你一言我一句地一责怪,跌倒在地还没爬起来的波崎哭了起来。他边哭边说:
    “全怪我不好。你们打我吧。狠狠地打吧。都怪我没把绳子管好。”
    被他这么一哭,大家都静了下来,不好意思再责怪他了。在寂静的黑暗里,谁也不
说一句话,只听见波崎的抽泣声。
    “哎,大家可不能怪筱崎君啊。看,这是绳子的断口。一定是被岩石搓断的吧。呶,
看这儿。”
    被小林团长这么一说,大家又赶紧凑到了他的身边一看,那根长长的绳子几乎全收
了回来。小林将绳子的断口举到手电筒光下仔细地查看了一遍。
    “看,这好像不是被搓断的。这是用剪刀剪出来的断口啊。”
    很明显,绳子的一端是被锋利的刃具割断的断口。
    “可是,奇怪啊。到底是谁割的呢?这个钟乳洞里除了我们,没人进来啊。”
    “是啊。我们大家都觉得奇怪啊。为什么?为什么要把我们的绳子割断呢?”
    “可是没有谁会开这么恶劣的玩笑吧。真想不通。啊,说不定……。
    “哎,什么说不定?”
    小林正要往下说,突然从洞窟深处的黑暗里,传来一阵恐怖的声音,仿佛是一只巨
兽在扯着嗓子狂吼着。大家一下子停止了说话,竖起耳朵静听那个奇怪的吼声。那吼声
越来越大,而且正朝着他们逼近。少年们情不自禁地把手伸进了口袋,握紧了口袋里的
小刀,紧张地注视着黑暗中的动静。
    看来那是一只巨大的动物,要不然绝对不可能发出那样的吼声。也许是一只黑熊迷
了路,不小心闯进了洞里的吧。
    “大家先不要动。要是有危险的话,我会发出暗号叫大家顺原路逃出去的。”
    不愧是小林团长,此刻他沉着冷静地向小伙伴们发出指示,然后举起手电筒朝发出
吼声的方向照去。
    只见一只大得超出大家想象的东西,在手电筒的光柱里显了形。少年们看了,都吓
得不敢动了。
    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可怕的动物存在呢?这简直就是一头可怕得无法形容的妖怪。
    那妖怪全身长满灰鼠色的长毛,长得比大人还要高,后腿直立地站在那儿。脑袋也
是奇大无比,那张圆脸看上去比猫头鹰要大上三十倍。那张长满长毛的脸上,高高地竖
着一支鸟一样的嘴巴,上面还有两只圆圆的眼睛在闪闪发光。
    少年们被吓得仿佛定住了神似的,已经没有力气避开那个怪物的眼光,只好就这样
和那个怪物互相瞪着眼睛。过了一会儿,那怪物又朝前走了二三步。接着只听轰隆一声,
那怪物竟然展开了翅膀。
    那不是鸟的翅膀,而是一副恶魔的翅膀。就像是西洋画上看到那种长在恶魔身上的
翅膀,看上去足足有五米多宽,是一对巨翅。
    起初,大家都还以为遇到了一只巨大的怪兽。可是,看着看着,渐渐地明白过来了。
原来这是一只蝙蝠,一只比普通的蝙蝠要大上成千上百倍的巨大蝙蝠。
    难道是刚才从那个洞穴里飞出来的那一群聚在一起变出来的吗?还是那群小蝙蝠是
它的后代,而它又是在这个钟乳洞里活了几百年的洞主呢?
    少年们被眼前这恶梦似的情景,吓得心脏几乎都要停止跳动。
    那怪物依然在黑暗中通视着这些少年,还一步一步地向他们逼近。它展开那巨大的
翅膀,作出随时都会朝少年们扑去的样子来威吓他们。
    “大家跟着我快跑。”
    小林实在忍不住了,他一面打着手电筒照着路,一面朝着进来时走过的那条路跑了
起来。不要以为他是想率先出逃,因为他手里拿着手电筒,不跑在前面照着路的话,就
谁也跑不出去。
    听到团长的声音,少年们一下子回过神来,争先恐后地跟在小林的后面朝洞口方向
跑了起来。跑在最后一个的是大力士桂正一。
    就算他是个相扑选手大力上,也赢不了那个巨大的怪物。所以他也紧跟着大家跑了
起来。一边跑还要一边紧张地留意着身后的怪物,怕它会冷不防地朝他扑来。
    跑在最前面的小林,生怕团员里有人掉队,一边朝前跑还一边回头看着,就这样来
到了刚才那个架着跳板的洞口他也不知道,差一点儿掉进洞里。
    啊,不好。刚才架在洞口的那块跳板怎么不见了啊?要是没有那块跳板的话就跑不
出去了。这又不是一个纵身一跃就可以跳过去的小洞,这个宽大的洞口堵住了少年们唯
一的出路。
    钟乳洞里一定藏着一个对少年们抱有敌意的坏东西。要不然那块跳板不可能自动消
失啊。刚才把路标的绳子割断;这会儿又搬走了洞口的跳板:一定是有人故意跟少年探
险队作对。
    可怜的少年们陷入了进退两难的困境。
    眼前的这个大窟窿,像魔鬼一样张着黑森森的大口,仿佛要把少年们一口吞灭。身
后还有那只怪兽,正吼叫着对他们紧逼不舍。
    难道少年侦探团的十一名团员,就这样在这个黑暗无边的的洞窟里,无助地走上悲
惨的绝路吗?
    就在少年们蹲在那个无底洞的洞口,浑身发抖,喘着粗气的时候,又发生了一件叫
少年们失魂落魄的事情。
    背后的黑暗中突然传来一阵人的笑声。小林提心吊胆地举起了手电筒朝着那个笑声
照了过去,只见在大约五六米远的黑暗里,那个怪物后腿直立地站着,张开那张尖嘴在
哈哈大笑。而且,那声音竟然像是一个少女的笑声。
    少年们吓得倒抽了一口冷气,目瞪口呆地站在那儿一动不动。
    啊,一只会笑的大蝙蝠,一只会发出少女般笑声的大蝙蝠。
    少年们简直无法相信眼前的这一切。他们怀疑自己是在做梦,或者是已经被这个充
满妖气的洞窟整疯了,脑子里出现了一种幻觉。

     会说话的怪兽   
过度的紧张和恐惧使少年们的心脏几乎停止了跳动。
    看见一只跟大人一般大的蝙蝠就已经令人惊愕不已了,它还会发出少女般的笑声更
是令人难以置信。
    在这群被吓得半死不活的少年们的耳边,又响起了一阵恐怖的声音。那个大蝙蝠竟
然开口说起人话来。
    “嘿嘿嘿,真是一帮窝囊废。还是什么少年侦探团员呢。喂,小林君,怎么连你也
在发抖啊?平时的那些本事都到哪儿去了?”
    此刻,在这个洞窟里,除了少年侦探团的十一位少年以外,没有其他人。那个还在
不停地回荡着的声音,一定是从那只大蝙蝠嘴里发出来的。
    小林举起手电筒对准发出声音的方向照了过去。在那个圆圆的光环里,露出了怪兽
那牛一般大的脸。不知不觉中,那个怪兽已经来到了离少年们只有一米远的地方。
    少年们瞪起眼睛想把那个怪兽吓跑,却被那个可恶的样子吓得赶紧闭上了眼睛。怪
兽虎视眈眈地瞪着两只鬼火一样发亮的眼睛,逼视着少年们。
    那突出来的尖嘴正在一张一合地动着,从嘴巴的缝隙中可以看到怪兽的满嘴黄牙和
腹红色的舌头,好像恨不得一下子张开那个血盆大口,把少年们一口吞下。
    但是,少年小林看着那张怪脸已经不觉得害怕了。因为他聪明地判断出,动物是不
会说人话的。一定是有一个真人躲在那个怪兽的身子里面在对他们说话。
    “你是谁啊?到底要把我们怎么样啊?”
    小林举着手电筒,逼问着那个怪兽。
    “哈哈哈……还不明白吗?我,就是你们一直要找的人啊。”
    大蝙蝠得意地笑了起来。啊,是人,是一个伪装成大蝙蝠的人。
    少年们这才明白过来,像是从恶梦中醒了过来似的松了一口气。虽然不用再担心什
么妖怪了。可是一想,那个伪装成怪兽的人到底又是谁呢?心里又生出了另一种恐惧和
不安。
    少年们的脑海里几乎同时闪出了那个人的名字。因为,使出这种鬼把戏来捉弄少年
侦探团员们的除了他以外,没有第二个人。
    小林也马上想起了那个人,可是在这恐怖的黑暗中,要把那个人的名字说出口来是
需要相当的勇气的。因为那个人比眼前这个妖怪大蝙蝠更令人恐惧。
    小林犹豫了一会儿,终于下定了决心大声地喊出了那个名字。
    “你,就是二十面相。”
    “哼哼哼,总算明白过来了。对,我就是二十面相。二十面相不光会变成各种不同
类型的人,也会变成动物。这种世上不存在的动物。哈哈哈……
    “谁也不会想到,二十面相会出现在这个洞窟里吧。怎么样?这一招高不高?哈哈
哈……
    “其实,你们的这个探险计划从一开始就是我策划的。你们全都中了我的圈套。那
不是桂君和筱崎君吗?就是你们两个人建议大家到这个钟乳洞里来探险的吧?你们是听
了同班同学的介绍。对这个钟乳洞着了迷,才向大家提出这个建议的吧?可是你们知道
又是谁把这个钟乳洞的故事告诉那个同学的呢?就是本人,二十面相。哈哈哈……
    “你们不知道这是我设下的一计,兴冲冲地来到了这个钟乳洞。还神气活现地拒绝
了向导,用绳子做路标走进了这个迷宫。怎么样?我什么都知道吧?
    “割断那根绳子的是我,在那个大窟窿上放上一块跳板的也是我。然后,我就变成
了这个怪物,出来把你们吓得半死不活。
    “哈哈哈……真是痛快,痛快!我曾经被你们这帮小鬼整的好苦啊。我一直在等着
向你们还礼呢,今天总算让我出了这口怨气了。我这个大蝙蝠出来的时候,瞧你们吓得
那副傻样。哈哈哈……还号称什么少年侦探团呢。_遇上怪物就吓成那副样子。哈哈
哈……
    “不过,你们不要以为这就可以放心了。我的复仇计划是不可能就这样结束的。这
么一点骗骗小孩的把戏是不能满足我的。真正的复仇计划才刚刚开始呢。
    “哈哈哈……害怕了吧。
    “这下你们可是一辈子也出不了这个黑洞了。这就是我对你们的惩罚。明白了吗?
你们的那根做路标的绳子已经断了,只能在这个黑暗的迷宫里转来转去。
    “还有眼前的这个大窟窿,你们是无论如何也跨不过去的。你们永远也出不了洞了。
    “即使再过十天、二十天,你们也只好在这个蜘蛛网似的迷宫里转来转去。要不了
多久,手电筒的电池就会耗尽。哦,最要紧的还是肚子会饿。在饥饿和干渴中,你们就
会渐渐地丧失力气。那么,你们这十一个人就只好在这个黑暗中迎接末日了。
    “还盼着有人从东京赶来营救你们吗?哈哈哈……那也没用。这只怪物大蝙蝠会埋
伏在洞口把他们吓得屁滚尿流,撒腿就跑的。哈哈哈……”
    也许各位读者会以为二十面相是在现出了人形以后,才发表了那番叫人心烦的演说
的吧。不,当然不是。站在少年们面前的还是那只可恶的大蝙蝠,一直在龇牙咧嘴地滔
滔不绝,整个洞窟里只有那个阴阳怪气的声音在回荡不息。
    手电筒的那束圆柱形的光柱,照在那个怪物大蝙蝠的脸上,仿佛是出现在黑色的巨
大幕布上的一个大特写镜头。尽管少年们已经知道对方就是二十面相,可眼前的这个恐
怖的镜头还是令他们惊恐万分。
    “我的这个计划的最终目的,没有别的,就是针对你们的先生,明智小五郎。我要
把那个家伙也引到这儿来,让他与你们同归于尽。
    “怎么样?你们要是回不了东京的话,东京可就要乱了套了。会惊动警察,当然也
会惊动那个时刻挂念着自己弟子的明智小五郎啊。他一定会立刻起程来这儿找你们,我
只要在这儿等着他上钩就行。
    “我这个人是不喜欢见血的。到现在为止,还从来没有杀过人呢。不过,明智和你
们这帮小鬼是自己在这个洞里饿死的,与我无关。谁叫你们跟二十面相过不去呢?这就
叫自作自受。哈哈哈……”
    扮成大蝙蝠的二十面相向少年们说出了他的最后一招以后,得意忘形地放声大笑。
笑声撞在石壁上又变成回声反弹了回来,整个洞窟里此起彼伏地响起了那恶魔的怪笑声,
可恶的笑声经久不息地回荡在少年们的耳边。

      老猎人和名侦探   
转眼就到了两天以后的中午。一位头戴鸭舌帽,身穿旅行装的绅士,来到钟乳洞附
近的那个老猎人的家里登门拜访。他就是名侦探明智小五郎。
    因为到了第二天,也就是星期一的傍晚,天都快黑了,那些去钟乳洞探险的少年们
都还没有回家。他们的父母亲感到十分焦急不安,纷纷赶来找明智侦探商量对策。
    明智侦探也心急如焚,不等天亮便独自一人朝钟乳洞赶去,比警察还要快一步,替
十一位少年侦探团团员的父母亲们寻找他们的行踪。
    当明智侦探来到那间山中小屋的门前,刚巧那个依然是一身山里人打扮的老人从小
屋里走了出来。
    “是来这个洞里参观的吗?”
    老人慢悠悠地问道。看来他还不知道,两天前进钟乳洞探险的少年们失踪的消息。
    “喔,不是来参观的。你就是这个钟乳洞的向导吧?”
    “是啊。”
    “我是从东京来的,叫明智小五郎。您有没有看见,前天有一群中、小学生一共十
一个人来这儿参观啊?”
    明智侦探边说边掏出名片递给了对方。那人好像不识字,他接过名片连看也不看,
随口答道:
    “对,前天是有一大帮学生来过啊。出什么事了吗?”
    “那些孩子们进了洞吗?”
    “进去了啊。他们说不用向导,一个个精神抖擞地进了洞。”
    “那,您有没有看见那些孩子们出来呢?”
    “那就没看见了。我因为有点事,到山下去了。不过,就算是我没看见,那些少年
们也一定是回去了吧。怎么会在洞里过夜呢?哈哈哈……”
    “可是,那些孩子们一直到今天早晨还没有返回东京。我一路上问了车站的站务员
和公共汽车的司机,他们都没有看见那些孩子们回去。我担心他们会不会是在洞里迷了
路,找不到出口了呢?”
    “啊,还没回去啊?这可就怪了。我在这洞口做了十六年的向导,还是第一次听说
有人进了洞没出来呢。会不会是那些孩子们仗着自己年轻力壮的,走进了钟乳洞的深处
呢?”
    老人抱着胳膊,歪着脑袋,有点想不通。
    “那么,越往深处去,迷路的可能性当然也就越大喽。”
    “不过,我平时给游客们做向导时,从不往太深的地方去。要是一个人进去的话,
也是走不了几步就往回跑的。实话告诉你吧,谁也不知道这个洞到底有多大,多深?”
    “那,会不会是那些孩子们走得太远了呢?不管怎样,我还是打算亲自进洞看看。
能不能给做个向导啊?看,我把手电筒都带来了。”
    明智侦探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只小型手电给那老人看。
    “行啊。那就马上下去看看吧。”
    老人爽快地答应了明智侦探的请求,转身进了里屋,不知在里面做了些什么。随后
便回到外间的店堂里,换上那双丢在泥地上的肮脏草鞋,站起身来便往外走。
    明智侦探也提着手杖紧跟其后。就在两人走到离那间小屋大约有十来米的地方,突
然小屋的后面出现了一个形迹可疑的人影。
    这么热的天,那人却身披一件黑色的将军大斗篷,从头到脚都遮得严严实实地。那
人还像小偷似的轻手轻脚地跟在两人的后面。
    这个鬼头鬼脑的家伙到底是谁呢?会不会是那个。十面相的手下?不,不是手下,
说不定就是他本人。也许,他是想跟在明智侦探他们后面一起进洞,再使什么鬼花招吧?
    这人到底是二十面相,还是比二十面相更令人意外的人物呢?要不了多久就会真相
大白的。
    不管怎样,先请各位读者暂时将这个可疑的黑衣人在心里放一放。
    打猎的老人和明智侦探谁也没有注意到身后的这个黑影。他俩边走边说着什么。来
到洞口,两人二话没说便一头钻了进去。那个身穿黑斗篷的人影也紧跟着消失在洞里。
    一进洞,明智侦探马上就打开了手电筒的开关,借着手电筒的光亮,跟在那个做向
导的老猎人后面朝洞里走去。走了大约有二十多米,紧跟在老人身后的明智侦探突然大
叫一声,手电筒也随着熄灭了,四周一下子陷入了一片黑暗。
    “哎呀,怎么啦?跌了一跤吗?脚下危险,小心一点啊!”
    黑暗中,就听见老人朝身后的明智侦探叮嘱了一声。
    “啊,不好了。跌了一跤,把手电筒给弄丢了。啊,找到了,找到了。没关系,朝
里面走吧。”
    明智侦探拾起手电筒打开了开关。
    虽然,手电筒只熄了大约三十秒,可是平时一贯做事谨慎的明智侦探怎么会出这样
的漏子呢?况且,那些少年们从这儿走过的时候什么也没发生啊。这里面是不是隐藏着
什么奥秘呢?
    不过,那以后便再也没出什么差错,两个人一起顺利地走进了洞窟的深处。好像这
个老人平时给游客做向导时走的路线刚巧与少年们所走的路线一致,两人在穿过了那个
宽敞的洞穴以后,也来到了那个深不可测的无底洞口。
    “这里有一块跳板。小心点,要是掉进了这个洞里,就会跌到十八层地狱里去的
哦。”
    不知什么时候,有人把那块跳板又放回了洞口。两人小心翼翼地跨过了那块跳板。
    那老猎人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转过身去抓住那块跳板往那个漆黑的洞口里一扔。
    “喂,你想干什么啊?没有那块跳板,我们不是回不去了吗?”
    明智侦探吃惊地问道。
    只听见那老人突然冷笑了一声,说出了一句奇怪的话。
    “噢,你还打算回去吗?”
    “这不是废话吗?你到底打算干什么啊?”
    “嘿嘿嘿……这里就是地狱一丁目,只要跨了进来,就再也出不去了。”
    “哎,你说什么?老头,你是不是疯了啊?”
    “哼哼哼……明智先生,你今天怎么这么迟钝啊?难道还没有明白过来吗?”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一直以为那老头是个为明智侦探做临时向导的老猎人,怎么
会一下子翻脸了呢?连声音也变得年轻起来,而且还是东京口音。
    “哎,那你是……?”
    明智侦探显得有点惊慌失措,连拿着手电筒的手也在发抖,使得那束光柱在不停地
晃来晃去。
    “你以为我是谁啊?明智先生,是不是怕得不敢说出我的名字啊?哈哈哈……我就
是你找了好久的蛭田博士,还有一个名字叫二十面相。哈哈哈……就连你这个名侦探也
万万没有想到,这个钟乳洞的老向导竟然会是二十面相吧?
    “不用说,你要找的那些小鬼也是被我关进洞穴的。你不知道吧?这个洞窟里住着
一个跟人一样大的妖怪蝙蝠。那些小鬼都被大蝙蝠吓得半死呢。现在那十一个人都迷了
路,就呆在洞里等着饿死吧。
    “其实,那个大蝙蝠就是我变的。二十面相不光会变成各种各样的人,变起动物来
也同样是得心应手。哈哈哈
    “那你打算把我怎么样?”
    明智侦探定下神来,不慌不忙地问道。
    “让你也跟那些小鬼一样,呆在洞里等着饿死吧。要是让你继续活下去的话,就会
跟我作对,坏我的事。没办法啊。因为我已经吃了你不少的苦头了,所以叫你从此以后
再也不能挡我的路。
    “我是讨厌杀人的。不过,你和你手下的那帮小鬼是自己饿死的,与我毫无关系。
哈哈哈……太妙啦。这个钟乳洞给你们做坟墓简直是太合适了。
    “喂,不许把手伸进口袋。我手里的子弹比你的飞得还要快呢。”
    不知什么时候,那个扮成老头的二十面相已经举着手枪,对准了明智侦探的胸膛。
为了保命,声称不喜欢杀人的二十面相露出了凶相。
    被他这么一威胁,明智侦探也只好站在那儿一动不动了。
    那十一个天真无邪的少年就不用说了,怎么连神机妙算的明智侦探也会中了二十面
相的计,上了他的圈套呢。那个热情的向导一下子变成了二十面相,那块跳板又被扔进
了无底洞里,名侦探就是再有本事也跑不出这个黑暗的迷宫了啊。
    难道我们的明智侦探就这样输定了吗?命中注定他该和那些少年们一起在这个暗无
天日的钟乳洞里等着饿死吗?
    “哈哈哈……痛快,实在是太痛快了。有生以来,我还是第一次感到这么痛快呢。
人称日本第一的名侦探竟然成了我二十面相的阶下囚。
    “好吧,侦探先生,让我带你去见你的那些部下吧。让你好好地看看那帮小鬼的惨
相。”
    二十面相嘴里刻薄地唠叨着,用手枪顶住明智侦探的脊梁,逼着他朝洞窟的深处走
去。

      名侦探的惨败   
明智侦探失去了还手的余地,不得不遵从二十面相的命令朝着洞窟深处走去。二十
面相手里的那支手枪紧贴在他的背上,只要稍微停一停,那子弹就会从枪口飞出来。
    两人一前一后地走着,途中二十面相还夺去了明智侦探手里的手电筒,拿在自己的
手里。奇形怪状的石壁不断地从眼前闪过,一会儿走进不得不匍匐前进的小洞,一会儿
又要穿过不得侧过身子走的细缝,就这样转来转去,走了大约有五六十米,四周渐渐宽
敞起来。明智侦探被带进了一个大洞。
    “看,你的那些可爱的弟子都缩成一团,哭着鼻子呢。”
    二十面相边说,边举着手电筒朝一个角落照去。
    手电筒的光柱先是照在了对面那冰冷的石壁上,接着便对准了那些被饥饿和恐怖折
磨得有气无力的十一位少年的身上,一个挨着一个地照了过去。
    从昨天到现在,少年们没吃过一点东西,也没喝过一口水。现在全都有气无力地蹲
在这个大洞窟的一个角落里。当然,在开始的时候,他们想尽了办法,打算从这个黑暗
的迷宫中逃出去的。可是,走来走去觉得总是还在同样的洞窟里转悠着。而且他们也实
在是想不出有什么办法可以跨过那个曾经架着一块跳板的大窟窿。
    渐渐地,大家都累得全身软绵绵的,一点力气也使不出来,肚子也饿了起来。这些
勇敢的少年们终于精疲力竭地倒了下去。
    不过,他们从没有放弃希望。
    “明智先生一定会来救我们出去的。先生他什么都知道,所以也一定知道我们正在
这儿受着折磨。”
    虽然谁也没有说,可是每个人的心里都在盼望着,恨不得明智侦探那张笑眯眯的面
孔马上就出现在他们的面Bu。
    就在这时,洞窟的那一头出现了动静,接着便是一束刺眼的亮光射了过来,还听见
了二十面相那可恶的声音。
    “喂,孩子们,你们尊敬的明智大先生来救你们了。明智先生为了营救你们,从路
途遥远的东京赶来了。不过,可惜的是,你们的先生也成了二十面相的阶下囚了。哈哈
哈……。”
    “来,明智先生来看看你可爱的部下们吧。接下来,就是和他们一起在这里等着被
饿死吧。想跟二十面相作对的家伙,都是这个下场。这就叫作自作自受,叫活该。哈哈
哈…·”
    这声音仿佛来自地狱的底层,带着可怕的回声,回荡在黑暗又空旷的洞窟里。
    尽管少年们都饿得浑身软绵绵地,没有一点力气。可是当他们听到了这个可恶的二
十面相的声音,马上都情不自禁地握紧了拳头,站了起来,瞪着眼睛朝着发出声音望去。
    团长小林一听说明智先生进来了,忘记了二十面相的存在,忍不住朝着明智侦探的
身影扑了过去,叫了一声“先生!”
    小林扑到明智侦探的身边,摸索着一把抓住先生的手臂。
    “是小林君吗?”
    明智侦探也心疼地抚摸着小林的双肩。
    “嘿嘿嘿,简直就像是悲剧中师徒相见的一幕啊。那就拉起手好好地再看一眼吧。
因为你们再也见不到天日了,等于是被活埋在这个洞窟里了。”
    二十面相扮成的老向导,得意洋洋地看着黑暗中的名侦探和少年助手的身影,嘴里
还不停地嘀咕。看他得意得尾巴都要翘到天上去了。长期以来一直跟他针锋相对的名侦
探和他的少年助手,现在都成了他的阶下囚。这能叫他不高兴吗?
    此刻,这个恶魔为自己取得的巨大胜利所陶醉,那握着手枪的手也放松了警惕,垂
了下去。他怎么也没有想到,那些被他折磨得精疲力竭的少年们,竟然还会有这么大的
力气。他犯了一个错误。
    就在那短短的十秒、二十秒间,相扑选手桂正一领着五个小伙伴,乘着黑暗,悄然
无声地爬到了二十面相的脚下,看准对方得意忘形地垂下了握着手枪的那只手的时候,
五个人一下子扑了上去死死地抱住了那只手不放。
    “啊,疼死我了。”
    二十面相被击中要害,忍不住叫出了声来。这也难怪,一起扑上去的少年筱崎张大
了嘴巴一口咬住了那个恶魔的手腕,疼得他不得不松开了手枪。大力上挂正一见机,一
把将手枪夺了过来。
    机敏的明智侦探当然不会对眼前发生的一切视而不见。当他知道二十面相遭到了少
年们的袭击以后,马上就掏出了口袋里的手枪,对准了二十面相的胸膛。
    小林也像一只小松鼠一样,敏捷地拾起了二十面相受惊后丢下的手电,迅速地将手
电光打在了二十面相的身上。
    黑暗中,谁也不说一句话,只听见剧烈的喘息声。
    二十面相高高地举着双手,慢慢地前后面退了起来。手电筒的光柱追随着他的身影,
明智侦探的枪口也紧逼不放。
    十步、二十步,就这样一直退到了靠近洞窟的石壁的地方,那家伙突然像螃蟹似的
横着走了起来,而且,那张被手电筒照着的脸上露出了可怕的冷笑。
    哎,这又是怎么回事啊?被手枪逼得走投无路的怪盗,为什么要在这时候莫名其妙
地笑起来呢?
    看到这个情况,明智侦探和少年们一下子停下了脚步。因为他们知道,那个二十面
相这样笑的话,一定没什么好事。因此,决不能疏忽大意。
    明智侦探他们定下神来,睁大了眼睛朝二十面相望去。哎,那是什么啊?在H十面
相身后的黑暗里,模模糊糊地显出了一个巨大的影子。
    因为明智侦探是突然发现那个影子的,一时还无法判断出那是个什么东西。少年们
可是一眼就看出来了。是蝙蝠,那只可恶的大蝙蝠。而且还不止一只,在第一只的身后,
又出现了另一只的影子。
    “先生,那是人,是人装的。”
    小林拉着先生的手臂轻声告诉了他。
    这时,从明智侦探他们的身后的黑暗里,突然传出了一声尖叫。听起来好像是年纪
最小的羽柴壮二的声音。
    明智侦探和小林吃了一惊,赶紧举起手电筒朝发出尖叫的方向照去。
    这一照,可不得了。映入大家眼帘的是一个令众人既害怕又着急的场面。
    后面又出现了一只大蝙蝠,而且正拽着羽柴的手臂,用枪口抵住了他的额头,随时
都有可能扣响扳机。
    啊,在那只大蝙蝠的后面又出来了两只,前后加起来一共来了五只大蝙蝠。而且,
那些怪物全都手拿着枪,对准了明智侦探和少年们。
    蝙蝠拿着手枪,听起来好像有点滑稽吧。可那些大蝙蝠全都是二十面相的手下变的。
“哇哈哈哈…‘·“”
    突然,二十面相又放声大笑起来。那笑声又变成了回声在洞窟里回荡。不,不止是
回声,那五个大蝙蝠也跟着大笑起来,张着那可恶的血口,露出满嘴的黄牙哈哈大笑。
    “哎,侦探先生,吓坏了吧。哇哈哈哈……是不是一直以为我是孤军作战呢?要对
付你们这样狡猾的大敌,不做好充分的准备可不行啊。
    “快把手枪和手电筒交出来。怎么?不愿意吗?哈哈哈……不愿意也不行啊。不然
的话,就要了那个小鬼的小命。
    “快,交出来。再不交的话,只要我的一声命令,那个小鬼的脑袋就要开花了。”
    不要说,那个小鬼指的就是被一只大蝙蝠抓住的羽柴壮二。就是再不情愿,也不能
眼看着羽柴被活活地打死啊。明智侦探无可奈何,一言不发地交出了手枪。小林也学着
他,把手电筒交到了那个坏蛋的手里。
    二十面相接过手枪和手电筒又放声大笑起来。
    “哈哈哈……侦探先生,这回总算尝到了我的厉害了吧。那好吧,就给我在这儿好
好地想想吧。反正时间有的是,一个月也行,二个月也行,一年二年都可以。哈哈哈
    说完,他便关掉了手电筒,一转身消失了。
    四周又一下子陷入了黑暗。只听见一阵啪嗒啪嗒的声音在洞窟中回荡,渐渐远去。
好像是五只大蝙蝠挥着巨大的翅膀,跟着二十面相一起走出这个洞窟时发出的声音。
    少年们带来的三只手电都叫那个家伙收去了,明智侦探的手电也在刚才被收走了。
在这个即使看得见也会让人迷路的迷宫似的洞窟里,光靠摸索前进的话,到什么时候才
能找到出口啊。即使是摸了出去,途中还有那个黑乎乎的大窟窿正等着将他们一口吞下
去呢。
    难道日本第一的名侦探明智小五郎和他的名助手小林芳雄,还有十名勇敢的少年侦
探团团员们,就这样被活活地理进了这个钟乳洞里了吗?就这样在黑暗中等着饿死了吗?

      二十面相的末日   
“赢了,我赢了。那个可恶的明智终于被我活埋了。实在是大痛快了!有生以来还
是第一次感到这么痛快!这下可好了,天下全归我的了,可以随心所欲地想干什么就干
什么了。”
    二十面相关了手电筒,摸黑穿过已经了如指掌的迷宫激动地朝洞口方向跑去,一边
跑还一边得意忘形地自言自语。
    可是,他又打算怎样从那个被拆去了跳板的大窟窿上跳过去呢?那可是通往洞口的
必经之地啊。
    二十面和跑到离那个大窟窿大约十米左右的地方,忽然停了下来,举起手电筒对着
身边的石壁照了起来。
    “嘿嘿嘿,再有名的侦探也不会想到,这儿会有个机关吧。哦,就在这儿。除了我
以外,再也没有人知道了。”
    二十面相把手电筒放在了地上,蹲下身去,右手伸进了狭窄的石缝。不知他碰了一
下什么机关,他身旁的一块大石头像一扇移门似的无声无息地动了起来,得出了一个五
十公分见方的洞口。这是一条秘密通道。乍一看,那块会移动的石头跟普通的没什么两
样,实际上那是一块混凝土制的活动暗门。
    二十面相爬进了那个洞口,再把那扇混凝土制的移门恢复了原样,像鼠一样在黑暗
而狭窄的洞穴里爬了十五六米,停了下来。
    然后,有像刚才一样找出了机关,打开了暗门。爬进去后,再将门关上。从这条秘
密通道穿过去,就可以绕过那个深不可测的大窟窿,回到进来时的洞口。
    爬出了那条秘密通道,外面仍然是漆黑一片的世界,因为这里还是那个迷宫的一部
分。二十面相掸掉沾在身上的尘土,打开手电,顺着狭窄的小路朝着进来时的洞口跑去。
    他只跑了五六步,就像被什么东西吓了一跳似的停下了脚步。急急忙忙地举起手电
筒朝前方照了起来。
    哎,这是怎么回事?不会是在做梦吧。只见前方站着一个人,正抱着双臂盯着他看
呢。各位读者,你们认为那个人是谁呢?这可真是意外中的意外,那人竟然就是我们的
名侦探明智小五郎。
    二十面相吓得张大了嘴巴,像个傻瓜似地站在那儿一动不动。
    这是完全不可能的嘛。就在刚才,明智侦探不是已经被二十面相关进了那个宽敞的
洞穴里了吗?除非他像鸟一样长上翅膀飞过那个大窟窿,或者是穿过那条秘密通道,要
不然,他是不可能出现在这儿的。况且,没有人能做到这两件事。那个大窟窿就不用说
了,那条秘密通道除了二十面相以外是没有任何人知道的啊。
    那么,明智侦探是用什么方法抢在二十面相的前面来到这里的呢?二十面相越想越
怕,他觉得眼前的明智侦探就像是个幽灵。
    那只拿着手电筒的手抖个不停,那束光柱也跟着上下晃动。看上去,明智侦探的身
影真的像幽灵似的,软绵绵地晃来晃去。
    “你,你是明智?”
    二十六相应张声势地大声地吼叫着。因为害怕,连声音也在发抖。
    “哈哈哈,……我就是明智。怎么了?你好像很吃惊啊?也用不着吓成那样嘛。二
十面相对。”
    明智侦探依然抱着双臂,朝前跨了一步,一脸嘲笑的表情望着那失魂落魄的怪盗。
    “我才没有吓一跳呢。可是,你,你是怎么到这儿的?”
    “怎么来的?从洞口进来的啊。怎么了啊?”
    明智侦探还是一到笑眯眯的样子。
    “从洞口进来的?混蛋。这不可能。你已经被我关进了一辈子也出不来的地方了。”
    “被你关进去的可能是别人吧。我是刚才从洞口进来的啊。”
    “这,绝对不可能。你的确是被我关进了那个洞窟里了。”
    二十面相瞪大了眼睛,把明智侦探的脸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眼前的这个明智侦探
不可能是冒牌货啊。
    “哈哈哈……这下可慌了手脚了吧。人称魔术大师的二十面相,竟然也会上我的圈
套。哈哈哈……真是太令人高兴了。你以为我是冒牌货吗?哈哈哈……不是我,那个被
你关进洞里的才是个冒牌的呢。”
    “啊,你说什么?”
    二十面相被弄得慌作一团。
    “你确信那个被你关进洞里的人是明智小五郎吗?”
    “这不可能。即使洞里再暗,我也不可能认错的。在进洞之前,我还跟那人说过话
呢。是肩并肩的走进洞口的。进洞之前,我还在阳光下仔细地看了那张脸呢,绝对没错。
那肯定是明智小五郎。”
    二十面相像掉了魂似地,嘴里不断地自言自语,实在是想不通。
    “哈哈哈……那么机灵的二十面相今天怎么这么不开窍啊?要是实在想不到的话,
就让我来说明一下吧。怎么样?
    “当我听说少年侦探团的孩子们失踪的消息以后,马上就想到了你。肯定是你做的
好事。
    “我想,二十面相有可能掩人耳目地在钟乳洞附近埋伏了下来。然后,设法将那些
孩子们引进洞去,让他们在洞里迷路,我不到出口。
    “在跟警察商量了以后,我便带着一个与我身材相仿的男人来到了这里。让他打扮
成跟我一模一样,再披上一件黑色大斗篷把全身这起来。然后,吩咐他不露声色地跟在
我的后面。
    “一到这儿,我就看见了你的小屋,钟乳洞向导的小屋。进了屋,见了你一说话,
便觉得你的每一句话都值得怀疑。虽然,你改装得非常巧妙,可脸上还是有许多不自然
的地方。
    我一下子就明白了。故意装成什么也不知道的样子,请你做向导。刚进洞口的那一
段路,的确是我本人与你同行的。
    “你可能还没有注意到。在我们走向洞口的时候,有一个身被黑斗篷的人紧跟在我
们的身后。那不是别人,正是我带来的替身。他跟着在我们的背后进了洞。
    “你还记得,刚进洞不久,我跌了一跤丢了手电筒那件事吗?在那短短的一瞬间,
手电筒熄了,四周漆黑一团。我怎么会那么粗心大意呢?当然那是为了分散你的注意力,
故意装出来的。在黑暗中,我与那个替身迅速调换了位于。我拿着他那件黑斗篷悄悄地
走出了洞口。那个替身拾起了掉在地上的手电筒,学着我的声音好像说了句:‘没关系
了。’
    “哈哈哈……这下明白了吧。其实戏法说穿了一点也没什么了不起。二十面相这样
的大盗竟然会这么轻易上当。还坚信被自己领进洞去的那个人就是我。你得意忘形地跑
到洞口的时候看见的才是真正的我呢。”
    二十面相知道了真相以后,似乎松了一口气,又变得神气起来。心想,对手跟自己
一样是人,又是一对一,要是打起来的话,也不一定会输给他。
    “哼哼,佩服,佩服。明智先生可真是高明啊,竟然把我也给骗了过去。不过,你
把秘密这么一揭穿,就又是我赢了。哈哈哈……
    “明智,举起手来吧。是想吃子弹吗?”
    刚刚恢复了点元气的二十面相,垂死挣扎地举起手枪,对准了明智侦探。可是,明
智侦探不慌不忙,仍然抱着胳膊,站在那儿,也没有去掏手枪。啊,会不会又让那个家
伙占去了上风呢?
    真正的明智侦探不像他的替身那样惊慌失措。面对二十面相的恐吓,他好像连听也
没听见似的,跟平时一样仍然是笑容可掬。
    “喂,你没看见这支手枪吗?叫你举起手来,没听见吗?”
    二十面相穷凶极恶地吼叫了几遍,明智侦探才镇定自若地开了口。
    “要举起手来的是你啊。转过身去看看。”
    明智侦探的声音实在是太平静了,反而叫二十面相感到不安。情不自禁地回过头去
一看,三个身穿制服的警察正持着枪,堵在他身后那狭窄的洞口呢。
    二十面相先是一惊,随后冷不防地推开明智侦探,朝出口跑去。可是洞口也有几个
警察举着枪等着他呢。
    这下,二十面相终于走到了穷途末路。可是,这个具名昭著的江湖怪盗怎么甘心就
这么束手就擒呢?他一闪身躲进了暗处,迅速换上大蝙蝠的那身装束,威吓着警察,一
头闯进了黑暗中的迷宫。
    警察们一共来了十五个人,其中五人将唯一的出口封住,二十面相就是有多大的本
事也不可能从这个洞口冲出去,只好在这个宽敞的洞窟里东跑西窜了。
    接下来便是一场钟乳洞里的大追捕。
    大约一个多小时中,这个黑暗的洞窟里到底上演了一出什么样的追捕剧呢?就让各
位读者发挥您丰富的想象力去充分地想象一番吧。只要您回忆一下,迄今为止在电影里
看过的惊险打斗场面即可。这是一场上演在黑暗大洞窟里的惊险打斗剧,出场人物有六
只大编幅、十名警察,再加上明智侦探和十一位少年团团员。
    到底是哪一方赢得了胜利?各位聪明的读者已经早就猜出结果了吧?
    明智侦探的一方总共有二十三人,而敌方不过只有六个人。虽然明智一方对洞里的
情况不太了解,可是追捕罪犯是警察们的本行。对方再强大,也不会让他们逃跑的。更
何况对方只有六个人,不,六只大蝙蝠。
    这一次,那个轰动全东京,不,全日本的江河怪盗二十面相总算是恶运到头了。无
论在什么时代,邪恶总是敌不过正义的,专门做坏事的恶棍的下场终究是灭亡。
    警察们和少年侦探团的少年们将二十面相团团围住,有人举着手电筒照出了那丑陋
的身影。
    大功告成的明智侦探手里拿着一只大蝙蝠的脑袋。那是刚从二十面相这个大蝙蝠头
上摘下来的。
    这可真是一个奇妙的场面。那个被绳子紧紧绑上的大蝙蝠的身上,露出了那个化装
成老猎手的二十面相的脑袋。不是有人面兽心这句话嘛,此刻像一滩烂泥似的倒在地上
的二十面相真可谓是人世上最为可怕的人面兽心动的怪兽啊。
    “明智君,还是你行啊。我输了。今天我算是服了你了。”
    二十面相被追得精疲力竭,他脸色苍白,痛苦地抬起头望着明智侦探的脸,扯着嘶
哑的嗓子终于认输了。
    “先生,您以前在池尻町的那个二十面相的秘密据点里,曾经跟我们约定在一个月
之内将二十面相捉拿归案。没想到这么快就成为了现实。”
    小泉信雄站在小伙伴们的身后,高兴地大声说出了自己的心里话。
    “是啊。为了庆贺先生实现了他的诺言,让我们为先生高呼万岁吧。”
    这是活泼的桂正一的声音。
    “明智先生万岁!!!”
    “小林团长万岁!!!”
    这几乎震穿洞窟的声音,撞在了四周的石壁上,又变成了回声传回来。就这样,那
“万岁,万岁”的声音在洞里此起彼伏,不断地在众人的耳边回荡。


    ------------------
回复

使用道具 举报

平成的福尔摩斯

40

主题

20

好友

1233

积分

 

升级
4%
帖子
4357
精华
19
积分
1233
威望
301
RP
2221
金钱
80 柯币
人气
1451 ℃
注册时间
2008-6-20
14
发表于 2009-2-28 21:05:25 |只看该作者
字母组合
                       [日]江户川乱步/著  崔岚/译
    我和我们的工厂的看门老头(虽然这么称呼,可却不过是个差几岁五十的男子,
总让人觉得像老头似的)栗原关系很好。不久,粟原有个珍藏的话题,因为我们的
关系非同一般,可以毫无顾忌地实话实说,所以,他像等不急了似地要向我一股脑
儿倒出来。某个晚上,围在传达室的炉子旁边,栗原向我讲起了他那奇妙的经历。
    栗原很会讲话,而且极像小说家,这段有几分幽默的经历中,看不出丝毫的造
作。虽然如此,可是仍然有种让人难以忘怀的味道,作为这类知心话,是我至今仍
不能忘记的一段故事。我模仿栗原的话,把它写下来。
    不不,这是有点像相声一样的故事。要是不先说明的话就没意思了。唉,就当
一段恋爱故事来听吧!
    我刚过不惑之年,在那四五年之后吧!像我以前说的,我接受了较高的教育,
但是对事物却非常容易厌倦,不论从事什么职业,一般坚持不了一年。一个又一个
地换职业,终于落魄到这种境地。那时,总是辞去一种职业,寻找另一种职业,这
期间有一段时间即是失业时间。如您所知,到了这个年龄,没有孩子,面对着歇斯
底里的老婆和狭窄的房间是多么的难以忍受!我经常去浅草公园,打发无聊的时间。
    有啊,在那里!虽说是公园,但不是指六区的曲艺场那边,而是指从池塘往南
的一片森林。那里有许多一样的长椅。长椅经风吹日晒,油漆剥落,微微泛白。零
散的石头和树墩好像与这里非常相称。饱经人世的风霜、失魂落魄的人们一个挨一
个坐在那里,一副毫无办法的样子。我作为其中的一员,看到那种情景,你们大概
无法理解,可这是多么的令人伤感呢!
    某一天,我坐在其中的一把椅子上,像往常一样郁郁不乐。正好是春天。樱花
已经过了时候,池塘对面的电影院附近人群熙熙攘攘。咚咚的声音、乐队声、夹杂
在其中的气球的笛声、卖冰淇淋的叫卖声,听起来尖锐刺耳。与此相反,我们所在
的森林却像另一个世界一样安静。可能连看电影的钱都没有的、打扮寒酸的人们互
相瞪着饥饿忧伤的眼睛,总是一动不动地坐在一个地方。这样下去,使人觉得罪恶
要发酵一样,那情景非常令人忧郁、悲伤。
    那里是森林中一块圆形的空地。与我们毫无关系的幸福的人们不断地从我们面
前走过。那是打扮入时的女郎,长椅上的落伍者们一齐朝她那儿望去。那些人都走
过去,空地变得空无一人。因此我自然地注意到,突然一个人出现在角落的弧光灯
的铁柱子旁。
    三十多岁的年轻人,样子并不是很寒酸,可是什么地方总有些落迫,至少脸色
看来决不是游客,好像是我们这些落伍者中的一员。他站了一阵,好像在寻找空的
长椅。可是,到处都是人,而且与他相比,肮脏不堪,他大概害怕了吧!灰心丧气
打算离开的时候,突然他的视线与我的视线碰到了一起。于是,他好像终于放心了
似的,朝我旁边的仅剩一点空儿的长椅走了过来。在这些人当中,我穿着破旧的丝
绸上衣一一说起来有些可笑——但比起他们还是略胜一筹,而且我决不像其他人那
样险恶,这才让他放心。或者是——这是后来才想到的——可能他一开始就注意到
了我的脸。我马上就叙说这其中的原委。
    那个男人在我旁边坐下,从袖子里掏出日式口袋,开始吸烟。突然,一种奇怪
的预感向我袭来。我觉得很奇怪,仔细一看,发现那个男人一边吸烟一边从侧面盯
盯地望着我。那种看法决不是一时兴起,好像是别有意味。
    他是个略带病态的老实的男人,与其说令我讨厌,不如说我的好奇心占了上风,
我并没有特别注意他的举动,静静地呆着。那喧闹的浅草公园中传来了各种各样的
声音,可是不可思议的是我觉得很安静,很长一段时间都这样。旁边的男人好像有
什么要说似的。
    于是,那个男人终于开口了。“我在哪儿见过你,”他提心吊胆地小声说。我
多少有些预感,所以并不特别吃惊,可是却怎么也想不起来。这个男人,一点也不
认识。
    “认错人了吧!我不记得见过你。”我回答说。可是他好像是不相信似的,还
是怔怔地望着我。或许他有什么坏主意,他再次说道,“我在哪儿见过你”。
    “唉,我也想不起来了。”他说道。“真奇怪、真奇怪。”他歪着脖子,“不
是最近的事儿了。我觉得在很早以前经常见到你。你真的不记得吗?”他说着,反
而像怀疑我似的,非常怀念地、笑眯眯地望着我。“认错人了吧!你认识的那位叫
什么名字?叫什么?”我问他。他奇怪地回答道:“我刚才还在拼命地想,不知为
什么想不起来。可是我觉得我没有忘记他的名字。”
    “我叫栗原一造。”
    “啊,是吗!我叫田中三郎。”这是个男人的名字。
    我们这样在浅草公园中互通了姓名。奇怪的是,我,当然那个男人也是,对对
方的名字没有一点印象。非常可笑,我们都大声地笑了出来。于是、于是,那个男
人即田中三郎的笑脸突然引起了我的注意。奇怪的是,甚至连我都觉得在哪里见过
他。但是,好像是偶遇亲密的故友一样,感到非常怀念。
    于是我突然止住了笑,再次仔细地凝视那个叫田中的男人的脸孔;同时,田中
也正好止住了笑,可还是一副笑的表情。要是在其它的时间,不会再继续谈话,到
此就告别了。可是正是失业时间,正是无聊时间,季节也正是慵懒的春天。而且是
与比我体面的年轻男子聊天,所以心情不错,就当是打发无聊的时间,继续着离奇
的谈话。就是这样子。
    “是吧!还是吧!而且好像是在路上擦肩而过似的,看到过你的脸。真的!”
    “可能是。你的家乡在哪里?”
    “三重县。最近是第一次到这儿来,现在正在找工作。”
    这样看来,他也是一个失业者。
    “我是东京人。你是什么时候来东京的?”
    “不到一个月。
    “可能在这段时间在哪儿见过面。”
    “不,不是最近的事儿。我的确是在几年前,你还年轻的时候见过你。”
    “是的,我也觉得是。三重县……我非常讨厌旅行,年轻时几乎没有离开过东
京。我只是知道三重县在关东地区,地理上都分不清楚,不会在你的家乡遇见你,
你说你也是初次来东京吧!”
    “从箱根到这里真的是第一次。在大阪上的学,在此之前一直在那儿工作。”
    “是大阪吗?要是大阪的话我去过。可是是在十年以前。”
    “那就不是在大阪。我七年前直到现在,就是说中学毕业前一直都在家乡。”
    这样聊着有些啰唆,可是那时我们都很紧张,从哪年到哪年在哪儿,哪年哪月
去哪儿了,连这样的细节都想了起来,互相核对,没有一个重合的地方。偶而去同
一个地方旅行,可是年代却完全不同。这样一来,更加不可思议。我说是不是认错
人了,可他却认为不可能有如此相像的两个人,要是一个人觉得如此也就罢了,我
也觉得好像在哪里见过他,所以就不能断定是认错了人。越聊越觉得对方像是熟识
的老友,虽然如此,可是也越来越不清楚在哪里见过了。你有过这样的经历吗?实
际上是一种很奇怪的心情。神秘,是的!某种神秘的感觉!不仅是为了打发时间、
解闷,随着疑问的增加,这样追根究底也理所当然。可是,最后还是不清楚。多少
有些焦急,可是越想头脑越混乱,不由得觉得两个人从很早以前就认识是极其清楚
的事实。可是,不论怎么谈还是抓不到要点,所以我们只能再次笑起来。
    可是虽然不得要领,但是谈着谈着,互相有了好感,姑且不谈过去,至少从那
时起成了难忘的好友。然后,田中请客,我们进了池塘旁边的咖啡店,一边喝茶,
一边又谈了会儿我们的奇缘,那天我们正常地告别了。甚至互相说请过来玩,成了
很好的朋友。
    要是这样的话,那也没什么好讲的了。可是,过了四五天,我弄清了一件离奇
的事情。我知道了我和田中还是有某种关系。开头说的恋爱故事就是从现在开始的。
(栗原稍微对我笑了笑)田中好像是忙着找工作,一次也没来拜访过。我像往常一
样难以打发时间,某天突然想起来,去他住的上野公园后面的旅店拜访。已经是傍
晚,他正好从外面回来,看到我,几乎要说我等着你呢,突然叫到“我知道了、我
知道了”。
    “那件事,我全清楚了!是昨天晚上。昨天晚上在床上,突然想起来了!对不
起,还是我错了。我们一次也没见过。可是虽然没有见过,但也并非毫无缘分。你
认识北川森子这个女孩吗?”
    被突然一问我吃了一惊,可是听到森子这个名字,感到很久很久以前拂面吹来
那轻柔的微风,觉得有些解开了几天以来的谜。
    “我认识!可是,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十四五年前吧,还是在我学生时代。”
    如以前所说,上学的时候我非常擅长交际,有好几个女朋友,森子是其中之一,
是位特别地留在我记忆中的女孩。在XX女中上学,很漂亮,在我们的纸牌会当中,
总是最受欢迎,可以说是女皇。虽然漂亮,可是不知哪里有点凶,是个让人感到难
以接近的美人。
    “对这个女孩(说话者栗原有些语塞,害羞地笑了)实际上我很着迷,而且因
为害羞一直都是单相思。我娶的仍旧是毕业于同一所女子学校的、她的同学——一
位二流美人。现在别提什么美人了,变成了难以对付的歇斯底里患者,就是当时十
分普通的阿园。就是说,森子是我以前的恋人,对我夫人来说,是她的同学。”
    可是三重县的田中怎么会认识森子呢?纵然如此,为什么我觉得见过他呢?我
无法理解。于是我便问他,接着知道了非常意外的事情。据田中说,正好在前一天
晚上,躺在床上突然想起来一件事,是关于为什么觉得见过我的。于是,疑问完全
解开了,所以他想立刻通知我,不巧,那天(就是我拜访他的那天)因工作的事有
个约会,所以没能去我那里。
    田中这样解释之后,从桌子的抽屉中拿出一件东西,“你认识这个吗?”他说。
我一看,那是个美丽的小镜子,已经很不流行了,好像是很漂亮的年轻女孩用的。
我回答说一点也不认识。
    “可是,这个你总该认识吧!”
    田中说着,别有意味地望着我的脸,打开两折的小镜子,灵巧地抽出嵌在厚绸
布里的镜子,拿出了藏在后面的一张照片,放在我的面前。令人吃惊的是,这竟是
我年轻时的照片。
    “这个小镜子是我死去姐姐的遗物。我死去的姐姐就是刚才说的森子。您吃惊
也是正常的,实际上是这么回事。”
    于是,田中开始说起来。他的姐姐森子因某种原因小时候起就被送到东京的北
川家做养女,从那里上的XX女中。她还没毕业的时候,北川家里遭了祸,不得已回
到了故乡出生的家里,即田中家。那之后的一段时间,她还没有结婚就生病去世了。
我和我的夫人都很粗心,一点也不知道这些事情。真是意外的发现。
    剩下的随身物品中有一个小箱子,里面有很多女孩用的零零碎碎的东西。田中
把它作为姐姐的遗物珍存着。
    “发现这张照片的时候,是姐姐死了一年多的时候。”田中说。
    “这样藏在小镜子的背面,我有些不懂。那时,我花了很多时间来检查小箱子
中的物品,摆弄这个小镜子的时候,偶然发现了秘密。昨天晚上躺在床上想起了照
片的事,于是就全都清楚了。为什么呢?那之后,只要一有空我就抽出你的照片,
浮想起死了的姐姐。你对我来说是无法忘记、深深相识的。前天见到你的时候,我
把这些全忘了,觉得好像不是照片,而是见过你的真人。你也是。”田中笑了。
    “我不会忘记我连照片都赠送给她的女孩,因为是那个女孩的弟弟,所以长得
有些像你姐姐,我才误认为以前见过你。”
    这么说来,一定如日中所说。可是,有件事我仍然无法理解。照片我曾经送过
很多人,森子有我的照片也并不奇怪,可她为什么藏在镜子背面呢?我总觉得她好
像是和我的想法相反。可是,只有单相思才有理由这么做。可是森子没有理由这样
重视我的照片啊!
    可是,田中看来,我与森子之间有某种微妙的关系,不过,这也并不过分。可
是,他逼着我讲明那层关系。于是,他说,姐姐的死因当然是肉体上的病痛,可是
在弟弟看来,他觉得还有些其它的。这样说是因为,比如姐姐对生前提的亲事,态
度强硬,坚决不从。想到这些,可能是姐姐有了心上人,但没能如意,这也是姐姐
早逝的原因之一吧!实际上,森子回到家乡之后得了一种忧郁症,晚期重病缠身,
所以田中所说的也有道理。
    要是这样的话,我的心跳加速起来。那么想来,单相思的不仅是我,森子也一
样。我可以想像她怀着无法启齿的爱慕之情,忧伤地眺望着我们的婚礼。那美丽的
森子要是这样死去的话,我该如何是好呢?太令人高兴了。高兴得眼泪涌上了嗓子
眼。
    可是我同时还想,“这种事情是真的吗?”。森子配我,真是过于漂亮、过于
高雅了。于是,我和田中之间开始了奇怪的问答。我小心谨慎地说:“不会有这种
事的。”田中追问道:“可是,这张照片该如何解释呢?”这样谈着谈着,我渐渐
地伤感起来,终于公布了我的单相思。我强调,因为是这样,所以觉得森子不会喜
欢我,可实际上又是多么希望能与此相反啊!
    田中边说边玩弄镜子,突然像发现了什么似地大叫起来“原来如此”。这真是
一大发现。镜盒如刚才所说,是用厚绸布做的两折,在其表面麻叶花纹中,可能是
森子的消遣,用不起眼的彩线绣着字母组合,是用S包着I。
    “以前,我怎么也不明白这个字母组合的意思,”田中说,“S一定是森子的开
头字母,可是互既不是出生家田中的开头字母,又不是养父母家北川的开头字母。
不过,现在突然清楚了,你叫栗原一造吧!一造的开头字母是豆吧!照片也好,字
母组合也好,这下全弄懂了姐姐的所思所想。”
    若干的证据,我是喜是悲呢?眼角忽地一热。这么一说,不由得觉得几十年前
北川森子的各种所作所为,现在看来,都是别有用心的。那时说的那些话,都是给
我布下的谜。那时表现出的那种态度还是另有用意的。接下来,沉浸在甜美的回忆
中。
    那之后,几乎终日,田中对我谈论那些关于姐姐的回忆,我对他讲学生时代的
往事。因为是过去的事情,所以既不新鲜,又不讨厌,只是有种怀念之情。我请求
田中把那个小镜子和森子的照片送给我,我小心地塞进里面的口袋回家了。
    想想看,不能不说是一段奇缘。偶然在浅草公园同一把椅子上碰到的男人是昔
日恋人的弟弟,而且竟从他那里知道了没有料到的那个人的想法。要是我们从前见
过面的话,这也并非不能理解。可是,我们是完全不相识的两个人,就是因为都觉
得见过对方。
    那件事发生之后,我很长一段时间光考虑森子的事情。我很遗憾,那时为什么
没再有点勇气呢?可是不管怎么说,已经过了多年,而且我也是这把年纪,比起现
实的事情,仅仅是有时高兴、有时悲伤,避开夫人,整天地望着遗物小镜子和照片,
沉浸在梦一般浅淡的回忆中。
    可是,人的心情是多么奇怪呀!我的想法决非现实,但虽说是歇斯底里患者,
可以前却从未如此讨厌的妻子阿圆,现在觉得特别讨厌。正因为一次也没去过森子
安息的三重县的农村,所以特别地怀念,最后甚至希望进行一次恭敬的旅行,去拜
谒森子的墓。说到这些,现在觉得很不舒服,可当时心情像孩子般的纯洁,真的连
这些都想到了。
    我甚至描绘出那种伤感的空想。在刻着从田中那听来的她那优雅的名字的石碑
前,手持鲜花点燃香,在那里对她说些什么。当然,这只不过是空想。即便想实行,
按当时的生活状态连筹措旅行费用都困难。
    那么,故事到这里就结束的话,也就是作为四十岁男人的故事,即使称得上是
恋爱故事,也只是有趣的回忆。但是还有下文。说到这些,那是非常令人失望的、
无聊的故事,我都不想接着说下去了。可是,事实毕竟是事实,无法改变。对因此
而骄傲自大的我来说,或许是种惩戒。
    是我那么怀念死去的森子的某一天,稍微的疏忽,那个小镜子和森子的照片被
我那歇斯底里的老婆发现了。知道了这些的时候,我做好了她要发四五天火的准备。
可是,意外的是,坐在我的破桌子前,面对着这两样东西的夫人一点也没有发作。
她还笑着说起了这样的事情。
    “啊,这不是北川的照片吗!怎么还有这种东西呢?啊,罕见的小镜子啊!很
古老的东西了。是从我的行李中找出来的吗?我一直以为很久以前就丢了呢!”
    听到这些,我觉得很奇怪,因为还不是很清楚,我就装糊涂地站在那里。夫人
一边很怀念地摆弄着镜子,一边说:
    “我绣这个字母组合的时候还上学呢!这个,你知道吗?”说着说着,三十多
岁的夫人撒起娇来。“是一造的I和阿圆的S。还没与你结婚之前,作为互相永不变
心的咒语绣上去的。你懂吗?后来怎么样了呢?我还以为在一次学校去日光的修学
旅行中被偷了呢!”
    是这么回事。清楚了吧!就是说,那个小镜子不是我深信不疑的森子的,而是
我那歇斯底里的老婆阿圆的。阿圆和森子的开头字母都是S,因此犯了出乎意料的错
误。虽然如此,可为什么阿圆的东西会在森子那里呢?这一点我不太清楚。因此就
询问夫人,结果全明白了。
    据夫人说,那次修学旅行的时候,小镜子和钱包一起放在手提包里。在中途的
旅行中,被别人偷走了。这可能是同班同学干的。我没办法,和盘托出了与森子的
弟弟相遇的事情。于是夫人说,那肯定是森子偷的。你可能不清楚,同年级中没人
不知道森子爱偷东西的。啊,一定是她!
    夫人的话决不是信口胡言,证据是她注意到了那时已经被抽出来的不在镜子背
面的照片。这也是夫人插进去的。大概森于直到死都不知道还有这张照片,是她的
弟弟一时兴起玩弄小镜子偶然发现,犯了天大的错误。
    也就是说,我不得不体会双重的失望。第一,森子绝对没有爱过我。第二,如
果夫人的想像是事实的话,我那样深爱的她竟然是个与外表极其不相称的女贼。
    哈哈哈哈哈哈,耽误您时间了。我可笑的回忆到此结束了。说到结果,没有比
这无聊的了,但是知道结果之前,我还有些紧张呢!
回复

使用道具 举报

月光下的魔术师

10

主题

6

好友

911

积分

 

升级
4%
帖子
2252
精华
11
积分
911
威望
82
RP
2016
金钱
550 柯币
人气
2125 ℃
注册时间
2007-2-26
15
发表于 2009-3-1 12:52:54 |只看该作者
是DZ的问题么?显示得好卡,有时候都打不开的说,希望版主或管理员想想办法
最希望的还是不要是我RP了……
回复

使用道具 举报

平成的福尔摩斯

40

主题

20

好友

1233

积分

 

升级
4%
帖子
4357
精华
19
积分
1233
威望
301
RP
2221
金钱
80 柯币
人气
1451 ℃
注册时间
2008-6-20
16
发表于 2009-3-2 19:18:55 |只看该作者
怎么会打不开啊?真的看不到吗?不会吧~
回复

使用道具 举报

平成的福尔摩斯

40

主题

20

好友

1233

积分

 

升级
4%
帖子
4357
精华
19
积分
1233
威望
301
RP
2221
金钱
80 柯币
人气
1451 ℃
注册时间
2008-6-20
17
发表于 2009-3-8 11:50:59 |只看该作者
  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轻

    一、轻与重
    1
    尼采常常与哲学家们纠缠—个神秘的“众劫回归”观:想想我们经历过的事情吧,想想它们重演如昨,甚至重演本身无休无止地重演下去!这癫狂的幻念意味着什么?从反面说“永劫回归”的幻念表明,曾经一次性消失了的生活,象影子一样没有分量,也就永远消失不复回归了。无论它是否恐怖,是否美丽,是否崇高,它的恐怖、崇高以及美丽都预先已经死去,没有任何意义。它象十四世纪非洲部落之间的某次战争,某次未能改变世界命运的战争,哪伯有十万黑人在残酷的磨难中灭绝,我们也无须对此过分在意。
    然而,如果十四世纪的两个非洲部密的战争一次又一次重演,战争本身会有所改变吗?会的,它将变成一个永远隆起的硬块,再也无法归复自己原有的虚空。
    如果法国大革命永无休止地重演,法国历史学家们就不会对罗伯斯庇尔感到那么自豪了。正因为他们涉及的那些事不复回归,于是革命那血的年代只不过变成了文字、理论和研讨而已,变得比鸿毛还轻,吓不了谁。这个在历史上只出现一次的罗伯斯庇尔与那个永劫回归的罗伯斯庇尔绝不相同,后者还会砍下法兰西万颗头颅。
    于是,让我们承认吧,这种永劫回归观隐含有一种视角,它使我们所知的事物看起来是另一回事,看起来失去了事物瞬时性所带来的缓解环境,而这种缓解环境能使我们难于定论。我们怎么能去谴责那些转瞬即逝的事物呢?昭示洞察它们的太阳沉落了,人们只能凭借回想的依稀微光来辩释一切,包括断头台。
    不久前,我察觉自己体验了一种极其难以置信的感觉。我翻阅一本关于希特勒的书,被他的一些照片所触动,从而想起了自己的童年。我成长在战争中,好几位亲人死于希特勒的集中营;我生命中这一段失落的时光已不复回归了。但比较于我对这一段时光的回忆,他们的死算是怎么回事呢?对希特勒的仇恨终于淡薄消解,这暴露了一个世界道德上深刻的堕落。这个世界赖以立足的基本点,是回归的不存在。因为在这个世界里,一切都预先被原谅了,一切皆可笑地被允许了。
    2
    如果我们生命的每一秒钟都有无数次的重复,我们就会象耶稣钉于十字架,被钉死在永恒上。这个前景是可怕的。在那永劫回归的世界里,无法承受的责任重荷,沉沉压着我们的每一个行动,这就是尼采说永劫回归观是最沉重的负担的原因吧。
    如果永劫回归是最沉重的负担,那么我们的生活就能以其全部辉煌的轻松,来与之抗衡。
    可是,沉重便真的悲惨,而轻松便真的辉煌吗?
    最沉重的负担压得我们崩塌了,沉没了,将我们钉在地上。可是在每一个时代的爱情诗篇里,女人总渴望压在男人的身躯之下。也许最沉重的负担同时也是一种生活最为充实的象征,负担越沉,我们的生活也就越贴近大地,越趋近真切和实在。
    相反,完全没有负担,人变得比大气还轻,会高高地飞起,离别大地亦即离别真实的生活。他将变得似真非真,运动自由而毫无意义。
    那么我们将选择什么呢?沉重还是轻松?巴门尼德于公元前六世纪正是提出了这一问题。他看到世界分成对立的两半:光明/黑暗,优雅/粗俗,温暖/寒冷,存在/非存在。他把其中一半称为积极的(光明,优雅,温暖,存在),另一半自然是消极的。我们可以发现这种积极与消极的两极区分实在幼稚简单,至少有一点难以确定:哪一方是积极?沉重呢?还是轻松?巴门尼德回答:轻为积极,重为消极。
    他对吗?这是个疑问。唯一可以确定购是:轻/重的对立最神秘,也最模棱两难。
    3
    多少年来,我一直想着托马斯,似乎只有凭借回想的折光,我才能看清他这个人。我看见他站在公寓的窗台前不知所措,越过庭院的目光,落在对面的墙上。
    他与特丽莎初识于三个星期前捷克的一个小镇上,两入呆在一起还不到一个钟头,她就陪他去了车站,一直等到他上火车;十天后她去看他,而且两人当天便做爱。不料夜里她发起烧来,是流感,她在他的公寓里呆了十个星期。
    他慢慢感到了一种莫名其妙的爱,却很不习惯。对他来说;她象个孩子;被人放在树脂涂覆的草筐里顺水漂来,而他在床榻之岸顺手捞起了她。
    她同他呆在一起直到康复;然后回她离布拉格一百五十英里的镇子上去。现在我们回到了他生活中那个关键时刻,即我刚才谈到的和看到的:他站在窗前,遥望着院子那边的高墙陷入了沉思。
    他应该把她叫回布拉格吗?他害怕承担责任。如果他请她来,她会来的,并奉献她的一切。
    抑或他应该制止自己对她的亲近之情?那么她将呆在那乡间餐馆当女招待,而他将不再见到她。
    他到底是要她来,还是不要?他看着庭院那边的高墙,寻索答案。
    他不断回想起那位躺在床上,使他忘记了以前生活中任何人的她。她既非情人,亦非妻子,她是一个被放在树腊涂覆的草筐里的孩子,顺水漂来他的床榻之岸。
    她睡着了。他跪在她的床边,见她烧得呼吸急促,微微呻吟。他用脸贴往她的脸,轻声安慰她,直到她睡着。一会儿,他觉得她呼吸正常了,脸庞无意识地轻轻起伏,间或触着他的脸。他闻到了她高热散发的一种气息,吸着它,如同自己吞饮着对方身体的爱欲。刹那间,他又幻想着自己与她在一起已有漫漫岁月,而现在她正行将死去。他突然清楚地意识到自己不能死在她之后,得躺在她身边,与她一同赴死。他挨着她的头,把脸埋在枕头里过了许久。
    现在他站在窗前,极力回想那一刻的情景。那不是因为爱情,又是因为什么呢?是爱吗?那种想死在她身边的情感显然有些夸张:在这以前他仅仅见了她一面!那么,明明知道这种爱不甚适当,难道这只是一个歇斯底里的男人感到自欺之需而作出的伪举吗?他的无意识是如此懦弱,一个小小的玩笑就使他选择了这样一个毫无机缘的可怜的乡间女招待,竟然作为他的最佳伴侣,进入了生活!
    他望着外面院子那边的脏墙,知道自己无法回答那一切究竟是出于疯,还是爱。
    更使他悲伤的是,真正的男子汉通常能果敢行动的时刻,他总是犹豫不决,以至他经历过的一个个美妙瞬间(比如说跪在她床上,想着不能让她先死的瞬间),由此而丧失全部意义。
    他生着自己的气,直到他弄明白自己的茫然无措其实也很自然。
    他再也无法明白自己要什么。因为人的生命只有一次,我们既不能把它与我们以前的生活相此较,也无法使其完美之后再来度过。
    与特丽莎结合或独居,哪个更好呢?
    没有比较的基点,因此没有任何办法可以检验何种选择更好。我们经历着生活中突然临头的一切,毫无防备,就象演员进入初排。如果生活的第一排练便是生活本身,那生活有什么价值呢?这就是为什么生活总象一张草图的原因。不,“草图”还不是最确切的词,因为草图是某件事物的轮廓,是一幅图画的基础,而我们所说的生活是一张没有什么目的的草图,最终也不会成为一幅图画。
    “EinmaliStKeinmal”托马斯自言自语。这句德国谚语说,只发生过一次的事就象压根儿没有发生过。如果生命属于我们只有一次,我们当然也可以说根本没有过生命。
    4
    在后来有二天在医院里,托马斯正在手术间休息,护士告诉他有电话。他听到话筒里传来特丽莎的声音。电话是从车站打来的。他格外高兴,不幸的是他那天夜里有事,要到第二天才能请她上他家去。放下电话,他便责备自己没有叫她直接去他家,他毕竟有足够的时间来取消自已原来的计划!他努力想象在他们见面前的三十六小时里特丽莎会在布拉格做些什么,然而来不及想清楚他便跳进汽车驱车上街去找她。
    第二天夜里,她来了,肩上挂着个提包:看来比以前更加优雅,腋下还夹了本厚厚的《安娜。卡列尼娜》;她看来情绪不错,甚至有点兴高来烈;努力想使他相信她只是碰巧路过这,她来布拉格有点事,也许是找工作(她这一点讲得很含糊)。
    后来,他们裸着身子并排躺在床上时,他问她住在哪。天已晚了,他想用车送她回去。她有点不好意思;说她的行李箱还寄存在车站,她得去找一个旅馆。
    两天前他还担心,如果他请她来布拉格,她将奉献一切。当她告诉他箱子存在车站时,他立刻意识到她的生活就留在那只箱子里,在她能够奉献之前,它会一直被存放在车站的。
    他俩钻入停放在房前的汽车,直奔车站。他领了箱子(那家伙又大又沉),带着它和她回家。
    两个星期以来他总是犹豫;甚至未能说服自已去寄一张向她问好的明信片,而现在怎么会突然作出这个决定?他自己也暗暗吃惊。他在向自己的原则挑战。
    十年前,与妻子离婚,他象别人庆贺订婚一样高兴。
    他明白自已天生就不能与任何女人朝夕相处,是个十足的单身汉胚子。他要尽力为自已创造一种没有任何女人提着箱子走进来的生活。那就是他的房里只有一张床的原因。尽管那张床很大,托马斯还是告诉他的情人们,只要有外人在身边他就不能入睡,半夜之后都得用车把她们送回去。自然,特丽莎第一次来的时候,并不是她的流感搅了他的睡眠。那一夜他睡在一张大圈椅上,其它几天则开车去医院,他的办公室里有一张病床。
    可这一次,他在她的身边睡着了。第二天早上醒来,发现她还握住他的手睡着。真是难以相信,他们整夜都这样手拉着手的吗?她在熟睡中深深地呼吸,紧紧地攥紧着他的手(紧得他无法解脱)。笨重的箱子便立在床边。
    他怕把她弄醒,忍着没把手抽回来,小心翼翼地翻了一个身,以便好好地看她。
    他又一次感到特丽莎是个被放在树脂涂覆的草篮里顺水漂来的孩子。他怎么能让这个装着孩子的草篮顺流漂向狂暴汹涌的江涛?如果法老的女儿没有抓任那只载有小摩西逃离波浪的筐子,世上就不会有《旧约全书》,不会有我们今天所知的文明。多少古老的神话都始于营救一个弃儿的故事!如果波里布斯没有收养小俄狄浦斯,索福克勒斯也就写不出他最美的悲剧了。
    托马斯当时还没认识到,比喻是危脸的,比喻可不能拿来闹着玩。一个比喻就能播下爱的种子。
    5
    他和他妻子共同生活不到两年,生了一个孩子。
    离婚时法官把孩子判给了母亲,并让托马斯交出三分之一的薪水作为抚养费,同意他隔一周看望一次孩子。
    每次托马斯去看孩子,孩子的母亲总是以种种借口拒之于门外。他很快明白了,为了儿子的爱,他得贿赂母亲。多送点昂贵的礼物,事情才可通融。他知道自己的思想没有一处不与那婆娘格格不入,试图对孩子施加影响也不过是堂。吉诃德式的幻想。
    这当然使他泄气。又一个星期天,孩子的母亲再次取消他对孩子的看望,托马斯一时冲动就决定以后再也不去了。
    为什么他对这个孩子比对其他孩子要有感情得多?他与他,除了那个不顾后果的夜晚之外没有任何联系。他一文不差地付给抚养费,但不愿有舔犊似的多情去与别人争夺孩子。
    不必说,没人同情他,父母都恶狠狠地谴责他:如果托马斯对自己的儿子不感兴趣,他们也再不会对自己的儿子感兴趣。他们极力表现自己与媳妇的友好关系,吹嘘自己的模范姿态与正义感。
    事实上,他很快使自己忘记了妻子、儿子以及父母。他们给他留下的唯一东西便是对妇女的恐惧。
    托马斯渴望女人而又害怕女人。他需要在渴望与害拍之间找到一种调和,便发明出一种所谓“性友谊”。
    他告诉情人们:唯一能使双方快乐的关系与多愁善感无缘,双方都不要对对方的生活和自由有什么要求。
    为了确保“性友谊”不发展成为带侵略性的爱,他与关系长久的情妇们见面,也讲究轮换周期。他自认为这一套无懈可击,曾在朋友中宣传:“重要的是坚持三三原则。就是说,如果你一下子与某位女人连续三次幽会,以后就肯定告吹。要是你打算与某位女人的关系地久天长,那么你们的幽会,每次至少得相隔三周。”
    “三三原则”使托马斯既能与一些女人私通,同时又与其他许多娘们儿继续保持短时朗交往。他总是不被理解。对他最理解的算是画家萨宾娜了。她说:“我喜欢你的原因是你毫不媚俗。在媚俗的王国里,你是个魔鬼。”
    他需要为特丽莎在布拉格谋一工作时,正是转求于这位萨宾娜。按照不成文的性友谊原则,萨宾娜答应尽力而为,而且不久也真的把特丽莎安插在一家周刊杂志社的暗室里。虽然新的工作不需要任何特殊技能,但特丽莎的地位由女招待升为新闻界成员了。当萨宾娜把特丽莎向周刊杂志社的人一一介绍时,托马斯知道,他从未有过比萨宾娜更好的情人。
    6
    不成文的性友谊合同,规定了托马斯一生与爱情无涉。一旦他违反合同条款,地位下降的其他情人就会准备造反。
    他根据条款精神为特丽莎以及她的大箱子租了一间房子。他希望能关照她,保护她,乐于她在身边,但觉得没有必要改变自己的生活方式。他不想让特丽莎睡在他房里的话柄传出去,一起过夜无疑是爱情之罪的事实。
    他从不与其他人一起过夜。如果在情人家里,那太容易了;他爱什么时候走就走。她们在他家里则难办些,他不得不解释自己患有失眠症,与另一个人的亲近会使他无法入睡。这并非全是谎言,只是他不敢告诉她们全都原因:做爱之后,他有一种抑制不住的强烈愿望,愿一个人独处。他厌恶半夜在一个陌生的身体旁醒来,讨厌早上与一个外来人共同起床,不愿意别人偷听他在浴室里刷牙,也不愿意为了一顿早餐而任人摆布。
    那就是他醒后发现特丽莎紧捏着他的手时如此吃惊的原因。他躺在那儿看着她,不能完全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想了想刚才几个小时内的一切,开始觉出某种从中隐隐透出来的莫名快意。
    那以后,他们俩都盼着一起睡觉。我甚至要说,他们做爱远远不具有事后睡在一起时的愉悦。她尤为感奋,每次在租下的那间房子过夜(那房子很快成为托马斯遮入耳目的幌子),都不能入睡;而只要在他的怀抱里,无论有多兴奋,她都睡得着。
    他总是轻声地顺口编一些有关她的神话故事,或者说一些莫名其妙的话,单调重复,却甜蜜而滑稽,朦朦胧胧地把她带入了梦乡。他完全控制了她的睡眠:要她在哪一刻睡觉,她便开始打盹。
    睡觉的时候,她象第一夜那样抓着他,紧紧攥住他的手腕、手指或踝骨。如果他想翻身又不弄醒她,就得用点心思,对付她哪怕熟睡时也未松懈的戒备。
    他从对方手中把手指(或手腕之类)成功地轻轻抽出,再把一件东西塞进她手中(卷成一团的睡衣角,一只拖鞋,一本书),以使她安宁。而她抓住这些东西也就象抓住了他身体的一部分,紧紧不放。
    一次,她刚刚被哄入睡了,还没有完全入梦,对他仍有所感觉。他说:“再见,我走了。”去哪?“她迷迷糊糊地问。”别的地方。“他坚决地说。”那我跟你走。“她猛地坐在床上了。”不,你不能走,我得永远离开这里。“他说着已走到前厅。她站起来,跟着出门,一直盯着他,短睡裙里是她赤裸的身子,脸上茫茫然没有表情,行动却坚决有力。他穿过门厅走进公用厅房,当着她的面关上了门。她呼地把门打开,还是继续跟着。她在睡意中确信托马斯的意思是要永远离开她,她非拦住不可。终于,他下楼后在一层楼的拐弯处等她。她跟着下去,手拉手将他带回床边。
    托马斯得出结论:同女人做爱和同女人睡觉是两种互不相关的感情,岂止不同,简直对立。爱情不会使人产生性交的欲望(即对无数女人的激望),却会引起同眠共寝的欲求(只限于对一个女人的欲求)。
    7
    半夜里,她开始在睡梦中呻吟。托马斯叫醒她。
    她看见他的脸,恨恨地说:“走开!走开!”好一阵,她才给他讲起自己的梦:他们俩与萨宾娜在一间大屋于里,房子中间有一张床,象剧院里的舞台。托马斯与萨宾娜做爱,却命令她站在角落里。那场景使特丽莎痛苦不堪,极盼望能用肉体之苦来取代心灵之苦。她用针刺入自己的片片指甲,“好痛哩!”她把手紧紧捏成拳头,似乎真的受了伤。
    他把她拉在怀里,她身体颤抖了许久许久,才在他怀里睡着。
    第二天,托马斯想着这个梦,记起了一样东西。
    他打开拍屉取出一捆萨宾娜的来信,很快找到那一段:我想与你在我的画室里做爱,那儿象一个围满了人群的舞台,观众们不许靠近我们,但他们不得不注视着我们……
    最糟糕的是那封信落有日期,是新近写的,就在特丽莎搬到这里来以后没多久。
    “你搜查过我的信件?”她没有否认:“把我赶走吧!”
    但他没有把她赶走。她靠着萨宾娜画室的墙用针刺手指尖的情景,出现在他的眼前。他捧着她的手,抚摸着,带到唇前吻着,似乎那双手还在滴血。
    那以后,一切都象在暗暗与他作对,没有一天她不对他的秘密生活有新的了解。
    开始他全部否定,后来证据太明显了,他便争辩,一夫多妻式的生活方式丝毫也没有使他托马斯背弃对她的爱。他前后矛盾,先是否认不忠,接着又努力为不忠之举辩护。
    有一次,他在电话里刚与一个女人约好时间后道别,隔壁房里传来一种奇怪的声音,象牙齿打颤。
    他不知道,她已意外地回家来了,正把什么药水往喉管里倒下去。手抖得厉害,玻璃瓶碰击着牙齿。
    他冲过去,象要把即将淹死的她救出来。瓶子掉下去,药溅在地毯上。她死死反抗着,他不得不象对付疯子般地按住她约一刻钟之久,再安抚她。
    他知道自己处于无法辩解的境地,这样做是完全不平等的。
    特丽莎还没有发现萨宾娜的信以前,有天晚上他们与几个朋友去酒吧庆贺特丽莎获得新的工作。
    她已经在杂志社里由暗房技工提升为摄影师。托马斯很少跳舞,因此他的一位年轻同事便替他陪特丽莎。他们在舞池里真是绝妙的一对。托马斯惊讶地看着特丽莎,两人每一瞬间的动作都极其精确而默契,还发现她比平时漂亮得多。这次跳舞看来是对他的宣告:她的忠诚,她希望满足他每一欲求的热烈愿望,并不是非属于他一个人不可。如果她没有遇见托马斯,她随时都准备响应任何她可能遇见的男人的召唤。他不难把特丽莎与他的年轻同事想象成情人,很容易进入这种伤害自己的想象。他认识到特丽莎的身体完全可以与任何男性身体交合,这想法使他心境糟糕透顶。那天深夜回家后,他向她承认了自己的嫉妒。
    这种荒诞的、仅仅建立在一种假想上的嫉妒,证明他视她的忠诚为彼此交情的必要条件。那么,他又怎么能去抱怨她对自己真正的情人有所嫉妒呢?
    8
    这天,她努力去相信托马斯的话(尽管只是半信半疑),努力使自己和平常一样快活。可白天平复了的妒意在她的睡梦中却爆发得更加厉害,而且梦的终结都是恸哭。他只能一声不吭地把她弄醒。
    她的梦,重现如音乐主题,舞蹈重复动作,或电视连续剧。比如,她一次又一次梦见猫儿跳到她脸上,抓她的面皮。此中的含义我们不难译解:在捷克土语中,“猫”这个宇就意味着漂亮女人。特丽莎看见女人,不,所有的女人都在威胁自己,她们都是托马斯潜在的情妇,她害怕她们每个人。
    在另一轮梦里,她总是被推向死亡。一次,她在死亡的暗夜里吓得尖叫起来,被他晚醒,便给他讲了这个梦:“有一个很大的室内游泳池,我们有大约二十个人,都是女人,都光着身子,被逼迫着绕池行走。房顶上接着一个篮子,里面站着个男人,戴了顶宽边帽子,遮着脸。我可看清了,那就是你。你不停地指手划脚,冲着我们叫。我们边走还得边唱歌,边唱还得边下跪。要是有谁跪得不好,你就用手枪朝她射击。她就会倒在水里死去。这样,大家只得唱得更响也笑得更响。你目不转睛地盯着我们,一发现岔子就开枪。池里漂满了死人。我知道我再也没有力气下跪了,这一次,你就会向我开枪了!”
    在第三轮梦中,她死了。
    她躺在一个象家具搬运车一般大的灵柩车里,身边都是死了的女人。她们人太多,使得车后门都无法关上,几条腿悬在车外。
    “我没有死!”特丽莎叫道“我还有感觉!”
    “我们也有。”那些死人笑了。
    她们笑着,使特丽莎想起了一些活人的笑。那些活着的女人过去常常告诉她,她总有一天也会牙齿脱落,卵巢萎缩,脸生皱纹,这是完全正常的,她们早已这样啦。正是以这种开心的大笑,她们对她说,她死了,千真万确。
    突然她感到内急,叫道:“你看,我要撒尿了,这证明我没死!”
    可她们只是又笑开来:“要撒尿也完全正常!”她们说:“好久好久,你还会有这种感觉的。砍掉了手臂的人,也会总觉得手臂还在那里哩。我们实在已没有一滴尿了,可总会觉得要撒。”
    特丽莎在床上靠着托马斯缩成一团:“她们用那种神气跟我说话,象老朋友,象永远是我的熟人。一想到永远和她们呆在一起,我就害怕。”
    9
    所有从拉丁文派生出来的语言里,“同情”一词,都是由一个意为“共同”的前缀(Com)和一个意为“苦难”的词根(passio)结合组成(共——苦)。而在其它语言中,象捷文、波兰文、德文与瑞典文中,这个词是由一个相类似的前缀和一个意为“感情”的词根组合而成(同——感)。比如捷文,son—cit;波兰文,wSp‘ox—C zucies德文,mit—gefUhI;瑞典文,med.
    从拉丁文派生的“同情(共——苦)”一词的意思是,我们不能看到别人受难而无动于衷;或者我们要给那些受难的人以安慰。另一个近似的词是“可怜”(法文,pitiez意大利文,等等),意味着对受苦难者的一种恩赐态度。“可怜一个女人”,意味着我们比她优越,所以我们要降低自己的身分俯就于她。
    这就是为什么“同情(共——苦)”这个词总是引起怀疑,它表明其对象是低一等的人,这是一种与爱情不甚相干的二流感情。出于这种同情去爱一个人,意味着不是真正的爱。
    而在那些同词根“感情”而非“苦难”组成“同情”一词的语言中,这个词也有近似的用法,但很难说这词表明一种坏或低一级的感情。词源学给这个词暗示了另一种解释,给了它更广泛的含义:有同情心(同——感),意思就是不仅仅能与苦难的人生活在一起,还要去体会他的任何情感——欢乐,焦急,幸福,痛楚。于是乎这种同情表明了一种最强烈的感情想象力和心灵感应力,在感情的等级上,它至高无上。
    在特丽莎向托马斯道出自己针刺手指的梦的同时,她不甚理智地暴露了自己曾搜过对方的抽屉。如果特丽莎是另外一个女人,托马斯再也不会与她说话了。特丽莎明白这一点,说:“把我赶走吧!”与之相反,他抓住了她的手,吻她的指尖。
    因为那一刻他自己也感到指尖痛,如同她的指尖神经直接连通着他的大脑。
    隐私是神圣的,装有个人信件的抽屉是不能被打开的。任何不曾得助于同情(同——感)魔力的人,都会冷冷地责备特丽莎的行为。可是,同情是托马斯的命运(或祸根),他觉出自己跪在打开的抽屉前,无法使自己的眼光从萨宾娜的信上移开。他理解特丽莎了,不仅仅是他不能对特丽莎发火,而且更加爱她。
    10
    她的仪态越来越惶乱不宁。自从她发现他的不忠以后又过了两年,情况越来越糟,毫无出路。
    他真的不能抛弃他的性友谊吗?他能够,可那会使他内心分裂,他无力控制自己不去品味其他女人,也看不出有这种必要。他自己知道得最清楚,他的战绩并没有威胁特丽莎,那么为什么要断绝这种友谊呢?在他眼里,这与克制自己不去踢足球差不多。
    可这事儿仍算一件乐事吗?他去与别的娘们儿幽会,总是发现对方索然寡味,决意再不见她。眼前老浮现出特丽莎的形象,唯一能使自己忘掉她的办法就是很快使自己喝醉。自他遇见特丽莎以来,他不喝醉就无法同其他女人做爱!可他呼出的酒气对特丽莎来说又是他不忠的确证。
    他陷入了一个怪圈:去见情妇吧,觉得她们乏味;一天没见,又回头急急地打电话与她们联系。
    给她最多舒坦的还是萨宾娜。他知道她为人谨慎,不会把他们的幽会向外泄露。她的画室迎接着他,如一件珍贵的旧物,使他联想起过去悠哉游哉的单身汉日子。
    也许他还没有意识到自己有了多大的变化:现在,他害怕回家太迟,因为特丽莎在等她。这一天,他与萨宾娜交合,萨宾娜注意到他瞥了一下手表,想尽快了事。
    她裸着身子,懒懒地走过画室,在画架上一幅没画完的画前停了下来,斜着眼看他穿衣服。
    他穿戴完毕只剩下一只光光的脚,环顾周围,又四肢落地钻到桌子下去继续寻找。
    “看来,你都变成我所有作品的主题了,”她说:“两个世界的拼合,双重曝光。真难相信,穿过浪子托马斯的形体,居然有浪漫情人的面孔。或者这样说吧,从一个老想着特丽莎的特里斯丹的身上,我看到了一个美丽的世界,被浪子贩卖了的世界。”
    托马斯直起腰来,迷惑不解地听着萨宾娜的话。
    “你在找什么?”她说。
    “一只袜子。”
    她和他一起把房子找了个遍,他又一次爬到桌子下面去。
    “你的袜子哪儿也找不到了,”萨宾娜说,“你一定来的时候就没有穿。”
    “怎么能不穿袜子来?”托马斯叫道,看看手表,“我会穿着一只袜子到这里来吗?你说?”“没错,你近来一直丢三拉四的,总是急匆匆要去什么地方,总是看手表。要是你忘了穿一只袜子什么的,我一点几也不惊讶。”
    他把赤脚往鞋里套,萨宾娜又说:“外边凉着哩,我借你一只袜子吧。”
    她递给他一只白色的时鬃宽口长袜。
    他完全知道,对方瞥见了自已做爱时的看表动作,一定是她把袜子藏在什么地方以作报复。外面的确很冷,他别无选择,只得接受她的赐予,就这样回家去,一只脚穿着短袜,另一只脚套着那只宽口的长袜,袜口直卷到脚踝。
    他陷入了困境:在情人们眼中,他对特丽莎的爱使他蒙受恶名,而在特丽莎眼中,他与那些情人们的风流韵事,使他蒙受耻辱。
    11
    为了减轻特丽莎的痛苦,他娶了她,还送给她一只小狗(他们终于退掉了她那间经常空着的房子)。
    小狗是他某位同事一条圣伯纳德种狗生的,公狗则是邻居的一条德国种牧羊狗。没有人要这些杂种小狗,同事又不愿杀掉它们。
    托马斯看着这些小狗,知道如果他不要的话,它们只有死。他感到自己就象一个共和国的总统站在四个死囚面前,仅有权利赦免其中一个。最后,他选了一条母狗。狗的体形如德国牧羊公狗,头则属于它的圣伯纳德母亲。他把它带回家交给特丽莎,她把它抱起来贴在胸前,那狗当即撒了她一身尿。
    随后,他们设法给它取个名字。托马斯要让狗名清楚地表明狗的主人是特丽莎。他想到她到布拉格来时腋下夹着那本书,建议让狗名叫“托尔斯秦”。
    “它不能叫托尔斯泰,”特丽莎说,“它是个女孩子,就叫它安娜。卡列尼娜吧,怎么样?”“它不能叫安娜。卡列尼娜,”托马斯说,“女人不可能有它那么滑稽的脸,它太象卡列宁,对,安娜的丈夫,正是我经常想象中的样子。”
    “叫卡列宁不会影响她的性机能吗?”
    “完全可能,”托马斯说,“一条母狗有公狗的名字,被人们叫得多了,可能会发展同性恋趋向。”
    太奇怪了,托马斯的话果然言中。虽然母狗们一般更衷情于男主人而不是女主人,但卡列宁是例外,决心与特丽莎相好。托马斯为此而感谢它,总是敲敲那小狗的头:“干得好,卡列宁!我当初要你就为了这个。我不能安顿好她,你可一定得帮我。”
    然而,即便有了卡列宁的帮助,托马斯仍然不能使她快活。他意识到自己的失败是几年之后,大约在俄国坦克攻占他的祖国后的第十天。这是1968中8月,托马斯接到白天从苏黎世一所医院打来的电话。对方是一位院长,一位内科大夫,在一次国际性的会议上曾与托马斯结下了友谊。他为托马斯担心,坚持让他去那儿工作。
    12
    因为特丽莎的缘故,托马斯想也没想便谢绝了瑞士那位院长的邀请。他估计她不会愿意离开这儿。
    在占领的头一周里,她沉浸在一种类似快乐的状态之中,带着照相机在街上转游,然后把一些胶卷交给外国记者们,事实上是记者们抢着要。有一次,她做得太过火,竟然给一位俄国军官来了一个近镜头:冲着一群老百姓举起左轮手枪。她被捕了,在占领军指挥部里过了一夜。他们还威胁着要枪毙她。可他们刚一放走她,她又带着照相机回到了大街上。
    正因为如此,占领后的第十天,托马斯对她的回答感到惊讶。当时她说:“你为什么不想去瑞士?”“我为什么要去?”“他们会给你吃苦头的。”
    “他们会给每个人吃苦头,”托马斯挥了挥手。
    “你呢?你能住在国外吗?”“为什么不能?”
    “你一直在外面冒死救国,这会儿说到离开,又这样无所谓?”
    “现在杜布切克回来了,情况变了。”特丽莎说。
    这倒是真的:她的兴奋感只延续了一个星期,那时国家的头面人物象罪犯一样被俄国军队带走了,谁也不知道他们在哪儿,人人都为他们的性命担心。
    对侵略者的仇恨如酒精醉了大家。这是一种如醉如狂的怨恨。捷克的城镇上贴满了成千上万的大宇报,有讽刺小品,格言,诗歌,以及画片,都冲着勃列日涅夫和他的士兵们而来。把他们嘲弄成马戏团的无知小丑。可是没有不散的宴席,就在与此同时,俄国逼迫捷克代表在莫斯科签定了妥协文件。杜布切克和代表们回到布拉格。他在电台作了演说。六天的监禁生活使他萎靡不堪,简直说不出话来,结结巴巴,不时喘气,讲一句要停老半天,有时长达三十秒钟。
    这个妥协使国家幸免了最糟的结果:即人人惧怕的死刑和大规模地流放西伯利亚。可有一点是清楚的:这个国家不得不向征服者卑躬屈膝,来日方长,它将永远结结巴巴,苟延残喘,如亚力山大。杜布切克。狂欢完了,接下来是日复一日的耻辱。
    特丽莎向托马斯解释了这一切。他知道,这是真的;但他也知道除此之外的另一个原因,亦即她要离开布拉格的真正原因:她以前从未真正感受过快乐。
    那些天里,她穿行于布技格的街道,拍摄侵略军的照片,面对种种危险,这算是她一生中的最佳时刻。只有在这样的时间里,她才享受了少许几个欢乐的夜晚,梦中的电视连续剧才得以中断。俄国人用坦克给她带来了心理平衡。可现在,狂欢过去了,她重新害怕黑夜,希望逃离黑夜。她已经明白,只有在某些条件下,她才能感到自己的强健和充实。她期望浪迹天涯,到别的地方寻找这一些条件。
    “萨宾娜已经移居瑞士了,你不在意吧?”托马斯问。
    “日内瓦不是苏黎世,”特丽莎说,“她在那儿,困难会比在布拉格少得多。”
    一个渴望离开热土旧地的人是一个不幸的人。
    因此托马斯同意了特丽莎移居的要求,就象被告接受了判决。一天,他和特丽莎,还有卡列宁,发现他们已置身于瑞士最大的城市里。
    13
    他为空空的公寓买了一张床(他还没有钱添置其它),并以一个四十岁男人的狂热,全力以赴地投入工作,开始了新生活。
    他打了几个电话到日内瓦。俄国入侵一周之后,那里碰巧举办了萨宾娜的作品展览。她在日内瓦的赞助人出于对她弱小祖国的同情,买下了她的全部作品。
    “多亏了俄国人,我才成了阔太太。”她说着,在电话里笑起来。她请托马斯去看她的新画室,并向他保证,这间画室与他所熟悉的布拉格那间差别不大。
    他不是仅仅因为高兴过分而不能去见她,而是在特丽莎面前找不到离家外出的借口。于是,萨宾娜到苏黎世来了,使在旅馆里,托马斯下班后去见她。他先从旅客登记处给她打电话,然后上楼。她开门时,头上戴着一顶黑色圆顶札帽,身上除了短三角裤和乳罩以外什么也没穿,露出了美丽的长腿。脑站在那儿凝视着他,不动,也无任何言语。托马斯也一样。突然,他意识到自己深深地震动了,从她头上取下礼帽放在旁边的桌子上。他们一声不响地开始做爱。
    从旅馆里回家来(现在家里已有了桌子,椅子,沙发与地毯),他高兴地想到,他肩负这种生活就象蜗牛肩负着自己的房子。特丽莎与萨宾娜代表着他生活的两极,互相排斥不可调和,然而都不可少。
    但事实是,如果他每到一处都带着这样的生命支撑体系,象带着自己身体的一部分,那么这意昧着特丽莎还得继续她的噩梦。
    他们在苏黎世住了六、七个月,一天晚上,他回家晚了,发现她留下一封信。
    信上说,她已去了布拉格,说她离去是因为缺乏侨居国外的力量。她知道她应该尽力支持他,但她不知道怎么做。她原来一直傻里傻气地以为国外的生活会改变她,以为经历入侵事件以后她不至于弱小如故,会长大,长得聪明而强壮,但她过高地估计了自己。她成了他的负担,不愿意继续成为负担。趁眼下还来得及,她得作出这个必要的决定。她还向托马斯道歉,说她带走了卡列宁。
    他服了一些安眠药,可直到翌日凌晨,仍没合一下眼。幸好是星期六,他可以呆在家里。他一次又一次考虑眼下的形势:他的祖国已同世界上任何国家都断了往来。电话和电报是找她不回来的。当局也绝不会让她今后出国旅行。与她的分离看来已成定局。
    14
    意识到自己完全无能之后,他象挨了当头一棒,但又有一种奇异的镇静。没有人逼他作出结论。他也无须看着院子那边的墙发呆,无须苦苦思虑于她的去留。特丽莎自己已决定了一切。
    他到餐馆里吃了午饭,沉郁沮丧。可他吃着吃着,绝望的情绪渐渐消解,没有那么厉害了,很快,留下的只是一种忧郁。回想起与她一起生活的岁月,他觉得他们的故事不会有更好的结局。如果是别人来构设这个故事,他也不能不这样来结束。
    一天,特丽莎未经邀请来到了他身边,一天,她又同样地离他而去。她带着沉重的箱子前来,又带着沉重的箱子离别。
    他付了账,离开餐馆开始逛街。他心中的忧郁变得越来越美丽。他和特丽莎共同生活了七年,现在他认识到了,对这些岁月的回忆远比它们本身更有魅力。
    他对特丽莎的爱是美丽的,但也是令人厌倦的;他总是向她瞒着什么,哄劝,掩饰,讲和,使她振作,使她平静,向她表白感情,说得有眉有眼,在她的嫉妒、痛苦和噩梦之下煌煌如罪囚。他自责,他辩解,他道歉……好,这一切令人厌倦的东西现在终于都消失了,只留下了美。
    星期六第一次发现他独自在苏黎世的街上溜达,呼吸着令人心醉的自由气息。
    每一个角落里都隐伏着新的风险,未来将又是一个谜。他又在回归单身汉的生活,回到他曾认为命里注定了的生活,在那种生活里他才是真正的他。
    七年了,他与她系在一起过日子,他的每一步都受到她的监视。如果能够,她也许还会把铁球穿在他的脚踝上。突然间,他的脚步轻去许多,他飞起来了,来到了巴门尼德神奇的领地:他正亭受着甜美的生命之轻。
    (他想给日内瓦的萨宾娜打电话吗?或者想与他在苏黎世几个月内遇到的其他女人打电话联系吗?不,一点儿也不。也许他感到,任何女人都会使他痛苦不堪地回忆起特丽莎。)
    15
    奇异而忧郁的自我迷醉一直延续到星期日夜里。星期一,一切都变了。他不由自主地想起了特丽莎;想象她坐在那里向他写告别信;感到她的手在颤抖;看见她一只手提着重箱子,另一只手引着卡列宁的皮带。他想象她打开他们在布拉格的公寓,推门时怎样痛苦地忍受那扑面面来的满房弃物的气息。
    两天美好而忧郁的日子里,他的同情心(那引起心灵感应的祸根子)度假闲置,如同一个煤矿上紧张劳累一周之后,星期天呼呼大睡,为星期一的上班积蓄气力。
    他给病人诊治,却总在病人身上看见特丽莎。他努力提醒自己,不去想她!不去想她!他对自己说,我是患了同情症啦。其实她的出走和我们不再相见,这都很好,尽管我想摆脱的不是特丽莎面是那种病——同情。这种病,我以前是完全免疫的,是她感染了我。
    星期六和星期天,他感到甜美的生命之轻托他浮出了未来的深处。到星期一,他却被从未体验过的重负所击倒,连俄国坦克数吨钢铁也无法与之相比。没有什么比同情更为沉重了。一个人的痛苦远不及对痛苦的同情那样沉重,而且对某些人来说,他们的想象会强化痛苦,他们百次重复回荡的想象更使痛苦无边无涯。
    他不断警告自己不要向同情心屈服,同情心则俯首恭听,似乎自觉罪过。但同情心知道这只是他的自以为是,还是默默地固守自己的阵地,终于,在特丽莎离别后的第五天,托马斯告诉院长(俄国入侵后曾打电话给他的那位),他得马上回去。他有点不好意思,知道他的走对院长来说太唐突,也没有理由。他想吐露自己的心思,告诉他特丽莎的事以及她留给他的信,可最终没说出口。在这位瑞士大夫的眼里,特丽莎的走只能是发疯或者邪恶。而托马斯不允许任何人有任何机会视她为病人。
    事实上,院长生气了。
    托马斯耸耸肩说:“ESmSSSein,Esmussein.”
    这是引用了贝多芬最后一首四重奏曲中最后一乐章的主题:为了使这些句子清楚无误,贝多芬用一个词组介绍了这一乐章,那就是“DerscIIwergefassteEntsch luss”,一般译为“难下的决心”。
    对贝多芬这一主题的引用,的确是托马斯转向特丽莎的第一步,因为是她曾经让他去买贝多芬的那些四重奏、奏鸣曲的磁带。
    出他所料,引用贝多芬的这一主题对那位瑞士大夫相当合适。对方是个音乐迷,他平静地笑着用贝多芬的曲调问道:“Mussessen?”
    托马斯再一次说:cJaesmusssein!
    16
    与巴门尼德不一样,贝多芬显然视沉重为一种积极的东西。既然德语中sChwer的意思既是“困难”,又是“沉重”,贝多芬“难下的决心”也可以解释为“沉重的”或“有分量的决心”。这种有分量的决心与他的“命运”交响乐曲主题是一致的(“非如此不可!”);必然,沉重,价值,这三个概念连接在一起。只有必然,才能沉重;所以沉重,便有价值。
    这是贝多芬的音乐所孕育出来的一种信念。尽管我们不能忽略这种可能(甚至是很可能),探索这种信念应更多地归功于贝多芬作品的注释者们,而不是贝多芬本人。我们也或多或少地赞同:我们相信正是人能象阿特拉斯顶天一样地承受着命运,才会有人的伟大。贝多芬的英雄,就是能顶起形而上重负的人。
    托马斯临近瑞士边境。我想象这是一个神情忧郁、头发蓬乱的贝多芬,在亲自指挥乡间消防人员管乐队,演奏一支“非如此不可”的移民告别进行曲。
    他越过捷克边境,迎接他的是一队队俄国坦克。
    他不得不停车半小时等他们先过。一个可怕的士兵,穿着装甲兵黑色制服,站在道口指挥着车辆,似乎这个国家的每一条路都属他管,属于他一个人。
    “非如此不可!”托马斯心里重复着,但接着又开始怀疑起来,真的必须这样吗?是的,他实在受不了自个儿呆在苏黎世却想象着特丽莎一个人在布拉格。
    可他究竟要被这同情症折磨多久呢?整个一生吗?或者一年?一个月?仅仅一个星期?
    他怎么会知道?他怎么能估计到?
    任何一个学生都能在物理实验室里验证各种科学假设,可一个男子汉只有一次生命,不能够用实验来测定他是否应当服从“感情(同——感)”。
    他就带着这些想法打开了他的家门。卡列宁一下跳到他身上,舔他的脸以示欢迎。而他想投进特丽莎怀中的欲望(他在苏黎世上车时还想着的),顿时烟消云散。
    他觉得自己与她象是在冰雪覆盖的草原上面对面站着,两个人都冷得直哆嗦。
    17
    从占领一开始,俄国的军用飞机便成天在布拉格上空盘旋,托马斯极不习惯这种噪音,无法入睡。
    他在微微入睡的特丽莎身边翻来复去,回想起很久以前在一次闲聊中她告诉他的一件事来。他们谈起她的朋友Z,当时她宣布:“如果我没遇到你的话,我一定会爱上他。”
    即使在那时,她的话都使他落人一种莫名的忧伤。而现在,他认识到特丽莎爱上他而不是他的朋友Z,只不过是机缘罢了。除了她与托马斯圆满的爱以外,很可能,还有着若干她与其他男人的不圆满的爱。
    我们都绝难接受这种观点:我们生活中的爱情是一种轻飘失重的东西,假定我们的爱情只能如此,那么没有它的话我们的生活也将不复如此。我们感到贝多芬,那阴郁和令人敬畏的音乐家在向我们伟大的爱情演奏着:“非如此不可!”
    托马斯常常想起特丽莎对朋友Z的评价,然后得出结论:自己的爱情故事并不说明“非如此不可”,而是“别样也行”。
    七年前,特丽莎家乡的医院碰巧发现一例复杂综合性神经病。他们请了托马斯所在的布拉格医院的主治大夫去会诊,可主治大夫碰巧坐骨神经痛,行动不便,于是派托马斯去代替他。这个镇子有几个旅馆,托马斯碰巧被安排在特丽莎工作的旅馆里,又碰巧在走之前有足够的时间闲呆在旅馆餐厅里。其时特丽莎碰巧当班,又碰巧为托马斯服务。正是这六个碰巧的机会把托马斯推向了特丽莎,似乎并不是他自己决定与她结合。
    他回布拉格是因为她。如此事关命运的重大决定仅仅系于如此偶然的爱情,而这一爱情如果不是七年前主治大夫坐骨神经痛的话,也就不存在。那个女人,那个绝对偶然性的化身又躺在他身边了,深深地呼吸着。
    夜已深了,如他每次感到精神沉郁时那样,他的胃就跟着开始捣乱。
    有那么一两次,她的呼吸变成了沉沉的鼾声。托马斯除了胃的压迫感与归来后的失望感以外,觉不出一点儿同情。
    输入:棋琪书吧
    中文书库下一章 回目录
    二、灵与肉
    1
    一个作者企图让读者相信他的主人公们都曾经实有其人;是毫无意义的。他们不是生于母亲的子宫,而是生于一种基本情境或一两个带激发性的词语。托马斯就是“Einmalistkeinmal”这一说法的产物,特丽莎则产于胃里咕咕的低语声。
    她第一次去托马斯的寓所,体内就开始咕咕咕了。这不奇怪:早饭后她除了开车前在站台上啃了一块三明治,至今什么也没吃。她全神贯注于前面的斗胆旅行而忘了吃饭。人们忽视自己的身体,是极容易受其报复的。于是她站在托马斯面前时,便惊恐地听到自己肚子里的叫声。她几乎要哭了。幸好只有十秒钟,托马斯便一把抱住了她,使她忘记了腹部的声音。
    2
    于是,产生特丽莎的情境残酷地揭露出人类的一个基本经验,即心灵与肉体不可调和的两重性。
    很久以前,一个人会惊异地听到自己胸内有节奏跳动,但从不去猜测那是什么。他还不能对人这样奇怪、陌生的东西给以辨识确定。那时的人体是一间囚室,囚室里的东西能看,能听,能恐惧,能思索,还能惊异。而人体消失之后所留存的东西,便算是灵魂。
    当然,今天的人体不再陌生了:我们知道在胸膛里跳动的是心脏;鼻子是伸出体外的排气管,为肺输送氧气;脸呢,什么也不是,只是一块标记着所有生理过程的仪表板,标记着吃,看,听,呼吸以及思维的情况。
    自从一个人学会了给人体的各个部位命名,人体就好对付多了。他还得知灵魂不过是大脑中一种活跃的灰色物质。灵与肉两重性的古老命题终于被众多科学术语淹没,我们仅仅将其作为一种过时的浅见陋识而加以嘲笑。
    但是,假使他的一位恋人来听他腹内的咕咕隆隆,灵肉一体这个科学时代的诗意错觉,便即刻消失。
    3
    特丽莎力图透过自己的身体来认识自己。正因为如此,从孩提时代起,她就常常站在镜子前。她害怕母亲发现,每次偷偷照镜子都带有一种秘密犯禁的色彩。
    不是虚荣心使她走向镜子,而是那种看见了“我”时的惊奇。她以为透过那面部状貌看到了自己灵魂的闪光,忘记了自己不过是看见了身体机制的仪表扳。她以为鼻子是自己天性的真实表露,忘记了那玩意儿不过是给肺输送氧气的通气管。
    久久地看着自己发呆,她不时也心烦意乱地看到自己脸上有母亲的影子。她更固执地盯着镜子,希望母亲的影子消逝而只留下她自己。每次的成功都令她陶醉:她的灵魂浮现于她的身体表面,如那些塞在底舱的水手终于冲了出来,散布在甲板上,向着长天挥臂欢呼。
    4
    她象她的母亲,不仅仅是模样象。有时候我有一种感觉,似乎她的整个生命只是她母亲的继续,象台球桌上一个球的运动只是球员手臂动作的延续罢了。
    这种延续是从哪儿从什么时候开始而后来变成了特丽莎的生命?
    也许开始于特丽莎的爷爷,开始于那位布拉格生意人逢人便夸她女儿——特丽莎母亲的美丽。她母亲才三、四岁,爷爷就告诉她,说她与拉裴尔的圣母像一模一样。四岁的她便再也忘不了这句话了。她青春妙龄,坐在学校读书时,总是不听老师的课,想着与自己相象的那幅画。
    该结婚的时候了,她有九个求婚者,围着她跪成一圈。她站在中间象个公主,不知挑选谁好:第一个最英俊,第二个最聪明,第三个最富裕,第四个最健壮,第五个门第显赫,等六个背诗如流,第七个见多识广,第八个工于小提琴,而第九个极富有男子气。他们都用同一种姿势跪着,膝盖上的功夫相差无几。
    她最后选中了第九个,倒不是因为他最有男子气,而是与他性交时尽管她一再叮嘱:“小心”、“多多小心啊”,他却故意不小心,使她找不到人打胎而不得不嫁给他。于是特丽莎出世了。从全国各地赶来的众多亲戚都围在小童车旁,与孩子逗趣。特丽莎的母亲不愿逗趣,甚至根本不说话,只是牵挂着自已另外八个求婚者,看来他们都比第九个好。
    象女儿一样,特丽莎的母亲也常常照镜子。一天,她发现眼角边有了皱纹,断定她的婚事简直毫无意义。大约也是在此时,她遇到了一个男身女气的人,此人行骗有前科,又向她隐瞒了自己的两次离婚。现在,她恨那些膝头带茧的求婚者,也极想换个位置让自己下跪,于是便跪倒在她的骗子新朋友面前,抛下丈夫与特丽莎,出走它方。
    那个最有男子气的人变得最没有生气,他如此消沉,以至神经今今的,无事找事。心里怎么想,日里就公开说出来。当局的警察被他的胡言乱语吓坏了,把他抓了起来,审判后给了他长长的刑期。他们把他的住房封了,把特丽莎送交她母亲。
    那个最无生气的人在铁窗里没呆多久就死了。特丽莎与母亲随母亲的骗子来到靠近山区的——个小镇住下来。骗子在一个机关里供职,母亲则在—家商店干活。母亲又生了三个孩子,当她重新照镜子时,发现自己又老又丑。
    5
    她意识到自己已失落一切,开始找寻罪恶的原由。人人都会这么做的。她的第一个丈夫,有男子气但未被她爱过,未能留意她床上的轻声警告;而她的第二个丈夫,没有男子气却被她爱得太多,把她从布拉格拖来这个小镇,却跟一个又一个女人往来,使她永远陷入妒嫉。她无力反抗,唯一属于她、又无法避离的人质便是特丽莎,她能以苦行赎清这一切罪孽。
    的确,难道她不是决定了母亲命运的最主要的罪源吗?她,不就是那最有男子气的男人的精子和那最漂亮的女人的卵子的荒谬结合吗?是的,正是从那个要命的时刻起,拙劣的弥补引起了长途赛,开始了她母亲的命运。那个时刻,叫特丽莎。
    特丽莎的母亲无休止地提醒她,母亲就意味着牺牲一切。一个因孩子而失掉一切的女人说出这话,自然言出有据颇近真理。特丽莎总是听着,相信当母亲是生活的最高价值,而当母亲也是最大的牺牲。
    如果一个母亲是人格化了的牺牲,那一个女儿便是无法赎补改变的罪过。
    6
    当然,特丽莎并不知道那天夜地母亲向父亲耳语“小心”的情景。她的负罪感如同原罪一样解释不清。她尽了一切所能来摆脱她。十五岁时,她便被母亲领出了学校,当了女招待。她愿做一切事以讨得母亲的欢心,交出全部工资,做家务,照顾弟妹,用整个星期天打扫房屋和洗东西。这真可惜,因为她是班上最有前途的学生。她渴望上进,只是这个小镇子不能使她满足。于是无论她什么时候洗衣服,盆边总搁着一本书。她去翻书页,洗衣水滴在书上。
    家里似乎没有什么羞耻可言。母亲穿着内衣在房子里冲来冲去,有时候乳罩都不戴,夏天,有些时候则干脆完全光着身子。继父虽然不光着身子行走,可每次特丽莎洗澡,他都往浴室里钻。有一次,她把自己锁在浴室里,母亲就大发雷霆:“你以为你是谁?他会把你的漂亮吞了吗?”
    (这种对立情绪清楚地表明,她对女儿的怨恨超过了对丈夫的猜忌。女儿的罪孽是无穷无尽的,甚至包括了她男人的不忠。特丽莎对解放的渴求和对自己权利的坚持——诸如锁上浴室门的权利——对于特丽莎的母亲来说,简直比她丈夫可能调戏特丽莎更令人讨厌。)
    冬日的一天,母亲决意在灯下光着身子走走,特丽莎很快跑过去把窗帘拉上,唯恐街那边的行人看见她母亲。但她听到母亲在自己身后爆发出大笑。第二天,来了她母亲几个朋友:一位邻居,一位同事,一位女教师和其他两三个常来串门的女人。特丽莎与随同来的一位十六岁的男孩不约而同地问好,而母亲立即乘大家都在场,告诉她们特丽莎如何企图保护母亲贞洁的事。她笑了,所有的女人也都笑了。“特丽莎对人耍撤尿、要放屁的想法都不甘心承认呢,”她说。特丽莎脸红了,可她母亲还不罢休,“那有什么可怕的呢?”并以一个响屁回答了她自己提出的问题。所有的女人又笑起来。
    7
    特丽莎的母亲响亮地擤鼻子,跟人们公开谈她的性生活,并且洋洋得意地展示她的假牙。她可以技艺纯熟地用舌头把那些假牙顶出来。如果嘴笑得太开,上排牙齿会落在下排牙齿上。诸如此类,给她的脸增添了一种凶狠的表情。
    她的行为仅具有唯一的标示:抛弃青春和美丽。在九个求婚者跪在她周围的日子里,她聪明地保护着自己的裸身,这样做似乎是想努力表明她的身体在贞操方面的价值。现在,她不仅是失去了贞操,而且已经猛烈击碎了它,并张张扬扬地用新的不贞给今昔生活划一条界线,宣称青春与美丽被人们过分高估,其实毫无价值。
    依我看来,特丽莎只是她母亲这种标示的继续,她母亲正是这样来抛弃了自己小美人的生活,抛在身后远远的。
    (如果说特丽莎有些神经质的动作,姿态缺乏某种自然的优雅,我们是不会惊讶的。她母亲傲慢、粗野、自毁自虐的举止给她打下了不可磨灭的烙印。)
    8
    特丽莎的母亲要求公正。她想看见罪行遭到惩处清算。这就是她坚持让女儿伴着她留在那无贞洁世界里的原因。在那里,青春与美丽一文不值,世界不过是肉体巨大的集中营,人人都差不多,灵魂是看不见的。
    现在我们比较能理解了,为什么特丽莎久久凝视和不时瞥视镜子,并有一种犯禁负疚的感觉。她是在与母亲作战,是在期待着找到一个与别人不同的躯体,期待自己脸上显示出从最底层释放出来的水手一样的灵魂。这不是件容易的事:她的灵魂——那悲伤、怯懦、自我封闭的心灵——隐藏在身体内的底层,羞于显露自己。
    于是,那一天她初识托马斯,在餐馆的醉鬼们当中曲折穿行,她的躯体被盘中的啤酒沉沉地垂压,她的灵魂在胃或胰腺的什么位置。后来,托马斯叫她,那声叫唤的意义太大了,因为呼唤者既不知道她母亲,也不知道那帮醉鬼,对他们日复一日单调的猥亵脏话也一无所知。他的上流身分使他超凡出众。
    另外,还有些事也使他显得与众不同:他的桌子上放着一本打开了的书。这个店子从未有人把书打开放在桌上。在特丽莎的眼里,那些书是友谊默契的象征。她也爱读书,她只有一件武器来与这个包围着她的恶浊世界相对抗:从市图书馆借来的书,首先又是小说。她读了大量小说,从菲尔丁到托马斯。曼。这些书不仅提供了一种能使她摆脱无聊生活的虚幻可能性,作为一种物体,它们还有着另一种意义:她喜欢腋下夹一本书在街上走。这与一百年前花花公子们的华美手杖一样有意义,使她与其他人区别开来。
    (把书比作公子们的华美手杖还不很准确。手杖不但使主人区别于其他人,还使它的主人新派、时鬃。书使特丽莎与众不同,却是过时的时尚了。当然,她还太年轻,看不到她在别人眼里的老时鬃意昧。她居然认为年轻人走路时戴着个收音机耳机实在傻气,未曾想到那才是新派。)
    所以,那个唤她的人是陌生者同时又是个与她有友谊默契的人。他唤她的声音是和善的,于是,特丽莎感到她的灵魂从血管里和毛孔里冲出体外,向他展示开来。
    9
    托马期从苏黎世回到布拉格后,开始想到他与特丽莎的结识只不过是六个极其偶然机遇的结果,总觉得有些不安。
    事实上,难道不是一件必然的偶然所带来的事件,才更见意义重大和值得注意么?
    机遇,只有机遇才给我们启示。那些出自必然的事情,可以预期的事情,日日重复的事情,总是无言无语,只有机遇能劝我的说话。我们读出其中含义,就如吉普赛人从沉入杯底的吻啡渣里读出幻象。
    托马斯出现在餐馆里的特丽莎面前是绝对偶然的。他坐在那儿,展卷读书,突然接头看见了她,微笑着说:“请来一杯白兰地。”
    那一刻,收音机碰巧在放音乐。她去柜台后面倒白兰地,顺手将音量调大了一些。她听出是贝多芬。自从布拉格的某一个弦乐四重奏演出队到他的镇上演出以来,她便知道了贝多芬的音乐。特丽莎(如我们所知,她总是渴望“上进”)去明了音乐会。大厅里几乎是空的,除她以外,听众只有当地药技师和他老婆。但四重奏的演奏家们面对着台下一支“三重奏”
    的观众团,还是好心地没有取消演出。他们演奏了只多芬的最后三部四重奏乐曲。
    后来,药剂师邀请乐手们吃饭,也叫了观众席中这位女孩子同往。从那的起,贝多芬便成了她对世界另一个面的想象,这是她所渴望的世界。当她端着白兰地绕出柜台时,她努力想弄懂这个机遇的启示:她应召给一位吸引着她的陌生男人送白兰地的时刻,偏偏就是她听到贝多芬之瞬间,这是多么巧!
    必然性不是神奇的公式——它们都寓含在机遇之中。如果爱情是不能忘怀的,机缘一定会立即展翅向它飞落,象鸟儿飞向方济各翅膀。
    10
    他把她唤转来付酒钱,合上书(友谊默契的象征)。她想问问他读的什么书。、“你能把酒钱记在我帐上吗?”他问。
    “可以的。”她问,“你住几号房间?”
    他把钥匙给她看,钥匙系在一个木牌子上,上面画了个红色的六宇。“怪了,”她说,“六。”
    “有什么奇怪的?”他问。
    她突然记取父母离婚前任在布拉格的房子也是六号,可她回答说:“你住在六号房,而我的班六点钟完。”(我们据此可以称赞她的狡黠。)
    “行,我的火车七点开。”陌生人说。
    她不知道怎么回答才好,给了一张账单请他签字,又将其交至服务台。等她干完活,陌生人已不在桌旁了。他明白了她小心的暗示么?她兴奋地离开旅馆。
    旅馆对面是一个荒芜的小公园,破败得只能在这肮脏小镇上找到。但对特丽莎来说,它一直是一个美丽的小岛:那里有草地,有四棵白杨树,有几条长凳,有一树垂柳,还有一点儿叫连翘的灌木丛。
    他坐在一张黄色的长凳上,能清楚地看到旅馆大门。天,正是她以前读书时常坐的那张凳子!于是她知道(机缘的鸟儿开始在她的肩头闪闪发光),那陌生人便是她的命运。他叫住她,邀请她坐在自己身边。(她灵魂的水手们已经冲上她身体的甲板了。)然后,她送他走列车站,他把名片给了她以示告别:“如果你偶然有机会来布拉格的话……”
    11
    他在最后一刻塞给她的远不止一张名片,而是
    对所有机缘的召唤(那本书,贝多芬,数字六,黄色的公园长凳)。这一切给了她离开家庭去改变命运的勇气。也许正是这些机缘(相当平常简单,顺便说,
    甚至无多兴味,却是人们在这毫无生气的小镇里所期望的),使她爱情萌动,并给了她力量的源泉,使她一生永无怠倦。
    我们日复一日的生活都在与机缘的碰撞中度过。更准确地说,是在与人和事的偶然相遇中度过,我们称之为巧合。“巧合”是指两件事出入意料地同时发生了,相遇了:托马斯出现在旅馆餐厅的同时,收音机里播放贝多芬。我们甚至没有注意到大量的这样的巧合。如果托马斯坐的席位被当地屠夫占了,特丽莎就不会注意到收音机在播放贝多芬(尽管贝多芬与屠夫的相遇也是一种有趣的巧合)。但是她初生的爱情加强了她对美的敏感,也就忘不了那音乐;无论什么时候听到它,都会被深深打动。那一刻发生在她周围的一切皆因为音乐而生辉,而显得美好起来。
    在特丽莎去见托马斯时腋下夹的那本小说中,安娜与沃伦斯基是在一种奇怪的情境中相遇的:他们俩在火车站相见,其时有一个人被火车轧死。在这部小说的结尾,安娜自己也躺在火车下。这是文章的对应——如音乐中开头与结尾有着同一动机也许显得太小说味了一些,我也同意这么说。但是得有个条件,就是别把那些“虚假的”、“杜撰的”、“违背生活真实”的概念,也用在“小说味”这个词语上。因为人类的生活确切地说,就是用这种方式构成的,
    人的生活就象作曲。各人为美感所导引,把一件件偶发事件(贝多芬的音乐,火车下的死亡)转换为音乐动机,然后,这个动机在各人生活的乐曲中取得一个永恒的位置。安娜可以选择另一种方式自杀,但死和火车站的动机,与爱的诞生有着不可忘怀的联系,并且在她绝望的时刻,以黑色的美诱惑着她。人们没有认识到这一点,即使在最痛苦的时候,各人总是根据美的法则来编织生活。
    指责小说中用神秘的巧合来迷惑人,是错误的(象安娜与沃伦斯基相遇,火车站,死,或者贝多芬,托马斯,特丽莎以及那白兰地)。指责人们对日常生活中的巧合视而不见,倒是正确的。他们这样做,把美在生活中应占的地位给剥夺得干干净净。
    12
    机缘之鸟落在肩头,驱使她请了一个星期的假,也没跟母亲说,便登上火车夫布拉格。
    途中,她多次去盥洗间照镜子,乞求自己的灵魂不要离弃她身体的甲板,这是她一生中最关键的时刻呀。她仔细瞧着自己,突然惊慌地感到喉头有些痒,在性命攸关的日子里她会碰上什么恶运吗?
    可是没有转回的余地了,于是她从车站向他挂了电话。在他开门的那一瞬间,她的肚子却开始可怕地咕咕隆隆起来。她努力克制着,感到自己似乎把母亲藏在胃里带来了,是母亲的狂笑企图毁了她与托马斯的相见。
    几秒钟了,她害怕对方会因为自己肚子里粗鲁的声音把她撵出去,可是,他把她揽在怀里。她感激对方不计较可恨的咕咕声,泪眼模糊,热烈地吻他。还不到一分钟,他们便做起爱来。她在做爱时发出尖叫,以后就发烧。她被流感击倒,那根往肺里送氧气的排气管给堵住了,红了。
    她第二次来布拉格,带上了一口沉重的箱子。所有的东西都放在里面了,她决意不再回那个小镇。他邀请她第二天晚上去他家。当夜,她便住进一间便宜的旅店,次日把箱子寄存在车站后,腋下夹着那本《安娜。卡列尼娜》,在布拉格的街上游荡了一整天。即使在她按门铃以及他打开门之后,她都不愿丢开这本书。这本书就象是进入托马斯世界的通行证。她明白,除了这可怜的通行证以外,她一无所有。一想到这儿她就想哭。为了不使自己哭出来,她大声
    说了那么多话,还笑了。他立刻又一次拥抱了她,然后做爱。她象进入一片茫茫云雾,除了能听见自己的尖叫声外,什么也看不见。
    13
    这不是叹息,不是呻吟,是一种真正的尖叫。叫得那么厉害,托马斯不得不把头偏离她的脸,惟恐声音太近会震破耳膜。这叫声不是一种肉欲的发泄。
    肉欲是各种感觉的总动员:当一个人激动亢奋地观察对象时,会极力捕捉每一种声响。
    而她的尖叫旨在削弱各种感觉,消除听力和视力。事实上,她所叫唤的是她那纯真理想主义的爱情,并试图以此来消除一切矛盾,消除灵与肉的双重性,甚至消灭时间。
    她的眼睛闭上了吗?没有。但它们没有看任何地方,久久停留在房顶的一片空白之中。
    不时疯狂地把自己的头从一边扭到另一边。
    她叫完了,便握着他的手在他身旁睡着了,整夜地握着,
    还在八岁时,她便一只手握着另一只手睡觉,并使自己相信,她握的这只手属于她爱的一位男人,她的终身伴侣。所以,我们可以理解了,她梦中如此顽强地握着托马斯的手,是因为从孩提时代起就训练出了这一习惯。
    14
    一个被迫终日给人上酒、给弟妹洗衣的少女,不能去追求“上进”——势必积存着极大的生命潜在力。这种力是那些一读书就昏昏欲睡的大学生们做梦都想象不到的。特丽莎读得比他们多,也从生活中学到了许多,只是自己没有认识到这一点。大学生与自学者的差别与其说在于知识面,还不如说在于他们的生命力以及自信心。特丽莎投入布拉格新的生活中,其热情是狂乱而不稳定的。她似乎在等待着某一天,什么人过来说:“你在这儿干嘛?回你的老地方去吧!”她对生活的全部渴望都系在一根绳子上:托马斯的声音。因为正是这个声音曾经把她那怯懦的灵魂从她体内深处召唤了出来。
    特丽莎在一间暗室里有了一份活,但这不够,她还想拍照,而不光是冲冲洗洗。托马斯的朋友萨宾娜借给她三、四本著名摄影家的专著,又邀她去一个咖啡馆,给她解释书上的照片,使她对每幅作品都增添了不少兴趣。她静静地凝神倾听,那模样,教授们从他们学生的脸上是不常看到的。。
    多亏萨宾娜,她渐渐明白了照片与绘画之间的关系。她还常常让托马斯带她参观布拉格举办的每一个展览。不久,她的摄影作品便刊登在她所服务的那份图片周刊上,最后,她离开暗室定进了专业摄影师的行列。
    那天晚上,她和托马斯与几个朋友一起去酒吧,庆贺她的升迁。人人都跳了舞,托马斯却开始生闷气。回家后经她再三刺激,他才道出是因为看到她与他的同事跳舞而嫉妒。
    “你说你真的是嫉妒吗?”她不相信地问了十多次,好象什么人刚听到自己荣获了诺贝尔奖的消息。
    然后,她把一只手放在他肩上,一只手搂着他的腰,开始在房子里跳起舞来。她不是采用她在酒吧里的那种舞步,更象村民的波尔卡舞或一种瞎闹时的欢蹦乱跳。拖着托马斯,腿在空中飞扬,躯身满屋子乱转。
    不幸的是,没过多久,她自己也开始妒嫉起来。而托马斯没有把她的妒嫉看成诺贝尔奖,却看成了负担,一个直到他死都压着他的负担。
    15
    她赤身裸体与一大群裸身女人绕着游泳池行定,悬挂在圆形屋顶上篮子里的托马斯,冲着她们吼叫,要她们唱歌、下跪。只要一个人跪得不好,他便朝她开枪。
    让我回到这个梦里。梦的恐惧并不是始于托马斯的第一声枪响,而是从一开始就有的。
    与一群女人一起裸身列队行进,这在特丽莎那里是恐怖的典型意象。在家里的时候,母亲就不让她锁浴室门,这种规定的意思是说:你的身体与别人的没什么两样,你没有权利羞怯,没有理由把那雷同千万人的东西藏起来。在她母亲眼中,所有的躯体并无二致,一个双一个地排队行进在这个世界上面已。因此从孩提时代起,特丽莎就把裸身看成集中营规范化的象征,耻辱的象征。
    梦的开头还有另一种恐怖:所有的女人都得唱!她们不仅仅身体一致,一致得卑微下贱;不仅仅身体象没有灵魂的机械装置,彼此呼应共鸣——而且她们在为此狂欢!这是失去灵魂者兴高采烈的大团结。她们欣然于抛弃了灵魂的重压,抛弃了可笑的妄自尊大和绝无仅有的幻想——终于变得一个个彼此相似。特丽莎与她们一起唱,但并不高兴,她唱着,只是因为害怕,不这样女人们就会杀死她。
    可托马斯把她们一个个射翻在水池中死去,又是什么意思呢?
    那些女人为她们的共同划一而兴高果烈,事实上,她们又在庆贺面临的死亡,行将在死亡中实现更、绝对的同一。托马斯的枪杀,只是她们病态操演中的极乐高潮而己。每一声枪晌之后,她们爆发出高兴的狂笑,每一具尸体沉入水中,她们的歌声会更加响亮。
    但为什么执行枪杀的是托马斯呢?又为什么托马斯一心要把特丽莎与那些人一起杀掉呢?
    因为他是送特丽莎加入她们一伙的人。这就是这个梦所告诉托马斯的,而特丽莎自己所不能告诉他的。她来到他这里,是为了逃离母亲的世界,那个所有躯体毫无差别的世界。她来到他这里,是为了使自己有一个独一无二的不可取代的躯体。但是,他还是把她与其他人等量齐观:吻她们一个样,抚摸她们一个样,对待特丽莎以及她们的身体绝对无所区分。他把她又送回到她企图逃离的世界,送回那些女人中间,与她们赤身裸体地走在一起。
    16
    她老是梦见三个连续的场景:首先是猫儿的狂暴,预示着她生活中的苦难;接着是幻想中多样无穷的死;最后便是她死后的生存,其时,耻辱已变成了一种永恒状态。
    这些梦无法译解,然而给托马斯带来了如此明白无误的谴责,他的反应只能是低着头,一言不发地抚摸着她的手。
    梦是意味深长的,同时又是美的。这一点看来被弗洛伊德的释梦理论给漏掉了。梦不仅仅是一种交流行为(如果你愿意,也可视之为密码交流);也是一种审美活动,一种幻想游戏,一种本身有价值的游演算我们的梦证明,想象——梦见那些不曾发生的事。是人类的最深层需要。这里存在着危险。如果这些梦境不美,它们就会很快被忘记。特丽莎老是返回她的梦境,脑海里老是旧梦重温,最后把它们变成了铭刻。而托马斯就在特丽莎的梦呓下生活,这梦呓是她梦的残忍之美所放射出来的催眠迷咒。
    “亲爱的特丽莎,甜美的特丽莎,我正在失去你吗?”有一次,他们面对面地坐在一家酒店里,他说,“每一夜你都梦见死,好象你真的愿意告别这个世界……”
    那是在白天,理智与意志又回来了。一滴红色的葡萄酒馒慢流入她的杯子:“我毫无办法,托马斯,呵,我明白,我知道你爱我,我知道你对我的不忠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她望着他,眼里充满了爱,但是她害怕即将到来的黑夜,害怕那些梦。她的生活是分裂的,她的白天与黑夜在抗争。
    17
    不论谁,如果目标是“上进”,那么某一天他一定会晕眩。怎么晕法?是害怕掉下去吗?当了望台有了防晕的扶栏之后,我们为什么害怕掉下去呢?不,这种晕眩是另一种东西,它是来自我们身下空洞世界的声音,引诱着我们,逗弄着我们;它是一种要倒下去的欲望。抗拒这种可怕的欲望,我们保护着自己,
    那些裸体女人围着游泳池行进,那些棺材里的尸体为她也是死人面欣喜——这就是她害怕的“底下世界”。她曾经逃离,但这个世界神秘地召唤她回来。这些就是她的晕眩:她听了一种甜美的(几乎是欢快的)呼唤,重新宣读了她的命运和灵魂,听到了没有灵魂者的大聚集在召唤她。虚弱的时候,她打算响应这一召唤,回到母亲那里去;打算驱散她身体甲板上灵魂的水手们;打算趋就到母亲的朋友们中间去,当有人放响屁时跟着笑;还打算和她们一起围着游泳池裸身行走,一起唱歌。
    18
    的确,直到特丽莎离家那天,她一直在反抗母亲。可我们也不要忘记,她同时没有一天不是爱她的。只要母亲用一种爱的声音说话,她愿意为母亲做任何事情。她有勇气离开母亲的唯一原因就是,她从未听到那种声音。
    特丽莎的母亲意识到自己的专横对女儿不再起作用时,便开始给她写一些发牢骚的信,抱怨自己的丈夫、自己的老板、自己的身体以及孩子,并让特丽莎相信她是她一生中唯一的亲人。特丽莎想到,二十中后她终于听到了母亲爱她的声音,她想回到母亲身边去。所有这一切都是因为她眼下感到如此虚弱,被托马斯的不忠弄得如此衰竭不堪。这暴露了她的无能,这种无能总是导向晕眩,导向不可战胜的倒下去的渴望。
    一天,母亲打来电话说她身患癌症,只能活几个月了。消息变成了她对托马斯不忠的绝望反叛。她自责地对自己说,她为了一个男人背叛了母亲,可那个男人并不爱她。她愿意忘记母亲对她施及的一切磨难。她现在已能设身处地对母亲有所理解;她们置身于同样的处境:母亲爱她的继父,正如她爱托马斯,而继父用不忠的行为来折磨母亲,正如托马斯用同样的方式来伤害她。造成母亲怨恨的原由也是她受罪的根源。特丽莎告诉托马斯她母亲病了,她要花一个星期去看她。她的声音里充满恶意。
    托马斯反对她去,感觉到她回到母亲那儿去的真正动因不过是晕眩。他给那个小镇的医院挂了个电话,查找全镇关于癌症的详细记载,不难发现特丽莎的母亲根本没有癌症的怀疑,甚至一年多来从未看过病,
    特丽莎顺从托马斯没有去探视母亲。可几个小时之后,她摔倒在大街上,伤了膝盖。她走路开始步履不稳了,几乎每天都摔交,或者碰到什么东西,至少也得给什么东西绊一下。
    一种无法克制的要倒下去的欲念支配着她。她生活在不断晕眩的状态之中。
    常常摔倒的人总是说:“扶我起来吧。”托马斯不断地耐心把她扶起来,
    19
    “我想与你在我的画室里做爱。那儿象一个围满了人群的舞台,观众不许靠近我们,但他们不得不注视着我们……”
    随着时间的推移,这种景观对特丽莎来说已失去了初始的残酷,甚至开始使她有些兴奋。她与托马斯做爱,总是小声地向他叨念那些细节。
    随后,她突然想到一个办法,可以使她看到托马斯的不忠而不去责怪:他只须带着她,带着她去与情妇幽会!她的身体也许又会成为她们中间最佳的和唯一的。她的身体将成为他的影子,他的助手,他的
    另一个自我。“我会为你去给她们脱衣服的,给她们洗澡,然后把她们带给你……”他们紧紧楼抱在了起时,她总是如此低语。她期望着他们两人融合成一个两性人,其他女人的身体将成为他们的玩物。
    20
    呵,成为他一夫多妻生活中的另一个自我!托马斯根本不愿理解这一点,特丽莎却无法摆脱它。她试图培养自己与萨宾娜的友谊,开始主动为萨宾娜照相什么的。特丽莎应邀去萨宾娜的画室,终于看到了这间宽敞的房子和它的中心部分:那又大,又宽,讲台一样的床。
    萨宾娜把斜靠着墙的画展示给她看:“真是太奇怪了,你以前竟没到这里来过。”她甚至搬出她在学校时画的一张旧画:正在建设中的炼钢厂。那时是最严格的现实主义教育时期(据说非现实主义的艺术是在挖社会主义的墙脚)。以当时争强好胜的精神,她努力使自己比教师还“严格”,作画时隐藏了一一切笔触,画得几乎象彩色照片。
    “这张画,我偶然滴了一点红色颜料在上面。开始我叫苦不迭,后来倒欣赏起它来了。
    它一直流下去,看起来象一道裂缝。它把这个建筑工地变成了一个关合的陈旧景幕,景幕上画了些建筑工地而已。我开始来玩味这士道裂缝,把它涂满,老想着在那后面该看见什么。
    这就开始了我第一个时期的画,我称它为‘在景物之后’。当然,我不能把这些画给任何人看,我会被美术学院踢出来的。那些画,表面上总是一个无懈可击的现实主义世界,可是在下面,在有裂缝的景幕后面,隐藏着不同的东西,神秘而又抽象的东西。“
    停了一下,她又说:“表面的东西是明白无误的谎言,下面却是神秘莫测的真理。”
    特丽莎以高度的注意力凝神倾听,那模样,教授们在他们学生的脸上是不常看到的。她开始领悟萨宾娜的作品,过去的和现在的,的确在处理着同一观念,融会着两种主题,两个
    世界。它们正如常言所说,都有双重暴光。一张风景画同时又显现出一盏老式台灯的灯光。
    一种由苹果、坚果以及一小梯缀满烛光的圣诞树所组合的田园宁静生活,却透现出一只撕破画布的手。
    她突然感到一股对萨宾娜的倾慕之情,因为萨宾娜把她当一个朋友。她的倾慕使畏怯和猜疑缓解了,变成了友谊。
    她几乎忘记了自已是来拍照的。萨宾娜不得不
    提醒她。特丽莎终于把视线从那些画上移开,投向那张摆在房子中央的、讲台一样的床。
    21
    床的旁边是一张小桌,桌上放着一个人头模型,那种理发师们用来放假发的头型。萨宾娜的假发架上没有假发,倒套着一顶圆顶礼帽。“这原是我祖父的。‘她笑笑说。
    这是一种黑黑的、硬硬的圆顶礼帽——特丽莎只在电影里见过,就是卓别林戴的那种。
    她也笑笑,把帽子拿起来打量了一阵,说:“愿意让我拍一张你戴着它的照片吗?”
    这个主意让萨宾娜笑了好久。特丽莎把礼帽放下,拿起照相机开始拍。
    约摸拍了一个小时,她突然问:“照点裸体的怎么样?”“裸体照?”萨宾娜笑了。
    “是的,”特丽莎更大胆地重复她的建议,“裸体的。”
    “那得喝酒。”萨宾娜把酒瓶打开了。
    特丽莎感到自己的身体虚弱起来,也突然结结巴巴起来。萨宾娜端着酒走来定去,谈起了她爷爷,一个小城市的市长。萨宾娜从未见过他,他所留下的东西就是这顶礼帽以及一张与那小城里的显贵们站在高台上的照片。照片已看不清楚,不知他们站在台上干什么,也许他们在主持某个仪式,为某个重要人物的纪念碑揭幕,那个人或许也曾戴过一顶圆顶扎帽出席过某个公众仪式。
    萨宾娜不断地讲礼帽,讲她爷爷,直到喝完第三杯酒,才说:“我马上就转来。”说完闪进了浴室。
    她穿着浴衣走了出来,待特丽莎举起相机选择镜头,她把浴衣打开来。
    22
    这部照相机既是特丽莎观察托马斯的情人的机器眼,又是遮掩自己的面孔的一块面纱。
    萨宾娜花了点时间才把自已的浴衣完全脱掉,这时才发现她所她的境地比自己预计的要尴尬得多。又花了几分钟摆弄姿态,她向特丽莎走去,说:“现在该我给你拍了。脱!”
    萨宾娜多次从托马斯那里听到命令:“脱!”这已深深刻记在她的记忆里。现在,托马斯的情人对托乌斯的妻子发出了托马斯的命令,两个女人被这同一个有魔力的宇连在一起了。这就是托马斯的方式,不是去抚摸对方,向对方献媚,或是恳求对方,他是发出命令,使他与一位女人的纯真谈话突然转向性爱,突如其来,出入意外,温和而又坚定,甚至带有权威的口气。而且他还保持着一定距离:那时候他从不碰一下被他命令的女人。他也常常用这种方式对待特丽莎,尽管说得柔和,甚至近乎耳语,可那是命令,她从未拒绝服从过。现在听到这个命令,她燃起了更为强烈的服从欲望。顺从一个陌生人的指令而行动,本身就是一种特有的疯野;而从一个来自女人而非男人的这种命令,疯野中就包含了更多的狂热。待萨宾娜接过照相机,特丽莎脱了衣服,光着身子站在萨宾娜面前,一副缴了械的样子。的确也是缴了械:她用来遮脸和对准萨宾娜的武器是给缴了。她完全是在接受托马斯情人的怜悯。这个美丽的征服使她陶醉,她希望自己光着身子站在萨宾娜对面的时刻永远不要完结。
    我想,萨宾娜也被这奇特的场景迷住了:她情人的妻子竟奇异地依顺而胆怯,站在她面前。不过按了两三次快门以后,她几乎被自已的迷醉吓住,为了驱散它,便高声大笑起来。
    特丽莎也笑了,两人穿上衣服。
    23
    以往沙俄帝国的一切罪行都被他们谨慎地掩盖着:一百万立陶宛人的流放,成千上万波兰人的被杀害,以及对克里米亚半岛上的鞑靼人的镇压……这些留在我们的记忆之中,却没有留下任何照片资料。迟早这一切将被宣布为捏造的事实。可1968年的入侵捷克可不一样,全世界的档案库中都留下了关于这一事件的照片和电影片。
    捷克的摄影专家与摄影记者们都真正认识到,只有他们是最好完成这一工作的人了:为久远的未来保存暴力的嘴脸。连续几天了,特丽莎在形势有所缓解的大街上转,摄下侵略军的士兵和军官。侵略者们不知道怎么办。他们用心地听取过上司的指示,怎么对付向他们开火和扔石头的情况,却没有接到过怎样对待这些摄影镜头的命令。
    她拍了一卷又一卷,把大约一半还没冲洗的胶卷送给那些外国新闻记者。她的很多照片都登上了西方报纸:坦克;示威的拳头;毁坏的房屋;血染的红白蓝三色捷克国旗高速包围着入侵坦克;少女们穿着短得难以置信的裙子,任意与马路上的行人接吻,来挑逗面前那些可怜的性饥渴的入侵士兵。正如我所说的,入侵并不仅仅是一场悲剧,还是一种仇恨的狂欢,充满着奇怪的欢欣痛快。
    24
    她带了五十张自己全力精心处理的照片去了瑞士,送给了一家发行量极大的新闻图片杂志。编辑和蔼地接待了她,请她坐,看了看照片又夸奖了一通,然后解释,事件的特定时间已经过去了,它们已不可能有发表的机会。
    “可这一切在布拉格并没有过去!”她反驳道,用自己糟糕的德语努力向对方解释,就是在此刻,尽管国家被攻占了,一切都在与他们作对,工厂里建立工人委员会,学生们罢课走出学校要求俄国撤军,整个国家都在把心里话吼出来。“那是你们不能相信的!这儿没有人关心这一切。”
    编辑很乐意一位劲冲冲的妇女走进办公室,打断谈话。那女人递给他一个夹子,说:“这是裸体主义者的海滩杰作。”
    编辑相当敏感,怕这些海滩裸体照片会使一个拍摄坦克的捷克人感到无
    三、误解的词
    1
    日内瓦是大大小小的喷泉和公园之城,公园的室外演奏台不时飘来音乐声。这所大学就隐没在树丛里。弗兰茨刚讲完下午的课,走出大楼,碰上洒水车正在浇洒草地。他心情极好,正要去见他的情妇。她的住处离这里只隔了几条街。他常常顺便去看她,但只是作为一位朋友,没有性的要求。如果他们在日内瓦她的画室里做爱,他就得在一天中奔波于两个女人,即妻子与情人之间。日内瓦还保留着法国的传统,夫妻得睡一床。几个小时之内从一张女人的床转到另一张女人的床,他觉得不论对妻子和情人都是一种耻辱,最终对他也是一种耻辱。
    他爱这个女人已经有好几个月了。这种爱对他来说如此宝贵,他想在他的生活中为她创造出一块独立的天地,一片纯净的禁区。外国大学邀他讲学,现在他全部应允下来。这些还不够满足他新产生的旅行癖,他又开始以一些代表会和座谈会为借口,作为他近来不回家的理由。他的女友时间安排很灵活,可以伴他同赴所有真真假假的演讲活动。在短短的时间里,他已带她见识了许多欧洲城市和一个美国城市。
    “十天后你愿去巴勒莫吗?”弗兰茨问。
    “我更喜欢日内瓦。”她回答。正站在画架前仔细审视一幅作品。
    “你一生怎么能不去看看巴勒莫?”弗兰茨轻轻地试探道,
    “我见过巴勒莫了。”她说。
    “见过?”他语气中露出嫉妒。
    “一个朋友曾经从那儿给我台来一张明信片,就贴在卫生间,你没注意?”
    她给他讲了一个故事:“从前,本世纪初,那里住了一位诗人,老得走不动了,只能让他的抄写员扶着散步。有一天,他的抄写员说:”先生,看,天上有什么!那是飞过这座城市的第一架飞机。‘可这位诗人连眼皮都没有抬,说:“我对它自有想象!’好了,我对
    巴勒莫也自有想象。它和其它所有的城市一样,有同样的旅馆和汽车,而我的画室总是有新的,不同的种种图像。“
    弗兰茨有些沮丧。他已经慢慢地习馈了把他用的爱情生活与出国旅行联系起来,说“让我们去巴勒莫吧”,无疑是向她表示性爱的明确信号;而她说“我更喜欢日内瓦”,无异于说:他的情人不再爱他。
    他怎么会对她这么摸不透?她从未使他有丝毫忧虑之理!事实上,她是一个见面不久就采取性主动的人。他长相很好,学术事业也处于巅峰时期,在专业座谈会上与学术辩论会上所表现的傲气与锐气使同事们都害怕,然而他为什么要天天担心情人的离去?
    我猜想,唯一的解释就是弗兰茨的爱情不是他社会生活的延展,而是相反。爱情只是他乞求对象怜悯的一种欲望。他自己就象一个被缴了械的战俘事先就把对付打击的防卫力量解除了,打击降临时他也就无所惊奇。所以我说,对弗兰茨而言,爱情意味着对某种打击的不断期待。
    正当弗兰茨伤心失意的时候,他的情人把笔放下了,走到另一间房里,拿来一瓶酒,一句话没说便开了瓶盖倒了两杯。
    他立即感到轻松,还有点好笑。这句“我更喜欢日内瓦”并不意味着对方拒绝做爱,相反,只是意味着她厌倦于把做爱与国外城市捆在一起。
    她举起酒杯一干而尽。弗兰茨也喝光了,自然高兴异常。即便把对方不愿去巴勒莫看成实际上爱的呼唤,他还是有点担心:他的情人看来执意要突破他在两人关系中设置的纯洁地带,未能理解他使这种爱摆脱庸俗的尝试,未能理解他把这种爱与他的婚姻家庭彻底划清界线的企图。
    禁止自己与画家情妇在日内瓦做爱,实际上是他娶了另一个女人的自行惩罚。他感到一种背叛的内疚。与妻子的性生活不值一提,但他与妻子仍睡在一张床上,半夜里在彼此沉重的呼吸中醒来,吸入对方身体的气息。真的,他宁愿一个人睡,可结婚的床仍然是婚姻的象征,我们知道,象征性的东西是神圣不可侵犯的。
    每当他躺在妻子旁边,便想起情人会想象他与妻子同床共枕的情景,而每当他想到她,他就感到羞耻。那就是为什么他总希望与妻子睡觉的床和与情人做爱的床,在空间上要离得越远越好。
    他的画家情人给她自己倒了另一杯酒,喝光,仍然一言不发,带着难以揣测的冷漠,慢慢脱掉了短外套,似乎完全无视弗兰茨的存在。她就象一个当着全班即兴表演的学生,要让全班相信她独自一个人在屋子里,没有人看着她。
    她穿着裙子和乳罩站在那里,突然,她(似乎想起她并非一个人在屋子里)久久地盯着弗兰茨。
    这种眼光使他迷惑,他不能明白其中含义。所有的情人都是从一开始就无意识地建立起他们的各种约定,而且互不违反。她刚才盯着他的目光却是约定之外的东西,与平时做爱时的眼光神态毫无共通之处,既不是挑逗,也不是调情,纯粹是一种疑惑询问。问题在于,弗兰茨对它问的什么一无所知。
    她从裙子里退身出来,拉着他的手带向靠墙的一面大镜子。她没让他的手抽出,以同样的疑问的眼光久久打量着镜子,先看自己,然后又看他。
    镜子旁边放着一个套了顶旧圆顶黑礼帽的假发架子。她弯腰取来帽子,戴在自己头上。
    镜子里的形象立即变了:一位身着内衣的女人,一位美貌、茫然而冷摸的女人戴着一顶极不适当的圆顶礼帽,握着一位穿着灰色西装和结着领带的男子的手。
    他实在无法理解情人,只得窘迫地笑了笑。她的脱衣不太象是性挑逗似的额外小把戏,或一次偶然的双份赏赐。他微微笑着表示理解和赞同。
    他期待情人也对他报以微笑,但她没有,只是拉着他的手,站在那儿盯着镜子,先看自己,然后看他。
    事儿开始了,又结束了,他这才开始感到那玩笑(他愉快地想到玩笑本身以及事后的感受都很美妙)拉的时间太长了。他温和地用两个手指托起礼帽的帽沿,微笑着从萨宾娜头上取下来,放回到假发架子上,好象他是在抹掉哪个顽皮孩童涂在圣母玛丽亚像上的胡子。
    几秒钟过去,她仍然一动不动凝视着镜子里的自己。弗兰茨温情地俯吻她,再次求她十天后与他一起去巴勒莫。这一次,她明确表示同意。然后,他走了。
    他又处于极佳心境。被他一生都诅咒为无趣都市的日内瓦,现在看来也显得漂亮而充满奇遇。他站在街上,回头看了看那画室宽大的窗户。春末的天气很热,所有的窗户都加了百叶天篷。他又朝公园走去,公园的尽头,东正教教堂的金色圆顶朝上竖立,象两颗镀金的炮弹,被一种无形的力量悬挂而没有马上倒塌下来。一切都是美好的。他接着走下堤岸,乘公共交通渡船驶向湖的北岸,回家。
    2
    现在就剩萨宾娜自己了。她还是只穿着内衣,回到镜子前,把礼帽又戴上,久久地看着自己,对自己多年来只是为了追寻那失去了的一瞬间而感到惊讶,
    许多年以前,这顶礼帽曾使托马斯拜访她画家时兴致盎然。他戴上帽子,从大镜子里去看自己,镜子也象在日内瓦一样是靠着墙的。他想看看自己作为一个十九世纪的市长是什么摸样。萨宾娜开始脱衣,他便把帽子戴到她头上。他们都站在镜子面前(每次她脱衣时他们总是站在镜子面前),看着他们自己。她脱掉了内衣,头上仍然戴着帽子,在这一瞬间,她意识到他们俩都被镜子中所看到的情景激动了。
    什么能使他们如此激动?几分钟前她也戴着帽子,看起来只不过是个玩笑而已。激动与玩笑真的只是一步之差吗?
    是的。他们通过镜子互相观看,最初几秒钟看到的只是一种笑剧场面,突然,笑剧被一种激动所覆盖:圆顶礼帽不再意味着玩笑,而是意昧着强暴,强暴萨宾娜,强暴她作为一个女人的尊严。她看到自已赤裸的双腿以及从薄薄短裤里隐约透出的阴毛三角区。女式内裤增添了她女性的腿力,可硬帮邦的男子礼帽对她的女性魅力给以否决,亵渎,以及嘲弄。托马斯穿戴整齐地站在身边,这一事实意昧着他们俩所看到的已远非某种纯净的玩笑(如果一直是玩笑,他后来也会不得不脱衣、戴帽什么的);而是一种耻辱。她不但没有唾弃它,反而自豪地挑逗池把它玩味个够,玩昧它的全部价值,好象服从自己的意志去接受公开的强奸。
    突然,她不耐久等,把托马斯拖倒在地板上,不顾帽子滚到桌下,两人在镜子跟前的地毯上翻滚起来。
    让我们回到礼帽上来吧!
    首先,这是一个模糊的记忆,通向被遗忘了的祖父,那位十九世纪波赫明小城市的市长。
    第二,这是她父亲的纪念物。埋葬了父亲质,做哥占古了父母的全部财产,她拒绝不顾廉耻去捍卫一己之权利,便嘲讽地宣称她愿意要这顶礼帽作为难一的遗产。
    第三,这是她与托马斯多次性爱游戏中的一个道具。
    第四,这是她有意精心培养的独创精神的一个标志。她移居时没带多少东西,而带了这又笨又不实用的东西,意昧着她放弃了其它更多实用的东西。
    第五,现在她佳在国外,这顶帽子成了一件伤感物。她去苏黎世见托马斯,就带着这顶帽子,打开旅馆房门时头上也正戴着它。可有些她没有预料到的事发生了:这顶帽子不再新鲜有趣和刺激性欲,仅仅变成了一座往昔时光的纪念碑。他们俩都感动了。他们象是第一次做爱,不是一种猥亵的性游戏。这次见面也不是他们性交往的一种继续,不能象以面那样每次都有机会想出一些新的小小淫乱。这次会见是一种时间的回复,是他们共同历史的赞歌,是那远远一去不可回的没有伤感的过去的伤感总结。
    这顶礼帽是萨宾娜生命乐曲中的一个动机,一次又一次地重现,每次都有不同随意义,而所有的意义都象水通过河床一样从帽子上消失了。我们也许能称它为赫拉克利特河床(“你不能两次定入同一条河流”):这顶帽子是一条河床,每一次萨宾娜走过都看到另一条河流,语义的河流:每一次,同一事物都展示出新的含义,尽管原有意义会与之反响共鸣(象回声,象回声的反复激荡),与新的含义混为一体。每一次新的经验都会产生共鸣,增添着浑然回声的和谐。托马斯与萨宾娜在苏黎世的旅馆里被这顶帽子的出现所感动,做爱时几乎含着热泪,其原因就是这黑色的精灵不仅仅是他们性爱游戏的遗存,而且是一种纪念物,使他们想起萨宾娜的父亲,还有她那位生活在没有飞机与汽车时代的祖父。现在,我们站在这个角度,也许比较能理解萨宾娜与弗兰茨之间的那道深渊了:他热切地听了她的故事,而她也热切地听了他的故事。但是,尽管他们都明白对方言词的逻辑意义,但不能听到从它们身上淌过的语义之河的窃窃细语。所以,当她戴着这顶礼帽出现在他面前,弗兰茨感到不舒服,好象什么人用他不懂的语言在对他讲话;既不是猥亵,也不是伤感,仅仅是一种不能理解的手势。他不舒服是因为它太缺乏含义。
    人们还很年轻的时候,生命的乐章刚刚开始,他们可以一起来谱写它,互相交换动机(象托马斯与萨宾娜相互交换礼帽的动机),但是,如果他们相见时年岁大了,象萨宾娜与弗兰茨那样,生命的乐章多少业已完成,每一个动机,每一件物体,每一句话,互相都有所不一样了。
    如果我把萨宾娜与路兰茨的谈话记下来,可以编出一本厚厚的有关他们误解的词汇录。
    算了,就编本小小的词典,也就够了。
    3
    误解小辞典“女人”
    萨宾娜并没有选择一个作女人的命运。我们所没有选择的东西,我们既不能认为是自己的功劳,也不是自己的过错。萨宾娜相信她不得不采取正确的态度来对待非已所择的命运。
    在她看来,反抗自己生为女人是愚蠢的,骄傲于自己生为女人亦然。
    他们初交时,弗兰茨以一种奇怪的强调性口吻宣称:“萨宾娜,你是个女人。”她不明白,为什么他要象哥伦布发现新大陆一样,一本正经地强调这众所周知的事实。只到近来,她才明白了“女人”这个词的含义,明白了他何以作那么不同寻常的强调。在他眼中,女人不仅意味着人类两性之一,这个词代表着一种价值。并非任何妇女都堪称为女人。在弗兰茨眼中,如果萨宾娜是一个女人,他妻子克劳迪又是什么呢?二十多年前,结识克劳迪几个月之后,她威胁他说,如果他抛弃她,她便自杀。弗兰茨被她的威胁迷惑了。他并不是特别喜欢克劳迪,但被对方的爱蒙骗了。他感到自己配不上这么伟大的爱,感到自己欠了她一个深深的鞠躬。
    他回报鞠躬如此之深竟是娶了她。尽管克劳迪再末重视过那种伴以自杀威胁之词的热烈情感,而他的心中却记忆长存,思虑常驻:决不能伤害她,得永远尊敬她内在的女人。
    这是一个有趣的公式:不是“尊敬克劳迪”,而是“尊敬克劳迪内在的女人”。
    如果克劳迪本人便是女人,那么谁是他必须永远尊敬的那个隐藏在她身内的女人呢?也许是柏拉图理想中的女人?
    不。是他的母亲。他决不会想到说,他尊敬他母亲身内的女人。他崇拜母亲,不是母亲身内的什么女人。他的母亲与柏拉图理想中的女人是一回事,全然一致。
    他十二岁那年,母亲被弗兰茨的父亲抛弃,突然发现自己很孤单。孩子怀疑有什么严重的事发生了,可母亲怕使他不安,用温和而无关紧要的话掩盖了这一幕。父亲走的那一天,弗兰茨和母亲一起进城去。离家时,他发现母亲的鞋子不相称,犹豫不决,想指出她的错误,又怕伤害她。在他与母亲一起在城里走的两个钟头,他的眼睛没有离开过她的脚。这是他第一次体会到难受意昧着什么。[忠诚与背叛“
    从孩提时代到陪伴她走向墓地,他始终爱她。记忆中的爱也是连绵不绝。这使他感到忠诚在种种美德中应占最高地位:忠诚使众多生命连为一体,否则它们将分裂成千万个瞬间的印痕。
    弗兰茨常跟萨宾娜谈起他母亲,也许他有一种无意识的用心:估摸着萨宾娜会被他忠诚的品行历迷住,那样,他便赢得了她。
    他不知道,更能迷住萨宾娜的不是忠诚而是背叛。“忠诚”这个词使她想起她父亲,一个小镇上的清教徒。连星期天,他都在画布上描画森林里的落日与花瓶中的玫瑰。多亏了他,她从小便开始画画了。十四岁那年,她爱上了一个与她一般年纪的男孩。父亲吓坏了,一年没敢让她独自出门。有一天,他又拿毕加索的复制品给她看,取笑那些画。她不能与她十四岁的同学恋爱,至少是可以爱上立体派的。她完成学业,满心欢快地去了布拉格,感到自己终于能背叛家庭了。
    背叛。从我们幼年时代起,父亲和老师就告诫我们,背叛是能够想得到的罪过中最为可恨的一种。可什么是背叛呢?背叛意味着打乱原有的秩序,背叛意味着打乱秩序和进入未知。萨宾娜看不出什么比进入未知状态更奇妙诱人的了。
    她是美术学院的学生,但不能象毕加索那样画画。这正是所谓社会主义现实主义被规定独尊的时代,是成批制作共产主义政治家们肖像的时代,她要背叛父声的愿望总不能如愿以偿:这种共产主义只不过是另一个父亲罢了。这位父亲同样严格地限制她,同样禁止她的爱(清教徒时代)以及她的毕加索。如果说她终于与一位二流演员结了婚,只是因为那人有着怪汉子的名声,同样不为两种父亲所接受。
    随后,母亲去世了。就在她参加葬礼返回布拉格之后,她接到了父亲因悲伤而自杀的电报。
    她突然感到良心的痛苦:那位画花瓶玫瑰和憎恶毕加索的父亲真是那么可怕吗?担心自己十四岁的女儿会未婚怀孕回家真是那么值得斥责吗?失去妻子便无法再生活下去真是那么可笑吗?
    她又一次渴望背叛:背叛自己的背叛。她向丈夫宣布,她要离开他。(她现在与其把他看成一个怪人不如说把他看作于今不能自投的醉鬼。)
    但是,如果我们背叛乙,是为了我们曾经背叛了的甲,那倒不一定意味着我们抚慰了甲。一个离了婚的画家,其生活与她背叛了的父母的生活丝毫不相似。第一次的背叛不可弥补,它唤来的只是后面一连串背叛的连锁反应,每一次的背叛都使我们离最初的反叛越来越远。[音乐“
    对弗兰茨来说,音乐能使人迷醉,是一种最接近于酒神狄俄尼索斯之类的艺术。没有谁真正沉醉于一本小说或一幅画,但谁能克制住不沉醉于贝多芬的第九交响乐、巴脱克的钢琴二重奏鸣曲、打击乐以及“硬壳虫”乐队的白色唱片集呢?弗兰茨对古典音乐和流行音乐无所区分,认为这种区分实在过时而虚假。他象爱莫扎特一样爱摇滚乐。
    他认为音乐是一种解放的力量,把他从孤独、内省以及图书馆的尘埃中解放了出来,打开了他身体的大门,让他的灵魂走人世间,获得友谊。他爱跳舞,遗憾萨宾娜没有他那样的热情。他们一起坐在餐厅里,吃饭时听到附近喇叭里传出轰轰的音乐并伴有重重的打击声响。
    “真是恶性循环,”萨宾娜说,“音乐越放越响,人翻会变成聋子。因为他们变聋,音乐声才不得不更响。”“你不喜欢音乐吗?”弗兰茨问。
    “不喜欢。”她又补充,“不过在一个不同的时代里……”她想着巴赫的时代,那时的音乐就象玫瑰盛开在雪原般的无边无际的寂静之上。从童年起她开始追求音乐,就领受着噪音妨碍。在美术学院那几年,学生们整个暑假都要求在青年港地度过。他们住在一色的屋子里,一起去钢厂建锻工地劳动,工地上高音喇叭里的音乐从早上五点直吼到晚上九点。尽管乐曲是欢快的,但她感到好象是哭嚎。没有什么地方可以躲避,即使躲进公共厕所,躲入被褥。任何地方都有喇叭。那声音象一群猎狗一直骚挠着她的安宁。
    那时她想,只有在那里才有这样专横的音乐统治。到了国外,她才发现把音乐变为噪音是一个必经的过程,人类由此而进入了完全丑陋的历史阶段。完全丑陋的到来,首先表现在无所不在的听觉丑陋:汽车,摩托,电吉他,电钻,高音喇叭,汽笛……而无所不在的视觉丑陋将接踵而至。
    饭后,他们上楼去自己房里做爱。弗兰茨入睡时思维已开始失去了连贯性,回想起吃饭时噪杂的音乐声,对自己说:“噪音可有个好处,淹没了词语。”他突然意识到他一生什么也没有干,只是谈话,写作,讲课,编句子,找出公式然后修正它们,到头来呢,文字全不准确,意思皆被淹没,内容统统丧失,它们变成了废话,废料,灰尘,砂石,在他的大脑里反复排徊,在他的头颅里分崩离析,它们成了他的失眠症,他的病。所以,在那一刻,他朦朦胧胧却全心全意期待着的是没有任何束缚的音乐,是一种绝对的声音。它包容着一切愉悦与欢乐,它是超强音,是窗户发出的格格震荡,将一劳永逸地吞没他的痛苦,无聊,以及空洞的词语。音乐是对句子的否定,是一种反词语!他期望与萨宾娜久久地拥抱,不再说一句话,不再讲一个宇,让这音乐的狂欢之雷与他的性高潮吻合在一点。然后,幻想中的极乐喧嚣终于象催眠曲一样,使他睡着了。[光明与黑暗“
    对萨宾娜来说,生活就意昧着观看。观看被两条界线局限着,一种是强光,使人看不见,另一种是彻底的黑暗。也许这就是萨宾娜厌恶一切极端主义的原因。极端主义意味着生命范围的边界。不论艺术上或政治上的极端主义激情,是一种掩盖着的找死的渴望。在弗兰茨那里,“光明”不会与某张日暖风和的风景画相联系,而会使他想起光源本身:太阳,灯泡,聚光灯。弗兰茨的联想总是一些熟悉的比喻,如:正直的太阳,理智的光辉,等等。
    黑暗如同光明一样地吸引他。这些天来,他知道做爱前关掉灯委实可笑,总是留一盏小灯照着床。然而,他深入萨宾娜的那一刻,却合上了眼睛,渗透了全身的快乐呼唤着黑暗。
    黑暗是纯净的,完美的,没有思想,没有梦幻;这种黑暗无止无尽,无边无际;这种黑暗就是我们各人自身历带来的无限。(是的,如果你要寻找无限,只要合上你的眼睛!)
    在他全身浸透快乐的一脚间,弗兰茨自己崩溃了,融化在黑暗的无限之中。自己变成了无限。一个人在他内在的黑暗中长得越大,他的外在形态就变得越小。一个闭着眼睛的人,便是一个受到毁伤的人。萨宾娜发现弗兰茨的模样乏味无趣,也闭上眼避免去看他。但是对她来说,黑暗并不意昧着无限,却意味着观看事物时的不满,被看事物的否定,以及拒绝观看。
    4
    萨宾娜有一次让自己参加了移民朋友的聚会。象往常一样,他们又在反复推敲他们应该或不应该拿起武器去反苏。身处安全的移民生活中,他们自然显得乐意战斗。萨宾娜说:“你们为什么不回去打仗呢?”
    话说得不合时宜。一位烫着灰色卷发的男人,用长长的食指指着她:“这可不是说话的样子。你们都对所发生的一切负责。你也是。反对共产党当局你傲了什么?你做的也只是画画儿……”
    在萨宾娜的国家里,评价和检查老百姓司空见惯己成原则,本身就是无休无止的社会活动。如果某个画家要办个展览,一位普通公民要领取去国外海滩旅行的签证,或一个足球运动员要参加国家队,那么马上可以收集到一大批推荐信或报告(从门房、同事、警察、地方党组织以及有关工会那里来的),由专门的官员将此综合,补充,总结。这些报告与美术才华、踢球技巧、或需要咸腥海洋空气的疾病毫无关系,它们只说明一个问题:“公民的政治情况”。(用另一句话说就是,这位公民说过什么,想过什么,行为如何,在五一游行集会中表现如何。)每一件事(一
    天天的生存,工作中的升迁,度假)都有赖于这种评
    价过程的结果,因此每一个人(无论他是否要为国连
    队踢球,或是否获准展览作品,是否去海滩度假),都
    必须蹈规蹈矩努力表现以取得优良的评价。
    这就是萨宾娜听到灰头发男人讲话时所想到的。他不关心他的同胞们是否足球运动员或画家(在这一群移民中,没有一个捷克人对萨宾娜的作品表示过任何兴趣);只关心他们是否反对共产主义,积极地或消极地?真正实在地或是表面地?从一开始就反还是从移居国外以后?
    她是一个画家,曾经细心留意并记住了那些对调查别人满有热情的布拉格人的生理特征。他们都有比中指稍长一些的食指,并且爱用它去指那些偶然与他们谈谈话的人。事实上,直到1968年,统治了这个国家十四年的总统诺沃提尼,正是曾经掀动着与其酷似的这种理发店里做出来的波浪灰发,用最长的食指指向中欧所有的居民。
    这位尊贵显眼的移民不曾看过萨宾娜的画,从画家嘴里听说他象诺沃提尼,脸变得排红,自一阵,又红一阵,最后转为掺白。他想说什么,什么也没说出来,只得沉默。直到萨宾娜站起来离开,大家也都沉默着。
    这使她很不高兴。走到街上,她问自己为什么要费那么多心思与捷克人保持接触。她与他们有什么关系?是地域吗?如果问他们中的每一个人,祖国的名字在他们心目中将引起何种联想,各人头脑闪现的国土状貌肯定迥异,整一的可能势必勾销。
    那么是文化吗?可什么是文化?音乐吗?德沃夏克和雅那切克吗?是的。但如果一个捷克人没有音乐感受又怎么办?这样,做捷克人的实质意义便烟消雾逝。
    那么是伟人吗?是胡斯?刚才房子里的人都没有读过他的一页书。他们能理解的事只是那火焰,他被烧死在火刑柱上时那光辉的火焰,那光荣的灰烬。于是,对于他们来说,身为捷克人的实质意义除了灰烬,再没有什么。唯一能使他们聚合在一起的东西,便是他们的失败与他们的相互指责。
    她走得很快,与那些移民分裂的想法更使她不安。她知道自己是不公正的,毕竟还有另一些捷克人,与那有长长食指的人完全不一样。何况她那段小议论后的难堪沉默,也没有表明他们都反对她。没有,他们也许是被这突然的愤怒搞昏了头,没有理解他们都是受制于移民生活的人。那么为什么她不原谅他们?为什么不把他们都看成可怜的被抛弃了的上帝之造物?
    我们知道为什么。她背叛了她的父亲,生活便向她敞开了背叛的漫漫长途。每一个吸引她的背叛是罪恶也是胜利。她不愿意遵守秩序;她拒绝服从秩序——拒绝永远和同样的人在一起讲同样的话!这就是她被自己的不公平所困扰的原因。但这并非心情不悦,恰恰相反,萨宾娜的印象中,这是一次胜利,有看不见的人还在为她热烈鼓掌。
    自我陶醉一瞬间滑向极度痛苦:漫漫长途总有尽头!迟早她不得不结束
    四、灵与肉
    1
    特丽莎回到家中差不多已是早晨一点半了。她走进浴室,穿上睡衣,在托马斯身边躺下来。他睡着了。她俯下身子去吻他,察觉他头发里有一股奇怪的气味;又吸了一口气,结果还是一样。她象一条狗上上下下嗅了个遍才确定异物是什么:一种女人下体的气味。
    六点钟,闹钟响了,带来了卡列宁最辉煌的时刻。他总是比他们起得早,但不敢搅扰他们,耐心地等待闹钟的铃声,等待铃声赐给他权利,好跳到床上去用脚踩他们以及用鼻子拱他们。偶尔,他们也企图限制他,推他下床,但他比他们任性得多,总是以维护自己的权利而告结束。特丽莎后来也明白了,她的确也乐意由卡列宁把她带进新的一天。对他来说,醒来是绝对令人高兴的,发现自己又回到了人世时,他总是显露出一种天真纯朴的惊异以及诚心诚意的欢喜。而在她那一方面,醒得极不情愿,醒来时总有一种闭合双限以阻挡白昼到来的愿望。
    现在,他立在门厅口凝视着衣帽架,那里接着他的皮带和项圈。她给他套上项圈系好皮带,带他一起去买东西。她要买点牛奶、黄油、面包,同往常一样,还有他早餐用的面包圈。他贴在她身边跑着,嘴里叼着面包,吸引旁人的注意之后洋洋自得为之四顾。一到家,他叼着面包围躺在卧房门口,等待托马斯对他的关注,向托马斯爬过去,冲他狺狺地叫,假定他要把那面包圈儿夺走。每天都如此一番。他们在屋子里至少要互相追逐五分钟之久,卡列宁才爬到桌子底下去狼吞虎咽消受他的面包圈。
    这一次,他白白地等候着这一套早晨的仪礼。托马斯面前的桌上有一台小小的晶体管收音机,他正在专心听着。
    2
    这是一个有关捷克移民的节目,一段私人对话的录音剪辑,由一个打入移民团体后又荣归布拉格的特务最近窃听到的。都是些无意义的瞎扯,夹杂着一些攻击占领当局的粗话,不时还能听到某位移民骂另一位是低能儿或者骗子。这些正是广播的要害所在。它不仅证明移民在说苏联的坏话(这已经不会使任何捷克人惊讶不安),而且还表明他们在互相骂娘,随便使用脏字眼。人们乎常可以整日讲脏话,在打开收音机听到某位众所周知令人肃然的角色在每句话里也夹一个“他娘的”,他们毕竟会大为失望。
    “都是从普罗恰兹卡开的头。”托马斯说。
    普罗恰兹卡是位四十岁的捷克小说家,精神充沛,力大如牛,在1968年以前就大叫大嚷公开批评时政。后来,他成为“布拉格之春”中最受人喜爱的人物,把那场随着入侵而告结束的共产主义自由化搞得轰轰烈烈。入侵后不久,报界发起了一场攻击他的运动,但越玷污他,人们倒越喜欢他。后来(确切地说是1970年),电台播出了一系列他与某位教授朋友两年前的私人谈话(即1968年春)。他们俩很长的时间都没有发现,教授的住宅已被窃听,他们每一行动都受到监视。普罗情兹卡喜欢用夸张、过激的话与朋友逗乐,而现在这些过激的话成了每周电台的连续节目。秘密警察制造并导演了这一节目,费尽心机向人们强调普罗恰兹卡取笑朋友们的插料打浑——比如说,对杜布切克。人们一有机会就要挖苦朋友的,但现在与其说他们被十分可恨的秘密警察吓住了,还不如说他们是被他们十分喜爱的普罗恰兹卡给惊呆了。
    托马斯关了收音机说:“每个国家都有秘密警察,在电台播放录音的秘密警察,只可能在布拉格有,绝对史无前例!”
    “我知道一个前例,”特丽莎说,“我十四岁的时候写了一本秘密日记。我怕有人看到它,把它藏在顶楼上。妈妈嗅出了它。有一天吃饭,我们都埋头喝着汤,她从口袋里拿出日记说:”好了,诸位现在仔细听一听。‘她读了几句,就哈哈大笑。他们都笑得无法吃饭。“
    3
    他总是让她躺在床上,自己独自去吃早饭,可她不服从。托马斯工作从早上七点到下午四点,而她工作则从下午四点到半夜。如果她不与他一道吃早饭,两人能一块儿谈话的时间便只有星期天了。正因为如此,她早上总要跟着他起身宁可以后再去睡觉。
    这天早上,她恐怕不能再睡下了,十点钟她得去佐芬岛的蒸汽浴室。蒸汽浴室是众人向往之地,但只能容纳少许人,想进去的唯一办法是拉关系。谢天谢地,托马斯从前一个病人的朋友是一位1968年后从大学迁来的教授,他妻子便是浴室的出纳。于是,托马斯拜托那病人,病人拜托教授,教授又托付妻子,特丽莎每周便可轻易地得到一张票了。
    她走着去的。她恨车上总是挤满了人,挤得一个挨一个互相仇恨地拥抱,你踩了我的脚,我扯掉你的衣扣,哇哇地嚷着粗话。
    天下着毛毛细雨,人们撑开伞遮住脑袋匆匆走着。一下子,圆拱形的伞篷互相碰撞,街上拥挤起来。特丽莎前面的男人都高高把伞举起给她让路,女人们却不肯相让,人人都直视前方,让别的女人甘拜下风退缩一旁。这种雨伞的会集是一场力量的考验。特丽莎开始都让路,意识到自己的好心得不到好报时,也开始象其他的女人紧抓住伞柄,用力猛撞别人的伞篷。没有人说“对不起”,大多数时候人们都不说话,尽管有一两次她也听到有人驾“肥猪,或”操你娘!“
    老少娘们儿都用伞武装起来了,年轻一些的更象铁甲武士。特丽莎回想起入侵的那些天,身穿超短裙手持长杆旗帜的姑娘们,对入侵者进行性报复:那些被迫禁欲多年的入侵士兵,想必以为自己登上了某个科幻小说家创造出来的星球,绝色女郎用美丽的长腿表示着蔑视,这在入侵者国家里是五六百年来不曾见过的。
    她给那些坦克背景前面的年轻姑娘拍过许多照片,她是多么钦佩她们!而现在这些同样的姑娘却在与她撞击,恶意昭昭,她们准备用抗击外国军队的顽强精神来反击一把不愿给她们让路的雨伞。
    4
    她来到古城广场。这里有梯思教堂严峻的塔尖,哥特式建筑的不规则长方形,以及巴罗克式的建筑。古城的市政厅建于十四世纪,曾一度占据了整个广场的一侧,现在却一片废墟已有二十七年。华沙、德累斯顿、柏林、科隆以及布达佩斯,在第二次大战中都留下了可怕的伤痕。但这些地方的城民们都重建了家园,辛勤地恢复了古老历史的遗存。布拉格的人民对那些城市的人民怀着一种既尊敬又自卑的复杂心理。古城市政厅旧址只是战争毁灭的唯一标志了。他们决定保留这片废墟,是为了使波兰人或德国人无法指责他们比其它民族受的苦难少些。在这光荣的废墟前面,在战争留给今天和永恒的罪恶遗迹面前,立着一座钢筋水泥的检阅台,供某种示威集会用,或方便于共产党过去或将来召集布拉格的群众。看着古城市政厅的残迹,特丽莎突然想起了母亲,想起她那反常的需要:揭露人家的灾难和人家的丑陋,展示人家的悲惨,亮出别人断臂的残胶并强迫全世界都来围观。最近的一切都使她想起母亲。她逃离出来已逾七年的母亲世界似乎又卷士重来,前后左右把她团团围位。正因为如此,那天早上她对托马斯谈起,母亲如何在饭桌前边读她的秘密日记边发出狂笑。当一种茶余饭后的私下交谈都拿到电台广播时,这说明什么呢?不说明这个世界正在变成一个集中营吗?
    几乎从孩提时代起,特丽莎就用这个词来表达她对家庭生活的感觉。集中营是一个人们常常日夜挤在一堆的世界。粗野与强暴倒只是第二特征(而且不是完全不可缺少的)。集中营是个人私生活的完全灭绝。普罗恰兹卡就住在集中营里,因此不能有私生活的掩体供他酒后与朋友闲谈。(他的致命错误是自己居然不知道2)特丽莎与母亲佐在一起时,也是在集中营里。她几乎从小就知道集中营,既不特别异常也不令人吃惊,倒是个很基本的什么东西,我们在给定购这里出生,而且只有花最大的努力才能从这里逃出去。
    5
    女人们坐在三条成梯形排列的长凳上,挤得那么紧,不碰着是不行的。特丽莎旁边是一位三十来岁的女人,一个劲出汗,有十分漂亮的脸蛋,从双肩垂下一对大得难以置信的奶子,身子稍一动,它们就晃荡个不停。那女人站起来时,特丽莎看见她的屁股也象是两个大麻袋,与漂亮的脸丝毫接不上边。
    也许这个女人也常常站在镜子前看自己的身体,如同特丽莎从小就想从那里窥视自己的灵魂。她一定也怀着巨大的希望,想把自己的身体当作灵魂的显示。不过,这接着四个皮囊的躯壳反射出来的灵魂,将是多么骇人可怕呵。
    特丽莎站起来,在喷头下把自己冲洗干净,走到外边去。天还下着毛毛细雨。她站在瓦塔瓦河面一块啪啪作响的甲板上,一块几平方英尺的高木板,让她逃避了城市的眼睛。她朝下看见了刚才一直想着的那女人的头,正在奔腾的江面上起伏浮动。
    女人朝她笑了笑。她有精巧的鼻子,棕色的大眼睛和带孩子气的眼被。
    她爬下梯子时,苗条的身貌让路绘两套颤抖着的大皮爱,还有皮爱左右两边甩出的一颖颖冰凉水殊。
    6
    特丽莎进屋去穿衣,站在大镜子前面。
    不,她的身体没有什么可怕的东西,胸前也没洼什么大皮爱。事实上,她的乳房很小,母亲就常常嘲笑她只有这样小的乳房。直到托马斯来以前,她一直对自己的小乳房心情复杂。大小倒无所谓,只是乳头周围又黑又大的一圈使她感到屈辱。假使她能设计自己的身体的话,她会选择那种不打眼的乳头,拱弧线上的乳头不要挺突,颜色也要同皮肤色混为一体。她想她的乳晕就象原始主义画家为客人画的色情画中的深红色大目标一样。
    瞧着自己,她想知道,如果她的鼻子一天长一毫米的话她会是个什么样子,要多久她的脸才能变得象别人的一样?
    如果她身体的各个部分有的长大,有的缩小,那么特丽莎看上去就不再象她自己了,她还会是自己吗?她还是特丽莎吗?
    当然,即使特丽莎完全不象特丽莎,体内的灵魂将依然如故,而且会惊讶地注视着身体的每个变化。
    那么,特丽莎与她身体之间有什么关系呢?她的身体有权利称自己为特丽莎吗?如果不可以,这个名字是指谁呢?仅仅是某种非物质和无形的东西吗?
    (特丽莎从儿时起就思考着这些问题。的确,只有真正严肃的问题才是一个孩子能提出的问题,只有最孩子气的问题才是真正严肃的问题。这些问题是没有答案的。一个没有答案的问题就是一道不可逾越的障碍,换一句话说,正是这些无解的问题限制了人类的可能性,描划了人类生存的界线。)
    特丽莎站在镜子前面迷惑不解,看着自己的身体象看一个异物,一个指定是她而非别人的异物。她对此厌恶。这个身体无力成为托马斯生活中唯一的身体,它挫伤和欺骗了她。整整一夜她不得不嗅着他头发里其他女人下体的气味!
    她突然希望,能象辞退一个佣人那样来打发自己的身体:仅仅让灵魂与托马斯呆在一起好了,把自已的身体送到世间去,表现得象其他女性身体一样,表现在男性身体旁边。她的身体不能成为托马斯唯一的身体,那么在她一生最大的战役中已经败北,只好自个儿一走了之!
    7
    她回到家,逼着自己站在厨房里随意吃了点午饭,已是三点半了。她给卡列宁套上皮带,走着去城郊(又是走!)她工作的旅店。她被杂志社解雇以后就在这家旅店的酒吧干活。那是她从苏黎世回来后几个月的事了:他们终究不能原谅她,因为她曾经拍了一个星期的入侵坦克。她通过朋友找到了这份工作,那里的其他人都是被入侵者砸了饭碗的人,暂时在这里避避风:会计是一位前神学教授,服务台里坐着一位大使(他在外国电视里抗议入侵)。
    她又一次为自己的腿担忧。还在小镇餐馆里当女招待时,她看到那些老招待员腿上都是静脉曲张,就吓坏了。这种职业病源是每天端着沉重的碗碟,走,跑,站。但新工作没有那么多要求。每次接班,她把一箱箱沉重的啤酒和矿泉水拖出来,以后要做的事就只是站在餐柜后面,给顾客上上酒,在餐柜旁边的小水槽里洗洗酒杯。做这一切的时候,卡列宁驯服地躺在她脚旁。
    她结完帐,把现金收据交给旅馆头头,已经过半夜了。她去向那位值夜班的大使告别。
    服务台后面的门通向一间小屋,还有一张他可以打个腕的窄床。值班床上的墙上方贴着他自己和许多人的镶边照片,那些人冲着镜头笑,跟他握手,或者伴他坐在桌子边上签写什么东西。有些照片附有亲笔签名。这个光荣角里还陈列着一张照片,那是他自己与面带微笑的肯尼迪。
    这天晚上,特丽莎走进这间屋子,发现他的交谈者并非肯尼迪,而是一位六旬老翁。她从未见过此入,那老头一见她也立即住了嘴。
    “没关系,”大使说,“她是朋友,在她面前你尽可随便说话。”然后又对她说,“他儿子今天给判了五年。”
    她后来才知道,在入侵开始的那几天,这老头的儿子和一些朋友一直监视着入侵特种兵部队的某所大楼,看见有些捷克人在那里进进出出,显然是为入侵者服务的特务,他和朋友们就跟踪那些人,查清他们的汽车牌号,把情报通知前杜布切克的秘密电台和电视台,再由他们警告公众。在这一过程中,孩子与他的朋友曾彻底搜查过一个叛国贼。
    孩子的父亲说:“这张片子是唯一罪证,他们亮出来以前,他什么也不承认。”
    他从钱包里取出一张报纸的剪样:“这是从1968年的《时报》上剪下来的。”
    照片是一个小伙子掐着另一个人的喉头,后面有围观的人群。照片标题是:《惩办勾结者》。
    特丽莎松了口气,那不是她拍的照片。
    她带着卡列宁回家,步行穿过夜幕下的布拉格,想着她那些拍摄坦克的日子。他们是多么天真,以为自己拍照是冒着性命为祖国而战,事实上这些照片却帮了警察局的忙。
    她一点半才到家。托马斯睡着了,头发散发出女人下体的气味。
    8
    什么是调情?有人可能会说,调情就是勾引另一个人使之相信有性交的可能,同时又不让这种可能成为现实。换句话说,调情便是允诺无确切保证的性交。
    特丽莎站在酒柜后,那些要她斟酒的男人都与她调情。她对那些潮水般涌来没完没了的奉承话、下流双关语、低级故事、猥亵要求、笑脸和挤眉弄眼……生气吗?一点儿也不。她怀着不可抑制的欲望,要在社会底层暴露自己的身体(那个她想驱逐到大千世界里的异体)。
    托马斯总是努力使她相信,爱情与做爱是两回事。她当时拒绝理解这一点,而现在,她周围全是她毫不在乎的男人,与他们做爱会怎么样呢?如果只以那种称为调情的、即无保证的允诺形式,她渴望一试。
    不要误会,特丽莎并不希望报复托马斯,只是希望为自己的混乱找条出路。她知道自己已成了他的负担:看待事物太严肃,把一切都弄成了悲剧,捕捉不住生理之爱的轻松和消遣乐趣。她多么希望能学会轻松!她期望有人帮助她去掉这种不合时代新潮的态度。
    对某些女人来说,如果调情只是她们的第二天性,是不足道的日常惯例;对特丽莎来说,调情则上升为一个重要的研究课题,目的是告诉她:她是谁,她能做些什么。她把这一问题变得重要而严肃,使之失去了轻松,变得有逼迫感,变得费劲,力不胜任。她打破了允诺和不给保证之间的平衡(谁能保持平衡即说明他有调情的精湛技巧);过分热情地允诺,却没表达清楚这个允诺中包含着她未作保证的另一方面。换一句话说,她绘每一个人的印象就是她准备接受任何人。男人们感到已被允诺,一旦他们向她要求允诺兑现,却遭到强烈的反抗。他们对此的唯一解释只能是,她是狡诈的,蓄谋害人。
    9
    一天,一个约摸十六岁的少年坐在柜前的凳子上,好生生的谈话中不时跳出一些挑逗字眼,如同作画时画错了一条线,既不能继续画下去又不能抹掉。
    “那是你的一双腿。”
    “你的眼睛能看透木头嘛!”她回敬道。
    “我在街上就看见你了。”他回答。这时她转身去侍候别人。等她忙完了,他要一杯白兰地。她摇了摇头。
    “我十八岁了!”他抗议。
    “把身份证给我看看。”特丽莎说。
    “不!”少年回答。
    “那么来点软饮料?”特丽莎说。
    少年一言不发起身就走了。约半个小时之后,他又转来,动作夸张地找了张凳子坐下,十步之内都能嗅到他口里的酒气。“软饮料拿来!”他命令。
    “怎么啦,你醉了!”特丽莎说。
    少年指着特丽莎身后墙上接的一块牌子:严禁供应未成年孩子酒精饮料,说:“禁止你们卖酒给我,但禁不住我喝酒。”
    “你在哪儿喝醉的?”特丽莎问。
    “对门的酒吧。”他哈哈大笑,再一次要软饮料。
    “你干嘛不在那儿喝?”
    “因为我想看见你,我爱你。”
    他的脸古怪地扭曲着,特丽莎很难断定他是讥笑、是求爱、还是开玩笑。或者他纯粹只是醉得不知自己在胡说些什么。
    她把软饮料放在他面前,回到别的顾客那里去了。“我爱你”这句话似乎使少年用尽了力气,他默默地喝光了酒,把钱放在柜台上,没等特丽莎有机会看他便溜走了。
    他走了一会儿,一个秃顶的矮个子喝着他的第三杯伏特加说:“你应该知道,给年轻人喝酒是犯法的。”
    “我没给他酒,那是软饮料!”
    “我看见你倒了什么!”
    “你说什么?”
    “再给我一杯伏特加,”秃头又加了—J句,“我已经看你有一阵子啦。”
    “闭嘴!也不感谢一个漂亮姑娘给你的跟福?”一个正好走近酒柜的高个头男人,见此情景插了进来。
    “站一边去吧!”秃子叫道,“关你什么事?”
    “那我又问一句,关你什么事?”高个头反驳。
    待特丽莎端上伏特加,秃子一饮而尽,付上钱,走了。
    “谢谢你。”特丽莎对高个头说。
    “不用谢。”高个头说完也走了。
    10
    几天后,他又到酒吧来了。她看见他便象老朋友一样冲他笑笑:“再一次谢谢你,那个秃顶家伙老是来这里,太讨厌了。”
    “忘了他吧。”
    “他为哪桩要害我?”
    “他是个小小的醉鬼,忘了他。”
    “好吧。既然你这样说。”
    高个头看着她的眼睛:“答应啦?”
    “答应。”
    “我喜欢听到你的许诺。”他仍然看着她的眼睛。
    调情开始了:这是勾引另一个人使之相信有性交的可能,虽然可能性本身还停留在理论范畴和悬念之中。
    “象你这样漂亮的姑娘,怎么在布拉格最丑陋的地方工作?”
    “你呢,你到布拉格这个最丑陋的地方来于什么?”
    他告诉她,他就住在附近,是个工程师,下班回家顺路经过这里,那一天在这里也是纯属碰巧。
    11
    特丽莎看着托马斯,没有看他的眼睛,而是看着比眼睛高三、四英寸的地方,看着他那散发出另一个女人下体气味的头发。
    “托马斯,我再也受不了啦。我知道我不该报怨。既然你是为了我才回布拉格的,我已经禁止我自己嫉妒。我不想嫉妒。我猜想自己只不过是不够强悍,受不了它。救救我吧!求你!”
    他拥抱了她,把她带到他们以前经常散步的公园。公园里有红、蓝、黄色的长凳,他们坐下来。
    “我理解你,我知道你需要什么,”托马斯说:“我留心了一切,你所需要做的,只是去爬一爬佩特林山。”
    “佩特林山?”她心里一紧,“为什么要爬佩特林山?”
    “你爬上去就知道了。”
    她一想到走就极度不安,身体如此虚弱,连离开凳子的力气似乎都没有了。但她天经地义地不能违抗他,强迫自己站了起来。
    她回头看了看,见他仍然坐在凳子上,几乎是兴高采烈地笑了,挥挥手,示意她继续前进。
    12
    来到佩特林山脚,那壮美的绿色山峦在布技格中部拔地面起。她惊奇地发现山里悄无人影。真是怪事,因为在平常似乎总有一半布拉格人在到处乱转的,而眼下的反常使她不安。
    但山里如此宁静,宁静得如此给人慰藉,以致她完全倾倒在它的怀抱中。她走着走着,多次停下来回首眺望,看到了脚下的塔楼和桥梁,圣徒们舞着拳头,指起石头的眼睛凝望云端。
    这是世界上最美的城市。
    最后,她到达顶峰。在冰激淋和纪念品的小摊子(它们从来不曾营业)那边,展开着一片广阔的草地,星星点点生着一些树。她注意到草地上有几个人,越走近他们,她的脚步就越慢。那里一共六个,有的站着,有的悠闲地溜达,如同高尔夫球手在查看球场掂量各种高尔夫球的球棒,努力思索取胜的方安
    她终于走近了池们。六个人中间有三位象她扮演的角色一样:惶惶不安,看来急于要问个明白,又怕自讨没趣,只得封住口好奇地四下张望张望而已。
    另外三个人流露出恩赐别人的仁慈宽厚,其中一位手里提着步枪,认出特丽莎后朝她笑着挥了挥手:“是啊,就是这里。”
    她点头作答,仍感到极度惶恐。
    那人又说:“别出什么错,这可是你自己的选择,对吧?”
    她本该很容易地说:“不,不!这根本不是我的选择!”但她不能想象托马斯的失望。
    如果她回去的话,她将怎样解释?怎样道歉?于是她说:“当然,是我自己的选择。”
    拿枪的人又说:“我想解释一下为什么我想知道这一点。只有我们确认来的人是自己选择死亡,我们才这么做。我们把这看成一种服务。”
    他古怪地盯了她一眼,她只好再一次向他证实:“不,不,不用担心,是我自己的选择。”
    “你愿意第一个来吗?”他问。
    她想尽量推迟自己的死刑,便说:“不,不要,如果可能,我想作最后一个。”
    “随你的便。”他向其他人定去。他的两个助手都没有武器,唯一职责是陪伴要死的人。他们挽着那些人的手臂,走过草地。草场广阔无际,一直铺向肉眼不可及的远方。等待死刑的人得到自己可以选择一棵树的许可,在每颗树下都停一停,仔细打量,拿不定主意。
    有两位最终选择了梧桐树,第三位走了又走,看来他感到没有一棵树能与自己的死相称。挟着他的助手和蔼而耐心地引导他,直到最后,他失去了继续走下去的勇气,在一棵繁茂的枫树下停了下来。
    助手们给他们蒙上眼睛。
    于是,这三个人,被蒙着眼,仰面朝天,背靠无际草地上的三棵树。
    拿枪的人瞄准目标开火了。什么声音也没有,只有鸟儿在歌唱:原来枪上装了消声器。
    什么东西也看不见,只有那靠着枫树的人沉沉倒下。
    拿枪的人原地不动,把枪移向另一个方向。第二个人静静地扭动了一下。一秒钟以后(拿枪的人只转了个方向),第三个人也裁倒在草地上。
    13
    一个助手朝特丽莎走过来,手里拿着一条深蓝色的眼罩。
    她意识到对方是来蒙眼睛的,摇摇头说:“不用:我要看。”
    但这不是她拒绝蒙眼的真正理由。她不是那种英维气质的人,决心盯得射手们甘拜下风。她只是想推迟死的来临。一旦蒙上眼睛,她就踏进死亡的大门不可能返回了。
    那人没有逼她,只是扶住她的手臂。他们走到开阔的草地时,特丽莎无法选出一棵树。
    没人催促她,但她知道自己最终也无法逃脱。她看见前面有棵开着花的栗树,走了过去,在它前面停下来。靠着树干向上看去,看见了太阳下灿烂的叶片,还听到了这座城市的声音,柔和而甜美,象远处演奏着的万把提琴。
    那人举起了枪。特丽莎感到自己的勇气都没有了,虚弱使她绝望,一种根本无法排拒的绝望。“但这不是我自己的选择。”她说。
    对方立刻把枪放下,用温和的声音说:“既然不是你的选择,我们不能这么做。我们没有权利。”
    他说得很和善,象在对特丽莎道歉,他们不能射杀一个自己没有选择死亡的人。他的和善震荡着特丽莎的心弦,她转身把脸紧贴着树干,突然放声大哭起来。
    14
    她哭得全身都在颤抖,紧紧抱着那棵树,好象不是一颗树,而是她失散多年的父亲,一位她不曾认识的祖父,一位老祖父,一位祖父的祖父的祖父,一个满头自发的老爷爷从时间的深处走来,把树皮一般粗糙的脸交给她。
    她转过头来。这时那三个人已走得远远的了,就象高尔夫球手走过一片翠绿,拿枪的人象是握着一根球棒。
    走下佩特林山,她老忘不了那个要开枪杀她但最终没那样做的人。呵,她多么想念他!
    毕竟还有人能够帮助她!托马斯不能够,托马斯在送她走向死亡。别的人来帮助她了!
    她越走近城市,就越想念那个拿枪的人,越怕托马斯。他绝不会原谅她的自食其言,绝不会原谅她的儒弱和她的反叛!她回到他们住的街上,知道一两分钟以后就要看见他了。她如此害怕见他以至胃又隐隐闹腾起来了,她想自己是要病了。
    15
    工程师开始劝诱她去他的住宅,前两次邀请她一一回绝,第三次却答应了。象往常一样站在厨房里吃了午饭,她便出发,这时还不到两点。
    快到他的房子时,她感到自己的腿自然放慢了脚步。
    她突然想起,事实上是托马斯把她送到这里来的。难道不是他反复地对她说爱情与性交毫无共同之处吗?好吧,她只是实践一下他的话,证实一下他的话而已。她差不多能听到他在说:“我理解你。我知道你需要什么。我留心了一切。你爬上去就知道了。”
    是的,她所做的一切都是遵循托马斯的指示。
    她不会在那里呆很久,不超过喝杯咖啡的时间;仅仅是去体验一下涉足不忠的边缘是什么滋味。她把自己的身体推向那个边缘,让它在那里如同标桩立一会儿,然后,当工程师企图拥抱她时,她就会象对佩特林山上的拿枪人那样,说:“这不是我自己的选择。”
    于是,那人会放下枪,用温和的声音说:“既然不是你的选择,我不能这么做。我没有权利。”
    而她,将转身把脸紧贴着树干突然放声大哭。
    16
    这座房子于本世纪初建在布拉格的工人区。她进了一间白粉墙脏兮兮的厅屋,爬了一截带铁栏杆的破旧石梯,往左转,第二个门,没有门牌也没有门铃。她敲了敲门。
    他开了门。
    整个房子只有一间,前面五六英尺的地方挂了一个帘子,形成了一间临时的小客厅。有桌子、电炉和一个冰箱。走到帘子那边,她看见窄长的空间尽头是一个长方形的窗子,窗子一边码着书,另一边放着一张小床和一把椅子。
    “我这里非常简陋,”工程师说,“但愿你不要扫兴。”
    “不,一点儿也不。”特丽莎看了看几乎遮去一面墙的书架。他没有书桌,只有数以百计的书。她喜欢看书,从小就把书视为友谊默契的象征,一个有这种图书馆的人是不可能伤害她的,折磨她的惶恐感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问她想喝点什么,酒吗?
    不,不,不要酒。只要点咖啡。
    他在帘子后面消失了。她继续打量书架,一眼就看到了一本书,索福克勒斯《俄狄浦斯》的译本。在这里找到了它是太奇怪了!几年前,托马斯把这本书给她,她读过之后,他继续一读再读。他给一家报纸送去对这本书的读后感,这篇文章把他们的生活搞得翻天覆地。可现在,看着这书脊似乎也是她的一种安慰。她觉得似乎是托马斯有意留下这一丝痕迹,一点信息:她在这里出现都是他安排的。她从书架上取出书,打开来,等高个头工程师进房来,就可以问问他为什么有这本书,读过没有,对此书有什么看法。她可以设法将这场谈话从一个陌生人房子里的危险话题,引向熟悉的托马斯思维领域。
    她感到一只手搭在她肩上。那人从她手里拿走了书,不吭一声地放回书架,把她带到床边。
    她再次回想起在佩特林死刑中说过的那句话,大声说:“这可不是我自己的选择!”
    她相信这神奇的符咒会立即改变局势,可是在这间屋里,它失去了魔力。我甚至有一种感觉,它更坚定了那男人的决心:把她拉到自己怀里,把手放在她的乳房上。
    太奇怪了,手的接触立刻消除了她最后的一丝惶恐。她意识到工程师的手只涉及到她的身体,她自己(即她的灵魂)完全置之度外。只是身体,仅仅是身体,是背叛了她的身体,是被她送人世界与其它身体并存的身体。
    17
    他解开她的第一颗衬衣纽扣,暗示她自己继续下去。她没有服从。她把自己的身体送入了那个世界,但拒绝对它负任何责任。她既不反抗也不协助他,于是灵魂宣布它不能宽恕这一切但决意保持中立。
    他脱她的衣服时,她几乎一动不动。他吻她时,她的嘴唇没有反应。她突然感到自己的下身开始潮润起来,她害怕了。
    她兴奋地反抗自己的意志,并感到兴奋因此而更加强烈。换句话说,她的灵魂尽管是偷偷地但的确宽恕了这些举动。她还知道,如果这种兴奋继续下去,灵魂的赞许将保持缄默。
    一旦它大声叫好,就会积极参加爱的行动,那么兴奋感反而会减退。所以,使灵魂如此兴奋的东西是自己的身体正在以行动反抗灵魂的意志。灵魂在看着背叛灵魂的肉体。
    他已经脱了她的短裤,让她完全光着身子了。她的灵魂看到了她赤裸的身体在一个陌生人的臂膀之中,如同在近距离观察火星时一样感到如此难以置信。这种难以置信,是因为灵魂第一次看到肉体并非俗物,第一次用迷恋惊奇的目光来触抚肉体:肉体那种无与伦比、不可仿制、独一无二的特质突然展现出来。这不是那种最为普遍平凡的肉体(如同灵魂以前认为的那样),是最为杰出非凡的肉体。灵魂无法使自己的眼睛离开那身体的胎记,圆圆的、棕色的、在须毛三角区上方的黑痣。它把那颗黑痣当作自己的印记,曾被刻入肉体的神圣印戳。而现在,一个陌生人的生殖器正朝它逼近褒渎着它。
    她盯着工程师的脸,意识到她决不会允许自己的肉体——灵魂留下了印戳的肉体,由一个她一无所知也不希望有所知的人来拥抱,不允许自己的肉体从中取乐。她沉浸在仇恨的迷醉中,集了一口痰,朝陌生人脸上吐去。他正热切地看着她,注意到了她的愤怒,加快了在她肉体上的动作。特丽莎感到高潮正在远远到来,她大叫大喊以作反抗:“不,不,不!”
    但反抗也好,压抑也好,不允许发泄也好,一种狂迷久久地在她肉体里回荡,在她血管里流淌,如同一剂吗啡。她狠狠地捶打他的手臂,在空中挥舞着拳头,朝他脸上吐口水。
    18
    现代抽水马桶从地上升起,象一朵朵洁白的水白合。建筑师尽其所能使人的身体忘记自己的微不足道,使人不去在意自己肠中的废物,让水箱里的水将其冲入地下水道。尽管废水管道的触须已深入我们的房屋,但它们小心翼翼避开了人们的视线。于是,我们很高兴自己对这些看不见的大粪的威尼斯水城一无所知,这大粪的水城就在我们的浴室、卧室、舞厅,甚至国会大厦的底下。
    这间处于布拉格郊区的老式工人住宅,浴室没有那么虚伪:地面铺着灰砖,地面拱出来的便池是敞露的,蹲式的,可怜巴巴。一点不象白色的水百合;就象它本身:一根废水管道放大了的终端。它连一个木垫座都没有,特丽莎只好蹭栖在冰冷的搪瓷沿
    上。
    她蹲坐在厕所里,突然想要大便,实际上是想尝尝极端羞辱的滋味,使自己成为一个完全面纯粹的肉体,一个她母亲以前老说的除了吃喝拉撤就别无益处的肉体。她大便了,一种极大的悲伤和孤独征服了她,再没有什么比她裸身蹲在废水管道放大了的终端上更可悲的了。
    她的灵魂已失了旁观音的好奇,怨恨,以及自豪,又退入深深的体内,直到最深处的内脏,渴望某人去唤它出来。
    19
    她站了起来,冲了便池,走进小客厅。灵魂在她裸露的、被抛弃了的肉体中哆嗦颤抖。
    肛门上一直还有刚才用手纸揩擦的感觉。
    将来不可忘怀的事出现了:她猛地感到—种要奔向他的欲望,想听到他的声音,他的言语。如果他送来温和而低沉的声音,她的灵魂将鼓足勇气升出体外,她将大哭一场,将象梦中抱着那栗树的粗树干一样去抱着他。
    她站在小客厅里,极力抑制自己当着他的面大哭一场的欲望。她知道,如果抑制不住的话,将有灾难性的后果。她会爱上他的。
    正在这时,他在里屋里叫她。她听到了那声音本身(已从工程师的高大个头中分离出来),声音使她惊讶:又尖细又单薄,她怎么这么久一直没注意到呢?
    也许正是对这种令人不快的声音的惊讶,把她从欲念中救了出来。她进去,从地上拾起衣服,穿上,走了。
    20
    她买了东西往回走。卡列宁象通常那样嘴里叼着面包圈。这是一个寒冷的早晨,结了薄薄的冰。他们经过一片居民新开发区,那里有房客们在楼房之间种上的花卉和蔬菜。卡列宁突然站着不动了,眼睛盯着什么东西。她仔细看了看,还和原来一样,什么也没看见。卡列宁拉了一下绳子,带着她走过去。直到这时,她才发现一个黑色的鸟头和一张乌鸦的大嘴,埋在荒芜而冰凉的泥土里。身子不见后剩下的鸟头缓慢移动,鸟嘴间或嘶哑地发出喳喳叫喊。
    特丽莎发现卡列宁兴奋得把面包圈都丢了,便把他系在一棵树上,以防他伤害那乌鸦。
    随后,她跪下来,想挖出乌鸦周围活活埋着它的泥土。这并不容易,她的一片指甲给挖裂了,流了血。
    突然,一块石头落在附近。她转过身来,看见两个十来岁大小的男孩,从墙背后朝这边偷看。她站了起来。他们看见她有所行动,又看见树旁的狗,便跑开去。
    她再次跪下来,扒开了泥土,终于把乌鸦成功地救出了坟墓。但乌鸦跛了,不能走也不能飞。她取下一直系在脖子上的红围巾将它包起来,用左手把它搂在怀里,再用右手帮卡列宁解开系在树上的皮带。她使了全身力气才使他安安分分地跟她走。
    没有空手来掏钥匙,她按了按门铃,让托马斯把门打开。她把狗的皮带交给他并嘱咐:“管住他!”然后把乌鸦带到浴室,把它放在地面与水盆之间。它只是轻轻拍了拍翅膀,没有更多的动作。洗过它的水成了黄浆。特丽莎用破布给它铺了个床,使它不沾染砖块的凉气。鸟儿一次次无望地扑动受伤的翅膀,翘翘嘴,象是在责备。
    21
    她呆呆地坐在浴盆沿上,眼睛老盯着这只正在死去的乌鸦。她看出它的孤独与凄凉也是自己命运的反照,一次又一次对自己说,除了托马斯,我在这个世界上什么也没留下。
    她与工程师的冒险告诉了她什么?轻浮的性爱与爱情毫不相关吗?那是一种无所负担的轻松吗?她现在已经平静多了吗?
    一点也没有。
    她老是想象着以下的情景:她从厕所出来,赤裸的和被摈弃的肉体在小客厅里。被惊吓的灵魂在颤抖,埋葬于体内深处。如果那一刻,内屋里的男人呼唤她的灵魂,她会大哭着扑进他的怀抱。
    她设想,如果站在那屋子里的女人是托马斯的一个情人,而那男人是托马斯,那又会是怎样的情景呢?他所要做的只是说一个宇,仅仅一个宇,那姑娘就会抱着他哭起来。
    特丽莎知道爱情产生的一瞬间将会发生什么:女人无力抗拒任何呼唤着她受惊灵魂的声音,而男人则无力阻挡任何灵魂正在响应呼唤的女人。托马斯抵制不住爱情的诱惑,而特丽莎每一个小时的每一分钟都在为他担忧。
    她还有什么储存的武器可以使用呢?没有,她只有忠诚。从一开始,从第一天起,她似乎就明白自己没有别的可以给予,唯有一片忠诚可以奉献。他们的爱是一个不对称的畸形建筑:支撑着建筑的是她绝对可靠的忠诚,象一座大厦只有一根柱子支撑。
    没多久,乌鸦不再扇动它的翅膀。一条血肉模糊的断腿抽搐了一下,再也没有动静。特丽莎不愿意离弃它,她会象看护一个行将死去的妹妹一样照顾它的。最后,她进厨房去找一口吃的。
    她回来时,乌鸦已经死了。
    22
    她爱情生活的第一个年头里,特丽莎在交合时叫出声来。尖叫,如我前面所述,尖叫是为了使自己对一切情景耳聋目盲。随着时间推移,她叫得少些了,但她的灵魂仍然被爱情所蒙惑,什么也看不见。同工程师没有爱的交合,终于恢复了她灵魂的视觉。
    她再去蒸汽浴室时,又站在镜子前面看着自己,重温在工程师家里做爱的情景。她没有记住她的情人,事实上,她简直很难去描绘他,甚至当初就根本没有注意他裸体时是什么样子。她能记得(她现在在镜子里所观察的,能引起她回想的)的是自己的肉体:她的须毛三角区以及上方的那颗圆痣。她在那以前一直认为这是最平凡不过的斑点,眼下却为之着迷。她渴望再看到它,再看到它,看它与陌生的生殖器那么难以置信地亲近。这里,我必须再强调—下:她并不想去看男人其他的器官,只是希望看到自己的私处与陌生生殖器的亲近。她不想看情人的肉体,希望看自己的肉体,看看这个新发现的肉体,自藏自珍的肉体,有别有异于所有他人的肉体,无比亢奋的肉体。
    看着自己在淋浴水珠冲刷下的身子,她想象那工程师又到酒吧去了。哦,她多么希望他来,希望他邀请她回去!哦,她多么渴望!
    23
    她每天都害怕工程师的出现,害怕自己没有力量说一个不字。几天过去了,害怕他来的担忧逐渐变成了害怕他不来的恐惧。
    一个月以后,工程师仍然音信全无。特丽莎觉得有点费解。她的灰心失意逐渐消退,变成了一个恼人的疑问:他为什么不来?
    这天她正在侍候顾客,朝那个曾经攻击她卖酒给孩子喝的秃头走去。他正在大声讲一个肮脏的笑话。笑话是老调重弹,她从前在小城里端啤酒时就从醉鬼们那里听过上百遍了。她又一次感到母亲的世界在闯入她的生活,于是粗鲁地打断了秃头。
    “不要你指手划脚,”那男人怒气冲冲,“我们还让你呆在这酒吧店里,算是你福星高照!”
    “我们?你说的我们是指谁?”
    “就是我们,”那人举起手里的酒杯,“再要一杯伏特加。我可不愿你这样的人对我顶撞,明白吗?哦,顺便说吧,”他指着特丽莎脖子上一串廉价的珍珠项链,“这是从哪里来的?你不能说是你丈夫给的吧?一个擦窗户的!他送不起这样的礼物!是你的顾容,是不是?我想知道你用什么来回报他们?”
    “马上闭嘴!”她叫道。
    “别忘了,卖淫也是犯法的。”他继续说,企图抓住那项链。
    卡列宁突然跳出来,把前爪搭在酒柜上,开始叫起来。
    24
    大使说:“他是个秘密警察。”
    “那他为什么这样公开?一个秘密警察不秘密了有什么好处呢?”
    大使盘腿坐在帆布床上,象在学练瑜珈功。肯尼迪从墙上的相片框子里朝他微笑,使他的话有一种特殊的威严。
    “秘密警察有几种职能,亲爱的,”他开始用长辈人的语气说,“第一种是旧式的,他们只是听听人们说些什么,向上司汇报。”“第二种职能就是威吓人。他们要人们明氏我们都在他们的股掌之中,要让我们害怕。你那秃头朋友就属于这一类。
    “第三种职能就是制造假象来损害我们的名声。几天前,他们试图指控我们阴谋颠覆国家,当然这只会使我们增加声望。现在,他们往我们口袋里塞麻醉毒品,声称我们强奸了一个十二岁的女孩,他们总能找到什么姑娘跟在后面。”
    特丽莎立即联想起那个工程师,他为什么再不来了?
    “他们需要设陷断,”大使继续说,“强迫人们与他们合作,给另一些人设陷阱。这样,他们就能慢慢地把整个民族变成一个纯粹的告密者组织。”
    特丽莎此刻只想到一件事:工程师有可能是警察局派来的。那么,把自己灌醉又宣称他爱她的那个少年又是谁?正是因为他,秃头特务才攻击她,工程师才为她辩护。那么,这三个人都在预先安排的方案中扮演着不同的角色,目的是软化她,使她上钩!
    她怎么能没想到这一点呢?那住宅是那么奇怪,根本不可能是他的家呀!一个穿着华贵的工程师怎么会住在一个那样的破地方?他是工程师吗?如果是,他怎么可以在午后两点的时候下班?另外,有多少工程师读索福克勒斯的书?不!那不是工程师的图书馆!那地方总的来看更象是某个穷知识分子的住宅,是把他抓进监狱以后没收来的。十岁那年,她父亲被抓进了监狱,国家没收了他们的住宅和父亲所有的书,谁知道那房子后来作什么用了?
    现在她明白了,为什么工程师不再来了:他完成了使命。什么使命呢?秘密特务喝醉时已经粗心地泄露出来了:“别忘了,卖淫也是犯法的。”现在,自称工程师的人可以证实她跟他睡了觉,还向他勒索了钱!他们将威胁她,将她的丑闻公之于众,除非她同意向他们报告在酒吧里喝酒人的情况。
    “别着急,”大使安慰她,“你的事听起来没有什么危险。”
    “我想也是。”她用僵硬异样的声音说。然后带着卡列宁,朝布拉格的夜晚走去。
    25
    人们通常从灾难中逃向未来,用一条拟想的线截断时间的轨道,眼下的灾难在线的那一边将不复存在。但特丽莎在自己的未来里还看不到这样的线。只有往回看才能给她一些安慰。又是星期天了,他们坐上车,远离布拉格的束缚。
    托马斯开车,特丽莎坐在旁边,卡列宁坐在后面,偶尔伸过头舔舔他们的耳朵。两小时后,他们来到一个以矿泉水出名的小镇上。六年前他们在这里住过几天。他们想在这里过夜。
    他们开进广场,下了车,面对曾经住过的旅馆站着。这里没有什么变化,一棵老椴树还象以前一样挺立在旅馆前面。一座古老的木制柱廊往左边转去,最高处止于溪流之中。溪流把带有疗效的泉水溅落在大理石的盆内。人们都纷纷探身弯腰,手里持有相同的小玻璃杯。
    托马斯再看那旅馆时,发现事实上有些东西还是变了。原来称为格兰特的旅馆现在更名为“贝加尔”。他看了看大楼转弯处的街名牌:莫斯科广场。随后,他们在熟悉的街道上走了一圈(没套皮带的卡列宁紧随其后),查看了所有的街名:斯大林格勒街,列宁格勒街,罗斯托夫街,诺沃西比斯克街,基辅街,熬德萨街;还有柴可夫斯基疗养院,托尔斯泰疗养院,柯萨科夫疗养院;还有苏沃洛夫旅馆,高尔基剧院,普西金酒吧。所有这一些名字都来自俄国的地理和俄国的历史。
    特丽莎突然记起俄国入侵的那几天,每个城镇的人都把街道路牌拔掉了,住宅号牌也不见了。整个国家一夜之间成了无名的世界。俄国部队在乡下转了整整几天,不知自己来到了哪里。军官们搜寻并企图占领报社、电视台、电台,但没能找到它们。无论什么时候他们问路,人们不是对他们耸耸肩,就是告诉他们错误的地名和方向。
    现在看来,失去名字对于一个国家来说是相当危险的。那些街道和建筑再也不能恢复它们原来的名字了。结果,一个捷克小矿泉突然演变为一个虚构的袖珍俄罗斯,特丽莎寻找着的往昔已被人没收。他们不可能在这里过夜。
    26
    他们默默地走回汽车。她想着一切人与一切事看来都伪装起来了。一个古老的捷克城镇竞被众多俄国名字淹没。拍摄入侵照片的捷克人竞无意中为秘密警察效劳。送她去死的人脸上戴的面具竞象托马斯。一个特务扮演着工程师而一个工程师竞想扮演佩特林山上的人。还有他房里那本有象征意义的书,原来也只不过是蓄意引她走入迷途的赝品。
    想到她在那里拿着那本书,她心里突然一亮,两颊都红了。事情经过到底是怎么回事呢?当时工程师说他去取咖啡,她走向书架去取索福克勒斯的《俄狄浦斯》,随后工程师回来了,可没有什么咖啡呀!
    她一遍又一遍回想那些场景;他去取咖啡去了多久?肯定至少有一分钟,也许有两分钟,甚至三分钟。那么他在那间小客厅里磨磨蹭蹭干了些什么?他上厕所了?她竭力回忆当时是否到了关门声或冲水声。没有,她肯定没有听到水声,要不然她会记得的。而且她几乎能肯定那门已经关了。那么他在那间客厅里干了些什么呢?
    再清楚不过了:他们要让她上圈套,需要除工程师以外的更多确切铁证。在他不见了的那一段长长而可疑的时间内,他只可能是去那间屋里安放电影摄影机;或者有更大的可能,他把某个带有照相机的入放进来,让他从帘子后面给他们拍照。
    仅仅几周前,她还嘲笑普罗恰兹卡不知道自己是生活在集中营里,不知道私人生活是不存在的。那么她自己呢?她天真过分,以为自己从母亲屋顶下逃脱出容,已成为自己私生活的主人。可是,不,母亲的屋顶延展着以至遮盖了整个世界,使她永远也当不了主人。特丽莎永远也逃脱不了她。
    他们走下花草镶嵌的台阶,折回广场。托马斯问:“怎么啦?”
    她还没来得及答话,便听到有人跟托马斯打招呼。
    27
    是一个五十来岁的饱经风霜的男人,一位农场工。托马斯曾经给他动过手术。这人每年一次被送到矿泉来疗养。他邀请托马斯与特丽莎去与他喝一杯。考虑到法令不允许狗进入公共场所,特丽莎便把卡列宁送回汽车。她转来时,那人已在附近一个酒吧找了张桌子,正在说:“我们的生活平平静静的,两年前他们甚至还选我当了集体农庄主席呢。”
    “恭喜你。”托马斯说。
    “你知道怎么着,人们死活都要往城里搬。头儿们,当然喜欢有人愿意留下。他们不可能开除我们。”
    “这是我们向往的。”特丽莎说
    “姑娘,你会闷得哭鼻子的。那里没什么可干的,什么也没有。”
    特丽莎注视着农场工晒得黑黝黝的脸庞,觉得他非常和善可亲。她有生以来第一次发现有人和善可亲!她眼前浮现出一片乡村生活的幻景:有钟楼的村庄,田野,树林,顺着沟渠奔跑的小兔,以及戴着绿色帽子的猎手。她从未到农村住过,对乡下的想象都是听说来的,或许是从书中读到的,还或许是无意识地从古老祖先那里承袭下来的。这些幻景在她脑子里栩栩如生,如同家庭影集中老祖母的旧式照片,明白而清晰。
    “你还有什么不舒服吗?”
    那人指着脖子后面脑神经与脊髓相连的部分:“这儿还是经常痛。”
    他仍然坐着,托马斯摸了摸那儿,简单地给这位从前的病人检查了一遍:“我再没权利开处方了。不过,去告诉现在给你看病的医生,就说你跟我谈过了,我建议你用这个药。”
    他从皮包里的便笺本上撕下一页,用大写字母写了那种药的药名。
    28
    他们动身回布拉格。
    一路上,特丽莎郁郁沉思着工程师怀里的她那张裸体照片,努力想安慰自己,即使那张照片确实存在,托马斯也永远不会看见的。它对他们仅有的价值无非是讹诈她的资本。他们把它寄给托马斯的话,这一价值就随之消失了。
    但是,如果那些警察不能利用她,他们会决定再干些什么呢?照片只会成为他们手中的玩物,可保不住他们也许仅仅为了开个玩笑,把它用个信封寄给托马斯。
    托马斯收到这样一张照片又会怎么样?会把她赶走吗?也许不会,很可能不会的。但他们那易垮的爱情大厦必然会摇摇欲坠,因为大厦只有她忠诚的柱子作为唯一支撑,因为爱就象众多帝权:一旦他们建立的信念崩溃了,自己也就随之消亡。
    现在,幻景又出现在她眼前:一只沿着沟渠奔跑的兔子,一个戴绿色帽子的猎手,以及乡村教堂的钟楼,高高地升起在树林之上。
    她想告诉托马斯,他们应该离开布拉格,离开这些把乌鸦活活埋在地里的孩子,离开这些警察特务,离开这些用伞武装起来的妇女。她想告诉他,他们应该搬到乡下去,那是挽救他们的唯一出路。
    她转向他,但托马斯没有反应,两眼直视前面的路。就这样,因为她未能逾越他们之间沉默的屏障,她失去了说话的勇气。她又一次体验了从佩特林山上下来时的感觉,胃在收缩,以为自己要生病了。对她来说,他太强壮,自己太柔弱。他发出那些她不能理解的命令,她努力奉命执行,却不知道为什么。
    她想回到佩特林山上去,要求带枪人用眼罩蒙任她的双眼,让她靠在那棵栗树的树干上。她想死。
    29
    醒来时,她发现自己一个人在家。
    她走到外面,开始朝堤岸那边走去,想去看看瓦塔瓦河。她要站在它的岸边,久久地狠狠地看着河水。漫漫水流的壮景将会抚慰她的灵魂,平息她的心境。河水从一个世纪到另一个世纪,不停地流淌,纷坛世事就在它的两岸一幕幕演出,演完了,明天就会被人忘却,而只有滔滔江河还在流淌。
    她凭栏凝望河水。她是在布拉格的郊外,瓦塔瓦河已流过了市区,把光荣的城堡和那些教堂留在身后;就象一位演完下台的女伶,疲乏不堪,仍在恍惚沉思。它从肮脏的堤岸之间穿过,被墙垣和栅栏所束缚,而墙垣栅栏还约束着众多的工厂和遗弃了的运动场。
    她凝望着河水——它显得更凄凉更暗淡——她突然看见河的中部漂着一个异物,红色的,对了——是一条板凳,一张带着铁支架的木板凳,布拉格的公园里多的是。木凳正往瓦特瓦下游流去,后面接着又是一张。一张又一张。特丽莎只能这样猜想,布拉格公园里所有的凳子都流入了这滔滔河水,远远地离开城市。好多好多的凳子,越来越多,象秋日的落时被流水从树林里洗刷出来,零落漂去——红的,黄的,蓝的。
    她转过身,朝身后看去,象是要问路上行人这是为什么,为什么布拉格公园里的凳子都漂到河里去了?但每个擦身而过的人都很冷漠,对多少世纪以来一直流经他们短命之城的河流,毫不关心。
    她再一次俯脚河水,心中悲伤如割,她知道自己看到的是一次告别。
    大多数的板凳已经看不见了,只有几张后来的凳子隐隐浮现:几张黄色的,最后一张,是蓝色。
    中文书库下一章 回目录
    五、轻与重
    1
    如我在第一章中所述,特丽莎出其不意来到布拉格那天,托马斯与她做爱。就在那一天,或者说就在那一刻,特丽莎突然发起烧来。他站在她床前,看着她躺在床上,不禁想到她是一个被置入草篮里的孩子,顺水漂到了他的面前。
    这种弃儿的幻想总是使他感到亲切,而他常常思索着那些有关弃儿的古老神话。显然,正是这种思绪使他读了索福克勒斯的《俄狄浦斯》译本。
    俄狄浦斯的故事是众所周知的:他是一个被遗弃的婴孩,被波里布斯国王收养,长大成人。一天,他遇见一位显贵官员沿着山路骑马而来。一场口角,他竞把那人给杀了。后来,他成了伊俄卡斯达王后的丈夫,当了底比斯国的国王。他一点儿也不知道他在山里杀的人就是自己的父亲,而与他同床共枕的竟是他母亲。正在这时,命运之神降灾于他的臣民,瘟疫蔓延,人们痛苦不堪。俄狄浦斯得知自己正是灾祸之源,便自刺双目,离开底比斯流浪而去。
    2
    任何一个认为中欧某些共产党当局是一种罪恶特产的人,都看出了一个基本事实:罪恶的当局并非由犯罪分子们组成,而是由热情分子组成的。他们确认自己发现了通往天堂的唯一通道,如此英勇地捍卫这条通道,竞可以迫不得已地处死许多人。,后来的现实清楚表明,没有什么天堂,只是热情分子成了杀人凶手。
    随后,人人都开始对追随当局者们叫嚷:你们应该对我们祖国的不幸负责(它已变得如此贫穷荒凉),你们应该对我们祖国的主权失落负责(它落入苏联之手),你们还应该对那些合法的谋杀负责!
    被指控的人却回答:我们不知道!我们上当了!我们是真正的信奉者!我们内心深处天真无邪!
    未了,这场争论归结为一个问题:他们是真的不知道呢还是在遮入耳目?
    托马斯(与他的一千万捷克同胞一样)密切关注着这场争论。他认为,肯定有那么一些人,并非不知道这种暴行的后果(他们不会对俄国革命后以及现在仍在继续的罪行视而不见),倒是有可能,大多数共产党人对这一切的确缺乏了解。
    但他心里想,无论他们知道或不知道,这不是主要问题;主要问题是,是不是因为一个人不知道他就一身清白?难道坐在王位上的因为是个傻子,就可以对他的臣民完全不负责吗?
    我们承认,五十年代初期,某个制造冤案处死无事的检查宫,是被俄国秘密警察和他自己的政府给骗了。可现在,我们都知道那些宣判荒诞不经,被处死者冤屈清白,这位检查宫先生怎么还可以捶胸顿足大声疾呼地为自己的心灵纯洁辩护呢?我的良心是好的!我不知道!我是个信奉者!难道不正是他的“我不知道”,“我是个信奉者”造成了无可弥补的罪孽么?
    由于这种联想,托马斯回顾了俄狄浦斯的故事:俄狄浦斯不知道他娶的是自己的母亲。
    他知道事实真相后,不认为自己是清白无辜的,他无法忍受这种“不知道”造成的惨景。他刺瞎了双眼,从底比斯出走流浪。
    当托马斯听到追随当局者为自己的内心纯洁辩护时,他想,由于你们的“不知道”,这个国家失去了自由,也许几百年都将失去自由,你们还能叫叫嚷嚷不感到内疚吗?你们能正视你们所造成的一切?你们怎么不感到恐惧呢?你们有眼睛看吗?如果有的话,你们该把眼睛刺掉,远离底比斯流浪去!
    这种类比使他如此高兴,跟朋友交谈时也时常引用,而且表达得越来越准确,越来越风趣。
    他和当时所有的知识分子们一样,常读一种印数达三十万份的捷克作家联盟的周报。这家周报从当局那里获得了相当的自主权,而且还涉及一些犯禁的问题。正是这家报纸提出了这个问题:当局执政初期记录在案的政治审判及其杀人事件,谁来承担罪责。
    即便是这家作家报纸,也只是重复同一个问题:他们知道还是不知道?托马斯认为这个问题是次要的,于是自己坐下来写了那篇有关俄狄浦斯的感想,把它送给了周报。一个月后,他得到了回答,让他去报社编辑室。简短的寒暄之后,编辑便开门见山直入本题。他建议托马斯把一个句子的语序改一改。很快,这篇文章在倒数第二版见报了,登在“读者来信”栏目内。
    托马斯根本谈不上高兴。他们为了改变一个句子的语序,不惜叫他务必去编辑室跑一趟,而大删大砍他的文章却不请他。这一来,削弱了他的基本论点(使文章变得太图解化,太过分),他一点儿也不喜欢这篇文章。
    这一切都发生在1968年春天。亚历山大。杜布切克还在当政,他与他那共产主义者们一起感到了内疚,并愿意为此而做点什么。但另一些共产党人,老叫喊自己清白的那些人,害怕愤怒的民族将把他们送交法庭审判。他们天天到俄国大使馆去诉苦,力图取得支持。托马斯的信一见报,他们便嚷开了:看看都会出些什么事吧!他们现在公开告诉我们,要挖我们的眼睛啦!
    两三个月之后,俄国人决定在他们的管辖区内取消言论自由,而且在一夜之间用武力攻占了托马斯的祖国。
    3
    托马斯从苏黎世回布拉格以后,继续在他原来的医院工作。一天,主治医生把他叫去。
    “我不说你也知道,”他说,“你既不是作家、新闻记者,也不是这个民族的救星。你是个医生,一个科学工作者。失去你我会非常难过的。我将竭尽全力把你留在这里。但你不得不收回那篇关于俄狄浦新的文章,这件事对于你来说是极其重要的么?”
    托马斯想起他们把那篇文章删掉了足足三分之一:“跟你说实话,没有比这更不重要的了。”
    “你知道这件事关系到什么?”主治医生说。
    他是知道的。面前有两样东西得权衡一下:一样是他的声誉(取决于他是否拒绝收回自己说过的话),另一样便是他称为生命意义的东西(他的医务工作与科学研究)。
    主治医生继续说:“迫使人公开收回过去的声明——有点象过时的搞法。把你说出去的话‘收回’来,究竟是什么意思?谁能明确地宣布他以前的一个想法不再有效了?在现代,是的,一种观念可以被驳倒,但不可以被收回。那么,既然收回一种观念是不可能的,仅仅是口头上的,是一种形式上的巫术,我看你没有理由不照他们希望的去做。一个靠恐吓专政的社会里,什么样的声明也不必认真。它们都是强迫的产物,任何一个诚实的人都有责任不去理会它们。最后我得说的是,从我个人的利益和你的病人的利益出发,你该留在这里和我们一起。”
    “您是对的,我肯定。”托马斯显得很不高兴。
    “可是?”主治医生想揣度他的思路。
    “我恐怕会难为情的。”
    “难为情!你的意思是说你如此仰仗你的同事,所以要考虑他们怎么想?”
    “不,不是仰仗他们。”托马斯说。
    “哦,对了,”主治医生补充道,“你不必作公开声明,他们对我保证了的。他们都是些官僚,所需要的只是档案里有张条子,意思是你没有反政权的意思。以后如果有人攻击他们,说他们还让你在医院工作,他们有个遮掩。他们给了我许诺,你所说的只让你与他们之间知道,他们不打算发表其中的一个宇。”
    “给我一个星期想一想。”托马斯把这事搁下来了。
    4
    人们公认托马斯是医院里最好的外科医生。谣传主治医生已接近退休年龄,很快会让托马斯接手。作为补充的是另一个谣言,说当局让托马斯写自我批评的声明。人们都相信他会从命。
    使他震惊的第一件事是:尽管他从未让人们有理由怀疑他的正直,但他们已准备打赌,宁可相信他的不诚实而不相信他的德行。
    第二件使他震惊的事是:他们认定他如何如何以后,便纷纷作出反应。我得把这些反应归结为基本两大类:
    第一类反应来自那些曾经收回过什么东西的人(他们自己或亲友)。他们一直被迫与占领当局公开言归于好,或者正打算这么做(当然是不愿意的——没有人愿意这样)。
    这些人开始对他古怪地笑,这种笑他从来没有见过:一种有着秘密勾当时会意而又忸怩的笑,正象两个男人在一家妓院偶然相逢时的笑,双方都有些窘迫,同时又都高兴地觉得他们有着共同感情,一种类乎友爱的默契在他们之间滋生了。
    又因为托马斯从没有过遵奉于人的名声,他们于是笑得更加自鸣得意。关于他接受主治医生建议的假想,已经进一步证实懦弱这东西正在缓慢地但是必然地成为人们行为的规范,而且会很快扭转人们现在对懦弱的看法。他从没与这些人交过朋友。他沮丧地意识到,如果真的照主治医生说的去作一个声明,他们就会开始请他去参加众多晚会,他就不得不与之为伍。
    第二种类型的反应来自那些受过迫害的人(他们自己或者亲友)。他们曾经拒绝与占领当局握手言欢,或者确信自己将来也不会妥协(签发一个声明),尽管没有人要求他们这样做。
    (比方说,因为他们还太年轻,不必对他们认真对待。)
    S医生就属于后一类型,是一位颇具才华的年轻内科医生。一天,他问托马斯:“喂,你给他们写了没有?”
    “你说的是什么?”托马斯反问他。
    “怎么啦,你的收回声明啊。”他语气中没有恶意,甚至笑了,一种从厚厚的笑容标本集里挑出来的微笑;有精神优越感和沾沾自喜的味道。
    “告诉我,我收回观点的事,你都知道些什么?”托马斯问,“你读过吗?”
    “没有。”S说。
    “那你还罗嗦什么?”
    还是沾沾自喜,还是微笑,S回答:“瞧,我们知道这事怎么处置。你给主治医生或某个部长或者某个人写封信,表说你收回前言,他将答应不泄漏出去,不羞辱作者。是不是这样?”
    托马斯耸耸肩,让S继续说下去。
    “可是,即使那个声明已经安全归档,作者也知道,任何时候都有可能将其公之于众的。于是,从那以后,他便不开口了,再不会说长道短,再不会有丝毫异议。只要他一露头,声明就会变成铅字,他就臭名远扬。总之,这是个相当好的办法,没有比这更好了。”
    “是呵,真是个好办法,”托马斯说,“但麻烦你告诉我,是谁对你说我同意写那玩意儿?”
    S耸耸肩,脸上始终带着笑。
    托马斯突然捕捉了一个奇怪的事实:人人都朝他笑,人人都希望他写那个收回声明,人人都会因此而高兴!第一种人高兴,是因为他将他们的懦弱抬高身价,使他们过去的行为看来是小事一桩,能归还他们失去的名声。第二种人高兴,是因为他们能视自己的荣耀为特权,决不愿意让出,甚至会慢慢培养出一种对懦弱者的暗暗喜爱。要是没有这些懦弱者,他们的英勇将会立即变成一种无人景仰羡慕的苦差事,平凡而单调。
    托马斯受不了这些笑。他认为自己处处都看见这种笑,连街上陌生人的脸上也莫不如此。他开始失眠。事情能这样吗?他真的那么仰仗那些人吗?不,他对他们没好话可说,自己居然让他们的眼色搞得如此不安,实在使他气愤。这是完全不合逻辑的。一个这么不在乎别人的人怎么会这样受制于别人的想法呢?
    也许,这种根深蒂固的对人的不信任感(他怀疑那些人有权决定他的命运和对他给予评判),在他选择职业时起了作用。眼下的职业使他可以回避公开露面。比方说,一个选择政治家职业的人,当然会乐意去当众指手划脚评头品足,怀着幼稚的自信,以为如此会获得民众的欢心。如果群众表示了不赞同,那只会刺激他继续干下去力争做得更多更好。同样,托马斯也受到刺激,不过他的刺激来自疾病的诊断难点。
    一个医生不象政治家,也不象演员,只是被他的病人以及同行医生所评价,就是说,是一种关上门后个人对个人的评价。面对那些品评者的目光,他能立即用自己的目光回答他们,为自己解释或者辩护。现在,托马斯生平第一次发现自己陷入了困境,数不清的目光都凝聚在他身上,他无法接应它们,既不能用目光也不能用言语来回答它们。他听任每一个人的摆布,听任人们在医院内外议论着他(其时紧张的布拉格正谣言四起,谁背叛,谁告密,谁勾结,传谣速度快如电报不可思议)。他虽然知道但毫无办法。他对谣言如此不堪忍受感到惊奇,对自己如此病苦焦灼感到不可理解。他们对他的兴趣令人不快,如同你碰我撞的挤迫,如同噩梦中一伙人七手八脚将我们的衣服撕扯。
    他去了主治医生那里,告诉对方他不会写一个字。
    主治医生异乎寻常地用力跟他握了握手,说他对托马斯的决定早有预料。
    “即使没有那个声明,也许您也能有办法留我继续工作吧。”托马斯竭力暗示对方,他的解雇足以使所有的同事以辞职来威胁当局。
    但他的同事做梦也没想到要用辞职来吓唬谁。不久(主治医生比前次更为有力地握了,握他的手——几天来他的手都是青一块紫一块的),他被迫离开了医院。
    5
    开始,他在一家离布拉格约五十英里的乡村诊所里混,每天乘火车往返两地,回家就精疲力尽了。一年后,他设法找一个强些的差事,得到的却是布拉格郊外某个诊所里更低的职位。他在那里不可能干自己的外科本行,成了什么都干的通用品。候诊室里总是挤成一团糟,他对付每一个病人还不要五分钟,无非是告诉他们吃多少阿斯匹林,给他们开开病假条,送他们去找某些专科大夫。他看自己与其是医生,还不如说是个管家仆人。
    一天,门诊时间完了,一个约摸五十岁的男人拜访了他,那人举止的庄重增添了几分高贵气。他自我介绍,是国家内务部的代表,想邀请托马斯到马路那边去喝一杯。
    他要了一杯葡萄酒,托马斯表示拒绝:“我还得开车回家,他们发现我喝了酒,会没收我的执照。”内务部的人笑着说:“真要碰上什么事,给他们看看这个就行了。”他递给托马斯一张名片(显然那不是他真正的名字),上面还有部里的电话号码。
    然后,他大谈特谈他如何钦佩托马斯,大谈特谈整个部里的人如何难过,不忍心想到一位受人尊敬助外科医生竞在一所偏远的小诊所里分发阿斯匹林。他让托马斯懂得,虽然他不能出来说话,警察是不同意采用这么严厉的措施,把专家们从自己的岗位上赶走的。
    从来没有谁想到过要表扬托马斯,于是他非常仔细地听这位胖官员的讲话,对那人在医学方面的知识精确和细节熟悉感到惊讶。当我们面对奉承时,是多么没有防备啊!托马斯无法使自己不把部里官员的话当成一回事。
    这不只是出于虚荣,更重要的是托马斯缺乏经验。当你对面坐着一个使人愉快、值得尊敬、有礼貌的人时,你要提醒自己说,他说的都不是实话,没有一句出自真诚,是不容易的。保持不相信(经常地、完备地、毫不犹豫地),需要有极大的努力和适当的训练——换句话说,要常常经受警察的盘问。而托马斯缺乏这种训练。
    部里来的人继续说:“我们知道,你在苏黎世有极好的职位,我们非常赞赏你的回国。
    这是一种高尚的行为,你认识到了你的岗位在这里。“他又象责怪托马斯似的说:”可你的岗位应该在手术台上才对!“
    “我太同意了。”托马斯说。
    稍停了一下,部里来的人用悲哀的语调说:“那么告诉我,大夫,你真的认为共产党员应该挖掉自己
    的眼睛吗?你,一位给那么多人赐予过健康的人,会这么认为吗?“
    “太荒谬了!”托马斯自卫地吼道,“你为什么不去读读我写的东西?”
    “我读过的。”部里来的人说。声音听起来似乎非常难受。
    “我写了共产党员应该把眼睛挖去么?”
    “人人都是这么理解的。”部里来的人说。声音变得越来越悲哀。
    “你去读全部的文章,我原先写的那样。你不会谈到它的,登出来的文章被删掉了一些。”
    “是吗?”部里来的人警觉起来,“你是说他们不是按你写的那样发表的吗?”
    “他们删节了。”
    “很多吗?”
    “大约三分之一。”
    部里来的人看来真的吃了一惊:“他们这样做是非常不合适的。”
    托马斯耸了耸肩。
    “你应该抗议!他们责无旁贷地应该迅速刊登原稿。”
    “俄国人来以前,我还有闲工夫想想这事,那以后,我还有其它事要想。”
    “但你总不愿意人们认为你,一个医生,要剥夺人看东西的权利吧!”
    “你想想,你懂吗?这是一封给编辑的信,藏在报纸的角落里,没有人注意它,除了俄国使馆的人员。只有他们才去找它。”
    “别那么说!别那么想!我亲自与很多人谈过,他们读过你的文章,对你这么写感到吃惊。可你现在对我说,那文章与你写的不相符合,有很多地方不对,是他们让你写的吗?”
    “你是说那篇文章?不,我自己写了交给他们的。”
    “你认识那里的人吗?”
    “什么人?”
    “给你登文章的人呀。”
    “不。”
    “你是说你从未跟他们说过话?”
    “他们叫我亲自去过一次。”
    “干嘛?”
    “还是关于文章。”
    “你跟谁谈的?”
    “一位编辑。”
    “他叫什么名字?”
    直到这时,托马斯才意识到自已是在被审讯。他马上明白了,他说的每一个字都有可能使某个人陷入危险。他显然知道那位编辑的名字,却否认了:“我不清楚。”
    “好啦,好啦,”那人的声音中透出对托马斯不老实的恼怒,“你总不能说,他连自我介绍都没有?”
    这真是令人哭笑不得的事实,我们良好的教养竟成了秘密警察的帮凶。我们不知道如何撤谎。我们的爸爸妈妈们老是命令我们“说实话”。这种思想灌输变成了一种如此自觉的行为,以至我仍在审讯中对秘密警察撒谎都感到羞耻。对我们来说,与他争一场或骂一顿(我们可以无动于衷),比当着他的面撤谎(这是唯一可行的),要简单得多。
    部里的人指责他不老实时,托马斯几乎要感到内疚了,他不得不逾越道德的障碍来坚持谎言:“我想,他的确作了介绍,但他的名字不响亮,我马上就给忘了。”
    “他什么样子?”
    他打交道的那位编缉是一个浅棕色头发、剪平头的矮个子男人,托马斯现在尽力选择与他相反的特征:“高个子,留着长长的黑头发。”他说。
    “呵,”部里来的人说,“有个大下巴!”
    “对了。”托马斯说。
    “背有点驼。”
    “对了。”托马斯心想,部里来的人现在已经认准某个人了。重要的不是托马斯说出了某个可怜的编辑,而是他说出的情况是不真实的。
    “那么他要见你是为了什么呢?你们谈了些什么呢?”
    “有关词序的问题。”
    这听起来象是在可笑地捏造借口。部里来的人对于托马斯拒绝讲实话更恼火了:“你开始说他们删掉了你的文章的三分之一,接下来又对我说,他们跟你只谈了词序的问题!这合逻辑吗?”
    这回托马斯回答得毫不为难,因为他讲的绝对是实话:“是不合逻辑,但事实就是这样。”他笑起来,“他们要求我允许他们改变一个句子的语序,随后便把我写的东西砍去了三分之一。”
    部里来的人摇摇头,似乎不能理解如此缺德的行为:“他们这样做太乱弹琴了。”
    他喝完了酒就作总结:“你是被人操纵了,大夫,被人利用了。遗憾的是你和你的病人都吃了苦头。我们非常了解你积极的品质,我们知道该怎么办。”
    他向托马斯把手伸过来,热情地握了握手,然后各自乘自己的车走了。
    6
    与那位部里来的人谈过以后,托马斯深深地陷入了消沉之中。他怎么能一直用快活的语调进行那场谈话呢?如果说,当初他未能拒绝与那人打交道的话(他对于突如其来的事毫无准备,不知道法律宽容的限度),他至少可以拒绝象老朋友似的跟他喝酒嘛!假如有人看见他了,而且还认识那个人,必定推断出托马斯在为警察局工作!而且,他为什么要告诉对方文章删节一事呢?干嘛要多嘴多舌?他对自己不高兴到了极点。
    两周后,部里来的人又拜访了他,又一次邀他出去喝酒。但这一次托马斯提出要呆在自己的办公室里。
    “我完全理解你,大夫。”那人笑着说。
    托马斯对他的话产生了好奇。对方说那些话,就象一个棋手在告诉对手:你先走错了一步。
    他们相对而坐,托马斯坐在办公桌旁。他们大约谈了十分钟当时猖獗一时的流行性感冒,然后那人说:“我们为你的事想了很多。如果仅仅是我们处理这事,那就不会有什么问题。可我们还得考虑社会舆论。无论你是有意还是无意,你那篇文章煽起了歇斯底里的反共之火。我得告诉你,有人甚至就因为你这篇文章,建议到法院去告你。法律中有一条。就是针对公开煽动暴力而言的。”
    从内务部来的人停下来盯着托马斯。托马斯耸了耸肩。那人又用安慰的口气说:“我们否决了这个建议。不论你在这件事上的责任有多大,从社会利益来看,需要你最大限度地发挥才能。你们医院的主治医生对你有极高的评价,我们也从病人那儿听到了一些汇报。你是个优秀的专家。谁也不会要求一个医生懂政治。是你把自己给推远了。现在时机很好,我们把这个问题一次性了结吧。因此,我们为你准备了一份声明样稿。你所要做的,只是让它在报上的发表合法。我们会在适当的时候把它发表出来。”他交给托马斯一张纸。
    托马斯读了上面写的东西,给吓了一跳。这比两年前主治医生要他签的声明糟糕多了。
    不是停留在收回俄狄浦斯读后感的问题,还包含了亲苏、许愿效忠当局、谴责知识分子、说他们是想挑起内战等等内容。除此之外,声明还痛斥那位周报编辑(特别强调那个高个头、驼背的编辑,托马斯知道此人的名字并见过他的照片,但从未见到过他),说他有意曲解托马斯的文章,为他们自己的目的服务,把那篇文章变成了一篇反革命宣言:他们竟躲在一位天真的医生背后写这样一篇文章,也未免太胆小了。
    部里来的人从托马斯眼中看出了惊愕,把身子凑过去,在桌子下面将他的膝盖友好地拍了拍。“别忘了,大夫,这只是个样稿!好好想一想,如果有什么地方要改动,我想我们会达成协议的。毕竟,这是你的声明!”
    托马斯把那张纸推还给秘密警察,好象害怕这张纸在手上多呆一秒钟,好象担心什么人将发现这纸上有他的指纹。
    那人没有接纸,反而假作惊奇地抬了抬双臂(象罗马教皇在阳台上向教民们祝福时的那种姿态),“怎么能这样于呢?大夫,留着吧,回家去冷静地想想。”
    托马斯摇了摇头,耐着性子用伸出去的手捏着那张纸,末了,部里来的人不得不放弃罗马教皇的姿势,把纸收回去。
    托马斯打算向对方强调,他既不会写什么,也不会签署什么,但他在最后一刻改变了语气,温和地说:“我不是个文盲,对不对?我为什么要签字?我自己不会写?”
    “很好,那么,大夫,就按你的办。你自己写,我们再一起看看。你可以把你刚才看过的东西作为样子。”
    为什么托马斯没有立刻给秘密警察一个无条件的“不”呢?
    他也许是这样想的:一般说来,警察局无非是要用这样的声明使整个民族混乱(很明显这是入侵者的战略),除此之外,他们在他身上还有一个具体目的:收集罪证准备审判发表托马斯文章的周报编辑。如果是这样,他们需要他的声明为审讯作准备,为新闻界诽谤那些编辑的运动作准备。假若他断然拒绝,从原则上来讲,总是有危险的。警察局会不管他同意与否,把早准备好的并带有他签名的声明印发出去。没有报纸斗胆登载他的否认声明。世界上也没有人会相信他不曾写声明和不曾签字。人们从他们同胞的精神耻辱中得到的快乐太多了,将不愿意听劳什子解释而空喜一场。
    他说愿意自己来写,给了警察局一点希望,也给自己争取了一点时间。就在第二天,他在那个诊所辞了职,估计(正确地)在他自愿降到社会等级的最低一层之后(当时各个领域内有成千上万的知识分子都这样下放了),警察不会再抓住他不放,不会对他再有所兴趣。一旦他落到阶梯的最低一级,他们就再不能以他的名义登什么声明了。道理很简单,没有人会信以为真。这种耻辱性的公开声明只会与青云直上的签名者有关,而不会与栽跟头的签名者有缘。
    在托马斯的国家里,医生是国家的雇员,国家可以让也可以不让他们工作。与托马斯谈辞职事宜的那名官员,听说过他的名字和声望,力图说服他继续工作。托马斯意识到他根本不能肯定这个选择是否合适,但他突然感到,他心中对忠诚的无言许诺使他当时非如此不可。他坚持立场岿然不动。于是,他成了一名窗户擦洗工。
    7
    前几年,托马斯离开苏黎世回布拉格的时候,他想着对特丽莎的爱,默默对自己说:“非如此不可。”一过边境,他却开始怀疑是否真的非如此不可。后来,他躺在特丽莎身边,回想起七年前发生的那一系列可笑的巧合(第一幕就是那位主治医生的坐骨神经痛),把他引向了她,现在又把他带回了一个不可冲破的牢笼。
    这意昧着他生活中的“非如此不可”太少吗?压倒一切的必然性太少吗?以我之见,有一种必然他并不缺乏,但这不是他的爱情,是他的职业。他从事医学不是出自巧合,也不是出于算计,是出于他内心深处的一种欲望。
    把人划分为某些类别庶几乎是可能的,而分类中最可靠的标准,莫过于那种把人们一生光阴导向这种或那种活动的深层欲望。每一个法国人都是不一样的,但世界上所有的演员都彼此相似——无论她们在巴黎、布拉格,甚至天涯海角。当演员的人,从小就愿意把自己展示给一个隐名的公众以至终身。这种愿望与天资无关,却比天资要深刻。没有这种基本的愿望,任何人也成不了演员。同样,一个当医生的人愿意毕其一生与人体以及人体的疾病打交道。这种基本的愿望(不是天资与技巧),使得他从医学院的第一年起就敢于进入解剖室,而且能坚持在那里度过必要的漫长岁月。
    外科把医疗职业的基本责任推到了最边缘的界线,人们在那个界线上与神打着交道。一个人的头部被棍子狠狠击中,倒了下来,然后停止呼吸。他在某一天总会停止呼吸的,杀人只是比上帝亲自最终完成使命提早了一点点。也许可以这样假定,上帝对杀人还是早有考虑的,却不曾对外科有所考虑。上帝从未想到有人胆敢把手伸到他发明的装置中去,然后小心包合皮肤使之不露痕迹。当年,托马斯面对一个麻醉中睡着了的男人,第一次把手术刀放在他的皮肤上果断地切开一道口子,切得准确而乎整(就象切一块布料——做大衣、裙子或窗帘),他体验到一种强烈的亵渎之感。随后,他再一次觉得有一种东西吸引他这样做!正是那种深深扎根于他心底的“非如此不可”!这种精神的根源蒂固并非出于偶然,绝非什么主治医生的坐骨神经痛。更不是任何别的外界原因。
    可是,他一生中耗费了这么多精力的东西,他现在怎么能如此迅速、坚决而且轻松地给予抛弃呢?
    他会说,这么做是为了不让警察缠着他。然而坦白地说,这种解释即使在理论上讲得通,警察要把一个带有他签字的假声明公之于众实在是不大可能(即使有数桩这样的事发生过)。
    我们可以说,一个人有权害怕即便是不大可能发生的危险。还可以说,托马斯对自己的笨拙恼火,想避开与警察的进一步接触,避免随之而来的孤立无助之感。我们还可以说,他反正已经丢失了职业,小诊所里机械的阿斯匹林疗法与他的医学概念毫无关联。尽管如此,他这样匆匆忙忙地作出决定,在我看来仍然是很奇怪的。这里是不是还深藏着什么别的东西?深得逃离了他理智的东西呢?
    8
    托马斯通过特丽莎渐渐地喜欢起贝多芬来,但对音乐还是不甚了解。我怀疑他是否知道,在贝多芬著名的“非如此不可?非如此不可!”这一主题之后,藏着一个真实的故事。
    故事是这样的:一个叫德门伯斯彻的人欠了贝多芬五十个弗罗林金币。我们这位作曲家长期来手头拮据,那天他提起这笔帐,德门伯斯彻伤感地叹了口气说:“非如此不可吗?”
    贝多芬开怀大笑道:“非如此不可!”并且草草记下了这些词与它们的音调。根据这个现实生活中的音乐动机,他谱写了一首四人唱的二重轮唱:其中三个人唱“Esmusssein,esmusssein,ja,ja,ja,ja!”(非如此不可,非如此不可,是的,是的,是的,是的!)
    再由第四个人插进来唱“HerausmitdemBeutel!”(拿出钱来!)
    一年以后,这一音乐动机在他第135曲,也就是他最后一部四重奏的第四乐章里,作为基本动机重现了。那时候,贝多芬已经忘记了德氏的钱,“非如此不可”取得了较之从前庄严得多的情调,象是从命运的喉头直接吐出来的指令。用康德的话来说,连“早上好”一词用适当的声音读出来,也能成为某种形而上命题的具体表现形式。德文是一种语词凝重的语言。“非如此不可”不再是一句戏谑,它已成为“derschwergefassteEntschluss”(艰难或沉重的决心)。
    贝多芬把琐屑的灵感变成了严肃的四重奏,把一句戏谑变成了形而上的真理。一个轻松的有趣传说变成了沉重,或者按巴门尼德的说法,积极变成了消极。然而,相当奇怪,这种变化并不使我们谅讶。换一个角度看,如果贝多芬把他那四重奏的严肃变成关于德氏债款那无聊玩笑般的四声二部轮唱曲,我们倒会感到震惊。假如他这样做了,那么他的做法例与巴门尼德的精神相吻合,使重变成了轻,也就是,消极变成了积极!开始(作为一支未完成的短曲),他的曲子触及伟大的形而上真理,而最后(作为一首成功的杰作),却落入最琐屑的戏言?但我们再也不知道怎样象巴门尼德那样去思考了。
    我感到,那严厉、庄重、咄咄逼人的“非如此不可”,长期以来一直使托马斯暗暗恼火。他怀有一种深切的欲望,去追寻巴门尼德的精神,要把重变成轻。记得他生活的那一刻,他与第一个妻子以及儿子完全决裂,也领受了父母对他的决裂,他得到了解脱。在整个事情的最深层,他除了反抗自称为他沉重责任的东西,除了抵制他的“非如此不可”,除了由此而产生的躁动、匆忙和不甚理智的举动,还能有什么呢?
    当然,那是一种外在的“非如此不可!”是社会习俗留给他的。而他热爱医学的那个“非如此不可”,则是内在的。他经历的磨难如此之多,内在的使命感越是强烈,导致反叛的诱惑也就越多。
    当一个医生,就意昧着解剖事物的表层,看看里面隐藏着什么。也许使托马斯离开外科道路的,正是一种欲望,他想去探询“非如此不可”的另一面藏着些什么。换句话说,现在他想知道当一个人抛弃了他原先视为使命的东西时,他的生活里还将留下一些什么,
    这一天,他去报到。一位好脾气的女人,主管着布拉格全城的商店玻璃清洗和陈设事宜。从他们见面起,他就面临着自己选择所带来的后果,各种具体而不可回避的现实问题。
    他进入一种震惊状态,新工作开始的几天,都一直被这种震掠所缠绕。但一旦克服了新生活中令人震惊的陌生感(大约有一周之久),他突然意识到自己简直在享受一个长长的假日。
    他于活可以无所用心,自得其乐。现在,他明白了人们(他通常可怜的人们)的快乐,全在于他们接受一项工作时没有那种内在的“非如此不可”的强迫感,每天晚上一旦回家,就把工作忘得干干净净。他第一次体会到其乐融融的无所谓,而不象从前,无论何时只要手术台上出了问题,他就沮丧、失眠,甚至失去对女人的兴趣。他职业中的“非如此不可”,一直象一个吸血鬼吸吮着他的鲜血。
    现在,他拿着刷子和长竿,在布拉格大街上逛荡,感到自己年轻了十岁。卖货的姑娘叫他“大夫”(布拉格的任何消息都不翼而飞,比以前更甚),向他请教有关她们感冒、背痛、经期不正常的问题。看着他往玻璃上浇水,把刷子绑在长竿的一端,开始洗起来,她们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只要她们有机会摆脱开顾客,就一定会从他手里夺过长竿,帮他去洗。
    托马斯主要是为大商店干活,也被头头遣派去为一些私人客户服务。此时的人们,还在以群情振奋的一致团结,来反抗对捷克知识分子的大规模迫害。托马斯以前的病人一旦发现他正在靠洗窗子为生,往往就打电话点名把他请去,然后用香槟或一种叫斯利沃维兹的酒款待他,给他签一张十三个橱窗的工单,与他叙谈两小时,不时为他的健康干杯。托马斯于是就能以极好的心情朝下一家客户或另一家商店走去。也正是在这个时刻,占领军军官的家属一批批在这片土地上四处定居,警务人员代替了被撤职的播音员从收音机里播出不祥的报道,而托马斯在布拉格大街上晕晕乎乎地前行,从一个酒杯走向另一个酒杯,如同参加一个又一个酒会。这是他伟大的节日。
    他又回到了单身汉的日子。特丽莎在他的生活中突然不存在了,唯一能与她见面的时间就是半夜她从酒吧回来之后,当时他迷迷糊蝴半睡半醒,或者是早晨,轮到她迷迷糊糊半睡半醒,他却要急着去上班。每个工作日,他都有属于自己的十六个小时,一块没有料想到的自由天地。从他少年时开始,这种自由天地就意昧着女人。
    9
    朋友曾问他这一辈子搞过多少女人,他尽量回避这个问题,被进一步追逼,就说:“好啦,两百个左右吧。”朋友中的羡慕者说他吹牛,他用自卫的口气说:“这不算怎么多。现在我已经同女人打了二十五年交道了。用两百除二十五,你看,一年才八个新的女人,不算多,对不对?”
    与特丽莎成家以后,他这种生活方式有所束缚。安排上有些麻烦是必然的,他不得不强迫自己把性活动压缩到一段有限的时间之内(从手术室到家里之间)。他精密地充分利用了那段时间(如一位山民充分利用自己有限的土地),但与现在突然赐予他的十六个小时相比,那段时间简直不值一提。(照我说,十六小时中他用来擦洗橱窗的八个小时里,周围都是新的女招待、家庭主妇,以及女职员,她们每一个人都代表着一次潜在的性活动约定。)
    他在她们中间寻找什么呢?她们的什么东西吸引着他?难道做爱不仅仅就是永远重复同一过程吗?
    完全不是那么回事。总有一些细微末节是想象不到的。当他看到一个穿着衣服的女人时,能自然地多多少少想象出她裸体的样子(他作医生的经验更丰富了他作情人的经验),但这种近似的意念与准确的现实之间,有一道无法想象的鸿沟,正是这点空白使他不得安宁。
    而且,他追求不可猜想的部分并不满足于裸体的展露,它将大大深入下去:她脱衣时是什么姿态?与她做爱时她会说些什么?她将怎样叹气?她在高潮的那一刻脸会怎样变形?
    这就是独一无二的“我”,确实隐藏在人不可猜想的部分。我们所能想象的只是什么使一个人爱另一个人,什么是人的共同之处。这各自的“我”正是与这种一般估计不同的地方,也就是说,它不可猜测亦不可计算,它必须被揭示,被暴露,被征服。
    托马斯在最近十年来的医务实践中,专门与人的大脑打交道,知道最困难的就莫过于攻克人类的这个“我”了。希特勒与爱因斯坦之间,普列汉诺夫与索尔仁尼琴之间,相同之处比不同之处要多得多。用数字来表示的话,我们可以说有百万分之一是不同的,而百万分之九十九万九千九百九十九都相同类似。
    托马斯着迷于对这百万分之一的发现与占有,把这看成自己迷恋的核心。他并非迷恋女人,是迷恋每个女人身内不可猜想的部分,或者说,是迷恋那个使每个女人做爱时异于他人的百万分之一部分。
    (这里,也许还可以说,他对外科的激情和他对女人的激情是同为一体的。即使对情妇,他也从末放下过想象中的解剖刀。他既然渴望占有她们体内深藏的东西,就需要把她们剖开来。)
    当然,我们也许可以问,为什么他从性面不从其它方面来探寻这个百万分之一呢?为什么不——比方说,从女人的步态、烹饪特点或艺术趣味上去找这种区别呢?
    可以肯定,这百万分之一的区别体现于人类生存的各个方面,但除了性之外,其它领域都是开放的,无须人去发现,无须解剖刀。一位女人吃饭时最后想吃奶酪,另一个厌恶花菜,虽然每一个人都会表现自己的特异,然而这些特异都显得有点鸡毛蒜皮,它提醒我们不必留意,不可指望从中获得什么有价值的东西。
    只有性问题上的百万分之一的区别是珍贵的,不是人人都可以进入的领域,只能用攻克来对付它。就在离现在的五十年前,这种形式的攻克还得花费相当的时间(数星期,甚至数月!),攻克对象的价值也随攻克时间的长短成比例增长。即使今天,攻克时间已大大减少,性爱看起来仍然是一个保险箱,隐藏着女人那个神秘的“我”。
    所以,不是一种求取欢乐的欲望(那种欢乐如同一份额外收入或一笔奖金),是一种要征服世界的决心(用手术刀把这个世界外延的躯体切开来),使托马斯谴寻着女人。
    10
    追求众多女色的男人差不多都属两种类型。其一,是在所有女人身上寻求一个女人,这个女人存在于他们一如既往的主观梦想之中。另一类,则是想占有客观女性世界里无穷的种种姿色,他们被这种欲念所诱惑。
    前者的迷恋是抒情性的:他们在女人身上寻求的是他们自己,他们的理想,又因为理想是注定永远寻求不到的,于是他们会一次又一次失望。这种推动他们从一个女人到另一个女人的失望,又给他们曲感情多变找到了一种罗漫蒂克的借口,以至于不少多情善感的女人被他们的放纵追逐所感动。
    后者的迷恋是叙事性的,女人们在这儿找不到一点能打动她们的地方:这种男人对女人不带任何主观的理想。对一切都感兴趣,也就没有什么失望。这种从不失望使他们的行为带上了可耻的成分,使叙事式的女色追求给人们一种欠帐不还的印象(这种帐得用失望来偿还)。
    抒情性的好色之徒总是追逐同一类型的女人,我们甚至搞不清他什么时候又换了一个情人。他的朋友们老是把他的情人搞混,用一个名字来叫她们,从而引起了误会。
    叙事性的风流老手(托马斯当然属于这一类),则在知识探求中对常规的女性美不感兴趣,他们很快对此厌倦,也必然象珍奇收集家那样了结。他们意识到这一点,感到有些不好意思,为了避免朋友们的难为情,他们从不与情妇在公众场合露面。
    托马斯当了差不多两年的窗户擦洗工。这天他被派去见一位新主顾,对方奇特的面容从他一看见她起,就震动了他。尽管奇特,也还算周全,将就将就,没有超出一般允许的范围(托马斯对奇特事物的兴致与费利尼对鬼怪的兴致不一样):她非常高,比他还高出一截,不同寻常的脸上有修长细窄的鼻子。恐怕不能说那张脸是有吸引力的(人人都会抗议!),也不能(至少在托马斯眼中)说它毫无吸引力。她穿着便裤和白色罩衫,象一个长颈鹿、锻,以及机敏男孩的奇怪化合体。
    她久久地、仔细地、探寻地盯着他,眼中不乏嘲意的智慧闪光。“请进,大夫,”她说。
    他意识到她知道自己是谁,但不想有所表示,问:“水在哪里?”
    她打开了浴室的门。他看见了一个洗脸盆、一个浴盆以及肥皂盒;在脸盆、浴盆与盒子前面,放着粉红色的小地毯。
    又象鹿又象鹊的女人微微一笑,挤了一下眼,话里象是充满了反语或暗示。
    “浴室都归你所有,你可以在那里随心所欲做一切事。”她说。
    “可以洗个澡吗?”托马斯问。
    “你喜欢洗澡?”她问。
    他往自己的桶里灌满热水,走进起居室。“你想叫我先从哪里动手?”
    “随你的便。”她耸了耸肩。
    “可以看看其它房子的窗户吗?”
    “你想到处都瞧瞧罗?”她的笑似乎在暗示,洗玻玻仅仅是她毫无兴趣的一个古怪念头而已。
    他走进隔壁的房子,这间卧室里有一个大窗子,两张挨在一起的床,墙上有一幅画,是落日与白样树的秋景。
    他转回来,发现桌上放着一瓶开了盖子的酒以及两只酒杯:“在你开始大干以前,来点小东西提提神怎么样?”
    “说实在的,我对小东西不介意。”托马斯在桌子旁坐下。
    “能看看人们怎么过日子,你一定觉得有趣吧?”她说。
    “我不能抱怨。”托马斯说。
    “所有的妻子都一个人在家里等你。”
    “你是说那些老奶奶,老岳母。”
    “你不想你原来的工作吗?”
    “告诉我,你怎么了解到我原来的工作?”
    “你的老板喜欢吹捧你哩。”鹤女人说。
    “这一次罢了!”托马斯显得惊讶。
    “我给她打电话说要洗窗户,她问我要不要你,说你是被医院赶出来的著名外科医生。
    这样,很自然,激起了我的好奇心。“
    “你有一种敏感的好奇心。”他说。
    “这样明显吗?”
    “看你眼睛的用法。”
    “我眼睛怎么啦?”
    “你眯眼,随后,就有问题要问。”
    “你的意思是不想应答?”
    多亏她,谈话一开始就是心旷神怡的调情。她说的每一句话都与外部世界无关,都是内趋的,有关他们自己。谈及他和她可以触知的东西,没有什么比触摸性的补充更简单明白了。于是,托马斯提到她眯眼时,在她眼上摸了一下,她也在他的跟上摸了摸。不是一种本能的反应,看来她是有意设置了一种“照我做”的游戏。他们面对面地坐下,两个人的手都顺着对方的身体摸下去。
    直到托马斯的手触到了她的下体,她才开始拒绝,他还猜不透她到底有几分认真。现在时间已经过去一大截了,十分钟以后他得去另一位主顾家。他站起来,说他不得不走了。
    她的脸红红的:“我还得填那
    六、伟大的进军
    l
    直到1980年,我们才从《星期天时报》上读到了斯大林的儿子、雅可夫的死因。他在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被德国人俘虏,与一群英国军官关在一起,并共用一个厕所。英国军官不满意斯大林的儿子把厕所并得又臭又乱的恶习,不满意他们的厕所被大便弄得很脏,尽管这是世界上最有权力者的儿子的大便。他们提醒他注意此事,把他惹火了。他们一而再、再而三地提醒他注意,让他把厕所弄干净。他发怒,吵架,动武,最后诉诸集中营的长官,希望长官主持公道。但那位高傲的德国人拒绝谈论大便的问题。斯大林的儿子不能忍受这种耻辱,用最吓人的俄国脏话破口大骂,飞身扑向环绕着集中营的铁丝电网。他扑中了,身体被钉在电网上,再也不会把英国人的厕所弄脏了。
    2
    斯大林的儿子有一段艰难岁月。所有的证据表明,他父亲杀害了给他生这个孩子的女人。于是,小斯大林既是上帝的儿子(因为他父亲被尊崇得如同上帝),又是上帝的弃儿。人们从两重意义上都怕他:他加害于人,可以是因为震怒(毕竟,他是斯大林的儿子),也可以是出于喜爱(父亲会惩罚弃儿的朋友从而达到惩罚他的目的),
    遗弃和特权,幸福与痛苦——没有谁比雅可夫感受得更具体,这对立的两面是如何交替,从人类存在的一极到另外一极,其间距离是如何短促。
    战争一开始,他成了德国人的阶下囚,另一些囚徒属于冷漠傲岸和不可理解的民族,总是出自内心地排斥他,指责他的肮脏。他,作为肩负着最高级戏剧性的人,能忍受这种不是为了崇高的东西(上帝与天使范围内的东西),而是为了大便的评判么?难道最高级与最低级的戏剧是如此令人晕眩地逼近么?
    令人晕眩之近?太近会引起晕眩?
    会的。当北极近到可以触到南极,地球便消失了,人会发现自己坠入真空,头会旋转,导致他倒下。
    如果遭受遗弃与享有特权是一回事,毫无二致,如果崇高与低贱之间没有区别,如果上帝的儿子能忍受事关大便的评判,那么人类存在便失去了其空间度向,成为了不可承受的轻。当斯大林的儿子朝电网跑去,将自己的身体投向电网时,这架电网在失去度向的世界里被无边无际的轻所承托,象天平的秤盘,遗憾可悲地升向空中。
    斯大林的儿子为大便献出了生命。但是为大便而死并非无谓牺牲。那些为了向东方扩充领土而献身的德国人,那些为了向西方扩展权势而丧命的俄国人——是的,他们为某种愚昧的东西而死,死得既无意义,也不正当。在这次战争总的愚蠢中,斯大林儿子的死是唯一杰出的形而上之死。
    3
    我小的时候,曾翻阅过专给孩子们看的那种《旧约全书》,书上有多雷的木刻插画。我看见上帝站在云上,是个有鼻子有眼还有长胡须的老人。我总是想,如果他有嘴,就得吃东西,如果他吃东西,就得有肠子。这种想法总使我害怕。尽管我出生于一个不太信宗教的家庭,我感到有关神的肠子的想法是在褒渎神明。
    我,一个没有受过任何神学训导的孩子,很自然,会抓住上帝与大便不能共存这个事实,来怀疑基督教人类学中的基本论点。就是说,人是按照上帝的形象造的吗?二者必居其一:人是按照上帝的形象造的——上帝就有肠子!——或者说上帝没有肠子,人就不象他。
    古老的诺斯替教与我五岁时的想法是一致的。早在二世纪,伟大的诺斯替教派大师瓦伦廷解决了这个该死的两难推理,声称:“基督能吃能喝,但不排粪。”
    与其说粪便是邪恶的,倒不如它是—个麻烦的神学问题。自从上帝给人以自由,如果需要的话我们可以接受这种观念:他无须对人的罪过负责,然而作为人的创造者,他对人的粪便应负完全的责任。
    4
    到第四世纪,圣哲罗姆完全否定了亚当和夏娃在伊甸园里做爱的说法。另一方面,九世纪伟大的神学家埃里金纳则接受这一观点,并且还相信,亚当的男性器官只要主人愿意,就可以象臂或腿一样举起。我们不能将这一设想,当作男人害怕阳萎的寻常旧梦而随意打发。
    埃里金纳的观点有不同的意义。如果认为靠简单命令的方式就可以使阴茎勃举,阴茎的勃举不是由于我们亢奋,而是我们的命令使然,那么世界上就没有性亢奋的位置。这位伟大的神学家发现与天堂不能共存的,并非性交及其随之而来的愉悦,他发现与天堂不能共存的是性亢奋。记住:天堂里有愉悦,但没有亢奋。
    埃里金纳的论点抓住了有关粪便助神学辩解要害。只要人获准留在天堂,他或者(象瓦伦廷的耶稣)根本不排粪,或者(看来更有可能)不把粪便看成令人反感的东西。直到上帝把人逐出天堂,他才使人对粪便感到厌恶。人才开始遮羞,才开始揭开面罩,被一道强光照花双眼。于是,紧接着厌恶感的取得,人的生活中又引进了性亢奋。如果没有粪便(从这个词的原义和比喻意义来看),就不会有我们所知道的性爱,以及伴随而来的心跳加快、两眼昏花。
    在我小说的第三章里,我讲到了萨宾娜半裸着身子,头上戴着圆顶礼帽,同穿戴整齐的托马斯站在一起。当时我有些事没来得及提到。她从镜子里看到自己时,因为她的自我亵渎而亢奋。她忽发奇想,似乎看到托马斯戴着圆顶礼帽,正使自己坐在抽水马桶上并看着自己排粪。她的心突然剧跳起来,几近昏晕的边缘。她把托马斯拖倒在地毯上,立刻发出了性高潮的叫喊。
    5
    有些人相信世界是上帝创造的,有些人认为世界乃自然生成,这两种人之间的争论涉及到一些超越我们理智和经验的现象。更为现实的倒是这条界线,区分着两类人,后者怀疑人的生命是受赐的(不论如何赐予,以及由谁来赐予),前者却毫无保留地接受赐予观点。
    在欧洲所有宗教和政治的信仰后面,我们都可以找到《创世纪》第一章,它告诉我们,世界的创造是合理的,人类的存在是美好的,我们因此才得以繁衍。让我们把这种基本信念称为无条件认同生命存在。
    直到最近,“大粪(Shit)”这个词才以“s……”的形式出现在印刷品中,这个事实与道德上的考虑毫无关系。你毕竟不能说大粪是不道德的!对大粪的反对是形而上的。每天排出大粪的程序,就是创世说不可接受的每天的证据。二者必居其一:或者大粪是可以接受的(在这种情况下,不要把你锁在卫生间里!),或者,我们就是被一种不可接受的方式所造就。
    那么,无条件认同生命存在的美学理想,必然是这样一个世界,在那里,大粪被否定,每个人都做出这事根本不存在的样子。这种美学理想可称为“媚俗作态”。
    “kiscll”是个德国词,产生于伤感的十九世纪的中期,后来进入了所有的西方语言。
    经过人们的反复运用,它形而上的初始含义便渐渐淹没了:不论是从大粪的原义还是从比喻意义上来说,媚俗就是对大粪的绝对否定;媚俗就是制定人类生存中一个基本不能接受的范围,并排拒来自它这个范围内的一切。
    6
    萨宾娜对国家当局最初的内心反感,与其说是具有道德性,还不如说带有美学性。她倒不怎么反感当局管辖下的丑陋(把荒废的城堡变成牛栏),却厌恶当局企图戴上美的假面具——换句话来说,就是当局的媚俗作态。当局媚俗作态的样板就是称为“五一节”的庆典。
    她看见过这种庆典游行,是在人们依然有热情或依然尽力装出热情的年代。女人们穿上红色、白色以及蓝色的衣裙,游行者队伍齐步行进时,阳台上或窗子前观看的老百姓便亮出各种五角星、红心、印刷字体。铜管小乐队伴随着一个个游行群体,使大家的步伐一致。当某个群体接近检阅台时,即使是最厌世的面孔上也要现出令入迷惑不解的微笑,似乎极力证明他们极其欢欣,更准确地说,是他们完全认同。不仅仅是认同当局的政治,不,更是对生命存在的认同。从无条件认同生命存在的深井里,这种庆典汲取了灵感。没有写出来、没有唱出来的游行口号不是“共产主义万岁!”而是“生活万岁!”这种白痴式的同义反复(“生活万岁!”),使那些漠然处之的人对当局的论点和游行也发生了兴趣。对这一口号的盗用,表现了当局的威力和灵巧。
    7
    十年后(这时她住在美国),萨宾娜朋友之一,一位美国参议员,用他的大轿车带她出去兜风。他的四个孩子在车后座跳上蹦下。参议员把车停在一个带有人造滑冰场的体育馆前面,四个孩子从车上跳出来,开始在四周宽阔的草坪上跑起来。参议员坐在方向盘后,美美地看着那四个活蹦乱跳的小身影,对萨宾娜说:“看看他们吧,”他用手臂划了个圆圈,把运动场、草地以及孩子都划在圈里,“瞧,这就是我所说的幸福。”
    他的话里面,不仅有看着孩子奔跑和绿草生长的欢欣,还有对一个来自共产党国家的难民的深深理解。参议员深信,在那个国家里是不会有绿草生长和孩子奔跑的。
    一瞬间,萨宾娜的脑子中闪现过一个幻影:这位参议员正站在布拉格广场的一个检阅台上。他脸上的微笑,就是那些当权者在高高的检阅台上,对下面带着同样笑容的游行公民发出的笑。
    8
    参议员怎么知道孩子就意昧着幸福?他能看透他们的灵魂?如果此刻他们都不见了,其中三个向第四个扑过去并狠狠揍他,那又意味着什么?
    参议员只有一条理由对他有利:他的感情。心灵和大脑经常意见不合抵触龃龉。而在媚俗作态的王国里,心灵的专政是最高的统治。
    媚俗所引起的感情是一种大众可以分享的东西。媚俗可以无须依赖某种非同寻常的情势,是铭刻在人们记忆中的某些基本印象把它派生出来的:忘恩负义的女儿,被冷落了的父亲,草地上奔跑的孩子,被出卖的祖国,第一次恋情。
    媚俗引起两种前后紧密相连的泪流。第一种眼泪说:看见孩子们在草地上奔跑着,多好啊!
    第二种眼泪说:和所有的人类在一起,被草地上奔跑的孩子们所感动,多好啊!
    第二种眼泪使媚俗更媚俗。
    地球上人的博爱将只可能以媚俗作态为基础。
    9
    没有比政客更懂得这一点了。无论何时,一个照相机即将开拍,他们会立即奔向最近前的孩子,把他举到空中,亲吻他的脸蛋。媚俗是所有政客的美学理想,也是所有政容党派和政治活动的美学理想。
    各种政治倾向并存的社会里,竞争中的各种影响互相抵销或限制,我们居于其中,还能设法或多或少地逃避这种媚俗作态的统治:各人可以保留自己的个性,艺术家可以创造不见的作品。但是,无论何时一旦某个政治运动垄断了权力,我们便发观自己置身于媚俗作态的极权统治王国。
    我说到极权统治,我的意思是一切侵犯媚俗的东西必将从生活中清除掉:每一种个性的展示(在博爱者微笑的眼里,任何偏离集体的东西均遭藐视);每一种怀疑(任何以怀疑局部始的人,都将以怀疑生活自身而终);所有的嘲讽(在媚俗的王国里,一切都必须严肃对待),以及抛弃了家庭的女人,或者爱男性胜过爱女性的男人。于是,“丰富而且多彩”这样神圣的法令,就成为了疑问。
    根据这一点,我们可以把古拉格当作媚俗作态极极统治用来处理垃圾的化粪池。
    10
    紧接着第二次世界大战的十年,是最可怕的斯大林恐怖时期。当时特丽莎的父亲由于鬼混而被捕,十岁的特丽莎被逐出家门。这也是二十岁的萨宾娜在美术学院学习的时候。在那里,她的马列教授向她解释社会主义艺术的理论:社会主义社会如此飞跃进展,其基本矛盾不再是好与坏的矛盾,而是好与更好的矛盾。所以大粪(那是无论如何也根本不能接受的了)
    只能存在“在那一边(比如说,在美国)”,象一些异己的东西(比如说特务),只有从那里,从外部,才能打入这个“好与更好”的世界。
    事实上,在那最严酷的时代,苏联电影在所有“好与更好”的国家泛滥。电影中充满了不可信的纯洁和高雅。两个苏联人之间可以出现的最大冲突,无非是情人的误会:他以为她不再爱他;她以为他不再爱她。但在最后一幕,两人都投入对方的怀抱,幸福的热泪在脸上流淌。
    对这些电影流行的老一套解释就是:电影表现了共产主义的理想,现实当然比理想要差一些。
    萨宾娜总是反感这些解释。只要一想到苏式媚俗的世界行将成为现实,就感到背上一阵发麻。她毫不犹豫地愿意选择当局统治下那种受迫害和受宰割的现实生活,这种现实生活还是能过下去的。如果在那种理想式的现实世界里,那些白痴们咧嘴傻笑的世界里,她将无话可说,一个星期之内就会被吓死。
    苏式媚俗给萨宾娜的感觉,非常象特丽莎梦中所经历的恐怖一样震动了我。特丽莎与一群裸体女人绕着游泳池行进,被迫高兴地唱歌。下面的水面上漂浮着一具具尸体。特丽莎不能对任何女人提一个问题,说一个宇,唯一能够做出的反应,就是接唱下一段流行歌。她甚至不能对她们任何人偷偷眨眼,她们会立即向那个游泳池上篮子里的男人指出她来,他将把她枪毙。特丽莎的梦揭示了媚俗的真实作用:媚俗是一道为掩盖死亡而关起来的屏幕。
    11
    在媚俗作态的极权统治王国里,所有答案都是预先给定的,对任何问题都有效。因此,媚俗极权统治的真正死敌就是爱提问题的人。一个问题就象一把刀,会划破舞台上的景幕,让我们看到藏在后面的东西。事实上,这就是萨宾娜向特丽莎解释的自己画作的准确意义:表面上是明白无误的谎言,底下却透出神秘莫测的真理。
    但是,反对我们称为媚俗作态极权统治的这种东西的人们,感到质问和怀疑无补于事,他们也需要确定而简单的真理,让大众理解,激发群体的眼泪。
    德国一个政治组织曾为萨宾娜举办过一次画展。她打开目录,第一张图就是自己的照片,上面添画了一些铁丝网。她在照片旁边,还发现了一份读上去象某位圣女或某位烈士的小传;她遭受过极大的痛苦,为反对非义而斗争,被迫放弃了正在流血的家园,却继续在斗争着。“她的画作是争取幸福的斗争”,文章以这句话而告结束。
    她抗议,但他们不能理解她。
    你是说共产主义不迫害现代艺术吗?
    “我的敌人是媚俗,不是共产主义!”她愤怒地回答。
    那以后,她开始在自己的小传中故弄玄虚,到美国后,甚至设法隐瞒自己是个捷克人的事实。唯一的目的,就是不顾一切地试图逃离人们要强加在她生活中的媚俗。
    12
    她站在画架前,上面有一幅未完成的作品。身后椅子上的老人,仔细观察着她的每一笔触。
    “该回家了。”他终于看了看表。
    她放下调色板,去卫生间洗手。老人也使自己从椅子里站起来,去拿斜靠在泉边的拐杖。画室的门通向外边的草地。天已渐渐落黑了,五十英尺开外,是一栋白色的隔板房,一楼的窗口亮着灯光。萨宾娜被这两个光辉投照着暮色的窗口感动了。
    她一生都宣称媚俗是死敌,但实际上她难道就不曾有过媚俗吗?她的媚俗是关于家庭的幻象,一切都那么安宁,那么静谈,那么和谐,由一位可爱的摄亲和一位聪慧的父亲掌管。
    这种幻觉是双亲死后她脑子里形成的。她的生活越是不似那甜美的梦,她就越是对这梦境的魔力表现出敏感。当她看到伤感影片中忘思负义的女儿终于拥抱无人关心的苍苍老父,每当她看到幸福家庭的窗口向迷蒙暮色投照出光辉,她就不止一次地流出泪水。
    她是在纽约遇见这位老人的。他富裕而且爱画,身边只有上了年纪的老伴,住在一栋乡间房舍里。正对着那房舍,他的土地上有一间旧马厩。他为萨宾娜把马厩改建成画室,而且每天都目随萨宾娜的画笔运行,直到黄昏。
    现在他们三人一起吃晚饭。老太太把萨宾娜唤作“我的女儿”,但一切迹象都会使人导出相反的结论,就是说,萨宾娜倒是母亲,而她的这两个孩子喜欢她,崇拜她,愿意做她所要求的一切。
    她这个也即将进入老年的人,象一个小女孩那样找回了曾被夺走的父母吗?她终于找回了她自己从未有过的孩子吗?
    她清楚地意识到,这只是一个幻觉。她与这老两口过的日子只是一个短暂的间歇。老头病得很重,一旦撇下老伴去了,老太太将去加拿大跟儿子一块儿过。那么,萨宾娜的背叛之途又将在别的什么地方继续。一曲关于两个闪光窗口及其窗后幸福家庭生活的歌,憨傻而脆弱,不时从她生命的深处飘出,汇入那生命中不可承受之轻。
    她被这首歌打动,但并不对这种感情过于认真。她太知道了,这首歌只是一个美丽的谎言。媚俗一旦被识破为谎言,它就进入了非媚俗的环境牵制之中,就将失去它独裁的威权,变得如同人类其它弱点一样动人。我们中间没有一个超人,强大得足以完全逃避媚俗。无论我们如何鄙视它,媚俗都是人类境况的一个组成部分。
    13
    媚俗起源于无条件地认同生命存在。
    但生命存在的基础是什么?上帝?人类?斗争?爱情?男人?女人?
    由于意见不一,也有各种不同的媚俗:天主教的,新教的,犹太教的,共产主义的,法西斯主义的,民主主义的,女权主义的,欧洲的,美国的,民族的,国际的。
    法国大革命以来,欧洲被认为一半是左派的,另一半是右派的。根据各自声称的理论原则给这一派或那一派下定义都完全不可能。这不足为奇:政治运动并不怎么依赖于理性态度,倒更依赖于奇想、印象、言词以及模式,依赖于它们总合而成的这种或那种政治媚俗。
    弗兰茨如此陶醉于伟大的进军,这种幻想就是把各个时代内各种倾向的激进派纠合在一起的政治媚俗。伟大的进军是通向博爱、平等、正义、幸福的光辉进军,尽管障碍重重,仍然一往无前。进军既然是伟大的进军,障碍当然在所难免。
    是无产阶级专政还是民主主义专政?是反对消费社会还是要求扩大生产?是断头台还是废除死刑?这一切都离题甚远。把一个左派造就为左派的,不是这样或那样的理论,而是一种能力,能把任何理论都揉合到称之为伟大进军的媚俗中去。
    14
    弗兰茨显然不是媚俗的信徒。伟大进军在他生活中扮演的角色,多少有点象萨宾娜生活中那关于两个闪亮窗口的哀婉之歌。弗兰茨投哪个政党的票?恐怕他什么票也不会投,感兴趣的是徒步旅行到山里去度过选举日,当然,这并不意昧着他不会被伟大的进军所打动。梦想着我们是跨越世世代代进军中欢乐的一群,总是美好的,弗兰茨从未完全忘记过这种梦。
    一天,有些朋友从巴黎给他打电话,他们计划向柬埔寨进军,邀请他参加。
    柬埔寨近来一直遍布美国炸弹,一场内战,使这个小小的民族失去了五分之一的人口,最后,它被相邻的越南所占领。而越南纯粹是苏联的附庸。柬埔寨受到饥荒的折磨,缺医少药的人们正在死去。一个国际医疗机构再三要求允许入境,都被越南拒之门外。现在的办法是,让一群西方重要的知识分子开到柬埔寨边境,用这种世界人民众目睽睽之下的壮观表演,迫使占领军允许医生入境。
    给弗兰茨打电话的人,曾在巴黎街头与他一同进军。一开始,弗兰茨被这个邀请弄得欢喜若狂,随后,眼光落在房子那边扶手椅里的学生情妇身上。对方仰视着他,眼镜的大圆镜片把她的眼睛扩大了。弗兰茨感到这双眼睛在乞求自己别去。他歉疚地谢绝了邀请。
    刚接上电话,他马上对自己的决定有些后悔。真是,他关照了现实中的情妇,却忽略了精神上的爱情。柬埔寨不是与萨宾娜的国家一样吗?一个被邻国军队占领了的国家,一个已感受到俄国巨掌重压的国家!刹那闯,他觉得那位几乎忘记了的朋友,是在根据萨宾娜的秘密吩咐与他联络的。
    上天之灵知道一切,看见一切。如果他参加这次进军,萨宾娜会从上面惊喜地看着他,会明白他还保持了对她的忠诚。
    “要是我参加进军,你会非常不安吗?”他问戴眼镜的始娘。这位姑娘把他每一天的离开都看成损失,但事事都依他。
    几天后,他与二十名医生,以及大约五十位知识分子(教授、作家、外交家、歌唱家、演员以及市长),还有四百名新闻记者和摄影师,一道乘坐一架巨大的喷气式飞机,从巴黎起飞了。
    15
    飞机在曼谷着陆。四百七十名医生、知识分子以及记者挤进了一家国际饭店的大舞厅。
    那儿聚集着更多的医生、演员、歌唱家、语言学专家,还有数百名带有笔记本、录音机、照相机以及摄像机的记者。乐台上约摸二十个美国人坐在一条长桌边上,正在主持各项事宜。
    和弗兰茨一起进舞厅的那些法国知识分子,感到受了轻视和侮辱。向柬埔寨进军是他们的主意,可这里的这些美国人,象平常一样恬不知耻,不但接管了领导权,而且是用英语接管的,殊不知丹麦人和法国人听不懂他们的话。丹麦人早已忘记了他们曾形成了一个自己的民族,因此法国佬便是唯一能进行抗议的欧洲人了。他们的原则是如此之高,以至拒绝用英语抗议,而用母语法文向台上的美国人申明理由。那些美国人一个字也听不懂,报以友好和赞同的微笑。到最后,法国人别无它法,只得用英语讲出他们的反对意见:“有法国人参加,这个会为什么用英语?”
    美国人对如此奇特的反对很觉惊奇,但仍然微笑,默认这个会议是该用两种语言进行的。于是,在会议重新召开之前,得找一个合适的译员。随后,每个句子都用英语和法语两种语言重复,使讨论花了两倍的时间,甚至还不止两倍,因为所有的法国人都懂一些英语,他们不时打断译员的话来给他纠错,对每一个宇都争议不休。
    一位著名的美国女演员站起来发言,使会议达到了高潮。就因为她,更多的摄影记者和摄像师涌进了大厅,用照相机的咔嚓声伴随她发出的每一个音节。女演员谈到了受难的儿童,共产党专政的残暴,人权的保障,当前对文明社会传统价值的威胁,个人不可剥夺的自由,还谈到卡特总统,说他对柬埔寨事件表示深深的忧虑。她结束发言时,已是热泪盈眶。
    一位长着小红胡子的法国年轻医生,跳出来吼道:“我们到这儿来是救死扶伤,不是来向卡特总统致敬!别把这儿变成美国宣传的马戏场啦!我们不是来反共!我们是来这儿救命!”
    他马上得到另外几个法国人的响应。译员害怕了,不敢把他们的话翻译出来。于是乐台上的二十个美国人满脸笑容,好意地看着他们,一再点头表示赞同。其中一位甚至把拳头举向空中,他知道欧洲人在众人同乐时,是喜欢挥举拳头的。
    16
    第二天早晨,他们乘公共汽车横越泰国去柬埔寨边境,晚上在一个小村子里歇息,租了几间吊脚楼的房子。周期性的洪水迫使村民们住在楼上,把他们的猪关在楼下。弗兰茨和另外四个教授佐一间房子,远远传来猪的呼唱,近处却有著名数学家的鼾声。
    早上,他们又爬回汽车。在离边境约一英里的地方,所有的车辆都禁止行驶,过边境只能通过一条重兵把守的狭窄要道。车停了,法国小分队从车上涌下来,再一次发现美国人又占了他们的上风,组成了游行的先头部队。关键时刻到了。译员又给叫了来,接着是长久的争吵。最后大家同意了以下的方案:游行队伍由一个美国人,一个法国人以及一名柬埔寨译员领先,接下来是医生,再后面是余下来的人群。那位美国女演员压阵。
    道路狭窄,而且沿途有布雷区,加上有路障——环绕着铁丝网的两个水泥地堡。道路更窄了——只能成单行穿过。
    弗兰茨前面约十五英尺处,是一位著名的德国诗人兼流行歌手,已为和平写了九百三十首反战歌曲。他带来一根长杆子,挑一面白旗,衬托出自己全黑的胡子,把自己与其他人区别开来。
    长长的游行队伍此起彼伏,摄影记者和摄像师抢拍镜头,哗哗地摆弄着他们的设备,飞快地冲到队伍前面,停一停,又缓缓向后退着,不时单腿跪下,然后又挺起身子跑到前面更远的地方。他们不时唤着某位著名人士的名字,那人便不知不觉地转向他们的方向,使他们有足够的时间按下快门。
    17
    什么声音传来了。人们放慢步子朝后看。
    落在最后的美国女演员,再也忍受不了这种黯然失色的压阵者地位,决定发起进攻。她全速向队伍前面跑去,就象一位参加五千米长跑比赛的运动员,开始为了节省体力一直落在其他人后面,现在突然奋力向前,开始把对手一个接一个地甩下。
    男人们为难地笑笑,让了步,不想挫伤这位著名长跑运动员取胜的决心,但女人们发出叫喊:“回到队伍里去!这不是明星的队伍!”
    大无畏的女演员仍然一往无前,五名摄影记者和两名摄像师尾随其后。
    突然,一位法国语言学女教授抓住了她的手腕,(以极难听的英语)说:“这是一支医生的队伍,来给那些垂危的柬埔寨人治病,不是为电影明星捧场的惊险表演!”女演员的手被语言学教授的手紧紧锁住,无法挣脱。“你到底想要干什么?”她(用纯正的英语)说,“我参加过一百次这样的游行了,没有明星,你们哪里也去不了!这是我们的工作,我们道义的职责!”“放屁!”语言学教授(用地道的法语)说。
    美国女演员听明白了,放声大哭起来。
    “请别动!”一位摄像师大叫,在她脚边跪倒。女演员对着他的镜头留下一个长长的回望,泪珠从脸上滚下来,
    18
    语言学教授终于放开了美国女演员的手腕。那位有黑胡子和白旗子的德国流行歌手,叫了声女演员的名字。
    美国女演员从未听说过他,但她刚经过羞辱,比往常更容易接受同情,朝他跑了过去。
    歌唱家换上左手擎旗杆,右手搭在她肩上。
    他们立即被新的摄影记者和摄像师所包围。一位著名的美国摄影记者为了把他们的脸和旗子一起塞进镜头,颇费了些周折。旗杆太长,他往身后的稻田移了几步,竞踏响了一个地雷。轰然一声爆炸,他的身体撕成了碎片,在空中飞舞,一片血雨洗浴着欧洲的知识分子们。
    歌手和演员都吓坏了,动也不敢动,举目望了望那旗子。旗上溅满的鲜血使他们每一个惊恐万分。他们又提心吊胆地向上看了几眼,才开始隐隐地微笑。他们心中充满了一种奇怪的自豪,一种他们从未领略过的自豪:已经有人为他们的旗子奉献了鲜血。他们再一次加入了进军的行列。
    19
    国界线就是一条小河。沿河有长长一道约六英尺高的墙,使河看不见了。墙边堆满了保护泰国狙击手的沙包。墙垣只有一个缺口,一座桥从那里横跨小河。越南军队就驻守在桥的那一边,但他们的位置也完全伪装起来了,也看不见。很清楚,只要有人踏上这座桥,看不见的越南人就会开火。
    游行者们走近大墙,踮起脚张望。弗兰茨从两个沙包的夹缝中向外看,想看个究竟,但什么也看不到。他被一个摄影记者推开了,那人觉得自己更有权利得到这个位置。
    弗兰茨看看后面,七位摄影师栖息在一棵孤零零的大树顶架上,眼盯着对岸,象一群巨形的乌鸦。
    这时,走在队伍前面的译员把一个大喇叭筒举到了嘴边,用高棉语向对岸喊起话来:这些人都是医生,他们要求获得允许进入柬埔寨国境,提供医务援助;他们没有任何政治意图,纯粹是出于对人类生命的关心。
    来自对岸的回答是一片震人心弦的沉默。如此绝对的沉寂使每个人的心都往下沉,只有照相机在继续咔咔响,听起来象一只异国的虫子在唱歌。
    弗兰茨有种突如其来的感觉:伟大的进军就要完了。欧洲被寂静的边界包围着,发生伟大进军的空间,现在不过是这颗星球中部的一个小小舞台。曾经急切挤向这个舞台的观众早就离去了,伟大的进军在孤寂中进行,没有了观众。是的,弗兰茨自言自语,尽管世界是冷漠的,但伟大的进军还在继续,变得越来越紧张,越来越轰轰烈烈:昨天反对美国占领越南,今天反对越南攻占柬埔寨;昨天拥护以色列,今天拥护巴勒斯坦;昨天拥护古巴,明天反对古巴——而且总是反对美国;时而反对大屠杀,时而又支持另一场大屠杀;欧洲在前进,且赶上了众多的热闹,一个也没拉下。它的步子越来越快,到最后,伟大的进军成了催促人们迅跑的疾驶飞奔,舞台正在越来越缩小,某一天终将变成一个没有空间度向的圆点。
    20
    译员又一次用喇叭简喊话,回答仍然是无边无际无止无尽的冷寂。
    弗兰茨环顾四周,河对岸的沉默象一巴掌打在大家的脸上,连打白旗的歌手以及美国女演员都消沉了,不知下一步如何是好。
    凭借内心的闪光,弗兰茨看到了他们都是如此可笑。但是他不想离开他们,也没有嘲讽的兴致,内心中升起一种感情,象我们对被判罪者的无限怜爱。是的,伟大的进军即将完结,可那是弗兰茨背叛它的理由吗?他自己的生命不也是到了尽头吗?在这些陪伴着勇敢的医生走向边境的一群当中,他要嘲笑谁的表现癖呢?他们这些人除了表演还能做什么呢?他们还有别的选择吗?
    弗兰茨是对的。我不禁想起了那位为赦免政治犯组织请愿的布拉格编辑来。他完全知道他的请愿对那些囚犯毫无帮助,他真正的目标不是解放囚犯,而是为了表现那些无所畏惧者的存在。那样做,也是演戏。但是他没有任何其它的可能,他不是在演戏与行动之间进行选择,是在演戏与完全无行动之间进行选择。在有些情势之中,人们给判决了只能演戏。他们与哑默力量的斗争(河那边的哑默力量,墙里化为哑默窃听器的警察),是一个剧团对军队的进攻。
    弗兰茨看着他那位从巴黎大学来的朋友举起了拳头,威胁着对岸的静寂。
    21
    译员用喇叭筒进行第三次喊话。
    她再一次得到的沉默回答,使弗兰茨的沮丧突然变成了愤怒。他就在这里,站在泰柬边境界桥仅仅几步远的地方,心中腾起一种要冲上桥去的不可阻挡的欲念。他想仰天痛骂,然后在震天动地的机枪扫射声中死去。
    弗兰茨这种突然的欲念使我们想起了一些东西,是的,使我们想起了斯大林的儿子。当他不忍再看到人类生存的两极互相靠近得瞬间可及的程度,当他发现崇高与卑贱、天使与苍蝇、上帝与大粪之间再无任何区别,便一头闯到铁丝电网上触电身亡了。
    弗兰茨无法接受的事实是,伟大进军的光荣居然会与进军者的喜剧性虚荣打等号。他不能承认欧洲历史高贵的喧嚣会消失在无际的沉寂里,不承认历史与沉寂之间不再有任何区别。他想把自己的生命放到那座天平上,想证明伟大的进军比大粪要重一些。
    但是,人们在这里证明不出任何东西。天平的一个盘子里放着大粪,另一个盘子里是斯大林之子投入的整个身躯,天平还是一动不动。
    弗兰茨没有让自己挨枪子,只是垂着头,与其他人一道,成单行,走向汽车。
    22
    我们都需要有人看着我们。根据我们生活所希望承接的不同目光,可以把我们分成四种类型。
    第一类人期望着无数双隐名的眼光,换句话说,是期待着公众的目光。德国歌手、美国女演员,甚至那位高个驼背以及大下巴的编缉,就是这种类型。他习惯了他的读者,某一天入侵者禁了他的报纸,没有什么能取代那些隐名的眼光,他便感到空气顿时稀薄了一百倍,感到自己将被窒息。然而某一天,他意识到有人不断跟踪他,窃听他,鬼鬼祟祟地在街上给他拍照,于是,隐名的目光又突然回到了他身上,他又能呼吸了。他开始对着墙里的麦克风作戏剧性的演说,在警察那里找到了失却多时的公众。
    那些极其需要被许多熟悉眼睛看着的人,组成了第二类。他们是鸡尾酒会与聚餐中永不疲倦的主人。他们比第一类人快活。第一类人失去公众时就觉得熄灭了生命之光,而这种情况对几乎他们所有人来说是迟早要发生的。然而在第二类人这一方面,他们能够总是与自己需要的目光在一起,克劳迪及其女儿就属于这一类。
    再就是第三类人,他们需要经常面对他们所爱的人的眼睛。他们和第一类人同样都置身于危险处境,某一天,他们爱着的人儿闭上双眼,他们的空间将进入黑暗。特丽莎和托马斯就属于第三类。
    最后是第四类,这一类人最少。他们是梦想家,生活在想象中某一双远方的眼睛之下。
    比方说弗兰茨吧,他去柬埔寨边境只是为了萨宾娜,当汽车沿着泰国公路颠簸行进时,他能感到她的眼睛久久地盯着自己。
    托马斯的儿子也属于这同一类型。让我们称他为西蒙吧(他将会很高兴有一个圣经里的名字,象他父亲一样)。他期望的是托马斯的眼光。但卷入请愿运动的结果,是被大学赶了出来。总是陪他出门的姑娘,是一位乡村牧师的侄女,他娶了她,成了一名集体农庄的拖拉机手、天主教教徒,和一名父亲。他知道托马斯也住在农村时,激动不己:命运使他们的生活对等了!他由此而生出勇气给托马斯写了一封信,不是要求对方回信,只是希望托马斯把目光投向他的生命。
    23
    弗兰茨与西蒙是这部小说的梦想家。与弗兰茨不同,西蒙从不喜欢他的母亲,从孩提时代起,他就在寻找父亲。他愿意相信父亲是某种非义的牺牲品,并以此解释父亲后来施加与他的不义。他从不生父亲的气,从不愿意与那位不断中伤父亲的母亲有什么联合行动。
    他在母亲身边一直住到十八岁,完成了中专学业,随后去布拉格续大学。那时的托马斯是个擦洗工。西蒙常常一等几个小时,想撞见托马斯,但托马斯从未停下步来跟他说说话。
    他与那位大下巴编辑混在一起,唯一原因就是编辑的命运使他想起了父亲。那编辑从未听说过托马斯,关于俄狄浦斯的文章早已给忘了。是西蒙向他谈到这篇文章,求他去劝说托马斯在请愿书上签名。编辑同意了,因为他希望为这个他喜欢的孩子做点好事。
    无论什么时候,西蒙回想起他与父亲见面的那一天,就为自己当时的怯场而羞愧。父亲不可能喜欢他,在他这一方面,他喜欢父亲。他记得他们的每一句话,而且随着时间的推移,他看出这些话是何等正确。他印象最为深刻的一句是:“惩罚自己不知道做了些什么的人是残暴的。”当女朋友的叔叔把一本圣经交到他手,耶稣的一句话特别震动了他:“原谅他们,因为他们不知道他们做了什么。”他知道父亲是无宗教信仰者,但从这两段相似的话中,他看到了一种暗示:父亲同意他选定的道路。
    大约在他下农村的第三年,他收到了一封托马斯的信,邀请他去看看。他们的聚会是友好的,西蒙感到轻松,一点也不结巴。他也许没有意识到他们互相并不十分了解。约四个月之后,他收到一份电报,说托马斯与妻子丧生在一辆货车之下。
    大约就在那个时候,他听说父亲以前的一位情妇住在法国,并找到了她的地址。他极其需要想象中的眼睛追随着自己的生命,于是间或给她写一些长长的信。
    24
    萨宾娜不断接到那位悲哀的乡下通信者的来信,直到她生命的终结。很多信一直没有读过,她对故土的兴趣已越来越少。
    那老头死了,萨宾娜迁往西方更远的地方,迁往加利弗尼亚,更远离了自己出生的故国。
    她卖画没有什么难处。她爱美国,但只从表面上爱,表层下面的一切对她都是异己的。
    脚下的泥土里没有爷爷和叔叔,她害怕自己被关进坟墓,沉入美国的土地。
    于是,有一天地写了一份遗嘱,请求把她的尸体火化,骨灰撤入空中。特丽莎与托马斯的死显示着重,她想用自己的死来表明轻,她将比大气还轻。正如巴门尼德曾经指出的,消极会变成积极。
    25
    汽车在曼谷旅馆前停下来。人们再也不想主持会议了。他们成群给伙任意去观光,有些出发去寺庙,另一些去妓院。弗兰茨在巴黎大学的朋友建议他们一起过夜,但他更愿意一人独处。
    他走到街上时,天差不多都黑了。他老想着萨宾娜,感到她在看着自己。每当他感到她久久的凝视,便开始怀疑自己:他从来就不知道萨宾娜想些什么。现在,这种怀疑也使他不舒服。她会嘲弄他么?她把他对她的崇拜视为愚蠢吗?她是想告诉他,现在他该长大了,该把全部身心交给萨宾娜赐给他的情妇吗?
    想象那张戴着大圆眼镜的脸庞,他突然意识到自己与学生情妇在一起是何等幸福。这一刻,柬埔寨之行对他来说似乎变得既无意义又可笑。他为什么要来呢?直到现在他才知道,他终于一次亦即永远地发现了,他真实的生活,唯一真实的生活,既不是游行也不是萨宾娜,还是这位戴眼镜的姑娘。他终于发现,现实要多于梦境,大大地多于梦境。
    突然,一个身影从昏昏夜色中闪出来,用他听不懂的语言讲了些什么。他朝拦路者看了一眼,大吃一惊却充满同情。那人欠身鞠躬,嘿嘿微笑,用急促的语气咕咕哝哝。他想要说什么?他象是邀请弗兰茨去一个什么地方,拉着他的手,把他引走了,弗兰茨肯定那人需要自己的帮助,也许在他这次来的整个旅途中,他就有某种意识,难道他不是被叫来帮助什么人的吗?
    突然,那人旁边又出现了两位,其中一个用英语向他要钱。
    此刻,戴眼镜的姑娘从他脑海中消逝了。萨宾娜盯着他,那个肩负伟大命运的非现实的萨宾娜,那个使弗兰茨感到如此渺小的萨宾娜。她气愤而不满,震怒的目光射进了他的身体:他曾经看过这种目光吗?其他人曾经辱骂过他这种愚蠢的好心肠吗?
    他把手臂从那人手中挣开,又被那人揪佐了袖子。他记得萨宾娜总是羡慕他的体力。他接过了另一个人挥来的一拳,紧紧掐住,以一个极漂亮的现代柔道翻身动作把对方从他肩上扔过去了。
    现在,他对自己很满意。萨宾娜的眼睛仍然看着他,她再也不会看到他羞辱自己了!她再也看不到他的退却了!弗兰茨已经抛弃了柔弱和伤感!
    他感到自己对这些人有一种兴高采烈的仇很。他们还想好好嘲笑他以及他的纯真么!他站在那里微微隆起肩膀,眼睛飞快地前后扫视,对付着两个还没倒下的歹徒。突然,他感到自己的头挨了重重的一击,立刻栽倒下去。模模糊糊地感到被人扛到某个地方,随后他就被抛入空中,感到自己在沉落。又是狠狠的一击,他失去了知觉。
    他在日内瓦的医院里醒过来,克劳迪靠在他的床头。他想告诉她,她没有权利来这里。
    他要他们把那戴眼镜的姑娘送来,他脑子里只想着她。他想大声喊出,除她之外他不能忍受任何人呆在他身边。但他可怕地发现自己已不能说话。他带着无限的仇恨仰望着克劳迪,想避开她转过身去。但他无法移动身子。头呢?也许行?不,他连头也动弹不得。他合上双眼不看她。
    26
    死了的弗兰茨终于属于他妻子了。他属于她就象以前从没属于过她一样。克劳迪料理了一切:她负责葬礼,送发通知,买花圈,还做了身黑丧服——事实上是结婚礼服。是呵,丈夫的葬礼是妻子真正的婚礼!这是她一生的作品的高潮!是她所有痛苦的报偿!
    牧师非常理解这一切,他在葬礼祷词中谈到,这是一种真正的婚姻之爱,这种爱经历了多次考验,将为死者留下一块平静的天国,死者在瞑目之时就返归这个天国去了。那位弗兰茨的同事,应克劳迪之邀来此作墓前祈祷演说,也首先向死者这位勇敢的妻子致敬。
    戴眼镜的姑娘由另一位朋友搀扶,站在后面的一个地方。由于吞服了大量的药片,加上强忍哭泣,使她在葬礼结束之前就痉挛起来。她按住腹部,摇摇晃晃向前倾倒,朋友只好扶着她离开了墓地。
    27
    他一接到集体农庄主席打来的电报,就跨上摩托车,及时赶到那里并安排了葬礼。他选定了一句献辞,将要刻到墓碑上的父亲名字之下:他要在人间建起上帝的天国。
    他完全知道,父亲说话不会用这些词语,但他断定这句话表达了父亲的真实思想。上帝的天国即正义。托马斯期望一个由正义统治的世界。难道西蒙没有权利用自己的语言来描绘父亲的生命吗?他当然有:自浑沌远古以来,子孙后代不是都有这种权利吗?
    漫漫迷途终有回归,这是刻在弗兰茨墓前石碑上的献辞。它能用宗教语言来解释:我们凡间生命存在的漫游,就是向上帝怀抱的回归。可知内情的人知道,这句话还有完全世俗的意义。的确,克劳迪天天都谈起这事:
    弗兰茨,可亲可爱的弗兰茨,中年危机对他来说太受不了啦。是那个可悲的小丫头把他投入了情网。是呀,她甚至不怎么好看(你们看见没有?她努力想把自己藏在大眼镜后面!),但是,一旦他们生米煮个半熟(我们说不准!),他们就会一片鲜肉也换灵魂的。只是当他妻子的,才知道他被这事坑苦了!纯粹是道德折磨!他情绪很低沉,他是好心正派的人嘛。不然你能解释他那癫劲?不要命地跑到亚洲的什么地方去?他到那里去是找死哩。是的,克劳迪知道这一点是绝对事实:弗兰茨是有意识去寻死的。在他最后的日子里,他要死了,没有必要说谎。她是他所唯一需要的人。他不能说话,但他是怎样用眼睛表达对她的感激之情啊!他盯住她,请求她原谅。而她原谅了他。
    28
    正在死去的柬埔寨百姓万民留下了什么?
    一个美国女演员抱着一个亚洲儿童的巨幅照片。
    托马斯留下了什么?
    一条碑文:他要在人间建起上帝的天国。
    贝多芬留下了什么?
    一道紧锁的眉头,一头未必其实的长发,一个阴郁的声音在吟咏“非如此不可!”
    弗兰茨留下了什么?
    一句献辞:浸漫迷途终有回归。
    如此等等。我们在没有被忘记之前,就会被变成一种媚俗。媚俗是存在与忘却之间的中途停歇站。
    中文书库下一章 回目录
    七、卡列宁的微笑
    1
    窗子外是一个山坡,长满了枝干歪扭痉挛的苹果树。密密树林在山坡之上占据了一大块空间,山岭的曲线一直伸向远方。黄昏降临的时候,皎洁的月亮升入白晃晃的天空。特丽莎向外走去,久久地站在门槛上。一轮玉盘悬在尚未黑下来的夜空,看似人们早上忘记关掉了的一盏灯,一盏灵堂里的长明灯。
    沿着山坡生长出来的弯弯苹果树,没有一棵离得了他们的扎根之地,正如无论是托马斯还是特丽莎都离不了他们的村庄。他们已经卖掉了小汽车、电视机、收音机,这样才从一位搬家进城的农民那里买来了一栋小小的房舍和花园。
    对于他们来说,乡村生活是他们唯一的逃脱之地。只有在乡村,人员才会出现经常的紧缺,居住设施才会富余宽松。去地里或树林里干活,不会有人来找麻烦看你过去的政治表现,也没有人嫉妒你。
    特丽莎庆幸自己终于放弃了城市,甩掉了醺醺醉鬼对她的侵扰,还有在托马斯头发上留下隐名女人的下体气味。警察局不再来纠缠了。同工程师的那段插曲与佩特林山上一幕混为一体,她很难说清那是真实还是梦境。(事实上那工程师是秘密警察雇佣的吗?可能是,也可能不是。借一套房子用来幽会并且不再与同一个女人来往的男人,也并不少见。)
    不管怎样,特丽莎高兴地感到她终于达到了目的:她和托马斯单独生活在一起了。是单独?让我说得更准确一些:“单独”生活,意昧着与以前所有的朋友和熟人中断关系,把他们的生活一刀两断。然而,他们还是生活在人们的陪伴之下,与这里的乡下人工作在一起,完全感到温暖如家。他们经常互相串串门。
    他们那天在有俄国街名的矿泉区,碰到那位地方集体农庄主席。当时特丽莎在自己心中发现了一幅田园生活的图景。这幅图景来自她曾经读过而且至今记得的书本,或者来自她的先辈。这是一个和谐的世界,大家一起生活在一个幸福的大家庭里,有着共同的利益和共同的生活常规:星期天的教堂礼拜,男人们得以避开自己婆娘的小酒店,星期六在小酒店厅堂里的乐队演奏以及跳舞的村民。
    然而,当局管治下的乡村生活已不再具有往昔的模样了。教堂在附近的村庄里,没有人到那里去;小酒店变成了办公室,男人们找不到地方聚会和喝啤酒;青年人也没有地方跳舞。教堂庆典假日已被禁止,没有人关心非宗教的种种取代性活动。最近的电影院也在十五英里外的小镇上。这样,一天吵吵嚷嚷嘻嘻哈哈地劳累下来,他们只能把自己关在四壁之内,被散发出袭人寒气般怪昧的现代家具所环绕,呆呆地看一阵闪来闪去的电视。他们除了晚饭前顺路到某个邻居家扯一两句闲话以外,从不到别人家去做客。他们都梦想着搬进城去。这样的农村生活对他们来说,哪怕微乎其微的一点趣味也没有。
    没有人愿意在这里定居,也许正是这一事实使政府放松了对农村的控制。一个农民,不再拥有自己的土地,仅仅只是个耕地的劳动力,便无须再对什么家乡成工作尽心尽力。他没有什么可以失去,没有什么值得害怕。这种冷漠的结果,是农村保存了更多的自由和自治。
    集体农庄主席不是从外面派来的(象城里所有高层的经理那样),是村民们从他们自己当中推选出来的。
    人人都想离开,于是特丽莎和托马斯就成了一种例外的情况:是自觉自愿来的。村民们都想争得机会,以便去镇上东游西荡混上一个白天,特丽莎和托马斯却情愿呆在乡下,这样的话,不用多久,他们对村民们的了解,比村民们的互相了解还要多。
    集体农庄主席成了他们真正的至交好友。他有一个老婆、四个孩于,一头喂得象狗一样的猪。猪的名字叫摩菲斯特,它是这个村庄的骄傲和主要兴趣焦点。它可以回答主人的召唤,总是很干净,有粉红色的皮肉,踏着四蹄大摇大摆,很象一个大腿粗壮的妇人踩在高跟鞋上。
    卡列宁第一次看到摩菲斯特,十分惶惶不安,围着它嗅了好久。但他很快就与对方交上了朋友,友好之至,甚至爱它胜过爱村子里的狗类。确实,他对狗类除了蔑视外别无任何好感。这些狗总是被套在他们的狗舍里,老是傻头傻脑并且毫无目的地叫嚷不休。我平心而论,卡列宁极为欣赏自己与猪的友谊,正确地估计了自己同类的价值。
    主席很高兴帮助他以前的外科医生,尽管他同样处在发愁的时候,办不了更多的事。托马斯当上了小卡车司机,把农庄工人送到地里去,还拉点设备什么的。
    集体农庄有四个大大的奶牛棚,还有一棚小母中,共四十头。特丽莎负责照管这些牛,每日两次把它们送到草场去。一些较近又较为容易进入的草场,都要被割得光秃秃的了,她只好超着中群到山地里去放牧,渐渐地越找越远,越跑越宽,一年下来,就把四周远远近近的牧场都跑了个遍。如同在她小镇的青春岁月里那样,她总是带着一本书,白日来到牧场上,便开始把它打开,读起来。
    卡列宁总是陪着她,见到小奶牛活泼得过分,或者试图摆脱人的控制,它就学会了猪搞叫,显然把这一切于得有滋有昧。他毫无疑义是他们三个中间最快活的一个。他前所未有地取得了时钟掌管者的地位,以至如此受到尊敬。乡村生活中无即兴可言,特丽莎和托马斯的衣食起居都越来越按部就班,接近他的时间表。
    一天午饭后(这个时候他们都有一个小时的闲暇),他们带上卡列宁到屋后的小山坡上散步。“我不喜欢他跑起来的样子。”特丽莎说。
    卡列宁的一条后腿有点跛。托马斯弯腰细心查看了一番,发现在跗关节附近有一处小小的伤口。
    第二天,他把卡列宁置于卡车驾驶座前,顺路带他去相邻的一个村庄,找一位本地的兽医。一个星期后,他又去看了一次兽医,回家时来了一个消息:卡列宁得了癌症。
    托马斯花了三天时间,加上兽医的帮忙,给他动了手术。托马斯带他国家时,他还没有完全解除麻醉。他睁着眼,呜咽着,躺在他们床边的小毯子上,剃得光光的一只大腿上,切口和缝合的六针令人心痛地明显可见。
    最后,他试图站起来。他失败了。
    特丽莎一阵恐慌,担心他再也不能走路。
    “不要着急,”托马斯说,“他还在麻醉之中。”
    她试着把他抱起来,但被他咬了一口。这是他第—次咬她。
    “他认不出你,”托马斯说,“他不知道你是淮。”
    他们把他抱到床上,没过多久,他和他们一样睡着了。
    凌晨三点钟,他突然把他们弄醒,播着尾巴爬到他们身上,一个劲地贴上来蹭着,怎么也不满足。
    这也是他第一次把他们弄起来!往常他总是等着他们中间的一个醒来,然后才敢于往他们身上跳的。
    现在还是深夜,他却无法控制自己地突然来了。谁能说出他在康复的路途上走了多远?
    谁知道他正在同什么幽灵搏斗?他正在家里,同他亲爱的朋友在一起,他似乎正强迫他们来分享一种极度的欢欣,一种回归和再生的欢欣。
    2
    《创世纪》一开始就告诉我们,上帝创造了人,是为了让人去统治鱼、禽和其他一切上帝的造物。当然,《创世纪》是人写的,不是马写的。上帝是否真的赐人以统辖万物的威权,并不是确定无疑的。事实上,倒有点象这么回事,是人发明了上帝,神化了人侵夺来的威权,用来统治牛和马。是的,即使在血流成河的战争中,宰杀一匹鹿和一头牛的权利也是全人类都能赞同的。
    我们受赐于这种权利的原因,是我们站在等级的最高一层。但是如果让第三者进入这场竞争——比方说,一个来自外星的访问者,假如上帝对这个什么说:“子为众星万物之主宰”——此刻,《创世纪》的赐予就成为了问题。也许,一个被火星人驾驭着拉套引车的人,一个被银河系居民炙烤在铁架上的人,将会回忆起他曾经切入餐盘的小牛肉片,并且对牛(太迟了!)有所内疚和忏悔。
    特丽莎伴着牛群行走,赶着它们,为职责所迫而对它们给以约束,因为小牛们活蹦乱跳,爱往地里跑。卡列宁总是陪着她,天天如此随她去草场已有两年了。他总是乐于对牛群的严厉,冲着它们吼叫,维护自己的权威(他的上帝给了他统治牛类的威权,他为此而骄傲)。然而今天,他实在困难重重,—靠三条腿一跛一跛,第四条腿上还带着正在化脓的伤口。特丽莎总是弯下腰去抚摸他的背脊。很清楚,动手术两个星期之后,癌症还在继续扩散,卡列宁将每况愈下。
    路上,他们碰到一位邻居,那女人脚踏套鞋急着去中棚,却停了够长的时间来问:“这狗怎么啦?看起来一跛一拐的。”“他得了癌症,”特丽莎说,“没希望了。”她喉头梗塞,说不下去。那女人注意到了特丽莎的泪水,差点冒起火来:“天呐,不要跟我说了,你要为一条狗嚎掉一条命呵!”她并无恶意,是个好心的女人,只是想安慰特丽莎。特丽莎懂得的。在乡村这一段时光里,她已经意识到,如果乡亲们象她爱卡列宁一样也爱着每一只兔子,那么他们就不可能屠杀任何禽兽,他们和他们的禽兽就都要饿死。但是,眼下这位妇人的话还是使她一震,觉得不够友好。“我懂的。”她顺从地回答,很快转过身子径自走了。
    她对狗所承担的爱,使她感到隔绝和凄凉。她掺然地笑笑,对自己说,她需要把这种爱藏得更深些不至于招人耳目。人们想到某人爱着一条狗的话,必然会纷纷义愤。但如果哪个邻居发现特丽莎对托马斯不忠,却会在她背上开玩笑地拍上一掌,作为暗中团结一致的信号。
    象平常一样,特丽莎在山路上继续走着,看着她的牛互相挤擦,想到这是些多么好的小牲口。安详、诚实,有时候孩童般地活泼,看上去都象些故作稚态的老人。没有什么比牛的嬉戏更使人动心了。特丽莎在它们的一些滑稽动作中得到乐趣,不禁想到(两年的乡村生活中,这个观念一直在不断地向她闪回),一个人简直是牛身上的寄生虫,如同绦虫寄生在人身上:我们吸血鬼一样吸吮着牛乳。非人类的生物可能在他们的动物学书本里是这样来界定人的:“人,牛的寄生物。”
    现在,我们可以把这个界定当作一个玩笑,用一种自觉优越的哈哈笑声把它打发。但是特丽莎是认真对待它的,因此发现自己处于某种不安全的地位:这种观点很危险,正在使她与人类的其他人拉开距离。尽管《创世纪》说上帝给予了人对所有动物的统治权,我们还是可以解释,这意昧着上帝仅仅是把它们交付给人来照看。人不是这颗星球上的主人,仅仅是主人的管理者,于是最终应该对管理负责。笛卡儿向前迈出了决定性的一步:他认为人是“mat—treetproprietairedelanature(自然的主人和所有者)”。毫无疑义,他的这一步与他直截了当地否认动物有灵魂,有着深深的联系。笛卡儿说,人是主人,人是所有者,因此野物仅仅是一种自动机,一种能活动的机器。一个动物感觉伤心,这不是伤心,只是一种不中用了的装置发出刺耳噪声。一辆马车的轮子咬咬嘎嘎作响,并不是什么痛,只是需要加油而己。所以,我们毫无理由为一条狗在实验室被活活剖开而悲伤。
    牛群开始吃草了,特丽莎坐在一个树桩上,身边的卡列宁把脑袋搁在她的膝头上。她回忆起约摸十年前在报上读过的一条补白新闻,仅仅两行宇,谈的是在俄国某个确切的城市,所有的狗怎样被统统射杀。这是一篇不显眼而且看来没什么意义的小文章,但正是它,使她深深感到了对祖国那个超级邻居的绝对恐怖。
    这篇文章是后来一切事情的预兆。入侵后开始的几年,恐怖统治还不怎么典型。整个民族没有一个人在实际行动上赞同占领当局,占领者们不得不搜寻出少许例外,把他们推上台。但是他们能到哪里去找呢?对当局的忠诚和对超级邻居的热爱都死了。他们只能找那些为了什么事来报复生活的人,找那些脑子里总想报仇泄愤的人。然后,他们不得不注重、培养和保持这些人的侵略挑衅素质,给他们一些临时的代用品进行实践。他们看中的代用品就是动物。
    很快,报纸开始推出特写专栏,组织读者来信运动,比方说,要求在市区范围内消灭鸽子。鸽子眼看着将遭到灭绝。但最主要的运动矛头是指向狗。人们仍然在占领的大祸中惶恐不宁,电台、电视台以及报纸却大谈特谈其狗:它们怎样弄脏了我们的街道,怎样乱喊乱叫,怎样危及我们孩子们的身体健康,百弊无利,百害无益,而且还得绘它们东西吃。他们煽起的热潮如此丧心病狂,以至特丽莎一直害伯哪位疯狂的暴徒会来伤害卡列宁。仅仅一年以后,积累起来的怨很(怨恨一直在发泄,落到动物头上只是作为一种训练),找到了它的真正目标:人。人们开始从工作岗位上被赶走,被逮捕,被投入审判。动物终于可以自由呼吸了。
    卡列宁把头静静地搁在特丽莎的膝头上,她不停地抚摸着它,另一些想法又在脑子中闪现:对自己的同类好,并不是什么特殊的功绩。她不得不公平大方地对待其他村民,是因为不这样做她就不可能生活在那里。即使是对托马斯,她的爱举也是出于责任,因为她需要他。我们从来不能确定地指出,我病人际关系中的哪一部分是我们感情的结果——出自爱慕、厌恶、仁慈,或者怨恨——还有哪一部分是被各自生活中某种永恒的力量所预先决定。
    真正的人类美德,寓含在它所有的纯净和自由之中,只有在它的接受者毫无权力的时候它才展现出来。人类真正的道德测试,其基本的测试(它藏得深深的不易看见),包括了对那些受人支配的东西的态度,如动物。在这一方面,人类遭受了根本的溃裂,溃裂是如此具有根本性以至其他一切裂纹都根源于此。
    有一头牛对特丽莎表示友好。小牛停下来,用棕色的大眼睛盯着她。特丽莎认出了这头中,一直叫它玛克塔。她总是乐于给所有的牛取名字,不过牛太多了,她做不到。不久以前,大约是四十年以前,村庄里所有的牛都是有名字的(如果有一个名字就意昧着有一颗灵魂的话,我可以说,这些中都有一颗憎恶笛卡儿的灵魂)。但是后来,各个村庄都变成了大集中的工厂。牛只能在牛栏里五码见方的一块小地方毕其终身。从那以后,它们就没有名字了,成为了machinaeanimate(能活动的机器)。世界证明了笛卡儿是正确的。
    特丽莎总是出现在我的眼前。我看见她坐在树枝上,抚摸着卡列宁的头,反复思索着人类的滨裂。我脑海中又出现了另一幅图景:尼采离开他在杜林的旅馆,看见一个车夫正在鞭打一匹马。尼采跑上前去,当着车夫的面,一把抱住了马头放声大哭起来。
    这件事发生在1889年,当时尼采也正在使自己离开人的世界。换一句话说,他的精神病就是在那时爆发了。但是正基于这个原因,我觉得他这一动作的广阔内涵是:尼采正努力替笛卡儿向这匹马道歉。他的精神失常(这是他最终与人类的快别)就是在他抱着马头放声痛哭的一瞬间开始的。
    这就是我所热爱的尼采,正如我所热爱的特丽莎——一条垂危病狗把头正搁在她的膝盖上。我看见他们肩并着肩,一齐离开了大道向下走去。那条大道上正前进着人类,“自然的主人和所有者”。
    3
    卡列宁生出了两个面包圈和一只蜜蜂,对自己的后裔目不转睛,惊讶不已。两个面包圈当然绝对安详,只有蜜蜂摇摇晃晃转着圈,好象中了毒,过了一会儿,它升起来,飞走了。
    这事发生在特丽莎的梦里。等托马斯醒来,她告诉了他。两人都从这个梦里找到了确切的安慰。这个梦把卡列宁的疾病变成了孕生,生产的一幕和生下来的东西又可笑又动人:两个面包圈和一只蜜蜂。
    她再次被一些不合理辑的希望所纠缠。她下了床,穿上衣。随着外出买牛奶,面包、面包圈等等,这里的一天又开始了。她叫上卡列宁,发现对方除了抬头以外没有其他反应。这是他第一次拒绝参加自己努力建立起来的常规仪式。
    她撇下他独自去了。“卡列宁呢?”柜台里的女人已经象平常那样,准备好了卡列宁的面包圈。特丽莎将其放入袋子带回家,取出来递给仍然躺在门道里的他,希望他能过来取定。但他只是躺在那里,一动不动。
    托马斯看出特丽莎心里多么沉重。他用自己的嘴叼住面包圈,面对着卡列宁四肢落地,慢慢地爬过去,
    卡列宁的眼睛随着他转,似乎透出了一丝兴趣的微光,但仍然没有振作起来。托马斯把脸凑到他的鼻子跟前,他身子还是没有动,但张嘴咬住了面包圈的那一端,想把它从托马斯口里拖出去。托马斯这才松了自己的这一端,好让卡列宁能够完全吃掉它。
    还是四肢落地,还是弓若背脊,托马斯退了一点点,开始狺狺叫,让对方以为自己要争夺面包圈奋力一战了。一会儿,狗也狺狺叫唤作出反应!这正是他们所希望的!卡列宁还爱玩耍!卡列宁还没有失去生存的愿望!
    这些狺狺叫声是卡列宁的微笑,他们希望它能够继续下去,尽可能长久。于是托马斯爬回他那里,咬着卡列宁嘴里露出来的面包圈另一端。他们的脸如此贴近,托马斯可以嗅到狗的呼吸气流,可以感到卡列宁鼻上的长毛拂得自己痒痒的。狗又叫出一声,嘴巴抽动着;现在他们各自咬住了半个面包圈。卡列宁犯了一个老的策略错误:丢下了他的那半个,希望捕获主人口中的那半个,总是忘记了托马斯有一双手,并不是一条狗。托马斯没有吐出自己口里的半个,顺手又捡起了地上的另一半。
    “托马斯!”特丽莎叫起来,“你要拿走他的面包圈吗?”
    托马斯把两个半块都放在卡列宁面前的地上,对方很快吞下了一个半块,叼着另一半得意洋洋了好一阵,炫耀他的双双获胜。
    他们站在那里看着他,又一次觉得他是在微笑,他的微笑能持续多久,生活的主题就能持续多久,就能抗拒死神的判决。
    第二天,情况确实显得有了改善。他们吃了午饭,又到了带他出去作常规散步的时间。
    按照习惯,他要开始跑步了,在他们之间一会儿前一会儿后从不停歇。然而在这一天,特丽莎取来皮带和项圈,只被他兴趣索然地看了看。他们努力放出兴高采烈的眼光(为他高兴和为了使他高兴),给他鼓劲,让他振作一点。长久的等待之后,他仍然使他们遗憾,靠着三条腿踉跄了一下,任她套上项圈。
    “特丽莎,我知道你讨厌照相机,”托马斯说,“但今天带上吧,你说呢?”
    特丽莎打开了橱柜,翻找那台抛弃了多年也遗忘了多年的照相机。“总有一天,我们会为这些照片高兴的,”托马斯继续说,“卡列宁曾经是我们生活中重要的一部分。”
    “曾经?什么意思?”特丽莎好象被蛇咬了一口。照相机就搁在她面前的橱柜里,伸手可得,但她不愿意弯腰取出来,“我不愿意带上它。我不去想什么失去卡列宁。你呢,提起他的时候却用过去时态!”
    “对不起。”托马斯说。
    “没有什么,”特丽莎温和些了,“我发现我每次想他都是用过去时态,我总是把它们从脑子里赶出去。我不愿意带照相机,就是这个原因。”
    他们在沉寂中走着,沉寂是他们不用过去时态来思索卡列宁的唯一方式。他们不让他跑远了,久久地与他呆在一起,等待他的微笑。他没有笑,只是伴随他们走着,用他的三条腿一跛一跛。
    “他这样做只是为了我们,”特丽莎说,“他并不想散步,只是为了让我们快乐。”
    她的话中透出一种悲哀,她还没有意识到他们是快乐的。他们不是没有悲哀而快乐,恰好是因为悲哀而快乐。他们拉紧了手,眼睛中都闪动着一幅共同的景象:一条跛脚的狗代表了他们生命中的十年。
    又走了一会儿。使他们极为沮丧的是,卡列宁停住了,往回走去。他们也只得转身。
    大概就是在那一天或是第二天,特丽莎走进屋时正碰上托马斯在读一封信。听到门开了,他把信插入另外一沓纸当中。但她还是看见了这一动做,出门的当儿还注意到对方把那封信塞到了衣袋里。不过他忘记了信封。特丽莎看见他离家出门,立即把信封找来细细研究了一番。信封上地址的字迹眼生得很,但非常工整,她猜测这是出自女人之手。
    他回家来,她淡淡地问来了什么信没有。
    “没有。”托马斯的话给特丽莎注入了一种绝望,比绝望更糟糕,因为她对此已经渐渐不习惯了。不,她不相信他在村子里有个秘密情人,要是那样就完了,但绝不可能。她清楚他在每分钟工余时间里做的一切。他一定是与布拉格的某个女人藕断丝连,那个女人与他来说意义如此重大,以至她不再在他头发上留下下体气昧以后,他居然还想着她。特丽莎不相信托马斯会为了那个女人而离开自己,但是他们两年乡村生活的幸福,看来被几句谎言玷污了。一个旧的念头向她闪回来:她的归宿是卡列宁,不是托马斯。他走了之后谁来给他们的岁月之钟上发条呢?
    思想推向未来,一个没有卡列宁的未来,特丽莎有一种被抛弃之感。
    卡列宁正躺在角落里呜呜哀鸣。特丽莎走入花园,目光落在两裸苹果树之间的一块草地上,想象在那里埋葬卡列宁。她把鞋跟扎入泥土,在草丛里划出一个长方形。这里将是他的墓穴。
    “你在干什么?”托马斯很惊奇,象几个小时前她看见他读信时的惊奇一样。
    她没有答话。托马斯注意到她的手好几个月以来第一次颤抖了,他紧紧抓住它们。但她把手挣脱出去。
    “这是卡列宁的墓?”
    她没有回答。
    她的沉默激怒了他,终于使他爆发:“你先是责怪我,说我想他的时候用什么过去时态,而接下来你干了些什么?你到这里来安排后事!”
    她转身用背冲着他。
    托马斯退回自己的房间,狠狠地关上门。
    特丽莎走过去,推开门:“别成天想着你自己,至少也得为他考虑考虑吧,”她说,“你把他闹醒了,他现存又开始呜咽了。”
    她知道自己是不公正的(刚才狗并没有睡着),知道自己的所为就象最粗俗的泼妇,一心要刺病人并知道痛得如何。
    托马斯蹑手蹑脚走进卡列宁躺着的房间,但她不愿让他单独与狗呆在一起。他们一人一边,双双把头向卡列宁凑过去。这一动作中没有什么和解的暗示,恰恰相反,他们各自都是单独的。特丽莎与她的狗共处,托马斯则同他的狗共处。
    他们被分隔了,各自形影相吊。说来也惨,他们就—直这样呆着,度过了卡列宁最后的时光。
    4
    为什么对特丽莎来说,“牧歌”这个词如此重要?
    我们都是被《旧约全书》的神话哺育,我们可以说,一首牧歌就是留在我们心中的一幅图景,象是对天堂的回忆:天堂里的生活,不象是一条指向未知的直线,不是一种冒险。它是在已知事物当中的循环运动,它的单调孕育着快乐而不是愁烦。
    只要人们生活在乡村之中,大自然之中,被家禽家畜,被按部就班的春夏秋冬所怀抱,他们就至少保留了天堂牧歌的依稀微光。正因为如此特丽莎在矿系区遇到集体农庄主席时,便想象出一幅乡村的图景(她从未在乡村生活也从不知道乡村),为之迷恋。这是她回望的方式——回望天堂。
    亚当,探身于井口,却没有意识到他看见的就是自己。他不会懂得特丽莎还是小姑娘的时候,何以要站在镜子面前试图透过自己的身体看到灵魂。亚当有点象卡列宁。特丽莎曾经玩了个游戏,让他面对镜子看到自己,但他根本不能辨认自己的形象,带着一种难以置信的无所谓,心不在焉地盯了一阵。
    亚当与卡列宁的比较,把我引向了一种思索:在天堂里人还不是人。更准确地说,人还没有被投放到人的道路上来。现在,我们已经被抛掷出来很长的时间了,循一条直线飞过了时间的虚空。在什么深层的地方,还是有一根细细的绳子缚着我们,另一头连向身后远处云遮雾绕的天堂。亚当在那里探身看一口井,不象那喀索斯,他甚至从未疑心那井里出现的淡黄色一团就是他自己。对天堂的渴望,就是人不愿意成为人的渴望。
    她还是孩子的时候,无论何时走道母亲带有经血污痕的卫生纸,就感到作呕,恨母亲竟然寡廉鲜耻不知把它们藏起来。然而卡列宁毕竟也是雌性,也有他的生理周期。它每六个月来一次,一次长达两个星期。为了不让他弄脏房子,特丽莎在他的两腿之间塞上一迭脱胎棉,用一条旧短裤包佐,再用一条长丝线很巧妙地把它们紧紧系在身子上。她看着这个能对付每次整整两个星期的装备,笑了又笑。
    为什么狗的行经使她开心和欢心,而自己行经却使她恶心呢?对我来说答案似乎是简单的:狗类不是从天堂里放逐出来的。卡列宁绝不知道肉体和灵魂的两重性,也没有恶心的概念。这就是特丽莎与他在一起时感到如此轻松自如的原因。(也正因为如此,把一个动物变成会活动的机器,一头中变成生产牛奶的自动机,是相当危险的。人这样做,就切断了把自己与天堂连接起来的线,在飞越时间的虚空时,他将无所攀依和无所慰藉。)
    从这堆混乱的念头里,特丽莎生出一种摆脱不开的亵渎的思想,她认为,联系着她与卡列宁的爱,要比她与托马斯的爱要好。不是大一些,是好一些。她既不想挑剔托马斯也不想挑剔自己。她也不希望、宣称他们彼此能有更多的爱,她的感觉是给出一种人类情侣的本性。人类男女之爱对于人与狗之间存在的友爱来说(至少在最佳例证中是如此),预先就低了一等。人类历史上这种奇怪的现象,可能是造物主始料不及的。
    这完全是一种无我的爱:特丽莎不想从卡列宁那里获取什么,从未要求他给予爱的回报。她从未问过自己那种经常折磨人类情侣们的问题:他爱我吗?他是不是更爱别人?他比我爱他爱得更多吗?也许我们所有这些关于爱情的问题,这些度量、测定、试探以及对爱情的挽救,都有一个附加效果,就是把爱情削弱。也许我们不能爱的原因,就是我们急切地希望被人爱,就是说,我们总是要求从对象那里得到什么东西(爱),以此代替了我们向他的奉献给予,代替了我们对他的无所限制和无所求取——除了他的陪伴。
    另外:特丽莎照卡列宁原来的样子接受了他,没有幻想什么去试图改变他,一开始就赞同他狗的生活,不希望他从狗的生活中脱离出来,也不嫉妒他的秘密私通。她训练他的动因不是要改变他(如一个丈夫试图改造妻子和一个妻子试图改造丈夫),只是给他提供一些基本语言,使他们能够交际和一起生活。
    再有:没有人迫使她去爱卡列宁,爱狗是自愿的。(特丽莎再次回想起母亲,对发生在她们之间的一切感到悔恨。如果母亲是村庄里众多妇女中的一个,她满可以很容易地发现,母亲的粗野也能将就将就。哦,只要她母亲是一个陌生人!从孩提时代起,特丽莎的面容就被母亲霸占,她的“我”就被母亲没收,她对母亲的这种方式感到羞耻。比这更糟糕的是那种长者的命令,“爱你的父亲和母亲”。这种命令强迫她去同意那种霸占,去呼应那种侵略性的爱。特丽莎与母亲的决裂并不是母亲的过错。特丽莎与母亲决裂,不光因为对方是她观在当着的这个母亲,而因为她是一个母亲。)
    最重要的是:没有人能给其他人一种牧歌式的礼赠,只有动物能这样做。动物不是从天堂里放逐出来的。狗和人之间的爱是牧歌式的。从来不知道有什么冲突,有什么忽发冲冠的壮景;从来不知道什么发展演变。卡列宁在特丽莎和托马斯周围的生活基于一种重复,他期待他们也同样如此。
    如果卡列宁是一个人而不是一条狗,肯定早就对待丽莎说了:“看,我病了,天天往嘴里送面包圈也厌烦了,你能带点别的什么东西来吗?”就在这里,整个人类的困境得到了展现。人类的时间不是一种圆形的循环,是飞速向前的一条直线。所以人不幸福;幸福是对重复的渴求。
    是的,幸福是对重复的渴求。特丽莎心里想。
    集体农庄主席下工后,带着他的摩菲斯特外出散步,碰到特丽莎时总忘不了说一句:“他干嘛这么迟才到我这里来呢?早来一点,我们可以邀伴去沾花惹草啊!他和我,哪个娘们耐得住这两个猪娃的诱惑?”那一刻,猪就训练有素地哼哼呼呼噜噜一阵。特丽莎虽然预先就确切地知道了对方要说什么,但每次都大笑了。这个玩笑多次重复,还是没有失去煽力。正相反,在牧歌式的环境里,连幽默,也受制于重复这条甜蜜的法律。
    5
    狗比起人类没占多少便宜,但有一条是极为重要的:法律没有禁止对狗给予无痛苦致死术;动物有权利得到一种仁慈的处死。卡列宁依靠三条腿行走,更多的时候是躺在角落里呜呜地啜泣。丈夫和妻子都同意,他们没有权利让他毫无必要地遭罪。但是,他们原则上同意了这一点,仍然不得不面对着决定时间的苦恼,即什么时候他的遭罪确实是毫无必要了呢?
    在哪一个瞬间他的生命不值得再延续了?
    如果托马斯不是一个医生那该多好!他们就能躲到第三者的后面去,可以去把兽医找来,请他给狗打上一针,让他安息。
    扮演死神的角色是一件可怕的事。托马斯坚持他不能自己来打针,得把兽医请来做这件事。后来他又意识到,如果这样他可以把一种禁止人类享受的特权提供给卡列宁:让死神具有他亲爱者的外观。
    卡列宁整夜都在呜咽。早上,托马斯摸了摸他的腿,对特丽莎说:“不用等了。”
    只有几分钟他们就不得不去上班了。特丽莎进去看看卡列宁。他还躺在角落里,全然没有感觉(甚至托马斯摸他的腿时也不认人),但一听到门响看见特丽莎进来,便竖起脑袋看着她。
    她受不了他的凝视,几乎有些害怕。他从不用这种眼光去看托马斯,只是看她。而且即使看的话,也没有现在这样凝重强烈。这不是一种绝望或者悲哀的目光。不,是一种令人惊恐的注视,是不堪承受的信任。这种注视是一种急渴的疑问。卡列宁在一生中,总是等待着特丽莎的回答,现在又努力让她知道(比平时更急切),他正准备着听取来自特丽莎的真理。
    (从特丽莎口里出来的一切都是真理,连她命令“坐”、“躺下”,他都视为真理,作为他生命的意义而确认不疑。)
    他令人惊恐和信任的目光没有持续多久,头垂下去搁在两只前爪上。特丽莎知道,再也不会有谁象他那样看自己了。
    他们没有给他喂过糖果,最近她才给他买来了一些巧克力块。她把它们从箔纸里剥出来,碎成小块小块的绕着他放了一圈。她又取来一碗水,让他明白什么都有了,他可以独自在家里呆上几个小时。但他目光中似乎透出了极度厌倦。即使被巧克力环绕着,他的头抬也不抬一下。
    她躺在他旁边搂住他。他艰难而缓慢地转过头来,嗅嗅她,舔了她一两下。他舔着的时候,特丽莎闭上了眼睛,好象要永远记住这一切。她又把脸的另一边就过去让他舔。
    她不得不起身去照看牛群,直到中午时分才转回来。托马斯还没有回家。卡列宁仍然躺在巧克力的环绕之中,听到她进门,仍然没能把头抬起来。一条腿已经肿起来了,瘤块转移到新的位置。她注意到有些淡红色的(不象血)滴状物在皮下形成。
    她又一次贴着他躺下来,伸出一条手臂揽住他的身体,闭上了自己的双眼。她听到有人敲门。“大夫,大夫!猪来啦!是猪和它的主人呢!”她缺乏气力去同什么人谈话,没有动也没有打开眼睛。“大夫,大夫!是猪家父子来啦!”一会儿,没有声息了。
    托马斯半个小时之后才回来,没吭一声径直去了厨房准备打针。他进入房间时,特丽莎已经站起来,卡列宁也挣扎着起了身。他一看见托马斯就微弱地晃了一下尾巴。
    “看,”特丽莎说,“他正在微笑呐。”
    她有一种恳求的神情,试图赢得一种短暂的延缓,但没有强求。
    她慢慢地在长沙发上铺开了一张床单,床单的白色底子上有着紫色点子的图案。她早就把一切小心地准备好了,考虑好了,多少天以前就预先设想了卡列宁的死。(哦,我们确实提前梦想着我们所爱的一切行将死去,这是多么恐怖!)
    他已经再没有气力跳上沙发了。他们一起动手把他抱上去。特丽莎把他放在托马斯旁边,托马斯检查他余下的三条好腿,寻找多少算得上突出一些的血管,用剪子切开了皮。
    特丽莎跪在沙发旁边,让卡列宁的头紧紧地贴着自己的头。
    托马斯叫她紧紧抓住那条腿,免得他难于下针。她照着做了,但没有让自己的脸离开卡列宁的头。她一直温和地对卡列宁说着话,而他也仅仅想着她,并不害怕,一次次舔着她的脸。特丽莎喃喃低语:“不要怕,不要怕,你不会感到疼的。你要想一想松树和兔子,你还有很多牛,摩菲斯特也在那里,不要怕……”
    托马斯把针头插进血管,推动了柱塞。卡列宁的腿抽搐了一下,呼吸急促有好几秒钟,然后停止了。特丽莎仍然跪在沙发旁边的地板上,脸埋在他的头毛里。
    一会儿,他们都得回头去工作,把狗留在沙发上,留在白底紫色点子的床单上。
    他们黄昏时分回来了。托马斯走进花园,找到了特丽莎在两颗苹果树之间用鞋跟划出的长方形,开始挖洞。他精确地遵循特丽莎的标示,希望一切都符合她的愿望。
    特丽莎和卡列宁留在房里。她害怕下葬的时候他还活着,将耳朵贴近他的嘴,觉得自己听到了一种微弱的呼吸声,退一步,似乎看财他胸膛细微的起伏。
    (不,她听到的呼吸声是自己的,而且自己的身体从来都有细微的颤动,她才有了狗动的印象。)
    她从提包里找出一面镜子,送到他的嘴前。镜面如此模糊不清,她以为自己看见了上面有水珠,水珠当然是狗的呼吸弄出来的。
    “托马斯,他还活着!”托马斯拖着两只带泥的靴子走进房门时,她叫起来。
    托马斯弯腰看了看,摇摇头。
    他们将垫着他的床单各扯一端,特丽莎是低的一头,托马斯是高的一头,把他抬起来送往花园。
    特丽莎感觉到手中的被单有些湿润,想起他是湿津津进入我们生活的,现在又湿津津而去,她高兴地感触到手中的潮湿,他最后的招呼致意。
    他们来到苹果树前把他放下来。她朝坑穴俯下身去,拾掇床单让它能完全盖住卡列宁。
    真是不堪想象,泥土就要把他掩埋了,雨水将要洗在他赤裸的身上。
    她转回房去取来了他的项圈、皮带,还有早晨以后动也没动的一满捧巧克力,把它们全部投了下去。
    坑穴边是挖出来的一堆新土,托马斯一铲一铲把土填回去。
    就在这时,特丽莎回想起她的梦:卡列宁生出了两个面包圈和一只蜜蜂。突然,这几个词听起来有点象墓志铭。她想象有一块纪念碑立在两颗苹果树之间,上面刻着:这里安息着卡列宁,他生了两个面包圈和一只蜜蜂。
    花园已沉入了黄昏,正处在白昼与黑夜之间。一轮较洁的月亮悬在清空,一盏灵堂里忘记关掉了的灯。
    靴子都沾着泥巴,他们把锹和铲子送回放工具的地方,那里,他们的工具立了一排:耙,水桶,锄头。
    6
    他坐在平常读书用的桌子前。在这种时候,特丽莎通常会从身后走过来,靠上去,把脸贴到他的面颊上。然而这一天她吃了一惊。托马斯不是在读书,面前是一封信,尽管上面打出来的字不超过五行,托马斯却不解地久久盯着它发呆。
    “什么事?”特丽莎额觉心里一沉。
    托马斯没有回头,拿起信递给她。信上说他当日务必赶到邻近某镇的机场去报到。
    他终于转过头来,特丽莎从他的眼中看到了自己新察觉出来的恐惧。
    “我跟你一起去。”她说。
    他摇摇头:“他们只要见我一个。”
    “不,我跟你一起去。”她重复一句。
    他们坐上托马斯的小卡车,不知什么时候赶到了机场。雾很浓,他们仅仅能看清机场上少许几架飞机模糊已极的轮廓。从一架走到另一架,发现所有的门都关着,不能进去。直到最后,他们才发现有一架飞机的门开了,门口靠着一架活动登机梯。他们爬上去,接受了门口一位乘务员的点头招呼。这是一架小飞机——仅仅能容纳三十位旅客——眼下座位全空着。他们互相搀扶走入座椅之间的过道,占了两个相邻的座位,没有注意周围的一切。特丽莎把头靠在托马斯的肩头,最初的恐惧之潮已经退去,被随之而来的悲凉取代了。
    恐惧是一种震击,是高度盲目的瞬间,缺乏任何美的隐示。我们所能看到的是一种尖锐刺耳的光芒而不知有什么事在等着我们。在悲凉这一方面,它在我们面前呈现出已知的东西。托马斯和特丽莎知道什么东西在等待他们,恐惧之光已失去了它的严厉,温和的蓝色光辉泳浴着这个世界,使它美丽。
    特丽莎读信的时候,没有感觉到任何对托马斯的爱,恐惧之感吞灭了所有的感情和本能。而现在,她意识到自己简直一刻也不能离开他了。紧靠着池(这时飞机正在冲过浓浓雨云),她的恐慌消退,渐渐体味到自己的爱,一种她认为无边无际的爱。
    飞机终于着陆。他们走向乘务员打开的机门,站在登机梯的顶端时仍然互相搂着腰。他们看见下面站着三个人,都带着兜帽,握着步枪。没有什么可以拖延的,在这里根本不可能逃脱。他们慢慢走下来,脚刚接触到机场的地面,那三人中有一个举起枪对准了他们。没有枪声,但特丽莎感到托马斯——一秒钟前还紧靠着她,搂着她的腰——栽倒在地上。
    她努力抱起他,但他不能支撑住自己,倒在水泥跑道上。她俯下身去扑在他身上,用自己的身体盖住他,但她突然注意到一件奇怪的事:托马斯的身体在眼前飞快地缩小。她是如此震惊,呆呆地站着如同一根木头。托马斯的身体缩得更小了,越来越不太象他,最后变成了极小极小的一颗,开始滑动,奔跑,飞越停机坪。
    射杀托马斯的人取下面罩,给了特丽莎一个舒心的微笑,转身开始追击那个小玩意儿。
    小玩意儿东窜西窜,似乎不顾一切地试图躲避什么东西,找一个藏身之洞。追击持续了一会儿,直到那个人突然一个猛扑才告结束。
    那人站起来回到特丽莎面前,手里抓着什么东西。是一只兔子,一只害怕得哆哆嗦嗦的兔子。他将其交给特丽莎。一刹那间,特丽莎的恐惧和悲凉都消失了,高兴地把这只动物抱在怀里,很高兴这只兔子属于她,可以把它紧紧地贴着自己的身体。她突然欣喜地哭了,哭着哭着,直到泪水蒙住了双眼。她带着兔子回家,感到自己已经接近了她的目标,她想要呆在那里并永远不再抛弃的地方。
    她在布拉格的街头游荡,没费什么事就找到了自己的房子,她小时候同爸爸妈妈一起住过的房子。但爸爸妈妈已经定了。有两个她不曾见过的人招呼抛,但她知道那是自己的老祖父和老祖母。他们脸上都有树皮般的深深皱纹,特丽莎很高兴将同他们住在一起。不过跟下,她希望能与自己的小动物先单独呆一会儿。她很快找到了自己五岁时住的那间房,当时父母决定她应该有自己的生活空间了。
    房里有一张床,一张桌子,一把椅子。桌上有一盏灯,那盏灯从未停止过燃烧,似乎一直预料到了她的归来。灯架上栖息着一只蝴蝶,宽大的翅翼上印上了两个大大的斑圈。特丽莎知道这只蝴蝶就是自己的终点。她在床上慢慢躺下来,把兔子紧紧贴住自己的脸。
    7
    他正坐在平常读书用的桌子前,面前摊着一个已经开了的信封和一封信。“好几次了,我收到一些信,没有告诉过你,”他对特丽莎说,“是我儿子写来的。我努力把我和他的生活完全分开,看我到底落个什么下场。几年前,他被大学开除了,眼下在一个村子里开拖拉机。我们的生活也许是分开了,不过它们还是朝一个方向运动,象平行线。”
    “你于嘛从不告诉我这些信?”特丽莎大松了一口气。
    “不知道。我以为这事令人很不愉快。”
    “他经常写吗?”
    “时不时写。”
    “写些什么?”
    “他自己。”
    “有趣吗?”
    “是的,有趣。你该记得,他母亲是个热情的追随当局者。这样,他很早就同她断了关系。后来,他接济一些象我们这样倒了霉的人,跟着他们转入了政治活动。他们中间有些人已下了大牢。但他也跟他们分手了。他在信里,称他们是‘永远革命派’。”
    “是不是说,他与当局讲和了?”
    “不,根本不是。他信了上帝,还认为这事至关重要。他说我们不必留意当局,完全不理它,应该根据宗教的指示来度过日常生活。他宣称,要是我们信上帝,就可以按我们的行为方式,对付任何形势,把它们变成他叫作‘人间的天国’的一种东西。他说在我们国家,教会是唯一能逃避国家控制的自愿者团体。教会帮助他反对当局,他真正信仰上帝,所以我很想知道,他是不是入了教会。”
    “你为什么不问他?”
    “我以前钦佩信徒,”托马斯继续说,“我以为他们有一种奇异的先验方式,来察觉我身边的事情。你可以说,象特异功能者。但我儿子的经历证明,忠诚实际上是一件相当简单的事情。他摔了一交,被抛弃了,天主教收留了他。他还不知道天主教是什么,就行了忠诚。所以决定问题的是感激,很可能。人类的众多决定都简单得可怕。”
    “你给他回过信吗?”
    “他从没留下回信的地址,”他说,“邮戳只标明了地区名称,我只好给那个集体农庄寄了一封信。”
    特丽莎想起自己曾经怀疑托马斯,感到有点羞愧,希望能补偿一下自己的过失,有一种给他儿子做点什么事的冲动:“为什么不给他写上一句,邀请他来看看我们?”
    “他看起来象我,”托马斯说。“一讲话,上嘴皮扭得象我的一样。让我来看自己的嘴皮劈哩啪啦谈什么天国——这个想法莫名其妙。”
    特丽莎哈哈大笑起来。
    托马斯也与她笑成一团。
    “不要这样孩子气,托马斯!”特丽莎说,“你和你前妻的事,毕竟是一本老帐了,与他有什么关系?他又有什么办法?干嘛因为你自己年轻时找错了人,来伤害这个孩子?”
    “坦白地说吧,一想到同他见面
回复

使用道具 举报

您需要登录后才可以回帖 登录 | 注册 新浪微博登陆

手机版|Archiver|名侦探柯南事务所 ( 沪ICP备17027512号 )

GMT+8, 2024-5-4 07:59 , Processed in 0.196202 second(s), 14 queries , MemCached On.

Powered by Discuz! X2.5

© 2001-2012 Comsenz Inc.

回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