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地窗后的月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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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地窗后的月光


—— 一直就只有这扇明亮的落地窗见证着他们之间不能再来的一切。
—— 以及，一地的月光，祭奠着那段美丽的岁月。



[One]


零七年十月的某个夜里，素像是个迷了路的惊慌失措的小女孩，紧紧地用殷红的如血色般触目的麻制毛毯包裹住自己。封闭的空气随着呼吸声越来越显浑浊，唰的掀开毯子素望见落地窗外铺设的洁白的月光竟与那晚惊人的相似。她甚至能感到耳边传来恒低低的沉重的喘息，她觉得恒的手仍旧温柔地搂在自己的腰际，她看到洒满月光的如同舞台一般夺目的地方藏着一对深邃的似笑非笑的眼睛。然后素听见自己跳落在深赭复合地板上清脆的一声，她是如此轻盈而小心翼翼地踮着脚尖一步一步地靠近。


高大干净的落地窗反射出她因为兴奋而微微泛红的脸。素看到窗外恒淡定的温和的神情，她看见他是那样自然地伸出了手。恒没有说素啊，跟我走。可是素仍旧微微抿起了唇，她凝视着半透明影像中的自己，然后坚定地伸出手开窗。


落地窗打开的一刹那，一阵猛烈生冷的夜风扑面袭来风干了素白净的脸上两道濡湿的液体。


再寻找那双眼眸，唯见谢幕的舞台上只剩满地的碎银。




[Two]


和恒的相识决不是偶然，如果从命运的角度讲或许素和恒本就注定会有一个交集，一个无奈的短暂的悲哀的，一个必然的沉重的，一个美丽的永恒的无止境蔓延下去的令人心痛的交集。


初识是零四年的夏。恒就是在那个树叶大片大片绿得肆无忌惮的夏天很突然地闯进素的视线。凌乱的头发，沾满彩色颜料的早就不能算是白衬衫的衬衫，洗得发白的牛仔裤，破破烂烂的nike鞋，背后随意地挂着一块画板，像是一个街头流浪者或者说像是一个真正的艺术家。


恒说嘿，我要租你的房子！


素站在门口，微微皱着的眉在看到恒神采奕奕的一笑后渐渐舒展开来。素觉得恒的眼神很清澈很舒心，像是晨曦结于叶畔的一滴露水不留痕迹地滑至地面，叮咚一声清脆悦耳。


他说，你好我叫恒。素定定地发愣，然后她从恒琥珀色的瞳孔中看到自己似乎扯起了嘴角，她说我叫素。




[Three]


恒不让素进他的房间，他说那里有他的灵感外人闯入会被破坏，他说喜欢一个人呆着希望素不要去打扰，他说他的窗外有颗很高大的榕树正好遮挡刺眼的阳光，他说他很喜欢这个城市因为这里给他很多心安。然后恒有些生气地皱眉望向对面目光游离的素他说素你有听吗？素你为什么一直沉默。


素喜欢在有阳光的下午泡杯奶茶从容地写作。而恒则四季如一地藏在自己的房里不停地画着。有时素疲倦地停下笔站起身去倒水时会看到落地窗外恒似笑非笑的眼眸。恒皮皮地说素啊，我数了数你一直不停地写了两个多钟头呐！你不累我看得都累啦！


然后恒露出可爱的小虎牙可怜兮兮地说素素阿姨，陪恒恒玩一会儿吧。素勉强忍住一身的鸡皮疙瘩后装出一脸为难，既然恒恒弟弟这么说了，我素素阿姨就陪弟弟玩捉迷藏吧！然后素早有预料地看着恒气急败坏地在阳台上抗议，谁是弟弟啊！谁要玩捉迷藏啊！等待咆哮完毕素才一脸委屈地打开落地窗，干什么嘛，好了好了！陪你聊一会儿，只一小会儿哦！我还要赶稿呢！恒这才露出满意的神色嘿嘿地得意地笑起来。




[Four]


零五年的一月素带回了认识了三个月的男友。她望着恒惊讶的眼眸有些歉意地说恒啊,对不起你能去下面逛逛吗？恒有些高深莫测地看了那个男友一眼一身不吭地甩上了门。


素望向男友淡定一笑，这是我的表弟。男友微微皱眉，哦，是吗？


那天之后恒无时无刻不躲着素。有一天素终于忍无可忍地冲进恒的房间却看见褐色地板上被风吹撒了一地画纸。


恒恼羞成怒地说，谁让你进来的？


愣愣地望向恒，素白净的手轻轻地抬起指向离她最近的一张画稿，她抬头看向恒问道，这是我吗？恒冷哼一声沉默着别开头双手拽紧拳头，他紧抿的嘴唇突然让素觉得无比的生疏，素心慌意乱地说了声对不起便匆忙地退了出来。


那天夜里出来喝水时素看到落地窗外一个熟悉的身影。素看见恒很长久地站在月光下。一动不动的像尊雕塑，倨傲的、茕茕孑立的参带点寂寞。素突然想起恒曾是那么假装泰然地告诉她自己是个孤儿，而现在的他又是那么孤独地留给夜晚一个令人心痛的背影。


恒被风吹得零乱无比的头发在素的眼里产生了一个可怕的错觉仿佛恒与这个夜空这片月光乃至这个世界都显得格格不入。他像是被遗忘在了某块冰冷黑暗的地方，没有人能解救他没有人能拉他出来。素突然觉得心口很痛，裂开一道口子那般生冷生冷的痛。素告诉自己你必须去看看恒。她说恒这么吹风会生病的。可她终究还是选择站在没有月光的一个角落静静地看着恒的背影一点点被泪水浸得模糊。




[Six]


恒连续三天没有回来。


素仰起头猛灌下一大杯咖啡后终于忍不住播下了那串号码。却，依旧关机。


这就是思念吗？素把头深深地埋在双臂间，泪水轻轻地湿润了她的衣袖。不知哭了多久，一分钟，一小时，或是整整一个夜晚。当素感到泪水已快干涸的时候，她听见了钥匙转动的清脆金属碰撞声，然后伴随着一股浓重的酒味，门开了。


是高兴？愤怒？素有些不可理喻地一拳打在恒的身上，小小的拳头在那个可恶的家伙身上停留三秒后被恒一把抓在掌心，喂！你干嘛？
带着浓重的鼻音，恒疲倦地抬起头，露出满脸的不耐烦。


你……你去哪里了！看到恒冷淡的表情后心像是被什么深深地扎了一下，有什么喷涌而出。


你为什么关机！！你知道我有多急吗？你怎么可以这样？


素歇斯底里的呐喊让人来不及反应。恒这才看清了素与往日不同的脸，满脸泪痕的，双眼红肿的，面容憔悴的。


你是在关心我吗？还是希望我永远不要回来了吗？有些赌气，脑海中突然闪过素看着男友时温和的脸，恒变得口不择言。


素泪眼朦胧地看着恒的双眼，深深的，仿佛想从里面找出他的真心，然后素看到恒那略带闪避的眼波极其轻微地抖动了一下。就一下，素便含着泪笑出声来。第一次，素如此真切地看到了自己的内心。勾住恒的脖颈吻上去的前一秒，素在恒的耳边悄悄地低语，恒啊！我喜欢你！




[Seven]


零五年的三月素决然地结束了第一份仓促的恋情。每当她被恒紧紧怀抱住的时候都会偷偷地扬起嘴角，那是她从未有过的甜蜜的感觉。


素幸福得像个容易满足的小女人，她甜甜地对恒笑，她说，恒啊！上帝给了我好多好多的礼物，其中最好的就是你！


恒很不屑地皱皱眉头，不解风情道，好多好多？我看呀……你还是把其它的都扔了！留着我在手心就够了！


尽管是黠促的笑，尽管是调皮的语气，尽管很不正经地在素的耳边吹着痒痒的气，素还是感动地红了眼睛。


恒有些惊慌失措地盯着素看，素啊，素啊，你怎么了，别哭呀，别哭呀，我开玩笑的呀。


不知是有意无意恒的眉头夸张地蹙在额心，素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伸手小心翼翼地抚平恒的眉，然后很认真地对上恒有些莫名其妙的眼睛，恒，我好幸福。




[Eight]


零五年四月二日，素的生日。


那天的夜似乎特别漫长。记忆里是忽明忽暗的烛光，是因酒香微微泛红的脸庞，是落地窗外无暇纯色的月光。


第二天醒来时素看见恒满脸笑意地凝视着自己。白皙的脸倏地沁出一片红晕，素不自在地转转身，却被恒的手臂紧紧地圈住。


恒从脖颈取下一根退色的十字架项链，温和地对素一笑，然后小心地把它戴到素白净的脖子上，那是妈妈留给我的，据说她是一个信教徒。


素吃惊地抬起头看着从恒嘴里吐出“据说”两个词时他眼中流露出的暗伤，很心痛的，手慢慢地抚上恒的脸，却赫然直视到有什么从恒的眼中滴落，嘀嗒一声掉在素的左边脸颊，然后以极其缓慢地速度顺着素的面孔滑落在床单上，流经的地方一片火辣辣的生疼。


素和恒开始同居。依旧往常的日子，素写作，恒画画。只是在那一个个月色特别明亮的夜晚，一栋老式公寓的阳台上总会出现两个相互依偎着的身影，月光下，素浅浅地笑，偶尔嗔怒地瞪恒一眼，而恒的脸则始终被月色照出一种宁静安然的色泽。


记不清是那个夜晚，恒的手臂突然从素的身后伸出挽在素的腰际，他的下巴轻轻地抵在素纤小的肩膀上，然后调皮地眨眨眼，用很低的只有素一人能听到的声音缓缓地在素的耳边说道，素，我爱你。


那一刹那，素就这么，激动地，泪流满面。




[Nine]

零五年十月十一日。恒像电视剧中的男主人公一样，帅气地单膝下跪，他的吻轻轻地印在素的手背，他深深地看像素，我的素啊，嫁给我。


素高兴地捂住嘴，可眼眶仍旧微微湿润了起来。素很轻地却异常坚定地点了点头，好。


素本来以为这就是她的人生，这就是她的寄托。然而一切都想得太好了，一切都想得太早了。以至于多年后的每夜每夜素都听到自己哽咽的自语，没有完美的不是吗，任何事情都必会有残缺的不是吗，幸福一直都离我很遥远不是吗。


求婚后的第三天恒突然失踪。


素本以为那是调皮的恒的一个玩笑，到第四天早晨的时候她才开始感到有些异样。


一天，两天，十天，一个月，两年。


恒再也没有出现。


没有一封道别信，没有一句再见，没有一个吻别。恒就这么消失了，就像来时那样，如此突兀的，如此匆忙的。留下一段未结的情感，抛下一个悲痛欲绝的女人，不再出现。




[Ten]


明亮的落地窗前一个恬静如水的女子温柔地抱起一个摔倒在地的小男孩儿。


怎么了？疼不疼？女子轻轻地拭干男孩脸上的泪珠，乖！不哭了！


男孩伸手紧紧地抓住女子的手腕，抬起粉嫩粉嫩的脸蛋，不过一两岁的他却很听话地立刻止住了眼泪，然后一脸期待地对女子说，妈妈，妈妈，我要爸爸当马儿骑！


注意到女子一脸的迷茫以及微微抖动的双唇后，孩子似乎又想起了什么，继续奶声奶气地说道，妈妈，妈妈，什么是爸爸？爸爸在哪里？


推开门，看见明亮的光线穿过榕树繁密的枝叶，几丝几缕斜斜地洒在陈旧的画板上。女子缓缓地伸出手不忍触碰般格外小心地抚在有些贩黄的画纸上。一张一张，都是一个女子淡淡的笑靥。一笔一划熟稔得像是在写自己的名字一般。镌刻在那个男子心中的，她的容颜。


记忆淌淌流过。手指不着痕迹地划过岁月的指纹。一圈一圈，无法细数，无法识别。


零五年十月十四日，恒接到一个陌生的号码。电话里，她忏悔当年把恒遗弃的罪过，她哭着对恒说我的儿呀，她告诉恒明天她要做一个生死未卜的手术，她说她突然很想在死前看恒一眼，她说真的，就一眼，她说，儿啊，你知道吗，你的名字是我取的，她说，恒啊，我好想你。


其实素早就猜到的，即使恒如何爱她如何承诺于她依旧是敌不过母亲一声亲切地叫唤。从恒那滴眼泪落下的一刻这个结局就已经被注定。


十四日下午，恒满脑子都是未曾谋面的母亲的身影。所以，他不顾一切心急火燎地赶到机场。所以，他选择了最快的那个航班不假思索地登上。所以，他至今也不知道那天的素在医院里是如此幸福地掏出手机准备告诉他，恒啊，你要当爸爸了！又是如何失望地挂断电话。所以，恒再也没有回来。


于零五年十月十四日下午一点三十分的起飞的一架飞机在起飞三十秒后突然爆炸，机上包括机组人员六十七名，无一幸免。


-fin-

[ 本帖最后由 xyyconan 于 2007-11-25 23:11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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