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asquerade. [Fin.][慎入]

丸熊

Masquerade.
>>>
请幸福吧。
>>>
呸。
>>>
幽狭的窗隙漏进逼仄而眩目的光线，轻脆的捏碎暗室里所有绵软的呓声。你偏侧过头来，眼里布满了酸楚，艰涩的似是已经枯涸百年。
樱桃木柜上铺结着大片的蛛网，在光晕的映衬下爬成一圈一圈泛白的银丝。门环似是而非的敞开一道裂隙，晦暗的内里萦萦的叹着枯萎而凋亡的味道。
你攀过散落陈列的腐尸，他们很早就不再香艳，颊上长满了石绿颜色的霉菌，血液由鼻腔汩汩的淌出来，形成苍白的时日里少有的鲜亮。失去亮泽的发梢在湿暖的空气中翩然而舞，如同千百只细长而乏力的触手。
你听见咯咯的笑声，庞大而清晰。这些音波从你的瞳孔扎入，使你的全身麻痹后持续的痉挛。你以为这是来自亡故之人的警告，因而战栗着不敢窥伺柜里的光景。
你停贮在来路与去路的结点。脖颈僵直，右手维持着蜷曲的姿势，脊背渗出细密的汗珠。
时空皆缄默，直至剧烈而急促的扑翅声由你的身边掠过。那是一只灰蓝的凤蝶，生着动人的眼睫和诡丽的花斑。它不迟留片刻，倏然间撞向锈黄的门环。随即炽白而绚烂的光绽开，仿是亿万朵柳兰花朵齐齐盛放，地板上扬起不绝的尘。
你干咳了几声，喧嚣终也归于沉静。凤蝶隐匿无形，你以为柜里是完全不同的世界，落满自然而轻柔的微光，远处有清远绵长的笛音。
然而那不过是蛛网而已。铺结樱桃木柜的四角，接着匍匐向前，紧裹住你。
>>>
从来没有人说过阿皮是孤儿。因为他们笃定的以为用钞票来卷烟的孩子必定有着用钞票当厕纸的父母。不过阿皮也确实不一定是孤儿，只是在他未记事以前那男人和女人就不知道到哪里逍遥去了。活未见人，死未见尸，我们不能草率对故事的主人公施以卑微的同情。
巷尾的太婆说阿皮是近亲结婚的产物，所以学习吊车尾又难管教。阿皮听说后耸了肩膀。第二日太婆颤巍着称腰犯毛病因而不能陪大家打麻将了。当晚太婆的女婿去了阿皮家，街坊都嘀咕着这家伙要出人命了。结果大家未能如愿，几日后太婆的女婿将太婆接走了，一同去了南半球。
从那起任谁看见阿皮都笑脸相迎，恨不能跪地请安，万福吉祥。那年阿皮上小学六年级。
阿皮一个人住。偌大的庭院里只两间屋并排。去年阿皮还养着一条狗，是最土的那种赖皮。可是不知道怎么这赖皮发情把邻居的贵妇狗欺负了，生下一窝杂种。邻居生气了，半夜给赖皮狗投了老鼠药，赖皮狗就去世了。几个月后邻居家女儿在城里买了二手房，张罗着搬走。走的时候邻居腿一跛一跛的。
阿皮再也没养过狗。女同桌瞎嚷嚷阿皮不许耍赖皮的时候，他还恍然失了会神。
阿皮有钱，是没心肝的夫妇丢下的，多的几辈子都花不完。方圆多少里没人敢惹阿皮，也没人敢惹阿皮的钱。阿皮很孤独，可是他不愿意去的人多的地儿。人越多，越孤独。阿皮喜欢呆在家里数星星，阴天的时候阿皮看动画片。
人总是怕与众太格格不入，但又以自己的稍微格格不入惬意。阿皮不喜欢这种别扭且勉强的生存状态。阿皮就想守好自己那点东西，他不知道这个世界不会让他得逞，况且那点东西也不是靠守的，有得有失，人才能意识到自己是能动换的活物。
阿皮成绩差，但他觉着自己挺聪明，因为他学前班就会用七八种语言骂人。然而成绩差没要紧，因为老师是不敢说阿皮什么的，阿皮也不需要锦绣前程金饭碗。阿皮发现自己是一个尴尬的存在，他烦恼自己看不清真相。众人要么不敢评价他，要么不屑，要么没空。他们都有所谓的远大目标，死乞百列的冲锋以获取局促而虚妄的快感。不过，众人的评价通常也不是真相，正如自己的评价通常是假象。
阿皮把这事说给女同桌听的时候。她斜过眼嘟哝什么真相假象还不如找个对象。
>>>
当阿皮长成尖下巴身板秀颀的少年时，我们的故事才算正式开始。
这一日，麻雀和蜻蜓占领了庭院的领地和领空。阿皮草草刷了牙后，没有洗脸，拽过一件蓝白条纹的格子衫，满脸不悦的去学校。他习惯睡懒觉，因而只上下午的课。
网上总是说无聊的人是因为缺少爱好。阿皮看了以后决定培养一下自己。开始他选择的是很文艺的写作摄影之类，后来又转成了大众化的读书上网，最终抱着键盘蓬头垢面自知歇菜。阿皮不喜欢太有目的，因为这样得来的结果让他无法释然，不论那是成果还是后果。
网上还说，不爽是自找的。阿皮举一反三，不爽可以自找，那么幸福或许也能够。产生这个想法的时候阿皮吓了一跳，四顾一圈似乎并没有谁由此追杀自己。于是心安理得的扒拉最后一口饭，不想噎了半晌。
这时候阿皮应该被清淡水灵的女同桌感化，戒除恶习天天向上，用为传说中的理想奔忙来填充埋没中的虚无，间或多少来点功成名就的眩晕。不幸此时女同桌嫁给了能助她收藏宝马车的男人，阿皮失魂落魄的走进一家灯红酒绿，邂逅了妖孽的女主角，两人同是天涯沦落，一见倾心，组成安闲平适的小家庭。生养几个儿女，操心点油盐之事，一辈子就这么倏然而往，了无痕迹。
然而这不是毕竟阿皮的生活。他的女同桌是个企盼变性后与腹黑受来一段禁断之爱的耽美狼。他自己是个与生活不太对付的较真少年，以为幸福不过就是怨憎会或爱离别的续曲，归根结底不过赤裸的欲望。他对这种人世间再普遍不过的事物，歆羡又畏惧，宁愿瑟缩着蜷在虚构的坚壳里。
然而生活提供了太多选择，阿皮犹豫着应该功利着走一条顺当的，还是风度着走一条坎坷的。诚然，我们有理由大咧咧指着他的背影指控他的狼心狗肺，没有经济基础还扯什么上层建筑。不过我们也要随时做好准备，少年当然不会计较你说话有何居心或有无居心，他只会淡淡的回复，呐，生活到底有什么意义。
揣着期待沿陌上打马而过，期间幻想膨胀，生生的吞掉咽掉再消化掉自己。最终化验结果显示，除了206根大大小小的骨头，还有早就被掂碎的灵魂。
——这样说似乎还太浅白。阿皮不知道自己为何烦恼，不过这也印证了阿皮确实烦恼。真正的烦恼总是幽邃深藏，明眼人能看出来的不叫烦恼，叫做矫情。
灰铁校门紧掩着，传达室的大叔正打瞌睡。阿皮决定翻墙过去。其实说鬼使神差是不恰当的，纯粹是由于阿皮乐意，当然，如果称之为悲天悯人少年也会笑言相纳。
阿皮掉进了一条臭水沟。
水并没有传说中的湍湍而行，可是岸却在缓缓移动。沉糜的污物流进了阿皮的领口和试图喘气的嘴巴，阿皮顺从的阖上眼，摊开四肢，甚至不打算螳臂当车。
阿皮醒来那会儿发现自己正在游泳，河水明净干冽，至清无鱼。不远处有一个不怎么好看的姑娘正在洗脚。
姑娘说她叫做喜肥。
>>>
喜肥人如其名，胖的一点也不可爱。好几日没洗的头发隐约有了酸腐的气味，眼睛眯眯，下巴被赘肉弄成了双层的。她穿着一条洗得发白的碎花裙，罗圈腿圆滚滚的裹在长筒袜里。
喜肥不穿鞋。喜肥有蛀牙，见着阿皮就咧开嘴乐。说我等你好久了，给你讲个故事。
故事说着一座城。城墙灰白，像暗地的云朵，却更坚硬寒冷。这是盛极至衰的城，形色各异的人们蚕食它的尸体，食之无味却不停息。
其中有位诗人，他那时候还是少年，面容与心怀一样简单。他总爱写些缱绻悱恻的小句子，拿给青梅竹马看，接着就顺理成章的喜欢上了人家。内乱几年，他躲在乱坟岗避难，回来时青梅竹马已经作了王的宠妃。他痛心疾首，悔不当初，那日离她而去时亦不曾。
后来诗人去南方游巡，作伤春悲秋物是人非的情态，偶尔流觞取水等高而赋，渐渐有了名气。青楼艳妓投怀相送，他却纹丝不动似柳下惠。终一日，王诏进宫，暖阁门侧，他望见了心心念念的青梅竹马，眼底却没有预想中的波澜。他有些怨怼，与自己怄气。
伴王左右，出入宫廷，他心甘的作了太监。早晚迢迢的瞥见她，祈盼着有朝可以回复到从前的心境。花好月圆，他问她愿否一同私奔，她颔首轻笑。他以为真的可以逆年华之流而上，欢悦漫过了惴惴不安，仿是潮水覆上了礁石。
可他终究没有去。
他辗转整夜，担忧的不过是她出逃未果自己将情何以堪。
不过事实证明这太多余。她那夜尝了糕点，自然的沐浴就寝，似乎忘记了有过的约定。
他有些枉然。因缘没有设下太多的生死，却留给他足够的理由怏怏离开。
此后他去南方，众人早已经将他忘怀，约莫只有酒肆里的小二还记得有这么个赊账的家伙。青楼里的小丫鬟如今已成了花魁，流年改换的木然，他手足无措，日夜混迹于赌场，长衫都险些输掉。后来染上了疾，临死前将这故事说给那花魁听，只因过去他曾赏她半个烧饼。
后来这城坍陷枯萎，成为年代厚厚的腐植层。金砖碧瓦的宫闱隐遁于无形，只有江湖郎中的招牌还横亘在那里。暴雨之后是大旱，连土地都龟裂出美感。
阿皮说这都是骗人的吧。
喜肥说不是跟你说了讲个故事么。
阿皮说我想见见那个诗人的青梅竹马。
喜肥说那好呀明天就去。
当晚阿皮做了个梦。
>>>
梦里黯淡无光。
阿皮手腕被麻绳勒住，他恍惚听见血管壁破裂的声音，薄而轻脆，温热的液体促然窜往表皮，指甲盖一跳一跳的疼。他倾了倾身，眼里干涩，皮肤松垮，身体虚浮无力。
他止不住的抽搐，周身冰凉，似乎随时都有掺杂着沙砾的寒风扑过。
阿皮唤了几声你是谁，却只听得到自己的回音，悠远而轻缥，遥不能及的可怖。
你是谁。你是谁。
阿皮以为一切都太莫须有。他对世界是没什么流连的，至少他尚未找到一个足够动听的借口。他说自己早习惯作独行者，因而寂寥算不上什么相挟的凶器。然而他依旧害怕，也许这是出自于万物死亡本能的恐惧，他自嘲的勾起了唇角。
接着他看到自己的模样。
有六十岁，或者七十岁。颜面上布满了深深浅浅的皱褶和深斑，眼睑下垂，头发稀疏如弱草，正曲着身子停靠在停尸间的床边。
阿皮感到短暂的失明。尿液不断的流出来，暖和了这位老人，他停止了痉挛，别过脸去，呼吸均匀而粗重。
然后阿皮开始画画。偌大的空墙和艳丽的调色板，阿皮却留在墙角用朱红描摹扭曲的脸孔。那些人物拥有漆黑如洞的眼和骨瘦的脖颈，头发被细致的绾成了各式的髻。他们的张牙舞爪你无法回避，如此深挚而忧伤，有着尖刃的动人光泽。
>>>
翌日阿皮随喜肥前往墓园。
她在前面轻巧的走，完全不副臃肿的身材。他默默地跟着，衣领有惹人的腥臊味道。
这不过是一条线上无数个点之一，然而少了它，线便就此断裂。你永远无法预知今日的事件对来日的影响，毕竟你连往日的事件对今日的影响都知之未详。可是你还是不可避免的要经历，这一种或那一种，年华会给你恰好的量度，选择的痛苦则要由你自己来负担。
两侧的桐花开得清淡而生动。
喜肥绕到假山的背后，幽藤缠树，灰石森然。她越走越轻盈，像是随时要飞起来。
阿皮说喜肥你不穿鞋所以走的快是么。
喜肥回过头来撇了撇嘴。阿皮顿时觉得这姑娘变得好看了，细长的眼睛如同凝住的湖泊，长发轻软的铺散开来，细挑而迷人，然而却触不到了。
她静静走到石碑前，然后消失。瞬间绽放出绚丽的辉光。
阿皮开始用手刨起地上的土石，手指上的血与泥掺合在一起。他急促慌张的进行着，眼里布满了酸楚，艰涩的似是枯涸百年。
随着白骨隐约的显现，他的动作缓了下来。部分已经沾上了红黑的颜色，枯腐的生命的残存被细沙铺盖。他看得出死者生前不曾挣扎，即便想过。
阿皮轻柔的扫开这些碾碎的珍珠，暖黄的光线被晶体的碎末折射出千姿万态的美好。
然后他看到他自己。
-Fin-



[ 本帖最后由 丸熊 于 2008-7-28 01:18 编辑 ]

Rache

His face was drawn but the curtains were real.

For fun.

丸熊

嗯其实看到Rache大人回复全身紧窒。
首先运用我半桶水的英语解读，以为是说背景与人物脱节。
后来google下原文。恐怕借draw的三种意思表达uncomfortable的心情。
极大可能两种都不正确。
不过既然是for fun，再介怀也没啥意义=v=

丸熊

完结了么么。
其实这完全是咱的现状。所以这篇应该算作纪实。

Rache

实际上，不知道为什么，看了这故事以后那句话就很自然的浮现出来。而我只是诚实的把感想作为感想加以描述。

Que sera sera.

丸熊

Whatever will be.
晚上看到一段文字，大约是讲两类作品。一种是能够准备说出所想，让读者妥贴恰当的找到自己的位置。另一种则是超乎预料的，根本不知道它将要说到哪里去，但是那里有写作之人隐秘陌生的心思，足够使人战栗震惊。
读罢后我想我的初衷大约是要与第二种相契合吧，或多或少，如此。

毛利男

阿皮还真是让人不懂，楼主大人的文章越来越深了，偶要修练才能看懂吧，或楼主大人根本是写给自已的或是某个特定人的．对不起，走错了～～～

weepclouds

事实上觉得像是某种梦呓或者什么别的
感觉上初衷大抵是和梦与现实的交替有关
没太看懂 不过不会影响沉思的心情

丸熊

原帖由 weepclouds 于 2008-6-14 19:27 发表
事实上觉得像是某种梦呓或者什么别的
感觉上初衷大抵是和梦与现实的交替有关
没太看懂 不过不会影响沉思的心情

其实我在写作这段文字的时候身体已经完全不受控制。
所以说要表达的所谓中心思想我自己也并不清楚明白，不过就是以为故事要如此向下发展而已。
嘻嘻。
我太想有长远而持久的控制，然而心里忐忑，始终焦虑难堪。
完毕后重读，大约是描摹了实际的状态吧，可是却探究不得表明不得。
谢谢能耐着性子读完它的人。

窗花

听人说人一般只会同时扮演仅少的3-4种角色,而楼主大人可以在写文章时不自主地扮演了一些生活中没有的角色,楼主还真分身有术呢,据说只有少数人才具备这种能力,佩服佩服.
这样看来偶不配与楼主大人讨论一些问题,以后只做读者罢了,还真不甘呢,泪飞~~~

阡陌熙熙

读完之后蓦然想起一句话和一部电影，梦境与现实毗邻与《Missing》[深海寻人]


当然前者，我只能说终究是文学造诣浅薄，通篇读来总觉得是一场梦，又或者是梦境中的梦境。
如果阿皮是存在的，那么后半部分几乎全是梦境了。如果阿皮是不存在的，那这根本就是梦境中的梦境><

至于那部电影，看得现在还不敢独自一人，却终究是部描述幻想与现实的作品。

丸熊

我想说我蓦然想起些什么，却发现那些平白而珍稀的内容似乎早匍匐在心底，像是细软但坚韧的植根，丝丝入扣的稳固。
我们生活在庞大的悲喜交加的梦境里。

lentinula

写了慎入，更加要入。

你让我感觉宛然。

丸熊

我想说这东西是我最喜欢的。
因为它是一个庞大而隐晦的秘密，只属于我一个人的秘密。

香菇抱抱。
然后搭肩，偏头，轻笑。

lentinula

是么？我有太多秘密了，什么都不能说。

丸熊

[人总是要带着一些秘密死去。]
不知为何，想起了这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