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雨 ——你那种湿湿沉沉的目光像是长长的水藻缠住我的足踝,它浮浮沉沉亦松亦紧,蛇一般禁锢着我,勒得我无法呼吸。 ——我一次次在胜过那场大火的噩梦中醒过来,抹把脸才觉出一片冰凉。 ——你就是这样来也匆匆去也匆匆,恰如东京几天前下过的秋雨,片刻停留转瞬即逝,却冰冷刺骨惹得隔壁家孩子直抽鼻子。 ——不负责任惯了,自然不会管我究竟多么想念你,也不会在意我多爱你。 ——这种心情就像止也止不住的、讨人厌的落雨。 ——我的眼泪。 [NO.1] 后勤部新来的小姑娘毛手毛脚碰掉了你的相框,我顾不上回应她的道歉,收腰的裙装卡的我喘不过气,可是还是固执地推开了高木递过来的扫把,徒手捡碎了一地的玻璃,冰冷的尖状物把手掌划得血肉模糊,可是我感觉不到疼。 高木他连拖带拽把我从地上拉了起来,我想也没想就用沾满了玻璃碴的右手狠狠扇了他一巴掌,等我明白自己在做什么的时候,他的脸上已经留下了长长的血迹,不知道是我的还是他的。 他站在那里不发一言,没有痛楚没有任何表情,只是深深地望着我。身上平白散发出来的薄荷味让我想起了你,他又瘦了,思考的姿势和寂寞的表情也越来越像你。 我看着自己的眼泪大颗大颗滚出来,他坚实的手掌扶在我的肩上像是知晓了我的摇摇欲坠。我不敢靠过去怕鼻涕弄脏了他这件跟你一模一样的西装。 后勤部的小妹张着大嘴站在一边,不知道该不该再道歉或者把这些垃圾扫走。 我想,她一定不理解为什么一张照片可以把一想不动声色的我弄出这副鬼德行。 她一定不知道。 虽然,连我自己也不知道。 [NO.2] 拿着你的照片回家,青白的月光淡淡地罩在不远处的银杏树上,我想起那个时候你靠在那里等我,用平淡而温柔的语气跟我说:“呦~办案回来了。”然后你迈着长腿走到我前边,吐出嘴里的草茎,带我去新开的咖啡厅点一杯拿铁喝一杯抹茶星冰乐,闲暇的时候可以随便扯点什么,一晃就是一下午。 如今那家咖啡店若非没有预约已经生意好到排不上位子,我们每次固定的那两把椅子不知道坐过了又多少人,因为是唯一的情侣吧台椅,总是有很多人抢着去占,除了你和我。现在我就站在它的门前,夜很深了店铺早打了样,从这个方向看,好像那个位置只有一把椅子,是无法分割的距离。 而这些,现在我只能慢慢想慢慢回忆慢慢沉溺。 直到漫长的死亡。 从警署出来到家门口一共3千4百34步,你替我数过。因为以前你总是把我送回去然后再折返办公室加班,每天早上我见你窝在前面堆满烟头和啤酒罐的沙发上,我总是忍不住心疼地蹙眉,然后悄悄地替你披上早就不知道什么时候掉到地上的外套。 你胃肠不好所以每次都不点咖啡,虽然你不爱喝抹茶,但因为我贪嘴总是一杯不够,所以你永远顺应我意点上一杯最后以各种借口留给我。 “今天牙痛。” “邻居家的孩子因为喝了这个长了好多痘痘。” “我早上才买过。” “这种小女孩的东西我才不要。” 或者就是干脆的,“你哪里那么多为什么,喝就是了。” 你一直这么蛮横不讲理,却每次都先帮我把滚烫的饮料吹温。你了解我的急性子,为了赶时间经常生生把烫口的水吞下去,每次我在抿拿铁的时候你都在小心地捂着抹茶,有时候泡沫会飘到你的脸上,茸茸的显得特别可爱。 不知道发呆了多久,高木临走前给我的那杯奶茶早已经凉了。每次都只点咖啡味并不是因为我喜欢,而是因为相比拿铁的苦和抹茶的甜,我心里的那个天平慢慢不再向任何一边倾斜了。 “佐藤,你要好好的啊。”我办案子前你总会特地过来跟我说这句话,那个时候我总是笑你老婆婆乱担心。 [喏,亲爱的,你以前的一句话,成为我们以后的伤口。] 没有你,我怎么才能好好的呢? [NO.3] 前几天又下了一场雨,好像每次我来看你总是下雨,湿漉漉的,弄得脸上全是水珠,你也不抹,只顾着站在那里看着我。我傻兮兮地又哭又笑,抱着你不撒手,只是为什么你始终那么冰冷像一块石头。 这回是高木陪我一起来的,他很少说话,大部分时间都靠在比较近的那棵树上,淡淡地看着我和你。他最近越来越寡言,举手投足也不再是毛毛躁躁的小孩子了,有时候镇定起来挺吓人的。 我该不该说,他越来越像你了。之所以不能加上“无形中”三个字是因为他很刻意,刻意到半分伪装都没有。我就这样看着高木,额前的刘海好像有点长了,那双一向温柔烁目的眼睛不知藏到哪里去了。我一直猜他在看哪里,可是从始至终他都没有抬起头来。 头发什么时候湿了,细细蒙蒙的小雨下了好像有阵子了,我缩着身子靠着你不知道能说什么,脸上脏兮兮的眼泪汇在雨水里,最后我都分不清我是不是在哭了。 背后有什么样的目光,痛痛地望着我,然后消失不见。 佐藤美和子咬破手指,在松田镇平的墓碑上狠狠划上:‘美和子 松田’。 然后,就是。 ‘再见了’。 她这才回身去追高木的脚步,可是,已经找不见影了。 [-F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