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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雏菊
我们都如此清醒,看到了时光的界限.
我家附近有一条几近废弃的铁路．日子已经久远,所以时间在铁轨上留下了斑斑锈迹．
在铁路两边能看到大片大片的雏菊．已经到了六月,正是她们竞相开放的季节.灰黑的钢筋在明亮的金黄色中蜿蜒隐没,直至伸展到看不见的尽头.
在这个突然燥热起来的初夏午后,没有受力分析，没有解析几何，什么都没有．我只是一个人踮着脚尖在狭窄的铁轨上歪歪斜斜地行走，走过一段距离以后再掉头返回．这样一次又一次地往复着，直到双脚生疼，便脱下鞋子，在铁轨的一侧坐下，把光着的脚搁在另一侧，立刻感受到阳光的热情．仰起头眯着双眼，恍惚中看到头顶排列整齐的高空电线，就象一张乐谱．一群鸽子从上面轻轻掠过，象滑动而逝的音符．
我的耳边突然一阵鸣响，象小时侯外婆哄我睡觉时的呢喃，又象微风吹动铃铛时的叮叮咚咚．
我把头埋进膝盖间，听到自己平静却激烈的心跳．阳光很好．雏菊的清香在空气中漫溢．
我们总是能够在应该心情复杂有感难言的时候却变得平静。
一
星期五的班会课上，班主任终于向我们证实了马上就要正式分班的消息．
没有多大的意外，一切都是那么自然而然．
女生们大多表现得惊讶惋惜，叨念着时光匆匆之类的感叹．
然后下课铃响．所有人跟往常一样，告别，离开，匆匆回家．
我坐在公车上，恍恍惚惚地睡了过去．
两年前，在一样明亮的阳光里，我踏进这所学校的大门．
画面有点模糊不清，有一大片一大片亮恍恍的光斑覆盖在上面．螺旋上升的楼梯．红白相间的大楼．草绿的操场．还有，群群簇簇的金色雏菊．记忆里的暗香阵阵地扑面而来，涌进我的呼吸。
走进朝南的新教室，我在一个牙齿洁白，笑容明亮的男孩身边坐下．他有干净的眼神，温和的表情．在这个洒满阳光的教室里洋溢着的是一张张年轻鲜活的脸袋，象雏菊一样简单清新．
真好．
我这样想．接着就不由自主地笑．
然后看到他也在一片明亮里向我微微倾斜着年轻的脸，"你好，我是H。"
＂你好．我是炎。＂
这是两年记忆开始的地方．
车子连续一阵毫无预兆地上下震动，然后继续往前颠簸．
可我并不打算醒来．
耳机里喜欢的歌手在碎碎念念地反复呢喃着。
高架桥过去了/路口还有好多个/这旅途/不曲折/一转眼就到了/第一盏路灯开了/歌声好快乐/白云苍白色/蓝天灰蓝色/我家快到了/我是这部车/第一个乘客/我不是不快乐/天空血红色/星星灰银色/我家快到了/我不是不快乐
头倚着车窗，再次问自己那个被重复过无数次的问题．
我两年的时光碎片究竟散落在了哪里？为什么在梦里我总是一边拼命地低头拣拾，一边让它们大把大把地遗失呢？
二
日子还是一天天地过．考试一如既往地充斥着生活．我们没有太多时间去怀念，去感伤．
有很多人为选科伤透了脑筋，可不知为什么，我没有在这件事情上做过任何的思想斗争．我是一个不愿意为了选择而选择的人．我始终坚定。因为，我虽然常常不知道自己想要的究竟是什么，却非常清楚自己不想要的是什么．
尽管相聚的日子进入了倒计时，班级里却没有任何一本同学录在传递．就象过去的日子里我们从未曾组织过集体活动一样。
现在想来，我其实是挺喜欢这种感觉的．
是淡然而非沉闷，是随意而非冷漠．
三
好象是一个闷热的中午。我趴在桌上午睡．阳光懒懒地洒在我的身上．最近夜里失眠得厉害．常常要午休时补眠才能打起精神上下午的课．
迷迷糊糊中听到未央和豆豆的对话．
＂我怎么觉得我的桌子老是在后退．长脚了么？＂
＂喂！我说你这人真是的。我们马上要分开了，你就让我再最后压迫你几天嘛！＂
＂就是因为马上要分开了，你就积积德别再压迫我了好伐？＂
我＂噗＂地一声笑了出来．我听到他们也在身后哧哧地笑着。
真的很想回头看看未央的表情。可是我没有。我的背影在未央看来定是一如平常。
到现在我还是常常在心里鄙视自己的太落俗套。却也依然在梦里想起跟未央在军训时的饭桌上交换的目光，还有未央在一片澄澈的午后阳光里，坐在图书馆阶梯上看书时懒散又冷静异常的表情。每次醒来之后总会有悟道的感觉。然后又能平静地去上学。平静地坐在他的前面整整一天不回头不交谈不说笑。
我知道很多时候我们是在互相揣测的。因为那个坐在身后的他和我性格相去甚远，唯一的共同点是对细节和情绪的敏感。
很少交谈。是的。我们真的很少交谈。若即若离。我知道大半的原因在于我忽冷忽热的态度。
可是我并不想从他那里得到什么。
我只是喜欢他。
豆豆又在笑了。可我没有再听见未央的笑声。
他一定是趴在桌上睡着了。
四周很嘈杂，可我们的世界寂静无比．
四
放学的时候依然能看见C和Susu一起回家．他们给人的感觉总是那么舒服，一种理所当然的感觉．
一个将在物理班里跟力学电场纠缠一年，另一个则会在政治班里背着昏天黑的经济政策．
豆豆常在我耳边感叹：＂哎，真是羡慕他们．＂
我轻轻地笑．
然后一眼望见路边的雏菊正在毫无顾忌地怒放．
听过太多前辈们的伤感故事。知道在同样的地方诞生过太多同样单纯美丽的爱情，当然也有太多同样脆弱易碎的爱情无疾而终。
也许不一定是爱情？
身边有很多人害怕独自走那座孤独寒冷的桥。所以他们适时地牵起了手。踮起脚尖在绳索上小心翼翼地前进，不停地吹着幻美的泡泡。
以后，以后，以后。
以后呢？
我们不谈以后。
现在没有以后。
五
六月的天气时好时坏．这正应了那句“六月天孩儿脸”的可爱俗语。有的时候，乌云会浓得化不开．有的时候，天又蓝得仿佛要凝结．所以抬头的时候，心情会掺杂着一些莫名其妙的东西。
终于离分别还有一个礼拜了．班长决定用最后的班费搞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聚会．
讨论的时候大家持着各种意见争吵不休．我没兴趣加入其中，问Amber抄完笔记后就伏在一片阳光里倒头大睡．
醒了以后似乎还是没有任何结果．
这个没有结果的结果倒也不怎么令人奇怪．
聚会么大概是会不了了之的．
只是这些日子里，每个人似乎都成了绅士和淑女，比平时更客气．气氛相当得好．
豆豆说，快要分开了，大家都格外珍惜现在的时光．以前看着讨厌的同学和老师现在突然都变可爱了．
我说，那是因为心里知道就要分开了，如果突然通知高考延期一年．讨厌的同学和老师大概还是讨厌的．
我们相视而笑．年轻的脸庞泛着只有这个年纪女孩的才拥有的小雏菊般的红色。我知道有一天我们将不复拥有这样的色彩。这让我更加感激这一刻雏菊绽放的美丽。
下午上完体育课上楼的时候看到一直从心底里喜欢的数学老师婕匆匆地走过拐角。黑色的马尾划过一个忧伤的弧度消失在走廊的尽头。
突然很想飞奔上去紧紧地抱住她。告诉她，我真的很喜欢她。
六
我的失眠越来越厉害．
当每次数的羊超过4位数的时候，就爬起来倒一大杯牛奶，加热到滚烫，捧在手心里．感觉被安慰．打开窗户，看见漆黑的街道，孤独伫立的路灯用昏黄把黑夜撕开一道口子。
有不太冷的风吹进来，把窗台上雏菊的花瓣轻轻掀动．
偶尔有淡淡怅惘的回忆出现在眼前．可是时光继续着，一切都好．
有时候也会想将来的生活是怎样。也许我会离开这座城市四处行走流离失所，也许会过着波澜不惊的日子做着沉闷却很稳定的工作．永远有多远？我们都不知道．所以安妮说要做自己想做的事情．要有勇气去做．这句话的后半段我常常会挂在心上。因为那是我没有的东西。
高三的学长们已经不来学校读书．操场上突然空出一大片．于是早操的时候老师指挥高二年级集体向左移动．
全体向左转。
然后，一步，两步，三步．．．．．．
立定．
向右转．
再抬头的时候，我们就已经站在了他们曾经站过的位置上．
天空蓝得令人窒息。
我轻轻掉头想去看未央的脸。视线却被身旁怒放的雏菊吸引。再定睛时发现已没有勇气。
七
正式分班的那天，气氛依然很好．没有人喧闹，更没有人失态．平静如往常．
很多人和往事会在时间里只留下气味．这样真好．
放学的时候，和豆豆绕着操场一圈又一圈地行走．
忘记了起点，没有终点．
豆豆感叹：“什么东西啊？就这样结束了？”
我点点头说对啊．但是我们已经开始了另一段旅程．
风把细碎的雏菊花瓣吹散到头发上，脸上．又是那股清香．就在这一瞬间，我知道它会跟随着我一辈子，提醒我遗落在心里，那些人和事留下的不动声色的痕迹和气味．
寂静空阔的大操场，暮色天空中有鸟群飞过，而我们只是奋力奔跑。
我的眼前又出现了那些明亮模糊的光斑，它们象滴落水面的蓝色墨汁层层化开，重重叠叠，向没有尽头的远方侵染。
再一次仰起头，咧嘴微笑．
呵。
２００３年的初夏．
我的雏菊．
我的六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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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4-7-12 23:22: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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