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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务所专题-柯南20周年纪念事件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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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的银色子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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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3-10-24 16:38:40 |只看该作者 |倒序浏览
这个是我从某一个红楼梦的论坛找到的。我是那里的会员。

小雪好像以前说过,只要是好文,非同人的也可以贴。

这个,大家就当作是《隋炀帝艳史》的同人吧~汗.....




分和镜
作者:飞花
转自:红楼艺苑

第一章 徐德言
                 
  丽宇芳林对高阁,新装艳质本倾城;映户凝娇乍不进,出帷含态笑相迎。
  妖姬脸似花含露,玉树流光照后庭;花开花落不长久,落红满地归寂中!
  
    乐昌公主十四岁的时候,后宫的女子都喜欢唱这首诗。这是皇上在一次与张妃饮宴之后所作的,许多人都说这诗的结尾部分过于哀伤,其兆不详。
  最初说的时候不敢让宫里的人知道,后来街头巷尾都传遍了。那个时候坊间的女子以能够唱宫词为荣,皇上一有新作,便会有坊间的艺师花高价向宫人购买,有些宫人靠着贩卖新词,得到了一笔不小的收入。传唱的人越多,说不祥的人也便越多,江南的才子们本就喜欢治游,他们总是在歌妓唱完这首歌后,相互叹息着,发一场忧国忧民之思,然后以这句话作结:“大陈的国运不长久了。”
  大陈的国运不长久了!
  乐昌公主成年以后,这种隐忧便以各种途径悄悄地潜入宫中,北方的隋在数年间迅速崛起,其志高远,谁都知道陈的国运不长了。
  皇上呢?他当然也知道,因此他就更加变本加厉地挥霍享乐,乐昌公主总认为,他是想在敌人渡过长江以前,将江南的一切都用尽。
  也许是这种隐含着凶兆的暗示刺激了后宫女子脆弱的灵魂,这首歌比任何一首宫词都更加受到嫔妃们的欢迎,张贵妃甚至特意挑选了一千名宫女一起演唱这首歌,宫女的声音婉转纤细,楚楚动人,便象是数千年的江南,人物风流,软玉温香。只是王气却不在这里,这里的脂粉气太浓了,已经把王气掩盖得看不见了。
  乐昌公主听着此起彼伏的玉树后庭花的歌声,慢慢地走过荷花池,池中有两个宫女站在小舟上采着莲藕。
  她抬起头,便看见张丽华斜倚在望仙阁上对着她招手。一阵微风吹过,张妃水红的衣带被风吹起来,若有意若无意地飘舞在阁外,所有的人都驻足凝目,乐昌公主轻轻叹了口气,她真是一个美人啊!
  南国的天气,到了深秋还是暖意融融,天晴朗的时候,高远地不着边际,这一片金璧辉煌的凤阁龙楼,次第错落,几十年来辛苦经营所成,女子的美丽在此之间得以发挥到淋漓尽致的地步,个个雪肤冰肌,珠圆玉润,恍若神仙。
  然而这样的日子还能持续多久呢?
  想到这里,乐昌公主不由地一阵凄然。
  然后她便看见江总陪着她的哥哥走来,身后簇拥着一大帮文人,想必是又到望仙阁中举行宴会,这样的事情几乎每天都会发生,也不足为奇。
  她侧过身福了福,她的哥哥微笑着走过来,关切地问她:“贞儿,到望仙阁去陪陪你皇嫂吧?”
  乐昌公主摇了摇头,虽然她的哥哥经常邀请她参加这种宴会,但她却很少出席。
  皇上抚摸着乐昌公主的头发说:“来吧!今天江总请来了著名的才子徐德言,你不是最喜欢读他的诗文吗?”
  乐昌公主愣了愣,忍不住抬头看那些文人,有一个布衣的少年排众而出,向着乐昌公主深施一礼。
  乐昌公主凝目去看,这少年面如冠玉,目若朗星,虽着布衣,却不掩卓然不群的气宇。
  乐昌公主脸微微一红,有些娇嗔地说:“哥哥,你莫老是胡说八道。”
  她转身而去,身后传来她哥哥哈哈的大笑声,转过了一个山石,乐昌公主悄悄地回头去看,众人已经转身向望仙阁而去,那少年却仍然立在原地,注视着她离去的方向。
  乐昌公主心里一动,脸不由地又红了,她想自己今天好奇怪,动不动就会脸红。
  这个时候,一个女孩的声音忽然在她的身后响起:“姐姐,你在看什么?”
  乐昌公主吓了一跳,回过头,原来是她的妹妹陈婉和萧玉儿。她掩饰着说:“没看什么。”
  陈婉笑嘻嘻地说:“你别骗我,我知道你是在看那个人。”
  乐昌公主连忙说:“你别胡说,我可没看谁。”
  陈婉眼珠转了转,“姐姐,我前天偷听到哥哥说要给你找附马呢!”
  乐昌公主愣了愣,忙问:“哥哥有没有说是谁啊?”
  “哥哥说朝中的权贵,凡是有公子年貌相当的,任你挑选呢!”
  乐昌公主有些不满地说:“那些人,都是些纨绔子弟,有什么好挑选的,还不都是一样。”
  陈婉噗哧一声笑了出来,“那个徐德言可不是纨绔子弟。”
  乐昌公主脸又红了,她知道是妹妹故意戏弄自己,不依地上去打她,两个人笑做一团。
  萧玉儿说:“贞姐、婉姐我们去望仙阁看看他们吧!”
  陈婉笑道:“你看这个小妮子才九岁,也知道看男人了!”
  萧玉儿嘟起嘴来说:“婉姐就是这样,见到谁取笑谁。”
  陈婉笑着说:“好了好了,不许生气,明天婉姐把那串南海珍珠送给你。”
  萧玉儿才又露出笑颜,道:“你自己说的,可不许反悔。”
  陈婉一本正经地说:“我乐宜公主什么时候说话不算数过?”
  陈贞捂着嘴偷笑,陈婉左手接着陈贞,右手拉着萧玉儿,“快去望仙阁吧!过一会儿他们又喝醉了,一定有趣得紧。”
  三个人悄悄地溜上望仙阁,侍儿们都微笑不语。三个人躲在屏风的后面,探头张望着。
  望仙阁内歌舞正酣,张妃倚在皇上的身边,孔妃弹着琴,几个宫女齐声唱着玉树后庭花。
  一曲方罢,那个名叫徐德言的年轻人忽然站起身来说:“皇上可知道江北的军队厉兵秣马,又在准备南侵吗?”
  这句话一说出来,本来正在谈笑的群臣都安静了下来,每个人都吃惊地看着徐德言,而陈叔宝的脸色也一下子便沉了下来。
  江总咳嗽了一声,连忙站起来说:“徐贤侄大概是喝醉了吧!”
  徐德言正色说:“在下刚才未进滴酒,何来喝醉之理?”
  江总皱了皱眉头,徐德言本是他的故旧徐陵之子,从小便过目成诵,才华横溢,见过徐德言的人都说此子绝非池中之物。只是他从来无志仕途,虽然名满江左,却仍然是一介布衣。
  江总道:“天下形势,皇上了如指掌,徐兄台又何必多言呢?”
  徐德言淡淡地说:“如果皇上真地了如指掌,现在还有心情饮宴吗?”
  这话虽然平淡,却隐含着文章,表面上说皇上对于天下大势并不了解,实是指责朝臣皆是佞臣,不以国事为重,一味欺上瞒下,只图个一时的安逸。
  在座的诸臣都是聪明人,如何会听不出徐德言话中之意,这下便是连江总也被徐德言得罪。
  陈叔宝冷冷地看着徐德言,“你想说什么?”
  徐德言不慌不忙地躬身为礼,“如今隋强陈弱,隋主本狼子野心,每日都在计划南侵。近两年来更趁着我国秋收之际时时发兵挠境,使我国的人民无法全心于收获,农产减少,国力渐弱。我国本据长江天险,如果能够勤政修德,据险而击,可拒隋寇于长江以北。只是如今皇上每日饮宴,不理朝政,臣子更是一味奉承,报喜不报忧,如此下去,江南亡日必不远矣。”
  徐德言这番话在他看来是一番肺腑之言,但听的人却脸色越来越差,等到这番话说完之后,陈叔宝脸色铁青,几乎恨不能马上将这个大胆的腻臣推出去斩首。
  在屏风后面偷看的三个人也都惊呆了,陈婉小声对陈贞说:“以哥哥的脾气,一定会杀了这个人的。”
  陈贞皱眉不语,她一听见徐德言开口,便担心不已,唯恐这个书生会说出什么惊天动地的话,果然不出所料,说的话都是哥哥最不愿意听到的。如果为了这件事,便让这个书生身首异处,那不是很可惜吗?
  陈叔宝举起手来便要拍桌子,陈贞知道她哥哥一拍桌子,便是要杀人了。
  她马上从屏风后面转出来,握住陈叔宝的手说:“哥哥,你可不要动气啊!前天太医还说你身体不好,千万不能动气呢!”
  陈婉也十分聪明,也从屏风后面转出来,大声说:“你这个大胆的奴才,居然在皇上面前胡说,扰了皇上的雅兴,还不快滚。”一边说,一边拼命地对着徐德言使眼色。
  徐德言拱了拱手,一言不发转身下了望仙阁。陈叔宝气犹未消,忿忿然地说:“如果不是贞儿求情,一定将他推出去斩首示众。”
  陈贞叹了口气说:“哥哥,都告诉你不许生气,你又生气。”
  张妃也过来说:“是啊,皇上,他一个后生家懂的什么,你也犯得着跟他生气吗?”
  陈叔宝这才转怒为笑,抚摸着陈贞的头发说:“贞儿,你怎么又来了?”
  陈贞推了陈婉一把,“还不是她,非得来嘛!”
  这时萧玉儿也从屏风后走出来,怯生生地说:“皇上!”
  陈叔宝说:“原来是玉儿进宫来了,赐坐吧!”
  陈婉说:“我们才不坐呢!我们去采莲子了!”说完了,头也不回地跑下望仙阁,陈贞与萧玉儿也跟着她跑了出去。
  三个出了望仙阁,陈贞才松了口气说:“这个徐德言,好大的胆子啊!”
  陈婉笑嘻嘻地说:“刚才你那么着急地跑出去,你一定是喜欢他。”
  萧玉儿也在旁边附和,“贞姐姐有意中人了。”
  陈贞脸又红了,恼怒地说:“你们两个小妮子,串通起来欺负人。”
  陈婉与萧玉儿相视一笑,陈婉说:“姐姐,这个徐德言好象还不坏啊,不象别人只是一味地捧着哥哥。”
  陈贞愣愣地发了会呆,半垂着头说:“果然不愧是名满江东的才子。”
  陈婉与萧玉儿掩着嘴吃吃地笑,陈贞却想得出神,全没注意到两个人古灵精怪的目光。
                 
  北方的使者来了,文武不免狐疑,这些年来,隋一直在境边制造各种混乱,而陈国的人隐忍不发,是江南人骨子里的柔弱,也是国力暗弱,没有实力与人家一较长短。
  隋的目的,绝不止是要江南称臣而已,一举并吞天下,才是他们的大志。
  如今的使者又带来什么样的要求?是割让土地还是增加岁贡?
  然而并非象文武所猜测的那样,使者此来,居然是为了代二皇子求婚而来,求婚的对象便是乐昌公主陈贞。
  举国都松了口气,如果嫁了公主能换来两国的和平,那真是难得的造化。
  使者进京的那一天,陈贞便已经知道了这个消息,她却心不甘情不愿,孤身嫁到北方去,那地方不似江南风物,风冷霜寒,民风粗犷。
  这些都不是重要的事情,最主要的是,自从见了徐德言以后,她总是时时地想念他,无法忘怀。
  难道真是情窦初开了吗?
  陈贞脸又红了,那日后,她便经常于无人时悄悄地脸红,被陈婉偷看到,嘲笑她是在思春。
  虽然口中不承认,但私心里问着自己,却也觉得,自己真地象是初害相思的人。
  每日里吟诵玉台新咏,这是徐陵所编,只看到这个徐字,心里便是一跳,说不出的滋味。
  陈婉自然知道她的心事,问她:“如今北方的使者来了,哥哥多半会答应你的婚事,你真地要去北方了吗?”
  陈贞发了一会儿呆,“我当然是不想去的,但是,这怎么能说得出口,而且,万一不答应他们婚事,北方因此发兵攻打我们,那岂不是我的过错?”
  陈婉年纪虽小,但从小便家国一体,知道皇族的难处,她也觉得难以区处,满屋子地兜圈子。
  陈贞叹了口气说:“婉儿,你干什么?走来走去的,走得我头都晕了。”
  陈婉忽然跳起来说:“我们去找嫂嫂吧!也许她会有办法。”
  不由分说地拉起陈贞,向沈皇后宫中而去。沈皇后因为不得宠,长年独居,她倒是个性淡然,全不在意,还与张妃等人关系甚为融洽,后宫因此而保得安宁,没有出现其他朝中的争斗。
  进到沈后宫中,沈后正在敲着木鱼诵经,她看见两个女孩子进来,并没有停下来,对于她来说,诵经是极重要的事情。
  陈贞知道她必然要诵完一章后才可能说话,就坐了下来,陈婉却急得很,迫不急待地上去,抱住沈皇后的手臂说:“好嫂嫂,你还诵经呢!贞姐姐都快急死了。”
  沈皇后摇了摇头,放下手中的经文,恭恭敬敬地在佛前行了一礼,才转过身来说:“你这个小丫头,那么着急是什么事情?”
  陈婉立刻说:“还不是因为姐姐的婚事。”
  沈皇后微笑说:“是啊!我也听说了,贞儿就要嫁给隋的二皇子了。”
  陈贞叹了口气,轻声说:“嫂嫂,我不想去北方啊!”
  陈婉口无遮掩,“嫂嫂,姐姐有心上人了。”
  沈皇后愣了愣,脸上现出一丝责怪的神情,“贞儿,你不会是……”
  话虽然没有说完,意思却很明显,唯恐陈贞做了什么有损妇德的事。陈贞连忙说:“嫂嫂,不是的,你别听婉儿胡说,我只是,只是,……”
  只是什么,她自己也说不出来,喜欢徐德言吗?也不能这样说啊!
  她看了陈婉一眼,陈婉马上心领神会,“嫂嫂,上一次有一个叫徐德言地进了宫,贞姐看见了一眼,只是看见了,别的可没有什么,这个徐德言很不错啊!连江总都对他推崇倍致呢!”
  “哦?江总也推崇他?那应该是个很不错的人,现在身居何职?”
  陈婉吐了吐舌头:“嫂嫂就知道身居何职,难道天下的人都得作官吗?”
  沈皇后皱起了眉头:“难道是个布衣?”
  陈婉马上说:“虽然是布衣,却是徐陵之子,家世显赫啊!”
  沈皇后淡淡地说:“为何不出仕?”
  陈婉眼珠转了转,“大概是还没有机会吧!不如嫂嫂和哥哥讲一声,明天封他作个大官吧!”
  沈皇后想了想,“这也使得,只是北方的婚事怎么办?”
  陈婉说:“正是有劳嫂嫂出谋划策。”
  沈皇后想了一会儿,她常年深居宫中,对于如何处理事情并没有什么能力,“我可也不知道呢!”
  陈贞轻声说:“嫂嫂何不请丽华姐姐帮忙,也许丽华姐姐会有办法。”
  沈皇后笑道:“原来你这妮子早就想好了,找我是想借助丽华啊!”
  陈贞脸一红,垂下头说:“妹子不敢,这件事情全凭嫂嫂作主,如果嫂嫂真地撒手不管,妹子只好嫁到北方去了。”说到这里,眼圈微微红了。
  沈皇后叹了口气,轻轻搂住陈贞:“贞儿,嫂嫂怎么舍得让你去那么远的地方,何况又是嫁给一个不喜欢的人。”
  沈皇后不由想到了自己的婚事,虽然夫妻相敬如宾,却缺少真正的感情,这样的生活,即使是富贵如她,也难免寂寞痛苦一生。
  她立刻命宫女请张贵妃一谈。
  过不多久,张贵妃便到了。
  张丽华毕竟是经过许多世面,一见到屋子里的情形就心里有数了,笑道:“两个小妮子也在这里,商量什么事情?”
  陈婉立刻又将刚才的话原封不动地说了一遍。张丽华知道这是极为难的事情,但是却碍于皇后的颜面,不便说出不帮忙的话来。
  她略微思索一下才说:“别的倒是没什么,公主看上了那个人,是那人的福气,要封官也是一句话的事情,只是如何答复北方却是最为难的。”
  陈婉马上说:“哥哥总是说丽华姐姐最有智计了,一定能想出好办法来。”
  张丽华道:“办法倒是有一个,不知道能不能行。”
  陈婉立刻兴高采烈地说:“有办法就好,丽华姐姐的办法一定能行。”
  张丽华笑着捏了捏陈婉的脸说:“你就会奉承人,我看不如把你代替你姐姐嫁到北方去。”
  陈婉愣了愣说:“怎么这样啊?”
  陈贞掩着嘴笑,“婉儿,丽华姐在和你说笑呢!”
  陈婉转过头,看见张丽华调侃的笑容,才知道她是故意作弄自己,她赌气说:“丽华姐姐就会欺负人。”
  张丽华这才正色说:“就说是公主和二皇子的生日相冲,万万成不得亲事,然后再把举国的未婚女子生辰都派人送去,让他们自己挑一个合适的,不管是谁,咱们都答应。”
  陈婉马上说:“可别把我的也送去。”
  张丽华笑道:“你放心吧!舍不得你姐姐去,自然也是舍不得你去的。”
  事情到了这一步,就算是这样定了,皇上那里由张丽华出面设法说通,幸好尚未答应使者的请求,为时未晚。
  然而她们却未料到由于徐德言那一天的大胆冲撞,陈叔宝心中早对徐德言有了成见,居然连张妃的话也不允。
  第二天,张丽华便沮丧地将消息告诉了陈贞,“皇上的意思,公主不想嫁到北方去,倒是没有什么,但是别人都可以嫁得,就是这个徐德言嫁不得。”
  陈贞默然了许久才说:“哥哥还是记恨他?”
  张丽华无奈地点了点头。
  陈贞才道:“麻烦丽华姐姐回去对哥哥说,即是如此,我也不想再嫁人了,明天妹妹就跟着皇后一起吃斋念佛,再也不出房门半步。”
  说完了话,陈贞马上进入内间将房门关上,任谁敲门也不打开。
  陈贞当然并不是真地想皈依佛门,但是眼看着自己的年龄越来越大,嫁人是迟早的事情。
  而满朝文武的子孙又委实没有足以匹配的人选,就算是这次躲了过去,以后还是难免嫁给一个自己不喜欢的人。
  她虽然从小性情温柔,却是外柔内刚,打定了主意做一件事情,便一定要做成功的。她知道陈叔宝最疼她和婉儿,如此一闹之下,陈叔宝绝不会再不同意。
  果然张丽华敲了半天门,急急地派人将陈叔宝请了来。
  陈叔宝在外面叫了许久,陈贞才说:“哥哥别叫了,贞儿主意已决。”
  陈叔宝叹了口气,虽然他是一国之君,对于自己的妹妹却是无可奈何,“贞儿,你别这样了,那个徐德言,”说到这里,他忍不住又叹了一口气,这些年来,凡是敢于当面顶撞他的人,早已被杀的杀,流放的流放,满朝文武都知道皇帝的脾气,有什么话再也不说了。
  但陈叔宝到底是聪明人,现在形势如何,他怎么会不知道呢!
  陈叔宝说:“贞儿,既然你喜欢那个徐德言,哥哥答应你,等隋使一走,就去提婚。”
  陈贞倒是不好意思起来,在房间里默然不语,陈叔宝又敲了敲门说:“贞儿,你出来吧!哥哥都答应你了,别再生气了。”
  陈贞这才说:“我过一会儿就出来了,哥哥你先回吧!”
  张丽华知道她是不好意思,拉了拉陈贞宝使了个眼色,“放心吧!公主没事了。”
  陈国拒绝了隋的亲事,举国震动,这本是消除危机的一个很好的时机,想不到居然由于公主的任性而丧失了。
  坊间又流言四起,有这样的国君和公主,大陈的命数还会长吗?
  只有明眼人才看出来,就算是公主真地和了亲,顶多只是稍微延缓一下北方的攻势,这天下,到底还是大隋的。
  隋使带着陈国贵族女子的生辰八字回去,这也无非是场面上的事情,不至于太失了隋的面子。
  使者走后,陈叔宝便派江总向徐德言提亲。
  江总回来后,却吱唔了半晌,才说:“徐德言说他配不上公主,这个婚事,他是万万不敢高攀的。”
  说是不敢高攀,恐怕是在全国一致声讨公主的时候,不敢冒天下之大不讳吧!
  陈叔宝怒道:“这个徐德言,如此地不识抬举,贞儿居然只对他青眼有加。既然他不要,难道贞儿还怕没有人要吗?”
  江总回复陈叔宝的时候,陈贞和陈婉躲在屏风后面偷听。想不到经过一番努力,得到的结果居然是这样的。连陈婉都失望已极,她轻声说:“姐姐,这个徐德言真是太过份了。”
  陈贞皱眉不语,事情到了这个地步,真是骑虎难下,但心中却又敬佩他富贵不能淫的风骨。
  陈贞悄声说:“婉儿,我想见见他。”
  陈婉大吃一惊,“见他?”
  陈贞拉着陈婉跑出去,才说:“是啊!你帮帮我,我要问一问他为什么不愿意娶我,是因为不喜欢我吗?还是有别的什么原因。”
  陈婉发了会儿呆,才说,“或者能让江总帮帮忙,听说徐陵生前和江总是莫逆之交。”
  “他既然不答应婚事,不知道会否愿意见我呢!”
  陈婉叹道:“既然你都那样决定了,我当然是尽力帮你了,谁让你是我的好姐姐呢?”
  陈贞笑着抱住陈婉说:“婉儿,真是谢谢你。”
  陈婉故意说:“幸好婉儿只有一个姐姐,如果有三四个姐姐,那不是要忙死了。”
  陈贞笑着捏了捏她的鼻子。
                 
  即是要私会男人,自然不敢再让别人知道,这一回是陈婉亲自出马,她虽然年纪幼小,却是很能死缠强磨,江总被她缠得无法,又知道皇上向来疼这两个妹妹,居然大着胆子将徐德言带进了宫来。
  徐德言虽然不同意婚事,想不到一听到乐昌公主要见他,却马上答应了。
  会面的时候,为免出差错,江总一直在旁听。陈贞虽然羞怯不已,但一想到这关系到自己的终身幸福,也只得鼓起勇气。
  徐德言仍是象前些日子见到的那样,一袭布衣,却难掩风采。陈贞只瞧了他一眼,便垂下了头,不敢再多看。
  徐德言深深地行了个礼,才道:“不知公主何事招见?”
  陈贞犹豫了一下,这却叫她如何开口,难道问他为何不答应婚事吗?“徐先生前些时对皇上所说的话一片赤胆忠心,天地可鉴。”
说这些干什么?只说了一句话,陈贞便住了口,却又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徐德言淡淡地说:“公主拒绝了北方的亲事,凛然大义,保住了我国的气节。”
  陈贞当然知道徐德言这话并不是真地在赞她,而是在嘲讽她不顾国家安危,她抬起头说:“如果不是先见了徐先生一面,我是不会拒绝隋国的亲事的。”
  这已经是她能够说得最直白的话了。徐德言不由地动容,陈贞会如此直接地说出自己的感情,也是他始料未及的,他深心早为陈贞倾倒不已,只是因为国事当前,而陈贞为众夫所指,才不愿接受这门亲事,想不到陈贞居然并不死心。
  徐德言愣了半晌才道:“如此说来,徐某真是罪该万死。”
  陈贞微微一笑:“徐先生,赐婚一事请千万不要介怀,如果陈贞不是公主,徐先生又当如何?”
  徐德言呆了一呆才道:“如果乐昌公主不是公主,那么徐德言如何能够舍却如此贤妻?只是……”
  陈贞微微一笑:“即是如此,那么陈贞以后便不是乐昌公主了。”
  徐德言这才真地被感动了,他想不到这个女子对自己深情如斯,一个公主,居然会为了自己而愿意舍弃荣华富贵,而自己却为了怕担了恶名声,不敢娶她。
  想到这里,他不由地出了一身冷汗,连忙说:“公主千万不要如此说,先是徐某不识抬举,居然置公主深情于不顾。徐某定会亲向皇上求亲,就算是要舍去身家性命也在所不惜。”
  陈贞微笑不语,心里却暗叹了口气,总觉得若有所失,是因为一切都是自己在主动吗?这个男人似乎老是处于被动的地位,并不知道他的心里到底是怎么想。可是一切不都是自己所愿的吗?
  这时江总也松了口气,他这个媒人如今算是作成了,只是还得向皇上解释,免不得又要招皇上一顿痛骂。
  但看着有情人终成眷属,到底是好事情。
  徐德言第二日便由江总带领,亲向皇上求亲,虽然受了一些磨难,总算这桩亲事定了下来。
  而婚期则排在一个月后的吉日,公主出嫁是大事情,万万马虎不得。
  然而,命数皆由天定,是福是祸,又有谁能逆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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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杨广
                 
  这一年的冬季,杨广带着一千骑从采石矶渡江,攻破了陈国的首都,这时,杨广只有二十一岁。
  城破之前,只有几个文官还在殿上,那些武官不是战死了,就是被皇上杀死了。眼看着城中一片大乱,守城的几百名兵士,虽然无人统率,仍然在坚持战斗。
  此时,徐德言已经官拜侍中,他虽然收敛了一些轻狂之气,却总是有不和时宜的言论,幸而他是乐昌公主的附马,并没有受到很大的惩戒,朝政也因之有了一些好转的气象。
  但国力如此,夫复何言。
  宫中已是一片大乱,却不知皇上去了哪里,眼见着城破在即,却该如何是好?满朝文武只剩他及江总数人,皆是老弱书生,而指挥兵士守城的任务自然便落在自己的肩上。
  此时,陈贞也在宫中,自战事吃紧后,陈贞便搬回宫中居住,今日想必是大限已到了。
  徐德言匆匆赶到陈贞宫中,见陈贞愣愣地坐在桌前发呆,宫女们都已经散了,想必是陈贞的命令。
  徐德言叹了口气,他与陈贞新婚燕尔,马上便要分离,不由一阵凄然。
  陈贞微笑说:“你怎么回来了?外面如此吃紧,为何不与众臣在殿上商议对策。”
  徐德言苦笑了笑:“现在还有什么对策,我打算亲自到城上去了。”
  陈贞垂头不语,她轻声说:“如果一旦分离,以何为记?”
  徐德言愣愣地发了会呆,“以君之才色,必入权贵之家,恐怕我们要永远地分别了。”
  陈贞轻叹,她拿起桌上的一面玉镜摔在地上,镜分为两,她拾起两面破镜,将一片交与徐德言,“以后的每年正月十五,我必着人在街上叫面这一半玉镜,如果你真地有心念我,记得拿另一半来相认。”
  徐德言接过玉镜,藏在怀中,虽然他心中凄怆不已,却仍然被妻子坚定的信念所打动。“我这便到城上了,以后你自己小心吧!”
  陈贞点了点头,轻声说:“珍重。”
  徐德言转身而去,陈贞望着他的背影,又禁不住升起了一丝茫然若失的感觉,并不是因为徐德言离开,当此国难之时,本就该是匹夫有责的,只是到了现在,还是她主动,而他被动地接受,这不免使她略有些失望。
  但现在也顾不得想这些了,她走出宫门,见陈婉惊惶失措地跑了过来,“姐姐,你可知道哥哥在哪里?”
  陈贞摇了摇头,虽然事已至此,她却仍然气定神闲,“婉儿,不要怕,有姐姐在这里,没有人能伤害你。”其实能怎么样,她自己也没有把握,但大家都在慌乱,她便不能也慌乱。
  果然,陈婉看见她冷静的神色,也镇定了下来。陈贞道:“走吧!我们去找哥哥。”
  拉着陈婉满宫里寻找,沈皇后仍然在诵佛,见到她们只是凄然说:“贞儿,婉儿,你们如果能设法逃出去,就先走吧!别顾着你哥哥了。”
  陈贞苦笑了笑,逃?能逃到哪里去。
  再到临春、结绮、望仙三阁,不仅哥哥不见了,连张贵妃和孔贵妃也不见了。陈婉轻声说:“姐姐,哥哥逃了,他没有带着我们,自己逃了。”
  陈贞咬了咬唇,安慰陈婉:“别怕,不会有事的,哥哥一定还在宫中,如果能找到他,我一定让他带着你一起逃。”
  陈婉说:“姐姐,那你呢?”
  “附马在这里,我哪里也不去。”陈贞淡淡地说,语气却坚定无比。
  陈婉愣愣地看着陈贞,忽然说:“姐姐,我总觉得姐夫配不上你。”
  陈贞笑了笑,“现在还说这些干什么,我们还是去找哥哥吧!”
  总算在后宫看见陈叔宝的身影,身边跟着张、孔两位贵妃,三个人正准备坐吊篮进后宫的枯井。
  陈婉看见他们,立刻奔了过去,大声叫:“哥哥,等等我。”
  陈叔宝回过头看见是她们两个,犹豫了一下,张丽华却在旁边说了一句什么,陈叔宝便不再迟疑,向身边的宫人挥了挥手。
  宫人松了辘轳,吊篮迅速向着井底滑去。
  陈婉还不死心,跑到井边,大声叫:“哥哥,你不要我了吗?”
  陈叔宝的声音在井底响起:“婉儿,你自己逃吧!哥哥现在真地顾不上你了。”
  陈婉忍不住失声痛哭:“你却带着张贵妃和孔贵妃,你不要我和姐姐,你要她们两个。”
  井中沉默不语,陈贞这时也已经走了过来,她轻轻搂住陈婉,“婉儿,不要怕,姐姐和你在一起,姐姐绝不会离开你。”说到这里,眼泪也忍不住流了出来,虽然她是绝没有生出要逃生的念头,但是想到平日如此疼爱她们的哥哥,在最后的关头终于还是舍弃了她们,宁愿带着自己的嫔妃躲藏起来,也不由地心里剧痛。
  哭了一会儿,抹了抹眼泪,又带着陈婉到沈皇后的宫中,现在她们也无处可去了。
  安静地等待,等待着无法逆料的前途,不断地有宫人跑进来报告。一会儿是城破了,一会儿是进入内城了,再接着,便没有人再来报告战事了。
  陈贞没有问徐德言的情况,如果城已破,徐德言恐怕是九死一生。
  安静地等待中,陈婉也不再哭泣,她紧紧地依倚在陈贞的身边,现在,天下只有她们三个女人在一起,而沈皇后在不断的念经声中,似乎已经脱离了这个尘世。只有陈贞是不会离开她的,会一直保护她,直到最后的时刻。
                 
  杨广进入沈后宫中时,看见的便是这种情景。
  沈皇后的木鱼声,在一片兵荒马乱中显得十分古怪。有两个女子紧紧地依偎在一起,一个年纪稍大一点的,面无惧色,冷冷地盯着他,杨广觉得,在单调的木鱼声里,这个女子的身上带着一种妖异的气息。
  杨广便忍不住笑了。他还年轻,意气风发,文武全才,战功累累。攻打陈国,是他自己请求的命令,而部下韩擒虎也非常能干,带着千骑同他渡江。
  攻下健康比他想象中还要容易,守城的士兵们战至最后一人,他的部下伤亡却并不惨重。如今,江南已定,天下都是大隋的了。
  陈国的女人也是大隋的了。
  他喜欢南国的女子,她们娇婉动人,弱质纤纤,有着北方佳丽所没有的阴柔气质。便是这种气质深深地打动着他,他虽然还未婚配,却已经有数名宠姬,皆是来自江南。
  现在,他就要有另一名宠姬了。
  他看着这个女子,她身上的那种与众不同的妖异气息,使他心动不已,他立刻便产生了一种冲动,他要将这个女子带回晋王府去,或者说带到他的床上。
  他毫不犹豫地走上前去,一把抓住那个女子的手腕,这时,在她怀中的另一个女孩惊呼了一声,跑到一边。
  这个女子并不惊慌,另外一只手腕一翻,杨广面前寒光闪动,他立刻松手后退,原来她的手中拿着一把小巧的匕首。
  杨广闪得慢了,手臂上被划了一道血口。他愣了愣,低头看了一下伤口,伤口并不深,再抬起头,那个女子仍然冷冷地盯着他,神色不动,另一只手护着年纪较小的女孩。
  他忍不住又笑了,问道:“你是谁?”
  女子骄傲地挺起胸:“大陈国乐昌公主。”
  乐昌公主?乐昌公主?原来是她!
  杨广仰天长笑了几声,真是太有趣了,第一个见到的女人居然是她。
  陈贞警惕地看着他:“你笑什么?”
  杨广止住笑声,深深地注视她,目光有如蛇行,暧昧而温柔,上下游移,居无定所。这目光使陈贞手足无措,她侧过头,不让自己看见他的目光,杨广一字一字道:“我便是晋王杨广。”
  陈贞吃惊地抬起头,原来他便是隋国的二皇子。她愣愣地盯着他,是她险些嫁与的人,年少英俊,锋芒毕露,想不到,只有几个月的时间,便是他亲自攻下了健康。
  杨广说:“听说你嫁人了?你丈夫呢?他在哪里?”
  陈贞默然不语,她觉得杨广的身上带着一种危险的气质,让她从心底里生起畏惧的感觉,但她绝不能表现出来,失去了国家,绝不能再失去骨气。
  两个人沉默对恃,暗潮汹涌,间以沈皇后一成不变的木鱼声,陈婉也停止了哭泣,她看到两人对视的目光,心里微微一动,如果当初并没有设计让陈贞嫁给徐德言,又会是怎么样的一种情景呢?
  这天下,到底是造化弄人。
  被这个女子寒冷如冰的目光注视着,杨广便不由觉得焦燥不安起来,他有一种莫名的情绪,要得到这个女子的欲望空前绝后地涌了上来。
  几个月前,他的母亲异想天开地要让他娶乐昌公主时,他只是一笑而已,他还年轻,并不急于成家。想不到从南国带来的消息,居然是被拒绝,他仍然也只是一笑置之,娶哪个女子,他完全没有意见,全凭他的母亲作主。
  然而,便在几个月之后,终于使他见到她,那样冰冷的一双眼眸,隐隐带着忧伤与绝望,竟使他心里不由地有些伤痛。
  他长吁一口气,忽然走到沈皇后面前,一脚将她敲的木鱼踢飞,似乎这样可以宣泄一下心里的郁气。
  沈皇后吃了一惊,手里拿着木棰,却无处可敲,宫中立刻变得异常宁静。
  忽有兵士进来禀报,整个皇宫都已搜查过了,却仍然不见陈叔宝及张丽华。
  杨广看了陈贞一眼,陈贞面无表情,寒冷如冰,他知道从这个女子的身上是绝不可能问出什么来的。
  这时,他才注意到另外一个年纪小一点的女孩子,那女孩子脸上还带着泪痕,一会儿看看他,一会儿看看陈贞,他笑了,说:“你是陈婉?你长得和你姐姐真象。”
  陈婉吃了一惊,怯怯地看了杨广一眼,杨广说:“你哥哥呢?他去了哪里?”
  陈婉摇了摇头,低声说:“我不知道。”
  杨广笑道:“你不知道?他走的时候,没有带你走,却带了张丽华。”
  陈婉眼中掠过了一丝不满,虽然这丝情绪一闪即逝,精明如杨广还是注意到了。
  杨广故意说:“在那样的情况下,你哥哥还能逃出宫去,为何不带上你一起逃呢?”
  陈婉正想说什么话,陈贞厉声叫道:“婉儿!”
  陈婉吓了一跳,垂下头,杨广却已经猜到陈叔宝并没有逃出皇宫,他还在皇宫内。他立刻传令,继续搜查皇宫,一定要把陈叔宝及张丽华找出来。
  此时,杨素也已进宫,经过不懈的搜查,终于发现陈叔宝及张妃藏身在井底,这时候天色也已经晚了。
  城内大局已定,虽然江南的大部分地区还未攻陷,但健康已破,剩下的人都不足为患,只是时间长短的问题。
  杨广亲自到枯井边,隋兵将吊篮吊起时,都觉得异常沉重,有一个兵士笑道:“这个陈叔宝,怎么这么个重法。”
  陈贞垂下了头,现在他们是亡国之人,被人耻笑是免不了的,但心里却无法释怀,在最紧要的关头,她最亲爱的哥哥,抛弃了她们。
  吊篮出了井口,隋军才明白,原来是陈叔宝,张妃孔妃三个人挤在一个吊篮里,陈叔宝脸色苍白,瑟瑟发抖。
  由于井口狭窄,三人的体积过大,出井口时,着实废了一番功夫,甚至连张妃脸上的胭脂都擦在了井沿上。
  陈贞鄙夷地看着他的哥哥,什么都可以原谅,但在敌人面前如此示弱,却是无法原谅的。
  杨广看见这种情景,不由哈哈大笑,他是个年轻人,想笑便笑,而且他是胜利者,完全有资格笑。刚转过身,看见陈贞仇恨的目光,他心里一紧,笑声便慢慢地住了。
  即使在这样的情况下,张丽华仍然是风华绝代的,甫出吊篮,张丽华便立刻恢复了平日的风采,她只是眼光一瞥间,周围的兵士都忍不住心里称赞,真是一个绝世的美人,陈叔宝为了她亡国,也算是值得了。
  杨广挥了挥手,这个妖姬,是断断不可不斩的,攻陈前,隋所列出的陈叔宝三十罪状中,张丽华便是极重要的一条,如今陈即已破,斩了张丽华,也是情理中的事情。
  兵士都觉不忍,斩了这样的女子,真是暴殄天物,然而晋王之命,却又不可不从。
  两名兵士将张丽华架着行了几步,强令她跪下,方举起刀,丽华珠泪盈盈,楚楚可怜的神情,又不由的人不心折。
  那兵士呆呆地看着丽华,竟然无从下手。
  杨广摇了摇头,亲自走上前去,江南的女子果然是美丽,即便是他也觉得于心不忍,但是这个女子是妹喜妲已一样的人物,如果不斩,如果面对天下的百姓。
  从兵士手中接过刀,毫不犹豫地一刀砍下去,立刻身首异处,纵是生前千娇百媚,死状也是同样的凄惨。
  陈叔宝眼见着张丽华被斩,惊呼一声,当场昏死过去,被俘的妃嫔也都人人自危,孔妃更是心慌意乱,失声痛哭。
  陈婉也吓得惊呼出声,陈贞立刻抱住她,轻声说:“别怕。”
  杨广回过头,那些女子都瘫软在地,但陈贞却仍然冷冷地注视着他,全无惧意。杨广笑了笑,大声说:“妖姬张丽华已经伏诛,其他内庭人等,明日随我返回长安,另行发配。”
  听见目前没有了性命之忧,大家都松了口气,额手称庆,还好二皇子明白事理,一切的事端都是那个张丽华作出来的。
  陈贞冷眼旁观,有福的时候,倒是可以同享,如今有难,还是别人担当的好。一朝之间国破,所有的事情都改变了,世态炎凉,当此之时,方能够看得清楚。
                 
  车骑行行重行行,陈婉轻声说:“姐姐,长安在哪里啊?”
  陈贞也并不知道长安在哪里,只知道是在遥远的北方,“渭河的边上,华山的西边。”
  陈婉又轻声说:“渭河在哪里?华山又在哪里?”
  陈贞叹了口气:“婉儿,姐姐也不知道。”
  陈婉掀起车帘看了看窗外,冬日的天气,北方千里荒芜,她们从未经过这样寒冷的季节。
  陈婉缩了缩身子,倚在陈贞的怀里,“姐姐,我好冷。”
  陈贞将自己的外衣脱下来,披在陈婉的身上,然后又将她搂在怀中,她也一样觉得寒冷,宫里的一切都成了人家的东西,连多拿一件衣服都是不可能。更何况,那个时候心里一味的惊惶失措,哪里还会想到北方要比江南寒冷许多呢?
  车子忽然停了下来,车帘被人掀起,杨广探头看了她们两人一眼,又缩回头去。过了一会儿,便有兵士送了两件貂皮大衣。
  陈婉马上抱起一件,穿在身上,然后又把另一件披在陈贞身上,陈贞轻轻叹了口气,她知道是杨广的意思,不知为何,她就是不想接受任何来自杨广的好意。
  她也害怕杨广时时盯着她的灼灼的目光,每到驿站休息换马时,杨广的目光总是追随着她的身影,她虽然不去看,却也能感觉得到,心里有如小鹿一般跳个不止,冥冥之中,似有天意,在嘲弄着她,当初是她那么坚定地拒绝了他的婚事,如今又落在了他的手中。
  虽然知道失身是早晚的事情,但说不上什么原因,陈贞就是不想绕了一个圈子,回到原地,终于还是要作杨广的女人。
  行程很远,他们也走得极慢,一个多月的时间,总算到了长安,风尘仆仆,再加上忧思重重,人也变得憔悴不堪。
  陈贞时时拿出怀中的半块玉镜,徐德言生死未卜,虽然离别的时间并不长,但不知为何,他的形象却慢慢地淡了起来。
  陈贞一惊,为何会有这样的想法?她终究还是徐德言之妻,想到城破之时,自己与德言的约定,只要徐德言不死,以后相见还是有期的。
  女人都被集中在掖庭,等待分配。有些人愁云惨雾,终日垂泣;有些人却不掩兴奋之情,原来在陈时便是被冷落,也许现在还能有个好归宿;有些人则索性描眉画眼,打扮地花枝招展,每日倚在门前,希望能够得到王公大臣的垂青。
  而隋帝也十分大方,有功之臣皆可以到掖庭来挑选自己喜欢的女子,于是本来聚在一起的女人们,便一批一批地去了,剩下的人越来越少,都是一些顾念着前朝的宫人。
  陈贞姐妹,每日闭门不出,她们是公主身份,与众不同,虽然姿色出众,却也并未遇到什么麻烦,也无人敢于向隋帝请求。只有杨广,隔三差五便到掖庭来,也不知避讳,一来便到她们姐妹的房间中,旁人议论纷纷,都说乐昌公主最终还是给了杨广,只是以前作王妃,现在只能作姬妾。
  现时,也无人再有顾忌,当面背后,全无忌惮,陈贞心里虽然难过,却也无法,她已不再是旧时的身份,还能防得了众人之口吗?
  陈婉也说:“姐姐,晋王好象很喜欢你啊!”
  陈贞低斥道:“别胡说!”
  陈婉叹口气:“姐姐,如果那时候你嫁给晋王就好了。”
  陈贞愣了愣,如果她嫁给杨广,陈国会不会就可以长存下去呢?难道真是她的任性,才导致了国破家亡吗?“婉儿,是不是姐姐错了?”
  陈婉抓住陈贞的手:“不管别人怎么说,婉儿都站在姐姐这一边。”
  陈贞默然不语,家国之恨有如重负在胸,她总是认为是自己的任性,导致了陈国过早的灭亡。
  那时,宫人寂寞了,便喜欢用五彩丝线编同心结。编的方法是来自南朝的,那里的女子闲来无事,就编上一个同心结,送给自己心上的人。
  陈婉也跟着宫人一起学,倒也编得象模象样,而陈贞总是一笑置之,她现在已经不再是少女,这些小玩意都已离她远去。
  杨广曾经派人送给陈贞一只嵌珠镶玉的同心结,出自晋王府的,即便是同心结也露着富贵气。
  陈贞赏玩了许久,脸上神情似喜似悲,心里却是茫然不知所措,杨广的用心,从来不曾掩饰过,在初见面的时候,他已经将他要她的欲望,表现得清清楚楚。
  这与徐德言便是根本的不同,陈贞知道徐德言也是深爱自己,但是他却从未主动地争取过,只是被动地接受。
  徐德言是江南的才子,性情温柔,虽然敢于直言犯上,但对陈贞,却是连一句大声的话都没有。而杨广全身都透着一股子轻狂的味道,似乎全不在意,却又处处心计,到底是作大事的人。
  虽然悲喜不定,但暗暗地提醒自己,和杨广仇深似海,且徐德言生死未卜,万万不可错了心念。定了心,却又闲愁几许,总是悲伤不已,勉强自己不去想的,偏偏老是忍不住想,逼着自己去想的,想着想着也就忘记了。
  忽一日,杨广翩然而至,带来许多珠宝玉器,大多是陈国宫内所有。其中有一串南海珍珠,本是陈婉答应送给萧玉儿的,但萧玉儿自那日出宫后,因事至舅家暂居,还未返回健康,陈国便已不复存在了。
  陈婉拿起这串珍珠,心想还是替玉儿留着,也许将来会有机会见面。但想到天南海北,见面的可能如此渺茫,即便是她,也是黯然神伤。
  陈贞只是淡淡地瞟上一眼,虽然是宫中旧物,每一件都如此熟悉,可却是由杨广送来的,她便不愿接受。“晋王厚赐,贞儿心领,还是请收回吧!”
  陈婉马上将那串珍珠藏在身后,“别的都可以拿回去,只有这串珍珠不行。”
  陈贞瞧了她一眼,陈婉垂下头:“婉儿答应玉儿,这串珍珠是送给她的,婉儿想也许还有机会送给她。”
  陈贞眼圈红了,也便不再说什么。
杨广对陈婉使个了眼色,陈婉很识趣地回避了出去,杨广这才说:“贞儿,我明天就要到长沙去了,我想走以前,请父皇把你赐给我。”
  陈贞淡淡地看了他一眼:“陈贞已经有夫婿了,晋王不知道吗?”
  杨广故做恍然大悟状:“你是说徐德言吗?我看你还是不要再存什么痴心妄想了,他在城破的时候,已经死了。”
  陈贞微微一笑:“即是已死,尸骨何在?”
  杨广皱起眉头:“乱军之中,自然是尸骨无存。”
  陈贞淡淡地说:“即是没有尸骨,如何便能妄下判断?”
  杨广不由地怒起,“乐昌公主还以为是身在陈国,可以拒绝我吗?”
  陈贞抬起头,深深地注视着杨广:“晋王是想勉强我吗?”
  杨广愣了愣,他想勉强她吗?他想要她本是易如反掌,但却无法说出强迫的话来。他轻叹口气:“你自然不能总是在掖庭,就算今日不跟着我,改日也必入其他权贵之手。”
  陈贞冷冷一笑:“这天下人,陈贞都可以服侍,只有晋王不可。”
  杨广紧追不舍:“为什么?你怕我?”
  陈贞转过头:“晋王率兵攻陈,是灭我陈国的罪魁祸首,陈贞只要有一点廉耻之心,就绝不能委身于晋王枕畔。”
  杨广更加恼怒,他冷冷地道:“实与你说吧!清河公杨素也已经向我父亲请求收你为妾,如果你今日不愿意跟从我,过几日,便可能成为杨素的姬妾。”
  陈贞一字一字道:“我宁愿失身于清河公,也绝不愿服侍晋王。”
  这句话一说出口,本来在争执的两个人便都安静了下来,默然许久,陈贞本来一直眼望窗外,也不由地回过头,见杨广怒目盯着她,额上青筋跳动,她知道他是气极了,心里无由地觉得爽快,对着杨广嫣然一笑。
  看到这一缕笑容,杨广几乎失去了控制,他一把抓住陈贞的手,将她按倒在塌上。陈贞失声惊呼:“你干什么?”
  杨广咬牙切齿地说:“好,你既然愿意跟随清河公,我便成全你,只是在此之前,我却要做你最不愿意做的事情。”
  言犹未了,已三把两把将陈贞外衣撕破。陈贞闭上眼睛,她知道这是迟早的事情,本来她以为当它发生的时候,自己一定是痛不欲生,但奇怪的是,并没有这样悲痛的感觉,反而隐隐的有些窃喜,这个时候,她也想到了徐德言,但却在心里安慰自己,到底不是自己能够改变的事实。
  事毕,杨广轻声说:“贞儿,我带你出宫好不好?”
  陈贞推开杨广,披上外衣,侧过身,微笑道:“我说过永远都不愿意服侍你,我宁可跟随清河公的,其实我早已经与清河公有私了。”
  杨广脸色惨变,他一跃而起,陈贞微笑凝视着他,杨广咬了咬牙,披上衣服,黯然向宫外走去。陈贞从枕下拿出那只同心结叫了一声:“晋王!”
  杨广惊喜回头,陈贞说:“把这个带走吧!陈贞承受不起。”
  硬是把同心结塞回到杨广的手中,杨广发了会儿呆,转身而去。直到他的背影不见了,一直挂在陈贞脸上的笑容才慢慢的消失,一滴泪水悄然流了下来。
  她做的,是她想做的,伤了人,也伤了自己。
  陈婉慢慢地走入屋中,轻声说:“姐姐,你为什么骗他?你根本就没有见过清河公。”
  陈贞抬起头,又扬起了一缕微笑,颊边仍然还有泪水,她狠狠地将泪水抹去,“婉儿,姐姐要离开你了!”
  陈婉扑上前来,一把抱住陈贞,失声痛哭,两个女子相依偎地坐在地上,寂寞如潮而至。陈贞却一直带着笑容,她想以后自己都不会再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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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杨素
                 
  陈贞进入杨素府中时,杨素还正当壮年。她在健康城破那一日,曾经匆匆见过他一面,只记得他留着三绺长须,容貌雄伟,隐隐听见有人称他作江神,说是他率兵攻陈时,陈人一见他坐在江船之中,望而惧之,称之为江神。
  那个时候,心里一味地惊慌,全不记得他长得什么样子,说不上好恶,他也是领兵击陈的人,而且是个大功臣。但为了摆脱杨广,是谁都无所谓了。
  为什么就那么不愿与杨广在一起?表面上的话说得冠冕堂皇,心里却知道,不愿看到他凝视自己的眼神,唯恐失落在里面。
  他不是自己选中的丈夫,自己的丈夫是徐德言。
  每日都要将半块玉镜看上几次,是为了坚定自己的信念,并不想死,因为有一个约定;相信徐德言也不会死去,因为他们之间有一个约定。
  但约定之外,世界上便没有东西是值得留恋的吗?那样深沉的目光,时不时地萦绕在心上,真地不值得留恋吗?
  杨素一向好色,家中宠姬有几十人,都是按照宫中的制度。陈贞入了府中,是极受宠的,但杨素也并不一味专宠,他喜欢不同的女人。这个女人淡淡的哀伤深深地打动着他,她甚少微笑,也从不哭泣,只是安静地存在于世间,全不引人注意,却又是让人无法忽视。
  他知道她出身高贵,因此也对她甚是敬重,有客人来府中,会请她弹奏一曲,她经常弹的一支曲子便是陈后主所创的亡国之音,玉树后庭花。
  客人们虽然叹赏,却偶有人说:“其音不详,不益多奏。”
  她便微微一笑,淡然道:“陈贞本是亡国之人,人已不详,何况其音?”
  杨素听了,只一笑置之,他从来不勉强自己的女人,他喜欢她们有不同的脾性,春兰秋菊,各擅胜场,他在其中,才不会觉得单调。
  自陈灭后,杨素便深居简出,连上朝也要三五日方一为之,家中经常有文人豪士出入,杨素皆是热情以待,虚席以交,由是,声名益盛。
  陈贞时而也会入掖庭看看陈婉,陈婉虽然独居掖庭,因为皇后治内甚严,倒也并没有遭到什么侵扰。
  这样的生活,平淡而安静,那个人,一去长沙,后又封于扬州,许久没有回京师,倒也落得干净。更何况自己现在已经是杨素的宠姬,便是他回京来又如何?
  忽一日,在掖庭之中,见一个女孩,明艳秀丽,清雅动人,原来是萧玉儿。
  陈贞进来的时候,萧玉儿正与陈婉窃窃私语,一见她,萧玉儿喜极而泣,“贞姐,你还好吗?”
  萧玉儿比前时要长高了许多,相貌却并没有什么改变,陈贞拉住她的手:“玉儿,你怎么来了?”
  萧玉儿半垂下头,脸上飞起红晕,低声说:“正是有件事情向两位姐姐禀报。”
  陈贞问:“什么事情?萧伯父怎么样了?别后你们一切都好?”
  萧伯父指的是废梁明帝,陈本是窃梁之国,梁明帝虽然被废,却一向受到陈氏的礼遇,说起来,萧玉儿也是公主之尊。
  萧玉儿止住了眼泪:“我父亲一切都好,健康城破时,我们刚好在舅舅家里,未受兵扰,待回到健康后,时局已定,倒也没有什么。”
  萧玉儿偷偷看了陈贞一眼,轻声说:“贞姐姐,皇上下了圣旨,选我做二皇子妃呢!”
  陈贞一愣,脸色剧变,陈婉也失声说:“玉儿?你说什么?”
  萧玉儿轻声重复了一句:“皇上下了圣旨,选我做晋王妃。”
  陈婉看了陈贞一眼,陈贞勉强一笑说:“玉儿,恭喜你了。”
  萧玉儿说:“贞姐姐,你会不会怪我?”
  陈贞有些心虚地问:“怪你什么?”
  萧玉儿道:“嫁给晋王,他不是攻打江南的元凶吗?”
  陈贞松了口气说:“当然不会怪你,难道你还能抗旨不遵吗?”
  萧玉儿方才又高兴起来,唧唧喳喳地说一些路上的风光见闻。陈贞心里若有所失,虽然强做笑颜,却终于还是郁郁不乐。
  陈婉知道她的心事,便一直陪着萧玉儿说话。三个人谈了半晌,陈贞方才回到杨素府。
  甫一进入前庭,便见院中系着一匹俊马,陈贞想,大概又有什么客人来了。果然过不多久,便有侍儿请她到厅中去,说是客人想听她奏琴。
  陈贞轻叹了一声,她虽然心烦意乱,却也不愿意看到这件事对自己的影响,去不去奏琴,全凭她的心意,她知道自己现在只想躲起来不见任何人,却勉强自己一定要去,她想证明给自己看,她并不在意杨广,从来没有在意过。
  步入厅中,一片欢声笑语,她并没有抬头,杨素府中的客人向来很多,她也懒得去看,只是向着杨素福了福,便坐在琴前。
  纤指扬处,清音顿起,喧闹的厅中,渐渐安静下来。忽然有一道灼灼的目光,毫不掩饰地射了过来,陈贞虽然没有抬头,却也感觉到了,她的心里立刻便起了一阵涟漪。这目光如此熟悉,便是不抬头,也有似曾相识的感觉。
  她有些心慌意乱,接连弹错了几个音,但厅中显然没有识音律之人,一曲方罢,掌声四起。她才抬起头,杨广锦衣纶巾,坐在贵客席上。
  她指尖微微颤抖,也不知多久没有见面了,他看起来还是那么锋芒毕露,意气风发,只是为何眉间似有愁容,人也清减了许多。
  她站起身来,故意坐在杨素的身边,杨素知她好静,每次饮宴,只是请她弹奏一曲,从来不勉强她坐陪,今日见她有这样的兴致,自然也十分开心,伸手搂住她,说:“贞儿,喝杯酒吧!”便将手中的酒杯放在陈贞唇边,陈贞也不推辞,轻轻呷了一口。
  杨广神色一黯,拿起酒杯一饮而尽。
  此时,一个红衣少女持剑而来,翩翩舞了起来,剑光到处,矫若游龙,翩若惊鸿,这是杨素新近宠姬红拂。
  陈贞看着她舞了会儿剑,这个女子身上带着一股英气,爽朗大方,陈贞羡慕地看着她,她喜欢这样的女子,可能是因为自己从来便缺少这样的气质。
  红拂舞罢,便坐在陈贞身边,两个人相视一笑,陈贞说:“你的剑术真好!”
  红拂笑了笑:“你的琴弹得才好呢!”
  陈贞一笑起身,“我要告退了!”杨素也不勉强她,她又福了福,忍不住偷眼看了杨广一眼,杨广仍然在拼命地喝酒,对她离开似乎全不在意。
  陈贞暗叹一声,退出大厅,红拂也紧跟了出来,低声说:“刚才晋王一直在看你呢!”
  陈贞脸色微微一变,红拂微笑续道:“你别怕,我不会告诉别人。”
  陈贞垂下头:“谢谢姐姐。”
  红拂说:“你喜欢晋王吗?”
  陈贞愣了愣,她想不到红拂会问出这样的问题,“我们这样身份的人,哪里有什么资格说喜欢不喜欢呢?”
  红拂满不在乎地说:“有什么不可以,如果将来有我喜欢的人,我一定跟着他走,才不留在这个老头身边。”
  陈贞格格地笑:“清河公还当壮年,怎么说他是老头。”
  红拂也微笑着做了个鬼脸,“他和我的父亲差不多年纪,当然是老头了。”
  陈贞轻轻叹了口气:“就算真地有喜欢的人,人家会看上我们吗?我们只是残花败柳!”
  红拂哼了一声:“你啊!怎么有这样的想法?如果是两情相悦,还会在乎什么别的事情吗?残花败柳又怎么样?他们男人可以三妻四妾,我们女人便只能终生跟着一个男人吗?”
  红拂仰起头:“我才不会呢!如果有我喜欢的男人,我一定会让他也喜欢我!”
  陈贞轻声说:“你真了不起。”她本来以为自己已经很勇敢了,但和红拂比,却还远远不及。
  红拂笑道:“我有什么了不起,你也一样可以啊!”
  陈贞微笑着叹了口气:“我原来是有丈夫的,也不知道他的生死如何了,希望他能够安然无恙。”
  红拂呆了呆,“原来你有丈夫啊!我还以为你喜欢晋王呢!”
  陈贞摇了摇头,她与红拂不同,在她的身上背负着国恨家仇,她慢慢地向自己的居处走去,身后红拂还在说:“你是不是很思念你的丈夫啊?”
  自己思念徐德言吗?她自己都不知道,这个丈夫是她一力争来的,却在争来后,又难免失望,是人的常性吗?得不到的东西才是好的。
  那么杨广也是一样的吧?得不到的东西才是好的!
  那一天杨广醉倒在杨素府,便留宿在杨府之中。
  清宵寂寞,陈贞久久无法成眠,月光如水,照在人的身上,心乱如水,却又何人能知?
  “贞儿!”
  回过头,杨广一脸落寞站在身后,酒意尚浓,他按了按额头,头痛使他的脸色有些苍白。
  陈贞后退了半步,低声说:“晋王安好!”
  杨广苦笑了笑,“安好,有什么不安好的?”是反问句,也带着一丝怨恨。
  陈贞看了他一眼,“我今天见到玉儿了!”
  杨广道:“我回京师就是为了和她成亲。”
  陈贞微笑了笑:“恭喜晋王,玉儿小的时候,袁天纲替她算命,说她必然会母仪天下,晋王娶她为妻,九五之尊,也是指日可待了。”
  杨广淡淡地说:“是吗?这个我倒是第一次听见!”
  陈贞垂下头,杨广轻叹道:“那一年你不愿嫁我为妻,陈国送来了名门闺秀的生辰八字,是我母亲派人取了我的八字相合,在此之中,只有玉儿的是最合的。”他似笑非笑地说:“说起来,你还是我和玉儿的大媒人呢!”
  陈贞淡然道:“如今我已经是素公的姬妾,晋王还提它做什么?”
  杨广却不死心,“贞儿,你跟我走吧,我不娶玉儿,也不做晋王了,你跟我走吧,我们去江南,再不回北方来了。”
  陈贞心里一酸,眼眶便红了,她转过头,不让杨广看见自己的神情,“晋王何必如此,陈贞只是不洁之人,晋王前途远大,何必为了陈贞轻言放弃呢?”
  杨广上前一步要拉陈贞的手,陈贞轻轻一闪,不着痕迹地退开,杨广黯然道:“你为什么要这样抗拒我?只是因为我带兵消灭了陈国吗?”
  陈贞淡淡地说:“陈贞虽是女流之辈,国恨家仇却是刻骨难忘的,今生我是与晋王无缘了。”
  话说到这个田地,杨广知已无法挽回,虽然心疼欲死,却也无可奈何。
  陈贞福了福,“夜深了,晋王请回吧!以免被人看见产生误会。”
  杨广长叹一声,转身而去。陈贞心里锐锐地痛,却并没有流泪,自那日后,她便再也没有流过泪。
  晋王大婚后,杨素被任命督造仁寿宫,为了表示对隋帝的一片忠心,杨素特意暂居在邻近仁寿宫的别业中,他只带了两名姬妾随行,便是陈贞与红拂。
  隋帝向来节检,在宫外另造行宫还是第一次,因此杨素特别尽心尽力,督工也异常严苛,死去的民夫不计其数。尸首都被埋在骊山的另一侧,天阴雨湿时,便听见鬼哭啾啾。
  陈贞与红拂每日深居别业,没有了往来的宾客,倒是清闲了不少,却也平添了许多寂寞。
  杨广自婚后便携萧玉儿返回杨州,临走以前,萧玉儿特地到杨府探望陈贞。此时的萧玉儿,脸色红润,动辄便露出娇羞的神情,只要一提到杨广,便絮絮不休,微微含笑,一看便知,她是深爱着自己的夫婿的。
  陈贞只是微笑着倾听,完全是置身事外的态度,萧玉儿自小出入宫闱,就象是陈贞与陈婉的妹妹一样,如今杨广也便成了她的妹夫,再也不能有什么牵挂不断的了。
  但是,月白风清,雨悄霜冷时,却总是会忽然想起他,那么执着坦荡的深情。
  陈贞轻轻叹了口气,自到别业后,清闲的时间多了,思想的时间也便更多了,她想还不如回到杨府去,日日饮宴,醉生梦死得好呢!
  忽听的外面一阵喧闹,陈贞刚刚走出房门,便看见一群民夫冲入了别业,手里拿着作工用的铁具,身上衣衫褴褛,别业中的侍卫已被打倒在地。
  民夫们一见陈贞走入庭院,马上握紧手中的锄镐等物,怒目而视。
  陈贞心里暗惊,表面却异常镇定,朗声说:“你们要干什么?”
  为首的一个民夫大声说:“杨素呢?叫他出来!”
  “清河公如今不在别业之中,诸位找他有何贵干?”
  为首的民夫上下打量着她:“你是谁?”
  陈贞敛衽为礼:“我只是一个侍妾。”
  另一个民夫说:“小乙,和她多什么话,先杀了再说!”
  那个叫小乙的民夫却不同意:“她即是侍妾,想必原来也是好人家的女子,何必多造杀孽呢?”
  这个小乙,虽然满脸泥污,但却不掩清秀,看样子,也没有多大的年纪。陈贞刚想劝他们离开,红拂却手持着宝剑冲了出来,大声说:“大胆妖民,你们想干什么?”
  民夫们的注意力都集中在红拂身上,红拂道:“你们赶快离开这里,否则,别怪我的宝剑无情。”
  小乙哈哈大笑,“宝剑无情?我倒要试试看。”
  红拂“哼”了一声,一脸不屑的神情,小乙将手中的铁铲交给身边的人,漫不在乎地走了过去,红拂立刻一剑刺出,小乙想不到她的动作那么快,吓了一跳,向旁边一闪,衣袖已经被划破了。
  民夫们哈哈大笑,小乙也干笑了几声,重新猱身而进。红拂毕竟只是花架子,没几招,手中宝剑被小乙打落在地,民夫们也笑着围了上去。
  红拂这才惊慌失措,惊呼说:“你们干什么?”
  小乙哈哈大笑,故意露出凶恶的神情,用泥污的手在红拂脸上摸了一把,一手的污泥全染在红拂的脸上,红拂惊呼一声,坐倒在地。
  陈贞连忙走过去护住红拂,“你们到底想要怎么样?”
  小乙道:“叫杨素出来,我们要杀了他。”
  陈贞皱了皱眉:“清河公真地不在别业,何况就算他在别业中,你们也万万不能杀他,你们不知道杀害朝廷命官是死罪吗?”
  小乙冷冷地说:“我们在工地上也早晚是个死,我们都已经忍受不下去了,我们已经杀了工头,左右是个死,拼着死以前杀了这个苛吏。”
  陈贞愣了愣,原来是受不了仁寿宫的奴役,他们才挺而走险,她轻叹一声:“如果你们死了,你们家中的父母子女,兄弟姐妹可如何是好?”
  只这么一句话,民夫们都沉默了,谁没有亲人,谁又真地想死呢?
  陈贞立刻看出了转机,她不失时机地说:“你们还是快逃吧,我可以赠送你们银两,回到家后,做个小买卖,千万不要再被征作民夫了。”
  民夫们互相对视着,他们本是想效秦末起义,杀了杨素,拼个鱼死网破,忽然被人唤起了一线生机,便都有些泄气。
  陈贞走入室内,取了几封银子,交给小乙,“要走就快走,不要等清河公回来,否则就走不成了。”
  小乙疑惑地看着陈贞:“我怎么能相信你?”
  陈贞苦笑了笑:“天黑以前,杨公是不会回来的,我也绝不会派人去通知他,你们快跑吧,能跑多远就跑多远,到了天黑就躲起来,想必也不会被人发现。”
  民夫们商议了两句,便带着银子离开了别业,小乙临走以前问陈贞:“你是谁?”
  陈贞微微一笑:“我只是一个姬妾,何必管我是谁呢?”
  陈贞本以为杨素要天黑才会回到别业,想不到工地上出了乱子,已经有人紧急发出了通知,只一个时辰后,杨素便回到了别业。
  陈贞见他这么早回来,心里不由地一紧,她知道杨素是万万不会放过这些民夫的。
  他回到府中,先抚慰了陈贞和红拂几句,立刻便派了大批兵士去追赶那些民夫,陈贞与红拂对视了一眼,红拂问:“素公如果抓住那些民夫,会怎么样呢?”
  杨素冷冷地说:“这些妖民,视天理国法何在,当然是斩立绝。”
  陈贞轻轻叹了口气,红拂握住她的手,即是已提到天理国法,自然是没有圜转的余地,看来那些民夫是必死无疑了。
  果然天黑以前,追赶的兵士便带回了所有叛逃民夫的头,也带着陈贞赠给他们的几封银子。
  银子上都有清河公府的标记,杨素看了她们两个一眼,陈贞低声说:“是我赠给他们银两的。”
  红拂马上说:“贞姐是为了救我,才送给他们银子,要不然他们说不定已经杀了我了。”接着她便绘声绘色地将打斗的过程说了一遍,特意夸张民夫们要杀她泄忿。
  杨素只是微笑不语,等红拂讲完了,杨素才道:“好了好了,都过去了,以后可不要那么任性再跑出来抓什么妖民。”
  红拂连忙点头,又上去给杨素捶背,又是撒娇,闹了半晌。
                 
  当天夜里,陈贞独自坐在窗前,忽听一个人叫她的名字:“陈贞!”
  陈贞一回头,身后站着一个无头的人,她吓了一跳,那人的手中提着自己的头,嘴里还在叫:“陈贞!”
  陈贞仔细看那个头,虽然被乱发遮住了,却也能看出来是小乙,她惊问:“小乙,你怎么在这里?”
  被提着头嘴一开一合地说话:“你说不会出卖我们,但是你却出卖了我们,你这个贱人,我应该先杀了你。”
  陈贞忙道:“不是我派人去请素公的,我真地没有出卖你们。”
  小乙冷冷地说:“我不相信你,我要你抵命。”他一边说一边向着陈贞逼近,眼看着无头的脖颈还在向外冒着鲜血,被提在手中的头颅脸色狰狞。陈贞吓得连连后退,但小乙却不愿放过她,步步紧逼。
  陈贞心慌意乱,一脚踩到什么上,被拌了一跤,人也清醒了过来,原来只是一场梦。
  她惊魂未定,窗纱被风吹起,也吓了她一跳。
  她轻叹口气,坐起身来,窗外月光如水,花园里宁静而安逸,刚才的只不过是一场梦而已。
走出房间,便又想起了杨广,这样的夜晚,不知道他在做什么?
  陈贞坐在花前,别业中只种了一些普通的月季花,开得却异常地娇艳,各色的花枝在夜色中安静地伸展着,微风抚过,便有一阵淡淡的幽香。
  陈贞抱着双腿,头放在膝盖上,心里茫茫然,不知道思念着一些什么事情。
  忽听一个女子的惊呼,红拂惊慌失措地从房间里跑了出来,一看见陈贞马上扑过来抱住陈贞,“小乙,我看见小乙了,他向我来索命,我好害怕。”
  陈贞心里一惊,怎么红拂也梦见同样的事情?她轻拍着红拂的后背:“别怕,只是梦。”
  红拂边哭边喘息,过了半晌才安静下来,“你怎么深更半夜坐在外面?”
  陈贞自然不想告诉红拂自己梦见同样的事情,要不然红拂一定会更加害怕,她只是微笑着说:“我睡不着,就出来走走。”
  红拂离开陈贞怀里,坐在旁边,“你是不是在思念晋王?”
  陈贞愣了愣,“你说什么?”
  红拂破啼为笑:“我那天夜里看见你私会晋王。”
  陈贞脸红了,低声说:“你别乱说话,我只是偶然遇到晋王。”
  红拂笑道:“我说错了,是晋王去找你的。”
  陈贞幽幽长叹了口气,抬起头看着星空,天上繁星点点,冷漠着注视着人间的悲喜。红拂犹自在说:“你喜欢晋王的对不对?”
  一道光芒划过,原来是一颗流星,红拂立刻虔诚地闭上眼睛,陈贞微笑着看着她,等她重又闭开眼睛,陈贞才道:“你许了个什么愿望。”
  红拂轻叹一声,“我希望小乙能够早日超生,到一个好人家。”
  陈贞呆呆地看了她一会儿,也转头向着天空。月光下,两个女子相依偎地坐在一起,熟悉的感觉,不由地想到陈婉,她一切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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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红拂
                 
  红拂决定离开杨素府,是在见了李靖以后。
  李靖是一个英俊潇洒的美少年,那一日,在杨府中的姬妾,除了陈贞视而不见外,别的人都忍不住偷偷地看上他两眼。
  只是一席交谈,杨素便被李靖折服了,很恳切地拉着李靖的手说:“以后我这个位子,恐怕就是你的了。”
  那个时候,红拂一直在旁边服侍,她知道杨素最有识人之明,也不由地对李靖另眼相看。
  后来,她便站起来舞了一会儿剑,舞剑时,仍然时时地瞟上李靖一眼,李靖也很识趣,目不转睛地盯着红拂。
  当时厅上的情形非常微妙,只有陈贞一个不知道罢了。
  为了不再去思想,她也开始酗酒,喝醉的滋味虽然不好,但总强过于清醒的时候,无休无止的思念。思念这样东西,真是说不清楚,并不会随着时间流逝而变得淡漠,却会越来越深地刻在心里,无时无刻不在折磨着人,让人睡也睡不好,吃也吃不下。
  思念的是谁呢?陈贞很希望自己所思念的人是徐德言,但即便是自己也无法被自己所欺骗。
  又逢晋王回京的日子,他仍然一有闲暇便会到杨素府中饮宴,逢宴辄醉,醉后便宿在杨府,只是他再也未冒冒然单独去见陈贞,两个人见了面,轻轻点头而已,似乎什么都不曾发生。
  然而无法压抑的情绪仍然在目光之中,只要目光轻触,便会了然于胸,又何需言语?
  陈贞本不善喝酒,只喝两杯,就头晕眼花,被人扑入后庭休息,中夜醒来,忽见床前坐着一个人,陈贞吓了一跳,失声问:“是谁?”
  那人连忙轻声说:“是我,贞姐,你醒了。”
  原来是红拂,陈贞坐起身来:“怎么这么晚了还不回去睡觉,却坐在我床上发呆?”
  红拂轻轻叹了口气,“贞姐,我找到了。”
  没头没脑的一句话,也不知道是找到了什么,陈贞笑着摇了摇头,“找到什么?”
  红拂半垂着头,有些扭捏的,“我喜欢的人。”
  陈贞呆了呆,才想起红拂说过,如果找到喜欢的人,一定要跟着他走的话,“是谁?”
  红拂轻声说:“就是李靖。”
  “李靖?”陈贞却不记得哪一个是李靖,她对宾客全不在意,只看到晋王一个人的目光。“哪一个是李靖?”
  红拂露出不可置信的目光:“就是素公说可以接他位子的李靖。”
  好象是有这么一句话,陈贞按着头冥想,总算有了一点印象,似乎是个不错的年青人。
  红拂道:“贞姐,我决定了,我要跟他走。”
  陈贞想不到她真说出这样的话来,她叹道:“红拂,你怎么还有这种痴心妄想啊?”
  红拂听了便不悦:“怎么是痴心妄想?事在人为,如果自己不去争取,什么都得不到。”
  陈贞愣了愣,红拂说的又何尝不对,当年徐德言便是她自己争取来的,只是那个时候她的身份和现在可又不同,如果是以红拂现在的身份,想要争取自己喜欢的男人,简直是不可能的事情。
  红拂紧张地看着陈贞:“贞姐,你帮我,我一定要跟着他,如果不跟着他,我会后悔一辈子。”
  陈贞笑了,这种口气和她当年是多么相象,但是那个时候她还年轻,并不知道自己真地想要什么,等到一切都决定了,也便没有什么可以后悔的了。她轻抚着红拂的头发:“你真地那么喜欢他?”
  红拂红着脸,却勇敢地说:“是的,我喜欢他,他是我这辈子唯一喜欢的男人。”
  陈贞轻声道:“你有没有想过,如果跟着他走了,可能会过很苦的日子,也可能你去找他,他根本就不会带你走,反而把你送回杨府呢?”
  红拂坚定地说:“苦日子我不怕,我不象你,是公主出身,我自小也是穷苦人家的孩子,什么苦没吃过?我也不怕他不要我,只要让我见到他,他就一定也会喜欢我,象我喜欢他一样。”
  陈贞笑着摇了摇头,看见红拂这样坚定的一厢情愿,她也莫名地被鼓舞,有勇气追求自己想要的东西又有什么错?她说:“好吧!只要是你喜欢的事情,我一定会帮助你。可是我们该怎么办?”
  红拂道:“我刚才已经想过了,李靖是住在城中的驿馆里,我们可以偷偷地把管家的钥匙打一个模子,然后派人照样打造一把钥匙出来。到了晚上,开了后门溜出去,到驿馆去找到李靖,然后一起逃出城外去。”
  “晚上城门就关了,如何逃出城外去呢?”
  红拂诡异地笑了笑:“这件事就是我要求贞姐的。”
  陈贞笑道:“我可没有能为叫守城的兵士在晚上开城门。”
  红拂说:“我当然知道贞姐不能,但有一个人能,他随便什么时候叫人开城门,守城的都得听从他的命令。”
  陈贞愣了愣,有些无奈地说:“你是说晋王?”
  红拂立刻点了点头,“就是晋王。”
  陈贞发了会儿呆,“这恐怕不好吧?晋王也未必会同意。”
  红拂肯定地说:“只要是贞姐求他的事情,相信就算是上刀山下油锅,晋王也绝不会皱一皱眉头。”
  陈贞叹了口气:“红拂,不是姐姐不帮你,只是要我求晋王,却是万万不能的,他与我,他与我……”本想说仇深似海,却又说不下去,如果真是仇深似海,应该是极恨他的,但心里却并没有一丝一毫痛恨的念头,只是觉得悲伤,无边无际的悲伤。
  红拂嘟起了嘴:“贞姐是不愿意帮我了?”
  陈贞连忙说:“不是姐姐不愿意帮你,实在是晋王他,他……”说了两个他字又说不下去了。
  红拂道:“他什么他,你明明喜欢他,就是不敢承认。”
  陈贞神色微变,“没有的事情,我是有丈夫的人,怎么会随便喜欢别人呢?”
  红拂“哼”了一声:“你骗得了别人,骗得了我吗?就算是骗得了我,能骗得了你自己吗?”
  陈贞一手支着颊发呆,骗自己真地那么难吗?也骗了许久了。
  红拂不依道:“妹妹只求你这一件事,你如果还当我们是好姐妹,就帮帮妹妹。”
  陈贞无奈地叹了口气,低声说:“这可让我怎么帮你?”
  红拂忽然跪在地上:“姐姐如果不帮我,我便长跪不起。”
  陈贞用手去拉她,红拂力大,她怎么也拉不起来,只得叹道:“好吧,我答应你就是了。”
  红拂这才欢天喜地地站起身来,“那么说好了,明天姐姐就和晋王说啊!”
  陈贞无奈地点了点头,红拂很体贴地说:“那贞姐快睡吧,妹子也不再打扰你了。”
  陈贞苦笑,睡?怎么还能睡得着呢?
                 
  杨广次日仍是午后便过府造访,杨素早习惯了他一回京便天天到府中来,每日里都命人准备了精美的菜肴,专门等待着杨广。
  自仁寿宫民夫事后,建造仁寿宫已经成为上违天意,下失民心的事情,朝廷隐有耳闻,派了高颖到现场去查访,结果,高颖在隋帝面前参了杨素一本,称其“颇伤绮丽,大损人丁”,隋帝见了,便有了不悦之意。
  杨素是极机敏的人,他本具察言观色之能,一见到隋帝不悦,便马上进宫向独孤皇后陈述历来帝王都是有行宫别馆的,如今只是建造一座仁寿宫,比以前的帝王还差得远呢!
  杨素本是从隋帝做周臣的时候,便深自结纳,独孤皇后也是对他宠信有加,听了以后深以为然,便将这个意思向隋帝转陈了一遍。隋帝向来惧内,也便不了了之,但心里到底是生了嫌隙。
  杨素自然也是心里有数,如今朝中大势,太子杨勇向来与他不睦,虽然杨素屡历战功,杨勇也对他无可奈何,但将来杨勇做了皇帝到底是对他极不利的事情,而杨广数次与他征战在外,感情自然更加密切一些。
  考虑到这一层关系,他对于杨广日日造访不仅不觉烦倦,反而甚为喜悦。
                 
  这一日,陈贞仍然如常弹奏一曲,今日她所弹奏的是长相思,这本是江南一带的小调,是表达少女对于情人的思念。
  一曲终了,红拂坐在她的身边,悄悄地拉了拉她,她心里一跳,便抬头看了杨广一眼,杨广也正在看着她,两个人眼神一碰,陈贞便立刻低下了头。
  红拂在陈贞耳边说:“贞姐,那件事情,不要忘记了。”
  陈贞点了点头,又抬起头,杨广已经低下头,正捧起酒杯,但他马上便感觉到陈贞的眼神,立刻也抬起了头,两个人眼神相碰,杨广已经看出来陈贞似乎有什么话要对他说。
  杨广微微皱了皱眉头,陈贞站起身来向杨素告辞,杨素知道她的脾气,也不再挽留。
  陈贞走出厅外,站在院子里等了一会儿,果然杨广也跟了出来。
  此时庭院中虽然有几个丫环,却都倚在一边低语,看见陈贞走出来只问了一句:“夫人回去了?”
  陈贞也不言语,只低着头向内院走去,杨广远远地跟在她的身后,他在杨素府中本就是轻车熟路,来得长久了,丫环也都不以为意。
  走入内院,转到一个静僻的角落,陈贞才停在脚步,回过身,杨广走上两步似乎想抓她的手,她却微微一让,轻声说:“晋王安好!”
  杨广便也不再上前,只低声说:“是什么事情?”
  陈贞唯恐被人看见,便匆匆将红拂的请求向杨广陈述了一遍。杨广听后,沉默了一会儿才道:“李靖,确是个不错的人才。”
  陈贞半垂着头:“希望晋王能够玉成其事。”
  杨广微微一笑:“你倒是有闲心去管别人的事情,自己的事情却从来不肯正视。”
  陈贞轻叹一声:“如果徐德言还能够活在世上的话,陈贞自然会请求素公将陈贞配还给徐郎,只怕徐郎已经不在这个世间了。”
  杨广微微苦笑,他本来指的是自己与陈贞之间的感情,但陈贞却故意话题一转,提到徐德言,他知道陈贞并非不懂,只是不愿提起。“即是如此,你们何时能够一切准备就绪?”
  陈贞道:“三天后,应该都能够准备好,请晋王那一天能够留宿在府中,三更时分我,”陈贞犹豫了一下,“我们会去造访晋王,到时候,还要麻烦晋王同我们走一遭了。”
  杨广笑了笑:“可以。”
  陈贞便福了福,轻声说:“多谢晋王。”正转身要走,杨广却说:“除此之外,你便没有别的话要说吗?”
  陈贞脚步迟疑了一下,半转过身:“玉儿可好?”
  杨广轻叹:“她很好!”
  陈贞微笑说:“请晋王代陈贞向她问好,说陈贞很思念她!”
  杨广苦笑,陈贞已经转身而去,他看着这个女子纤细的身影消失在花丛中,心里隐隐疼痛,如此的相见,真成了一种折磨,但他却总是忍不住一次又一次地出现在杨素府中,只要看着她微微一笑,便会觉得幸福。
  这样的日子何时是个尽头,杨广抬起头,长长地吁了口气,也许,也许杀了她,便不用再挂心!忽然产生这样的念头,杨广自己也吓了一跳,他忽然发现自己对陈贞的恨意其实也已经深植心底,爱意有多深,似乎恨意也有多深。
  他揉了揉额头,也许是酒喝得太多了,才有这种莫名其妙的想法,慢慢走回大厅,红拂不时地抬头看着门口,一见他回来,便露出紧张的神色,他却连看也不愿看她一眼,只觉得疲倦,如此地疲倦,似乎连活下去也会觉得很累。也许,也许杀了自己也不失为一个好的办法,那样便不用忍受如此不堪的生命。
                 
  三天后,杨广果然依言佯醉,留宿在杨素府中,而在此之前,红拂已经设法使人用酒灌醉了管家,将后门的钥匙印了模子,私自配了一把。
  那一天夜里,三更左右的时分,陈贞与红拂悄悄溜到杨广的房门外,见窗户大开,杨广坐在窗台上,手里提着一壶酒,望着月亮若有所思。
  红拂轻轻推了推陈贞,她吸了口气,定了定神,方才轻声叫:“晋王!”
  杨广马上低下头,看见她们两人,便从窗台上一跃而下,陈贞后退了两步,她总是努力使自己保持与晋王之间的距离,似乎闻到他身上的气息都是让人心慌意乱的。
  杨广望了陈贞一眼,那样深情的眼眸,便是三世也是无法消受,更何况只是一个不洁的女子。陈贞心里又泛起了酸楚的感觉,她转过身,淡淡地说:“多谢晋王了!”
  杨广并不说什么,三个人在花枝掩映下穿过庭院,这样深的夜晚,仆人们都睡了,只偶尔有一两声猫的叫声,月亮十分明亮,大概是十五的夜晚吧!如雪的月光,照着三个人的身影,清清楚楚地落在地上。红拂忽然有些怕了,她紧紧地拉住陈贞的手,低声说:“贞姐,你说他会不会带我走?”
  陈贞微笑着安慰红拂:“既然已经决定了,就去做吧,如果他不愿意带你走,我们再回来,什么都不要怕,也不要后悔。”
  陈贞的勇气似乎鼓励的红拂,她摇了摇头说:“就算他不要我,我也不回来,我早厌倦这里的生活了,象是关在笼子里一样,我宁可一个人在江湖上闯荡,也不愿意再关回这个笼子里来。”
  陈贞愣了愣,她想不到红拂忽然说出这样一番话来,这个时候,红拂忽然又变得豪气干云,“贞姐,天下那么大,能够四处流浪是多么幸福的事情。”
  陈贞微笑着摇了摇头,她和红拂不同,她自小在深宫中长大,性子虽然也倔强,却没有那种野性。红拂有着天生的江湖气,她所向往的生活,正是陈贞所不能想象的。
  开了后门,走出杨府,夜色中的长安街道也是同样的安宁。虽然陈贞在长安已经生活了几年,她却从不知道长安到底是什么样的,如今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走,想象着白日里繁荣的情景,喧闹的声音在耳边一掠而过,陈贞一向喜欢安静,如今她忽然觉得也许吵闹并不是什么可怕的事情。
  不知何时,杨广已经轻轻握住她的手,她转过头,看见杨广凝视她的眼神,双眸有如星辰一般的明亮,她微微一笑,并没有收回手去。这个时候的陈贞不再是日间的陈贞、人前的陈贞,她觉得安全而轻松,一切的国恨家仇都与她无虞,虽然只是片刻,但片刻也好。
  更声远远地传来,有一只乌鸦呱呱叫着从树旁惊起,三个人都停住脚步,乌鸦绕着树冠飞了半圈,又落了回去。
  红拂轻笑:“是这个死东西,吓了我一跳!”
  加快脚步走到驿馆,驿馆的门只是虚掩着,红拂走进去,陈贞却不愿进去,她说她要在外面等侯,杨广便也留在外面。其实,在这样的时候,本来也不应该有什么人在他们旁边。
  过了不多久,李靖便与红拂匆匆走出驿馆,红拂脸色红润,眼睛里都溢满了笑容,陈贞只看了她一眼,便知道李靖果然无法拒绝她,终于成了红拂的裙下之臣。
  杨广与李靖拱了拱手,互道了一些倾慕的话,时间无多,也不再多言,四人匆匆来到城门前。
  杨广击掌三声,从黑暗中转出一个军吏,手里牵着两匹马,见了杨广行了一礼,便去打开了城门。
  陈贞冷眼旁观,知道杨广一定是先做了布置,他心思细密,没有忘记帮助他们两个准备马匹。
  红拂轻呼一声,拍拍头说:“我怎么忘记马了,幸好有晋王。”
  陈贞微微一笑,走上前去,轻声说:“以后事事小心,在外面可不比府里,都得自己打点,可要辛苦得多了。”
  红拂眼圈红了,“贞姐,谢谢你了!”她侧头看了杨广一眼,杨广仍然只是盯着陈贞,眼里似乎再也没有外物存在,她叹了口气,俯在陈贞耳边说:“晋王对你一片痴心,你为何就是不能放下心结?”
  陈贞愣了一会儿,苦笑着摇了摇头,什么也没有说。
  红拂与李靖上了马,又挥手向两人告别,匆匆驰入夜幕中。陈贞目送着红拂的身影去远,红拂身上红色的斗篷被风吹起来,起伏不定,象是一只大鸟一般,她不由有些羡慕红拂,几年前自己有勇气一意嫁与徐德言,现在这种勇气早已离她而去,那样任性的日子只是一场梦境,如今梦醒之后,便是再世为人。
  两人走回城中,心情一下子低落了下来,连月光似乎也变得黯淡了。长安的街道还象是刚才一样安静,却静得让人心烦。
  回到杨府门前,杨广站定脚步,“贞儿,我明天就要回扬州去了!”
  陈贞抬起头,两人目光相接,只是静静地凝视,便觉得心里安静如水。
  “路上风疾霜重,晋王要保重啊!”
  杨广笑道:“扬州琼花,天下无双,只瘦西湖边有着一株,花期也是极短的。”
  陈贞愣愣地听着,其实在这个时候忽然提到琼花,真是有点风马牛不相及,但杨广就是想到了,陈贞也便听下去,在杨广看到,这是十分理所当然的话题,在陈贞听来,这也是十分理所当然的话题。
  “原来在健康的时候,哥哥很喜欢琼花,曾经命人裁了枝移植到宫内,却无论如何也无法成活。哥哥一怒之下,便命人将琼花整棵移了过来,想不到,不管怎样精心地照料,那棵琼花越来越枯萎,不仅不能开花,似乎连活都活不下去。哥哥无法,只好又将琼花送了回去,一送回去,花立刻又长得很好,第二年便开花了!”
  杨广说:“现在琼花也是年年开花,有的时候,会开几种不同颜色的花!”
  两个人闲闲地说,说的是不着边际的琼花,却又都明白个中深意。陈贞轻声说:“前些日子,妹妹派人通知我,说是哥哥因病死了,我连他的最后一面都没有见到。”
  杨广轻轻叹了口气,情不自禁地将陈贞搂入怀中。陈贞以手掩面,低声说:“你们给他的谥号是炀,就算是再追赠大将军,又有什么用呢?后世的人都知道他是一个昏君,可比桀纣。”
  杨广默然不语,这个时候,他也不知道说什么好。陈贞挣脱他的怀抱,抬起头,月亮映着她眼中的泪光,“我那个时候很恨哥哥,他为了张孔二妃,连我和妹妹都不要了,现在他死了,我却又伤心不已,他到底是我的哥哥。”
  杨广轻叹道:“贞儿,跟我走吧!”
  陈贞后退了几步,凄然看着杨广,“你明知道那是不可能的。”
  杨广忽然有了怒意:“为何不可能?红拂也可以和李靖走,你为何不能跟我走?”
  陈贞静静地看着他,一字一字道:“因为你是晋王,我是乐昌公主!”
  乐昌公主,这个名字许久没有人提起,自己以为早已经忘记了,现在说出口,也觉得陌生,似乎是前世的名字,与今生无关。但到底不是前世,到底也没有什么今生,世间的事,也无非是造化弄人罢了。
  杨广却不服:“乐昌公主又如何?晋王又如何?我宁愿不做晋王。”
  陈贞摇了摇头:“就算你宁愿不做晋王,我却还不能忘记我是乐昌公主。也许,也许来生,你不再是晋王,我不再是乐昌公主,……”
  “什么来生,我只要今世,六道轮回,来生我是否还能找得到你?我不要来生,我要的是现在。”
  陈贞苦笑着摇头,决绝地走入门内。转过身,杨广仍然期待地站在门外,她却关上了门,看着杨广被关在门外,什么来世今生,都只是玩笑,即不会有今生,也不会有来世。
  抬起头,月亮仍然雪亮雪亮,那么疼痛的明亮,心里冰冷如月光,却仍然无法落泪。这样的人生,何必再有什么来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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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3-10-24 16:44:42 |只看该作者

回复: [转帖][非柯南同人]分和镜

第五章 徐德言
                 
  又是一个上元节了。陈贞仍然如约地命一名老仆到街上去叫卖那半面玉镜,这已经不知道是第几个上元了。每一次老仆都是又将半面玉镜照样带回来,那样的天价,只是卖半面残破的玉镜,没有人那么傻,会上这种当,也没有徐德言的消息,时间越久,越冲淡了思念,也许没有消息才是最好的消息。
然而这一年的上元节却不同。
  红拂走了以后,杨素虽然也命人搜查,几日后,一直没有消息,便不了了之了。而杨府中也更加寂寞,仍然经常饮宴,陈贞也仍然经常受命演奏,却觉得麻木。不再象原来一般悲喜,心里时时空空落落的,行尸走肉般的生活,麻木的感觉慢慢地进入骨髓中,觉得自己变成了一棵树,却是一棵会移动的树。
  上元节,按照惯例是可以到街市上游玩,但陈贞却从来没有出去了,大概是因为有那么一个约定。
  便宁可独自一人,对着风花雪月,这年华消逝得快,一年一年便这样过去,老了容貌,瘦了腰身。
  子夜,老仆方才归来,带回了另一半的玉镜,两片玉镜合在一起,正是一面完整的,丝毫不缺。玉镜如故,人心却已经缺了一角。
  手帕里还有一首诗:镜与人俱去,镜归人未归。无复娥眉影,空留明月辉。
  是徐德言的笔迹,记得清楚,那个时候,他便是用这种笔迹写过奏章。看着笔迹发了会儿呆,总觉得他还在人世,果然不出自己的所料,他确在人世,也如约地找到长安来了。
  人生几何,悲欢离合,如何消受得起?
  记得自己曾经在杨广面前许下誓言,只要德言尚在人世,便必定会奏请杨素,将自己配还给徐德言,如今一切都实现了。
  却不知道悲喜,烛泪滴在手上,凝结成蜡烛的鲜血,也不觉得疼,相聚来得困难,离别来得容易。
  呆呆地看着月色,直到东方破白,忽被一声鸡鸣惊起,该决定了,还有什么不舍的呢?
  即是已经下定了决心,陈贞不再犹豫,匆匆到杨素房中,此时,杨素方才起身,梳洗已毕。陈贞跪在地上,将两面一半的玉镜奉上,三言两语便说明了一切。说的时候,心里也是麻木的,只想快一点结束,一切都快一点结束。
  杨素听了,微微动容,在常人看来,这是一个多么悲欢离合,坚贞不豫的故事,又有谁知道,故事中的女主角虽然坚定如昔,却已历沧海桑田。
  杨素到底是成就大事的人,听了以后,并不觉得恼怒,反而专程派人请徐德言到府中来赴宴。
  当天傍晚,徐德言如约而至,是亡国的臣子,对当朝的权贵。陈贞陪侍在侧,是旧人的发妻,兼新人的宠妾。
  数载不见,徐德言鬓边已见风霜,脸色憔悴,想必这些年的生活并不好,而陈贞却娇艳如昔,虽然更加纤细,却反而平添了楚楚可怜的气质。
  大家默然相对,不知从何说起,不知有何可说,连杨素也觉得甚是凄然。
  陈贞便奏了一曲玉树后庭花,旧朝的旧曲,当此之时,却是贴切得很。杨素略问了问徐德言城破后的经历,原来徐德言在城破之时,受了重伤,被城中的居民悄悄救起,将养了许久,才能够行走。
  那个时候,陈贞已经随着杨广来到长安了。
  徐德言伤愈后,多方打听,方知道女眷都被押解至长安。此时,战事未了,他虽然想到长安来,却路途难行,他也没有什么盘缠,只能够一路走,一路替人写家书挣一些钱。
  而他是一个文弱书生,走在路上,难免惊病交加,一直走了这几年,才终于到了长安。
  他说的时候,陈贞安静地听着,是她丈夫的经历,却觉得陌生而遥远,知道他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到达长安,但来得却太晚了。
  徐德言的话告一段落,三个又沉默下来,杨素也觉得尴尬,他便笑言:“难得久别重逢,贞儿不做一首诗来助兴吗?”
  陈贞微微一笑,便挥毫写了一首诗:今日何造次,新官对旧官。笑啼俱不敢,方验作人难。
  是应景的诗,是应该的诗,深心里的思念,却不敢对人说。杨素看了,益发觉得无趣,便问徐德言:“徐公子以后有什么打算?”
  徐德言叹道:“如今能够见到贞儿一面,在下已经心满意足,宁愿回到江南后出家为僧,青灯古佛,长伴一生。”
  杨素愣了愣,转头去看陈贞,陈贞心里暗叹,都找到这里来了,却还是不敢提出一个“要”字。她站起身来,盈盈下拜:“请素公成全。”
  杨素自然知道陈贞多年来一直派人寻访,是旧心不死,他本来希望由徐德言提出请求,他便顺理成章地将陈贞归还给徐德言,但到底还是爱妾自己提出来,心里多少有点不是滋味:“贞儿,难道你愿意和徐公子回到江南去?”
  陈贞坚定地点了点头,愿意吗?愿不愿意都无妨,宿命已定,世人轻贱如蝼蚁,无可奈何。
  杨素又转头去看徐德言,徐德言方才也跪了下来,“请杨公成全我与发妻吧!”
  杨素哈哈一笑,“好,既然你们矢志不渝,我便成就一段破镜重圆的佳话。”
  破镜重圆,人间佳话,心底的那一面镜子却真地破了,以后怕是相见无期了。
                 
  次日,徐德言便携着陈贞离京返回江南,在临走以前,陈贞特意入掖庭与陈婉告别。
  听到徐德言居然找到长安来,陈婉默然许久,才轻声说:“恭喜你了,姐姐。”
  陈贞微微一笑:“婉儿,姐姐就要回到江南去了,以后你独自在这里,一切都要小心啊!”
  陈婉眼圈便红了,她用手帕拭了拭眼角:“姐姐放心地去吧,只要你开心就好!”
  开心?这世上还有开心的事吗?“姐姐很开心,终于找到你姐夫了,姐姐怎么会不开心?”
  陈婉隐含深意地笑了笑,“以后天南海北,只怕是相见无期。”
  两个人抱在一起,陈婉的眼泪终于夺眶而出,陈贞也觉得悲伤,心底便象是被人用针扎着一样,却始终没有流泪,似乎眼泪已经枯干,再也无法流出来。
  告别了陈婉,在京城之中,便再也没有什么可留恋的了。两个人风餐露宿,日夜兼程,只想快一点赶回健康。
  杨素已经知会各州府,给两人关照,并且命人发还了徐德言在健康的产业,便是旧时的附马府。
  不一日,回到健康,过江的时候,忍不住向东面张望,那里是杨州,离他近了,也更远了。
  甫一进城,便见有许多百姓在城门口围观,乐昌公主回来的消息,早已传来。本来按照隋制,亡国的贵族是不可以发回原籍,恐其聚众谋反,因此,陈贞是唯一一个回到健康的陈氏王族。
  百姓并不是真地怀念前朝,陈叔宝做皇帝的时候,每日穷奢极欲,全不顾民间饥苦,隋帝却不同,治国严明,法度井然,相比这下,倒是觉得隋的天下更好了。但是人民却也都是好事之徒,知道是前朝公主回来了,便都起了好奇之心,也生了几分对前朝的怀念。
  见了这种情景,两人暗暗心惊,也不便在人群中多做停留,匆匆回到附马府。附马府中便清静了许多,虽然还是诺大的庭院,却只有一个苍头看着门宅。
  一切如故,一草一木都没有什么改变,庭台楼阁仍然是旧时的,人心却变了。
  方才安顿下来,苍头忽然禀报说有一群江南士子求见。两人面面相觑,待要不见,又恐人言,只得命苍头将他们带入。
  那是一群年轻的士子,相约好了拜访乐昌公主和附马,也不管别人是否旅途劳顿。
  陈贞便下去沏茶,如今不比从前,一切都需自己动手。
  才将茶端下来,士子们纷纷起立,拱手说:“如何敢劳动公主。”
  陈贞微微一笑:“陈贞如今已经不再是公主了,只是一介平民而已,各位千万不要客气。”
  此时,有一个年轻人霍然起立:“原来公主是这样想的,怪不得这么多年能够安心于杨素枕畔。”
  徐德言脸色一变,方待发怒,陈贞握住他的手,朗声说:“陈贞确是不洁之人,但数年间却从不敢忘记故国,只是如今天下已定,为黎民苍生着想,各位何必还对旧国耿耿于怀呢?”
  此时已经有别人将那人拉出厅外,徐德言神色甚是不佳,而其他的人也觉得尴尬,过不多久,便匆匆告辞。
  待他们走后,陈贞才叹道:“看来这里也不是久留之地。”
  徐德言说:“这些人实在太过无礼了。”
  陈贞若有所思地说:“我们进城的时候,有许多百姓围观,虽然他们只是好热闹,但万一被居心叵测的人做了口实,却是十分不妥。”
  徐德言也顾虑到这一点,“确是如此,如此说来,我们是要离开健康了。”
  陈贞点头不语,徐德言说:“或者我们隐姓埋名到另一个地方,也不至于被这些俗人骚扰。”
  陈贞笑了笑,“好吧!我们明日就走吧!”
  徐德言若有所失地环顾了一下周围:“可惜了这片宅第。”
  陈贞皱了皱眉头:“本就是杨素送给我们的,也不是我们自己的东西,还是还给他们吧!”
  徐德言恍然而悟,是啊,这些身外之物,何必在乎那么许多呢?
                 
  次日,两人变更了装束,陈贞用青布包了头,换上布衣荆裙,如今的样子,就真地象个一双民间夫妇了。悄悄地离开健康,谁也没有惊动,延江而下,不一日到了苏州。
  陈贞变卖了几件首饰,在苏州的绿杨巷买了一进十分小的庭院,只有三间茅草屋,一个小小的院落。
  这里地处偏僻,门前一条小巷,巷口有一口古井,外面则是一条官道,平日往来的人也不多。
  在这里定居了下来,徐德言变换了姓名,自称徐重生,在苏州衙门里谋了一份誊写状纸的职位,每日早出晚归,赚一些奉银。陈贞则绣点枕套、被单,送到丝绸坊里,换些银子,贴补家用。
  隔壁人家是一家卖豆腐的老夫妇,和儿子媳妇住在一起,两家院落大概本来是相通的,后来才分开两个出售,中间只隔了一道短短的竹篱,站在各自的院子里都能看见另一家的动静。
  日子安逸而闲适,从公主之尊到王公的宠姬,陈贞所做过的事情无非是弹弹琴唱唱曲,如今一切都不同,过起了平民百姓的生活,半世沉浮,有如春梦一场。
  整个巷子的居民都是依靠巷口的古井汲水,陈贞也终于提起木桶到巷口去打水。看见井便想起健康城破的那一天,陈叔宝与张孔二妃匆匆藏身井中,似乎都是前世的事情了。
  吊桶里汲满了水,却无论如何也摇不上来,陈贞是娇生惯养的人,如何能提得动一桶水?正踌躇,不知如何是好,一双粗糙了手帮着她把吊桶摇了上来。
  陈贞抬起头,是隔壁家的张大婶,笑着看着她:“贞姐儿不象是做粗活的人,看长得细皮嫩肉的。”
  陈贞也笑了:“从小家里娇惯了,手不提肩不担的,倒象个废物。”
  张大婶摇头说:“象你这样的人,怎么舍得让你做粗活呢!”
  陈贞微笑不语,张大婶已经将水倒入陈贞的水桶中,“还是我帮你提回去吧!”
  “不!”陈贞连忙摇手,“我总得自己学着做些事情。”
  固执地提起水桶,走一步歇一步,磕磕拌拌,总算是挨回到家里,水桶里的水已经洒出去一半了,平日里偶然看见奴仆提水,从来不知道原来是重成这个样子,虽然只是提了一桶水,却也觉得自己开始变成一个有用的人,不再象以前,只是麻木地过日子,不知生死。
  心里最深的角落,不经意地闪过一个人的面颊,他现在在做什么?
  用力摇了摇头,象是要甩掉一切记忆,一个在天上,一个在地下,永远都没有可能交汇了。
  这样提了一段时间的水,也不必再休息了,能一路走回家里来,桶中的水也不会再溅到外面。本来柔弱的双手开始长起细茧,娇嫩的脸上也有了一丝风霜之色,人的美丽,原来还是要精心呵护。
  春日时,院子里的梨树开了花,日间便坐在梨树下刺绣,指尖抚过柔软的丝绸,这种有生命的布料在指底微微地颤抖,象是水波起了涟漪。有风吹过,梨树上的白花纷纷落下,落在丝绸上,那一段时间,绣出来的布都带着幽香。
  拾起白花,眼睛便涩涩地疼痛,也不觉得悲伤,只觉得平静,又觉得凉意,无论日光如何温暖,心底里也是冷的。
  邻家的张大婶总是坐在短篱边有一搭没一搭地和她说着话,从丈夫到儿子,再到媳妇,老是有说不完的话题,陈贞总是微笑着倾听,这些平民的家常话,她以前也从未听到过。
  等到把话题都说了一遍,不知怎么就又绕了回来,又重新说起,一边喋喋不休地说着,一边做着活计。
  陈贞从不觉得烦倦,听的时候,思绪游离在天空与大地之间,似乎离开的身体独自存在着,从天上安静地俯视着红尘中的自己,那样起伏不定的宿命。
  忽一日,陈贞在井边提水,见官道上有一队兵士走过,长官的大轿在兵士之中。陈贞站在井边看了一会儿,说来也巧,在经过陈贞身边的时候,大轿中的长官刚好掀起轿帘向外面张望了一眼,这一眼便看见了陈贞,虽然只是匆匆一瞥,轿中人也已经暗暗心惊,连忙命轿夫停了轿。
  陈贞方待提起水桶,轿中人已经走到她的身前,两个人一照面,陈贞已经认出来,原来是江总的儿子江溢,看他的官服,似乎是身居高职。
  江溢也认出果然是陈贞,他连忙施了一礼,“原来是乐昌公,公……”说了两声“公”便“公”不出来了。
  陈贞半侧过身子,不受这一礼,轻声说:“江侍郎一切可好?”
  江溢在旧朝曾任中书黄门侍郎,如今在新朝任给事郎,他本是徐德言的好友,健康城破后便随父入了隋朝为官。
  江溢连忙说:“托公……小姐的福,一切都好。”他本想说公主,忽然想起陈贞已不再是公主,便临时改口为小姐。
  江溢向绿杨巷中张望:“小姐如今便住在这里吗?”
  陈贞点了点头,正想提起水桶,江溢忙说:“还是让在下来提吧!”他慌慌张张挽起衣袖,用力去提水桶,却手无缚鸡之力,再怎么也提不动。陈贞微微一笑,轻松地便提起桶:“还是我来提吧!”
  江溢只好无奈地笑了笑,跟在陈贞身后说:“小姐可有德言兄的消息?”
  “他也住在这里,只是如今到衙门里去了!”
  “哦?德言兄在衙门中高就?”江溢问,他却不记得徐德言是苏州刺史。
  陈贞微微一笑:“他只是在衙门中誊写状纸。”
  江溢愣了愣,“以德言兄之才,如何委屈至此。”
  陈贞默然半晌,才道:“这样很好。”
  江溢却不明白陈贞话中深意,忙道:“下官倒是可以举荐德言兄一个更合适的职位。”
  陈贞摇了摇头:“不必了,我们只想过一些平静的生活,能够度日就好了。”
  此时已经到了门口,见许多邻居好奇地探头张望,张大婶也站在门前,她便对江溢说:“江侍郎经过此处,必是身有要事?”
  江溢忙道:“正是往苏州刺史处交待一些公务。”
  陈贞说:“德言不在,我也不敢留客了,还请江侍郎早些上路吧!”
  江溢唯唯诺诺地后退,一边打量着陈贞的居处,似乎颇觉不满,但终于没有说什么,却也没有上轿,一直步行离开。
  陈贞紧紧关上院门,人生何处不相逢,隐姓埋名,还是会遇到旧识,天下很大,却也很小。
  徐德言很晚才回来。陈贞知他必是见过了江溢,两个人默然相对,才刚刚过上几天安静的日子,恐怕又要迁移了。
  第二日是虎丘集市的日子,徐德言陪着陈贞到市集上去买一些生活用品。走在街上,便觉得大家看他们的目光都不同。
  身边几步内没有人靠近,集市本是十分热闹拥挤,但一见他们两人走来,大家便自动分开一条道路。
  远远地见张大婶站在路边和几个人在低语,见过他们走来,那几个人便散了。陈贞象往常一样走过去叫了一声:“张大婶!”
  张大婶脸上立刻露出受宠若惊的神情,连忙说:“贞姐儿有什么吩咐?”
  刚说了一句话,便连忙打自己的嘴:“瞧我这张嘴,怎么连直呼您的名字,夫人有什么吩咐?”
  陈贞吓了一跳,上去捉住张大婶的手:“您这是干什么?”
  张大婶被陈贞抓住了手,更加紧张,双腿一软,居然跪了下来:“您看我平时不知道是您,有什么得罪您可千万别介意。”
  张大婶跪了下来,周围的几个也跟着跪了下来,他们本来是在议论陈贞的事情,以为是被她听见了,才惊惶失措。
  后面的人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忽见几个人跪了下来,也便跟着跪了下来,于是,忽然之间,地上跪了一大片,只剩下陈贞和徐德言还站着。
  两个人面面相觑,陈贞刚想大声叫大家起来,便见苏州刺史步行走了过来,开路的衙役大声呼喝:“快让开,别挡道!”
  百姓们才霍然而惊,纷纷站起身来,让开一条道路,苏州刺史走到两人面前,深深施了一礼,说:“先是不知道两位隐居在这里,多有怠慢,还望见谅。”
  徐德言连忙还礼:“刺史大人说得哪里话,我们只是草民,如何受得刺史大人这样的礼遇。”
  苏州刺史便说:“可否请二位到府中一谈?”
  陈贞与徐德言对望了一眼,徐德言拱手说:“不敢打扰,刺史大人有什么话尽管吩咐便是。”
  苏州刺史左右张望了一眼,拱身说:“请到无人处说话。”
  两人随着苏州刺史到了茶楼中坐定,茶楼上的闲杂人等都已经被驱赶了出去。苏州刺史方才拱手说:“先是徐先生到府中谋职,下官不知徐先生便是附马爷,若是知道,是万万不敢请徐先生做这样的事情的。”
  徐德言也拱了拱手:“附马爷这种话,刺史大人千万莫再提起,如今徐德言只是一介平民,只希望与荆妻过一些平静的生活,以前的事情,徐德言早已忘记了。”
  苏州刺史连忙说:“是是,徐先生说得是。”他迟疑了一下,似乎有什么话不好出口。
  徐德言说:“大人有什么话尽管吩咐。”
  苏州刺史方道:“不知二位以后做何打算?”
  两人对视一眼,徐德言道:“大人此话怎讲?”
  苏州刺史略有尴尬地说:“如果下官言语有所得罪,还望两位多多海涵。”
  徐德言忙说:“大人请讲。”
  刺史说:“刚才的情景,两位也看到了,两位是贵人,对这样的事情想必是斯空见惯,不以为意。但是下官位卑职低,这样的事情若是被有心人看见了,在皇上面前参上一本,说是苏州有人意图谋反,那么下官就万万担待不起了。”
  徐德言默然,他们不愿被人知道自己的身份,也是为了避开这种嫌疑。江南的百姓虽无谋反之心,但他们的身份特殊,却容易落人口实。
  “以大人之意,我夫妇该当如何?”
  刺史叹道:“下官本是万万不敢提出这样的请求,但两位大人大量,千万体谅下官的苦处。”
  刺史期期艾艾,说了半天,还是未将自己的意愿说出来,但徐德言与陈贞却已经明白他想说的话。
  陈贞打断他的话:“大人不必再说了,我们明日便离开苏州。”
  刺史如释重负,连忙站起身来深施一礼:“多谢两位了。”
  两人也不再多言,匆匆离开集市,回到家中,见江溢正在门前徘徊等候,徐德言迎上去:“不知江兄今日造访,有失迎迓!”
  江溢拱手为礼,三人进了茅屋,江溢说:“刺兄可向二位说过什么?”
  徐德言微笑:“这本也是我与内子意料之中的,江兄不必介怀。”
  江溢笑道:“这苏州刺史,为人最是谨小慎微,两位如果不愿离开苏州,倒是不必介意他的。”
  徐德言说:“多谢江兄关心,这里到底不是久留之地,我与内子也都希望换个居所。”
  江溢叹道:“看来是我打扰了徐兄的生活。”
  徐德言连忙说:“江兄千万不要这样说,你我多年未见,难得今日重逢,正该把臂言欢,何必介意这些世俗锁事?”
  江溢便叉开了话题,说了许多别后的事情。原来江总尚在人间,归隐于乡里,而江溢及其弟兄则都在隋朝出仕。
  提到在异朝为官,江溢脸上便露出几分羞惭之色,徐德言则说:“此一时,彼一时,如今是隋的天下,江兄也不必介怀。”
  到了晚间,江溢告别而去,与徐德言约好明日再来拜访,徐德言笑而不言。
  两个人待江溢走后,便收拾了一些细软,也不与人道别,只在桌上留书一封,请江溢处理此处房产,说他们二人已经无意俗世,以后萍踪飘泊,四海为家,请江溢不必再以二人为念。
  写罢了书信,要连夜离开苏州。梨树的花儿还未谢尽,他们便又不得不踏上行程。陈贞捡了几片花瓣放在手帕里,看看生活了几个月的茅草屋,来去匆匆,本以为会终老于此,却原来还是过客。
  初月挂上树梢,软风拂面,江南千载依旧风流。茫茫红尘,碌碌众生,沉浮不由人愿,这天下之大,何处方是个容身之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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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萧玉儿
                 
  这一年的中元节,杨广匆匆赶回京师,距上一次离京的日子还不到一年,他却急不可待,只想着快一点赶回去。
  思念越来越深地进入骨髓,每天只是数着时间度日,虽然拼命压抑着自己,却还是无法忍耐。
  回到京城,进宫见父母,衣服也来不及换,便到杨素府上。杨素知道他回到京城,也早已经设宴等待。
  宾主相见,寒喧过后,却觉得大厅中比往日冷清了许多。
  杨广故做不知,“为何不见素公的美姬?”
杨素叹息说:“说来惭愧,先是红拂夜奔,后经多方查证,方知原来是与李靖有私。李靖是个人材,即是红拂心许于他,我也不便夺人之美。后是徐德言居然未死,找到了长安来,贞儿一心一意只想再做徐家妇,我便索性成全他们二人,将贞儿配还给徐德言,如今这府中倒是冷清了许多。”
  杨广吃了一惊,手一颤,杯中酒便溅了出来,他咬了咬牙,勉强说:“居然有这样的事情,却不知他二人去了何方?”看起来是不经意地一问,心里却急切万分。
  杨素漫不经心地说:“想必是回了健康,前些时健康府尹还向我提过此事。”
  杨广便不语,即是有了去处,便不怕找不到她。心中暗恨,到底是结发的夫妻,患难之中,尚有真情。
  酒过三巡,杨广推说身体不适,匆匆告辞,才一出了杨素府,便打马向城门而去,甚至不及回晋王府。也不及向宫里辞行,只遣了个侍从进宫去请罪,只说忽然想起杨州尚有要事。
  一路星夜兼程,想到这些日子,她与自己近在咫尺,健康与杨州,半天的路程,自己却全不知情,更是心急如焚。
  赶到杨州,直奔附马府,府中却冷冷清清,急忙询问看门的苍头,苍头说是只在这里住了一夜,便走了。再问去了哪里,便说不知道。
  杨广本以为他们会住在这里,想不到奔了个空,心里焦燥不安。此时健康府尹匆匆走来迎驾,杨广问他可知道陈贞下落,府尹茫然,徐德言与陈贞走的时候本就是隐姓埋名,他如何得知。
  杨广立刻派人在江南全境寻找,又用八百里急件,向各地州府询问是否有过前朝乐昌公主的下落。
  过不多久,便知道陈贞曾经在苏州绿杨巷中居住过,但现在也已经离开了。以后的行踪,便再无人知道。
  杨广虽然知道陈贞已经不在绿杨巷,他还是连夜赶到苏州。
  那个庭院自陈贞走后,便一直闲置在那里,里面的东西也未经过移动,一切的格局都与陈贞离开前一模一样。
  杨广站在庭院中,此时已经是秋日,梨树早已无花,秋风瑟瑟,树叶便翩然落下。
  张大婶被带到杨广面前,她吓得面无血色,说起话来结结巴巴。杨广听着她反反复复地说:“我可不知道她是乐昌公主,我真地不知道,我以为她只是个大户人家的小姐,如今破落了。”
  他便觉得心烦意乱,挥了挥手让人将她带下去,抬头看着天,天是深蓝色的,空气中有一丝淡淡的丝绸香气,这苏州的百姓都喜欢种桑养蚕,织出来的布天下闻名。
  茅草屋中还放着一匹白绢,时日久了,白色也带上了一点淡黄,绢上绣着一只鸳鸯,孤零零的,水草也没有绣呢,显得有点突兀。
  杨广拿起这匹白绢,尘土飞扬了起来,这茅屋中太久未有人来过。闭上眼睛,指尖抚摸着绢上的绣痕,冰冷的感觉,有如那个女子的眼神。他便觉得心痛如裂,这般走来走去,难道是为了躲避他吗?
  但他却并没有什么奢望,只要能够看见她安静的眼神,微微的笑容,已经觉得满足,却连这样一点的愿望,也不得不破灭。
  她是一个女子,手无缚鸡之力,却心硬如铁。忽然起了愤怒,这天下都是杨家的,他杨广连一个女人都得不到吗?
  蓦得挣开双眼,手指用力,白绢裂开,逶迤于地,如失去生命的蛇蜕。“即是你要躲,我便把你找出来,无论天涯海角,你到了哪里,也逃不出我的掌心。”
  他要成为天下之主,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等他有了天下,看她还往哪里逃?
  有了这个决定,杨广也不似先时那样迫不急待,他命人将这间茅草屋看管起来,这是陈贞曾住过的地方,不能再有人居住。
  然后他仍然派人在全国范围内搜索陈贞,自己却回到扬州,即然决定要做一国之君,铲除他的亲哥哥杨勇便成了当务之急。
                 
  杨广从京城回来后,萧玉儿就觉得他变了一个人。
  自婚后,萧玉儿便随着杨广来到扬州。她嫁给他的时候还年轻,只有十三岁,懵懂无知,一见杨广,年少英俊,位高权重,便从心底里爱上了他,这样的夫君,也不枉此生了。
  然而,杨广却不似一般的少年人,有花前月下,添妆画眉的爱好,总是很沉默,又似乎郁郁寡欢,萧玉儿以为他秉性如此,也不介意,反而深喜夫君没有时下少年的轻狂。
  且杨广对萧玉儿不可谓不尽心,家中本有美姬数人,杨广却似乎对她们全无兴趣,时日长了,或是配了人,或是自己要走的,都慢慢遣散了,府内也无由地冷清。这样本是最好的,人人都说晋王一心一意,只专宠王妃一人,但萧玉儿却总觉得有些不妥的地方。
  年岁越长,便越觉出来,杨广并非没有闲情逸志,却似心不在焉。日间时常常默默沉思,想到什么,眼中便有柔情万种,唇角也有了笑容。便是这种神情,让萧玉儿暗暗心惊,晋王的心,原来并不在自己的身上。
  只几年的光景,玉儿已经出落得亭亭玉立、容华绝代,见过她的人都说江左第一美人,就在晋王府中。揽镜自照,她也看出自己的美丽,那样楚楚动人的气质,纤细柔软的腰身,她不明白杨广为何全不放在心上,对于男人来讲,女人美丽与否,总是起着决定性的作用。
  也许是司空见惯,玉儿倒是开始埋怨嫁给杨广的时日太早,让他并没有在美丽成熟后的惊艳,而是慢慢地注视着美丽的形成。
  杨广每年回京朝谒,路途遥远,并不携她同行。这本也没什么特别,但却觉得每次回京前,那种期盼的神情非常刺眼,总觉得他在京城里是另有佳人的。
  但悄悄询问侍从晋王在京中的行动,却全无见不得人的地方,除了进宫以外,便是在杨素府中饮宴,除此之外,再也不去他处。
  似乎不应该存在,但却又实在存在,那个女人到底是谁?萧玉儿也是极有心计的女子,她虽然怀疑,却并不询问,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总有一天会知道的。
  杨广回来后,便马上命她整理行装,她问:“又要出去吗?”
  杨广便说:“是,回京城。”
  她愣了愣,“不是刚从京城回来吗?”
  杨广微笑:“我们这次是到京城去住上一段时间。”
  我们?看来她也是要同去的。便不再多言,带着奴役打点了几大箱的衣物。第二日便起了身,这回带着女眷,便不得不用了一队马车,车上装满了萧玉儿要带走的东西。
  一路走走停停,不一日,到了京城,在晋王府中歇下后,杨广带着萧玉儿进宫面见了父母,萧玉儿便迫不急待地到掖庭去见陈婉。
  她们三人自小熟识,在宫禁中玩大的,有如亲姐妹一般。
  陈婉年纪也大了,却还云英未嫁,独自居住在掖庭中,见了萧玉儿,悲喜交加,说起陈贞来,两人忍不住流了一会儿眼泪,如今也不知道她流落到了何处了。
  是冬日的时节,长安这一年雪很多,两个女子也不管天寒地冻,坐在庭院里窃窃私语,满树的梅花都开了,花上是雪,雪下是梅。
  陈婉这一日穿了一件水红的衣裳,露在外面的肌肤冻得红红的,一抬头,树上的雪片就飘飘洒洒地落下来。人在梅花树旁,映得梅树都失去了颜色。
  忽听得侍从传道的声音:“皇上驾!”
  两个女子吓了一跳,连忙站起身来,隋文帝杨坚已经步入庭院之中。他年岁已高,却因为长期节制的生活,身体还非常健康。
  看见陈婉,他眼睛一亮,上上下下地打量了许久,陈婉觉得尴尬莫名,尚跪在雪地里,膝盖凉飕飕的。
  萧玉儿又说了一遍:“皇上安好!”
  杨坚才恍然而悟,挥了挥手:“起来吧!玉儿还没有出宫?”
  萧玉儿答道:“玉儿马上就回晋王府了,因为许久未与婉姐见面,所以特意进掖庭来看望。”
  “哦?”杨坚的目光又落到陈婉身上:“你叫什么名字?”
  陈婉垂着头:“奴婢陈婉。”
  萧玉儿接了一句:“婉姐就是陈乐宜公主。”
  杨坚点头不语,又看了陈婉一眼才走出掖庭,他本是穷极无聊,想找一个女子享乐,见到陈婉,暗思,世上居然有如此灵秀的女子埋没于掖庭之中,简直是上天对他的恩赐。
  两人目送杨坚走远,萧玉儿轻声说:“婉姐,皇上好象喜欢你。”
  陈婉叹了口气,眉尖有忧伤无限。萧玉儿有些疑惑:“婉姐好象不高兴?”
  陈婉答道:“你不知道,前几日皇上一时兴起,宠幸了尉迟迥的孙女,被皇后知道,皇后一怒之下,便杀了她。为此事,皇上甚是不悦,单骑从苑中出,一直进入山二十多里,才被高颖、杨素劝了回来。如今后宫人人自危,谁还敢接驾?”
  萧玉儿发了会儿呆,“但看皇上的意思,恐怕不会就此罢休的。”
  陈婉叹道:“也只好走一步看一步了。”
  两个人失了兴致,便不再多谈,匆匆而别,约好明日萧玉儿依旧入宫。
  第二日,进宫朝谒后,萧玉儿仍然到掖庭之中,见陈婉容颜惨淡,面有啼痕,萧玉儿吓了一跳,连忙说:“婉姐,你怎么了?”
  陈婉出了会儿神,才说:“昨日你走了以后,皇上便又来了。”
  萧玉儿虽然知道这是迟早的事情,却也想不到会这么快,忙道:“那可怎么办?”
  陈婉愁眉不展,“我也不知道呢!皇上还说要封我做贵人,若是让皇后知道了,可如何是好?”
  萧玉儿陪着发了会愁,忽然说:“不如我们去见皇后吧!”
  陈婉愣了愣:“不不不!你还怕皇后不知道吗?”
  萧玉儿笑道:“皇后其实很是慈爱,只是在这件事情上看不开,我看不如我们先是接近她,如果能让她喜欢你,万一事情暴露了,她也必不忍心杀你。”
  陈婉想了半晌,才点了点头,萧玉儿说:“皇后喜欢手绣的丝绸,你把平时里绣的东西带上一两样献给皇后,一定能讨她的欢心。”
  陈婉便捡了一幅百鸟朝凤图,这本是南朝故物,倒不是她自己绣的,又捡了一幅富贵牡丹图,是前时,她与陈贞闲暇时绣出来的。
  两个人走到皇后宫中,见独孤皇后正倚在绣塌上让宫人捶着腿。陈婉又有些惊疑不定,萧玉儿拉着她的手说:“别怕,我在这里,皇后不会乱杀人。”
  两个人走了过去,独孤皇后看了她们一眼,她是极喜欢萧玉儿的,便笑着说:“玉儿,怎么又回来了?”
  萧玉儿倚到她的身边,半是娇憨,半是做作地,“母后,玉儿想起掖庭有个旧姐妹,就过去看她,她说身边有两幅苏绣,都是极佳的,想献给母后。”
  陈婉忙将二幅苏绣献了上去,独孤皇后略看了一眼,似乎还觉得满意,便问:“你叫什么名字?”
  陈婉轻声说:“奴婢陈婉。”
  陈婉?是陈国的公主?独孤皇后对掖庭中的女子倒是了若指掌,见这个女子垂着头,样子乖巧,年纪也和萧玉儿差不多。她向来喜欢这样纤细雅致的女孩子,问道:“你认不认识字?”
  陈婉低着头,“认识几个。”
  独孤皇后便说:“把桌上的佛经读给我听!”
  陈婉拿起桌上的经文,是一部人王经,她以前读得熟了的,顺着读了下去。才读了两句,独孤皇后便叫停,说:“这是什么意思,你明白吗?”
  陈婉忙道,“小时候也读过,先生解释过几句。”将意思说了说,独孤皇后更加满意,点头说:“可以。以后你便给我来读经吧!”
  陈婉连忙跪下谢恩,萧玉儿使个了眼色,两个人偷偷地做了个鬼脸,目前的危机是消除了,只要皇上不再提什么贵人的事,应该无甚大碍。
  萧玉儿也告了辞,回到晋王府,见杨广正拿着一只同心结出神,这同心结她也见过几次,被杨广挂在里衣的腰带上,她不知道这同心结的来历,难道是与那个女人的定情之物?
  这些日子,杨广仍然天天出入杨素府,但这一次他的用意却与前时不同。以前的时候,只是希望能够见到她一面,全无别的心思,现在却开始积心处虑,一意废嫡。
  杨素也是解人,这窗纸不必捅破,大家便都心里透亮。杨勇虽是命定的太子,却外无战功,内无宠信,事事不及杨广。废立的事倒也并不是多么难以想象。
  那一段时间,杨广的亲信宇文述与杨素的弟弟杨约也过往甚密,大家商量的无非是如何能够顺理成章地废去杨勇,改立杨广。商量的结果,杨素在朝中举足轻重,应该可以左右许多朝臣的意向。而宫内便在打通独孤皇后这个途径,隋帝向来俱内,如果独孤皇后是偏向杨广一边,那么废立之事便是大局已定。
  萧玉儿走到杨广身后,轻叫了一声:“王爷!”
  杨广心神才收了回来,他回过头,抱起萧玉儿:“玉儿,我正想着你呢!”
  萧玉儿忍不住脱口而出,“恐怕想的不是我吧?”
  杨广脸色微变,却马上便恢复了常态,他将萧玉儿抱到塌上,解开她的衣带说:“是,不仅想着你,还想着别的事。”
  萧玉儿闷声不响,任杨广解开衣带,杨广笑道:“吃醋了?我想的是大事情,将来做皇帝的事情,你也吃醋?”
  萧玉儿脸色变了,连忙捂住杨广的嘴:“王爷,您在说什么?”
  杨广咬着萧玉儿的手指,低声说:“你怕?袁天纲不是说过你准定是母仪天下的命吗?我要实现它!”
  萧玉儿轻声说:“这可不是乱说的,万一让人家听见了,起了嫌疑可怎么办?”
  杨广在萧玉儿的耳边低语,“怕什么,就你我两个人,除非你想害我。”
  萧玉儿连忙说:“我怎么会害王爷?”
  杨广不待她说完,吻上她的胸颈,萧玉儿说话的声音便变成了喘息声。事毕,杨广低声向萧玉儿交待了一番。
  萧玉儿也是极聪明的人,并非全无野心,即是杨广一心如此,她当然是全力配合。
  第二日,萧玉儿便撤换了晋王府中年轻美丽的侍从,换上年老侍从,将家中的布置也改变了许多,尽量布置得简单朴素。
  说来也巧,第三日隋文帝便携同皇后到晋王府中看望儿子媳妇,而萧玉儿已经作好了准备。隋帝向来节检,一进晋王府四处打量一番,便心中暗暗满意,而杨广与萧玉儿伉俪情深的样子,也使独孤皇后十分喜悦。
  她本费尽心思,为杨勇选了一番妻室,杨勇却对其不加宠爱,反而专宠云定兴之女,为了此事,独孤皇后很是恼怒。杨广却不同,杨广府中全无美貌姬妾,只一心对待自己所选的萧玉儿,在这一点上,杨勇又是不及杨广了。
  萧玉儿心机深沉,暗暗地送了许多金银给隋帝及皇后身边的侍从,大家皆大欢喜,同声称赞,晋王与王妃贤名远播,可惜杨勇却还未感觉到危机。
  杨素也在朝中努力,明里暗里提醒隋帝杨广战功累累,杨勇却不同,坐守京城,全无建树,且德薄福浅。
  提醒得多了,隋帝心里便也对杨勇不满,侍君如侍虎,便是自己亲生的儿子也要勾心斗角,帝王家里的常事。
  这一日,萧玉儿正在宫中向着独孤皇后诉说着杨广每日忙于政务,冷落了自己,独孤皇后一边听一边开解着她。陈婉坐在旁边,冷眼旁观,她早明白杨广与萧玉儿的意图,这些事情本也与她无关,但她与萧玉儿之间情同手足,自然也是希望他们能够成功的。
  隋帝下了朝,匆匆走进皇后宫中,见陈婉在这里,脸上略露出一丝尴尬的神情。陈婉也不敢看他,只垂着头看着足尖。
  独孤皇后淡淡地看了他们两人一眼,宫中的事情毕竟是瞒不过她的耳目的,她早已知道隋帝与陈婉有私,但介于前一次事情,她也不想逼得隋帝太紧。而陈婉确是婉约动人,且很守本份,不象是尉迟家的女儿,打扮地妖艳,一心勾引皇上。
  想到这里,她很难得开口说:“即是已经如此,便收了她吧!”
  这话刚说出来,大家都愣了愣,隋帝道:“你说什么?”
  独孤皇后淡淡地哼了一声:“我说你收了婉儿吧!这丫头我倒也喜欢。”
  萧玉儿马上拉了拉陈婉:“还不谢恩?”
  陈婉便跪在地上谢了恩,隋帝方才心满意足。陈婉虽是做了贵人,却仍然日日到独孤皇后宫中念诵经文,她是宫里长大的人,知道一日做了贵人,下一日便可能身首异处,无论什么都是谨慎小心。
  隋帝对她极是宠爱,事事都与她提及,当提到杨广时,她便也无关痛痒地说了几句杨广的好话。是源于萧玉儿,也是源于陈贞。
  次日,杨广便着人送了许多金银珠宝,说是祝贺陈婉受封贵人,陈婉也知道他的用意,无非是内外一心,一力废除太子。
  日间与萧玉儿同在独孤皇后处,萧玉儿说什么,她便应合两句,时日长久了,独孤皇后对太子杨勇越来越是嫌恶。
  这一年上元节,按隋例,在京的王孙贵族都入宫中饮宴。萧玉儿入宫前精心地挑选了许多衣饰,即不能太华贵,当然也不能寒酸,即要有晋王府的气度,又不能让人觉得太突出。
  选了许久,才总算选定一套淡紫的衣饰,即端庄又内敛,想来独孤皇后一定是喜欢的。
  进了宫,却见太子杨勇并未带着元配元氏,居然带着云定兴之女出席。且云氏打扮得十分娇艳,珠光宝气,虽然美艳已极,却使独孤皇后自心眼里厌恶。她冷冷看了云氏一眼,便招呼萧玉儿坐到自己身边来。
  萧玉儿便乖巧地倚坐在独孤皇后身边,独孤皇后低声说:“这个云氏,真是个妖精。”
  萧玉儿答也不是,不答也不是,只好说:“母后千万别生气,喜庆的日子,当看不见就是了。”
  独孤皇后叹息道:“勇儿全不及英儿那么懂事,以后如何治理天下?”
  英儿是杨广小名,这样的话,萧玉儿自然无法插口。独孤皇后未待宴毕,便带着萧玉儿回后宫去了,明眼人都看出来,是对太子勇极为不满。
  杨勇却未留意,仍然觥筹交错,杨广则频频劝酒,两兄弟之间看似亲密无间。宴会一直持续到深夜方才散去,杨勇意犹未尽,拉着杨广到自己宫中继续喝酒。杨广也不退辞,两兄弟把臂离去,落在权贵的眼中却议论纷纷,晋王韬光敛锐,太子色厉内荏,不日怕就有变故了。
  当天晚上,萧玉儿便留宿宫中,陪伴独孤皇后,而隋帝自得到陈婉后,一意专宠,倒是甚少再回皇后宫中留宿。
  第二天一早,晋王在东宫喝了一夜酒,到皇后宫中迎接晋王妃回府,萧玉儿已经服侍着独孤皇后起了身,正对着镜子给独孤皇后梳江南流行的发势。
  杨广给母亲请过安,便坐在旁边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独孤皇后对于两人如此合睦,自然是满意已极。
  正说话间,杨广忽然捂着肚子叫了一声唉哟,脸色铁青,头上渗出豆大的汗珠。独孤皇后在镜中看见了,吃了一惊,连忙说:“英儿,你这是怎么了?”
  杨广挣扎着想站起身,刚扶着桌沿立起来,便忽然吐了一口血。两个女人都吓了一跳,萧玉儿便抛下手中的梳子,过去扶住杨广,独孤皇后忙叫人传御医。
  萧玉儿将杨广扶到塌上休息,杨广才想说话,又吐出一口鲜血。萧玉儿惊慌失措,眼泪便扑簌簌地落了下来,抓着杨广的手,一味哀怜地盯着独孤皇后。
  独孤皇后过去把她搂在怀里。此时,御医已经急招而至,杨广脸色铁青,咳两声便吐口血。
  御医把了脉,脸色凝重,急着人抓了药,又用银针刺穴,令杨广吐出许多黑血,方才对独孤皇后说:“晋王是被人下了毒了。”
  独孤皇后脸色一沉,“谁敢给吾儿下毒?”
  御医唯唯诺诺不敢言语,此时杨坚也已匆匆赶至。萧玉儿只是抓着杨广的手哭泣,哽咽着说:“母后为儿臣作主。”
  独孤皇后轻叹一声,心里多少有数,心中本就对太子杨勇嫌恶之极,现在更是视之如眼中钉。
  杨广吃了药,沉沉睡去,因为中毒很深,暂时不能移动,便临时住在宫内。萧玉儿每日在床前扶持,大概过了月余,方才能够行动。
  独孤皇后问及当日他都曾吃过什么东西,杨广却刻意遮遮掩掩,只说并没有吃过什么,而萧玉儿却不依不饶,一味地说,“王爷险些丧命,母后无论无何也要为儿臣作主,找出那个凶手来。”
  杨广反而恼了起来,骂萧玉儿不识大体,萧玉儿索性掩面痛哭,独孤皇后便又反过来责怪杨广。
  如此这般闹了几日,独孤皇后方在无人的时候悄悄问杨广:“英儿,你老实说,是不是你哥哥下的毒?”
  杨广低头不语,独孤皇后便道:“英儿,你也不必一味回护着你大哥,他如此对你,你还护他作甚?”
  杨广连忙说:“母后千万不要动气,大哥定是听了什么人挑唆,否则以我们兄弟情深,如何会做出这样的事情?”
  独孤皇后怒道:“一定是云家的那个妖精,这样的人,怎么能让他继承大统?”说罢便忿忿而去。
  杨广看着独孤皇后走完,忍不住露出一丝笑意,废立已成定局,一切皆在掌握之中。
  萧玉儿慢慢踱了过来,低声说:“如何了?”
  杨广点了点头,并没有说什么话,萧玉儿忍不住叹道:“你那天的情形真是吓人,要用那么危险的办法吗?”
  杨广看了她一眼,淡淡地说:“你放心吧!我作事自有分寸。”
  萧玉儿默然,她虽然一心一意帮助杨广,却从心底里觉得杨广可怕,做事不措手段,连自己的命都如同儿戏一般。
  这几日的一言一行都是杨广教的,他以这种手段对付自己的亲生哥哥,真不知道以后会用什么样的手段对付别人。
想到这里,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杨广似乎马上看出了她的顾忌,便走过去将她轻揽入怀中,低声说:“玉儿,你在担心什么?”
  萧玉儿摇了摇头,欲言又止。杨广微微一笑:“你放心吧,我是绝不会辜负你的,我有了天下,你便是皇后。”这样说的时候,眼底却泛起了另一个身影,若是为了你,便是天下不要又何妨。忽然便觉得胸中刺痛,忍不住呻吟了一声,放开萧玉儿,踉跄后退了两步,用手按住胸口,头上又渗出汗珠来。
  萧玉儿吃了一惊,忙问:“怎么了?”
  杨广勉强笑了笑:“没什么,可能是余毒未清吧!”
  萧玉儿轻叹一声,欲言又止,只扶着杨广在塌上躺了下来,过了半晌才低声说:“王爷好好将养,莫再忧心,如今身体才是最重要的。”
  杨广闭上眼睛,却无法将那人从眼前挥去,派出去寻找的人全无音讯,思念有如蚕食桑叶一般吞嗜着自己的心,总觉得疼痛难忍,一痛起来,便出了一头的冷汗。这样的日子到底何时才是个尽头?
  隋文帝在次日下了废立诏书,太子杨勇被莫名其妙地废为庶人,云氏赐死,连带着云定兴也被罢了官。
  立杨广为太子,正式入主东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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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陈婉
                 
  这一年陈婉二十八岁了,如今距健康城破已经过去了十六年的时间。时光荏苒,象是指缝里的流沙,转眼便漏得干干净净。容颜未老,心头却已落了风霜。
  二年前,独孤皇后因病而死,陈婉进位宣华夫人,宠倾后宫,这宫中无论大小事情都得她亲自过问,实则是代替了独孤皇后生前的位置。
  本是江南公主,现在做了北朝的后妃,这算是命途所至,门当户对。但杨坚,毕竟是个老人,陈婉从被临幸,到如今做了后宫之主,却都不是她预料到的,这乱世中女子的命运便如浮萍,吹到哪里,就是哪里。
  自独孤皇后死后,杨坚失去了约束,每日里纵情声乐,酒色无度,终于精力衰竭,一病不起。这几日,病得更加沉重,药石无灵,恐怕是日子也快要到了。
  陈婉每日扶侯在侧,看着杨坚越来越是衰老,连说话的时候,嘴角都会不受控制地流出白沫。这个皇帝,年轻时曾是怎样地叱咤风云,英武不群,如今年老了,也只象是一个普通人一样,被病痛折磨着。
  朝政已全由太子广把持,人人皆说太子广孝悌仁义,与前太子勇大大不同。他刚刚续任太子时,便请杨坚下旨,不必对太子称臣,又刻意将庶人杨勇,接到东宫附近居住,说是骨肉情深,不忍分离,深意无非是处处监视,以免异动。
  如今大事皆定,天下都在杨广的手中了。
  杨坚病重,杨广每日入宫服侍,难免与陈婉朝夕相处,总觉得他看着她的神情有异,那样深情的一双眼眸,时时刻刻追随着自己的身影。
  陈婉不由想起很久以前,她还是一个孩子,陈贞与她同在掖庭时,杨广盯着陈贞的双眸。十几年的时光,转眼便过去了,全不留下任何痕迹,陈贞自离开长安后便音信全无,谁也不知道她是否还在人世,流落到了何方。人走了,却又觉得并没有走,时时刻刻感觉到她的气息,还在空气中流动,是不甘心?还是另有所待?
  忽然明白那个时候陈贞为何处处躲避着杨广,连看他的勇气都没有,这样的一双眼眸,确是足以使人沉沦其中。
  病塌上的杨坚又昏昏沉沉地睡去了,陈婉悄悄走出仁寿宫,这白墙黑顶的建筑,虽然雄伟,却觉得凄清,不明白当初杨素督造此宫时,为何会选择这样的色调。
  陈婉漠不经心地踱入花园中,坐在一棵桃花树下,正当初春的季节,万物重荫生机,两只蝴蝶在花丛中飞舞着,一朵桃花翩翩飞下,陈婉伸出手,桃花便落在她的手中。
  花瓣有些残了,却依然美丽,想起自己,便如这花朵一般,难道只是为了一个老人开放吗?
  脑子里方才想到杨广,他便忽然出现在眼前,全无预兆,一下子就冒了出来,陈婉拍了拍胸口说:“原来是太子,吓了我一跳。”
  杨广笑笑,只是专注地注视着她的面颊。
  陈婉被他看得不好意思了,低下头说:“太子下了朝了?皇上刚刚睡下,可能要过一会儿才能醒。”
  杨广点了点头,却伸手将她的下巴托了起来。陈婉脸色一变,后退半步,厉声说:“太子这是干什么?”
  杨广寸步不让,立刻跟着逼进了一步,两个人比刚才还要近了,“我想看你,我喜欢看你。”杨广如呓语一般地在她耳边说话,温热的呼吸拂上了她的耳畔。
  陈婉的脸红了,这样近的距离有一种说不清的暧昧,她又后退,背后便是桃花树,退无可退,杨广更加靠近她,几乎与她紧紧贴在一起。
  陈婉有些惊慌失措:“太子请自重,如果被人看见,陈婉该如何作人?”
  杨广微微一笑:“看见又怎样?我要你,你就是我的,别人能说什么?”
  陈婉咬了咬唇,“可是我是你父亲的妃子,你这样做是乱伦的。”
  杨广淡淡地说:“什么伦常道德,我都不在乎,我喜欢你,我就是要你。”那样坚定的语气,似乎想了许多年了,一直在心里不停地说,“我就是要你!我就是要你!”却不曾真地说出口。如今才一说出来,便觉得快意,这些年来,我一直是要你的。
  丝带飘下,桃花瓣被碾碎,混入尘土之中,还有一些花瓣落在洁白的胴体上,粉红地刺眼。杨广的手指拂过花瓣下的身体,身体上的花瓣,这一刻,目光迷离,神智恍忽,便似多年前,在掖庭之中,那个女子在自己身下呻吟。
  “贞儿!”思量了千遍的名字还是脱口而出,寻遍了天下,也没有找到,疼痛变得麻木,以为思念早随着时间变淡了,却原来根本就是进入了骨髓,不必再想,每日都和人一起生存着。
  陈婉脸色惨变,她蓦地推开杨广,这一推用得力气如此之大,杨广被她推地离开了身体。她立刻站起身,要系上散落的衣带,但手指却不停地颤抖,全不听使唤。
  杨广叹了口气,他也不再勉强,替陈婉将衣带系好。
  陈婉头也不回地走出花园,眼睛里酸酸涩涩的,一滴眼泪夺眶而出,心里觉得委屈异常,忽然开始暗恨她的亲姐姐,为何会是她夺去了杨广的心。
  方走入宫中,见杨坚已经醒来,一见她进来,便皱眉问她:“你怎么了?为何哭泣?”
  陈婉本想说是风砂入了眼睛,忽然念头一转,心里暗思,我为何要替他隐瞒?便马上做出忧忿的神情,以手掩面,低声抽咽。
  杨坚忙抚慰她,又问:“到底是怎么了?”
  此时,陈婉的心中多少是有一些报复的念头,并非为了报复杨广意图强暴自己,而是为了那一句“贞儿”。陈婉方才轻声说:“太子无礼。”只说了四个字,便号陶大哭。
  哭是真的,心里是真有委屈,哭得肝肠寸断,自思身事,若是陈国没有平亡,她高高在上的公主,想要怎么样,又有何人敢忤逆她的心意?一旦成了亡国之人,忍辱偷生,独孤皇后生前,曲意奉承,尚不及一个宫人。如今好不容易有了出头之日,眼见隋帝大渐,虽然对杨广动了情丝,但到底是与理法不合,而他的心中只有姐姐陈贞。
  越是思量越是委屈,越是止不住哭声,索性大哭一场,把十几年的积怨都哭出来。
  杨坚一听之下,自然大怒,又见爱妃如此伤心,更加怒不可遏,忿然道:“这个畜生,他是当我死了?连我的人都敢动。”一时之间,怒气攻心,全不计后果,大声道:“来人,快传吾子。”
  可巧杨素之弟杨约刚刚进仁寿宫,听了隋帝的话,便道:“微臣这便去传太子。”
  杨坚怒道:“不是杨广,是杨勇!”
  杨约一惊,却不言语,只低着头退了出去,陈婉这时已经止住了哭声,她虽然是一介女流,对宫内的形势,却也心里有数,一见杨约退了出去,便觉得不好,也站起来跟出去。
  一出了宫门,便见杨广站在门外,杨约低声向他禀报着什么,两个人同时见到陈婉,杨约立刻便不语,杨广淡淡地看了陈婉一眼,陈婉心里一颤,不由自主地低下了头。
  杨广又低声向杨约吩咐了几句话,杨约才退了出去。
  杨广走到陈婉跟前,淡淡地说:“夫人累了,也该休息了。”
  陈婉一惊,抬起头,杨广神情不见喜怒,她便更加惊疑不定,她是知道杨广的手段,这些年来,萨除异已,全不留情,该杀的杀了,该流放的流放了,如今的朝中已全部是杨广的心腹。
  两名侍从走过来扶着陈婉向后宫而去,说是扶着,其实不如说是强迫,陈婉身不由已地向前走,忍不住回头问:“你要对皇上如何?”
  杨广微微一笑:“皇上生病了,要多多休息,夫人何必担心,有我在皇上身边服侍也是一样。”
  目送着陈婉的身影消失,一股倦意悄悄地爬上心头,辛苦了这么多年,可不能毁在一个女子的手中。
  此时仁寿宫的侍从都已撤换,杨素与张衡也匆匆进宫。杨素低声问:“皇上如何了?”
  杨广淡然道:“皇上龙体欠佳,特请两位进宫,以防不测。”
  杨素正在进入宫门,杨广忽然又说:“我听说素公有家传秘药,向能起死回生,何不也为皇上配上一贴。”
  杨素脸色一变,立刻躬身道:“臣领旨。”
  待杨素进了仁寿宫,杨广便带了几个人到了东宫外的庶人村。这本是杨勇初做太子时,为示韬晦,特意建的。建成后,杨勇便迁出东宫,有很长一段时间都居住在这里。他这样做,无非是想向父母及朝臣标榜,自己纵做了太子,仍然时刻自勉,不敢有丝毫怠慢。而废立以后,杨广更是顺理成章,让杨勇继续住在庶人村中。
  进了庶人村,近侍刚想进去通告,却被杨广使了个眼色阻止了。他向身边一个侍卫挥了挥手,便有两人持刀冲入杨勇居处。
  屋内传出杨勇的喝问声,然后是争斗声,过不多久,声音静止了,一个侍卫提着杨勇的头走了出来,躬身行礼道:“禀太子,庶人杨勇意图谋反,已被臣斩了。”
  杨广点了点头,“容后论功行赏。”杨勇的头犹在不停地滴下鲜血,一双眼睛怒目而视,眼珠几乎突出眼眶之外。他心里不由升起了一丝谦意,“这只能怪你自己不好,谁让你生在我的前面?”
  再回到仁寿宫,杨素和张衡在塌前服侍,一碗药已经煎好,放在塌旁。
  杨坚双手击着床塌,怒气冲冲:“杨素,你快去传杨勇。”
  “杨素,你没有听见朕的话吗?朕叫你去传杨勇。”
  杨素拱手说:“皇上,杨勇已是庶人,臣不敢奉旨。”
  杨坚气得全身颤抖,但此时,他却全无他法,只长叹道:“独孤误我。”
  此时杨广已经走了进去,杨素及张衡便退了出去。杨坚盯着杨广,这本是他最喜爱的儿子,却心计如此深沉,连父母都被他玩弄于股掌之中。
  杨广拿起那碗药,恭恭敬敬地跪在杨坚塌前:“父皇千万不要生气,还是先将药喝了,调养身体要紧。”
  杨坚转过头:“我不喝。”
  杨广淡淡地说:“父皇不喝药,病什么时候才能好呢?”
  杨坚怒道:“你这个不孝子,如果你还有一点良心,就快点把你哥哥找来。”
  杨广微微一笑:“父皇那么急着见大哥吗?也快了,大哥在下面大概也等得很是心烦了。”
  杨坚一愣,马上便明白过来,双手颤抖:“你,你,你这个畜生,你……”,杨坚老泪纵横,一口气梗在胸口,连声咳嗽。
  杨广将药送到杨坚口边:“父皇,您看,您又咳嗽了,快喝药吧!”
  杨坚刚张开口想骂杨广,却被杨广趋机将药倒入口中,他连忙想吐出来,已经不及,终于还是喝了一口下去。
  这药性极烈,只一会儿功夫,杨坚便全身抽搐,口吐白沫。杨广站起身后,后退几步,手中的药碗倾斜下来,碗中的药便倒在地上,升起一股青烟。
  杨坚双手按着胸口,象一尾死鱼一股在塌上挣扎,过了不久,便不动了。
  杨广一直站在旁边静静地观看,此时他的面容平静,双眼空洞,看着亲生父亲死在自己的手里,心里即不觉得悲伤、也不觉得喜悦,即没有愧疚、也没有快意。只是平平淡淡地看着,象是看着一个陌生人。
  此时,他忽然惊起,为什么会走到这一步?是为了陈贞吗?为了一个女人?还是本来就深藏在心底的野心,一直没有暴露的野心?
  这么长久以来,总以为是她使自己有了成为一国之主的欲念,但是不停的寻找,从未有任何人能够找到她的下落,而野心却一日一日滋长有如毒草,如果此时,她再回到身边,会否还会不顾一切,天下都不要,只要得到她?会不会这样?
  扪心自问,连杨广自己也不知道。深心里的思念,对于权势的渴望,到底哪一个更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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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3-10-24 16:49:15 |只看该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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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婉回到宣华宫后,越是思量越是害怕,杨广那种眼神,平淡之中隐含惊涛骇浪,对于一件事物的渴望,如此强烈,这样的神情,十几年前,她便见过。那个时候,陈贞能够坦然地直视着他,安静冰冷的目光似乎可以化解杨广眼中狂热的烈焰。她现在有些明白为何杨广会对陈贞念念不忘,当杨广眼中升起那样狂野的目光时,只有陈贞能够平静地注视他。
  坐在镜前,镜中的容颜与多年前的陈贞如出一辄,她们姐妹自小相象,都是同样的清丽动人,但是她却一直没有陈贞那样冰冷的目光,她的目光总是灵动跳脱,象是一个二八少女,其实她的个性也如此,虽然这些年一直压抑,但到底本性难移。
  这个时候,她却有点恨自己的容貌,如果她不是那么象陈贞,也许杨广便不会那样注视她,事情也不会到这个地步。
  忽听得钟鸣九响,陈婉心里一颤,站起身来,一个宫人匆匆跑进来说:“夫人,不好了,皇上薨了。”
  陈婉一阵晕眩,刚才离开的时候,皇上还是好好的,这便忽然薨了。
  有一个宫人扶住她,急声说:“这可怎么好?太子当上了皇帝,一定不会放过我们。”
  陈婉默然不语,她刚才离开的时候便觉得不妥,杨广那样的神情,如果早知如此,她真不应该多嘴。
  宣华宫中人人自危,大家已经知道陈婉曾经向皇上禀报过杨广调戏自己的事情,接下来皇上便薨了,若是太子记恨在心,只怕她们也会连坐赐死。这样的事情,在那个时候本就是极为常见,妃子犯了过失,连侍侯她的宫人也是一个都不能放过的。
  接下来的几天,忙于丧事,杨广似乎尚无暇理会她们。一直到丧事都忙完了,登基大典也准备好了,马上便要登基称制,这一天,忽着人送了一只锦盒。
  锦盒送到的时候,宫人颤抖着手接了过来,若是毒酒,不仅陈婉要死,她们也是同样要死的。
  锦盒送到陈婉面前,陈婉倒是十分平静的,她只看了一眼便道:“打开吧!”
  宫人要解开锦盒上的丝绦,但手颤抖得厉害,却是解了许久也没有解开。陈婉便自己走上去,只三下两下将丝绦解开,翻开盒盖,却不是什么毒酒,是一只镶金嵌玉的同心结。
  同心结是用五彩丝线做成的,大概是年代长久,丝线的颜色都褪了,但上面的珠玉却还闪烁异彩。
  陈婉心里象是被针刺了一下,隐隐疼痛,这同心结,她十几年前便见过,那个时候,陈贞曾经抚摸叹息,如今人事已非,这同心结居然会送到自己的手中。
  便觉得悲哀,自己也是一个女人,为何要做别人的影子?
  一见是同心结,宫人们都松了口气,这下好了,皇上不仅不会杀宣华夫人,以后荣华富贵,仍然会源源不断而来。
  却见陈婉脸色苍白,颤抖着手拿起同心结,一下子摔在地上,又仿佛不能泄忿一般狠狠地踩了两脚。
  宫人大惊失色,连忙拦住陈婉,将同心结捡起来,小心地放入锦盒中,一边劝道:“夫人这是干什么?当今皇上不记前嫌,还愿意宠幸夫人是夫人的福份,夫人可别再惹恼皇上了,就算夫人不为自己着想,也为我们这些宫女想想。”
  陈婉默然不语,任宫人们为自己梳妆打扮,换上最华贵的服饰,心里却觉得悲哀如死,他到底还是无法忘记陈贞。
  当天晚上,杨广果然临幸宣华宫。床第之间,婉转奉迎,虽然心里悲伤,却忍不住还是沉沦其中,忽然发现,也许自己早就是喜欢他的,从十几年前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便开始了。
                 
  次日萧玉儿忽然来访,自杨广与萧玉儿住进东宫后,她们便经常见面。但如今到底和儿时不同,虽然也是十分亲热,却总觉不似先前般全无猜忌,亲密无间。
  此时杨广刚刚入朝听政,萧玉儿也不掩饰,开门见山地说:“婉姐,夜来皇上可是宿于此处。”
  陈婉脸上一红,垂下头:“玉儿,你不会介怀吧?”
  萧玉儿淡淡地说:“我怎么会介怀?皇上按例是有三宫六院的,更何况我与婉姐情同姐妹,我的东西就是姐姐的,就算是让我把这个皇后之位让给姐姐,也是没关系的。”
  陈婉愣了愣,“玉儿,你说什么?我从没有想过和你争什么,何况我本是先皇妃嫔,名不正,言不顺。”说到这里眼圈一红,便说不下去了。
  萧玉儿也觉得自己有点过份,便过来拉住陈婉的手,正想劝慰两句,忽见桌上的锦盒里放着一只同心结,萧玉儿心里暗暗气苦,这些年来,她见杨广始终将同心结带在身边,是极心爱之物,想不到现在居然送给了陈婉。她便疑惑,难道陈婉便是杨广心里的那个女人。
  本来想说的话又吞了回来,似笑非笑地盯着陈婉:“婉姐,这同心结可真精致啊,却不知道是从哪里得来的?”
  陈婉叹了口气:“是皇上赐的,如果皇后喜欢,便拿去吧!”此时她已经改口不再叫玉儿,而是以皇后相称,两个人之间的关系无形之间更加疏远。
  萧玉儿冷冷一笑:“即是皇上所赐,我又怎么敢夺人所爱?”说罢这句话便拂袖而去。
  陈婉暗暗叹息,争什么?争来争去,都不是自己的。
  接下来的几日,杨广忙于登基的事情,无暇顾及陈婉,萧玉儿私自传了旨将陈婉迁入仙都宫。
  陈婉也不怨恨,也不通知杨广,收拾了东西,悄然无声地迁到仙都宫去。
  仙都宫地处偏僻,本是极不得宠的嫔妃居住之地,与冷宫无异,陈婉居于此处,却觉得安闲舒适,退出宫庭的是是非非,虽然冷清寂寞,却也自得其乐。
  然而杨广却不愿轻易放过她,待到登基大典结束,朝政也恢复正常的秩序,又派人到仙都宫招陈婉回去。
  陈婉却不愿奉旨,只写了一首词,让使者带回:红已稀,绿已稀,多谢春风著地吹,残花离上技。得宠疑,失宠疑,想象为欢能几时,怕添新别离。
  杨广见了这首词唏嘘叹息,也步韵合了一首:雨不稀,露不稀,愿化春风日夕吹,种成千万枝。思何疑,爱何疑,一日为欢十二时,谁能生死离。
  却沉吟良久,终于还是没有再遣人送去。
                 
  正如今,秋高气爽,四海升平,虽有杨谅之反,也被杨素平息了,一切都在掌握中,没有什么再需忧心,只是她却仍然全无消息。
  派出的人越来越多,寻遍了大江南北,长城内外,却还是全无所获。各个州府的户藉上也没有徐德言与陈贞的登录,想必是改换了姓名。
  心里却还是觉得空落落的,要做的事情都做了,深心的思念还在思念,不再有目标后,才发现原来心底的痛依旧在那里,并没有减轻,只是痛得麻木,不再觉察。
  忽忆起扬州的琼花也该开放了,那一夜,曾与陈贞站在月色下,安静而恬淡。有多年未见过琼花了,是否还象是以前那般娇艳?
  便立刻传旨要下江都,命人输通了永济渠,以郭衍、李景为前军,船艇相连二百余里。
  不一日,到了扬州,多年来的旧邑,一草一木,都是如此熟悉,却没了年少时的心情,那样执着而轻狂的年少,如今只存活在记忆中。
  换了冠带,微服出访,只想在记忆里走上一趟,象是多年以前,时时轻装徒步,在这个江左古邑的街头,听一会儿软语呢喃,看一会儿红袖帘招。
  茫不经意间,到了瘦西湖畔,远远地见琼花被竹篱围着,严禁游人靠近,却有许多红男绿女,簇拥在左近低语:“皇上下江都就是为了看琼花来的!”
  “可不是,这琼花天下也只有扬州才有,别的地方想看还看不到呢!”
  忽见一个青衣荆裙的女子从眼角掠过,心里一惊,连忙回首,可巧那女子也正好抬回头,两人目光相对,心里皆是一震。
  十数年的寻找,似乎得来全不费功夫,再次相逢时,竟是在扬州的琼花旁边。
  默然相视,喧闹的人声在耳边一掠而过,便消失的干干净净,碌碌的众生迷迷茫茫地从身边走过,全不留一丝痕迹。
  只是安静的凝视,前世今生的回忆一下子便拥上了心头。
  “你……”
  同时说了个“你”字,又同时住口,都等着对方先开口,却又谁都不愿意抢先,便相视一笑,杨广说:“你清减了许多。”
  陈贞微笑:“江湖飘泊,自然不比在杨公府上。”
  杨广也微笑:“想不到你在这里。”
  陈贞回头指了指琼花:“琼花是昨夜刚开放的,大概知道皇上要来。”
杨广也抬头看着琼花,花枝上开满了洁白的花朵,这一年的琼花只有一种颜色。忽然便沉默下来,两人都不知说什么话好。思量了许多次的重逢,当重逢真地发生时,却不似想象中惊心动魄。
  杨广仰天呼出口气,忍不住笑意,其实无论她是谁都不介意,是杨素的姬妾也好,是徐德言的妻子也好,只要能够相见,便觉得心满意足。再低下头时,见陈贞一双清亮的眸子安静地凝视着自己,这些年来,容颜也许改变了,但那样的一双眼眸却全无变化。
  也不想再问什么,别后情形全不在意,重要的是此时感觉到对方的气息就在自己的眼底。
  “玉儿也来了扬州,你们姐妹情深,是不是要去探望她?”试探着问。
  陈贞微笑着摇头:“不必了,如今陈贞已是庶民身份,不敢逾矩。”
  杨广便不勉强,两人又沉默了一会儿,陈贞抬头一笑说:“皇上安好,民女要告辞了。”
  杨广愣了愣,失声说:“这么快?”
  陈贞道:“民女还要将布料送到布坊去。”说着扬了扬手中拿着的丝绸。
  杨广便说:“我陪你去。”
  陈贞忙说:“不敢有劳皇上。”便福了福,也不再言语,转身离去。
  杨广也不说话,只远远地跟着陈贞,陈贞虽未回头,却也知道杨广跟在身后。到了布坊交了布料,见杨广站在斜对面的一个摊贩旁边,用眼睛望着自己,她只作不见,径自向家中走去。
  杨广仍然跟在身后,进了家门,正想关门时,杨广说了一句:“你明天还去布坊吗?”
  陈贞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杨广便笑笑。
  陈贞关上门,愣愣地发了会儿呆,这些年风花雪月,也只是弹指地过了,本与徐德言江湖飘泊,四海为家,两年前,以为自己的事情都无人记得了,才定居在扬州。为什么会定居这里,也许是因为那一夜曾经谈过的琼花一直留在记忆里。
  想不到,才两年的时间,他便也到杨州来看琼花,居然又会那么巧在街头相遇,难道因缘未尽?依然是造化弄人。
  到了晚间,徐德言从书馆回来,她也不提起此事,虽然有点偷情般的惭愧,但她知道自己是绝不会再与杨广有什么牵挂的,多年前,最靠近的时候,也被她硬生生地分开了,到了现在,他是皇上,她是民妇,更不可能有什么。
  第二日午后,方拿了绣好的丝绸出门,就见杨广站在巷口的树阴下,两个人迎面相逢,也不说话,只是淡淡地看上一眼。
  仍然是陈贞在前面走,杨广远远地跟在后面。
  如此这般闹了几日,陈贞心里终究觉得不妥,他是皇上的身份,如何能够日日在民间治游?且纸包不住火,这样的情形久了,难免被人看破。
  那一日,迟疑许久,却终于还是下定决心,扬州的生活到此也该结束了,匆匆的相逢只当是春梦一场,以后还是另寻一个无人知道的地方栖止,终此一生吧!
  待徐德言回来,便与他提起,如今皇上到了江都,满朝文武都跟了来,旧识甚多,怕会不小心遇到什么人,不如歇了馆,离开江都。
  徐德言也不吃惊,居无定所的日子过惯了,反倒觉得在一个地方住长了有些不习惯呢。
  两个人匆匆收拾了东西,徐德言第二天一早入了馆交待了一切,便雇了辆马车载了陈贞离开扬州,那时候虽不到晌午,但杨广因怕陈贞又一次消失,早派了人日日监视着他们的动向。
  一见他们果然离开了,立刻飞马去报杨广。
  杨广接到消息时,正在批阅长安送来的奏章,一接到消息,马上便骑了马追出去,追到城外,远远地见了马车,却又忽然失去了勇气,到底是以什么身份什么名目来追寻呢?
  于是便勒住马,心里惆然若失,这些年来,本已经麻木,却又不期而遇,难免再升起希望,但到底她还是惯常的冷漠,终于又一次弃他而去。
  看着马车越走越远,消失在苍茫之中,他才吩咐道:“暗中保护他们。”
  侍卫领命而去,所谓的暗中保护自然也便是暗中监视,到了这一次,杨广是不会再让陈贞象上次一样消失得那样彻底。
  却也失去了在江都的兴致,匆匆回京,方进仁寿宫,便听见宫人传讯说,宣华夫人病重,已到了弥留之际。
  杨广暗暗叹息,想不到陈婉竟命薄如此,若是让陈贞知道,难免又是一场伤心。萧玉儿虽是前时恨陈婉得宠,但到底是姐妹情深,忙摆驾仙都宫。
  匆匆到了仙都宫,见四处萧然,连个花树都没有,且本就静僻,路上也无人打扫,野草长得肆无忌惮,难免暗暗后悔,只为了一念之妒,便连几十年的姐妹之情都顾不得了。
  进了宫内,见陈婉面黄肌瘦,没一丝生气,躺在塌上仿佛连呼吸都没了,忍不住落泪。
  陈婉睁开眼,见是萧玉儿,微微苦笑,“玉儿,你们从江都回来了?”
  萧玉儿便上去拉住陈婉的手,“婉姐,你怎么一下子病成这样?”
  陈婉淡淡地说:“也没什么,可能是命数到了。”
  萧玉儿悄悄地拭了拭眼泪,低声说:“婉姐,都是我不好,不该这样对你。”
  陈婉微笑说:“我们姐妹还说这些干什么。”
  萧玉儿扶着她坐起来,靠在自己的身上,问她哪里不舒服。陈婉却对自己的病情全不在意,只是说:“已经请了御医看过了,都是束手无策,命数已至,夫复何言。”
  萧玉儿忍不住又垂泪,陈婉反倒安慰了她两句,才道:“玉儿,你还记得前时在健康,你问我要那串南海珍珠。”
  萧玉儿点点头,“刚巧我去了舅舅家里,回来时健康便城破了。”陈婉叹道:“珍珠却还在我这里,是我在掖庭时,皇上派人送来的。”便命人将南海珍珠取来,交与萧玉儿。
  萧玉儿忍不住问:“婉姐,莫非你在掖庭时,便……”
  陈婉打断了她的话:“玉儿,你猜错了,皇上喜欢的人并不是我。”
  萧玉儿疑惑地看着她,“那是谁?”
  陈婉苦笑,“是我的姐姐,皇上宠幸我,只是因为我长得象姐姐的原因。”说着,泪水也流了出来。
  两个女子相互偎依,萧玉儿不停地用手帕擦着眼泪,擦擦自己的,再擦擦陈婉的,却怎么擦也擦不干,索性不擦,哭个痛快。
  过了许久,萧玉儿方说:“原来是贞姐,我却想不到呢!前些年贞姐跟着徐德言走了,如今也一直没有消息。”
  陈婉说:“那时候,我和姐姐在掖庭,皇上送了同心结来,姐姐却不要,如今反落在我的手中。”她从枕下拿出同心结,交到萧玉儿手里,“玉儿,如果你以后还能够见到贞姐,便把这个同心结给她吧!告诉她,告诉她,我先走一步,没缘份再相见了。”
  萧玉儿接过同心结,忍不住又抱着陈婉痛哭一阵,两个女子凄凄切切,心里百味杂陈。
  萧玉儿道:“我先时还那么傻,要与婉姐争,却原来怎么争都争不过的。”
  两人又说了一会儿话,见天色已晚,萧玉儿便让陈婉安心养病,说明日再叫御医来会诊。
  她回到宫内,想一会儿哭一会儿,不仅为了陈婉,也为了自己伤心。也不问杨广与陈贞之间到底是什么情形,只觉得这些年,自己原来都是白过了。
  到了半夜,忽听得钟响,吓得她连忙起身,过了一会儿,有内侍来传信,说是宣华夫人已经薨了。
  她愣愣地发了会儿呆,急穿上衣服,到仙都宫中,见陈婉安静地躺在塌上,面色红润,竟不似白昼那般枯黄。
  又忍不住伤心欲绝,拉着陈婉的手哭到天明,方被宫人劝走。忽然有些暗恨杨广,如此冷漠,心里便真地只记得陈贞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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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杨广
                 
  陈贞自离了扬州后,便一路向着西北而去。中原都走遍了,走到哪里都不能摆脱旧日的影子,也许离开中原,方是真地开始另一次生命。
  途经洛阳时,闻说李靖和红拂正在此地练兵,只远远地望了他们一眼,红拂益发英气逼人,俨然一位女中豪杰。
  陈贞也未上去相见,世事沧桑,聚合便如水中浮萍,今日相见,明朝依然分离,何必徒惹伤心。
  继续向西北而去,到了张掖,这地方已经是大隋的边界,再下去便是突厥可汗的势力范围了。真似走到了天边一般。西北的风沙吹在人的脸上都会生疼,口音也完全不同,抬起头是时而晴朗、时而灰暗的天空,树木都是参天地高大,没有楼台烟雨,没有草长莺飞,这地方一切都是爽快的,说来便来,说去便去。
  便暂时栖止在这里,依然是过着以前的营生,徐德言替人写字,陈贞则绣一些画样送给绸缎庄。
  方住下没多久,传出始毕可汗犯边的消息,一时之间人心惶惶,汉人都迁向东边去了,胡人也都索性向西迁徙,唯恐战事真地发生,会殃及池鱼。
  徐德言与陈贞倒是并不惊惶,仍然停留在这里静观其变。
  不一日,朝廷的大军也到了,居然是皇上御驾新征的。杨广在未继帝位以前,不仅消灭了江南的陈国,还屡次向辽东征战,大胜而归,也曾经向西讨伐突厥,都是得胜回朝。因此,当杨广继了帝位以后,高丽、百济、新罗、吐谷浑、高昌等蛮邦纷纷来朝,突厥的启民可汗更是娶了宗室之女义城公主,与大隋修好,如同兄弟,那个时候,可真是国威昌盛,国运享通。然而突厥部毕竟还是觊觎东方的大好河山,窥边之心不死。
  大军驻扎在离城不远的地方,御驾则进了城,启民可汗也亲自率部勤王。这突厥的人,倒是与汉人很象,内部并不团结,都想借机能打倒对方。
  城内的士兵多了,做买卖的胡商便又纷纷拥回张掖,带来西域盛产的葡萄美酒、地毯、香料等物,再换走中原盛产的茶叶、丝绸。
  来自各地的马戏班子也忽然聚集在这里,每天从早到晚地上演着希奇古怪的马戏,张掖因为战争而一下子变得热闹非常。
  陈贞住宅的门前,便有一个胡人的杂耍团,每天都有胡女穿着妖艳,随着胡乐翩然而舞,人们说这种舞蹈叫做胡旋,男人跳的时候,英勇不凡,女子跳的时候,治艳动人。
  陈贞时而倚在门前看一会儿胡女的舞蹈,胡女们都长得白肤碧眼,金黄的头发,与中原人全不相同。
  御驾进城的当日,杨广就换了便装,到街上看胡人的舞蹈,他早知道陈贞住在这里,却又装做全不在意地踱过来。
  陈贞见杨广的手里提了一个鸟笼,鸟笼里养的是一只乌鸦,她便忍不住想笑,人家养鸟都养金丝雀、黄莺、画眉,怎么他却养了一只乌鸦。
  杨广蹲在陈贞的门旁,完全象是一个游手好闲的公子哥,闲闲地说:“这胡女的舞蹈可真奇怪啊!”
  陈贞“嗯”了一声,也不理他,自顾自地绣着花绷子上的一朵牡丹。
  杨广便说:“你绣的什么花?”
  陈贞瞟了他一眼,低声说:“牡丹。”
  这时笼子里的乌鸦“呱呱”叫了两声,陈贞忍不住笑道:“皇上怎么养乌鸦?”
  杨广也笑了,“这乌鸦可与一般的乌鸦不同。”
  陈贞说:“有什么不一样?还不都是黑的?”
  杨广笑道:“你没见这乌鸦长了三条腿吗?”
  陈贞仔细看了一眼,才看出来,果然是三腿的乌鸦。“原来是俊乌,恭喜皇上。”
  杨广笑笑,“这鸟是从蜀中进贡来的。”俊乌是传说中的神鸟,生活在太阳当中。当年后弈射日时,太阳落在地上,就变成了俊乌。如果哪朝哪代能发现一只这样的神鸟,说明当朝的君王是受命于天,无可争议的天子。
  陈贞便继续绣花,杨广也继续看着胡姬,两个人似乎全不相识,只是路人见面,随便聊两句。但陈贞却心里有数,杨广必是一直派人跟踪她,才会一来便知道她住在哪里,心里忍不住有些酸楚,说不清什么滋味。张掖的风沙大,陈贞用青布半遮着脸,杨广蹲在墙跟旁,不一会儿就满面风沙。
  忽见有一个猎户推车走过来,车上放着从山里擒来的野物,其中有一只全身黑毛的狐狸,没有一丝杂毛,杨广看了,便叫猎户停下车子,买了那只狐狸,有侍从走过来,将狐狸拿走。
  陈贞轻笑说:“皇上现在对动物特别有兴趣吗?”
  杨广也笑了笑:“是一只玄狐,最近倒是出了许多不世出的珍禽灵兽。”
  陈贞便道:“天降祥瑞,是大隋的福份。”
  杨广叹道:“也许是吧!虽然大局已定,但宗室门阀拥兵自重,且有边关各族,狼子野心,目前能够相安无事,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忽然发难。”
  陈贞安慰他说:“皇上前些日子颁布了科举制度,必能网罗天下贤才为朝廷所用,以后总会慢慢地好起来。”
  两人对望一眼,杨广忽然说:“其实天下如何,本与我无关,我,若非是为了你,我也不会做这个皇帝。”
  这句话一说出口,两个人都吃了一惊,杨广愣愣地发了会儿呆,怎么还是说出这句话,本是不想说的。陈贞默然良久,方道:“天下皆以皇上为重,皇上再不可说出这样的话来。”便进了门,关上房门。
  杨广站起身来,望着房门,只是一道木门,力气大的,一脚便能踢开,却隔着两个人,象是天地之别。他心里忍不住疲倦,跟着她到了西北又如何?一切都还是如此,全无改变。
  隔日忽传来消息,吐谷浑与始毕可汗勾结,从北方来了,战事一触即发。
  杨广全不惊慌,他自少年时便东征西战,出生入死,这样的阵仗也见得多了,命人到并州招李渊护驾。不料吐谷浑却事先获知了消息,将后援部队的来路斩断,一时之间,一个在东,一个在西,互成犄角之势,张掖蓦然成了一座孤城。
  这下城内的居民真地惊惶起来,本以为不会真地开战,突厥数次犯边,都是远远地见了朝廷的正规军队,便望风披糜,想不到这一次却是真地要打仗了。许多居民都向南逃离,进入祈连山深处躲避战乱。
  这一日,杨广依然微服到街头,陈贞似乎并不知道战事临近,仍然安静地倚在门前绣花。对面的胡旋班子,在几天前也仓皇而去,本来热热闹闹的地方,蓦地冷静了下来。
  “你不走吗?”
  “皇上没有把握打赢这场仗吗?”陈贞闲闲地说,头也未抬。
  杨广笑笑道:“我不知道,年轻的时候一定能打赢,现在我老了。”心里不由升起了一丝悲哀,真地老了,时光荏苒,青春易逝。
  “不是有援兵吗?”
  “谁知道什么时候能到?你也进祈连山避避吧!”
  “我不去,我过不惯山里的日子,何况还没有交战,怎么就知道会输呢?”
  杨广看了她一眼,刚巧陈贞也抬起头,两人目光相接,忙又匆匆避开。杨广想,是不是该告诉陈贞,陈婉已经过世了呢?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不说。
  刚好在这时,陈贞问道:“玉儿和婉儿可好?”
  杨广点了点头,“好!”
  陈贞若有所思地看着杨广:“听说皇上收了婉儿,希望能够好好照顾她。”
  杨广低下头:“你放心,我会好好照顾她的。”
  有兵士急报战事有变,杨广便匆匆而去,陈贞收起花样,见徐德言站在身后,她便笑道:“什么时候出来的?”
  徐德言淡淡地说:“刚刚出来。”他看了陈贞一眼,续道:“邻居们都走了,我们是不是也到山里去避一避?”
  “我看不必了,也不一定就会攻到城里来。”
  徐德言便点了点头,也不再问,心里却忍不住想,留在这里,是为了与杨广生死与共吗?但他却终于未说出口,两个人聚散离合,这些年来更是江湖漂泊,有许多话都不必再说,说出来不仅伤了人,也伤了自己。
  战事的危机一直持续了一个月,终于因李世民带一骑轻兵击溃了吐谷浑军队而告终。始毕可汗因吐谷浑军队已向隋称臣,他自己则是孤掌难鸣,便也匆匆撤了兵,并送了一封求和书。
  杨广不为己甚,不仅接受了求和,还将宗室的一个女儿嫁给了始毕可汗,那个年代公主的命运似乎就是用来和亲的。
  陈贞暗想,幸好她是陈国的公主,陈后主从未勉强他的妹妹和亲,她才能够按照自己的意愿嫁给徐德言,虽然也许这只是造化的一个玩笑,但毕竟是自己选择的,就算是苦果也胜似别人安排的命运。
  张掖之围解除后,陈贞反而催促徐德言整理行装,说是西域不适合久住,还是再找合适的地方吧!
  徐德言本就想离开这里,便收拾了一切,将房屋还给房东。两个人只整理了不大的两个包袱,背在身上,才走出屋门,便见杨广站在门外。
  徐德言只拱手行了个礼,便走到一侧,他当然知道杨广并非是找他来的。
  杨广也拱了拱手,见陈贞的样子,便知道她又是要走了。他叹了口气说:“这一次又要去哪里?”
  陈贞淡淡地说:“民女也不知道呢!只是请皇上不要再派人保护民女,我与德言只想过平静的生活,不想再被谁打扰。”
  杨广心里一阵酸楚,“你便这样怕见到我吗?”
  陈贞半转过身:“皇上是一国之主,天下还有多少事情等着皇上处理,何必以民女为念?”
  杨广淡淡地说:“如果你愿意到我的身边来,我便是天下不要又何妨?”
  陈贞咬了咬牙,还是横下心来说:“多年前已经向皇上表明过了,国恨家仇不共戴天,陈贞是万万不能服侍皇上的。请皇上以后也不要再挂念陈贞,只当是一场春梦,梦总有要醒的时候。”
  杨广便忍不住怒意,他道:“好,只要你跟着他走,以后我都不再见你。”
  陈贞看了杨广一眼,福了福,低声说:“皇上万安,民女告辞了。”转过身走到徐德言身边,两个人向着城外走去。眼见两人的背影慢慢消失,陈贞自始至终都没有回头。杨广便觉得心里冷冷的寒意,西北的风吹在人的身上,仿佛一直吹到心底。这时,有个侍卫走过来请示,是否还要继续保护陈贞,杨广摇了摇头,即是她不要,何必再勉强?
  有了天下又如何?还是没有她。
  心底又一次深深地疲倦,象是许多年前,疑惑自己为何会这样累,只想休息,觉得疲倦,如此地疲倦,似乎连活下去也会觉得很累。这天下,还要它作甚?
                 
  萧玉儿觉得杨广自张掖班师回朝后,似乎又变成了另一个人。
  他先是命人建了迷楼,又令人选取天下美女置于迷楼之内,每日里也不再处理朝政,只是饮酒作乐。
  先是大夫何稠进御童女车,这车内的空间极小,只能容两人在其中,且有机关将女子手足固定,纤毫不能转动。杨广便招了处女,在其中试用,果然妙用无穷,便赏了何稠千金。
  这何稠得了千金后又挖空心思,再做了如意车,在此车之中御女,自然摇动,倒是比前时设计更加精巧了。杨广便又赏了他千金,每日里都要找处女在如意车中开苞。
  被萧玉儿见到几次,心里甚是不快,也劝说过,但杨广只是笑笑,即不恼怒,也不听劝,依旧每日故我。
  后又在迷楼中转角处加设了许多铜镜,于其中御女,则历历可见。
  便这样每日淫乐,全不管天下事情。没多久,有各地豪门领导了农民起义。杨广命大臣去平定,自己依旧日日笙歌,过着醉生梦死的生活。
  时而有宫人秘报说某某有谋反之意,萧玉儿令其直接报与杨广。杨广听了,不仅不生警惕,反而将宫人杀了了事。
  后来,再有宫人秘报时,萧玉儿便叹道:“天下事已到了这个地步,何必再让皇上忧心呢?”
  此时,宇文述已死,其子宇文化及身居右屯卫将军之职,专司京城及皇宫的一切安全护卫。
  萧玉儿总是觉得宇文化及望着她的神情不加掩饰,充满欲望。她却不觉得厌恶,这个年轻人很象是杨广年轻的时候,意气风发,飞扬跋扈,看见他,便会想起以前的时光,杨广还未做太子时,他们在扬州,虽然不似如今这般富贵,却自得其乐。至少,那个时候的杨广,眼中并没有旁的女人。如今一切都不同了。
  大业十二年,第三次下江都了,不明白杨广为何那么眷恋琼花,每过一段时间,就会想到扬州去看一看。这么多年,琼花还象是以前的老样子,全没有改变,萧玉儿随着杨广去看,见他眼中一闪而逝的柔情,那样的眼神,总觉得并非是为了琼花。
  舟行河上,每一艘船中都有千名女子,执雕板镂金楫,称为殿脚女。女子是民间千挑万选选来的,每一个都是青春年少,雪肤冰肌,在船上被风一吹,一色的白衣便翩翩飞起,宛如谪仙。
  杨广每日都临幸不同的女子,虽然身体一日日倦怠,他却全无所觉。曾有矮民王义上奏说,人生难得寿,陛下亨天下富贵而不知自爱重,如此行乐,难以寿尽天年。
  杨广听了,依然只是笑笑,也并不责罚王义,每日行乐如故。
  到了长江边时,夜晚忽见有客星犯太微宿,天官皆默然不语,如此征兆实是不吉。接下来便传闻唐公入了京师,立了代王为帝,遥尊杨广为太上皇。
  听到这个消息,随驾来的朝臣难免惊慌失措,便向杨广提出,该当北伐,杨广却是高深莫测,即不言好,亦不言恶,谁也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
  这个时候,萧玉儿随着杨广住在丹阳宫内,夜来独宿,忽听头上鸦鸣不断。她心里本就是纷乱如麻,听了鸦鸣更是心惊胆战。
  如今她已经是三十六岁的人了,虽然外表看起来仍然象是二十出头的女子,但毕竟时光易逝,青春不在。
这段时间,她总是想起在陈国的日子,那个时候陈后主荒淫无道,四面楚歌,和如今杨广的情形竟是如此类似。
  这一天夜里,客星仍在太微宿,就算是普通人都能看到,这星相凶得出奇,光芒万丈,将太微压得全无色彩。
  萧玉儿独自走出中庭,看着太微的方向,难道隋的日子也到了尽头吗?
  忽见花影动了一下,萧玉儿便问:“是谁?”
  她以为是夜间巡视的宫人,想不到却是宇文化及。
  宇文化及却不似日间那般守礼,从花丛下走出来,也不向萧玉儿跪拜,却直直地盯着萧玉儿。
  萧玉儿心里有些惶乱,表面上却镇定地问:“宇文将军,这么晚了,不知有何事?”
  宇文化及闲闲地笑笑,不答反问:“皇上呢?”
  萧玉儿虽然觉得他的口气无礼,却也不好发作,只淡淡地说:“皇上大概到别的宫里去了。”
  “是啊,皇上夜夜笙歌,刚才我看见他去找殿脚女吴绛仙了。”
  萧玉儿看了他一眼,“皇上不在,你还不退下?”
  宇文化及却并不后退,反而迎上一步:“我就是知道皇上不在,才来这里的。”
  萧玉儿愣了愣,抬起头,见宇文化及双眸灼灼地盯着她,她心里便不由燥热,这些日子,有许久未得到杨广的宠幸了,她这样的年纪,却是最耐不得寂寞的。
  她转身走入宫内,身后有轻微的脚步声跟着她,不用回头,也知道必是宇文化及跟着走了进来。
  心里却忍不住悲伤,想起十三岁那一年初嫁给杨广时,自己一见到他便被他深深吸引,一直以为是嫁了全天下最好的男人。如今,这么多年过去了,杨广对她并不是不好,却总是觉得不满足,那样淡淡的空虚,一直进入骨髓之中。深宵醒来,独自一人望着外面的月光,忍不住悲伤。
  以后的日子,凡是杨广不在宫内,宇文化及总会忽然出现,他本是杨广的侍卫,对于杨广的行踪了如指掌。
  冬天来了后,杨广却似乎对于这样的生活产生了厌倦,他不再临幸女子,却每天都会到萧玉儿宫中来。
  萧玉儿觉得奇怪,以为他是知道自己的私情,却有一日清晨,见杨广呆呆地望着镜子。
  萧玉儿问:“皇上在想什么?”
  杨广笑了笑,淡淡地说:“不知道是谁来取我项上的人头。”
  萧玉儿心里一酸,忍不住落下泪来,杨广却反而抱住她说:“哭什么?人总是会死的。”
  萧玉儿暗想,若是当年陈贞肯嫁与你,一切会否不同,但她却终于没有问出来。
  这一天晚上,两个人都无法入睡,携手到窗下。这二十几年的时光,杨广都未曾与萧玉儿如此亲热,到了这个时候,才终于有了一点点温暖的感觉。
  月光如水,照在人的身上,也有微微的寒意。
  忽听花丛里传来吃吃的笑声,两个人一齐望过去,见一个女子纤细的背景映在花影间,萧玉儿问:“是谁?”
  杨广摇了摇头:“似乎是宝儿。”
  袁宝儿是刚刚进献来的女子,姿容美丽,甚是得宠。萧玉儿笑道:“怎么会是宝儿,她是万万不敢作出这样的事来。”
  杨广浑不在意地说:“我这么久未曾找过她,她耐不住寂寞也是可能的。”
  萧玉儿心里一动,便默然不语。杨广却忽然来了兴致,对萧玉儿说:“你在这里等我,我去抓他们。”
  萧玉儿点头,杨广便蹑手蹑脚地走到花丛旁边,忽然大喝了一声,在花丛里偷情的人吓得跌倒在地,手忙脚乱地爬出来,一见是杨广,都惨白了脸。
  原来是一个小黄门和宫女偷情,却并非袁宝儿。杨广也不追究,只挥挥手让他们走了。
  萧玉儿觉得此时的杨广才象是二十多年前自己初见的杨广,那种年轻飞扬的性情已经久违了多年了。
  萧玉儿很想问他,是什么使他改变,是陈贞吗?但她终于还是没有问出口。后半夜,两人也不睡了,只是说一些在东宫时的旧事。
  一直到东方放了白,杨广到温室中沐浴,萧玉儿因一夜未睡,觉得疲倦了,便躺下休息。却怎么也睡不着,房顶上的乌鸦叫个不止,她越听越觉得烦,命宫人将乌鸦赶走。
  宫人取来长竿,到房顶去驱赶乌鸦,乌鸦被赶得到处乱飞,却就是不肯飞远。
  许多宫人都聚在下面看,萧玉儿被吵得更加睡不着了,她索性不睡,也走出来。
  此时,忽见一个侍卫急急地跑来,远远地就在叫:“皇后娘娘,不好了,宇文将军意图谋乱,已经进了温室了。”
  萧玉儿心里一惊,忽见日光如流血般一下子向四方散逸而去,她更加惊惧,连忙向温室而去。
  到了温室前,见这里已经被宇文化及的人马团团围住。她也顾不得生死,只是向前行,守门的是赵行枢和孟景,见她来了,只相对使了个眼色,竟然分开左右,让她进去。
  萧玉儿急急忙忙进入温室中,正见到宇文化及用一条白绫死命地勒住杨广的脖子。她失声惊呼,宇文化及见她走进来,手不由一松,杨广却并不挣扎,宇文化及立刻又死死地勒住手中的白绫,眼见着杨广的脸色越来越紫,萧玉儿冲过去用力想掰开宇文化及的手,无奈却如晴蜓捍柱一般,全无效果。
  杨广已无法呼吸,却在最后还是长长地吐出一口气,轻声叫了一声:“贞儿。”
  此时,萧玉儿仍在用力地想拉开宇文化及的手,忽听的这一声贞儿,她的眼睛便不由地湿了,慢慢松开手,后退了几步,坐在地上,觉得心里悲伤如水,到了这个时候,他记得的还是陈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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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记

  贞观四年时,萧玉儿被李世民从突厥迎回长安,此时,距杨广死去又过了十三年。
  仁寿宫又易了主人,如今是李唐的天下。
  只短短的几十年的岁月,便从陈到隋再到唐,这乱世,也该结束了吧?
  萧玉儿年纪大了,却还是美丽不减当年,连英明如李世民,亦是一见之下,目眩神迷,封了她做昭容。如今的萧玉儿离乱经得多了,对于一切俱是无所谓了。
  进入唐宫的当夜,李世民特地举行了极盛大的宴会欢迎她,在宴会上,他很自得地问:“卿以为眼前的场面与隋宫时相较如何呢?”
  萧玉儿微微笑了笑,淡淡地说:“陛下是开国明主,何必与亡国之君比较呢?”
  李世民便哈哈一笑,萧玉儿却忍不住想起杨广,都这么久的日子过去了,心里的伤痛却是一日甚是一日,未有一点减轻。
  这一日,忽听宫人来报,说是有个自称叫陈贞的民间女子求见。
  萧玉儿心里一惊,连忙迎出门去,见一个女子背对着她而立。此时正是阳春三月,宫里的梨花开了,被风一吹,便飘然而下。那女子头上包着青巾,身形纤细。
  她轻声叫:“贞姐?是你吗?”
  女子回过头来,虽是几十年的光阴,却都在眼底掠过,两个人互相端详着,都老了,不再是年轻的模样,但却一见便认了出来,曾经是如此亲密的姐妹。
  终于握着手,也不知说什么好,便在梨花树下坐下来。
  默然了许久,陈贞才说:“玉儿,你总算回来了。”
  便忍不住抱在一起痛哭,眼泪象是开了闸一般,流也流不完。
  萧玉儿自杨广死后,便落入宇文化及之手,后来窦建德杀了宇文化及,她又被窦建德看中,收为宠妾。那个时候,义城公主从突厥派人向窦建德要人,窦建德不敢留难,将萧玉儿送入突厥。乃至于成为颉利可汗的爱妾,再到如今又被李世民迎回。萧玉儿已经不记得,曾经有过几个丈夫,乱世中的女子,本就是身如浮萍,聚散离合,哪里由得自己作主?
  如今虽然回到了中原,却也是世事苍桑,不复当年的萧玉儿。
  两个人说一会儿别后的情形,萧玉儿问:“贞姐,这些年你都去了哪里?”
  陈贞道:“我一直住在长安,自离开张掖后,我便在长安定居,一直没有再到过别的地方。”
  萧玉儿叹道:“可惜先皇不知。”她所说的先皇指的是杨广,陈贞默然不语。
  萧玉儿便从怀里拿出一个同心结,“婉姐死的时候,让我把这个交给你,这些年,虽然离乱飘泊,我却一直不敢丢了它,总觉得会再见到贞姐,如今果然能够把这个东西交给贞姐,也算是我没有负婉姐所托。”
  这同心结的丝线早褪成白色,陈贞接过来,想起多年前的情景,觉得心里仍然是锐锐地疼,与以前全无两样。
  萧玉儿静静地看着她,轻声说:“贞姐,他死的时候,还叫着你的名字。”
  陈贞忍不住心乱如麻,“玉儿,你会不会怪贞姐?”
  萧玉儿摇了摇头:“以前我是怪过你,但现在我却想通了,其实谁也没有错,错只错在造化弄人。”
  她叹了口气说:“徐姐夫可好?”
  陈贞道:“他在一年前就病故了。”
  萧玉儿发了会呆,说:“贞姐,不如你住进宫里来吧,我们两姐妹也有个伴?”
  陈贞却摇了摇头:“我现在只是一个普通的老妇,不想再与帝王家有任何牵挂。”
  萧玉儿知道无法勉强,两个人又悲伤叹息了一会儿,陈贞便要告辞。
  萧玉儿不舍地道:“这么快?”
  陈贞笑着抚了抚她的头发,就象是多年前做的那样:“聚聚散散,何必在意。即是有了相聚就必然会有别离,如今你在宫中,一切都好,皇上也是贤明的君主,希望这大唐的江山能够延续下去,不会象是我哥哥与他一样。”
  萧玉儿送陈贞到了宫门口,陈贞挥手道别,萧玉儿却仍然依依不舍地倚在门前,“贞姐,你还会来看我吗?”
  陈贞微笑了笑,也不回答,只向着乐游原的方向走去。
  此时,正是日暮,几个顽童在路边唱歌,陈贞走过他们身边的时候,忍不住停下来听他们唱,原来是一首诗三百中的旧歌:式微,式微!胡不归?微君之故,胡为乎中露!式微,式微!胡不归?微君之躬,胡为乎泥中!
  隐隐似乎听见杨广在说:什么来生,我只要今世,六道轮回,来生我是否还能找得到你?我不要来生,我要的是现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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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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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叫“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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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长……懒的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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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也太长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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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篇”嘛,不长久不正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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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妹,看完了,好晕~~
确是好文~腥风血雨,爱怨几重,看完却觉静水流深
我要回寝室睡会儿去,还是晕~
时间是用来流浪的,灵魂是用来发呆的,而你是用来骂的~ ^^ my blog: [url=http://spaces.msn.com/members/fangflyingleaf][/ur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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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完了以后只有一个感觉:沉重!!!

缘分啊~~~~真叫人伤感....

我是为了写红楼梦的论文(-_-///////)才上网查有关红楼梦的资料的,结果就看到了这一篇。也觉得好长,有够累。
还有一篇和这个差不多的,叫《同心结》,是写乐宜公主陈婉(宣华夫人)和杨广的。没这篇写得好。有没有人要看的?

这个作者的名字和飞叶姐姐的名字很搭啊~飞花、飞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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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了后,觉得有点无聊。…………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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