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or You

宛音

写给我的朋友。
纵然这所有的文字不足以表达。



A
收拾抽屉的时候又看到了她的信。

全部是洋洋洒洒的长篇，抱怨她的同学多么的幼稚无趣，她的生活如何的艰难苦涩，对生活甚至充满了绝望，一边说想要自杀害怕自己撑不下去，一边却要我认真学习要我注意安全，并且不厌其烦地举着各种事例证明。最后她还抄写的孟德斯鸠的名言给我，劝我释怀对于过去的种种不安与烦躁。
其实在收到信的时候我早已对过去那段有些苦闷的记忆淡忘，也不记得自己曾在信中说过什么。甚至我都已不记得我当时的心情，却被她一心一意地以她的关怀和方式重新写回纸上。


B
我忽然觉得很想落泪。
此时距她与我最近的告别，已经三天了。


C
第一次与她的告别是在两年前的七月清晨。
我在一家嘈杂热闹的小摊上专心地挑着米线里的蒜丁和辣椒，无意间抬起头看着她拖着紫红色的箱子，挎着她曾兴高采烈拿给我看的米色书包，朝着车站安静地走。
她看到我的时候轻轻地笑着，伸手摇了摇说：“再见。”
我艰难地咽下所有的米线，点点头只说了声：“那拜拜。”

直到我去付钱的时候，才想起来她很早之前跟我说的：“我要去HY念书。”
那时候她还才从二中回来，身后站着三两我不曾见过的女生。我正匆忙地准备去赶车，也无心与她说什么告别的话，随便说了一声：“那——以后不容易见面了。我还有事，再见。”
她又露出长久以来的微笑：“那么你去忙吧。”


D
是的，长久以来的微笑——在我总是说出我有事或是我很忙的时候，她便是这样露出然而然的，没有抱怨也没有不悦，像是从一开始就习惯了的笑容。
她甚至还安慰我说：“没事的，你去忙吧。”

我却是如此的心安理得。
不是觉得应该好好陪她说话散步，不是觉得愧疚不安，不是觉得要做些她喜欢的事情，甚至不是觉得至少找一个她喜欢的话题来让她讲的痛快。
不是这样。


E
我们是幼儿园到小学的同学。
毕业的时候各自选择了不同的学校，我考到了市重点中学，她选择了县区的普通初中。我每天疲倦地挣扎在课业里，周末每每出来却时常听她讲一些凌乱的事情，被喜欢的某个英俊又孤僻的男生，为一个女生打架，和老师无休止的对抗，与父母尖锐激烈的争吵——她喜气洋洋的声音在我听来无比的聒噪。

其实这没什么不对。
在这样年少轻狂的，以为什么事情都能完成的，桀骜不驯又横冲直撞的年龄，又是这样一个天生浪漫天真有些小叛逆的姑娘，这些事情有什么不对——这些本该是青春里最为自然的事情。

而我只是在她说话的间隙淡淡地说：“你不觉得这很无聊吗？”
她惊讶地停了下来，然后固执地转过头说：“我就知道你这么想，我不这么觉得。”
“那个男生不过是自我感觉良好的小鬼，只是需要你们这样的青睐来满足他可笑的虚荣。你怎么还这么天真。”我站住，“上次你还抱怨函数难，有时间怎么不关心这些。”


F
我的口吻。我的表情。我的声音。
——都是怎样带着刺目的光照进她的眼睛和心，我从不知道这给她带来了什么。
可直到现今她也还是笑着说：“我知道，你那都是为我好。”


G
而这样焦躁厌烦的对话完毕，她总是先沉默了一下，然后抬起头对我笑笑说：
“那你给我讲柯南吧，我很久没有上网了。啊，你那同人什么时候能写完？我倒是给你想了一个思路，要不要听？……”

总是这样，以她的妥协为终。
不仅是妥协我的观点，我的看法，甚至是我的爱好与我的习惯。
——甚至到了我们相互通信的时候，她还是在信纸上贴万年小学生和终极苦命情侣档的贴纸给我，然后用彩色的笔写诸如KID、新兰万岁等等，然后用我百度的ID来催我快些结稿。甚至我对她说的，我的同人遭受了如何的不平与鄙夷，她也用此地不留爷自有留爷处来安慰我。
可至今都不曾知晓，她是否真心地喜爱这些，或者仅仅是因为那是我真心的喜爱。

H
她离开的时候我只觉得时间变得乏味而漫长，在网上也只是相互通长邮件。似乎是彼此的远离，才带来了久违的亲密。
而不久开学。我又到了新的班级。
一个月后，在某个湿漉漉的星期五，我从校门口走过，看到她给我的信。

我激动得朝教室跑去。坐在位置上颤着手拆开信封。
开头第一行她熟悉的字体，LG，你最近好吗。我被这个绰号弄得尴尬而好笑，却还是一心一意地念了下去。然后自习课上一边重温信件，一边给她写回信。安慰她的不安与绝望，告诉她一些人的消息，讲我的打算和我的际遇。如此往复。

这样的日子过了两年。


I
再次相遇是在八年级的暑假。
我正在书摊上看书，忽然听到有人叫我的名字。我抬起头，看到她笑容满面的望着我。
我惊讶地看着她，然后走过去给她一个轻轻的拥抱。

没有我想象的眼泪，也没有无语相望。不是冲过街头，也不是高声呼喊她的名字。
我们的重逢是如此平淡而简单。我却觉得非常的满足。


J
接下来的几天里，我陪她散步，聊天，和她见各种各样的朋友，参加了一个简短的生日聚会。
而我见过了曾经发誓再不愿意相见的人，也淡淡地说了彼此的一些事情。晚上我们像很早以前那样从水泥台阶上慢慢地走，她说她为现在漠然和冷清的变化而难过。眼神黯然地收在睫毛下，黑暗里我还是看不太清她的表情。

我仍觉得她仍那样天真而单纯。但也仅仅说了安慰的话。
我从不是相信永恒的人，永恒存在的只有时间。然而我是这样矛盾，一边与她远隔万里地保持音训，一边却消极地任曾经坚持的种种流逝。不过，这些无关紧要。


K
回去的时候她把签名改成了万年小学生在餐厅的真情告白，“他说他会回来，即使拼死也要回来，所以他希望在他回来之前，你能够等他。”
我知道，她是想说，所以在她回来之前，我希望我能够等她。
其实无所谓等或不等，因为我和毛利兰实际上都按着自己的生活慢慢地随时间前进。等在原地的，或许是留给对方不变的心里面的位置而已。但我和毛利兰却终有不同，爱人或今生为此一个，但朋友一定不是如此。


L
在她离开之后，有时我自己安静下来，把过去的留言簿翻开来看。那些的话还是如此清晰地在我看得第一眼就全部浮现，在最初离别的时间里，我曾是多么固执地记下这些短暂零碎的语言。那种不复存在的天真和执着。我相信过去所发生的一切还是存在的，但此刻的我并不需要他们。或许以后都不再需要了。

可他们的位置还是这样在我的心里落户。永远地落户，绝不会轻易搬迁。


M
但我还是会有新的朋友，他们或多或少真的彻底的代替了过去的一切。


N
寒假她并没有回来。我们似乎也很少有联系。直到潮湿的春天她写信给我，我才又陆续知道了关于她的一些。
与此，我也被推到了初三。三年如此短暂，在我尚还会回忆前六年的孩童往事时，我又将与另一些人告别。并且从此陷入对这些人的回忆。在我觉得有些不知所措的时候，我的成绩跌入了低谷，排名一再的滑落，与重点线遥遥无期。
我觉得疲倦劳累又惶恐害怕，一时间不愿意再理会任何事情。


O
直到某个凉爽周末的中午，她忽然打电话给我，不停地哭，最后一边不断抽泣一边朝我说她的种种。
我惊讶地坐在床边，不知道如何是好。最终也害怕地哭出声来，一边用力地让自己模糊得发不出声音的喉咙恢复正常，一边不断地抹眼泪揉着鼻子。彼此的倾诉被她考试的铃声阻断，她才缓慢地挂断了电话。

而我坐回椅子上，把头深深地压进了垫子里。
长久积蓄的所有全部随着眼泪滚落。我的恐慌，寂寞，想念，焦躁和不安。


P
下午她又一次打来电话。
她说对不起，声音缓和了很多。她说她本不想这样，很抱歉也影响了我。
我笑了笑说，还好，没关系。然后依旧说了些安慰的话，然后挂断了电话。重新坐回书桌，开始在化学符号和物理公式间努力挣扎。在疲倦的时候翻出信纸给她写几句，直到写到三四张再找时间寄出去。


Q
其实在那段时间里我晚上还是时常梦到那天的情景。甚至会梦到她回来见我。
在半年后的某些午休时间都还是会做这样的梦。有时当我睁开眼睛，看到一边睡得很熟的朋友，忽然想到很多年以后或许这样的寄托也许就降临到朋友身上，或许也用不上很多年——那时离我的初中毕业已不过二三十天。
我忽然又再次难过起来。于是非常小心地走到外面的卫生间，把腐蚀得摇晃了的门紧紧地合上。
过了很久，直到楼道传来孩子的脚步声，我才推门出来，若无其事地走回床边。


R
时间走得飞快。
中考结束。我与三年的朋友告别。也终于与过去的六年告别。我考上了重点高中，她也如愿领到了通知书。两年来所遭受的困难似乎终于换来一片圆满。而我终于也与她相见。
这一切是我想要的。


S
“任何人都会变的，即使不变，时间和环境也会变的。那么你以为呢？”
“反正我就是这么觉得。”
“你觉得，这根本没有意义。”
“好了。我不想说了。”
“……随便。”
——差一些爆发的激烈争执，意见上的不同看法，她仍旧是我看来毫无意义的执着，让我觉得非常烦躁。我拒绝了她的请求，也没能参加她和小学朋友的出游。坐在家里我反复地想，我怀疑这是否真的存在过，还有没有存在的必要。我甚至去问熊熊，一段的友谊需要如何结束。

那时候我把以前的信 翻出来看，已然无法想象，这是需要多大勇气和毅力的坚持。我觉得我并没有后悔，但事实上，我觉得我需要遵从我的意念或是她的选择。后来的几天没有见面，而再见面的时候她还是笑着和我拥抱，她和我说，“我要走了。”
我微微地惊讶了一下：“哦？这么快？”


T
然后我们还是散步聊天，走在杉树下窄窄的道路上，我朝楼中一扇窗望过去，那里面透出浅黄色的灯光。
那是我幼时最好的朋友的房间。

但现在已经不是了。
——她成了别人最好的朋友。所有的记忆，似乎永远都消失在她转学离开的瞬间。纵然初中我们又再次来到同一个学校，已不如前。高中我们又再一次分离，并且永远不会再幸运地走在一起。
而我对她所有的怀念，永远都是奶奶家楼下那排高大的水杉和无花果树、牵牛花与指甲花编制的梦中。咿呀的歌声和童稚的愿望是松鼠迷失的洞穴里的果实，它们仍旧是如此甘美。


U
最后的告别仍是潦草的。

她送我回到楼下，她说：“你小心些。”
“那么你也快回去，雨下大了。”
“知道。再见。”
“再见。”我转身走进了楼道口，扭开了门。在沉闷黑暗的楼梯间里，我从楼道的透气窗里去看她背影。我没有去叫她的名字，也没有暗自落泪，只是淡淡地笑了笑又继续走。


V
不断地告别。一年一次的相见。信件。邮件。电话。照片。小说。争执。想念。
这些安静的片段和事物串联了如此遥远而漫长的时空与时光。
它缓慢地前行，虽然缓慢和冗长到我仍偶尔觉得疲惫，至少它不曾停止，并会长久地延续下去。

我知道，她也是这样想的。

W
Pienso en usted mucho.


X
倘若要我最后说些什么。
我想我已说得足够多，或许真正的牵念与我粗拙的文字相比，仍是无法表达。
——宛如是明媚的春光和一片花瓣。


Y
在这些天里，我时常梦到小时候。梦里我还在学校粗糙破旧的礼堂里，紫红色的绸绒布与浅红色的地毯铺就的舞台上，飘飞着五颜六色的气球和丝带，幕布上贴着金黄色的闪光的庆祝六一。
而我就站在舞台边沿的地方，拿着朗诵的诗稿。那是十二岁的她，穿着蓝色的裙子，绑着彩色皮筋的头发，正在一边开心地练习舞蹈动作。她的笑容纯真而甜美，和照片里还是一样的可爱动人。
然后我走到她的身边，在她的耳边说了什么——

Z
“谢谢你来到我身边。”


Fin。

溪蓝

谢谢你来到我身边，这样的时光真的太美好。

血祭sherry

“谢谢你来到我身边。”

这话里，未免让人看见荣光的王冕

Wing

朋友总是一种特别的存在。。真实而又平淡
虽然说没有永恒的存在，但只是想一下而已，如果真的存在永恒的友情……那肯定是美好的事情

怪盗killer

真正的朋友值得我们为他（她）付出一切

Izumiakito

信笺
很容易让我想到光
直到现在都记得很清楚很清楚，小孩子歪歪斜斜自以为还不错的字对上已经初展锋芒的漂亮字体
是铅笔，她喜欢铅笔
一起走过很多很多的路
是早晨，遇见了她可爱的母亲大人，对我们笑
后来再也没走过那天的那条路线，去过一次的热闹公园，几块钱的上海地图上密密麻麻的线直到现在我还是分不清而那个时候的光已经轻车熟路
京城，要在那里度过四年
一些难过和后悔都换不回来了的信笺
我很抱歉，我很感激，感激遇见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