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侦探柯南事务所

标题: 福尔摩斯全集荟萃(私人收藏)已更新完毕 [打印本页]

作者: ~幽兰雪儿~    时间: 2009-2-15 00:19
标题: 福尔摩斯全集荟萃(私人收藏)已更新完毕
福尔摩斯探案全集是雪儿的个人收藏,总共是46本,我会一本一本的发,希望大家喜欢,LX是福尔摩斯最详细的资料,很多哦~雪儿整理了很久的(额,弱弱地问一句,这个有人发过吗?)
公告:已更新完毕,附件rar的等下次有空,雪儿会再来发!

[ 本帖最后由 ~幽兰雪儿~ 于 2009-2-15 01:34 编辑 ]
作者: ~幽兰雪儿~    时间: 2009-2-15 00:20
人物介紹

福爾摩斯是一個具有高度科學頭腦的私家偵探,他是一位理性又博學的英國紳
士,他精通偵探業務所需的多種專長,如化學、心理學、解剖學、數學、外語(法
文、義大利文、德文、拉丁文)等等。另外也善於刀劍,既可搏擊自衛,又可擒兇
捉匪。尤其他那觀察入微的細心和善於邏輯推理的縝密頭腦,一旦發現疑雲,就全
心投入,廢寢忘食地仔細推敲,直到案情水落石出。他高超的破案技巧,常令華生
心服口服,更讓讀者拍案叫絕。
福爾摩斯是一個有血有肉的人物,他腳踏實地地出現在現實生活裡面。他乘
坐大家熟悉的馬車或火車,出沒在11月倫敦的大霧之中,他住在眾所周知的旅
館裡,閱讀《每日電訊報》和其他流行的報紙,與社會上各個階層的人們來往
接觸……使讀者很容易相信他是社會現實中的一員,感到真實難忘。

福爾摩斯具有高超的偵探才能,那是他不斷學習、不斷研究、不斷實踐的
結果。他專門在緊靠大英博物館的貝克街租了間房子,在那裡,他利用一切資
和機會研究有關偵探的經驗和科學,養成了善於思考的習慣,掌握了正確的思
維方法。因此,他所進行的各種偵探合乎邏輯,入情入理;他對各種案件的解
釋和判斷,頭頭是道,使人容易接受並相信。



作家介紹

柯南˙道爾(Arthur Conan Doyle, 1859-1930)


1859年5月22日生於蘇格蘭愛丁堡,排行第三,上有兩位姐姐。自幼即喜愛文學,14歲時已能閱
讀英、法文學作品,詩歌創作上表現傑出,中學時主編校刊。1882年(23歲)畢
業於愛丁堡大學醫學院,開始行醫;1885年取得同校醫學博士學位。
 柯南˙道爾在索思西開業行醫時,不斷向《康希爾》雜誌投稿。他認真閱
讀埃德加‧愛倫‧坡、威爾基‧柯林斯以及加波利奧的作品,深受他們的影
響,不僅思想轉到文學方面,而且也注重偵探的科學。愛丁堡大學醫院裡的
外科醫生約瑟夫‧貝爾為了使講解生動有趣,鼓勵學生像觀察判斷左撇子修
鞋匠或由高原兵團退役的中士那樣,對病人進行精確的觀察和邏輯推理,作
出必要的判斷。柯南道爾受到很大啟發,在腦海裡形成一個故事:一個具有
高度科學頭腦的偵探,遇到一起謀殺案,作案人化裝成車夫……這個故事就
是《血字的研究》的腹稿。經過仔細琢磨,偵探被命名為歇洛克‧福爾摩斯。
 
好站分享

http://www.ylib.com.tw/author/conan/index.htm 介紹柯南道爾生平和福爾摩斯書籍
http://www.sky-era.com/silencer/fems.html 天使書城 ~~ 內含福爾摩斯探案全集
http://members.tripodasia.com.tw/pegasuschild/cn/tour/holmes.htm 福爾摩斯博物館 ~~ 網主參觀福
爾摩斯博物館的經歷
http://www.sherlock-holmes.co.uk/ The Sherlock Holmes Museum of Baker Street
http://www.sherlock-holmes.org/english.htm Sherlock Holmes International

“我们把他视为对我们消灭邪恶和纠正错误的渴望的一种完美表达。他是个超凡之人,给我们这个乏味的世界带来新奇的刺激,给我们偏颇的心灵带来冷静和理智的思考。他是我们失败者的成功榜样,是我们自我禁锢中的勇敢脱生者。”
——“福尔摩斯学”研究专家威廉·巴西古德
福尔摩斯是英国作家柯南道尔笔下的世界著名侦探,是一位惊人的智者。他勇敢机警,具有高超的侦探、分析、推理、判断才能。比如,瞟一眼,他就可以猜出某人的大致经历;关于烟灰,他能够辨识一百四十多种;对各种不同职业人的手形他极为熟悉;就是凭裤管上的几片泥点,也可以判断罪犯作案的行迹……

福尔摩斯侦探故事对人的启发之大,就连爱因斯坦在写《物理学的进化》一书时,
也忍不住用了它来做全书的开头。他从福尔摩斯的侦破过程,说到科学家寻找自然奥秘的一般方法。
人们一定很想知道:福尔摩斯为什么能够在错综复杂的疑案中独具慧眼,出奇制胜呢?他究竟掌握了一些什么知识呢?柯南道尔在《血字的研究》一文中给我们开出了一张怪有意思的简表:
歇洛克-福尔摩斯的学识范围:
1、文学知识——无。
2、哲学知识——无。
3、天文学知识——无。
4、政治学知识——浅薄。
5、植物学知识——不全面,但对于茛蓿剂和鸦片却知之甚详。对毒剂有一般的了解,而对于实用园艺学却一无所知。
6、地质学知识——偏于实用,但也有限。但他一眼就能分辨出不同的土质。他在散步回来后,曾把溅在他的裤子上的泥点给我看,并且能根据泥点的颜色和坚实程度说明是在伦敦什么地方溅上的。
7、化学知识——精深。
8、解剖学知识——准确,但不系统。
9、惊险文学——很广博,他似乎对近一世纪中发生的一切恐怖事都深知底细。
10、提琴拉得很好。
11、善使棍棒,也精于刀剑拳术。
12、关于英国法律方面,他具有充分实用的知识。
从这张简表你可以发现,福尔摩斯的知识是有着它自己的特定结构的。实际上这就是柯南道尔所主张的侦探人才的知识结构。当然,由于受当时科学发展水平的限制,今天看来,它还远非最佳结构,但是,他给我们的重要启发是:
第一,要实现某种功能,必须有相应的某种结构才行。结构不同,功能也会不同。
第二,单有一门知识是不够的,必须有多门知识。知识面要广,是围绕某种目标的广。
第三,在多门知识中,哪些知识应该充分掌握,哪些知识应该达到精深的程度,哪些知识只要略知则可等等,以实现功能的需要为准。
第四,这些知识不像仓库中堆积起来的混合物,而是按一定结构组织起来的化合物。
第五,与实现这些功能无关的知识甚至可以不要。
第六,这些知识并不全是为了工作,有一部分也用于丰富自己的生活,例如拉提琴。
1,福尔摩斯的存在性推论
福尔摩斯的原型,据道尔自己在《真实的福尔摩斯》(The Truth About Sherlock Holmes)中叙述,是根据他的医学院导师Dr. Bell(也就是中国通常翻译的贝尔教授)而来。但是,就是贝尔本人似乎不喜欢这样的说法。我个人也觉得这是道尔在那位真实原型的要求下误导读者。
我觉得歇洛克很可能真实存在于伦敦。当然,这位侦探先生不叫福尔摩斯也不住在贝克街221B,但他大概是道尔爵士的朋友,而且也和歇洛克做类似的“咨询侦探”工作。也就是说,我认为福尔摩斯是来自于真人原型的。他的个性大概不会象福尔摩斯那么鲜明,他的演绎法大概也不会每次都管用,但这个伦敦的天才侦探是存在的。歇洛克最重要的几个案件-四签名,巴斯克威尔的猎犬,血字的研究和冒险史中大部分的案件可能都是这位真实侦探的办案记录。而归来记和新探案中的案件大概有一半以上是柯南道尔虚构的。特别是到了新探案后期的案件,可能都是道尔编造的。这里有两种可能,一是这位真实的侦探去世了,或者他真的象歇洛克后来一样隐退了。而当时柯南道尔和报社签了合同进行连载,不可能中途停笔,所以不得不编造。而冒险史和归来记中少数看上去很糟糕的故事,大概也是因为当时没有好的案件可以写而编造的。

关于这个理论的直接证据的确没有。但是,近年来有许多美国研究者(比如Saul Cohen 的“Notes for an Essay on Holmes and Holmes”)把美国一位也姓福尔摩斯的法官Oliver Wendell Holmes, Jr和大师联系在一起。说他和大师可能是堂兄弟之类之类。
温森特?斯塔瑞特(Vincent Starrett)在他的著名福尔摩斯研究《福尔摩斯的私生活》(The Private Life of Sherlock Holmes )中也提到他曾经在伦敦图书馆里找到作者为亨利?华生(Henry Watson)的医学著作。这与其说是华生那位酗酒的哥哥的作品,不如说华生在纪录福尔摩斯案件的时候使用了约翰(John)这个假名。
另外,垂福尔?豪尔(Trevor Hall )在他的福尔摩斯的大学与学院“Sherlock Holmes's University and College”中居然在相应年份的剑桥三一学院学生名单中查到R?马斯各雷夫(R. Musgrave),这很可能就是福尔摩斯大学同学,马斯格雷夫礼典的委托人雷金纳德?马斯格雷夫(Reginald Musgrave)。
这些似是而非的间接证据,都有不少漏洞。福尔摩斯,华生,马斯格雷夫等等作品中使用的名字,都是很常见的姓氏,同名同姓的可能也不是没有。华生在很多情况下为了照顾到委托人的隐私,又不得不更名改姓。就是在他据实而书的时候,我们也不能完全依赖他那往往含混不清的记性。所以,我们若是像原旨主义者一样相信道尔原著的每一句话,很快就会陷入自相矛盾的境地。这也为福尔摩斯研究增加了很多困难和乐趣。分辨哪些是华生的笔误(或者故意隐瞒),哪些是可以引导我们探知真相的证据,恰恰是福学最具挑战的部分。
有趣的是,很多福尔摩斯研究者,包括著名的希德尼?罗伯特爵士(Sir Sidney Robert), 和全注释版福尔摩斯的作者威廉姆?B?巴瑞格德( William B. Baring-Gould), 温森特?斯塔瑞特(Vincent Starrett)和我最喜欢的垂佛尔?豪尔(Trevor Hall), 在作品开篇,能够理智地意识到自己在研究一个公认的虚构人物。但是,到了作品末尾,都不由自主地把大师当成一个存在的历史人物。这大概是所有福学研究者心中共同的希望吧。
2,福尔摩斯的存在性推论2
我的朋友并不认为福尔摩斯真实存在,但是他认为案件是存在的。身为医生的柯南道尔可能经常以法医的身份协助警方办案,对后者的很多手法都不甚苟同,而在他提出自己的看法时,恐怕时常遭到警官的嘲笑和忽略。所以他把当时警方放弃的疑案攒了一些,用自己提出的所谓演绎法进行分析给出自己的结论。为此,他虚构了一个“咨询侦探”福尔摩斯和医生助手华生,并把这些换过地名人名的案件寄给报社发表。这种说法就可以解释在福尔摩斯探案集中不时流露的对警察的嘲笑。在《血字的研究》收到好评之后,他开始连载。在积攒的案件用完之后,他不得不编造案件。之所以如此推测是因为福尔摩斯故事里的情节有时候太过巧合,缺乏生活中的随机性。所以很有可能是柯南道尔借用当时的案件,自己加入情节改造而成。


3,关于福尔摩斯的历史。
福尔摩斯作为一个人格来研究其实是蛮有趣的。(我建议各位去研读W.H. Baring-Gould的《Sherlock Holmes of Baker Street》这是任何一个Sherlockian都会反复阅读的经典。其次,我推荐Trevor Hall 的《Sherlock Holmes: Ten Literary Studies》。)整个故事中,歇洛克简直如机器一样精确冷酷,一点点似有若无的温情使他的个性变的更复杂。这也是我认为他有原型的主要原因。很多福尔摩斯专家认为他对女性的排斥很可能来自于他幼年和母亲的不愉快(Sir Sidney, Mr. Hall)。当然这种把心理问题都归罪于年幼时与父母之间的问题,是弗洛伊德的典型论调,我并不是很喜欢……不过,值得注意的是麦可罗夫特也在与人交流和异性关系上存在很严重的问题,所以这种心理问题可能的确和他们两个所共有的历史有关-也就是幼年时期的家庭问题。

一个很极端又富于戏剧化的解释认为歇洛克的母亲因为有外遇而被歇洛克的父亲杀死(Hall),而后者因为种种原因而没有受到应有的制裁。所以歇洛克终生讨厌女性,对警察毫无好感,坚持自己的“正义”标准。他所进行的“咨询侦探”几次在警察之前找到凶手,自己扮演法官的角色对后者进行“正义”的审判。当然……这是有点太过戏剧化了,所以我不是很喜欢这个说法。
4,福尔摩斯的心理问题。
福尔摩斯最主要的心理问题是忧郁症,种种迹象都表明他绝对是抑郁狂躁型忧郁症(Bipolar Disorder)患者。这一型的忧郁症患者时而充满精力,可以连续工作几天几夜,极其兴奋,脾气暴躁,感官异常灵敏,;随之尔来的是连续几个星期的低潮期,患者表现乏力,没精神,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可以懒在床上一天不动,厌食……这难道不就是福尔摩斯吗?只要一有案件就可以兴奋的工作,没有案件的时候就懒在家里跟华生发牢骚“伦敦没有具有天赋的罪犯了!”在沮丧到极点的时候甚至需要可卡因来维持生命……对于福尔摩斯来说,注射可卡因是必要的,否则他大概会因为过度沮丧而自杀。但是需要注意的是,大部分抑郁狂躁型忧郁症患者脑部运作方式和精神分裂类似,以分散无连续性的思维为主要症状之一,换言之,他们都不具备逻辑思维的能力。然而,考虑到海明威也是抑郁狂躁型忧郁症患者,同时也是美国大文豪……对这个问题,我需要做更深入的研究。

而且我相信福尔摩斯大概有偏执倾向(Obsessive-Compulsive Disorder),偏执的对象当然就是他心目中的所谓“高于一切的绝对正义”。然而,我并不认为福尔摩斯患有与他的忧郁症同等程度的OCD。毕竟他并没有怀疑周围所有人都是“非正义”的,也并没有用自己的条条框框去限制其他人。所以,他还的OCD 还远没有达到人格障碍的程度,大概只是有些许偏执而已。
然而无论是忧郁症或者偏执都无法解释他对女性的冷淡。这可能的确是来自于他过去发生的事情……大概不太可能是初恋,因为麦可罗夫特也对女性冷淡。
再顺带说说麦可罗夫特,他是典型的自闭症(Schizoid personality disorder)。就他们两个的心理问题来说,对于“母亲外遇-父亲谋杀母亲-父亲逍遥法外”的推论也并非那么虚无缥缈。
5,福尔摩斯和开膛手杰克。
很多人谈论过这个问题……有很多关于这个话题的电影和游戏。一般认为福尔摩斯生于1854年,那么他到1888年,也就是开膛手杰克活动的一年,不过34岁,也就是四签名之前的事情,当时华生应该还和他住在一起。如此重要的案件为什么福尔摩斯探案集里没有写到,甚至连提都没提一句?

如果按照我的解释,福尔摩斯真的存在,那么很可能是福尔摩斯成功的侦破了这个案件,否则开膛手杰克不可能在杀掉5个女人之后就收手。但因为其中涉及敏感人物所以不便透露详情,甚至可能连柯南道尔都不知道具体情况。
按照我朋友的解释,福尔摩斯不存在,但案件是存在的。那么就是柯南道尔也拿这个案子没辙,所以就干脆不提。事实上,柯南道尔在开膛手杰克案发之后,的确提出了自己对凶手身份的推断。只不过他和当时警方的推断是一样的,认为是最后一个牺牲品:玛丽?凯丽的丈夫,为了恐吓惩罚自己的老婆而犯案。这个推论不但和当时的目击证词不符,也不符合开膛手杰克的犯案轨迹。
6,大脑与心。
英国一位在舞台上扮演过福尔摩斯的人说:“歇洛克最恐怖的地方在于他只有大脑没有心,他是完全空的。”我无法同意这种说法,福尔摩斯对案件的精确推断来自于他的大脑,但是对正义与否的判断却来自内心。

7,华生。
福尔摩斯到底是否需要华生?很多人认为是作者柯南道尔,而不是福尔摩斯,真正需要华生。我比较同意这个看法,柯南道尔需要一个叙事者,而福尔摩斯,他大概和他哥哥一样,如果有可能,尽量自闭。但是我的另外一个朋友却不同意,他认为福尔摩斯需要一个叙述的对象,因为叙述是整理思路的最好办法。以下出自《爬行人》的一段话正说明了这种关系:“在他晚年我们的关系是特别的。他是一个受习惯支配的人,他有一些狭隘而根深蒂固的习惯,而我已经成了他的习惯之一。做为一种习惯,我好比他的提琴,板烟丝,陈年老烟斗,旧案索引,以及其他一些不那么体面的习惯。每当他遇到吃力的案子,需要一个在勇气方面他多少可以依靠的同伴时,我的用处就显出来了。但除此以外我还有别的用途。对于他的脑子,我好比是一块磨刀石。我可以刺激他的思维。他愿意在我面前大声整理他的思想。他的话也很难说就是对我讲的,大抵对墙壁讲也是同样可行的,但不管怎么说,一旦养成了对我讲话的习惯,我的表情以及我发出的感叹词之类对他的思考还是有些帮助的。如果说,我头脑的那种一贯的迟钝有时会使他不耐烦,这种烦躁反倒使他的灵感更欢快地迸发出来。在我们的友谊中,这就是我的微不足道的用处。”或者说,福尔摩斯需要一个朋友。如果就故事本身来说,福尔摩斯的确对华生很有好感,曾经多次坚持华生留下来进行委托人面谈,并且把华生从度假中拖出来跟他一起侦破案件。如果抛开柯南道尔不谈,福尔摩斯的确是把华生当成朋友的,这种友谊让歇洛克的无边冷酷中稍微透出了一点人性,同时也让他更迷人了。

8,Jeremy Brett.
他是我认为的最伟大的福尔摩斯扮演者。北京最近出了一套12碟的福尔摩斯连续剧DVD。我记得我很小的时候曾经在电视里看过,对他的迷恋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的。后来我又看过很多福尔摩斯电影,没有一个人超过Jeremy,无论是从外貌的相似或者是演技。Jeremy 后来被认为因为扮演福尔摩斯太过投入而陷入忧郁症,这种说法太过极端,他的忧郁症是因为妻子去世的缘故。
不过Jeremy对福尔摩斯的诠释的确投入了他自己的理解。因为故事中柯南道尔对福尔摩斯的过去基本上没有提及,所以为了让福尔摩斯变的更丰满,他不得不自己想像福尔摩斯的童年大概生活在什么样的地方,有什么样的保姆和家庭教师等等……这样福尔摩斯就由一个简单的形象变成一个有血有肉的人,这也是为什么他扮演的福尔摩斯如此维妙维肖的原因。
(有一种说法是莫利亚蒂教授曾经是歇洛克和麦可罗夫特的家庭教师……)

9,福尔摩斯的星座:
福尔摩斯肯定是摩羯座的!一般来说,摩羯座的男人都是工作狂,而且很少表露自己的感情,因为无法信任所以总是对女人保持距离。他们往往都是完美主义者,什么事情都得自己动手去做才放心。而且摩羯座的男人很多都有周期性的陷入忧郁心情中。这些特征都很符合福尔摩斯的个性。

另外两个可能性是天平座和水瓶座。但这两个风向星座虽然都以聪明,富于逻辑性,思想深刻著称,但由于在人际关系上太过活跃,并不符合福尔摩斯的自闭个性。但是,值得注意的是,福尔摩斯对待他人的冷淡态度很可能是由于后天经历造成的心理障碍,所以,从这个角度来看,天平和水瓶也并非没有可能。
(注:写这篇文章的时候,我还不知道福尔摩斯生于1854年1月6日,所以他当然是摩羯座的。)
10,关于the Woman.
是啊,是啊,我马上就要提起这位伟大的女性了。福尔摩斯心目中永远的“那位女士”。到底有多少位福尔摩斯学者控制不住自己的幻想,在毫无事实基础的情况下让艾琳?艾德勒小姐和福尔摩斯先生喜结良缘?有人说是在福尔摩斯失踪的那四年,有人说是在福尔摩斯退休之后,有人说并没有结婚,只是同居。而关于他们两个的孩子更有长篇累牍,不着边际的各种推测。就连Hall先生也在他的《福尔摩斯十研究》中用最后一章来写这两个人的罗曼史。

说实话,我是一个都不相信。福尔摩斯有可能尊敬艾德勒,就像他可能会尊敬莫里亚蒂教授一样。一种对于旗鼓相当的敌手的尊敬。但是感情?别开玩笑了。我们说的又不是轻浮的亚森罗平。(另外,我超级不喜欢《福尔摩斯大战亚森罗平》)难道福尔摩斯在拥有爱情之后就会更真实吗?
PS:各位好,我是Irregular, 名字当然是取自Baker Street Irregular(贝克街非正规侦察队)。与其说我是个推理迷,不如说我是个福尔摩斯迷。不敢自称是Sherlockian,但一直在努力。推理小说中,我看得最多并不断反复阅读的就是福尔摩斯探案集,其他的也略有涉猎。56个短篇,4个长篇,2篇前言对我来说就像基督徒的圣经一样重要。但是,我却不太喜欢像那些原旨主义者一样毫无选择的相信其中的每一个字,毕竟华生医生的记性实在是不敢恭维。
歇洛克对我来说是真实存在的。先送上这篇文章作为见面礼,很早以前写的了。那时候我对福尔摩斯的了解还很浅薄,当然写出来的东西也禁不起推敲。但是,也算是我研究福尔摩斯的开始,不到之处,还请各位多多指出。
福迷不看后悔一辈子的网址大全(共47个网址)![精品]
简体中文
福尔摩斯博物馆(中文版)
http://www.sherlock-holmes.co.uk/chinese/index.htm
福尔摩斯探案全集
http://www.mypcera.com/book/zheng/foreign/kenandaoer/index.html
福尔摩斯中文俱乐部http://star.sina.com.cn/fc/sherlock/
高峰期速度较慢
http://ebook99.myetang.com/lx_ztxy_fems.htm
探案全集的中文下载
http://twosh.nease.net
桃子和小猎狗的网站是最早为JB和福尔摩斯架设的中文站
有关于福尔摩斯的问题
http://pls.hkcampus.net/~pls-lib/holmes.htm#问题大挑战
你是福尔摩斯迷吗?
关于福尔摩斯的推理游戏大陆比较常见的是《玫瑰纹身》《福尔摩斯探案》《福尔摩斯和失落的文件》以及《福尔摩斯和开膛手杰克》
《福尔摩斯探案》http://game.163.com/template/A_Z0601/F.html
《玫瑰纹身》下载http://www.cx.yn.cninfo.net/game/sort.asp?typeid=5
《玫瑰纹身》全攻略 http://www.tianzhengroup.com/pcfan/game/breach/gl/m/html/
hzp2001091901.htm
《福尔摩斯和开膛手杰克》的攻略
http://www.gamejoy.net/hints/hinthtml/fmskts.txt.html
《福尔摩斯和失落的文件(中文版)》下载
http://www1.gameforever.com/oldgames/west/holmes.htm
英文
THE SHERLOCK HOLMES MUSEUM http://www.sherlock-holmes.co.uk/
书中人物福尔摩斯和华生医生1881-1904年曾居住过的贝克街221B寓所现在做为博物馆开放给公众参观。室内陈设基本保留了维夺利亚女王时代 的原貌,是英国政府建筑文化遗产之一。福迷不可不去的地方。网站中有福尔摩斯全部的作品,他的传记和书房的全景图像。新增中文版
The Sherlock Holmes Society of London
http://www.sherlock-holmes.org.uk/
1951年建立的网站,是研究福尔摩斯和柯南道尔的学术性协会。有定期发行的杂志,举办各种写作和研究活动,成员遍及世界。

Sherlock Holmes' Top Sites
http://www.ytown.com/holmeshome/
出售有关福尔摩斯的书籍和纪念品,还举办网友的写作竞赛
http://www.sherlock-holmes.org/english.htm
英文站点资源,提供几十个链接并进行了详细分类
Camden House
http://www.geocities.com/~soucek/main.htm
收录福尔摩斯的所有故事,并有多位画家不同风格的插图可以欣赏
http://www.investigation.com/sherlockfiles/kessler.htm
看看你对福尔摩斯了解多少
http://members.tripod.com/~msherman/holmes.html
有多幅图片和对柯南道尔的介绍。
Sherlock Holmes Episode Guide
http://charon.ucsd.edu/kli/HolmesEG/
关于Granada那套有名的福尔摩斯剧集的介绍,还有《福尔摩斯的秘密》一剧的部分脚本及其它影视信息
The Sherlockian Connection
http://www.bcpl.lib.md.us/~lmoskowi/holmes.html
有关福尔摩斯的资料非常丰富的网站,可链接到65个相关网页。此站将福尔摩斯的话分门别类的整理出来,关于爱情、对华生的看法、对法律和罪犯的关系以及对自己的分析都摘录出来。

Sherlock Holmes Memorabilia Company
http://www.sh-memorabilia.co.uk/index.html
为英国伦敦贝克街上的一家出售福尔摩斯相关产品的公司,产品从雕像、烟斗、书籍到钥匙链和卡片,楼上还有一个关于饰演福尔摩斯的JeremyBrett的展室。此外网站还提供迷题和侦探游戏。
A Sherlock Holmes Occasion
http://www.asherlockholmes.com/
各种侦探问题,答对有奖喔
Sherlock Holmes on the Web -Yoxley Old Place
http://www.geocities.com/~sherlockian/
拥有非常丰富的有关福尔摩斯和柯南道尔的网络资源
Memoirs of a Sherlockian Freak
http://www.geocities.com/TelevisionCity/Set/4223/sherlock.htm
漫画福尔摩斯
The Doge of St.Louis' Domain
http://www.inlink.com/~thedoge/#holmes
有作品年表和一些研究结果
The Sherlock Holmes Society of Buffalo
http://www.buffalobiz.com/sherlockholmes.htm
The Arthur Conan Doyle Society
http://www.ash-tree.bc.ca/acdsocy.html
柯南道尔网站,介绍他的生平和作品,并有研究杂志
he Valley of Fear
http://w3.one.net/~dmoore/
详细介绍柯南道尔
Cariber Comics-Sherlock Holmes
http://www.calibercomics.com/Checkout4Pro/sherlock.htm
有珍贵丰富的内容,值得一看
221B Baker Street.com
http://welcome.to/221bbakerstreet
书中人物介绍,还有影视和广播剧的有关资料
Cleodhna's Sherlock Holmes Resource Page
http://bigsun.wbs.net/homepages/s/t/r/strangechilde/holmespage.html
介绍福尔摩斯故事发生的时代-维多利亚时期的风貌
DVD游戏站http://www.consulting-detective.com/main.html
动画片介绍http://www.tribtv.com/sherlockholmes.shtml
福尔摩斯在21世纪复活,并且返老还童了,这一次又有什么大案等着他?
日文
The Adventure of Sherlock Holmes
http://www.pu-toyama.ac.jp/~miyu/Holmes/
有多种语言版本,包括福尔摩斯的全部故事
221B Baker Street—The House of Mrs.Hudson
http://www02.so-net.ne.jp/~hirata-m/holmes/holmes.html#shohyou
日文全集和各地博物馆的照片
Sherlock Holmes
http://member.nifty.ne.jp/holmes/
有多幅照片,可以看到伦敦贝克街的景象还有福尔摩斯博物馆的图片
Three Pipe Problem
http://www.page.sannet.ne.jp/mnagano/
可以研究“跳舞小人“的地方
Holmes and Philosophy of Science
http://www.bun.kyoto-u.ac.jp/~suchii/holmes_1.html
对福尔摩斯的逻辑思考方式进行研究的网站
To Northern Land
http://www.netpassport.or.jp/~whgotou/Holmes-j.htm
作品的背景资料和创作年表
其它语言
http://www.baker-street.org/
有特色的法文推理站
LES EVADES DE DARTMOOR
http://www.sherlock-holmes.org/dartmoor/
GUYCLAIR
http://www.bilboscenes.be/cafe-des-artistes/guyclair.htm
法国网站,收录福尔摩斯的漫画
Arthur Conan Doyle
http://www.see.it/holmes/
意大利文网站,其中有两部福尔摩斯影片的部分内容下载
Danish Baker Street Irregulars
http://www.sherlockiana.net/shklub/index_en.html
丹麦的福迷网站,有全部故事、各种协会活动和会员的文章。
EL Sherlock Latino
http://www.ctv.es/USERS/aertsen/home.html
西班牙网站,提供作品和相关链接
福尔摩斯最好的饰演者之一JremyBrett的网站
中文
http://readtime.nease.net/detective%20fans/jb1.htm
特刊
英文
http://www.brettish.com/
非常专业的网站,包括丰富的资料和照片,是目前关于JB的资料最全的英文站
http://groups.msn.com/JeremyBrettTheDefinitiveSherlockHolmes/
sherlockholmesphotos.msnw?action=ShowPhoto&PhotoID=217&pgmarket=en-ca
有很多照片,都是网友长期搜集的


福尔摩斯简介
在世界文学史上,福尔摩斯的形象独一无二。这个清瘦的高个子苏格兰人,身披大氅,嘴衔烟斗,鹰鼻而目光锐利,手执司迪克,行动敏捷。他要么出现在伦敦的码头或英格兰乡下夜雾笼罩的古堡,要么就在贝克街的寓所做化学实验或拉小提琴自娱。他的推力能力和破案能力高强,不仅是苏格兰的警探们甘拜下风,整个欧洲和北美洲的罪犯更对他闻风丧胆。在他身边永远是忠心耿耿的华生医生,所有福尔摩斯探案故事,都是由华生叙述的。
福尔摩斯从“出生”以来,就一直被读者当做活生生的人物。他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意即作为一个“人”,他的基本履历如何?柯南道尔从来没有为读者完整地交待过。但是,福尔摩斯的研究专家从这位大侦探的所有故事中梳理出他的生平:出生于1854年,具体日期不详;双亲亦不详,应是并不富裕的普通人家;有一兄麦克罗夫,麦智商极高,唯不爱动,福尔摩斯对之极为敬重;祖母是法国人,她的父母均为画家,故福尔摩斯继承了这种艺术家的气质,他的侦探才能或许是这种才能的异化。
福尔摩斯曾经在贵族式的私立公学读书。他在牛津或剑桥大学学习,专攻化学,不喜欢交际,也不热衷一般的运动,但精于击剑和拳击。
大学第一年,他19岁,受同学之父的影响,决心以侦探为业。毕业前,其分析和推力能力已经开始在同学中出名。1875年大学毕业,两年后在伦敦大英博物馆附近的蒙塔古街开设侦探事务所,接办由同学介绍的案件。25岁时,由于破马斯格雷夫典礼案而崭露头角。1877年认识华生,并合租贝克街221号B寓所。福尔摩斯向苏格兰场的雷斯垂德和葛莱森介绍华生,此二人在福尔摩斯坦案中经常出现,福尔摩斯虽然调侃这些官方的警探,但又总是将破案归功于他们。此后华生即作为福尔摩斯的排档和传记作者出现。
1889年福尔摩斯35岁时,华生与《四签名》中的摩斯坦小姐结婚,随即搬离贝克街,但仍与福尔摩斯保持密切联系。1891年,俩人一同在欧洲大陆漫游,在瑞士的莱 辛**瀑布与伦敦罪恶大王莫里亚克教授搏斗。柯南道尔本来是以此作为福尔摩斯的终结,不料小说发表后,引起读者的强烈抗议。伦敦金融界人士则神情黯然,在帽子上扎黑纱以示哀悼。各地来信纷纷要求“福尔摩斯不能死”。柯南道尔被迫让福尔摩斯“复活”。这也是文学史上的佳话。
福尔摩斯为躲避莫里亚克余党的纠缠,乃埋名隐姓浪游海外,足迹所至,包括中国的西藏、阿拉伯半岛和苏丹,后来又到法国南部研究化学。1894年,福尔摩斯40岁时重出江湖,此时华生已与妻子离别(可能是妻子去世),回到贝克街寓所。此后福尔摩斯的事业又出现了新的高潮,迭破大案奇案,名声远播欧洲大陆和北美。
1904年福尔摩斯50岁,退休隐居苏塞克思丘陵地带,享受田园生活,并以养蜂为娱。与华生偶有往来,共度周末。1912年第一次世界大战前夕,58岁的福尔摩斯由于首相的力邀而再次出马,在美国和爱尔兰展开调查,破获德国间谍案。1914年再次退休,著有《养蜂实用手册》。此后不知所踪,“卒年”不详。
福尔摩斯不近女色,终生未娶。他似乎不喜欢女性,然而波希米亚案中的爱琳·艾德勒,却以其高雅的气质和无比的机敏赢得了福尔摩斯的赞赏,神探心中甚至生出了某种爱慕之情。这个细节,使福尔摩斯的形象增加了人性的光辉。他总是以一个英国绅士的形象出现,尽管他一度有毒瘾。
福尔摩斯的探案故事,在世界上读者之多,以及对后来的侦探小说影响之大,前无古人,大概也后无来者。

作者: ~幽兰雪儿~    时间: 2009-2-15 00:23
福尔摩斯探案之 巴斯克维尔的猎犬

·[英]柯南道尔 著 倏萤 译·

第一章 歇洛克·福尔摩斯先生

    歇洛克·福尔摩斯先生坐在桌旁早餐,他除了时常彻夜不眠之外,早晨总是起得很晚
的。我站在壁炉前的小地毯上,拿起了昨晚那位客人遗忘的手杖。这是一根很精致而又沉重
的手杖,顶端有个疙疸;这种木料产于槟榔屿,名叫槟榔子木。紧挨顶端的下面是一圈很宽
的银箍,宽度约有一英寸。上刻“送给皇家外科医学院学士杰姆士·摩梯末,
C.C.H.的朋友们赠”,还刻有“一八八四年”。这不过是一根旧式的私人医生所常用
的那种既庄重、坚固而又实用的手杖。
    “啊,华生,你对它的看法怎么样?”
    福尔摩斯正背对着我坐在那里,我原以为我摆弄手杖的事并没有叫他发觉呢。
    “你怎么知道我在干什么呢?我想你的后脑勺儿上一定长了眼睛了吧。”
    “至少我的眼前放着一把擦得很亮的镀银咖啡壶。”他说,“可是,华生,告诉我,你
对咱们这位客人的手杖怎样看呢?
    遗憾的是咱们没有遇到他,对他此来的目的也一无所知,因此,这件意外的纪念品就变
得更重要了。在你把它仔细地察看过以后,把这个人给我形容一番吧。”
    “我想,”我尽量沿用着我这位伙伴的推理方法说,“从认识他的人们送给他这件用来
表示敬意的纪念品来看,摩梯末医生是一位功成名就、年岁较大的医学界人士,并且很受人
尊敬。”
    “好哇!”福尔摩斯说:“好极了!”
    “我还认为,他很可能是一位在乡村行医的医生,出诊时多半是步行的。”
    “为什么呢?”
    “因为这根手杖原来虽很漂亮,可是,已经磕碰得很厉害了,很难想象一位在城里行医
的医生还肯拿着它。下端所装的厚铁包头已经磨损得很厉害了,因此,显然他曾用它走过很
多的路。”
    “完全正确!”福尔摩斯说。
    “还有,那上面刻着‘C.C.H.的朋友们’,据我猜想,所指的大概是个猎人会
[因为猎人(Hunter)一词的头一个字母是H,所以华生推想C.C.H.可能是个
什么猎人会组织名称的缩写字。——译者注];他可能曾经给当地的这个猎人会的会员们作
过一些外科治疗,因此,他们才送了他这件小礼物表示酬谢。”
    “华生,你真是大有长进了,”福尔摩斯一面说着,一面把椅子向后推了推,并点了支
纸烟,“我不能不说,在你热心地为我那些微小的成就所作的一切记载里面,你已经习惯于
低估自己的能力了。也许你本身并不能发光,但是,你是光的传导者。有些人本身没有天
才,可是有着可观的激发天才的力量。我承认,亲爱的伙伴,我真是太感激你了。”
    他以前从来没有讲过这么多的话,不可否认,他的话给了我极大的快乐。因为过去他对
于我对他的钦佩和企图将他的推理方法公诸于众所作的努力,常是报以漠然视之的态度,这
样很伤我的自尊心。而现在我居然也能掌握了他的方法,并且实际应用起来,还得到了他的
赞许,想起这点我就感到很骄傲。现在他从我手中把手杖拿了过去,用眼睛审视了几分钟,
然后带着一副很感兴趣的神情放下了纸烟,把手杖拿到窗前又用放大镜仔细察看起来。
    “虽很简单,但还有趣,”他说着就重新在他所最喜欢的那只长椅的一端坐下了,“手
杖上确实有一两处能够说明问题。它给我们的推论提供了根据。”
    “我还漏掉了什么东西吗?”我有些自负地问道,“我相信我没有把重大的地方忽略
掉。”
    “亲爱的华生,恐怕你的结论大部分都是错误的呢!坦白地说吧,当我说你激发了我的
时候,我的意思是说:在我指出你谬误之处的同时,往往就把我引向了真理。但并不是说这
一次你完全错误了。那个人肯定是一位在乡村行医的医生,而且他确是常常步行的。”
    “那么说,我的猜测就是对的了。”
    “也只是到这个程度而已。”
    “但是,那就是全部事实了。”
    “不,不,亲爱的华生,并非全部——决不是全部。譬如说,我倒愿意提出,送给这位
医生的这件礼物,与其说是来自猎人会,倒不如说是来自一家医院;由于两个字头
‘C.C.’是放在‘医院’一词(在英文中,医院一词的字头也是H)之前的。因此,很
自然的使人想起了CharingCross这两个字来。”
    “也许是你对了。”
    “很可能是这样的。如果咱们拿这一点当作有效的假设的话,那我们就又有了一个新的
根据了。由这个根据出发,就能对这位未知的来客进行描绘了。”
    “好吧!假设‘C.C.H.’所指的就是查林十字医院,那么我们究竟能得出什么进
一步的结论呢?”
    “难道就没有一点能够说明问题的地方了吗?既然懂得了我的方法,那么就应用吧!”
    “我只能想出一个明显的结论来,那个人在下乡之前曾在城里行过医。”
    “我想咱们可以大胆地比这更前进一步,从这样的角度来看,最可能是在什么样的情况
下,才会发生这样的赠礼的行动呢?在什么时候,他的朋友们才会联合起来向他表示他们的
好意呢?显然是在摩梯末为了自行开业而离开医院的时候。
    我们知道有过一次赠礼的事;我们相信他曾从一家城市医院转到乡村去行医。那么咱们
下结论,说这礼物是在这个转换的当儿送的不算过分吧。”
    “看来当然是可能的。”
    “现在,你可以看得出来,他不会是主要医师,因为只有当一个人在伦敦行医已有了相
当名望的时候,才能据有这样的地位,而这样的一个人就不会迁往乡村去了。那么,他究竟
是个做什么的呢?如果说他是在医院里工作而又不算在主要医师之列,那么他就只可能是个
住院外科医生或者是住院内科医生——地位稍稍高于医学院最高年级的学生;而他是在五年
以前离开的——日期是刻在手杖上的,因此你的那位严肃的、中年的医生就化为乌有了。亲
爱的华生,可是这里出现了一位青年人,不到三十岁,和蔼可亲、安于现状、马马虎虎,他
还有一只心爱的狗,我可以大略地把它形容成比狸犬大,比獒犬小。”
    我不相信地笑了起来。歇洛克·福尔摩斯向后靠在长椅上,向天花板上吐着飘荡不定的
小烟圈。
    “至于后一部份,我无法检查你是否正确,”我说,“但是要想找出几个有关他的年龄
和履历的特点来,至少是不怎么困难的。”我从我那小小的放医学书籍的书架上拿下一本医
药手册来,翻到人名栏的地方。里面有好几个姓摩梯末的,但只有一个可能是我们的来客。
我高声地读出了这段记载:
    “杰姆士·摩梯末,一八八二年毕业于皇家外科医学院,德文郡达特沼地格林盆人。一
八八二至一八八四年在查林十字医院任住院外科医生。因著文《疾病是否隔代遗传》而获得
杰克逊比较病理学奖金。瑞典病理学协会通讯会员。曾著有《几种隔代遗传的畸形症》(载
于一八八二年的《柳叶刀》),[《柳叶刀》(原文为Lance)是英国的一种医学杂
志,至今仍继续出版。——译者注]《我们在前进吗?》(载于一八八三年三月份的《心理
学报》)。曾任格林盆、索斯利和高冢村等教区的医务官。”
    “并没有提到那个本地的猎人会啊,华生!”福尔摩斯带着嘲弄的微笑说,“正象你所
说的观察结果一样,他不过是个乡村医生;我觉得我的推论是很正确的了。至于那些形容
词,如果我记得不错的话,我说过‘和蔼可亲、安于现状和马马虎虎’。根据我的经验,在
这个世界里只有待人亲切的人才会收到纪念品;只有不贪功名的人才会放弃伦敦的生涯而跑
到乡村去;只有马马虎虎的人才会在你的屋里等了一小时以后不留下自己的名片,反而留下
自己的手杖。”
    “那狗呢?”
    “经常是叼着这根手杖跟在它主人的后面。由于这根木杖很重,狗不得不紧紧地叼着它
的中央,因此,它的牙印就能看得很清楚了。从这些牙印间的空隙看来,我以为这只狗的下
巴要比狸犬下巴宽,而比獒犬下巴窄。它可能是……对了,它一定是一只卷毛的长耳獚
犬。”
    他站了起来,一面说着一面在屋里来回地走着。他在向楼外突出的窗台前站住了。他的
语调里充满了自信,引得我抬起头来,以惊奇的眼光望着他。
    “亲爱的伙伴,对这一点,你怎么能这样地肯定呢?”
    “原因很简单,我现在已经看到那只狗正在咱们大门口的台阶上,而且它主人按铃的声
音也传了上来。不要动,我恳求你,华生。他是你的同行兄弟,你在场对我也许会有帮助。
    华生,现在真是命运之中最富戏剧性的时刻了,你听得到楼梯上的脚步声了吧,他正在
走进你的生活;可是,你竟不知道是祸是福。这位医学界的人物,杰姆士·摩梯末医生要向
犯罪问题专家歇洛克·福尔摩斯请教些什么呢?请进!”
    这位客人的外表,对我来说真是值得惊奇的事,因为我先前预料的是一位典型的乡村医
生,而他却是一个又高又瘦的人,长长的鼻子象只鸟嘴,突出在一双敏锐而呈灰色的眼睛之
间,两眼相距很近,在一副金边眼镜的后面炯炯发光。他穿的是他这一行人常爱穿的衣服,
可是相当落拓,因为他的外衣已经脏了,裤子也已磨损。虽然还年轻,可是长长的后背已经
弯曲了,他在走路的时候头向前探着,并具有贵族般的慈祥风度。他一进来,眼光马上就落
在福尔摩斯拿着的手杖上了,他欢呼一声就向他跑了过去。“我太高兴了!”他说道,“我
不能肯定究竟是把它忘在这里了呢?还是忘在轮船公司里了。我宁可失去整个世界,也不愿
失去这根手杖。”
    “我想它是件礼物吧。”福尔摩斯说。
    “是的,先生。”
    “是查林十字医院送的吗?”
    “是那里的两个朋友在我结婚时送的。”
    “唉呀!天哪,真糟糕!”福尔摩斯摇着头说。
    摩梯末医生透过眼镜稍显惊异地眨了眨眼。
    “为什么糟糕?”
    “因为您已经打乱了我们的几个小小的推论。您说是在结婚的时候,是吗?”
    “是的,先生,我一结婚就离开了医院,也放弃了成为顾问医生[顾问医生为医生中之
地位最高者。顾问医生停止一般医疗工作而专门协助诊断治疗一般医生难以诊治之疑难病
症。——译者注]的全部希望。可是,为了能建立起自己的家庭来,这样做是完全必要
的。”
    “啊哈!我们总算还没有弄错。”福尔摩斯说道,“嗯,杰姆士·摩梯末博士……”
    “您称我先生好了,我是个卑微的皇家外科医学院的学生。”
    “而且显而易见,还是个思想精密的人。”
    “一个对科学略知一二的人,福尔摩斯先生;一个在广大的未知的海洋岸边拣贝壳的
人。我想我是在对歇洛克·福尔摩斯先生讲话,而不是……”
    “不,这是我的朋友华生医生。”
    “很高兴能见到您,先生。我曾听到人家把您和您朋友的名字相提并论。您使我很感兴
趣,福尔摩斯先生。我真想不到会看见这样长长的头颅或是这种深深陷入的眼窝。您不反对
我用手指沿着您的头顶骨缝摸一摸吧,先生?在没有得到您这具头骨的实物以前,如果按照
您的头骨做成模型,对任何人类学博物馆说来都会是一件出色的标本。我并不想招人讨厌,
可是我承认,我真是羡慕您的头骨。”
    歇洛克·福尔摩斯用手势请我们的陌生客人在椅子上坐下。“先生,我看得出来,您和
我一样,是个很热心于思考本行问题的人,如同我对我的本行一样。”他说道,“我从您的
食指上能看出来您是自己卷烟抽的;不必犹豫了,请点一支吧。”
    那人拿出了卷烟纸和烟草,在手中以惊人的熟练手法卷成了一支。他那长长的手指抖动
着,好象昆虫的触须一样。
    福尔摩斯很平静,可是他那迅速地转来转去的眼珠使我看出,他已对我们这位怪异的客
人发生了兴趣。
    “我认为,先生,”他终于说起话来了,“您昨晚赏光来访,今天又来,恐怕不仅仅是
为了研究我的头颅吧?”
    “不,先生,不是的,虽然我也很高兴有机会这样做。我所以来找您,福尔摩斯先生,
是因为我知道我自己是个缺乏实际经验的人,而且我忽然遇到了一件最为严重而又极为特殊
的问题。由于我确知您是欧洲第二位最高明的专家……”
    “喝,先生!请问,荣幸地站在第一位的是谁呢?”福尔摩斯有些刻薄地问道。
    “对于一个具有精确的科学头脑的人来说,贝蒂荣先生办案的手法总是具有很强的吸引
力的。”
    “那么您去找他商讨不是更好吗?”
    “先生,我是说,就具有精确的科学头脑的人说来。可是,就对事物的实际经验说来,
众所共知的,您是独一无二的了。东西
    我相信,先生,我并没有在无意之中……”
    “不过稍微有一点罢了,”福尔摩斯说道,“我想,摩梯末医生,最好请您立刻把要求
我协助的问题明白地告诉我吧。”

第二章 巴斯克维尔的灾祸

    “我口袋里有一篇手稿,”杰姆士·摩梯末医生说道。
    “在您进屋时我就看出来了,”福尔摩斯说。
    “是一张旧手稿。”
    “是十八世纪初期的,否则就是假造的了。”
    “您怎么知道的呢,先生?”
    “在您说话的时候,我看到那手稿一直露着一两英寸的光景。如果一位专家不能把一份
文件的时期估计得相差不出十年左右的话,那他就真是一位差劲儿的蹩脚专家了。可能您已
经读过了我写的那篇关于这问题的小论吧。据我判断,这篇手稿是在一七三○年写成的。”
    “确切的年代是一七四二年。”摩梯末医生从胸前的口袋里把它掏了出来,“这份祖传
的家书,是查尔兹·巴斯克维尔爵士交托给我的,三个月前他忽遭惨死,在德文郡引起了很
大的惊恐。可以说,我是他的朋友,同时又是他的医生。他是个意志坚强的人,先生,很敏
锐,经验丰富,并和我一样地讲求实际。他把这份文件看得很认真,他心里早已准备接受这
样的结局了;而结果,他竟真的得到了这样的结局。”
    福尔摩斯接过了手稿,把它平铺在膝头上。
    “华生,你注意看,长S和短S的换用,这就是使我能确定年代的几个特点之一。”
    我凑在他的肩后看着那张黄纸和退了色的字迹。顶上写着“巴斯克维尔庄园”,再下面
就是潦草的数字“1742”。
    “看来好象是一篇什么记载似的。”
    “对了,是关于一件在巴斯克维尔家流传的传说。”
    “不过我想您来找我恐怕是为了当前的和更有实际意义的事情吧?”
    “是近在眼前的事,这是一件最为现实和急迫的事了,必须在二十四小时之内做出决
定。不过这份手稿很短,而且与这件事有着密切联系。如果您允许的话,我就把它读给您
听。”
    福尔摩斯靠在椅背上,两手的指尖对顶在一起,闭上了眼睛,显出一副听其自然的神
情。摩梯末将手稿拿向亮处,以高亢而嘶哑的声音朗读着下面的奇特而古老的故事:
    “关于巴斯克维尔的猎犬一事有过很多的说法,我所以要写下来是因为我相信确曾发生
过象我所写的这样的事。我是修果·巴斯克维尔的直系后代,这件事是我从我父亲那里听来
的,而我父亲又是直接听我祖父说的。儿子们,但愿你们相信,公正的神明能够惩罚那些有
罪的人,但是只要他们能祈祷悔过,无论犯了多么深重的罪,也都能得到宽恕。你们知道了
这件事,也不用因为前辈们所得的恶果而恐惧,只要自己将来谨慎就可以了,以免咱们这家
族过去所尝到的深重的痛苦重新落在咱们这些败落的后代身上。
    “据说是在大叛乱时期[指英国1642—1660年的内战而言。——译者注](我
真心地向你们推荐,应该读一读博学的克莱仑顿男爵所写的历史),这所巴斯克维尔大厦本
为修果·巴斯克维尔所占用,无可否认,他是个最卑俗粗野、最目无上帝的人了。事实上,
如果只是这一点的话,乡邻本是可以原谅他的,因为在这一地区圣教从来就没有兴旺过。他
的天性狂妄、残忍,在西部已是家喻户晓了。这位修果先生偶然地爱上了(如果还能用这样
纯洁的字眼称呼他那卑鄙的情欲的话)在巴斯克维尔庄园附近种着几亩地的一个庄稼人的女
儿。可是这位少女一向有着谨言慎行的好名声,当然要躲着他了,何况她还惧怕他的恶名。
后来有一次,在米可摩斯节[基督教纪念圣徒麦可(St.Michael)的节日(每年
9月29日)。——译者注]那天,这位修果先生知道她的父兄俩都出门去了,就和五六个
游手好闲的下流朋友一起,偷偷地到她家去把这个姑娘抢了回来。他们把她弄进了庄园,关
在楼上的一间小屋子里,修果就和朋友们围坐狂欢痛饮起来,他们在夜里是常常这样干的。
这时,楼上的那位可怜的姑娘听到了楼下狂歌乱吼和那些不堪入耳的脏字,已是惊恐万分不
知所措了。有人说,修果·巴斯克维尔酒醉时所说的那些话,不管是谁,即使是重说一遍都
可能会遭到天谴。最后,她在恐惧已极的情况之下竟干出来一桩就连最勇敢和最狡黠的人都
会为之咋舌的事来。
    她从窗口出来,攀缘着至今仍爬满南墙的蔓藤由房檐下面一直爬了下来,然后就穿过沼
地直往家里跑去了,庄园离她家约有九英里的样子。
    “过了一会儿,修果离开了客人,带着食物和酒——说不定还有更糟糕的东西呢——就
去找被他掳来的那个姑娘去了,可是竟发现笼中之鸟已经逃走了。随后,他就象中了魔似地
冲下楼来,一到饭厅就跳上了大餐桌,眼前的东西,不管是酒瓶还是木盘全都被他踢飞了。
他在朋友面前大嚷大闹着说:只要当晚他能追上那丫头,他愿把肉体和灵魂全都献给恶魔任
其摆布。当那些纵酒狂饮的浪子们被他的暴怒吓得目瞪口呆的时候,有一个特别凶恶的家伙
——也许是因为他比别人喝得更醉——大叫着说应当把猎狗都放出去追她。修果听他一说就
跑了出去,高呼马夫牵马备鞍并把犬舍里的狗全都放出来,把那少女丢下的头巾给那些猎狗
闻了闻就把它们一窝蜂地轰了出去,这些狗在一片狂吠声中往被月光照耀着的沼地上狂奔而
去。
    “这些浪子们目瞪口呆地站着,不知道这样匆匆忙忙地搞了半天究竟是怎么回事。过了
一会儿他们才弄明白了到沼地里去要干什么,接着又都大喊大叫起来了,有的人喊着要带手
枪,有的人找自己的马,有的人甚至还想再带一瓶酒。最后,他们那疯狂的头脑终于恢复了
一点理智,十三个人全体上马追了下去。头顶上的月亮清清楚楚地照着他们,他们彼此紧靠
一起顺着那少女返家的必经之途疾驰而去。
    “在他们跑了一二英里路的时候,遇到了一个沼地里的牧人,他们大喊着问他看到了他
们所追捕的人没有。据说那牧人当时被吓得简直都说不出话来了,后来,他终于说他确实看
到了那个可怜的少女,后面还有一群追索着她的猎狗。‘我看到的还不止这些呢,’他说
道,‘修果·巴斯克维尔也骑着他那黑马从这里过去了,还有一只魔鬼似的大猎狗一声不响
地跟在他的后面。上帝啊,可别让那样的狗跟在我的后面!’那些醉鬼老爷们骂了那牧人一
顿就又骑着马赶了下去。可是不久他们就被吓得浑身发冷了。因为他们听到沼地里传来了马
跑的声音,随后就看到了那匹黑马,嘴里流着白沫跑了过去,鞍上无人,缰绳拖在地上。从
那时起那些浪子们就都挤到了一起,因为他们已经感到万分恐怖了,可是他们总还是在沼地
里前进着。如果他们只是一个人走在那里的话,无疑地早就会拨转马头跑回去了。他们就这
样慢慢地骑着前进,最后终于赶上了那群猎狗。这些狗虽然都是以骁勇和优种出名的,可是
这时竟也挤在沼地里的一条深沟的尽头处,竞相哀鸣起来,有些只已经逃之夭夭了,有些则
颈毛直竖,两眼直瞪瞪地向前面一条窄窄的小沟里望着。
    “这帮人勒住了马,可以猜想得到,他们现在已比出发的时候清醒得多了。其中大多数
已经不想再前进了,可是有三个胆子最大的——也许是醉得最厉害的——继续策马向山沟走
了下去。前面出现了一片宽阔的平地,中间立着两根大石柱——至今还可以看到——是古时
不知是谁立起来的。月光把那块空地照得很亮,那因惊恐和疲惫而死的少女就躺在那块空地
的中央。可是使这三个胆大包天的酒鬼毛骨悚然的既不是少女的尸体,也不是躺在她近旁的
修果·巴斯克维尔的尸体,而是站在修果身旁撕扯着他喉咙的那个可怕的东西,一只既大又
黑的畜生,样子象一只猎狗,可是谁也没见过这样大的猎狗。正当他们看着那家伙撕扯修
果·巴斯克维尔的喉咙的时候,它把闪亮的眼睛和直流口涎的大嘴向他们转了过来。三个人
一看就吓得大叫起来,赶忙拨转马头逃命去了,甚至在穿过沼地的时候还惊呼不已。据说其
中的一个因为看到了那家伙当晚就吓死了,另外两个也落得个终身精神失常。
    “我的儿子们啊,这就是那只猎狗的传说的来历,据说从那时起那只狗就一直可怕地骚
扰着咱们的家族。我所以要把它写下来,还因为我觉得:随便听到的东西和猜测的东西要比
知道得清清楚楚的东西可怕得多。不可否认,在咱家的人里,有许多都是未得善终的,死得
突然、凄惨而又神秘。但愿能得上帝无边慈爱的庇护,不致降罚于我等三代以至四代唯圣经
是听的人们。我的儿子们,我借上帝之名命令你们,并且劝你们要多加小心,千万要避免在
黑夜降临、罪恶势力嚣张的时候走过沼地。
    “〔这是修果·巴斯克维尔[此修果·巴斯克维尔为这篇家书开头所提到之修果·巴斯
克维尔之同名后代。——译者注]留给两个儿子罗杰和约翰的家书,并敦嘱二人万勿将此事
告知其姊伊莉莎白。〕”
    摩梯末医生读完了这篇怪异的记载之后就把眼镜推上了前额,直望着歇洛克·福尔摩
斯。福尔摩斯打完呵欠就把烟头扔进了炉火。
    “嗯?”他说。
    “您不觉得很有趣味吗?”
    “对一个搜集神话的人来说,是很有趣味的。”
    摩梯末医生从衣袋里掏出来一张折叠着的报纸。
    “福尔摩斯先生,现在我要告诉您一件发生时间较近的事。这是一张今年五月十四日的
《德文郡纪事报》。是一篇有关几天前查尔兹·巴斯克维尔爵士死亡的简短叙述。”
    我的朋友上身稍向前倾,神色也变得专注起来。
    我们的来客重新放好了眼镜,又开始读了起来:
    “最近,查尔兹·巴斯克维尔爵士之暴卒,使本郡不胜哀悼。据云,在下届选举中,此
人可能被选为中部德文郡自由党候选人。虽然查尔兹爵士在巴斯克维尔庄园居住不久,但其
厚道与慷慨已深得周围群众之敬爱。值此暴发户充斥之时,如查尔兹这样一支名门之后,竟
能致富还乡,重振因厄运而中衰之家声,诚为可喜之事。众所周知之查尔兹爵士曾在南非投
机致富。但他较之一直于到倒霉为止的人们聪明,他带着变卖了的资财返回英伦。他来到巴
斯克维尔庄园不过两年,人们普遍在谈论着他那庞大的重建和修幕的计划,然此计划已因其
本人逝世而中断。因他并无子嗣,他曾公开表示,在他有生之日整个乡区将得到他的资助,
因此,有很多人都悲悼他的暴亡。至于他对本地及郡慈善机关的慷慨捐输,本栏曾常有登
载。
    “验尸之结果尚未能将与查尔兹爵士之死亡相关之诸情况弄清,至少尚未能消除由于当
地之迷信所引起之诸种谣传。毫无理由怀疑有任何犯罪成分,或想象死亡并非由于自然原
因。查尔兹爵士为鳏夫,据说他在某些方面表现精神状态有些反常。他虽有如许财产,但个
人所好却很简单。巴斯克维尔庄园中之仆人只有白瑞摩夫妇二人,丈夫是总管,妻子当管家
妇。他们的已被几个朋友证实了的证词说明:查尔兹爵士曾有健康情况不良之征象,尤其是
几点心脏症状;表现在面色改变、呼吸困难和严重的神经衰弱。死者的朋友和私人医生杰姆
士·摩梯未也提供了同样的证明。
    “案件实情甚为简单。查尔兹·巴斯克维尔有一种习惯,每晚在就寝前,须沿巴斯克维
尔庄园出名之水松夹道散步。白瑞摩夫妇的证词说明死者之习惯确是如此。五月四日,查尔
兹爵士曾声称他第二天想去伦敦,并曾命白瑞摩为他准备行李。当晚他照常出去作晚间散
步,他常吸着雪茄散步,可是他再也没有回来。在十二点钟的时候,白瑞摩发现厅门还开
着,他吃了一惊,于是就点了灯笼,出去寻找主人。当时外面很潮湿,所以沿着夹道下去很
容易看到爵士的足迹,小路的中间有个通向沼地的栅门。种种迹象都说明查尔兹爵士曾站在
门前,然后他就沿着夹道走了下去,他的尸体就是在夹道的末端被发现的。有一件尚未得到
解释的事实就是:白瑞摩说,他主人的足迹在过了通往沼地的栅门后就变了样,好象是从那
以后就换用足尖走路了。有一个叫作摩菲的吉卜赛马贩子,当时正在沼地里距出事地点不远
的地方,可是他自己承认当时酒醉得很厉害。他说他曾听到过呼喊声,但说不清是来自哪
方。在查尔兹爵士身上找不出遭受暴力袭击的痕迹,可是医生的证明中曾指出面容变形到几
乎难以相信的程度的、躺在他面前的就是他的朋友和病人的尸体——据解释说,这是一种在
因呼吸困难和心脏衰竭而死的时候常有的现象。这一解释已为尸体解剖所证明,说明存在着
由来已久的官能上的病症。法院验尸官也缴呈了一份与医生证明相符的判断书。如此结束究
属妥善,因查尔兹爵士之后代仍将在庄园居住,并将继续不幸为之中断的善行,因此,显然
此点具有极端重要性,如验尸官平凡的发现不能最后扑灭那些邻里相传的有关此事的荒诞故
事,则欲为巴斯克维尔庄园找个住户就很困难了。据了解,如果说爵士还有活着的最近的亲
属的话,那就是他弟弟的儿子亨利·巴斯克维尔先生了。以前曾听说这位年轻人在美洲。现
已进行调查,以便通知他来接受这笔为数庞大的财产。”
    摩梯末把报纸叠好,放回口袋去。
    “福尔摩斯先生,这些都是众所周知的有关查尔兹·巴斯克维尔爵士死亡的事实。”
    “我真得感谢您,”歇洛克·福尔摩斯说,“能引起我对这件饶有兴趣的案件的注意。
当时我曾读过一些报纸的报导,但那时我正专心致力于梵蒂冈宝石案那件小事,在受着教皇
急迫的嘱托之下竟忽略了在英伦发生的一些案件。您说这段新闻已包括了全部公开的事实
吗?”
    “是的。”
    “那么再告诉我一些内幕的事实吧!”他靠在椅背上,把两只手的指尖对顶在一起。显
出了他那极为冷静的、法官似的表情。
    “这样一来,”摩梯末医生一面说着,一面感情开始激动起来,“就会把我还没有告诉
过任何人的事情都说出来了,我连验尸官都隐瞒了。因为一个从事科学工作的人,最怕在公
众面前显得他似乎是相信了一种流传的迷信。我的另一个动机,就象报纸上所说的那样,如
果有任何事情再进一步恶化它那已经相当可怕的名声,那么巴斯克维尔庄园就真的再不会有
人敢住了。为了这两个原因,我想,不把我知道的全部事情都说出来还是正确的,因为那样
做不会有什么好处,但是对你说来,我没有理由不开诚布公,彻底谈出来。
    “沼地上的住户们住得彼此相距都很远,而彼此居住较近的人们就产生了密切的关系。
因此我和查尔兹·巴斯克维尔爵士见面的机会就很多。除了赖福特庄园的弗兰克兰先生和生
物学家斯台普吞先生而外,方圆数十英里之内就再没有受过教育的人了。查尔兹爵士是一位
喜欢隐居独处的人,可是他的病把我们俩拉到了一起,而且对科学的共同兴趣也大大有助于
使我们两人亲近起来。他从南非带回来很多科学资料,我还常常将整个美好动人的傍晚和他
共同消磨在研讨对布史人[南非一种原始的、以游牧狩猎为生的种族。——译者注]和豪腾
脱人[南非黑人中的一个种族。——译者注]的比较解剖学上。
    “在最后的几个月里我看得愈来愈清楚,查尔兹爵士的神经系统已经紧张到极点了。他
深信着我读给你听的那个传说——虽然他经常在自己的宅邸之内散步,但一到晚上就说什么
也不肯到沼地上去了。福尔摩斯先生,在你看来是那样的不可信,可是,他竟深信他的家已
经是厄运临头了。当然,他由上辈得知的传说确实使人不快。可怕的事就要在眼前出现的想
法经常占据着他的身心,他不只一次地问过我,是否在夜间出诊的途中看到过什么奇怪的东
西,或是听见过一只猎狗的嗥叫。后边这个问题他曾问过我好多次,而且总是带着惊慌颤抖
的声调。
    “我记得很清楚,有一天傍晚我驾着马车到他家去,那是在这件致命的事情发生以前约
有三个星期的时候。碰巧他正在正厅门前。我已经从我的小马车上下来站在他的面前了,我
忽然看到他的眼里带着极端恐怖的表情,死死地盯视着我的背后。我猛然转过身去,刚刚来
得及看到一个象大牛犊似的黑东西飞快地跑了过去。他惊慌恐怖得那样厉害,我不得不走到
那动物曾经走过的地方四下寻找了一番。它已经跑了。但是,这件事似乎在他心中造成了极
为恶劣的影响。我陪着他呆了一晚,就在那时,为了解释他所表现的情绪,他就把我刚来的
时候读给您听的那篇记载托我保存了。我所以要提到这一小小的插曲,是因为它在随后发生
的悲剧中可能有些重要性,可是在当时,我确实认为那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他的惊恐
也是没有来由的。
    “还是听从了我的劝告,查尔兹爵士才打算到伦敦去。我知道,他的心脏已经受了影
响,他经常处于焦虑之中,不管其缘由是如何的虚幻,显然已严重地影响了他的健康。我
想,几个月的都市生活就能把他变成一个新人了。我们共同的朋友斯台普吞先生非常关心他
的健康状况,他和我的意见相同。
    可是,这可怕的灾祸竟在临行前的最后一刻发生了。
    “在查尔兹爵士暴死的当晚,总管白瑞摩发现以后,立刻就派了马夫波金斯骑着马来找
我,因为我就寝很晚,所以在出事后一小时之内我就来到了巴斯克维尔庄园。我验证了所有
在验尸过程中提到过的事实。我顺着水松夹道往前观察了他的脚印,看过了对着沼地的那扇
栅门的地方,看来他曾在那儿等过人,我注意到由那一点以下的足迹形状的变化。我还发现
了,除了白瑞摩在软土地上留下的那些足迹之外没有其他足迹。最后我又细心地检查了尸
体,在我到达以前还没有人动过它。查尔兹爵士趴在地上,两臂伸出,他的手指插在泥土
里;他的面部肌肉因强烈的情感而紧缩起来,甚至使我无法辨认,确实没有任何伤痕。可是
在验尸的时候白瑞摩曾提供了一个不真实的证明。他说在尸体周围的地上没有任何痕迹,他
什么也没有看到。可是,我倒看到了——就在相距不远的地方,不仅清晰而且是痕迹犹
新。”
    “足迹?”
    “足迹。”
    “是男人的还是女人的?”
    摩梯末奇怪地望了我们一会儿,在回答的时候,声音低得几乎象耳语一样:“福尔摩斯
先生,是个极大的猎狗的爪印!”

第三章 疑案
    坦白地说,一听到这些话,我浑身都发抖了,医生的声调也在发颤,这说明连他都被亲
口说给我们听的那件事所深深地激动了。福尔摩斯惊异地向前探着身,两眼显出当他对一件
事极感兴趣时所特有的炯炯发光的专注的眼神。
    “您真看到了吗?”
    “清楚得就象现在我看见您一样。”
    “您什么也没有说吗?”
    “说又有什么用呢!”
    “为什么别人就没有看到呢?”
    “爪印距尸体约有二十码,没有人注意到。我想如果我不知道这件传说的话,恐怕也不
会发现它。”
    “沼地里有很多看羊的狗吗?”
    “当然有很多,但是这只并不是看羊狗。”
    “您说它很大吗?”
    “大极了。”
    “它没有接近尸体吗?”
    “没有。”
    “那是个什么样的夜晚?”
    “又潮又冷。”
    “并没有下雨吧?”
    “没有。”
    “夹道是什么样的?”
    “有两行水松老树篱,高十二英尺,种得很密,人不能通过,中间有一条八英尺宽的小
路。”
    “在树篱和小路之间还有什么东西吗?”
    “有的,在小路两旁各有一条约六英尺宽的草地。”
    “我想那树篱有一处是被栅门切断了的吧?”
    “有的,就是对着沼地开的那个栅门。”
    “还有其他的开口吗?”
    “没有了。”
    “这样说来,要想到水松夹道里来,只能从宅邸或是由开向沼地的栅门进去罗?”
    “穿过另一头的凉亭还有一个出口。”
    “查尔兹爵士走到那里没有?”
    “没有,他躺下的地方距离那里约有五十码。”
    “现在,摩梯末医生,请告诉我——这是很重要的一点——你所看到的脚印是在小路上
而不是在草地上吧?”
    “草地上看不到任何痕迹。”
    “是在小路上靠近开向沼地的栅门那一面吗?”
    “是的,是在栅门那一面的路边上。”
    “您的话引起了我极大的兴趣。还有一点,栅门是关着的吗?”
    “关着,而且还用锁锁着呢。”
    “门有多高?”
    “四英尺左右。”
    “那么说,任何人都能爬过来了?”
    “是的。”
    “您在栅门上看到了什么痕迹吗?”
    “没有什么特别的痕迹。”
    “怪了!没有人检查过吗?”
    “检查过,是我亲自检查的。”
    “什么也没有发现吗?”
    “简直把人搞得胡里湖涂;显然查尔兹爵士曾在那里站过五分钟到十分钟的样子。”
    “您怎么知道的呢?”
    “因为从他的雪茄上曾两次掉下烟灰来。”
    “太妙了,华生,简直是个同行,思路和咱们一样。可是脚印呢?”
    “在那一小片沙砾地面上到处都留下了他的脚印;我看不出来有别人的脚印。”
    歇洛克·福尔摩斯带着不耐烦的神情敲着膝盖。
    “要是我在那里该多好!”他喊道,“显然这是一个极有意思的案件,它为犯罪学专家
提供了进行研究工作的广泛的好机会。我本可在那片沙砾地面上看出不少线索来的;但是,
现在那些痕迹已被雨水和爱看热闹的农民的木鞋所消灭了。啊!
    摩梯末医生,摩梯末医生啊,当时您为什么不叫我去呢!说真的,您该对这件事负
责。”
    “福尔摩斯先生,我无法既请了您去,而又不把这些真相暴露于世,而且我也已经说明
不愿这样做的原因了。同时,同时——”
    “为什么您犹豫不说呢?”
    “有的问题,就连最精明老练的侦探也是毫无办法的。”
    “您是说,这是一件神怪的事情吗?”
    “我并没有肯定这样说。”
    “您是没有肯定这样说。但是,显然您是这样想的。”
    “福尔摩斯先生,自从这件悲剧发生之后,我曾听到过一些很难与自然法则相符合的事
情。”
    “请举例说吧。”
    “我知道在这可怕的事情发生之前,就有些人曾在沼地里看到过跟所说的这个巴斯克维
尔的怪物形状相同的动物,而且决不是科学界所已知道的兽类。他们异口同声地说是一只大
家伙,发着光,狰狞得象魔鬼似的。我曾盘问过那些人;其中有一个是精明的乡下人,一个
是马掌铁匠,还有一个是沼地里的农户;他们都说了关于这个可怕的幽灵的相同的故事,完
全和传说之中的狰狞可怕的猎狗相符。您可以相信,全区都被恐惧所笼罩了,敢在夜晚走过
沼地的真可以算是大胆的人了。”
    “难道您——一个有着科学素养的人,会相信这是神怪的事吗?”
    “我也不知道应该相信什么。”
    福尔摩斯耸了耸肩。
    “至今为止,我的调查工作的范围还仅限于人世,”他说,“我只与罪恶做了稍许的斗
争。但是,要接触到万恶之神,也许就不是我之力所能及的了。但是无论如何,您总得承
认,脚印是实实在在的吧。”
    “这只古怪的猎狗确是实在得足以撕碎人的喉咙了,可是它又确实象是妖魔。”
    “我看得出来,您已经非常倾向于超自然论者了。可是,摩梯末医生,现在请您告诉
我,您既持有这种看法,为什么还来找我呢?您以同样的口气对我说,对查尔兹爵士的死进
行调查是毫无用处的,而您却又希望我去调查。”
    “我并没有说过希望您去调查啊。”
    “那么,我怎样才能帮助您呢?”
    “希望您告诉我,对于即将抵达滑铁卢车站的亨利·巴斯克维尔爵士应该怎么办呢?”
摩梯末医生看了看他的表,“他在一个钟头零一刻钟之内就要到了。”
    “他就是继承人吗?”
    “对了,查尔兹爵士死后,我们对这位年轻的绅士进行了调查,才发现他一直就在加拿
大务农。根据我们的了解,由种种方面看来,他都是个很好的人。我现在不是作为一个医
生,而是作为查尔兹爵士遗嘱的受托人和执行人说话的。”
    “我想没有其他申请继承的人了吧?”
    “没有了。在他的亲属之中,我们唯一能够追溯到的另一个人就是罗杰·巴斯克维尔
了。他是兄弟三个之中最年轻的一个,查尔兹爵士是最年长的一个,年轻时就死了的二哥就
是亨利这孩子的父亲。三弟罗杰是家中的坏种,他和那专横的老巴斯克维尔可真是一脉相
传;据他们说,他长得和家中的老修果的画像维妙维肖。他闹得在英格兰站不住脚了,逃到
了美洲中部,一八七六年生黄热病死在那里。亨利已是巴斯克维尔家最后仅存的子嗣。在一
小时零五分钟之后,我就要在滑铁卢车站见到他了。我接到了一份电报,说他已于今晨抵达
南安普敦。福尔摩斯先生,现在您打算让我对他怎么办呢?”*
    “为什么不让他到他祖祖辈辈居住的家里去呢?”
    “看来似乎很应该,不是吗?可是考虑到每个巴斯克维尔家的人,只要到那里去,就会
遭到可怕的命运。我想,如果查尔兹爵士在死前还来得及能和我说话的话,他一定会警告
我,不要把这古老家族的最后一人和巨富的继承者带到这个致命的地方来。可是,不可否认
的,整个贫困、荒凉的乡区的繁荣幸福都系于他的来临了。如果庄园里没有个主人,查尔兹
爵士做过的一切善行就会全部烟消云散。由于我个人显然对这事很关心,恐怕我个人的看法
对此事影响过大,所以才将这案件向您提出来,并征求您的意见。”
    福尔摩斯考虑了一会儿。
    “简单说来,事情是这样的,”他说,“您的意见是说,有一种魔鬼般的力量,使达特
沼地变成了巴斯克维尔家人居处不安之所——这就是您的意见吗?”
    “至少我可以说,有些迹象说明可能是这样的。”
    “是的。可是肯定地说,如果您那神怪的说法是正确的话,那么,这青年人在伦敦就会
象在德文郡一样地倒霉。一个魔鬼,竟会象教区礼拜堂似的,只在本地施展权威,那简直太
难以想象了。”
    “福尔摩斯先生,如果您亲身接触到这些事情,也许您就不会这样轻率地下断语了。根
据我的理解,您的意见是:这位青年在德文郡会和在伦敦同样的安全。他在五十分钟内就要
到了,您说该怎么办呢?”
    “先生,我建议您坐上一辆出租马车,叫走您那只正在抓挠我前门的长耳猎犬,到滑铁
卢去接亨利·巴斯克维尔爵士。”
    “然后呢?”
    “然后,在我对此事作出决定之前,什么也不要告诉他。”
    “您要用多长时间才能作出决定呢?”
    “二十四小时。如果您能在明天十点钟到这里来找我的话,摩梯末医生,那我真是太感
谢您了;而且如果您能偕亨利·巴斯克维尔爵士同来的话,那就会更有助于我作出未来的计
划了。”
    “我一定这样作,福尔摩斯先生。”他把这约会用铅笔写在袖口上,然后就带着他那怪
异的、凝目而视和心不在焉的样子匆忙地走了。当他走到楼梯口时,福尔摩斯又把他叫住
了。
    “再问您一个问题,摩梯末医生,您说在查尔兹·巴斯克维尔爵士死前,曾有几个人在
沼地里看见过这个鬼怪吗?”
    “有三个人看见过。”
    “后来又有人看见过吗?”
    “我还没有听说过。”
    “谢谢您,早安。”
    福尔摩斯带着安静的、内心满足的神情回到他的座位上去,这表示他已找到了合乎口味
的工作了。
    “要出去吗,华生?”
    “是啊,不过如果能对你有帮助的话,我就不出去。”
    “不,我亲爱的伙伴,只有在采取行动的时候,我才会求助于你呢。真妙啊,从某些观
点看来,这件事实在特别。在你路过布莱德雷商店的时候,请你叫他们送一磅浓烈的板烟来
好吗?谢谢你。如果对你方便的话,请你在黄昏前不要回来,我很想在这段时间里把早上获
得的有关这极为有趣的案件的种种印象比较一下。”
    我知道,在精神高度集中,权衡点滴证据,作出不同的假设,把它们对比一下,最后再
确定哪几点是重要的,哪些是不真实的时候,闭门独处,苦思终日,对我朋友说来是极为必
要的。因此我就把时间全部消磨在俱乐部里了,黄昏前一直也没有回到贝克街去。在将近九
点钟的时候,我才又坐在休息室里了。
    我打开门,第一个感觉就是好象着了火似的,因为满屋都是烟,连台灯的灯光都看不清
了。走进去以后,我总算放下了心,因为浓烈的粗板烟气呛得我的嗓子咳了起来。透过烟
雾,我模模糊糊地看到福尔摩斯穿着睡衣的身影蜷卧在安乐椅中,口里衔着黑色的陶制烟
斗,周围放着一卷一卷的纸。
    “着凉了吗,华生?”他说。
    “没有,都是这有毒的空气搞的。”
    “啊,你说得对,我想空气也确实是够浓的了。”
    “浓得简直无法忍受。”
    “那么,就打开窗子吧!我看得出来,你整天都呆在俱乐部里吧?”
    “我亲爱的福尔摩斯!”
    “我说得对吗?”
    “当然了,可是怎么——”
    他讥笑着我那莫名其妙的神情。
    “华生,因为你带着一身轻松愉快的神情,使我很想耍耍小把戏拿你开开心。一位绅士
在泥泞的雨天出了门;晚上回来的时候,身上却干干净净,帽上、鞋上依然发着亮光,他一
定是整天呆坐未动。他还是个没有亲近朋友的人,这么说来,他还会到哪里去过呢?这不是
很明显的事吗?”
    “对,相当明显。”
    “世界上有的是没有人看得出来的明显的事。你以为我是呆在什么地方的?”
    “这不是呆在这里没有动吗?”
    “正相反,我到德文郡去过了。”
    “‘魂灵’去了吧?”
    “正是,我的肉体一直是坐在这只安乐椅里。可是遗憾的是,我竟在‘魂灵’已远远飞
走的期间喝掉了两大壶咖啡,抽了多得难以相信的烟草。你走了以后,我派人去斯坦弗警局
取来了绘有沼地这一地区的地图,我的‘魂灵’就在这张地图上转了一天。我自信对那个地
区的道路已了如指掌了。”
    “我想该是一张很详细的地图吧?”
    “很详细。”他把地图打开了一部分放在膝头上。“这里就是与我们特别有关系的地
区。中间的地方就是巴斯克维尔庄园。”
    “周围是被树林围绕着的吗?”
    “是的。我想那条水松夹道,虽然在这儿并没有注明,一定是沿着这条线伸展下去的;
而沼地呢,你可以看得出来,是在它的右侧。这一小堆房子就是格林盆村,咱们的朋友摩梯
末医生的住宅就在这里。在半径五里之内,你看得到,只有很少几座零星散布的房屋。这里
就是事件里提到过的赖福特庄园。这里有一所注明了的房屋,可能就是那位生物学家的住
宅;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他姓斯台普吞。这里是两家沼地的农舍,高陶和弗麦尔。十四英
里以外就是王子镇的大监狱。在这些分散的各点之间和周围伸延着荒漠凄凉的沼地。这里就
是曾经演出悲剧的舞台,也许靠我们的帮助,在这舞台上还会演出些好戏呢。”
    “这一定是个荒野之地。”
    “啊,左近的环境可真太合适了,如果魔鬼真想插足于人世间的事情的话……”
    “这么说,你自己也倾向于神怪的说法了。”
    “魔鬼的代理人也许是血肉之躯呢,难道不会吗?咱们面临着两个问题:第一,究竟是
不是发生过犯罪的事实;第二,究竟是什么性质的罪行和这罪行是怎样进行的?当然罗,如
果摩梯末医生的疑虑是正确的话,我们就要和超乎一般自然法则的势力打交道了;那样,我
们的调查工作也就算是到了头了。但是我们只有在各种假设都被推翻之后,才能再回到这条
路上来探索。如果你不反对的话,我想咱们得关上那窗户了。很奇怪,我总觉得浓厚的空气
能使人们的思想集中。虽然我还没有到非钻进箱子去才能思考的地步,可是我相信,如果再
继续发展下去的话,势必会得到那样的结果呢。这件案子,你在脑子里思考过了吗?”
    “是的,白天的时候我想得很多。”
    “你的看法怎么样呢?”
    “太扑朔迷离了。”
    “这案件确有其独特之处。它有几个突出的地方。譬如说吧,那足迹的变化,对这一点
你的看法是怎样的呢?”
    “摩梯末说过,那人在那一段夹道上是用足尖走路的。”
    “他不过是重复了一个傻瓜在验尸时说过的话。为什么一个人会沿着夹道用足尖走路
呢?”
    “那么,该怎样解释呢?”
    “他是跑着呢,华生——拼命地跑着,他在逃命,一直跑到心脏破裂伏在地上死去为
止。”
    “他是为了逃避什么才跑的呢?”
    “咱们的问题就在这里。种种迹象都说明,这人在开始跑以前已经吓得发疯了。”
    “你为什么这样说呢?”
    “据我想象他恐惧的原因是来自沼地的。如果是这样的话,看来最可能的是:只有一个
被吓得神魂颠倒的人才会不向房子而向相反的方向跑。如果那吉卜赛人的证词可以被认为是
真实的话,他就是边跑边呼救命,而他所跑的方向却正是最不可能得到救助的方向。还有就
是,当晚他在等谁呢?为什么他要在水松夹道而不在自己的房子里等人呢?”
    “你认为他是在等人吗?”
    “那人年事较长并且身体虚弱,我们可以理解,他会在傍晚时分散散步的;可是地面潮
湿而夜里又那样冷。摩梯末医生的智慧确是值得我大大赞赏的;他根据雪茄烟灰所得出的结
论,说明他竟站了五分钟或十分钟的时间,难道这是很自然的事吗?”
    “可是他每天晚上都出去啊!”
    “我不以为他每天晚上都在通向沼地的门前伫立等待。相反的,有证据能说明他是躲避
沼地的。那天晚上他是在那里等过的,而且是在他要出发到伦敦去的前一个晚上。事情已经
略具端倪了,华生,变得前后相符了。请你把我的小提琴拿给我,这件事等咱们明晨和摩梯
末医生与亨利

第四章 亨利·巴斯克维尔爵士
    我们的早餐桌很早就收拾干净了,福尔摩斯穿着睡衣等候着约定的拜会。我们的委托人
对他的约会很守时刻,钟刚打十点,摩梯末医生就来了,后面跟着年轻的准男爵。准男爵是
个短小精悍、生着一双黑眼珠的人,约有三十岁模样,人很结实,眉毛浓重,还有一副显得
坚强而好斗的面孔。他穿着带红色的苏格兰式服装,外表显出是个久经风霜、大部时间都在
户外活动的人,可是他那沉着的眼神和宁静自信的态度,显现出了绅士的风度。
    “这就是亨利·巴斯克维尔爵士。”摩梯末医生说。
    “噢,是的,”亨利爵士说道,“奇怪的是,歇洛克·福尔摩斯先生,即使我的这位朋
友没有建议今晨来找您,我自己也会来的。我知道您是善于研究小问题的。今天早晨,我就
遇到了一件实在想不通的事。”
    “请坐吧,亨利爵士。您是说从您到了伦敦以后已经遇到了一些奇特的事吗?”
    “没有什么重要的事,福尔摩斯先生,多半是开玩笑。如果您能把它叫做信的话,这就
是我今早收到的一封信。”
    他把信放在桌上,我们都探身去看。信纸的质地平常,呈灰色。收信地址是“诺桑勃兰
旅馆”,字迹很潦草,邮戳是“查林十字街”,发信时间是头一天傍晚。
    “谁知道您要到诺桑勃兰旅馆去呢?”福尔摩斯用锐敏的目光望着我们的来客问道。
    “谁也不可能知道啊。还是在我和摩梯末医生相遇以后,我们才决定的。”
    “但是,摩梯末医生无疑已经到那里去过了吧?”
    “不,我以前是和一个朋友住在一起的,”医生说,“我们并没有表示过要到这家旅馆
去。”
    “嗯,好象有谁对你们的行动极为关心呢。”他由信封里拿出了一页叠成四折的半张1
3×17英寸的信纸。他把这张信纸打开,平铺在桌上。中间有一行用铅印字贴成的句子,
是这样写的:
    若你看重你的生命的价值或还有理性的话,远离沼地。
    只有“沼地”两字是用墨水写成的。
    “现在,”亨利·巴斯克维尔爵士说,“福尔摩斯先生,也许您能够告诉我,这究竟是
什么意思,究竟是谁,对我的事这样感兴趣呢?”
    “您对这件事怎样看法呢,摩梯末医生?无论如何,您总得承认这封信里绝没有什么神
怪的成分吧?”
    “当然,先生。但是寄信的人倒很可能是个相信这是件神怪的事的人。”
    “怎么回事啊?”亨利爵士急促地问道,“我觉得似乎你们二位对我的事比我自己知道
得还要多得多。”
    “在您离开这间屋子之前,您就会知道我们所知道的情况了,亨利爵士,这点我保
证。”歇洛克·福尔摩斯说道,“目前还是请您允许我们只谈关于这封一定是昨天傍晚凑成
寄出的很有趣的信吧。有昨天的《泰晤士报》吗,华生?”
    “在那个墙角放着呢。”
    “麻烦你拿给我可以吗?翻开里面的一版,劳驾,专登主要评论的那一面。”他迅速地
从上到下看了一遍,这篇重要的评论谈的是自由贸易,让我给你们读一读其中的一段吧。
    “可能你还会重被花言巧语哄得相信,保护税则会对你的本行买卖或是工业具有鼓励的
作用,但若从理性出发,由长远来看的话,此种立法命定会使国家远离富足,减低进口总价
值,并降低此岛国之一般生活水平。”
    “华生,你对这事的想法如何呢?”福尔摩斯欣喜莫名地叫了起来,很满意似地搓着
手,“你不认为这是一种很可钦佩的情感吗?”
    摩梯末医生带着职业的兴趣的神气望着福尔摩斯,而亨利·巴斯克维尔爵士则将一对茫
然的眼睛盯住了我。
    “我不大懂得税则这一类的事情,”亨利爵士说道,“可是据我看来,就这封短信来
说,我们已经有点离题了。”
    “正相反,我认为我们恰恰是在正题上呢,亨利爵士。华生对于我所采用的方法比您知
道得要多,但恐怕就连他也不见得十分了解这个长句子的重要性呢。”
    “是的,我承认我看不出来两者之间有什么联系。”
    “可是,我亲爱的华生啊,两者之间的联系是这样的紧密,短信中的各个单字都是由这
个长句中抽出来的。例如:‘你’、‘你的’、‘生’、‘命’、‘理性’、‘价值’、
‘远离’等,你现在还看不出来这些字是由那里弄来的吗?”
    “天那!您太对了!唉呀,您可真聪明!”亨利爵士喊了起来。
    “如果对此还有任何怀疑之处的话,‘远离’和‘价值’这几个字是由同一处剪下来
的,这个事实就足以消除怀疑了。”
    “嗯,现在……确实!”
    “实在,福尔摩斯先生,这完全是我料想不到的事,”摩梯末医生惊异地盯着我的朋友
说,“如果有任何人说这些字是由报纸上剪下来的,我也能够相信,可是您竟能指出是哪份
报纸,还说是剪自一篇重要的社论,这可是我所听过的最了不起的事了。您是怎么知道的
呢?”
    “我想,医生,您能区别黑人和爱斯基摩人的头骨吧?”
    “当——然了。”
    “但是,怎样区别呢?”
    “因为那是我的特殊嗜好,那些区别是很明显的。眉骨隆起,面部的斜度,颚骨的线
条,还有……”
    “这也是我的癖好啊,那不同点也是同样的明显,正象黑人和爱斯基摩人在您眼中的区
别一样。在我看来,《泰晤士报》里所用的小五号铅字和半个便士一份的晚报所用的字体拙
劣的铅字之间,也同样具有着很大的区别。区别报纸所用的铅字,对犯罪学专家说来,是最
基本的知识中的一部分。不过,坦白地说,在我还很年轻的时候,也曾有一次把《李兹水银
报》和《西方晨报》搞混了。但是《泰晤士报》评论栏所采用的字型是非常特殊的,不可能
被误认为是其他的报纸。
    因为这封信是昨天贴成的,所以很可能在昨天的报纸里就能找到这些文字。”
    “我明白了,那么说,福尔摩斯先生,”亨利·巴斯克维尔爵士说道,“剪成这封短信
的那个人是用一把剪刀……”
    “是剪指甲的剪刀,”福尔摩斯说,“您可以看得出来,那把剪子的刃很短,因为用剪
子的人在剪下‘远离’这个词的时候不得不剪两下。”
    “正是这样。那么就是说,有一个人用一把短刃剪刀剪下了这封短信所用的字,然后用
浆糊贴了上去……”
    “用胶水。”福尔摩斯说。
    “是用胶水贴在纸上的。可是我想知道,为什么‘沼地’这个词竟是写的呢?”
    “因为他在报纸上找不到这个词。其他字都是在任何一份报纸里都能找得到的常用字,
可是‘沼地’这个词就不怎么常用了。”
    “啊,当然了,这样就能解释清楚了。您从这封短信里还看出些什么别的东西吗,福尔
摩斯先生?”
    “还有一二迹象是可供研究的。他为了消灭所有的线索,确曾费了极大的苦心呢。这住
址,您看得出来,是写得很潦草的。可是《泰晤士报》这份报纸除了受过很高教育的人之
外,是很少有人看它的。因此,我们可以假定,这封信是个受过相当教育的人写的,可是他
装成一个没有受过教育的人。
    而从他尽力掩饰自己的笔迹这一点看来,似乎他这笔迹可能会被您认出或查出来。还
有,您可以看得出来,那些字不是贴成一条直线的,有些贴得比其他字要高得多。例如说
‘生命’这个词吧,贴得就很不是地方。这一点可能说明剪贴的人的粗心、激动或是慌张。
总起来讲,我是比较倾向于后一种想法的,因为这件事显然是重要的,这样一封信的编纂
者,看来也不象是个会粗心大意的人。如果他是慌张的话,这就引出了一个值得注意的新问
题:为什么他要慌张呢?因为清早寄出的任何信件,在他离开旅馆以前都会送到亨利爵士的
手里的。写信的人是怕被人撞见吗——可是怕谁呢?”
    “现在我们简直胡猜起来了。”摩梯末医生说道。
    “嗯,不如说是在比较各种可能性,并将其中最与实际相近的选择出来;这就是科学地
运用想象力,可靠的物质根据永远是我们进行思考的出发点。现在,还有一点,您无疑地又
会把它称为胡猜,可是我几乎可以肯定,这信上的地址是在一家旅馆里写成的。”
    “您根据什么这样说呢?”
    “如果您仔细地把它检查一下,您就可以看出来,笔尖和墨水都曾给写信的人添了不少
麻烦。在写一个字的当儿,笔尖就两次挂住了纸面,溅出了墨水。在写这样短短的一个地址
中间,墨水就干了三次,这说明瓶中的墨水已经很少了。您想吧,私人的钢笔和墨水瓶是很
少会这样的,而这两种情况竟会同时出现,当然更是十分罕有的事了,您知道,旅馆的钢笔
和墨水却很难不是这样的。真的,我可以毫不犹豫地说,如果咱们能到查林十字街附近的各
旅馆去检查一下字纸篓,只要一找到评论被剪破的那份《泰晤士报》剩下的部分,我们马上
就能找到发出这封怪信的人了。啊!唉呀!这是什么啊?”
    他把贴着字的那张13×17英寸的信纸拿到离眼睛只有一二英寸的地方仔细地检查
着。
    “啊?”
    “没有什么,”他一面说着一面又扔下了信纸,“这是半张空白信纸,上边连个水印都
没有。我想,咱们从这封奇异的信上能够得到的东西也就仅止于此了。啊,亨利爵士,从您
来到伦敦以后,还发生过什么值得注意的事情吗?”
    “嗯,没有,福尔摩斯先生。我想还没有。”
    “您还没有看到过有人注意您的行动或是盯您的梢吗?”
    “我好象是走进了一本情节离奇惊人的小说里似的,”我们的客人说,“见鬼,盯我的
梢干什么?”
    “我们就要谈这个问题了。在我们谈这问题之前,您再没有什么可告诉我们的了吗?”
    “噢,这要看什么事情是你们认为值得讲的了。”
    “我认为日常生活里的任何反常的事情都是值得提出来的。”
    亨利爵士微笑起来。
    “对于英国人的生活,我知道得还不多,因我的时间几乎全部都是在美国和加拿大度过
的。可是我希望失落一只皮鞋并不是这里的日常生活的一部分吧?”
    “您丢了一只皮鞋吗?”
    “我亲爱的爵士,”摩梯末医生叫了起来,“这不过是放错了地方罢了。您回到旅馆以
后就会找到的。拿这种小事来烦扰福尔摩斯先生有什么用呢?”
    “唉,是他问我除了日常生活之外还发生过什么事情啊。”
    “很对,”福尔摩斯说,“不管这件事看来是多么的荒谬。
    您是说您丢了一只皮鞋吗?”
    “唉,还不就是放错地方了嘛。昨晚我把两只鞋都放在房门外,而今早就剩一只了。我
从擦这双皮鞋的那个家伙的嘴里也没问出所以然来。最糟糕的是,这双高筒皮鞋是我昨晚刚
刚由河滨路买来的,还没有穿过呢。”
    “如果您还没有穿过,为什么您要把它放在外面去擦呢?”
    “那双浅棕色的高筒皮鞋,还没有上过油呢,因此我就把它放在外边了。”
    “那么说,昨天您一到伦敦马上就出去买了一双高筒皮鞋吗?”
    “我买了很多东西呢,摩梯末医生陪着我跑来跑去的。您知道,既然我们要到那里去做
个乡绅,那么我就必须穿着当地式样的服装,也许我在美国西部所沾染的生活方式使我显得
有些放荡不羁了呢。除了其他东西以外,我还买了这双棕色高筒皮鞋——付了六块钱——可
是还没有穿上脚,就被偷去了一只。”
    “被偷去的似乎是一件不成对就没有用处的东西,”歇洛克·福尔摩斯说道,“我承认
我和摩梯末医生的想法相同,那只丢了的皮鞋不久可能就会找到的。”
    “嗯,先生们,”准男爵带着坚决的口气说,“我觉得好象我已经把我所知道的点点滴
滴全都说了。现在,你们应当实现你们的诺言了,把我们大家所共同关心的事详详细细地告
诉我吧。”
    “你的要求是很合理的,”福尔摩斯回答道,“摩梯末医生,我想最好还是请您象昨天
给我们讲过的那样,把您知道的全部事实再讲一遍吧。”
    受到这样的鼓励之后,我们这位从事科学事业的朋友便由口袋里拿出了他那份手稿,就
象昨天早晨那样地把全部案情叙述了出来。亨利·巴斯克维尔爵士全神贯注地倾听着,并且
不时地发出惊奇的声音。
    “嗯,看来我似乎是承继了一份附有宿怨的遗产,”在冗长的叙述结束之后他说,“当
然了,我从很小的时候就听到过关于这只猎狗的事,这是我们家最喜欢讲的故事了,可是我
以前从来就没有相信过它。说起来,我伯父的去世——啊,这件事似乎使我内心感到十分不
安,而且至今我还没有能把它搞清楚呢。看来你们似乎也还没有十分确定这究竟是警察该管
的案子呢,还是一件牧师该管的事。”
    “就是啊。”
    “现在又出现了给我寄到旅馆的这封信。我想它大概和这件事是有关系的。”
    “这件事似乎说明,关于在沼地上所发生的事,有人知道得比我们还多。”摩梯末医生
说。
    “还有一点,”福尔摩斯说道,“那个人对您并无恶意,因为他只是向您提出了危险的
警告。”
    “也许是为了他们个人的目的,他们想把我吓跑。”
    “啊,当然那也是可能的。我非常感激您,摩梯末医生,因为您向我介绍了一个具有几
种有趣的可能性的问题。可是,亨利爵士,眼下的一个很现实的必须加以决定的问题,就是
究竟您是到巴斯克维尔庄园去好呢?还是不去的好。”
    “我为什么要不去呢?”
    “那里似乎有危险。”
    “您所说的危险,是来自我家的那个恶魔呢,还是来自人的呢?”
    “啊,那正是我们要弄清楚的事啊。”
    “不管它是什么,我的答复是已经肯定了的。地狱里并没有魔鬼,福尔摩斯先生,而且
世界上也没有人能阻挡我回到我的家乡去。您可以把这句话当作我的最后答复。”在他说话
的时候,他那浓浓的眉毛皱在一起,面孔也变得暗红起来。显然,巴斯克维尔家人的暴躁脾
气,在他们这位硕果仅存的后裔身上,还没有完全消失。“同时,”他接着说,“对于你们
所告诉我的全部事实,我还没有时间加以思考。这是件大事,只聚谈一次,谁也不可能全部
理解并作出决定来,我愿意经过独自静思以后再作决定。喂,福尔摩斯先生,现在已是十一
点半钟了,我要马上回到我的旅馆去。如果您和您的朋友华生医生能够在两点钟的时候来和
我们共进午餐的话,那时,我就能更清楚地告诉你们这件事是多么地使我震惊了。”
    “华生,这样对你方便吗?”
    “没有问题。”
    “那么您就等着我们吧。我给您叫一辆马车好吗?”
    “我倒想遛一遛,这件事确实使我相当激动。”
    “我很高兴陪您一起散步,”他的同伴说。
    “那么,咱们就在两点钟时再见吧。再见,早安!”
    我们听到了两位客人下楼的脚步声和砰地关上前门的声音。
    福尔摩斯突然由一个懒散半醒似的人变成了个说做就做的人了。
    “穿戴好你的鞋帽,华生,快!一点时间都不能浪费!”他穿着睡衣冲进屋内,几秒钟
以后就已穿好上装出来了。我们一同慌忙走下楼梯来到街上。在我们前面,向着牛津街的那
个方向约有二百码的地方,还看得到摩梯末医生和巴斯克维尔爵士。
    “要不要我跑去把他们叫住?”
    “天哪!可千万别这样,我亲爱的华生。你能陪伴我,我就极为满足了,只要你还愿意
和我在一起的话。我们的朋友确实聪明,今天早晨实在是很适于散步的。”
    他加快了脚步,使我们和他俩之间的距离缩短了一半。然后就跟在他们后面,保持着一
百码的距离,我们跟随着他们走上了牛津街,又转到了摄政街。有一次我们的两位朋友站住
了,向商店的橱窗里探望着,当时福尔摩斯也同样地望着橱窗。过了一会儿,他高兴得轻轻
地叫了一声,顺着他那急切的眼神,我看到了一辆本来停在街对面的、里面坐着一个男人的
双轮马车现在又慢慢地前进了。
    “就是那个人,华生,来呀!即使是干不了什么的话,至少咱们应该把他看清楚。”
    一瞬间,我看到了生着一绺浓密的黑须和一双炯炯逼人的眼睛的面孔,在马车的侧窗中
向我们转过头来。突然间,他把车顶的滑动窗打开了,向马车夫喊了些什么,然后马车就顺
着摄政街疯狂地飞奔而去。福尔摩斯焦急地往四下里望着,想找一辆马车,可是看不到空
车。跟着他就冲了出去,在车马的洪流里疯狂地追赶着,可是那马车跑得太快了,已经看不
到了。
    “唉,”福尔摩斯喘着气,脸色发白,由车马的浪潮中钻了出来,恼怒地说道,“咱们
可曾有过这样坏的运气和干得这么糟糕的事吗?华生,华生,如果你是个诚实的人,你就应
该把这事也记下来,作为我无往而不利的反证吧。”
    “那人是谁呀?”
    “我还不知道。”
    “是盯梢的吗?”
    “哼,根据咱们所听到的情况判断,显然是自从巴斯克维尔来到城里以后,就被人紧紧
地盯上了。否则怎么那么快就被人知道了他要住在诺桑勃兰旅馆呢?如果第一天他们就盯上
了他的梢,我敢说,第二天还是要盯的。你可能已经看了出来,当摩梯末医生在谈那件传说
的时候,我曾走到窗前去过两次。”
    “是的,我还记得。”
    “那时我是向街中寻找假装闲逛的人们,可是我一个也没有看到,跟咱们打交道的是个
精明人啊,华生。这件事很微妙呢,虽然我还没有能肯定对方是善意的还是恶意的,但是我
觉得他是个有能力、有智谋的人。在我们的朋友告别之后,我马上就尾随了他们,为的是想
发现他们的暗中追随者。他可真狡猾,连走路都觉得不可靠,他为自己准备了一辆马车,这
样他就能跟在后边逛来逛去,或是从他们的身旁猛冲过去,以免引起他们的注意。他这手法
还有个特别的好处呢,果真他们坐上一辆马车的话,他马上就能尾随上他们了。但是,显然
也有一个不利之处。”
    “这样他就要听凭马车夫的摆布了。”
    “完全正确。”
    “咱们没有记下车号来,多可惜。”
    “我亲爱的华生,虽然我竟显得那样笨拙,可是你一定不会真的把我想象得连号码都忘
了记下来吧?No.2704就是咱们要找的车号。但是,它眼下对咱们还没有用处。”
    “我看不出在当时的那种情况下你还能干些什么。”
    “在看到那辆马车的当时,我本来应该马上转身往回走。
    那时我应当不慌不忙地雇上另一辆马车,保持相当距离跟在那辆马车的后面,或者还不
如驱车到诺桑勃兰旅馆去等。当我们所不知道的那个人,跟着巴斯克维尔到家的时候,我们
就能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看着他到什么地方去。可是当时由于我的疏忽急躁,使得咱
们的对手采取了极为狡猾的行动,咱们暴露了自己,失去了目标。”
    我们一边谈着一边顺着摄政街漫步前进,在我们前面的摩梯末医生和他的伙伴早就不见
了。
    “现在再尾随他们也没有什么意义了,”福尔摩斯说道,“盯梢的人走了,就不会再回
来了。咱们必须考虑一下,咱们手里还剩下哪几张牌,用就要用得果断。你能认出车中人的
面貌吗?”
    “我只能认出他的胡须来。”
    “我也能——可是我估计那可能是一绺假胡须。对于一个干这样细致事的聪明人说来,
一绺胡子除了能掩饰他的相貌外,是没有别的用处的。进来吧,华生!”
    他走进了一家本区的佣工介绍所,受到经理的热情欢迎。
    “啊,维尔森,我看您还没有忘记我曾有幸地帮过您忙的那桩小案子吧?”
    “没有,先生,我真的没有忘。您挽救了我的名誉,甚至也许还救了我的性命呢。”
    “我亲爱的伙伴,您夸大其词了。维尔森,我记得在您的人手里有一个名叫卡特莱的孩
子,在那次调查期间,曾显示出一些才干。”
    “是的,先生,他还在我们这里呢。”
    “您可以把他叫出来吗?谢谢您!还希望您把这张五镑的钞票给我换成零钱。”
    一个十四岁的、容光焕发而相貌机灵的孩子,听从经理的召唤来了。他站在那里,以极
大的尊敬注视着这位著名的侦探。
    “把那本首都旅馆指南给我,”福尔摩斯说道,“谢谢!啊,卡特莱,这里有二十三家
旅馆的名称,全都在查林十字街附近。你看到了吗?”
    “看到了,先生。”
    “你要挨家地到这些旅馆去。”
    “是,先生。”
    “你每到一家就给看门人一个先令,这儿是二十三个先令。”
    “是的,先生。”
    “你告诉他们说,你要看看昨天的废纸。你就说你寻找一份被送错了的重要电报。明白
了吗?”
    “明白了,先生。”
    “可是真正需要你找的是夹杂在里面的一张被剪子剪成一些小洞的《泰晤士报》。这里
有一份《泰晤士报》,就是这一篇。你很容易认出它来,你认得出来吗?”
    “能,先生。”
    “每一次,大门的看门人都要把客厅看门人叫来问问,你也要给他一个先令。再给你二
十三个先令。在二十三家里你可能发现大多数的废纸昨天都已烧掉或已运走了,其中三、四
家可能将一堆废报纸指给你看,你就在那废纸堆里找这一张《泰晤士报》,但也很可能什么
都找不到。再给你十个先令以备急需。在傍晚以前你向贝克街我的家里发一个电报,报告查
找的结果。现在,华生,咱们唯一剩下要干的事就是打电报查清那个马车夫了,车号是N
o.2704,然后到证券街的一家美术馆去消磨掉在我们去旅馆之前的一段时间吧。”

第五章 三条断了的线索
    歇洛克·福尔摩斯有着高度的控制个人感情的意志力。
    把我们纠缠其中的怪事在这两小时内似乎已被遗忘了,他全神贯注地观看着近代比利时
大师们所作的绘画。从我们离开美术馆直至走到诺桑勃兰旅馆为止,除了艺术之外他什么也
不谈。其实,他对艺术的见解是非常粗浅的。东西
    “亨利·巴斯克维尔爵士正在楼上等着你们呢。”帐房说道,“他让我等你们一来马上
就把你们领上去。”
    “我想看一看你们的旅客登记簿,您不反对吧?”福尔摩斯说。
    “一点也不。”
    从登记簿上可以看出,在巴斯克维尔之后又来了两起客人。一起是来自新堡的肖菲勒
斯·约翰森一家;另一起是来自奥吞州亥洛基镇的欧摩太太及女佣人。
    “这一定是我认识的那个约翰森吧,”福尔摩斯向守门人说道,“是个律师,不是吗?
头发花白,走起来有些跛。”
    “不是的,先生,这位是煤矿主约翰森先生,是个好动的绅士,年纪不比您大。”
    “您一定把他的职业搞错了吧?”
    “没有,先生!他在我们这旅馆已经住过很多年了,我们都很了解他。”
    “啊,行了。还有欧摩太太,我似乎记得这个名字,请原谅我的好奇心,可是在访一个
朋友的时候往往会遇到另一个朋友,这也是常有的事啊。”
    “她是一位病魔缠身的太太,先生。她丈夫曾做过葛罗斯特市的市长。她进城时总是到
我们这里来住的。”
    “谢谢您,恐怕不能说她是我的熟人了。”
    “刚才咱们所问的这些问题已经说明了一个很重要的事实,华生,”在我们一起上楼的
时候,他继续低声说,“咱们现在知道了,那些对咱们的朋友极感兴趣的人们,并没有和他
住在同一个旅馆里。这就是说,虽然他们象咱们所看到的那样,非常热衷于对他进行监视,
可是,同样地,他们也非常担心会被他看到。啊,这是一件很能说明问题的事实呢。”
    “它能说明什么问题呢?”
    “它说明——天啊,亲爱的朋友,这是怎么的了?”
    当我们快走到楼梯顶端的时候,正遇上亨利·巴斯克维尔爵士迎面走来。他气得脸都红
了,手里提着一只满是尘土的旧高筒皮鞋。他气得说不出话来,等到他说话的时候,若与早
晨相比,就显得声音高亢,西部口音也重得多了。
    “他们这旅馆的人,好象看我好欺侮似的,”他喊道,“让他们小心点吧,不然他们就
会知道,他们开玩笑找错了人了。
    真是岂有此理!如果他找不到我丢了的鞋的话,那就得找麻烦了。我是最不怕开玩笑
的,福尔摩斯先生,可是这回他们未免有点太过份了。”
    “还在找您的皮鞋吗?”
    “是啊,先生,非找到不可。”
    “可是您说过,您丢的是一只棕色高筒的新皮鞋啊?”
    “是啊,先生。可是现在又丢了一只旧的黑皮鞋。”
    “什么,您恐怕不是说……”
    “我正是要说,我一共有三双鞋——新的棕色的,旧的黑色的和我现在穿着的这双漆皮
皮鞋。昨晚他们拿跑了我的一只棕色皮鞋,而今天又偷了我一只黑的——喂,你找到了没
有?说呀,喂,不要光是站着瞪眼!”
    来了一个惊慌不安的德国籍侍者。
    “没有,先生。在旅馆里我到处都问过了,可是什么也没有打听到。”
    “好吧,在日落前把鞋给我找回来,否则我就要找老板去,告诉他,我马上就离开这旅
馆。”
    “一定能找到的,先生,只要您能稍微忍耐一下,我保证一定能够找到。”
    “但愿如此,在这个贼窝里我可不能再丢东西了——咳,福尔摩斯先生,请原谅我竟拿
这样小事烦扰了您……”
    “我倒认为这是一件很值得引起注意的事呢。”
    “啊,您把它看得过于认真了吧。”
    “您对这件事怎样解释呢?”
    “我根本就不想解释它。看来在我所发生过的事情里,这要算是最气人和最奇怪的事情
了。”
    “也许是最奇怪的事情……”福尔摩斯意味深长地说道。
    “您对这件事是怎样看法呢?”
    “啊,我不敢说我已经了解了。您的这件案子是很复杂的呢,亨利爵士。把这件事与您
伯父的死一联系起来看之后,我真不敢说,在我经手办理过的五百件重要案件里,是否有一
件能象这样的曲折离奇。可是我们手中已经掌握了几条线索,料想其中必然会有一条能使我
们找到真相。我们也可能会在错误的路上糟蹋些时间,但是我们早晚总能找出正确的线索来
的。”
    我们愉快地进了午餐,饭间很少谈到将我们拉在一起的那件事。饭后,福尔摩斯在起坐
室里问巴斯克维尔的意向如何。
    “到巴斯克维尔庄园去。”
    “什么时候去?”
    “周末。”
    “总起来说,”福尔摩斯说道,“我觉得您的决定还是聪明的。我完全可以证明,您在
伦敦已经被人盯上梢了,在这样大的城市里,在成千上万的人里,很难弄清这些人是谁,或
是他们怀着什么目的。如果他们怀有恶意的话,他们就可能给您造成不幸,我们恐怕也无力
阻止不幸的发生。摩梯末医生,您不知道你们今早从我家出来之后,就被人盯上了吗?”
    摩梯末医生大吃一惊。
    “被盯上了!被谁?”
    “不幸得很,这正是我无法奉告的事。在达特沼地,在您的邻居和熟人之中,有没有留
着又黑又长的胡子的人?”
    “没有——嗯,让我想想看——啊,对了,查尔兹爵士的管事白瑞摩是留有连腮黑胡子
的。”
    “啊!白瑞摩在什么地方?”
    “他总管那座庄园。”
    “我们最好证实一下,他是否确实呆在那里,说不定他正在伦敦呢。”
    “您怎么能证实这一点呢?”
    “给我一张电报纸。‘是否已为亨利爵士备好了一切?’这样就行了。发给巴斯克维尔
庄园,交白瑞摩先生。离庄园最近的电报局在哪里?是格林盆吗?好极了,咱们再发一封电
报给格林盆的邮政局长,就写‘发白瑞摩先生的电报务交本人。如不在,请回电通知诺桑勃
兰旅馆亨利·巴斯克维尔爵士。’这样一来,到不了晚上咱们就能知道白瑞摩是否确在自己
的工作岗位上了。”
    “这样很好,”巴斯克维尔说道,“可是,摩梯末医生,这个白瑞摩究竟是个怎么样的
人呢?”
    “他是已故老管家的儿子,他们负责照看这所庄园至今已有四辈了,据我所知,他和他
的妻子在乡间是很受人尊敬的一对夫妇呢。”
    “同时,”巴斯克维尔说道,“事情很清楚,只要没有我们家的人住在庄园里,这些人
可就太舒服了,简直无事可作。”
    “这是实情。”
    “白瑞摩从查尔兹爵士的遗嘱里究竟得到些好处没有?”
    福尔摩斯问道。
    “他和他的妻子每人得到了五百镑。”
    “啊!他们以前是否知道将来要拿到这笔钱呢?”
    “知道,查尔兹爵士是很喜欢谈论他那遗嘱的内容的。”
    “这事很有意义。”
    “我希望,”摩梯末医生说道,“您不要对每一个从查尔兹爵士的遗嘱里得到好处的人
都投以怀疑的眼光吧,他也留给了我一千镑呢。”
    “真的吗?还有谁得到了呢?”
    “还有很多分给一些人的小笔款项和大批捐给公共慈善事业的钱。余产完全归亨利爵
士。”
    “余产有多少呢?”
    “七十四万镑。”
    福尔摩斯惊奇地扬起了眉毛说:“我真没有想到竟有这样大的数目。”
    “查尔兹爵士是以富有闻名的,可是在我们检查他的证券以前,我们并不知道他究竟有
多么富。原来全部财产的总值竟约有一百万镑。”
    “天啊!一个人见了这样大的赌注,当然要拚命赌他一场了。可是还有一个问题,摩梯
末医生,假若咱这些位年轻的朋友发生了什么不幸的话——请您原谅我这不愉快的假设吧—
—谁来继承这笔财产呢?”
    “因为查尔兹爵士的弟弟罗杰·巴斯克维尔没有结过婚就死了,所以财产就应当传给远
房的表兄弟戴斯门家里的人了。杰姆士·戴斯门是威斯摩兰地方的一位年长的牧师。”
    “谢谢您,这些细节都是很值得注意的。您见过杰姆士·戴斯门先生吗?”
    “见过,他来拜访过查尔兹爵士一次。他是个态度庄重可敬的人,过着圣洁的生活。我
还记得,他拒绝从查尔兹爵士那里接受任何产业,虽然查尔兹爵士曾强其接受。”
    “这个没有什么癖好的人竟要成为查尔兹爵士万贯家财的继承人吗?”
    “他将成为产业的继承人,因为这是法律所规定的。他还将继承钱财,除非现在的所有
者另立遗嘱——当然他有权任意处置。”
    “亨利爵士,您立过遗嘱了吗?”
    “没有,福尔摩斯先生。我还没有时间呢,因为昨天我才知道事情的真相。可是,无论
在什么情况下,我总觉得钱财不应该与爵位和产业分离。我那可怜的伯父的遗志就是这样
的。如果主人没有足以维持产业的钱的话,他怎么能恢复巴斯克维尔家的威望呢?房地产与
钱财绝不能分开。”
    “非常正确。啊,亨利爵士,对于您应该马上到德文郡去的这个意见,我和您的看法相
同。但有一个条件,您决不能单独去。”
    “摩梯末医生和我一起回去。”
    “可是,摩梯末医生有医务在身啊,而且他家离您的家也有数英里之遥,尽管他对您怀
有天大的好意,恐怕他对您也是爱莫能助。不行,亨利爵士,您必须另找一个可以信赖的
人,能够永远和您形影不离的人一起去。”
    “您自己去可能吗,福尔摩斯先生?”
    “如果事情到了发生危机的程度的时候,我一定尽可能亲自出马,但是您可以了解到,
我有着接受广泛咨询的业务和经常的来自各方面的请求,如果让我无限期地离开伦敦,那是
不可能的。目前就有一位英格兰的极为可敬的人物,正在受人威胁和污蔑,而只有我才能制
止这件后果严重的诽谤。您可以看得出来,现在叫我到达特沼地去是件多么不可能的事。”
    “那么,您打算让谁去呢?”
    福尔摩斯用手拍着我的手背说道:“如果我的朋友愿意担任这件事的话,那末在您正处
于危急的情况之下,要想找一个人来陪伴和保护您,就再也没有比他更好的了,这一点也再
没有人能说得比我更有信心了。”
    这个意外的建议,使我完全不知如何是好了。我还没来得及回答,巴斯克维尔就抓住了
我的手,热情地摇了起来。
    “啊,华生医生,您的厚意我真是感谢之至,”他说,“您了解我所处的境地,对于这
件事,您知道得和我一样多;如果您能到巴斯克维尔庄园去陪我,我将永远铭记在心。”
    即将投入的冒险,对我是永远具有吸引力的,何况我还受到了福尔摩斯的恭维和准男爵
把我当作伙伴看待的真挚之情的感动呢。
    “一定,我很愿意去,”我说道,“这样使用我的时间是非常值得的。”
    “你得很细心地向我报告,”福尔摩斯说道,“当危机到来的时候——危机总是会来临
的——我将指示你如何行动。我想星期六就可以准备好动身了吧?”
    “这样对华生医生方便吗?”
    “很方便。”
    “那么,除非我另有通知,否则星期六咱们就在车站会面,坐由帕丁顿开来的十点三十
分的那趟车。”
    当我们正站起来告辞的时候,巴斯克维尔突然发出了胜利的欢呼,并且冲向屋角,由橱
柜下面拖出一只棕色的长筒皮鞋。
    “正是我丢的鞋。”他喊了起来。
    “但愿咱们所有的困难都象这件事一样地消失!”歇洛克·福尔摩斯说道。
    “可是这真是件奇怪的事,”摩梯末医生说道,“午饭以前,我已在这屋里仔细搜寻过
了。”
    “我也搜寻过啊!”巴斯克维尔说,“到处都找遍了。”
    “那时,屋里肯定没有长筒皮鞋。”
    “这样说来,一定是当我们在吃午饭的时候,侍者给放在那里的。”
    那德国籍侍者被叫了来,可是他说对这件事一点也不知道,无论怎样问也是弄不清楚。
目的不明的神秘事件一个紧接一个地连续发生,现在又多了一件。除了查尔兹爵士暴死的整
个可怕的故事之外,在两天之内就意外地发生了一连串的无法解释的奇事:其中包括收到用
铅印字凑成的信,双轮马车里蓄着黑胡子的那个盯梢人,新购棕色皮鞋的遗失和旧黑皮鞋的
失踪,还有现在被送还的新的棕色皮鞋。在我们坐车回贝克街的时候,福尔摩斯沉默不语地
坐着,我由他那紧皱的双眉和严峻的面孔就能看出,他的心里正和我一样,在忙于努力拼凑
一些能够解释这一切奇异而又显然是彼此毫无关联的插曲的推想。整个下午直到深夜,他都
呆坐着,沉浸在烟草和深思之中。
    刚要吃晚饭就送来了两封电报,第一封是:
    顷悉,白瑞摩确在庄园。巴斯克维尔。
    第二封是:
    依指示曾去二十三家旅馆,未寻得被剪破之《泰晤士报》。歉甚。卡特莱。
    “我的两条线索算是都完了,华生。再没有比事事不顺的案子更恼人的了。咱们必须转
换方向另找线索。”
    “咱们总还可以找到给那盯梢人赶车的马夫啊。”
    “确实。我已发了电报要求执照管理科查清他的姓名和地址——如果这来的就是对于我
的问题的答案的话,我也不会感到惊奇的。”
    事实证明,门铃声带来的结果较我们希望的答案更加使人满意。因为门一开就进来了一
个举止粗鲁的家伙,显然他正是我们所要找的那个人。
    “我接到总局的通知,说这里有一位绅士要找No.2704车的车夫!”他说道,
“我赶马车已经赶了七年了,从来没有听过乘客说一句不满意的话;我直接从车场到这里来
了,我要当面问清,您对我有什么不满意之处。”
    “老弟,我对你没有丝毫不满,”福尔摩斯说,“相反的,如果你能清清楚楚地回答我
的问题,我就给你半个金镑。”
    车夫听了咧开嘴笑着说:“啊,我今天可真赶上好日子啦。先生,您要问我什么呢?”
    “首先,我要问你的姓名和地址,以后需要的时候我好再去找你。”
    “约翰·克雷屯,住在镇上特皮街3号;我的车是由滑铁卢车站附近的希波利车场租来
的。”
    歇洛克·福尔摩斯将这些记了下来。东西
    “现在,克雷屯,请你把今晨来监视这所房子而后来又在摄政街尾随两位绅士的那个乘
客的情况告诉我吧。”
    看样子那人吃了一惊,并且还有点不知所措了。
    “呃,这件事似乎用不着我再告诉您了,因为看来您知道的和我一样多,”他说,“事
实是这样的,那位绅士曾经和我说,他是个侦探,并且说关于他的事不许对任何人讲。”
    “老弟,这是一件很严重的事呢,如果你想对我隐瞒任何东西,你就要倒霉了。你说你
的乘客曾告诉你他是个侦探吗?”
    “是的,他是这样说的。”
    “他什么时候说的呢?”
    “在他离开我的时候。”
    “他还说过什么别的吗?”
    “他提到了他的姓名。”
    福尔摩斯以胜利的眼神迅速地瞟了我一眼。“噢,他提到了他的姓名,是吗?那可真够
冒失的。他说他叫什么名字啊?”
    “他的姓名,”车夫说,“是歇洛克·福尔摩斯,先生。”
    我从来没有看到过我的朋友象听到马车夫的话时那样地大吃一惊。刹时间他惊愕得坐在
那里一言不发。然后,他又纵声大笑起来。
    “妙啊,华生,真是妙极了,”他说,“我觉得他真是个和我一样迅速、机敏的人。上
次他可把我搞得真够瞧的——他的姓名就是歇洛克·福尔摩斯,是吗?”
    “是的,先生,这就是那位绅士的姓名。”
    “太好了!告诉我他在什么地方搭上了你的车和那以后的事吧。”
    “九点半的时候,他在特莱弗嘎广场叫了我的车,他说他是个侦探,并说如果我能整天
绝对地服从他的指示而不提出任何问题的话,他就给我两个金镑。我很高兴地同意了。我们
首先赶到诺桑勃兰旅馆,在那里一直等到两位绅士出来并雇上了马车。我们尾随着他们的马
车,直到停在这里附近为止。”
    “就是这个大门。”福尔摩斯说道。
    “啊,这一点我不能肯定。可是,我敢说我的乘客什么都知道。我们停在街上等了一小
时半。后来有两位绅士由我们旁边步行过去,我们就顺着贝克街跟踪下去,并沿着……”
    福尔摩斯插言道:“这我知道了。”
    “当我们走过了摄政街约有四分之三的时候。忽然间,我车上的那位绅士打开了车顶滑
窗,向我喊着说,让我尽快地将车赶向滑铁卢车站。我鞭挞着马,不足十分钟就到了。他真
的给了我两个金镑就进车站去了。就是在他正要走开的时候,他转过身来说道:‘你如果知
道了也许会感到兴趣的,你的乘客就是歇洛克·福尔摩斯。’这样我才知道了他的姓名。”
    “原来如此。你以后再没有看到过他吗?”
    “他进了车站以后,就再没有见到过了。”
    “现在你怎样来形容一下歇洛克·福尔摩斯先生呢?”
    马车夫搔了下头皮说道:“啊,他可真不那么容易形容。我看他有四十岁的样子,中等
身材,比你矮二三英寸,先生。衣着象个绅士,蓄着黑胡须,须端剪齐,面色苍白。我想我
能说的也就是这些了。”
    “眼珠的颜色呢?”
    “不,我说不出来。”
    “别的你再也记不得什么了吗?”
    “嗯,先生,记不得了。”
    “好吧,那么给你这半个金镑。如果往后你能带来更多的消息,还可以再拿半镑。晚
安!”
    “晚安,先生,谢谢您。”
    约翰·克雷屯格格地笑着走了。福尔摩斯耸了耸肩带着失望的微笑向我转过头来。
    “咱们的第三条线索又算是断了,刚摸着点头就又吹了。”
    他说道,“这个狡猾的流氓!他摸了咱们的底,他知道亨利·巴斯克维尔爵士曾经找过
我,在摄政街察觉了我是谁,考虑到我已记下马车的号数,一定会去找马车夫的,因此他就
送来了这个戏谑的口信。我告诉你,华生,这一回咱们可真搞上了一个值得干一场的对手
了。我在伦敦已经遭到了挫折。但愿你在德文郡运气能够比在这里好一点,可是我真不放
心。”
    “对什么不放心呢?”
    “对派你去的这件事不放心。这事很棘手,华生,既棘手而又危险,这件事我愈看就愈
不喜欢它。是啊,亲爱的伙伴,你可以笑我,可是我跟你讲,如果你能安安全全地再回到贝
克街来,那我就太高兴了。”

第六章 巴斯克维尔庄园
    在约定的那一天,亨利·巴斯克维尔爵士和摩梯末医生都准备好了。我们就按照预先安
排的那样出发到德文郡去。歇洛克·福尔摩斯和我一道坐车到车站去,并对我作了些临别的
指示和建议。
    “我不愿提出各种说法和怀疑来影响你,华生,”他说,“我只希望你将各种事实尽可
能详尽地报告给我,至于归纳整理的工作,就让我来干吧。”
    “哪些事实呢?”我问道。
    “看来与这案件有关的任何事实,无论是多么的间接,特别是年轻的巴斯克维尔和他的
邻居们的关系,或是与查尔兹爵士的暴卒有关的任何新的问题。前些天,我曾亲自进行过一
些调查,可是我恐怕这些调查结果都是无补于事的。只有一件看来是肯定的,就是下一继承
人杰姆士·戴斯门先生是一位年事较长的绅士,性格非常善良,因此这样的迫害行为不会是
他干出来的。我真觉得在咱们考虑问题的时候可以完全将他抛开,剩下的实际上也就只有在
沼地里环绕在亨利·巴斯克维尔周围的人们了。”
    “首先辞掉白瑞摩这对夫妇不好吗?”
    “千万别这样做,否则你就要犯绝大的错误了。如果他们是无辜的话,这样就太不公正
了;如果他们是有罪的话,这样一来,反而不能加他们以应得之罪了。不,不,不能这样,
咱们得把他们列入嫌疑分子名单。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还有一个马夫,还有两个沼地的农
民。还有咱们的朋友摩梯末医生,我相信他是完全诚实的,但是,关于他的太太,咱们是一
无所知的。生物学家斯台普吞,还有他的妹妹,据说她是位动人的年轻女郎呢。有赖福特庄
园的弗兰克兰先生,他是个情况未明的人物。还有其他一两个邻居。这些都是你必须加以特
别研究的人物。”
    “我将尽力而为。”
    “我想你带着武器吧?”
    “带了,我也想还是带去的好。”
    “当然,你那支左轮枪,日日夜夜都应带在身边,不能有一时一刻的粗心大意。”
    我们的朋友们已经订下了头等车厢的座位,正在月台上等着我们呢。
    “没有,我们什么消息都没有,”摩梯末在回答我朋友的问题时说,“可是有一件事,
我敢担保,前两天我们没有被人盯梢。在我们出去的时候,没有一次不是留意观察的,谁也
不可能逃出我们的眼去的。”
    “我想你们总是在一起的吧?”
    “除了昨天下午以外。我每次进城来,总是要有一整天的时间是完全花在消遣上面的,
因此我将昨天整个下午的时间都消磨在外科医学院的陈列馆里了。”
    “我到公园去看热闹去了,”巴斯克维尔说,“可是我们并没有发生任何麻烦。”
    “不管怎么样,还是太疏忽大意了,”福尔摩斯说,一面样子很严肃地摇着头,“亨利
爵士,我请求您不要单独走来走去,否则您就要大祸临头了。您找到了另一只高筒皮鞋了
吗?”
    “没有,先生,再也找不着了。”
    “确实,真是很有趣味的事。好吧,再见,”当火车沿着月台徐徐开动起来的时候,他
说,“亨利爵士,要记住摩梯末医生给我们读的那个怪异而古老的传说中的一句话——不要
在黑夜降临、罪恶势力嚣张的时候走过沼地。”
    当我们已远离月台的时候,我回头望去,看到福尔摩斯高高的、严肃的身影依然站在那
里一动不动地注视着我们。
    这真是一趟既迅速而又愉快的旅行,在这段时间里,我和我的两位同伴搞得较前更加亲
密了,有时还和摩梯末医生的长耳獚犬嬉戏。车行几小时以后,棕色的大地慢慢变成了红
色,砖房换成了石头建筑物,枣红色的牛群在用树篱围得好好的地里吃着草,青葱的草地和
极其茂密的菜园说明,这里的气候湿润而易于获得丰收。年轻的巴斯克维尔热切地向窗外眺
望着,他一认出了德文郡熟悉的风景,就高兴得叫了起来。
    “自从离开这里以后,我曾到过世界上很多地方,华生医生,”他说道,“可是,我从
来没有见过一个地方能和这里相比。”
    “我还从没有见到过一个不赞美故乡的德文郡人呢。”我说道。
    “不光是本郡的地理条件,就是本地的人也是不凡呢。”摩梯末医生说道,“试看我们
这位朋友,他那圆圆的头颅就是属于凯尔特型的,里面充满着凯尔特人的强烈的感情。可怜
的查尔兹爵士的头颅则属于一种非常稀有的典型,他的特点是一半象盖尔人,一半象爱弗
人。以前看到巴斯克维尔庄园的时候,您还很年轻呢,是不是?”
    “我父亲死的时候,我还是个十几岁的孩子,那时他住在南面海边的一所小房子里,所
以我从来还没有看到过这所庄园。我父亲死后,我就直接到美洲的一个朋友那儿去了。我跟
您说,对于这庄园,我和华生医生是同样地感到新鲜的,我是非常渴望要看一看沼地的。”
    “是吗?那样的话,您的愿望很容易就能实现了,因为您就要看到沼地了。”摩梯末医
生一面说着一面向车窗外边指着。
    在那被切割成无数绿色方格的田野和顶端连成低矮的曲线的树林那面,远远地升起了一
座灰暗苍郁的小山,山顶上有形状奇特、参差不齐的缺口,远远望去晦暗朦胧,宛如梦幻中
的景色一般。巴斯克维尔静坐了好久,两眼盯住那里。我从他那热切的面部表情里看得出
来,这地方对他关系多么重大啊,第一次看到那怪异的、被同族人掌管了那么久的、处处都
能引起人们对他们深深回忆的地方。他穿着苏格兰呢的服装,说话时带着美洲口音,坐在一
节普普通通的火车车厢的角落里,可是每当我看到他那黝黑而富于表情的面孔的时候,我就
愈加感觉到他真真是那支高贵、热情的家族的后裔,而且具有一家之主的风度。在他那浓浓
的眉毛、神经质的鼻孔和栗色的大眼睛里显示着自尊、豪迈和力量。如果在那恐怖的沼地
里,果真出现了什么困难和危险的事,他至少是个确实可靠的、会勇敢地担当起责任来的同
志。
    火车在路旁的一个小站上停了下来,我们都下了车。在矮矮的白色栏杆外面,有一辆两
匹短腿小马拉着的四轮马车在那里等着。我们的到来显然是件大事,站长和脚夫都向我们围
了上来,带着我们搬行李。这里本是一个恬静、可爱而又朴实的地方,但是,在出口的地
方,有两个穿着黑制服的、象军人似的人站在那里,却不由得使我感到诧异。他们的身体倚
在不长的来复枪上,两眼直勾勾地瞧着我们走过去。马车夫是个身材矮小的家伙,相貌冷酷
而又粗野,他向亨利·巴斯克维尔行了个礼。几分钟之后,我们就沿着宽阔的灰白色的大道
飞驰而去了。起伏不平的牧草地,在大道的两侧向上隆起,穿过浓密绿荫的隙缝,可以看到
一些墙头和屋顶都被修成人字形的古老的房屋,宁静的、阳光普照的村子后面出现了绵延不
断的被傍晚的天空衬托出来的阴暗的沼地,中间还罗列着几座参差不齐的、险恶的小山。
    四轮马车又转入了旁边的一条岔路,我们穿过了被车轮在几世纪的时间里轧成的、深深
陷入地面的小巷似的沟道,曲折上行,道路两侧都是长满着湿漉漉的苔藓和一种枝叶肥厚的
羊齿植物的石壁。古铜色的蕨类和色彩斑驳的黑莓在落日的余辉之中闪闪发光。我们一直在
往上走着,过了一座花岗石的窄桥,就沿着一条奔腾叫嚣的急流向前走去了。水流汹涌奔
腾,泡沫喷溅,在灰色的乱石之间怒吼而过。道路在密生着矮小的橡树和枞树的峡谷之中,
沿着曲折迂回的小河蜿蜒溯流而上。在每一转折处,巴斯克维尔都要高兴得欢呼起来,他急
切地向四周环顾着,一面向我们问着无数的问题。在他看来,什么都是美丽的,可是我总觉
得这一带乡间有一些凄凉的味道和明显的深秋的景象。小路上铺满了枯黄的树叶,在我们经
过的时候,又有些树叶翩翩飞舞地由头顶上飘落下来。当我们的马车从枯叶上走过时,辚辚
的轮声静了下来——
    这些东西在我看来都是造物主撒在重返家园的巴斯克维尔家族后裔车前的不祥的礼物。
    “啊!”摩梯末医生叫了起来。“那是什么?”
    前面出现了满复着石南一类常青灌木的陡斜的坡地,这是突出在沼地边缘的一处地方。
在那最高的地方,有一个骑在马上的士兵,清清楚楚的,就象是装在碑座上的骑士雕像似
的,黝黑而严峻,马枪作预备放射的姿势搭在伸向前方的左臂上。他在监视着我们所走的这
条道路。
    “那是干什么的啊,波金斯?”摩梯末医生问道。
    车夫在座位上扭转身来说道:“王子镇逃走了一个犯人,先生,到现在为止,他已经逃
出来三天了,狱卒们正监视着每一条道路和每个车站,可是至今还没有找到他的踪迹呢。附
近的农户们很感不安,老爷,这倒是真的。”
    “啊,我知道,如果谁能去通风报信的话,就能拿到五镑的赏金呢。”
    “是啊,老爷,可是如果和可能会被人割断喉管相比起来,这种可能拿到的五镑钱,就
显得太可怜了。您要知道,这可不是个普普通通的罪犯啊。他是个肆无忌惮的人。”
    “那么,他究竟是谁呀?”
    “他叫塞尔丹,就是那个在瑙亭山杀人的凶手。”
    那件案子我记得很清楚,他的罪行极端残忍,全部暗杀的过程都贯串着绝顶的暴行,因
而此案曾引起了福尔摩斯的兴趣。后来所以减免了他的死刑,是由于他的行为出奇地残暴,
人们对他的精神状态是否健全发生了一些怀疑。我们的马车爬上了斜坡的顶巅,面前出现了
广袤的沼地,上面点缀着很多圆锥形的石冢和凹凸不平的岩岗,色彩斑驳,光怪陆离。一股
冷风从沼地上吹来,使我们都打起了寒战。在那荒无人迹的平原上,这个魔鬼似的人,不定
在哪一条沟壑之中象个野兽似地潜藏了起来,他内心充满着对摈弃他的那些人们的憎恨。光
秃秃的荒地,冷飕飕的寒风和阴暗的天空,再加上这个逃犯,就益发显得恐怖了。即使巴斯
克维尔也沉默了,他把大衣裹得更紧了些。
    丰饶的乡区已落在我们的后下方,我们回头遥望了一下,夕阳斜照,把水流照得象金丝
一般,照得初耕的红色土地和宽广的密林都在闪烁发光。前面赤褐色和橄榄色斜坡上的道路
益发变得荒芜萧瑟了,到处罗列着巨石。我们时而路过一所沼地里的小房,墙和屋顶都是用
石料砌成的,墙上也没有蔓藤掩饰它那粗糙的轮廓。我们俯望下面,忽然看到了一处象碗似
的凹地,那里长着小片小片的因年久而被狂风吹弯了的发育很坏的橡树和枞林。在树林的顶
上,伸出了两个又细又高的塔尖。车夫用鞭子指了指说道:“这就是巴斯克维尔庄园。”
    庄园的主人站了起来,双颊泛红,目光炯炯地望着,几分钟后,我们就到了寓所门口。
大门是用稠密的、曲折交织成奇妙花样的铁条组成的,两侧各有一根久经风雨侵蚀的柱子,
由于长了苔藓而显得肮脏了,柱顶装有石刻的巴斯克维尔家的野猪头。门房已经成了一堆坍
塌的黑色花岗石,并露出了一根根光秃的椽木。可是它的对面却是一座新的建筑,刚建成了
一半,是查尔兹爵士首次用由南非赚来的黄金兴建的。
    一进大门就走上了小道。这时,车轮因走在枯叶上而沉静了下来,老树的枝丫在我们的
头顶上交织成一条阴暗的拱道。穿过长而阴暗的车道,看到了末端有一所房屋象幽灵似地在
发着亮光,巴斯克维尔不由得战栗了一下。
    “就是在这里发生的吗?”他低声地问道。
    “不,不是,水松夹道在那一边。”
    这位年轻的继承人面色阴郁地向四周眺望着。
    “在这样的地方,难怪我伯父会总觉得要大难临头了,”他说道,“足以让任何人恐惧
呢。我决定在六个月内在厅前装上一行一千支光的天鹅牌和爱迪生牌的灯泡,到那时您就要
再也认不得这个地方了。
    道路通向一片宽阔的草地,房子就在我们的面前了。在暗淡的光线之下,我看得出中央
是一幢坚实的楼房,前面突出着一条走廊。房子的前面爬满了常春藤,只有在窗户或装有盾
徽的地方被剪去了,就象是在黑色面罩的破处打上的补钉似的。中央这座楼的顶上有一对古
老的塔楼,开有枪眼和很多了望孔。在塔楼的左右两侧,各有一座式样更新的、用黑色花岗
岩建成的翼楼。暗淡的光线,射进了窗棂坚实的窗口,装在陡峭而倾斜的屋顶上的高高的烟
囱里喷出了一条黑色的烟柱。
    “亨利爵爷,欢迎!欢迎您到巴斯克维尔庄园来!”
    一个高个子的男人由走廊的阴影中走了出来,打开了四轮马车的车门。在厅房的淡黄色
的灯光前面,又出现了一个女人的身影,她走出来帮助那人拿下了我们的行李袋。
    “亨利爵士,如果我要一直赶回家去您不会见怪吧?”摩梯末医生说道,“我太太在等
着我呢。”
    “您还是等一下吃了晚饭再回去吧。”
    “不,我一定得走,也许家中已经有事在等着我干呢。我本该留下来领您看一看房子,
但若拿白瑞摩和我比较起来,他却是个更好的向导呢。再见吧,不分昼夜,只要我能帮助的
话,就马上去叫我好了。”
    亨利爵士和我一进厅堂,小路上的车轮声就听不到了,身后随着发出了沉重的关门声。
我们所在的房间确是华美,又高又大,因年代久远而变成了黑色的椽木巨梁密密地排着。在
高高的铁狗雕像后面,巨大的旧式壁炉里面,木柴在劈啪爆裂地燃烧着。亨利爵士和我伸手
烤火取暖,因为长途乘车,弄得我们都浑身麻木了。后来我们又向四周环顾了一番,看到狭
长的、装着古老的彩色玻璃的窗户,橡木做的嵌板细工,牡鹿头的标本,以及墙上所挂的盾
徽,在中央大吊灯柔和的光线照耀下,都显得幽暗而阴郁。
    “正如我所想象的那样,”亨利爵士说道,“难道这不恰恰是一个古老的家庭应有的景
象吗?这就是我家的人们住了五百年的大厅,一想到这些就使我感到沉重。”
    当他向四周环顾的时候,我看得出来,在他那黝黑的面孔上燃起了孩童般的热情。在他
站立的地方虽有灯光照射,可是墙上长长的投影和黑黝黝的天花板就象在他的头顶上张开了
一座天棚似的。白瑞摩把行李送进我们的居室以后又回来了。他以受过良好训练的仆役所特
有的服从的态度,站在我们的面前。他是个仪表非凡的人,高高的身材,相貌漂亮,剪得方
方正正的黑胡须,有一副白皙而出色的面貌。
    “爵爷,您愿意马上吃晚饭吗?”
    “已经准备好了吗?”
    “几分钟之内就能准备好,爵爷。你们的屋里已经预备了热水,亨利爵士,在您作出新
的安排以前,我的妻子和我很愿意和您呆在一起,可是您得了解,在这种新的情况下,这所
房子里就需要相当多的佣人。”
    “什么新的情况?”
    “爵爷,我不过是说,查尔兹爵爷过的是非常隐遁的生活,因此我们还可以照顾得了他
的需要,而您呢,当然希望有更多的人和您同居一起,因此您必然会需要将家事情况加以改
变。”
    “你是说,你和你的妻子想要辞职吗?”
    “爵爷,这当然要在对您很方便的时候才行。”
    “可是你们一家已经和我家的人同居了好几代了,不是吗?如果我一开始在这里生活便
断绝了这条由来已久的家庭联系,那我真要感到遗憾了。”
    我好象在这管家的白皙的面孔上看出了一些感情激动的迹象。
    “我也这样觉得,爵爷,我的妻子也是一样。说实话,爵爷,我们两人都是很敬爱查尔
兹爵士的,他的死使我们大为震惊,这里周围的环境,处处都使我们感到十分痛苦。我怕在
巴斯克维尔庄园里我们的内心再也不会得到安宁了。”
    “可是你想怎么办呢?”
    “爵爷,我确信,如果我们做点儿生意,一定会成功的。
    查尔兹爵爷的慷慨大量,已使我们有可能这样去做了。可是现在,爵爷,我最好还是先
领您看看您的房间去吧。”
    在这古老的厅堂的上部,有一周装有回栏的方形游廊,要通过一段双叠的楼梯才能上
去。由中央厅堂伸出两条长长的甬道一直穿过整个建筑,所有的寝室都是开向这两条甬道
的。
    我和巴斯克维尔的寝室是在同一侧的,并且几乎是紧紧相邻,这些房间看来要比大楼中
部房间的样式新得多,颜色鲜明的糊墙纸和点着的无数蜡烛多少消除了在我们刚到时留在脑
中的阴郁的印象。
    可是开向厅堂的饭厅则是个晦暗阴郁的处所,这是一间长形的屋子,有一段台阶把屋子
由中间分成高低不同的两部分,较高部分为家中人进餐之所,较低部分则留给佣人们使用。
在一端的高处建有演奏廊。乌黑的梁木横过我们的头顶,再上面就是被熏黑了的天花板了。
如果用一排盛燃的火炬把屋子照亮,在一个丰富多采、狂欢不羁的古老的宴乐之中,这严峻
的气氛也许能被缓和下来,可是现在呢?两位黑衣绅士坐在由灯罩下面照出来的不大的光环
之内,说话的声音都变低了,而精神上也感受到压抑。一排隐隐现出的祖先的画像,穿着各
式各样的服装,由伊丽莎白女皇时代的骑士起,直至乔治四世皇太子摄政时代的花花公子
止,他们都张目注视着我们,沉默地陪伴着我们,威慑着我们。我们很少说话,我很高兴这
顿饭总算是吃完了,我们可以到新式的弹子房去吸一支烟了。
    “说实话,我觉得这里真不是一个能使人很愉快的地方,”
    亨利爵士说道,“我本以为可以逐渐习惯于这样的环境呢,可是现在我总感觉有点不对
劲。难怪我伯父单独住在这样一所房子里会变得心神不安呢。啊,如果您愿意的话,咱们今
晚早些休息,也许在清晨时分事物会显得更使人愉快些呢。”
    我在上床以前拉开了窗帘,由窗内向外眺望了一番。这窗是向厅前草地开着的,再远一
些又有两丛树,在愈刮愈大的风中呻吟摇摆。由竞相奔走的云朵的缝隙之中露出了半圆的月
亮。在惨淡的月光之下,在树林的后面,我看到了残缺不齐的山岗边缘和绵长低洼、缓缓起
伏的阴郁的沼地。我拉上了窗帘,觉得我当时的印象和以先所得的印象还是一致的。
    可是这还不算是最后的印象呢。我虽感疲倦,可是又不能入睡,辗转反侧,愈想睡愈睡
不着。古老的房屋被死一般的沉寂笼罩了,远处传来了报时的钟声,一刻钟一刻钟地打着。
可是后来,突然间,在死寂的深夜里,有一种声音传进了我的耳鼓,清晰而又响亮。决不会
弄错,是个妇女啜泣的声音,象是一个被按捺不住的悲痛折磨着的人所发出的强忍着的和哽
噎的喘息。我在床上坐了起来,聚精会神地听着。这声音不可能是来自远处的,而且可以肯
定,就是在这所房子里。我就这样,每根神经都紧张地等了半小时,可是除了钟的敲打声和
墙外常春藤的窸窣声之外,再也没有传来别的声音。

第七章 梅利琵宅邸的主人斯台普吞
    第二天早晨的清新美景,多少消除了我们初见巴斯克维尔庄园时所产生的恐怖与阴郁的
印象。当巴斯克维尔爵士和我坐下来吃早饭的时候,阳光已由高高的窗棂中散射进来,透过
装在窗上的盾徽形窗玻璃投射出一片片淡弱无力的色光,深色的护墙板被金色的阳光照得发
出象青铜色的光辉;要说这就是昨晚在我们的心灵上投以暗影的那个房间,实在难以令人相
信。
    “我想这只能怪咱们自己,而不能怪房子!”准男爵说道,“那时,咱们由于旅途劳
顿,乘车寒冷,以致对这地方产生了不快的印象。现在,咱们的身心已经焕然一新,所以又
感到很愉快了。”
    “可是,这还不仅仅是想象的问题,”我回答道,“比如说吧,您听到了有人——我想
是个妇女,——在夜里哭泣吗?”
    “真是奇怪,我在半醒半睡的时候确实听到过哭声。我等了很久,可是再也听不到了,
因此我就肯定了那都是做梦。”
    “我听得清清楚楚,而且我敢肯定地说,是女人的哭声。”
    “咱们得马上将这事问清楚。”他摇铃叫来了白瑞摩,问他是否能对我们所听到的哭声
给以解释。据我看来,总管听到主人所问的问题之后,苍白的面孔变得更加苍白了。
    “亨利爵爷,在这房子里只有两个女人,”他回答道,“一个是女仆,她睡在对面厢房
里;另一个就是我的妻子,可是我敢保证,哭声决不是由她发出来的。”
    可是后来证明他竟是撒谎,因为在早饭之后,我碰巧在长廊上遇到了白瑞摩太太,阳光
正照着她的脸,她是个体格高大、外表冷淡、身体胖胖的女人,嘴角上带着严肃的表情。
    可是她的两眼无可掩饰地都红着,还用红肿着的眼睛望了我一下。这么说,夜间哭的就
是她了。如果她确是哭过,她丈夫就一定知其原委,可是他居然冒着显然会被人发现的危险
否认事实。他为什么要这样做呢?还有,她为什么哭得那样伤心呢?在这面孔白皙、漂亮、
蓄着黑胡须的人的周围,已经形成了神秘而凄惨的气氛。是他第一个发现了查尔兹爵士的尸
体,而且我们也只由他那里才得到了关于将那老人引向死亡的有关情况的介绍。可能吗?难
道我们在摄政街所看到的那辆马车里的那个人就是白瑞摩吗?胡须很可能是相同的。
    马车夫形容的是个身材相当矮小的人,可是这样的印象很可能是错误的。我怎样才能弄
清这一点呢?显然,首先该做的就是去找格林盆的邮政局长,弄清那件试探性的电报是否真
的当面交给了白瑞摩。无论答案如何,我至少应该有些能向歇洛克·福尔摩斯报告的事。
    早餐之后,亨利爵士有很多文件要看,因此这段时间恰好可以让我出门了。这是一次令
人愉快的散步,我沿着沼地的边缘走了四英里路,最后走到了一个荒凉单调的小村,村中有
两所较其余都高的大房子,事后知道一所是客栈,一所是摩梯末医生的房子,那位邮政局长
——又是本村的食品杂货商,对那封电报记得很清楚。*
    “肯定的,先生,”他说道,“我是完全按照指示叫人将那封电报送交白瑞摩先生
的。”
    “谁送去的?”
    “我的小孩送去的。杰姆士,上星期是你把那封电报送交住在庄园的白瑞摩先生的,是
不是?”
    “是的,爸爸,是我送的。”
    “是他亲手收到的吗?”我问道。
    “啊,当时他正在楼上呢,所以我没有能亲自交到他手,可是,我把它交到了白瑞摩太
太的手里了,她答应说马上就送上去。”
    “你看到白瑞摩先生了吗?”
    “没有,先生,我跟您说他是在楼上呢。”
    “如果你并没有看到他,你怎么能知道他是在楼上呢?”
    “噢,当然他自己的妻子应该知道他在什么地方啊!”邮政局长有些愠怒地说道,“究
竟他收到了那份电报没有?如果发生了任何差错,也应该是白瑞摩先生自己来质问啊。”
    要想继续这件调查似已无望了,可是有一点是很清楚的,虽然福尔摩斯使用了巧计,我
们仍未能证明白瑞摩一直也没有去过伦敦。假设事实就是如此——假设他就是最后看到查尔
兹爵士还活着的人,就是首先跟踪刚刚回到英伦的新继承人的人,那又怎么样呢?他是受别
人的指使呢,还是另有个人的阴谋呢?害巴斯克维尔家的人对他会有什么好处呢?我想起了
用《泰晤士报》评论剪贴而成的警告信。这是否就是他干的呢,还是可能有谁因为决心要反
对他的阴谋而干的呢?
    唯一能想象得出的就是亨利爵士所猜测过的那种动机,那就是说,如果庄园的主人能被
吓跑的话,那么白瑞摩夫妇就能到手一个永久而舒适的家了。可是这样一种解释,对于如同
环绕年轻的准男爵织成一面无形罗网的、深谋远虑的阴谋来说,确乎十分不当。福尔摩斯本
人曾说过,在他那一长串惊人的侦探案里,再没有过比这更复杂的案子了。在我沿着颜色灰
白而又孤寂的道路回来的途中,心里默默地祷告着,愿我的朋友能从他的事务中脱身到这里
来,从我的双肩上卸下这份沉重的责任吧。
    忽然一阵跑步声和唤着我名字的声音打断了我的思路,我转过身去,心想一定是摩梯末
医生,但是很使我惊奇,追我的竟是一个陌生人。他是个矮小瘦削、胡子刮得很干净和面貌
端正的人,长着淡黄色的头发,下巴尖瘦,大约三四十岁的样子,穿着一身灰色衣服,戴着
草帽,肩上挂着一只薄薄的植物标本匣,一只手里拿着一把绿色的捕蝶网。
    “我相信您一定会原谅我的冒昧无礼,华生医生,”当他喘着气跑到我跟前的时候说
道,“在这片沼地里,人们都象是一家人似的,彼此相见,都不用等着正式的介绍。我想您
从咱们的朋友摩梯末医生那里可能已经听说过我的姓名了,我就是住在梅利琵的斯台普
吞。”
    “您的木匣和网就已经很清楚地告诉我了,”我说道,“因为我早就知道斯台普吞先生
是一位生物学家。可是您怎么会认识我呢?”
    “在我拜访摩梯末医生的时候,您正从他的窗外走过,于是,他就把您指给我看了。因
为咱们走的是一条路,所以我想赶上您来作个自我介绍。我相信亨利爵士的这趟旅行一切都
好吧?”
    “谢谢您,他很好。”
    “在查尔兹爵士惨死之后,我们都担心这位新来的准男爵也许会不愿住在这里呢。要想
使一位有钱的人屈尊埋没在这样一个地方,确实有点说不过去。可是,用不着我多说,这一
点对乡鄙之地说来,确实是关系重大呢。我想,亨利爵士对这件事不会有什么迷信的恐惧心
理吧?”
    “我想大概不会吧。”
    “您一定听说过关于缠着这一族人的魔鬼似的猎狗的那件传说吧?”
    “我听说过了。”
    “这里的农民们真是太容易轻信传闻了!他们每个人都能发誓说,在这片沼地里曾经见
到过这样一只畜生。”他说话时带着微笑,可是我好象从他的眼里看得出来,他对这件事情
的态度很认真呢。“这事在查尔兹爵士的心理上产生了很大的影响。我肯定地相信,就因为
这件事才使得他落得这样悲惨的结局。”
    “怎么会呢?”
    “他的神经已紧张到一看见狗就会对他那有病的心脏发生致命影响的程度。我估计他临
死的那天晚上,在水松夹道里,他真的看到了什么类似的东西。过去我常担心会发生什么灾
难,因为我很喜欢那位老人,而且我也知道他的心脏很弱。”
    “您怎么会知道这一点呢?”
    “我的朋友摩梯末告诉我的。”
    “那么,您认为是有一只狗追着查尔兹爵士,结果他就被吓死了吗?”
    “除此以外您还有什么更好的解释吗?”
    “我还没有作出任何结论呢。”
    “歇洛克·福尔摩斯先生呢?”
    这句话使我刹时间屏住了呼吸,可是再一看我那同伴的温和平静的面孔和沉着的目光,
才又觉得他并非故意要使我惊讶。
    “要想让我们假装不认识您,那是毫无用处的,华生医生,”他说道,“我们在这里早
已看到了您那侦探案的记述了,而且您也无法做到既赞扬了您的朋友,而又不使您自己闻
名。
    当摩梯末对我谈起您的时候,他也无法否认您的身份。现在您既然到了这里,那么显然
是歇洛克·福尔摩斯先生本人也对这件事发生了兴趣,而我呢,自然也就很想知道一下他对
这件事的看法究竟如何了。”
    “恐怕我回答不了这个问题。”
    “冒昧地请问一下,他是否要赏光亲自来这儿呢?”
    “目前他还不能离开城里。他在集中精力搞别的案子呢。”
    “多么可惜!他也许能把这件难解的事给我们搞出些端倪来呢。当您在进行调查的时
候,如果我能效劳的话,尽管差遣好了。如果我能知道您的疑问或是您准备如何进行调查,
我也许马上就能予以协助或提出建议来呢。”
    “请您相信,我在这里不过是来拜访我的朋友亨利爵士,而且我也不需要任何协助。”
    “好啊!”斯台普吞说道,“您这样的小心谨慎完全是正确的。我受到训斥完全是罪有
应得,因为我的想法只是没有道理的多管闲事。我向您保证,以后再也不提这件事了。”
    我们走过了一条狭窄多草的由大道斜岔出去的小路,曲折迂回地穿过沼地。右侧是陡峭
的乱石密布的小山,多年前已被开成了花岗岩采石场;向着我们的一面是暗色的崖壁,隙罅
里长着羊齿植物和荆棘;在远处的山坡上,浮动着一抹灰色的烟雾。
    “顺着这条沼地小径慢慢走一会儿,就能到梅利琵了,”他说道,“也许您能匀出一小
时的时间来吧,我很愿意把您介绍给我的妹妹。”
    我首先想到我应当陪伴着亨利爵士,可是随后又想起了那一堆满满地堆在他书桌上的文
件和证券,当然在这些事情上我是无法帮他忙的,而且福尔摩斯还曾特意地说过,我应当对
沼地上的邻人们加以考察,因此我就接受了斯台普吞的邀请,一起转上了小路。
    “这片沼地可真是个奇妙的地方,”他说道,一面向四周环顾。起伏不平的丘原,象是
绵延的绿色浪潮;参差不齐的花岗岩山巅,好象是被浪涛激起的奇形怪状的水花。“您永远
也不会对这沼地感到厌烦的,沼地里绝妙的隐秘之处您简直就无法想象,那样的广大,那样
的荒凉,那样的神秘。”
    “那么说,您对沼地一定知道得很清楚啰?”
    “我在这里才只住了两年,当地居民还把我称作新来的呢,我们来的时候,查尔兹爵士
也是刚在这里住下没有多久。
    我的兴趣促使我观察了这乡间的每一部分,所以我想很少有人能比我对这里知道得更清
楚了。”
    “要想弄清楚是很难的事吗?”
    “很难。您要知道,比如说吧,北面的这个大平原,中间矗起了几座奇形怪状的小山。
您可看得出来有什么特殊之处吗?”
    “这倒是个少有的纵马奔驰的好地方。”
    “您自然会这样想,可是到现在为止,这种想法已不知葬送了多少性命了。您看得见那
些密布着嫩绿草地的地方吗?”
    “是啊,看来那地方要比其他地方更肥沃些呢。”
    斯台普吞大笑起来。
    “那就是大格林盆泥潭,”他说道,“在那里只要一步不小心,无论人畜都会丧命的。
昨天我还看到一匹沼地的小马跑了进去,它再也没有出来。过了很长时间我还看到它由泥坑
里探出头来,可是最后终于陷了进去。就是在干燥的月份,穿过那里也是危险的。下过这几
场秋雨之后,那里就更加可怕了。可是我就能找到通往泥潭中心去的道路,并且还能活着回
来。天哪!又是一匹倒霉的小马陷进去了。”
    这时,我看到那绿色的苔草丛中,有个棕色的东西正在上下翻滚,脖子扭来扭去地向上
伸着,随后发出一阵痛苦的长鸣,可怕的吼声在沼地里起着回音。吓得我好象浑身都凉了,
可是他的神经似乎比我要坚强些。
    “完了!”他说道,“泥潭已经把它吞没了。两天之内就葬送了两匹,今后,说不定还
会陷进多少匹去呢;因为在干燥的天气里,它们已习惯于跑到那里去,可是它们在被泥潭缠
住以前是不会知道那里天旱和雨后的不同的。格林盆大泥潭真是个糟糕的地方。”
    “但是您不是说您能穿得过去吗?”
    “是啊,这里有一条小路,只有动作很灵敏的人才能走得过去,我已经找到这条路
了。”
    “可是,您为什么竟想走进这种可怕的地方去呢?”
    “啊,您看到那边的小山吗?那真象是周围被无法通过的、年代久远的泥潭隔绝了的小
岛。如果您能有办法到那里去的话,那才是稀有植物和蝴蝶的生长之处呢。”
    “哪天我也去碰一碰运气。”
    他忽然脸上带着惊讶的表情望着我。
    “千万放弃这个念头吧,”他说道,“那样就等于是我杀了您。我敢说您难得会活着回
来的,我是靠着记住某些错综复杂的地标才能到那里去的。”
    “天哪!”我喊了起来,“那是什么?”
    一声又长又低、凄惨得无法形容的呻吟声传遍了整个沼地,充满了整个空间,可是无法
说出是从哪里发出来的。开始是模糊的哼声,然后变成了深沉的怒吼,再后来又变成了忧伤
而有节奏的哼声。斯台普吞面带好奇的表情在望着我。
    “沼地真是个奇怪的地方!”他说道。
    “这究竟是什么呢?”
    “农民们说是巴斯克维尔的猎狗在寻找它的猎物。我以前曾听到过一两次,可是声音从
没有象这样大过。”
    我心里害怕得直打冷战,一面向四周环顾点缀着一片片绿色树丛的起伏不平的原野。在
广大的原野上,除了有一对大乌鸦在我们背后的岩岗上呱呱大叫之外,别无动静。
    “您是个受过教育的人,谅必不会相信这些无稽之谈吧?”
    我说道,“您认为这种奇怪的声音是从什么地方发出来的呢?”
    “泥潭有时也会发出奇怪的声音来的。污泥下沉或是地下水往上冒,或是什么别的原
因。”
    “不,不,那是动物发出来的声音。”
    “啊,也许是。您听过鹭鸶叫吗?”
    “没有,从来没有听过。”
    “在英伦这是一种很稀有的鸟——几乎已经绝种了——
    可是在沼地里也许还有。是的,即使刚才我们听到的就是绝无仅有的鹭鸶的叫声,这也
是不足为奇的。”
    “这真是我一生中所听到过的最可怕、最奇怪的声音了。”
    “是啊,这里简直是个神秘可怕的地方。请看小山那边,您说那是些什么东西?”
    整个陡峭的山坡上都是灰色石头围成的圆圈,至少有二十堆。
    “是什么呢,是羊圈吗?”
    “不,那是咱们可敬的祖先的住处,在史前时期住在沼地里的人很多,因为从那时以后
再没有人在那里住过,所以我们看到的那些安排的细微之处还和他们离开房子以前一模一
样。那些是他们的缺了房顶的小屋。如果您竟因为好奇而到里面去走一趟的话,您还能看到
他们的炉灶和床呢。”
    “真够个市镇的规模呢。在什么时候还有人住过呢?”
    “大约在新石器时代——没有确实的年代可考。”
    “他们那时干些什么呢?”
    “他们在这些山坡上牧放牛群,当青铜的刀开始代替石斧的时候,他们就学会了开掘锡
矿。您看对面山上的壕沟,那就是挖掘的遗迹。是的,华生医生,您会发现沼地的一些很特
别的地方的,噢,对不起,请等一会儿!一定是赛克罗派德大飞蛾。”
    一只不知是蝇还是蛾的东西横过了小路,翩翩地飞了过去,顷刻之间斯台普吞就以少有
的力量和速度扑了过去。使我大吃一惊的是,那只小动物竟一直向大泥潭飞了过去,而我的
朋友却挥舞着他那绿色的网兜,一步不停地在一丛丛小树中间跳跃前进着。他穿着灰色的衣
服,加以猛然纵跳、曲折前进的动作,使他本身看来就宛如一只大飞蛾。我怀着既羡慕他那
敏捷异常的动作又害怕他会在那莫测深浅的泥潭里失足的复杂心情,站在那里望着他往前追
去。由于听到了脚步声,我转过身来,看到在离我不远的路边有一个女子,她是从浮游着一
抹烟雾、说明是梅利琵所在之处的方向来的,因为一直被沼地的洼处遮着,所以直到她走得
很近时才被我发现。
    我相信这位就是我曾听说过的斯台普吞小姐,因为在沼地里太太小姐很少,而且我还记
得曾听人把她形容成是个美人。向我走过来的这个女人,的确是应归入最不平凡的类型的。
兄妹相貌的不同,大概再也没有比这更显著的了。斯台普吞的肤色适中,长着淡色的头发和
灰色的眼睛;而她的肤色呢,比我在英伦见过的任何深肤色型的女郎都更深,身材纤长,仪
态万方。她生就一副高傲而美丽的面孔,五官那样端正,要不是配上善感的双唇和美丽的黑
色而又热切的双眸的话就会显得冷淡了。她有着完美的身段,再加以高贵的衣着,简直就象
是寂静的沼地小路上的一个怪异的幽灵。在我转过身来的时候,她正在看着她的哥哥,随后
她就快步向我走了过来。我摘下了帽子正想说几句解释的话,她的话就把我的思潮引进了一
条新路。
    “回去吧!”她说道,“马上回到伦敦去,马上就走。”
    我只能吃惊得**地盯着她。她的眼对我发着火焰似的光芒,一只脚不耐烦地在地上拍
打着。
    “我为什么就应该回去呢?”我问道。
    “我不能解释。”她的声音低微而恳切,带有奇怪的大舌头似的声音,“可是看在上帝
的面上,按照我所请求您的那样做吧,回去吧,再也不要到沼地里来。”
    “可是我刚才来啊!”
    “您这个人啊,您这个人哪!”她叫了起来,“难道您还看不出来这个警告是为您好
吗?回伦敦去!今晚就动身!无论如何也要离开这个地方!嘘,我哥哥来了!关于我说过的
话,一个字也不要提。劳驾您把杉叶藻那边的那枝兰花摘给我好吗?在我们这片沼地上兰花
很多,您显然是来得太迟了,已经看不到这里的美丽之处了。”
    斯台普吞已经放弃了对那只小虫的追捕,回到了我们的身边,由于劳累而大喘着气,而
且面孔通红。
    “啊哈,贝莉儿!”他说道。可是就我看来他那打招呼的语调并不热诚。
    “啊,杰克,你很热了吧?”
    “嗯,我刚才追一只赛克罗派德大飞蛾来着,是在晚秋时分很少见的一种。多可惜呀,
我竟没有捉到!”他漫不经心地说着,可是他那明亮的小眼却不住地向我和那女子的脸上看
来看去。
    “我看得出来,你们已经自我介绍过了。”
    “是啊,我正和亨利爵士说,他来得太晚了,已经看不到沼地的真正美丽之处了。”
    “啊,你以为这位是谁呀?”
    “我想象一定是亨利·巴斯克维尔爵士。”
    “不,不对,”我说道,“我不过是个卑微的普通人,是爵士的朋友,我是华生医
生。”
    她那富于表情的面孔因懊恼而泛起了红晕。“我们竟然在误会之中谈起天来了。”她说
道。
    “啊,没关系,你们谈话的时间并不长啊。”她哥哥说话时仍以怀疑的眼光看着我们。
    “我没有把华生医生当作客人,而是把他当作本地住户似地和他谈话,”她说道,“对
他说来,兰花的早晚是没多大关系的。可是来吧,您不看一看我们在梅利琵的房子吗?”
    走了不多的路就到了,是一所沼地上的荒凉孤独的房子,在从前这里还繁荣的时候是个
牧人的农舍,可是现在经过了修理以后,已经变成一幢新式的住宅了。四周被果园环绕着,
可是那些树就象沼地里的一般的树似的,都是矮小的和发育很坏的,这地方整个都显出一种
阴郁之色。一个怪异、干瘦、看来和这所房子很相配的、衣着陈旧褪色的老男仆把我们让了
进去。面的屋子很大,室内布置得整洁而高雅,由此也能看出那位女士的爱好来。我从窗口
向外望着,那绵延无际的、散布着花岗岩的沼地,毫无间断地向着远方地平线的方向起伏
着。我不禁感到奇怪,什么原因使得这位受过高深教育的男子和这位美丽的女士到这样的地
方来住呢?
    “选了个怪里怪气的地点,是不是?”他象回答我所想的问题似地说道,“可是我们竟
能过得很快活,不是吗,贝莉儿?”
    “很快活。”她说道。可是她的语调却显得很勉强。
    “我曾经办过一所学校。”斯台普吞说道,“是在北方,那种工作对我这种性格的人来
说,不免要感到枯燥乏味,但能够和青年们生活在一起,帮助和培养那些青年,并用个人的
品行和理想去影响他们的心灵,这对我来说却是很可贵的。怎奈我们的运气不好,学校里发
生了严重的传染病,死了三个男孩,经过这次打击,学校再也没有恢复起来,我的资金也大
部分不可挽救地赔了进去。可是,如果不是因丧失了与那些可爱的孩子们同居共处之乐的
话,我本可以不把这件不幸的事念念于怀的。因为我对动物学和植物学有着强烈的爱好,在
这里我发现了无穷无尽的材料可供我进行研究,而且我妹妹也和我一样地深爱着对大自然的
研究工作。所有这一切,华生医生,在观察着我们窗外的沼地的时候都已钻进了您的脑子,
由您的表情里就看得出来。”
    “我确曾想到,这里的生活对您妹妹可能有些枯燥无味,也许对您还稍微好些。”
    “不,不,我从不感到枯燥。”她赶快说道。
    “我们有书,有我们的研究工作,而且我们还有着有趣的邻居。摩梯末医生在他那一界
里是个最有学问的人了!可怜的查尔兹爵士也是可亲的同伴。我们对他知之甚深,并且对他
还感到说不出的怀念。您认为我今天下午是否应该冒昧地去拜访一下亨利爵士呢?”*
    “我敢说,他一定会高兴见您的。”
    “那么,最好您顺便提一声,就说我打算这样作吧。也许在他习惯于这新的环境以前,
我们能聊尽绵薄,以使他更方便些呢。华生医生,您愿意上楼看一看我所收集的鳞翅类昆虫
吗?我想那已是在英伦西南部所能收集的最完整的一套了。
    等您看完的时候,午饭差不多也就预备好了。”
    可是我已急于要回去看我的委托人了。阴惨的沼地,不幸的小马的丧命和那与巴斯克维
尔的猎狗的可怕的传说相关联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所有这些都给我的思想蒙上了一层
忧伤的色彩。浮现在这些多少还是模糊的印象之上的,就是斯台普吞小姐的清楚、肯定的警
告了。她当时谈话的态度又是那样的诚心诚意,使我无法再怀疑在这警告的后面必然有着深
刻而严重的理由。我婉谢了一切使我留下来吃午饭的敦请,立刻就踏上了归途,顺着来时的
那条长满野草的小路走了回去。
    好象是路熟的人一定能找到捷径似的,在我还没有走上大路的时候,我就大吃一惊地看
到了斯台普吞小姐正坐在小路旁边的一块石头上。她由于经过剧烈运动,脸上泛出了美丽的
红晕,两手叉着腰。
    “为了截住您,我一口气就跑来了,华生医生,”她说道,“我甚至连帽子都没有来得
及戴。我不能在这里久停,否则我哥哥就要因我不在而感到寂寞了。对我所犯的愚蠢的错
误,我想向您致以深深的歉意,我竟把您看成了亨利爵士。请把我所说过的话忘掉吧,这些
话与您是毫无关系的。”
    “可是我是忘不掉的,斯台普吞小姐,”我说道,“我是亨利爵士的朋友,我非常关心
他的幸福。告诉我吧,为什么您那么急切地认为亨利爵士应当回到伦敦去呢?”
    “不过是女人的一时之念罢了,华生医生。等您对我了解得更深一些的时候,您就会知
道,我对我自己的一言一行并不是都能说出个道理来的。”
    “不对,不对。我还记得您那发抖的声调,我还记得您那时的眼神。喔,请您对我坦白
地讲吧,斯台普吞小姐,从我一到这里起,我就感到周围都是疑团。生活已经变得象格林盆
泥潭一样了,到处都是小片小片的绿丛,人们会在那里陷入地里,而没有向导能给他指出一
条脱身的道路。告诉我吧,您究竟是什么意思,我答应您一定把您的警告转达给亨利爵
士。”
    她的脸上刹时间闪现了一种犹豫不决的表情,可是在她回答我的时候,她的两眼马上又
变得坚决起来了。
    “您想得太多了,华生医生,”她说道,“我哥哥和我听到了查尔兹爵士的噩耗以后,
都非常震惊。我们和这位老人相知甚深,因为他最喜欢穿过沼地到我们的房子这边来散步。
他深深地受着笼罩着他家的厄运的影响。在这悲剧发生之后,我自然而然地感觉到,他所表
现的恐惧绝非出之无因。现在当这家又有人到这里来住的时候,我感到担心,因此我觉得,
对于可能又降临在他身上的危险,应该提出警告来。这就是我想传达给他的全部的意思。”
    “可是,您所说的危险是什么呢?”
    “您知道那个猎狗的故事吧?”
    “我不相信这种无稽之谈。”
    “可是我相信。如果您还能影响亨利爵士的话,就请您把他从对他们一家说来永远是个
致命的所在带走吧。四海之大,尽有安身之处,为什么他偏偏愿意住在这个危险的地方
呢?”
    “正因为这是个危险的地方,他才到这里来住的,亨利爵士的性格就是这样。除非您能
再供给我一些比这更加具体的材料,否则,若想让他离开这里恐怕是不太容易的。”
    “我再说不出任何具体的东西来了,因为我根本就不知道任何具体的东西。”
    “我要再问您一个问题,斯台普吞小姐。如果说,您当初和我说的时候寓意只不过如此
的话,为什么您不愿让您哥哥听到您的话呢?这里面并没有值得他或是任何人反对的地方
啊。”
    “我哥哥很希望这座庄园能有人住下来,因为他认为这样对沼地上的穷人们会有些好
处。如果他知道我说了什么可能会使亨利爵士离开这里的话,他可能会大发雷霆呢。现在我
已尽了我的责任了,我再不说什么了。我得回去了,否则他看不见我,就会怀疑我是来和你
见面了。再见吧!”她转身走去,几分钟之内就消失在乱石之中了,而我就怀着莫名的恐惧
赶回了巴斯克维尔庄园。

第八章 华生医生的第一份报告
    从此以后,我要按照事情发生的前后,把放在我面前的桌子上的、我写给歇洛克·福尔
摩斯先生的信件抄录下来。虽然其中一篇已经遗失,但我相信我现在所写的内容与事实绝无
出入。我对这些可悲的事件记忆得很清楚,可是这些信总还是能更准确地说明我当时的感觉
和怀疑的。
    我亲爱的福尔摩斯:我以前发的信和电报,谅已使你及时地了解了在这个最荒凉的角落
里所发生的一切。一个人在这里呆得愈久,沼地的神貌就会愈深地渗入你的心灵,它是那样
的广大,具有那样可怕的魔力。只要你一到了沼地的中心,你就要看不到近代英国的丝毫的
痕迹了:可是另一方面,你在这里到处都能看到史前人的房屋和劳动成果。在你散步的时
候,四周都是这些被人遗忘的人们的房屋,还有他们的坟墓和粗大的石柱,这些石柱,可能
就标明了他们的庙宇之所在。当你在斑驳的山坡上看到那些用灰色岩石建成的小屋的时候,
你就会忘记你现在所处的年代了,如果你竟看到从低矮的门洞里爬出一个身披兽皮、毛发茸
茸的人,将燧石箭头的箭搭在弓弦上,你会感到他的出现比你本人在这里还要自然得多呢。
奇怪的倒是在这一直都是最贫瘠的土地上,他们竟会住得那样稠密。我并不是个考古学家,
可是我能想象得出,他们都是些不喜争斗而受人蹂躏的种族,被迫接受了这块谁也不愿居住
的地方。
    显然,这些都是和你将我派来这里执行的任务毫无关系的东西,而且对你这样最讲求实
际的人来说,可能会感到很乏味。我还记得在谈到究竟是太阳围着地球转还是地球围太阳转
这个问题的时候,你的那种漠不关心的态度。还是让我回到关于亨利·巴斯克维尔爵士的事
情上来吧。
    如果说你前些天没有收到任何报告的话,那是因为一直还没有发生过什么值得报告的重
要情况。可是,后来发生了一件很惊人的事情,我现在就一五一十地向你报告吧。首先,我
得使你对于整个情况中的其他一些有关的因素有个了解。
    其中之一就是我很少谈到的沼地里的那个逃犯。现已完全可以相信,他已经跑了,这对
在本区住得很分散的居民说来,是可以大大地松一口气了。从他逃跑以来已有两星期了,在
这期间,没有人看见过他,也没有听到过关于他的消息。确实很难想象,他在这段时间内能
始终坚持呆在沼地里。当然了,如果单就藏匿这个问题来看,他是毫无困难的,任何一所石
头小房都可以作为他的藏身之所。可是除非他能捕杀沼地里的羊,否则他是什么吃的东西都
没有的。因此我们就认为他已经逃走了,而那些住得边远的农民们也就可以睡得稍为安心些
了。
    我们这里一起住着四个身强力壮的男人,因此我们还能很好地照顾自己。可是坦白地
说,我一想起斯台普吞这一家来,心中就感到不安。他们住的地方是一处方圆几英里之内孤
立无援的所在,家中只有一个女仆、一个老男仆和他们兄妹二人,而这个哥哥也不是个很强
壮的人。如果这个来自瑙亭山的逃犯一旦闯进门去的话,落在这样一个不要命的家伙手里,
他们真会被弄得束手无策呢。亨利爵士和我都很关心他们的情况,并且还曾建议让马夫波金
斯到他们那边去睡,可是斯台普吞却不以为然。
    事实上,咱们的朋友——这位准男爵,对我们的女邻居已开始表现出相当大的兴趣来
了。这本是不足为奇的事,对他这样一个好动的人来说,在这样一个孤寂的地方实在无聊得
很,而她又是个很动人的美女。在她身上,有着一种热带的异国情调,这一特点和她哥哥的
冷淡而不易动情形成了奇特的对比,但是,他也使人感觉到在他的内心潜藏着烈火似的情
感。他肯定具有左右她的力量,因为我曾看到,她在谈话的时候不断地望着他,好象她所说
的话都需要征求他的同意似的。我相信他待她很好。他的两眼炯炯有神,嘴唇薄而坚定,这
些特点往往显示着一种独断和可能是粗暴的性格。我想你一定会感到他是个很有趣的研究对
象吧。
    第一天他就来拜访了巴斯克维尔,第二天早晨,他又带领着我们两人去看据说是关于放
荡的修果的那段传说的出事地点。在沼地里走了好几英里才到,那个地方十分荒凉凄惨,很
可能使人触景生情,编出那个故事来。我们在两座乱石岗中间发现了一段短短的山沟,顺着
这条山沟走过去,就到了一片开阔而多草的空地,到处都长着白棉草。空地中央矗着两块大
石,顶端已被风化得成了尖形,很象是什么庞大的野兽的被磨损了的獠牙。这个景象确实和
传说中的那旧时悲剧的情景相符。亨利爵士很感兴趣,并且不止一次地问过斯台普吞,是否
真的相信妖魔鬼怪可能会干预人类的事。他说话的时候,表面似乎漫不经心,可是显而易
见,他内心里是非常认真的。斯台普吞回答得非常小心,很容易看得出来他是要尽量少说,
似乎是考虑到对准男爵情绪的影响,他不愿把自己的意见全部表白出来。他和我们说了一些
类似的事情,说有些家庭也曾遭受过恶魔的骚扰,所以他使我们感觉到他对这件事的看法也
和一般人一样。
    在归途中,我们在梅利琵吃了午饭,亨利爵士和斯台普吞小姐就是在那里结识的。他一
见她似乎就被强烈地吸引住了,而且我敢说,这种爱慕之情还是出自双方的。在我们回家的
路上,他还一再地提到她。从那天起,我们几乎每天都和他们兄妹见面。今晚他们在这里吃
饭时就曾谈到我们下礼拜到他们那里去的问题。人们一定会认为,这样的一对如果结合起
来,斯台普吞一定会欢迎的,可是我不止一次地看到过,每当亨利爵士对他妹妹稍加注视的
时候,斯台普吞的脸上就露出极为强烈的反感。他无疑地是非常喜欢她的,没有了她,他的
生活就会非常寂寞,可是如果他竟因此而阻碍她这样美好的婚姻,那未免也太过于自私了。
我敢肯定地说,他并不希望他们的亲密感情发展成为爱情,而且我还多次发现过,他曾想尽
方法避免使他俩有独处密谈的机会。嗯,你曾指示过我,永远不许亨利爵士单独出去,可是
在我们的其他种种困难之外再加上爱情的问题,这可就难办得多了。如果我当真坚决彻底地
执行你的命令的话,那我就可能会变成不受欢迎的人了。
    那一天——更准确地说是星期四——摩梯末和我们一起吃饭,他在长岗地方发掘了一座
古坟,弄到了一具史前人的颅骨,他为之喜出望外。真没有见过象他这样一心一意的热心
人!后来斯台普吞兄妹也来了,在亨利爵士的请求之下,这位好心肠的医生就领我们到水松
夹道去了,给我们说明了在查尔兹爵士丧命的那天晚上,事情发生的全部经过。这次散步既
漫长而又沉闷,那条水松夹道被夹在两行高高的剪齐的树篱中间,小路两旁各有一条狭长的
草地,尽头处有一栋破烂的旧凉亭。那扇开向沼地的小门正在中间,老绅士曾在那儿留下了
雪茄烟灰,是一扇装有门闩的白色木门,外面就是广阔的沼地。我还记得你对这件事的看
法,我在心中试着想象出全部发生过的事情的实况。大概是当老人站在那里的时候,他看见
有什么东西穿过沼地向他跑了过来,那东西把他吓得惊慌失措地奔跑起来,一直跑到因恐惧
和力竭而死为止。
    他就是顺着那条长而阴森的夹道奔跑的。可是,他为什么要跑呢?只因为沼地上的一只
看羊狗吗?还是看到了一只不出声的鬼怪似的黑色大猎狗呢?是有人在其中捣鬼吗?是不是
那白皙而警觉的白瑞摩对他所知道的情况还有所隐瞒呢?这一切都显得扑朔迷离,可是我总
觉得幕后有着罪恶的阴影。
    从上次给你写信以后,我又遇到了另一个邻人,就是赖福特庄园的弗兰克兰先生,他住
在我们南面约四英里远的地方。他是一位长者,面色红润,头发银白,性情暴躁。他对英国
的法律有着癖好,并为诉讼而花掉了大量的财产。他所以与人争讼,不过是为了获得争讼的
快感,至于说站在问题的哪一面,则全都一样,无怪乎他要感到这真是个费钱的玩艺儿呢。
有时他竟隔断一条路并公然反抗教区让他开放的命令;有时竟又亲手拆毁别人的大门,并声
言很久很久以前这里早是一条通路,反驳原主对他提出的侵害诉讼。他精通旧采邑权法和公
共权法,他有时利用他的知识维护弗恩沃西村居民的利益,但有时又用来反对他们。因此,
根据他所做的事,他就时而被人胜利地抬起来走过村中的大街,时而被人做成草人烧掉。据
说目前他手中还有七宗未了的讼案,说不定这些讼案就会吞光他仅余的财产呢。到那时候,
他就会象一只被拔掉毒刺的黄蜂那样再也不能为害于人了。如果把法律问题放开不谈,他倒
象是个和蔼可亲的人。我不过只是提一提他而已,因为你特意嘱咐过我,应该寄给你一些对
周围人们情况的描述。他现在正在莫名其妙地忙着,他是个业余天文学家,有一架绝佳的望
远镜,他就一天到晚地伏在自己的屋顶上,用它向沼地上了望,希望能发现那个逃犯。如果
他能把精力都花费在这件事上,那么一切也就都能太平无事了,可是据谣传,他现在正想以
未得死者近亲的同意而私掘坟墓的罪名控靠摩梯末医生。因为摩梯末从长岗地方的古墓里掘
出了一具新石器时代人的颅骨。这位弗兰克兰先生确实有助于打破我们生活的单调,并在迫
切需要的时候使我们得到一些娱人心怀的小趣味。
    现在,已给你及时地介绍了那逃犯、斯台普吞、摩梯末医生和赖福特庄园的弗兰克兰。
下面再让我告诉你一些关于白瑞摩的最重要的事情作为结束吧,其中特别是昨晚的那种惊人
发展更加值得注意。
    第一件就是关于你由伦敦发来的那封为了证实白瑞摩是否确实呆在这里的试探性的电
报。我已向你解释过,邮政局长的话说明那次试探是毫无结果的,咱们什么也没能证明。我
把事情的真相告诉了亨利爵士,可是他马上就直截了当地把白瑞摩叫了来,问他是否亲自收
到了那封电报。白瑞摩说是的。
    “那孩子亲自交给你的吗?”亨利爵士问道。
    白瑞摩好象很惊讶,他稍稍地考虑了一会儿。
    “不是,”他说道,“当时我正在楼上小屋里面呢,是我妻子给我送上来的。”
    “是你亲自回的电报吗?”
    “不是,我告诉了我妻子应当怎样回答,她就下楼去写了。”
    当晚,白瑞摩又重新提起了这个问题。
    “我不大明白,今天早晨您提出那问题来的目的何在,亨利爵士,”他说道,“我想,
您所以那样问我,不会是说我已作了什么事使您失去对我的信任了吧?”
    亨利爵士这时不得不向他保证说绝无此意,并且把自己大部的旧衣服都给了他,以使他
安心。因为在伦敦新置办的东西现在已经全部运来了。
    白瑞摩太太引起了我的注意,她生得胖而结实,很拘谨,极为可敬,几乎是带着清教徒
式的严峻,你很难想象出一个比她更难动情感的人来了。可是我曾告诉过你,在我到这里来
的第一天晚上,曾听到她伤心地啜泣过,从那以后,我不止一次地看到她脸上带有泪痕,深
重的悲哀在噬啮着她的心。
    有时我想,是否她心中存有什么内疚;有时我怀疑白瑞摩也许是个家庭的暴君。我总觉
得在这个人的性格里有些特别可疑之处,可是昨晚的奇遇消除了我全部的怀疑。
    也许这事情本身是微不足道的。你知道,我是个睡觉不很沉的人,又因为我在这所房子
里时刻警醒着的缘故,所以我的觉睡得比平常还要不踏实。昨天晚上,大约在午夜以后两点
钟的时候,我被屋外偷偷走过的脚步声惊醒了。我爬了起来,打开我的房门,偷偷地往外
瞧,有一条长长的黑影投射在走廊的地上。那是一个手里拿着蜡烛、轻轻地沿着过道走去的
身影,他穿着衬衫和长裤,光着双脚。我只能看到他身体的轮廓,可是,由他的身材可以看
得出来,这人就是白瑞摩。他走得很慢,很谨慎,由他的整个外表看来,有一种难以形容的
鬼鬼祟祟不可告人的样子。
    我曾告诉过你,那环绕大厅的走廊是被一段阳台隔断了的,可是在阳台的另一侧又继续
下去了。我一直等到他走得不见了以后才又跟踪上去,当我走近阳台的时候,他已走到远处
走廊的尽头了,我看到了由一扇开着的门里射出来的灯光,就知道他已走进了一个房间。由
于这些房间现在既无陈设又无人住,所以他的行止就愈发显得诡秘了。灯光很稳定,似乎他
是在一动不动地站着,我蹑手蹑脚、尽量不出声地沿走廊走去,并从门边向屋里偷看。
    白瑞摩在窗前弯着腰,拿着蜡烛,凑近窗玻璃,头部侧面半向着我,当他向着漆黑的沼
地注视的时候,面部因焦急而显得十分严肃。他站在那里专心一志地观察了几分钟,然后他
深深地叹了一口气,以一种不耐烦的手势弄灭了蜡烛。我马上就回房去了,没有多久就传来
了潜行回去的脚步声。过了很久以后,在我刚要矇胧入睡的时候,我听到什么地方有拧锁头
的声音,可是我说不出声音来自何方。我猜不出这些都意味着什么,可是我想,在这阴森森
的房子里正在进行着一件隐秘的事,我们早晚会把它弄个水落石出的。我不愿拿我的看法来
打搅你,因为你曾要求我只须提供事实。今天早晨我曾和亨利爵士长谈了一次,根据我昨晚
所作的观察,我们已作出了一个行动计划。我现在还不打算谈,可是它一定会使我的下一篇
报告读起来饶有兴趣的。

第九章 华生医生的第二份报告
    沼地里的灯光我亲爱的福尔摩斯:如果说在我担当起这个使命的初期,在无可奈何的情
况下,我没有能供给你多少消息的话,你就该知道,我现在正设法弥补已经损失的时间,而
且现在,在我们的周围,事件发生得愈见频繁复杂起来了。在我最后的那篇报告里,我把高
潮结束在白瑞摩站在窗前那里,如果我没有估计错的话,现在我已掌握了会使你相当吃惊的
材料。事情变化得出乎我意料之外。从几方面看来,在过去四十八小时里,事情已经变得清
楚多了,可是从另一些方面来看,又似乎变得更为复杂了。我现在就把全部情况都告诉你,
你自己去加以判断吧。
    在我发现那桩怪事以后的第二天早饭以前,我又穿过走廊,察看了一下昨晚白瑞摩去过
的那间屋子。在他专心一志地向外看的西面窗户那里,我发现了和屋里其他窗户都不同的一
个特点——这窗户是面向沼地开的,在这里可以俯瞰沼地,而且距离最近,在这里可以穿过
两树之间的空隙一直望见沼地,而由其他窗口则只能远远地看到一点。因此可以推论出来,
白瑞摩一定是在向沼地上找什么东西或是什么人,因为要达到这种目的只有这个窗户适用。
那天夜里非常黑暗,因此我很难想象他能看到什么人。我曾突然想到,这可能是在搞什么恋
爱的把戏,这样也许可以说明他这种偷偷摸摸的行动和他妻子的惴惴不安之间的关系。他是
个相貌出众的家伙,足可以使一个乡村女子对他倾心,因此这一说法看来还是稍有根据的
呢。我回到自己房间以后所听到的开门声,可能是他出去赶密约了。因此到了早晨我自己就
细加推敲起来,尽管结果也许证明这种怀疑是毫无根据的,现在我还是把所怀疑的各点都告
诉你吧。
    不管究竟应该怎样才能正确地解释白瑞摩的行为,我总是觉得,在我能解释清楚之前,
要把这件事秘而不宣对我是个很重的负担。早饭后我到准男爵的书房去找他的时候,就把我
所见到的事都告诉他了。可是他听了以后并不如我想象的那样感到吃惊。
    “我早知道白瑞摩在夜里经常走动,我曾想和他谈一谈这件事,”他说道,“我曾两三
次听到他在过道里走来走去的脚步声,时间恰和您所说的差不多。”
    “那么,也许他每晚都要到那窗前去一趟呢,”我提醒道。
    “也许是。如果真是这样的话,咱们倒可以跟踪一下,看一看他究竟在干什么。我真不
晓得如果您的朋友福尔摩斯在这里的话,他会怎么办。
    “我相信他一定会象您所建议的那样采取行动,”我说道,“他会跟踪白瑞摩,并看看
他干些什么事。”
    “那么咱们就一块干吧。”
    “可是,他一定会听到咱们的。”
    “这个人有点聋,而且无论如何咱们也得抓住这个机会。
    咱们今晚就一起坐在我的屋里,等他走过去。”亨利爵士高兴得搓着双手,显然他是喜
欢来这么一次冒险,以消解他在沼地生活的枯寂的。*
    准男爵已和曾为查尔兹爵士拟订修筑计划的建筑师与来自伦敦的营造商联系过了,还有
来自普利摩斯的装饰匠和家俱商。因此,不久我们可能就会在这里看到巨大的变化了。显
然,我们的朋友怀有规模巨大的理想,并决定不辞辛苦、不惜代价地来恢复这个大族的威
望。在这所房子经过整修刷新并重新布置之后,所差的也就是一位夫人了。我们可以从一些
迹象中很清楚地看到,只要这位女士愿意的话,这一点就不会“尚付阙如”了,因为我很少
见到过一个男人会象他对我们的美丽的邻居斯台普吞小姐那样地着迷。可是,在这种情况之
下,真正爱情的发展并不象人们所期望的那样顺利。譬如说吧,爱情之海的平静的水面今天
就被一阵意想不到的波澜所扰乱了,给我们的朋友造成了很大的不安和烦恼。
    在结束了我曾提过的那段关于白瑞摩的谈话之后,亨利爵士就戴上帽子准备出去了,当
然我也准备出去。
    “什么,您也去吗,华生?”他问道,一面怪模怪样地望着我。
    “那要看您是不是要到沼地去。”我说。
    “是的,我是到那里去。”
    “啊,您是知道我所接受的指示的。我很抱歉对您有所妨碍,可是您也听到过福尔摩斯
是怎样郑重其事地坚持说我不应该离开您,尤其是您不能单独到沼地去。”
    亨利爵士带着愉快的微笑把手扶在我的肩膀上。
    “我亲爱的伙伴,”他说道,“虽然福尔摩斯聪明绝顶,可是他并没有预见到从我到了
沼地以来所发生的一些事情。您明白我的话吗?我相信您决不愿意做一个妨碍别人的人。我
一定得单独出去。”
    这事使我处在很为难的地位。我不知道该说什么,该怎么办才好。就在我还没有下定决
心怎样办的当儿,他已拿起手杖走了。
    在我将此事重新加以考虑之后,我受到了良心的谴责,因为我竟托辞让他离开了我的身
旁。我想象得出,一旦由于我不听你的指示而发生了一些不幸的事,使我不得不回到你的身
旁向你忏悔,我的感情将是怎样的。说真的,我一想到这里脸就红了。也许现在去追他还不
太晚呢,因此,我马上就朝着梅利琵宅邸那方向出发了。
    我以最快的速度沿着道路匆匆走去,一直到我走到沼地小路分岔处才望到了亨利爵士。
在那里,我因为恐怕走错路就爬上了一座小山,从山上我可以居高临下地观望一切——
    就是那座插入阴暗的采石场的小山。从那里我马上就看到了他。他正在沼地的小路上走
着,距我约四分之一英里远,身旁还有一位女士,除了斯台普吞小姐而外还能是谁呢。显然
在他俩之间已有了默契,而且是约定相会的,他们一面并肩徐徐而行,一面喁喁而语。我看
见她双手做着急促的手势,似乎对自己所说的话很认真的样子;他则聚精会神地听着,有一
两次他还截然不能同意似地摇着头。我站在乱石中间望着他们,真不知道下一步应当怎么
办。跟上他们并打断他们亲密的交谈,看来似乎是一个荒谬的举动,而我的责任显然是要求
我一时一刻也不要让他们离开我的视线。跟踪窥察一个朋友,真是一件可憎的工作。尽管如
此,可是除了从山上观察他,事后再向他坦白以求心安外,我还能有什么更好的办法呢。确
实,如果当时有任何突然的危险威胁到他,我离他就显得太远了,来不及援助,可是我相
信,你和我的意见一定相同。处在这样的地位是非常困难的,而且我再也没有什么别的好办
法了。
    咱们的朋友亨利爵士和那位女士又停住了脚步,站在那里全神贯注地谈着话,我突然发
现,看到他们会面的并不止我一个人,因为我一眼看到了一个绿色的东西在空中浮动着,再
一看才知道那绿色的东西是装在一根杆子的顶端的,拿着那杆子的人正在坎坷不平的地方走
着。原来那正是斯台普吞拿着他的捕蝶网。他距那对情侣要比我近得多,他好象是在向着他
们的方向走去。正在那时,亨利爵士突然将斯台普台小姐拉近身旁,他的胳臂环抱着她,她
似乎力图由他手中挣脱,她的脸躲向一边。他低头向她,可是她象是抗议似地举起一只手
来。随后我看到他们一跳就分开了,并且慌忙地转过身来,原来是受到了斯台普吞的搅扰。
他狂奔着向他俩跑去,那只捕蝶网可笑地在他身后摆动着。他在那对爱侣面前激怒得手舞足
蹈起来,可是我想象不出他究竟是什么意思。看样子似乎是斯台普吞在责骂亨利爵士,爵士
在进行解释,可是斯台普吞不但拒绝接受,而且变得更加暴怒了,那位女士高傲而沉默地在
旁边站着。最后斯台普吞转过身去专横地向他妹妹招了招手,她犹豫不决地看了亨利爵士一
眼之后,就和她哥哥并肩走了。那生物学家的手势说明,他对那位女士也同样的极感不快。
准男爵望着他们的背影站了一会,然后就慢慢地沿着来路走回去了。他低着头,充分表现出
一副失意的神态。
    我不知道这究竟都是怎么回事,我只是因为自己在咱们的朋友不知不觉的时候,偷看了
他们这样亲密的情景而深感羞愧。我沿着山坡跑了下去,和准男爵在山脚下相遇。他的脸色
气得通红,双眉紧皱,就象是个智穷才竭不知所措的人一样。*
    “天哪!华生,您是从哪里掉下来的,”他说道,“难道说您竟真的尾随我来了吗?”
    我把一切都解释给他听了:我怎样感到再不可能呆在家里,我怎样跟踪了他,以及我怎
样看到了所发生的一切。他以怒火炽燃的眼睛向我看了一会,可是我的坦白冲淡了他的怒
气,他终于发出了悔恨失望的笑声。
    “我原以为平原的中心是个不会被人发现的相当可靠的地方呢。”他说道,“可是天
哪!就好象全乡的人都跑了出来看我求婚似的——而且还是这样糟糕透顶的求婚!你找到的
座位在什么地方啊?”
    “就在那座小山上。”
    “原来是坐在很远的后排呀,啊!但是她哥哥可真的跑到最前排来了。您看到他向我们
跑过去了吗?”
    “是的,我看到了。”
    “您曾经见过他象是疯了似的吗?——她那位好哥哥。”
    “我没有见过。”
    “我敢说,他一点也不疯。直到今天为止,我一直认为他是个头脑清醒的人,但是,请
您相信我的话,不是他,就是我,总有一个得穿上捆疯子用的紧身衣的。可是,我是怎么的
了呢?您和我相处也有几个星期了,华生。喂!坦白地跟我说吧!我有什么不对的地方,使
我不能做我所热爱的女人的好丈夫呢?”
    “依我说,没有。”
    “他总不会反对我的社会地位吧,因此,他必然是因为我本身的缺点而憎恶我。他有什
么可反对我的地方呢?在我一生所认识的人们里,无论是男是女,我都没有得罪过。可是他
竟几乎连碰她的手指尖都不许。”
    “他说过这样的话吗?”
    “这样的话吗,比这还多呢。我告诉您吧,华生,我和她相识还只有几个礼拜,可是从
一开始,我就觉得好象她是为我而造出来的;而她呢,也是这样想——她觉得和我在一起的
时候很快活,对于这一点我敢发誓,因为女人的眼神是比说话更为有力的。可是他从不让我
们呆在一起,仅仅是今天我才第一次找到了能单独和她谈几句话的机会。她很高兴见到我,
可是和我见面以后,她又不愿谈关于爱情的事,如果她能制止我的话,她甚至不许我谈到爱
情。她一再重复地说,这里是个危险的地方,除非我离开这里,她永远也不会快乐。
    我告诉她说,自从我见到她以后,我再不着急离开这里了,如果她真的想让我走的话,
唯一的办法就是她设法和我一起走。
    我说了很多话,要求和她结婚,可是还没等她回答,她的那位哥哥就向我们跑了过来,
脸上的神色就象个疯子。他暴怒得脸色都变白了,连他那浅色的眼里也燃起了怒火。我对那
女士怎么了?我怎么敢做使她不高兴的事啊?难道是因为我自以为是个准男爵,就可以为所
欲为吗?如果他不是她的哥哥的话,对付他本没有什么困难。当时我只对他说,我并不把和
他妹妹产生的感情引以为耻,而且我还希望她能屈尊做我的妻子。这样的话似乎也未能使事
态有丝毫的好转,因此,后来我也发了脾气。在我回答他的时候也许有些厉害过分,因为,
她还站在旁边呢。结局你是看到了,他和她一起走了,而我呢,简直被弄得比谁都更莫名其
妙和不知所措了。华生,只要您能告诉我这是怎么回事,那我对您真是要感激莫名了。”
    我当时虽然试着提出了一两种解释;可是,说实在的,连我自己也并没有真正弄清其所
以然。就咱们朋友的身分、财产、年龄、人品和仪表来说,条件都是最优越的,除了萦绕他
家的厄运之外,我简直找不到任何于他不利的地方。使人十分吃惊的倒是:丝毫不考虑女士
本人的意愿,就对她的追求者给以这样粗暴的回绝;而那位女士在这种情况下,也竟能毫不
表示任何抗议。当天下午,斯台普吞又亲自来访,这才算是把我们心里的种种猜测平息了下
去。他是为了自己早晨的态度粗鲁而来道歉的,两人在亨利爵士的书房里经过长时间的会
谈,结果裂痕消除了。由我们决定下星期到梅利琵去吃饭这件事就可以看得出来。
    “我并不是说他现在就不是个疯子了,”亨利爵士说道,“我忘不了今早他向我跑来时
的那股眼神,可是我不得不承认,再没有人道歉能道得象他这样圆满自然了。”
    “他对他早晨那种行为做过任何解释吗?”
    “他说他妹妹是他生活中的一切。这是很自然的事,而且他能这样重视她,我也高兴。
他们一直就生活在一起,而且正象他自己所说的那样,他是个非常孤独的人,只有她陪伴
着,因此,当他一想到将要失去她的时候,那是多么可怕啊!
    他说他本来并没有认为我已爱上了她,可是当他亲眼看到了这确是事实,而且感觉到我
可能从他手中把她夺去的时候,便使他大为震惊,以至他对自己当时的言行都无法负责了。
他对发生过的事感到十分抱歉,并且也认识到,自己妄想为了个人而将象他妹妹那样美丽的
女子的一生,束缚在自己的身旁是多么的愚蠢和自私。如果她非得离开他不可的话,他也情
愿把她嫁给象我这样的邻居,而不愿嫁给其他的人。可是无论如何,对他说来这毕竟是一个
严重的打击,因此他还需要一些时间,以便他对这件事的来临做好精神准备。如果我答应在
今后三个月之内把这件事暂搁一下,在这期间只是培养与女士的友情而不要求她的爱情的
话,他就决定不再反对了。这一点我答应了,于是事情也就平息下来了。”*
    在我们那些不大的谜里,就这样地弄清了一个。正好象当我们在泥沼之中挣扎的时候,
在什么地方碰到了底似的。现在我们懂得了,为什么斯台普吞那样看不上他妹妹的追求者—
—即使那位追求者是象亨利爵士那样恰当的人。现在我再转到由一团乱线里抽出来的另一条
线索上去吧,就是那夜半哭声和白瑞摩太太满面泪痕的秘密,还有管家到西面格子窗前去的
秘密。祝贺我吧,亲爱的福尔摩斯,你得说我没有辜负你的嘱托了吧,你不会后悔在派我来
的时候所寄予我的信任的。这些事经过一夜的努力就都彻底弄清了。
    我说“经过一夜的努力”,实际上是经过了两夜的努力,因为头一夜我们什么也没搞出
来。我和亨利爵士在他房间里一直坐到早晨将近三点钟的时候,可是除了楼梯上端的大钟报
时的声音以外,我们什么也没有听到。那真是一次最可怜的熬夜了,结果是我们俩都在椅子
里睡着了。所幸的是我们并没有因此气馁,并且决定再试一试。第二天夜里,我们捻小了灯
头坐在那里,无声无息地吸着烟。时间似乎过得令人难以相信地那么慢,可是我们靠着猎人
在监视着自己设的陷阱,希望所要捉的动物会不意地闯进去时所必然会有的那种耐心和兴趣
熬了过来。钟敲了一下,又敲了两下,在绝望之中,我们几乎都想再度放弃不干了,就在这
时,突然我俩在椅子里猛地坐直起来,已经疲倦的全部感官又重新变得警醒而敏锐了。我们
听到了过道里的咯吱咯吱的脚步声。
    我们听着那脚步声偷偷摸摸地走了过去,直到在远处消失为止。然后准男爵轻轻地推开
了门,我们就开始了跟踪。那人已转入了回廊,走廊里是一片漆黑。我们轻轻地走到了另一
侧的厢房,刚好能看到他那蓄着黑须的、高高的身影。他弯腰伛背,用脚尖轻轻地走过了过
道,后来就走进了上次进去过的那个门口,门口的轮廓在黑暗中被烛光照得显露出来,一道
黄光穿过了阴暗的走廊。我们小心地迈着小步走了过去,在以全身重量踩上每条地板以前,
都要先试探一下。为了小心起见,我们没有穿鞋,虽然如此,陈旧的地板还是要在脚底下咯
吱作响。有时似乎他不可能听不到我们走近的声音,所幸的是那人相当地聋,而且他正在全
神贯注地干着自己的事。
    最后,我们走到了门口偷偷一望,看到他正弯腰站在窗前,手里拿着蜡烛,他那苍白而
聚精会神的面孔紧紧地压在窗玻璃上,和我在前天夜里所看到的完全一样。
    我们预先并未安排好行动计划,可是准男爵这个人总是认为最直率的办法永远是最自然
的办法。他走进屋去,白瑞摩随即一跳就离开了窗口,猛地吸了一口气就在我们面前站住
了,面色灰白,浑身发抖。他看看亨利爵士又看看我,在他那苍白的脸上,闪闪发光的漆黑
的眼睛里充满了惊恐的神色。
    “你在这里干什么呢,白瑞摩?”
    “没干什么,爵爷。”强烈的惊恐不安使他简直说不出话来了,由于他手中的蜡烛不断
地抖动,使得人影也不停地跳动着。“爵爷,我是夜间四处走一走,看看窗户是否都上了插
销。”
    “二楼上的吗?”
    “是的,爵爷。所有的窗户。”
    “告诉你,白瑞摩,”亨利爵士严厉地说道,“我们已决心要让你说出实话来,所以,
你与其晚说还不如早说,免得我麻烦。现在,说吧!可不要谎话!你在那窗前干什么来
着?”
    那家伙无可奈何地望着我们,就象是个陷于极端疑惧、痛苦的人似的,两手扭在一起。
    “我这样做也没有什么害处啊,爵爷,我不过是把蜡烛拿近了窗户啊!”
    “可是你为什么要把蜡烛拿近窗口呢?”
    “不要问我吧,亨利爵士——不要问我了!我跟您说吧,爵爷,这不是我个人的秘密,
我也不能说出来,如果它与别人无关而且是我个人的事的话,我就不会对您隐瞒了。”
    我突然灵机一动,便从管家抖动着的手里把蜡烛拿了过来。
    “他一定是拿它作信号用的,”我说道,“咱们试试看是否有什么回答信号。”我也象
他一样地拿着蜡烛,注视着漆黑的外面。我只能模糊地辨别出重叠的黑色的树影和颜色稍淡
的广大的沼地,因为月亮被云遮住了。后来,我高声欢呼起来,在正对着暗黑的方形窗框中
央的远方,忽然出现了一个极小的黄色光点刺穿了漆黑的夜幕。*
    “在那儿呢!”我喊道。
    “不,不,爵爷,那什么也不是——什么也不是!”管家插嘴道,“我向您保证,爵
爷……”
    “把您的灯光移开窗口,华生!”准男爵喊了起来,“看哪,那个灯光也移开了!啊,
你这老流氓,难道你还要说那不是信号吗?来吧,说出来吧!你的那个同伙是谁,正在进行
着的是个什么阴谋?”
    那人的面孔竟公然摆出大胆无礼的样子来。
    “这是我个人的事,不是您的事,我一定不说。”
    “那么你马上就不要在这里干事了。”
    “好极了,爵爷。如果我必须走的话我就一定走。”
    “你是很不体面地离开的。天哪!你真该知些羞耻啊!你家的人和我家的人在这所房子
里同居共处有一百年之久了,而现在我竟会发现你在处心积虑地搞什么阴谋来害我。”
    “不,不,爵爷,不是害您呀!”传来了一个女人的声音。
    白瑞摩太太正站在门口,脸色比她丈夫更加苍白,样子也更加惶恐。如果不是她脸上惊
恐的表情的话,她那穿着裙子、披着披肩的庞大身躯也许会显得可笑了呢。
    “咱们一定得走。伊莉萨。事情算是到了头了。去把咱们的东西收拾一下吧。”管家说
道。
    “喔,约翰哪!约翰!是我把你连累到这种地步的,这都是我干的,亨利爵士——全是
我的事。完全是因为我的缘故,而且是因为我请求了他,他才那样做的。”
    “那么,就说出来吧,究竟是什么意思呢?”
    “我那不幸的弟弟正在沼地里挨饿呢,我们不能让他在我们的门口饿死。这灯光就是告
诉他食物已准备好了的信号,而他那边的灯光则是表明送饭地点的。”
    “那么说,您的弟弟就是……”
    “就是那个逃犯,爵爷——那个罪犯塞尔丹。”
    “这是实情,爵爷。”白瑞摩说道,“我说过,那不是我个人的秘密,而且我也不能告
诉您。可是,现在您已经听到了,您会明白的,即使有个阴谋,也不是害您的。”
    这就是对于深夜潜行和窗前灯光的解释。亨利爵士和我都惊异地盯着那个女人。难道这
是可能的吗?这位顽强而可敬的女人竟会和那全国最最声名狼藉的罪犯同出一母?
    “是的,爵爷,我就姓塞尔丹,他就是我的弟弟。在他小的时候,我们把他纵容过度
了,不管什么事情都是随着他的意思,弄得他认为世界就是为了使他快乐才存在的,因此他
就应该在这个世界里为所欲为。他长大以后,又碰上了坏朋友,于是他就变坏了,一直搞到
使我母亲为之心碎,并且玷污了我们家的名声。由于一再地犯罪,他就愈陷愈深,终于弄到
了若不是上帝仁慈的话,他就会被送上断头台的地步。可是对我说来,爵爷,他永远是我这
个做姐姐的曾经抚育过和共同嬉戏过的那个一头卷发的孩子。他之所以敢于逃出监狱来,爵
爷,就是因为他知道我们在这里住,而且我们也不能不给他以帮助。有一天夜晚,他拖着疲
倦而饥饿的身体到了这里,狱卒在后面穷追不舍,我们还能怎么办呢?我们就把他领了进
来,给他饭吃,照顾着他。后来,爵爷,您就来了,我弟弟认为在风声过去以前,他到沼地
里去比在哪里都更安全些,因此他就到那里去藏起来了。在每隔一天的晚上,我们就在窗前
放一个灯火,看看他是不是还在那里,如果有回答信号的话,我丈夫就给他送去一些面包和
肉。我们每天都希望着他快走,可是只要是他还在那里,我们就不能置而不顾。这就是全部
的实情,我是个诚实的基督徒,您能看得出来,如果这样做有什么罪过的话,都不能怨我丈
夫,而应该怪我,因为他是为我才干那些事的。”
    那女人的话听着十分诚恳,话的本身就能证明这都是实情。
    “这都是真的吗?白瑞摩?”
    “是的,亨利爵士。完全是真实的。”
    “好吧,我不能怪你帮了你太太的忙。把我刚才说过的话都忘掉吧。你们现在可以回到
自己的屋子里去了,关于这件事,咱们明早再谈吧。”
    他们走了以后,我们又向窗外望去。
    亨利爵士把窗户打开,夜间的寒风吹着我们的脸。在漆黑的远处,那黄色的小小光点依
旧在亮着。
    “我真奇怪他怎么敢这么干呢?”亨利爵士说道。
    “也许他放出光亮的地方只能由这里看到。”
    “很可能,您认为距这里有多远?”
    “我看是在裂口山那边。”
    “不过一二英里远。”
    “恐怕还没有那么远呢。”
    “嗯,白瑞摩送饭去的地方不可能很远,而那个坏蛋正在蜡烛旁边等着呢。天哪,华
生,我真想去抓那个人去。”
    在我的脑子里也产生过同样的想法,看样子白瑞摩夫妇不见得信任我们,他们的秘密是
被迫暴露出来的。那个人对社会说来是个危险,是个十足的恶棍,对他既不应该可怜,也不
应该原谅。如果我们借这机会把他送回使他不能再为害于人的地方去的话,那我们也只不过
是尽了我们应尽的责任罢了。就他这样残暴、凶狠的天性来说,如果我们袖手旁观的话,别
人可能就要付出代价呢。譬如说吧,随便哪天夜晚,我们的邻居斯台普吞都可能受到他的袭
击,也许正是因为想到了这一点才使得亨利爵士要去冒这样的险呢。
    “我也去。”我说道。
    “那么您就把左轮手枪带着,穿上高筒皮鞋。我们愈早出发愈好,那家伙可能会吹灭蜡
烛跑掉的。”
    不到五分钟我们就出了门,开始远征了,我们在秋风低吟和落叶沙沙声中匆忙地穿过了
黑暗的灌木丛。夜晚的空气里带着浓厚的潮湿和腐朽的气味。月亮不时地由云隙里探头下
望,云朵在空中奔驰而过。我们刚刚走到沼地上的时候,就开始下起细雨来了。那烛光却仍
旧在前面稳定地照耀着。
    “您带了武器吗?”我问道。
    “我有一条猎鞭。”
    “咱们必须很快地向他冲过去,因为据说他是个不要命的家伙。咱们得出其不意地抓住
他,在他能够进行抵抗之前就得让他就范。”
    “我说,华生,”准男爵说道,“这样干法福尔摩斯会有什么意见呢?在这样的黑夜、
罪恶嚣张的时候。”
    就象回答他的话似的,广大而阴惨的沼地里忽然发出了一阵奇怪的吼声,就是我在大格
林盆泥潭边缘上曾经听见过的那样。声音乘风穿过了黑暗的夜空,先是一声长而深沉的低
鸣,然后是一阵高声的怒吼,再又是一声凄惨的呻吟,然后就消失了。声音一阵阵地发了出
来,刺耳、狂野而又吓人,整个空间都为之悸动起来。准男爵抓住了我的袖子,他的脸在黑
暗中变得惨白。
    “我的上帝啊,那是什么呀,华生?”
    “我不知道。那是来自沼地的声音,我曾经听见过一次。”
    声音已经没有了,死一样的沉寂紧紧地包围了我们。我们站在那里侧耳倾听,可是什么
也听不见了。
    “华生,”准男爵说道,“这是猎狗的叫声。”
    我感觉浑身的血都凉了,因为他的话里时有停顿,说明他已突然地产生了恐惧。
    “他们把这声音叫什么呢?”他问道。
    “谁呀?”
    “乡下人啊!”
    “啊,他们都是些没有知识的人,您何必管他们把那声音叫什么呢!”
    “告诉我,华生,他们怎么说的?”我犹豫了一下,可是没法逃避这问题。
    “他们说那就是巴斯克维尔猎狗的叫声。”
    他咕哝了一阵以后,又沉默了一会儿。
    “是一只猎狗,”他终于又说话了,”可是那声音好象是从几里地以外传来的,我想大
概是那边。”
    “很难说是从哪边传来的。”
    “声音随着风势而变得忽高忽低。那边不就是大格林盆那个方向吗?”
    “嗯,正是。”
    “啊,是在那边。喂,华生,您不认为那是猎狗的叫声吗?
    我又不是小孩,您不用怕,尽管说实话好了。”
    “我上次听到的时候,正和斯台普吞在一起。他说那可能是一种怪鸟的叫声。”
    “不对,不对,那是猎狗。我的上帝呀,难道这些故事会有几分真实吗?您不会相信这
些吧,您会吗,华生?”
    “不,我决不相信。”
    “这件事在伦敦可以当作笑料,但是在这里,站在漆黑的沼地里,听着象这样的叫声,
就完全是另外一回事了。我的伯父死后,在他躺着的地方,旁边有猎狗的足迹,这些都凑在
一起了。我不认为我是个胆小鬼,华生,可是那种声音简直把我浑身的血都要凝住了。您摸
摸我的手!”
    他的手冰凉得象一块石头。
    “您明天就会好的。”
    “我想我已无法不使那种叫声深印在我的脑中了。您认为咱们现在应当怎么办呢?”
    “咱们回去好吗?”
    “不,决不,咱们是出来捉人的,一定得干下去。咱们是搜寻罪犯,可是说不定正有一
只魔鬼似的猎狗在追踪着咱们呢。来吧!就是把所有洞穴里的妖魔都放到沼地里来,咱们也
要坚持到底。”*
    我们在暗中跌跌撞撞地缓缓前进着,黑暗而参差不齐的山影环绕着我们,那黄色的光点
依然在前面稳定地亮着。在漆黑的夜晚,再没有比一盏灯光的距离更能骗人了,有时那亮光
好象是远在地平线上,而有时又似乎是离我们只有几码远。可是我们终于看出它是放在什么
地方了,这时我们才知道确已距离很近了。一支流着蜡油的蜡烛被插在一条石头缝里,两面
都被岩石挡住,这样既可避免风吹,又可使除了巴斯克维尔庄园以外的其他方向都看不到。
一块突出的花岗石遮住了我们。于是我们就在它后面弯着腰,从石头上面望着那作为信号的
灯光。看到一支蜡烛点在沼地的中央,而周围却毫无生命的迹象,确是奇事——只有一条向
上直立的黄色火苗和它两侧被照得发亮的岩石。
    “咱们现在怎么办呢?”亨利爵士悄悄地说道。
    “就在这里等着,他一定在烛光的附近。看一看,咱们是否能够看得到他。”
    我的话刚说出口,我们两人就看到了他,在蜡烛附近的岩石后面探出来一张可怕的黄面
孔——一张吓人的野兽般的面孔,满脸横肉,肮脏不堪,长着粗硬的长须,乱蓬蓬的头发,
倒很象是古代住在山边洞穴之中的野人。在他下面的烛光照着他的小而狡猾的眼睛,可怕地
向左右黑暗之中窥探,好象是一只听到了猎人脚步声的狡黠的猛兽。
    显然已有什么东西引起了他的怀疑。说不定是因为他还有什么和白瑞摩私订的暗号我们
不知道,也许是那家伙根据其他理由感觉到了事情的不妙,因为我从他那凶恶的脸上看出了
恐惧的神色。因为考虑到每一秒钟他都可能从亮处窜开、消失在黑暗之中,所以我就跳向前
去,亨利爵士也跟了上来。
    正在这时,那罪犯尖声痛骂了我们一句,便打过来一块石头,那石头在遮住我们的大石
上碰得粉碎。当他跳起来转身逃跑的时候,碰巧月光刚从云缝里照了下来,我一眼看到了他
那矮胖而强壮的身形。我们冲过了小山头,那人从山坡那面疾驰而下,他一路上用山羊似的
动作在乱石上跳来跳去。如果用我那左轮手枪远射,碰巧了就可能把他打瘸,可是我带它来
只是为了在受人攻击的时候用以自卫,而不是用来打一个在逃的没有武器的人的。
    我们两个都是快腿,而且受过相当好的训练,可是,不久我们就知道已没希望追上他
了。在月光之下,我们很久还看得见他,直到他在一座远处小山山侧的乱石中间变成了一个
迅速移动着的小点。我们跑呀跑的,直跑到疲惫不堪,可是他和我们的距离反而愈来愈大
了。最后,我们终于在两块大石上坐了下来,大喘着气,眼看着他在远处消失了。
    就在这时发生了一件最最奇怪和想象不到的事。当时我们已经从石头上站了起来,放弃
了无望的追捕,就要转身回家了。月亮低悬在右侧空中,满月的下半部衬托出一座花岗石岩
岗的嶙峋的尖顶。在明亮的背景前面,我看到一个男人的身影,他站在岩岗的绝顶上,恰似
一座漆黑的铜像。你可别认为那是一种幻觉,福尔摩斯。我敢说,在我一生里还从没有看得
这样清楚过呢。根据我的判断,那是一个又高又瘦的男人。他两腿稍稍分开地站着,两臂交
叉,低着头,就象是面对着眼前满布泥炭和岩石的广大荒野正在考虑什么问题。他也许就是
那可怕的地方的精灵呢。他不是那罪犯,他离那罪犯逃遁的地方很远,同时他的身材也高得
多。我不禁惊叫了一声,并把他指给准男爵看,可是就在我转身抓他手臂的时候,那人就不
见了。这时花岗岩的尖顶依然遮着月亮的下半部,可是在那顶上再也没有那静立不动的人的
踪影了。
    我本想向那方向走去,把那岩岗搜索一下,可是距离相当远。从听到那使他回想起他家
庭可怕的故事的叫声以后,准男爵的神经还一直在震颤,因此他已无心再作冒险了。他并没
有看到岩顶上的那个孤独的人,因此他还不能体会那人的怪异的出现和他那威风凛凛的神气
所给予我的毛骨悚然的感觉。
    “是个狱卒,没错。”他说道,“从这家伙逃脱之后,沼地里到处都是他们。”
    嗯,也许他的解释是正确的,可是没有更进一步的证明,我是不会相信的。今天,我们
打算给王子镇的人们打个电报,告诉他们应当到那里去找他们那个逃犯。说起来也真倒霉,
我们竟没有能当真胜利地把他作为我们的俘虏带回来。这就是我们昨晚所作的冒险。你得承
认,我亲爱的福尔摩斯,就拿给你作报告这件事来说吧,我已经为你做得很不错了。在我所
告诉你的东西里,有很多无疑是很离题了,可是我总觉得最好还是让我把一切事实都告诉
你,让你自己去选择哪些是最能帮助你得出结论的东西吧。当然我们已经有了一些进展,就
白瑞摩来说,我们已经找出了他的行为的动机,这就使整个的情况澄清了不少。可是神秘的
沼地和那里的奇特的居民则依旧是使人莫测高深的,也许在下一次的报告里,我将能把这一
点也稍加澄清。最好还是你到我们这里来。无论如何,几天之内你就会又接到我的信了。
    寄自巴斯克维尔庄园十月十五日


第十章 华生医生日记摘录
    我一直都在引用以前寄给歇洛克·福尔摩斯的报告。可是叙述到这里,我又不得不放弃
这种方法,再度依靠我的回忆,借助于我当时的日记了。随便几段日记就能使我想起那些详
尽无遗的、深印在我记忆之中的情景。好吧,我就从我们在沼地里徒劳无功地追捕了一阵逃
犯和经历了那次奇遇的那个早晨谈起吧。
    十月十六日——今天是个阴晦多雾、细雨蒙蒙的日子。房子被滚滚而来的浓雾重重包围
起来,可是浓雾也不时上升,露出荒漠起伏的沼地来,山坡上有纤细的如同缕缕银丝似的水
流,远处突出的岩石的湿漉漉的表面,被天光照得闪闪烁烁,由表及里都沉浸在阴郁的气氛
之中。昨夜的惊恐在准男爵的身上产生了恶劣的影响;我感到心情沉重,有一种危险迫在眉
睫的感觉——而且是一种始终存在的危险,由于我形容不出来,所以也就显得特别可怕。东
西
    难道我这种感觉是毫无来由的吗?只要考虑一下连续发生的这一长串意外的事件就会明
白,这些都说明在我们的周围正进行着一件有计划的罪恶活动。这庄园的前一个主人的死,
分毫不爽地应验了这家族中的传说的内容,还有农民们一再声称的在沼地里出现的怪兽。我
曾两次亲耳听到了很象是一只猎狗在远处嗥叫的声音,这竟会是真正超乎自然的事?
    简直是既不可信也不可能。一只魔犬,可是又留下了爪印,又能嗥叫冲天,这实在是不
可想象的事。斯台普吞可能会信这套鬼话,摩梯末也可能;可是如果我还能算是稍具常识的
话,无论如何我也不能相信这样的事。如果我自己对此也信以为真的话,那就无异于甘心把
自己降低到这些可怜的庄稼人的水平。他们把那狗说成妖魔鬼怪还不够,甚至还把它形容成
口、眼都向外喷着地狱之火。福尔摩斯决不会听信这些异想天开的说法,而我则是他的代理
人。我就两次在沼地里听到过这种叫声。可是事实终归是事实啊,假如真的有什么大猎狗跑
到沼地上来的话,那就一切都好解释了。可是这样一只猎狗能藏到什么地方去呢?它到哪里
去找吃的呢?它是从哪里来的呢?白天为什么没有人看到它呢?不可否认,不管是合乎自然
法则的解释或是不合乎自然法则的解释,现在都同样地难于说得通。暂且先放下这只猎狗不
提,那么在伦敦发现的那个“人”总是事实啊!马车里的那个人,还有警告亨利爵士不要到
沼地来的那封信,这至少是真的吧。这可能是个要保护他的朋友干的事,但也同样可能是个
敌人干的事。那个朋友或敌人现在究竟在哪里呢?他是仍旧在伦敦呢,还是已经跟踪我们到
了这里呢?他会不会……会不会就是我所看到的在岩岗上站着的那个陌生人呢?
    确实是我只看到了他一眼,可是有几点我是可以肯定的。
    他绝不是我在这里所见到过的人,而我现在和所有的邻居都见过面了。那身形远比斯台
普吞高得多,也远比弗兰克兰为瘦。说不定可能是白瑞摩,可是我们已把他留在家里了,而
且我可以肯定,他是不会跟踪我们的。这样说,一定还有一个人在尾随着我们,正如同有一
个陌生人在伦敦尾随我们一样,我们一直也未能把他甩掉。如果我们能抓住那个人的话,那
么,我们的一切困难就都迎刃而解了。为了达到这一目的,我现在非得全力以赴不可。
    我的第一种想法是打算把我的整个计划都告诉亨利爵士;第二种想法,我认为也是最聪
明的想法,那就是自己干自己的,尽量不和任何人谈起。他显得沉默而茫然,那沼地的声音
已使他的神经受到了不可思议的震惊,我不愿再以任何事情来加深他的焦虑,为了达到自己
的既定目的,我就必须采取单独的行动了。
    今天早饭之后,我们又出了一件小事。白瑞摩要求和亨利爵士单独谈话,他俩在爵士的
书房里关起门来待了一会。我坐在弹子房里不止一次听到谈话的声音变得高了起来,我很明
了所谈的是什么问题。过了一会儿,准男爵就打开房门叫我进去了。
    “白瑞摩认为他有一点不满之处,”他说道,“他认为在他自愿地把秘密告诉我们之
后,我们就去追捕他内弟的这种做法是不公平的。”
    管事的站在我们的面前,面色很苍白,可是很镇定。
    “也许我说话太过火了一些,爵爷,”他说道,“如果是这样的话,我就求您宽恕。但
是,在今晨我听见你们两位回来并得知你们是去追捕塞尔丹的时候,确实感到非常吃惊。这
个可怜的家伙,不用我再给他添什么麻烦就已经够他苦斗一阵的了。”
    “如果你真是自愿地告诉了我们的话,也许事情就不会这样了,”准男爵说道,“但实
际情况却是当你,或者还不如说是当你太太被迫不得不说的时候才告诉我们的。”
    “我真没有想到您竟会利用了这一点,亨利爵士……我真没想到。”
    “这个人对社会说来是个危险。在沼地里到处都是孤立无援的人家,而他又是个无法无
天的人,只要看他一眼,你就能明白这一点了。比如说,你就看斯台普吞先生的家吧,就只
有他一个人保护家。除非塞尔丹重新被关进监狱,否则谁也不会感到安全。”
    “他绝不会闯进任何人家的,爵爷,这一点我可以向您保证。反正他在这里再不会骚扰
任何人了,我向您保证,亨利爵士,过不了几天就可做好必要的安排,他就要去南美了。看
在上帝的面上,爵爷,我恳求您不要让警察知道他还在沼地里。在那里他们已经放弃了对他
的追捕了,他可以一直安静地藏到准备好船只的时候为止。您若告发了他,就一定要使我和
我的妻子遭到麻烦。我恳求您,爵爷,什么也不要和警察说。”
    “你看怎么样,华生?”
    我耸了耸肩。“如果他能安全地离开这个国家,那就能给纳税人减去一桩负担呢。”
    “可是他会不会在临走以前搞谁一家伙呢?”
    “他不会这样发疯的,爵爷,他所需要的一切东西我们都给他准备齐全了。他若再犯一
次罪就会暴露他的藏身之所了。”
    “这倒是实话,”亨利爵士说道,“好吧,白瑞摩……”
    “上帝祝福您,爵爷,我从心眼里感激您!如果他再度被捕的话,我那可怜的妻子一定
要活不成了。”
    “我想咱们这是在怂恿助成一件重大的罪行吧,华生?可是在听了他刚才说的那些话以
后,我觉得好象已经不能再检举那人似的,算了吧!好吧,白瑞摩,你可以走了。”
    那人一边断断续续地说了些感谢的话,一边转过身去,可是他犹豫一下之后又回转身
来。
    “您对我们太好了,爵爷,我愿尽我所能地来报答您。我知道一件事,亨利爵士,也许
我早就该说出来了,可是这还是在验尸之后很久我才发现的。关于这件事我还没有向任何人
提过,这是一件和查尔兹爵士的死有关的事。”
    准男爵和我两个人都站了起来。“你知道他是怎么死的吗?”
    “不,爵爷,这个我可不知道。”
    “那么,你知道什么呢?”
    “我知道当时他为什么站在那门旁,那是为了要和一个女人会面。”
    “去和一个女人会面!他?!”
    “是的,爵爷。”
    “那个女人叫什么?”
    “她的姓名我没法告诉您,爵爷,可是,我可以告诉您那姓名的字头。她那姓名的字头
是L.L.”
    “这你是怎么知道的,白瑞摩?”
    “啊,亨利爵士,您伯父在那天早晨收到了一封信。他经常收到很多信件,因为他是个
闻名的人物,而且还以心地善良著称,因此,无论是谁,在发生困难的时候,都喜欢求助于
他。可是那天早晨,碰巧只有那一封信,所以引起了我特别的注意。那信是从库姆·特雷西
地方寄来的,而且是女人的笔迹。”
    “嗯?”
    “啊,爵爷,要不是因为我太太的关系,我决不会想起这件事来的,也许我永远也想不
起来了呢。刚刚几个礼拜以前,在她清理查尔兹爵士的书房的时候——从他死以后还一碰也
没碰过呢——在炉格后面发现了一封烧过的信纸的灰烬。信已大部烧焦,碎成小片,只有信
末的一小条还算完整,字迹在黑地上显得灰白,还可以看得出来。看来很象是信末的附笔,
写的是:‘您是一位君子,请您千万将此信烧掉,并在十点钟的时候到栅门那里去。’下面
就是用L.L.这两个字头签的名。”*
    “那张字条还在你那儿吗?”
    “没有了,爵爷,我们一动,它就粉碎了。”
    “查尔兹爵士还收到过同样笔迹的信件吗?”
    “噢,爵爷,我并没有特别注意他的信件。只是因为这封信是单独寄来的,所以我才注
意到了它。”
    “你也弄不清L.L.是谁吗?”
    “弄不清,爵爷,我比您知道得并不多。可是我想,如果咱们能够找到那位女士的话,
那么关于查尔兹爵士的死,咱们就会多知道些情况了。”
    “我真莫名其妙,白瑞摩,这样重要的情况你怎么竟会秘而不宣?”
    “噢,爵爷,那正是我们自己的烦恼刚刚到来之后。还有就是,爵爷,我们两人都很敬
爱查尔兹爵士,我们不能不考虑到他对我们的厚意。我们认为把这件事兜出来对我们那位可
怜的主人并没有什么好处,再加以这问题还牵连到一位女士,当然就更该小心从事了。即使
是在我们当中最好的人……”
    “你以为这一点会有伤他的名誉吗?”
    “嗯,爵爷,我想这总不会有什么好结果的。可是您现在对我们这样好,使我觉得,如
果我不把这件事的全部情况都告诉您,那我就太对不起您了。”
    “好极了,白瑞摩,你可以走了。”当管事的走了以后,亨利爵士转身向我说道,
“喂,华生,您对这新发现怎么看法?”
    “好象又是一个难解的问题,弄得比以前更加使人莫名其妙了。”
    “我也是这样想呢,可是只要咱们能够查明L.L.这个人,可能就会把整个问题都搞
清楚了。咱们能得到的线索就是这么多了,咱们已经知道,有人了解事情的真相,只要能找
到她就好了。您认为咱们应当从何着手呢?”
    “马上将全部经过告诉福尔摩斯,这样就能把他一直在寻找的线索供给他了。如果这样
还不能把他吸引到这里来,那才真是怪事呢。”
    我马上回到自己的屋里去,给福尔摩斯写了关于今早那次谈话的报告。我很清楚,他最
近很忙,因为从贝克街寄来的信很少。写得也短,对于我所供给他的消息也没有提出什么意
见,而且更难得提到关于我的任务。无疑的是他的精神已全部贯注在那封匿名恐吓信的案件
上面了。可是,事情的这种新的进展,定会引起他的注意并能恢复他对这个案子的兴趣的。
他现在若是在这里有多好啊。
    十月十七日——今天大雨终日,浇得常春藤唰唰作响,房檐水滴沥沥。我想起了那个身
处荒凉、寒冷而又无遮无盖的沼地里的逃犯。可怜的人啊!不管他犯的是什么罪,他现在所
吃的苦头,也总算赎了他的罪了。我又想起了另一个人——
    马车里的那个面孔,月亮前面的那个人影,那个隐蔽的监视者和不可解的人——难道他
也暴身于倾盆大雨之中吗?傍晚时分,我穿上了雨衣雨鞋,在湿软的沼地里走出去很远,心
里充满着可怕的想象,雨打在我的脸上,风在我的耳旁呼哨。
    但求上帝援助那些流落在大泥潭里的人吧,因为连坚硬的高地都变成了泥淖了。我终于
找到了那黑色的岩岗,就是在这岩岗上,我看到过那个孤独的监视人,我从它那嵯峨的绝
顶,一眼望到远近一无树木的阴惨的高地。暴风夹杂着大雨,刷过赤褐色的地面,浓重的青
石板似的云层,低低地悬浮在大地之上,又有绺绺的灰色残云,拖在奇形怪状的山边。在左
侧远处的山沟里,巴斯克维尔庄园的两座细长的塔楼,隔着雾气,半隐半现地矗立在树林高
处。除了那些密布在山坡上的史前期的小房之外,这要算是我所能见到的唯一的人类生活的
迹象了。哪里也看不到两晚之前我在同一地点所见到过的那个孤独的人的踪影。
    当我走回去的时候,摩梯末医生赶了上来,他驾着他那辆双轮马车,走在一条通向边远
的弗欧麦尔农舍的坎坷不平的沼地小路上。他一向非常关心我们,几乎没有一天他不到庄园
来看看我们过得好不好。他一定要我上他的马车,所以我就搭他的车回家了。我知道他近来
由于那只小长耳獚犬的失踪而非常烦恼;那小狗自从有一次乱跑跑到沼地里去以后,一直没
有回来。我尽可能地安慰了他,可是我一想起了格林盆泥潭里的小马,也就不再幻想他会再
见到他的小狗了。
    “我说,摩梯末,”当我们在崎岖不平的路上颠簸摇晃着的时候我说,“我想在这里凡
是乘马车能到达的住家,您很少有不认识的人吧。”
    “我想,简直没有。”
    “那么,您能不能告诉我,哪些女人的姓名的字头是L.L.呢?”
    他想了几分钟。
    “不能,”他说道,“有几个吉卜赛人和作苦工的我就不知道,而在农民或是乡绅之中
没有一个人的姓名的字头是这样的。哦,等一等,”他停了一下之后又说,“有一个劳
拉·莱昂丝——她那姓名的字头是L.L.——可是她住在库姆·特雷西。”
    “她是谁啊?”我问道。
    “她是弗兰克兰的女儿。”
    “什么!就是那个老神经弗兰克兰吗?”
    “正是,她和一个到沼地来画素描的姓莱昂丝的画家结了婚。可是,他竟是个下流的坏
蛋,他遗弃了她。根据我所听到的情况判断,过错可能并不完全在于一方。任何有关她的
事,她父亲决定一律不管,因为她没有得到父亲的同意就结了婚,也许还有其他原因。由于
这放荡的老家伙和女儿之间的不和,弄得这女子陷入了窘迫的境地。”
    “那她怎么生活呢?”
    “我想老弗兰克兰会给她一些资助的,可是不可能多,因为他自己的那些乱事已经把他
拖累得相当够受了。不管她是如何的罪有应得,总不能让她不可救药地趋于堕落啊。她的事
传出去以后,此地有些人就设法帮助她,使她能过正当的生活。斯台普吞和查尔兹都帮了
忙,我也给过一点钱,为的是让她作起打字的营业来。”
    他想知道我问这些问题的目的何在,可是我没法满足他的好奇心,并没有告诉他许多,
因为我没有理由对随便任何人都给以信任。明早我要到库姆·特雷西去。如果我能见到那位
名声暧昧的劳拉·莱昂丝太太的话,就会把为弄清这一连串神秘莫测的事情所做的调查工作
大大地向前推进一步了。我一定发展到象蛇一样地聪明了,因为当摩梯末追问到很不便回答
的时候,我就随便地问了问他弗兰克兰的颅骨属于哪一种类型。这样一来,一直到抵达目的
地为止,除了头骨学之外就什么也听不到了。我总算没有白和歇洛克·福尔摩斯相处了这么
多年。
    在这{mod}的阴惨的天气里,只有一件值得记载的事。
    那就是我刚才和白瑞摩的谈话,他又给了我一张能在适当的时候亮出来用的有力的好
牌。
    摩梯末留下来吃了晚饭,饭后他和准男爵两人玩起牌来。
    管事的到书房来给我送咖啡,我乘机问了他几个问题。
    “啊,”我说道,“你那好亲戚已经走了呢?还是仍然隐藏在那里?”
    “我不知道,先生。但愿他已经走了,因为他在这里只能给人添麻烦。从我最后一次给
他送了食物之后,再没有听到过关于他的情况,那已是三天以前的事了。”
    “那一次你看到他了吗?”
    “没有,先生,可是当我再到那里去的时候,食物已经不见了。”
    “那么说,他一定还在那里呢?”
    “先生,除非是被另外那个人拿去,否则您一定会认为他还在那儿呢。”
    我坐在那里,咖啡还没有送到嘴边就又盯住他问道:“那么说,你是知道还有另外一个
人罗?”
    “是的,先生,在沼地里还有另外一个人。”
    “你见到他了吗?”
    “没有,先生。”
    “那你怎么知道的呢?”
    “是塞尔丹告诉我的,先生,在一星期以前或是更早一些的时候。他也在藏着呢,可是
据我估计他并不是逃犯。这些事我真伤脑筋,华生医生——我和您坦白地说吧,先生,这些
事真让我伤脑筋。”他突然带着真挚热切的情感说道。
    “现在,你听我说,白瑞摩!我只是为了你的主人,否则对于这样的事我是毫无兴趣
的。我到这里来除了帮助他之外,没有其他目的。坦白地告诉我吧,究竟是什么使你这样伤
脑筋呢?”
    白瑞摩犹豫了一会儿,似乎是后悔不该冲口说出或是感觉难以用言语表达自己的感情。
    “就是这些不断发生的事,先生,”他终于对着被雨水冲刷着的向沼地而开的窗户挥舞
着手喊了起来,“我敢肯定那里在进行着暗杀的勾当,正在酝酿着一个可怕的阴谋!先生,
我真希望亨利爵士能回到伦敦去呢。”
    “可是,使你这样惊恐不安的有什么事实根据呢?”
    “您看查尔兹爵士的死!就拿验尸官所说的那些话来说,就已经够糟糕的了。您再看夜
间沼地里的怪声,日落之后,就是您给多少钱也没有人肯从沼地里走过去。还有藏在那里的
那个人,他在那里窥伺等待着!他等待什么呢?用意又是什么呢?所有这些,对巴斯克维尔
家的任何人说来,都绝不是什么好兆。到亨利爵士的新仆人们来接管庄园的那一天,我是会
很乐于离开这一切的。”
    “可是关于沼地里的这个陌生人,”我说道,“你能告诉我些什么吗?塞尔丹说过什
么?他找到了他的藏身之所或是发现了他正在干什么吗?”
    “塞尔丹看到过他一两次,可是他是个很阴险的家伙,什么情况也不肯暴露。起初他想
那人是个警察,可是不久他发现了那人自己另有计划。据他看来,那人象是个上流人物,可
是他弄不清楚他究竟在干些什么。”
    “他说过那人住在什么地方吗?”
    “在山坡上古老的房子里——就是那古代人住过的小石头房子。”
    “可是他吃饭怎么办呢?”
    “塞尔丹发现有一个为他服务的小孩,给他送他所需要的东西。我敢说,那小孩是到库
姆·特雷西去弄他需要的东西的。”
    “好极了,白瑞摩。这个问题咱们改日再深谈吧。”管事的走了以后,我透过模糊的窗
玻璃,望着外面奔驰的云朵,和那被大风横扫的树顶联成的高低不一的轮廓线。这样的夜晚
在室内就已够险恶的了,在沼地的一栋石屋里是什么味道就更不用说了。多么强烈的恨才能
使一个人在这种时候潜藏在那样的地方!究竟是什么样的深远和急不可待的目的才使得他如
此不辞辛劳!看来使我困扰万分的问题的中心就在沼地的那所房子里。我发誓要在明天尽一
切可能探明那神秘的核心。


第十一章 岩岗上的人
    用摘录我日记的方法写成的上一章,已经叙述到十月十八日了。那时正是这些怪事开始
迅速发展,快要接近可怕的结局的时候。随后几天所发生的事情都已难忘地铭刻在我的记忆
之中,不用参考当时所作的记录我就能说得出来。我就从明确了两个极为重要的事实的次日
说起吧。所说的两个事实之一,就是库姆·特雷西的劳拉·莱昂丝太太曾经给查尔兹·巴斯
克维尔爵士写过信,并约定在他死去的那个地点和时间相见;另一个就是潜藏在沼地里的那
个人,可以在山边的石头房子里面找到。掌握了这两个情况之后,我觉得如果我还不能使疑
案稍露端倪,那我一定不是低能就是缺乏勇气了。
    昨天傍晚,未能得到机会把我当时所了解到的关于莱昂丝太太的事告诉准男爵,因为摩
梯末医生和他玩牌一直玩到很晚。今天早饭时,我才把我的发现告诉了他,并问他是否愿意
陪我到库姆·特雷西去。起初他很急于要去,可是经过重新考虑之后,我们两人都觉得,如
果我单独去,结果会更好一些。因为访问的形式愈是郑重其事,我们所能得知的情况就会愈
少。于是我就把亨利爵士留在家里了,心中难免稍感不安地驾车出发去进行新的探索了。
    在到了库姆·特雷西以后,我叫波金斯把马匹安置好,然后就去探听我此来所要探访的
那位女士了。我很容易地就找到了她的住所,位置适中,陈设也好。一个女仆很随便地把我
领了进去,在我走进客厅的时候,一位坐在一架雷明吞牌打字机前的女士迅速地站了起来,
笑容可掬地对我表示了欢迎;可是当她看出我是个陌生人的时候,她的面容又恢复了原状,
重新坐了下来,并问我来访的目的。
    莱昂丝太太给人的第一个印象就是极端的美丽。她的两眼和头发都发深棕色,双颊上虽
有不少雀斑,然而有着对棕色皮肤的人说来恰到好处的红润,如同在微黄的玫瑰花心里隐现
着悦目的粉红色似的。我再重复一遍,首先产生的印象就是赞叹。可是随后就发现了缺点,
那面孔上有些说不出来的不对头的地方,有些粗犷的表情,也许眼神有些生硬,嘴唇有些松
弛,这些都破坏了那一无瑕疵的美貌。当然了,这些都是事后的想法,当时我只知道我是站
在一个非常漂亮的女人的面前,听着她问我来访的目的。直到那时我才真的认识到我的任务
是多么的棘手。
    “我有幸地,”我说道,“认识您的父亲。”
    这样的自我介绍作得很笨,我由那女人的反应上感觉得出来。
    “我父亲和我之间没有什么关系,”她说道,“我什么也不亏欠他,他的朋友也不是我
的朋友。如果没有已故的查尔兹·巴斯克维尔爵士和一些别的好心肠的人的话,我也许早就
饿死了,我父亲根本就没把我放在心上。”
    “我是因为有关已故的查尔兹·巴斯克维尔爵士的事才到这里来找您的。”
    惊吓之下,女士的面孔变得苍白起来,雀斑因而变得更加明显了。
    “关于他的事我能告诉您什么呢?”她问道。她的手指神经质地玩弄着她那打字机上的
标点符号字键。
    “您认识他,是吗?”
    “我已经说过了,我非常感激他对于我的厚意。如果说我还能自立生活的话,那主要是
由于他对我的可悲的处境的关心了。”
    “您和他通过信吗?”
    女士迅速地抬起头来,棕色的眼睛里闪着愤怒的光芒。
    “您问这些问题用意何在呢?”她厉声问道。
    “目的在于避免丑闻的传播。我在这里问总比让事情传出去弄得无法收拾要好一些
吧。”
    她沉默不语,她的面孔依然很苍白。最后她带着不顾一切和挑战的神色抬起头来。
    “好吧,我回答吧,”她说道,“您的问题是什么?”
    “您和查尔兹爵士通过信吗?”
    “我确实给他写过一两次信,感谢他的体贴和慷慨。”
    “发信的日期您还记得吗?”
    “不记得了。”
    “您和他会过面吗?”
    “会过面,在他到库姆·特雷西来的时候会过一两次面。
    他是个很不爱出头露面的人,他宁愿暗地里做好事。”
    “可是,如果您很少看到他而又很少给他写信的话,关于您的事他怎么会知道得那样
多,以致象您所说的那样来帮助您呢?”
    她毫不犹豫地回答了这个我认为是难于回答的问题。
    “有几个绅士知道我的可悲的经历,他们共同帮助了我。
    一个是斯台普吞先生,他是查尔兹爵士的近邻和密友,他心肠好极了,查尔兹爵士是通
过他才知道我的事的。”
    我知道查尔兹·巴斯克维尔爵士曾有几次邀请斯台普吞负责为他分发救济金,因此女士
的话听来倒似乎真实。
    “您曾经写过信给查尔兹爵士请他和您见面吗?”我继续问道。
    莱昂丝太太又气得脸红起来。
    “先生,这真是岂有此理的问题。”
    “我很抱歉,太太,可是我不得不重复它。”
    “那么我就回答吧,肯定没有过。”
    “就是在查尔兹爵士死的那天也没有过吗?”
    脸上的红色马上褪了下去,在我面前出现了一副死灰的面孔。她那焦枯的嘴唇已说不出
那“没有”来了。与其说我听到了,不如说我是看出来了。
    “一定是您的记忆愚弄了您,”我说道,“我甚至能够背出您那封信中的一段来,是这
样的:‘您是一位君子,请您千万将此信烧掉,并在十点钟的时候到栅门那里去。’”
    当时,我以为她已经晕过去了,可是她竟尽了最大的努力使自己恢复了镇静。
    “难道天下就没有一个真正的君子吗?!”她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
    “您冤枉查尔兹爵士了。他确已把信烧掉了,可是有时虽是一封烧了的信还是可以认得
出来的。您现在承认您曾写过这封信了吗!”
    “是的,我写过,”她喊道,同时把满腹的心事都滔滔不绝地说了出来,“是我写的。
我干什么要否认这事呢?我没有理由要因此而感到可耻,我希望他能帮助我,我相信如果我
能亲自和他见面的话,就可能得到他的协助,因此我才请求他和我见面的。”
    “可是为什么约在这样一个时间呢?”
    “因为那时我刚知道他第二天就要到伦敦去,而且一去也许就是几个月。由于其他原因
我又不能早一点到那里去。”
    “可是为什么要在花园里会面而不到房子里面去拜访呢?”
    “您想,一个女人能在那个时候单独到一个单身汉的家里去吗?”
    “噢,您到那里去了以后,发生了什么事没有?”
    “我并没有去。”
    “莱昂丝太太!”
    “没有去,我拿一切我认为是最神圣的东西向您发誓。我没有去。有一件事使我不能去
了。”
    “那是件什么事呢?”
    “那是一件私事,我不能说。”
    “那么,您承认您曾和查尔兹爵士约定在那正是他死去的时间和地点相会,可是您又否
认您曾守约前往。”
    “这是实情。”
    我一再地盘问了她,可是往下再也问不出什么东西来了。
    “莱昂丝太太,”最后我结束了这次既长而又毫无结果的拜访,站起来说道,“由于您
不肯全部彻底地说出您所知道的事,使您负起了严重的责任,并已把您自己置于非常危险的
地位。如果我不得不叫来警察协助的话,您就会知道您受着多么大的嫌疑了。如果您是清白
无罪的话,那为什么最初要否认在那一天您曾写信给查尔兹爵士呢?”
    “因为我恐怕从那问题上得出什么不正确的结论来,那样我就可能被牵连到一件丑闻中
去了。”
    “那么您为什么那样迫切地要求查尔兹爵士把您的信毁掉呢?”
    “如果您已经读过那封信的话,您就应该知道了。”
    “我并没有说我读过信的全部啊。”
    “您却引用了其中的一部分。”
    “我只引用了附笔,我说过,那封信已被烧掉了,而且并非全信都能辨认。我还要问
您,为什么您那样迫切地要求查尔兹爵士把他临死那天所收到的这封信毁掉呢?”
    “因为这是一件纯属私人之间的事。”
    “更重要的原因恐怕是您要避免公开的追究调查吧。”
    “那么我就告诉您吧,如果您曾听过任何关于我的悲惨的经历的话,您就会知道我曾经
草率地结过婚,事后当然又因此而懊悔。”
    “我听到过很多了。”
    “我过着不断遭受我已厌恶透顶的丈夫迫害的生活。法律袒护着他,每天我都面临着被
迫和他同居的可能。在我给查尔兹爵士写这封信的时候,我听说如果我能支付一笔钱的话,
我就可能重获自由了。这就是我所想望的一切——心地宁静、幸福、自尊——这就是一切。
我知道查尔兹爵士是慷慨的,而且我想,如果他听我亲口讲出这事的话,他就一定会帮助
我。”
    “那么您为什么又没有去呢?”
    “因为就在那时候,我又从别处得到帮助了。”
    “那么,为什么您没有写信给查尔兹爵士解释这件事呢?”
    “如果第二天早晨我没有在报上看到他的噩耗的话,我一定会这样做的。”
    那女人的叙述前后相符,我提尽了所有的问题也找不出破绽来。我只能调查一下,是否
恰在悲剧发生的时候或是接近悲剧发生的时候,她确曾通过法律程序向她丈夫提出过离婚诉
讼。
    看来,如果她真的去过巴斯克维尔庄园的话,恐怕她不见得敢说她没有去过。因为她总
得坐马车才能到那里去,这样的话,要到第二天清晨她才能回到库姆·特雷西,这样一次远
行是无法保守秘密的。因此,最大的可能就是,她说的是实话,或者说至少有一部分是实
情。我垂头丧气地回来了,这是再度的碰壁,这堵墙好象是修在每一条我想通过它而抵达目
的地的路上似的。可是我愈想象那女士的面孔和她的神情,我就愈觉得她还有些东西是瞒着
我的。为什么她的脸要变得那样苍白呢?为什么她每次都要竭力否认而只有到了迫不得已的
时候才承认呢?在悲剧发生的时候,为什么她那样保持沉默呢?当然罗,对这些问题的解释
并非象她解释给我听的那样简单。目前,沿此方向我已无法再前进一步,只好转到沼地里的
石屋去搜寻其他线索了。
    可是这也是个希望极为渺茫的方向,在我回去的路上我感到了这一点。我看到一座山接
着一座山,上面都有古时人们生活的遗迹。白瑞摩只不过说那个人住在这些废弃不用的小房
之中的一幢里,这种小房子成百成千地散布在整个的沼地里。幸而我曾看见过那人站在黑岩
岗的绝顶上,我不妨就先以此作为线索,把我看到过他的那个地方作为进行搜寻的中心。我
应当从那里开始查看沼地里的每一幢小房,直至找到我要找的那幢为止。如果那人呆在房内
的话,我要让他亲口说明他是谁,为什么要这么长时期地跟踪我们,必要时甚至不惜用我的
手枪逼着他说。在摄政街的人群里他也许能从我们的手中溜跑,可是在这样荒漠的沼地里,
恐怕他就会感到不知如何是好了。但是如果我找到了那小房而那人不在房里的话,不管需要
熬多久的夜,我也要在那里等着,直到他回来为止。在伦敦,福尔摩斯让他溜跑了,在我的
师傅失败之后,如果我能将他查出的话,对我说来确是一个很大的胜利。
    我们在对这个案件进行调查的工作中,运气一再地不佳,可是现在我竟时来运转了,而
送来好运道的使者不是别人,恰是弗兰克兰先生。他胡须花白,面色红润,正站在他那花园
的门口,那园门端正地开向我要走过的大道。
    “好啊,华生医生,”他兴致勃勃地喊道,“您真得让您的马休息一下了,进来喝一杯
酒祝贺我吧。”
    在听到他如何对待他的女儿以后,我对他实在说不上还有什么好感,可是我正急于想把
波斯金和马车遣回家去,这确实是个好机会。我下了车,给亨利爵士写了个便条,说明我要
在晚饭时分散步回去。然后我就跟着弗兰克兰先生走进了他的饭厅。*
    “对我说来可真是个了不起的一天啊,先生,是我一生里的一个大喜的日子,”他不停
地格格地笑着,一面喊道,“我已了结两件案子了。我一定要教训一下这里的人们,让他们
知道,法律就是法律。这儿竟还有个不怕打官司的人呢。我已证实了有一条公路整整穿过老
米多吞的花园的中心,先生,离他的前门不到一百码。您对这点觉得如何?咱们真得教训教
训这帮大人物了,让他们知道知道,不能任意蹂躏平民的权利,这些个混蛋!我还封闭了一
片弗恩沃西家的人常去野餐的树林。这些无法无天的人们似乎认为产权根本不存在,他们可
以到处乱钻,随处乱丢烂纸空瓶。华生医生,这两件案子我都胜诉了。从约翰·摩兰爵士因
为在自己的鸟兽畜养场里放枪而被我告发以来,我还没有过象这样得意的一天呢。”
    “您究竟是怎样控告他的呢?”
    “看看记录吧,先生。值得看一看的——弗兰克兰对摩兰。
    高等法院。这场官司破费了我二百镑,可是我胜诉了。”
    “您得到什么好处了呢?”
    “什么也没有,先生,什么好处也没有得到。我感到骄傲的就是在我做这些事的时候,
丝毫也没有考虑到个人的利益。
    我的行为完全是由对社会的责任感所推动的。我确信,譬如说吧,弗恩沃西家的人今晚
就可能把我扎成草人烧掉,上回他们那样做的时候,我就报告了警察,告诉他们应该制止这
些可耻的行为。县里的警察局真丢人,先生,他们并没有给我应有的保护。弗兰克兰对女王
政府的诉讼案,不久就会引起社会上的注意了。我告诉过他们,他们那样对待我总有一天要
后悔的,我的话现在果然应验了。”
    “怎么就能这样呢?”我问道。
    老头摆出了一副很自鸣得意的表情来。
    “因为我本来能告诉他们一件他们所迫切想要知道的事情,可是,无论如何,我是不肯
帮那些坏蛋的忙的。”
    我本来一直在想找个脱身的借口,不再听他那些闲扯,可是,现在我又希望多听一些
了。我很清楚这个老荒唐鬼的异乎常情的怪脾气,只要你一表现出强烈的兴趣来,就一定会
引起他的怀疑而停止不说了。
    “肯定是件偷猎的案子吧?”我带着漠不关心的神气说道。
    “啊哈,老兄,是一件比这重要得多的事啊!在沼地里的那个犯人怎么样了?”
    我听了大吃一惊。“难道说您知道他在哪里吗?”我说道。
    “虽然我并不知道他确实是在哪里,可是我肯定地知道,我能帮助警察把他抓住。难道
您从没有想到过抓这个人的办法就是先找出他从哪里弄到食物,然后再根据这条线索去找到
他吗?”
    他的话确已愈加使人不安地接近了事实。“当然罗,”我说道,“可是您怎么知道他确
实是在沼地里呢?”
    “我知道,因为我亲眼看到过那个给他送饭的人。”
    我为白瑞摩担起心来。被这样一个专好惹是生非、爱管闲事的老头抓住了小辫,确是一
件很可怕的事。可是他底下那句话又使我感到如释重负了。
    “当您听到他的食物是一个小孩给他送去的时候,您一定会感吃惊吧。我每天都从屋顶
上的那架望远镜里看到他,他每天都在同一时间走过同一条道路;除了到那罪犯那里去之
外,他还会到谁那里去呢?”
    这可真是运气!我抑制住自己对这件事感觉兴趣的一切表现。一个小孩!白瑞摩曾经说
过,我们弄不清楚的那个人是由一个小孩给他送东西的。弗兰克兰所发现的是他的线索,而
不是那逃犯的线索。如果我能从那里了解到他所知道的事,就可以省得我作长久而疲惫的追
踪了。可是,显然我还必须对此表示怀疑和淡漠。
    “我想很可能是个沼地牧人的儿子在给他父亲送饭吧。”
    稍有不同意的表示,就能把这老专刺激得冒起火来。他两眼恶意地望着我,灰白胡子象
发怒的猫似地竖了起来。
    “真的,先生!”他说道,同时向外面广袤的沼地指着,“您看到了那边的那个黑色的
岩岗了吗?啊,您看到了远处那长满荆棘的矮山吗?那是整个沼地里岩石最多的部分了。难
道那里会是牧人驻脚的地方吗?先生!您的想法真是荒谬透顶了。”
    我顺从着他回答说,我是因为不了解全部事实才这样说的。我的服输使他大为高兴,也
就使他更愿意多说一些了。
    “您可以相信,先生,在我提出一个肯定的意见的时候,我是有了很充分的根据的。我
一再地看到过那孩子拿着他那卷东西,每天一次,有时每天两次,我都能……等一等,华生
医生。是我的眼花呢,还是在那山坡上现在有什么东西在动着?”
    约有几里远的样子,可是在暗绿的和灰色的背景衬托之下,我能清楚地看到一个小黑
点。
    “来呀,先生,来呀!”弗兰克兰边喊边向楼上冲去,“您可以先亲眼看看,然后再自
己去判断吧。”
    那望远镜是一个装在一只三角架上的庞大的仪器,就放在平坦的铅板屋顶上。弗兰克兰
把眼凑了上去,发出了满意的呼声。
    “快呀,华生医生,快来,不要等他过了山呀!”
    真的,他就在那里呢,一个肩上扛着一小卷东西的孩子,正在费力地慢慢向山上走着。
当他走到最高点的时候,在暗蓝色的天空的衬托下,一瞬间我看到了那衣衫不整的陌生人。
    他鬼鬼祟祟地向四周望着,好象是怕被人跟踪似的。后来就在山那边不见了。
    “哈,我说得对不对?”
    “当然了,那个小孩好象负有什么秘密使命似的。”
    “至于是什么样的使命,就连一个县里的警察都能猜得出来,可是我一个字也不会告诉
他们,我要求您也保守秘密,华生医生。一个字也不要泄露,您明白吗!”
    “遵命就是了。”
    “他们对待我太不象话——太不象话了。等弗兰克兰对女王政府的讼案的内情公布之
后,我敢说,全国都会因而大为愤怒的。无论如何,我也不肯帮警察的忙的。他们要管的是
我本人,而不是象征我的、被这群流氓捆在柱子上烧掉的草人。您不要走哇!您得帮助我喝
干这瓶来庆祝这个伟大的胜利!”
    我谢绝了他的一切恳求,而且成功地打消了他的要陪我散步回家的想法。在他望得见我
的时候,我一直是顺着大路走,然后我突然离开了大道,穿过沼地,向那孩子消失不见的那
座山上走去。对我说来事事都很顺利,我敢发誓,我绝不会因为缺乏精神和毅力而错过命运
之神给我送到眼前来的机会。
    在我抵达山顶的时候,太阳已经就要落下去了,脚下的山坡向阳的一面变成了金绿色,
而另一面则完全被灰暗的阴影笼罩了。在极远的天际线上,呈现出一抹苍茫的暮色,在暮色
中突出来的就是奇形怪状的贝利弗和维克森岩岗。在无边无际的大地上,一无动静。一只灰
雁,也许是一只海鸥或麻鹬翱翔在高高的蓝色天空之中。在广大无边的苍穹和下面荒芜的大
地之间,它和我好象就是这里仅有的生物了。荒漠的景色,孤独的感觉和我的神秘而急迫的
使命使我不禁打起寒战来。哪里也看不到那个孩子,可是在我下面的一个山沟里有一些环绕
成圈的古老石屋,中间有一栋还有着能够使人免于日晒雨淋的屋顶。我一看到它,心房就不
禁为之一跳,这一定就是那个人藏匿的地方了。我的脚终于踏上了他那藏身之所的门槛了—
—他的秘密可被我抓住了。
    当我慢慢接近小屋的时候,我走得小心而又谨慎,就象是斯台普吞高举着捕蝶网慢慢走
近落稳了的蝴蝶似的。我深为满意的是这地方确曾被用作居住之所。乱石之间有一条隐约可
见的小路,通向破烂得要塌的当作门用的开口。那个不知来由的人可能正藏在那里,或者正
在沼地里荡来荡去。冒险的感觉使我的神经大为兴奋,我把烟头抛在一旁,手摸着我那支左
轮的枪柄,迅速地走到门口,我向屋里望了一望,里面空空的。
    可是有很多迹象可以说明,我并没有找错地方。这里一定是那个人住的地方。一块防雨
布包着几条毛毯,放在新石器时代的人曾经睡过觉的那块石板上,在一个粗陋的石框里还有
一堆烧过的灰烬,旁边放着一些厨房用具还有半桶水。一堆乱七八糟的空罐头盒说明,那人
在这屋里已经住了些时候了。当我的眼睛习惯了这种透过树叶照下来的纷乱的点点阳光之
后,我又在屋角里看到了一只金属小杯和半瓶酒。在小屋的中央有一块平平的石头被当桌子
用了,上面有个小布包——无疑的就是我从望远镜里看到的小孩肩上的那卷。里面有一块面
包、一听牛舌和两听桃罐头。当我察看完毕重新放下的时候,心里一跳,因为我看到下面还
有一张写着字的纸。
    我拿了起来,上面有用铅笔潦潦草草写成的:“华生医生曾到库姆·特雷西去过。”
    我手里拿着那张纸,在那里站了足有一分钟之久,思考这张短信的寓意何在。那么说这
个秘密的人所跟踪的并不是亨利爵士而是我了。他并没有亲自对我跟踪,而是派了一个人—
—也许就是那个孩子——跟着我,这就是他所写的报告。
    可能从我到了沼地以来,没有一步行动是未被他看到并报告了上去的。我总感觉到有一
股看不见的力量,象一张密密的网似的,无比巧妙地围住了我们,把我们拢得这样松,是为
了到极端紧要的关头时,才让我们知道自己真的已被纠缠在网眼里了。
    既然有了一份报告,就可能还有,于是我就在屋里到处搜寻起来。可是毫无踪影,也没
有发现任何足以说明住在这个奇怪地方的人的特点和意图的迹象。只有一点可以确定,就是
他一定有着斯巴达人式的习惯,对生活中的舒适不大介意。
    我看了看这开着大口的屋顶,再想一想那天的倾盆大雨,就更深切地了解到他那要想达
到目的的意志是多么地坚定不移,正因为有了这样的意志,他才能住在这种不舒适的地方。
    他真是我们的狠毒的敌人呢,还是正巧是保护我们的天使呢?
    我下了决心,不弄清一切,决不离开这小屋。
    外面,太阳已经落得很低了,西面放射着火红和金色的余辉,天光照着散布在远处格林
盆大泥潭中的水洼,反射出片片的红光。在那边可以看到巴斯克维尔庄园的两座塔楼,远处
有一带朦胧的烟气,说明那里就是格林盆村,在这两处的中间,那小山背后就是斯台普吞家
的房子。在傍晚金黄色的余光照耀下,一切都显得那样美好、醉人而又恬静。可是在我看到
这景色的时候,内心里不仅丝毫不能感受大自然的宁静,反而还因愈益迫近的会面所引起的
茫然和恐惧的心理而发抖。我的神经在悸动,但是决心坚定,我在小屋里坐在黑暗的深处,
耐心地等待屋主人的来临。
    后来,我终于听到他走来了,远处传来了皮鞋走在石头上所发出来的得得声,一步又一
步地愈走愈近了。我退回到最黑的屋角去,手在口袋里把左轮的枪机扳好,我决定在能看清
这人以前不使自己露面。那声音停住了很久,说明他站住了;后来脚步声又向前走来,一条
黑影由石屋的开口处投射进来。
    “真是个可爱的黄昏,亲爱的华生,”一个很熟悉的声音说,“我真觉得你到外边来要
比呆在里面舒服得多呢。”

第十二章 沼地的惨剧
    我屏息在那里坐了一两分钟,简直不能相信我的耳朵。后来,我的神志清醒了,也能够
说话了,同时那极为沉重的责任好象马上从我心上卸了下来。因为那种冰冷、尖锐和嘲讽的
声音只可能属于那个人。
    “福尔摩斯!”我喊了起来,“福尔摩斯!”
    “出来吧!”他说道,“请当心你那支左轮手枪。”
    我在粗糙的门框下面弓着身,看到他在外面的一块石头上坐着。当他看到我那吃惊的表
情的时候,他那灰色的眼睛高兴得转动起来。他显得又瘦又黑,可是清醒而机警,他那机灵
的面孔被太阳晒成了棕色,被风砂吹得粗糙了。他身穿苏格兰呢的衣服,头戴布帽,看起来
和任何在沼地上旅行的人完全一样,他竟还能象猫那样地爱护着个人的清洁,这是他的一个
特点,他的下巴还是刮得光光的,衣服也还象是住在贝克街时一样的清洁。
    “在我的一生里,还从没有因为看见任何人比这更快活过。”我一边摇撼着他的手一边
说着。
    “或者说比这更吃惊吧,啊?”
    “噢,我只得承认吧。”
    “其实并不只是单方面感到吃惊呢。我跟你说,我真没有想到你已经找到我的临时藏身
之所了,更想不到你已经藏在屋里了,直到我离这门口不到二十步的时候方才发现。”
    “我想是由于我的脚印吧?”
    “不,华生,我恐怕还不能担保能从全世界人的脚印里辨认出你的脚印来呢。如果你真
的想把我蒙混过去的话,你就非得把你的纸烟换换牌子不可,因为我一看到烟头上印着‘布
莱德雷,牛津街’,我就知道了,我的朋友华生一定就在附近。在小路的边上你还能找到它
呢。毫无疑问,就是在你冲进空屋的那个紧要关头,你把它扔掉的。”
    “正是。”
    “我想到了这点,而又素知你那值得佩服的、坚韧不拔的性格,我就准知道你在暗中坐
着,手中握着你那支手枪,等待着屋主人回来。你真的以为我就是那逃犯吧?”
    “我并不知道你是谁,可是我下定决心要弄清这一点。”
    “好极了,华生!你是怎样知道我的地点的呢?也许是在捉逃犯的那晚上,我不小心站
在初升的月亮前面被你看到了吧?”
    “对了,那次我看到你了。”
    “你在找到这间石屋以前,一定找遍了所有的小屋吧?”
    “没有,我看到了你雇用的那小孩了,是他指给了我搜寻的方向。”
    “准是在有一架望远镜的那位老绅士那里看到的吧。最初我看到那镜头上的闪闪反光我
还弄不清是什么呢。”他站起来朝小屋里望了一眼,“哈,卡特莱又给我送上来什么吃用的
东西了,这张纸是什么?原来你已经到库姆·特雷西去过了,是吗?”
    “对了。”
    “去找劳拉·莱昂丝太太吗?”
    “就是啊。”
    “干得好!显然咱俩的钻研方向是一致的,但愿咱俩的钻研结果凑到一起的时候,咱们
对这件案子就能有比较充分的了解了。”
    “嘿,你能在这里,我从心眼里感到高兴,这样的重责和案情的神秘,我的神经实在受
不住了。可是你究竟是怎么到这里来的呢?你都干什么来着?我以为你是在贝克街搞那件匿
名恐吓信的案子呢。”
    “我正希望你这样想呢。”
    “原来你是使用我,可是并不信任我呀!”我又气又恼地喊道,“我觉得我在你眼里还
不应该一至于此吧,福尔摩斯。”
    “我亲爱的伙伴,在这件案子里就和在很多别的案子里一样,你对我的帮助是无可估量
的,如果看来好象我对你耍了什么花招的话,那就请你原谅吧。实际上呢,我所以要这样
做,一部分也是为了你的原故,正因为我体会到了你所冒的危险,我才亲自到这里来探察这
件事的。如果我和你们——
    亨利爵士和你——都在一起的话,我相信你的看法一定和我的看法一样,只要我一出
面,就等于向我们的对手发出警告,叫他们多加小心了。事实上,我一直是能自由行动的,
而如果我是住在庄园里的话,那就根本没有可能了。我使自己在这件事里做一个不为人知的
角色,随时准备在紧要关头全力以赴。”
    “可是为什么要把我蒙在鼓里呢?”
    “因为叫你知道了,对咱们毫无帮助,也许还可能因而使我被人发现。你势必要想来告
诉我点什么,或者是好心好意地给我送些什么应用什物来,这样咱们就要冒不必要的风险
了。我把卡特莱带来了——你一定还记得佣工介绍所的那个小家伙吧——我的一些简单的需
要,都由他来照顾:一块面包和一副干净的硬领。一个人还需要什么呢?他等于给我添了一
双勤快的脚和一对额外的眼睛,而这两样东西对我说来,都是无价之宝。”
    “那么说,我写的报告恐怕都白费了!”我回想起在我写那些报告时的辛苦和当时的骄
傲的心情,我的声调都颤起来了。
    福尔摩斯从衣袋里拿出一卷纸来。
    “这就是你的报告,我亲爱的伙伴,而且都反复地读过了,我向你保证。我安排得好极
了,因此它在途中只耽搁一天。我必须对你在处理这件极端困难的案子时所表现的热情和智
慧致以最高的敬意。”
    我因为受了愚弄,心里还是很不舒服,可是福尔摩斯这些赞扬话的温暖,驱走了我内心
的愤怒。我心里也觉得他说得很对,要想达到我们的目的,这样做实在是最好不过的了,我
本不应该知道他已来到了沼地。
    “这样就好了,”他看到阴影已从我的脸上消失之后说道,“现在把你访问劳拉·莱昂
丝太太的结果告诉我吧。我本不难想象出你到那里去为的是找她的,因为我已经知道,在库
姆·特雷西地方,她是在这件事里唯一能对我们有所帮助的人了。说真的,如果你今天没有
去的话,很可能明天我就要去了。”
    太阳已经落下去,暮色笼罩着整个沼地。空气已经变得凉了起来,于是我们就退进小屋
去取暖。我们在暮色之中坐在一起,我把和那女士谈话的内容告诉了福尔摩斯。他非常感兴
趣,某些部分我还得重复两遍,他才表示满意。
    “这事是极为重要的,”当我谈完后他说道,“它把在这件最复杂的事情里我所联结不
起来的那个缺口给填上了。也许你已知道了,在这位女士和斯台普吞先生中间还有着极为亲
密的关系吧?”
    “我并不知道这种亲密的关系啊!”
    “这件事是毫无疑问的。他们常见面,常通信,彼此十分了解。现在,这一点已使咱们
手里多了一件有力的武器。只要咱们用这一点对他妻子进行分化……”
    “他的妻子?!”
    “我现在供给你一些情况,来酬答你所供给我的一切吧。
    那个在此地被人称作斯台普吞小姐的女士,实际上就是他的妻子。”
    “天哪,福尔摩斯!你说的是什么话呀?!那他怎么又会让亨利爵士爱上她呢?”
    “亨利爵士的堕入情网,除了对亨利爵士本人之外对谁都不会有什么害处。他曾经特别
留意避免亨利爵士向她求爱,这是你亲眼看到的。我再说一遍,那位女士就是他的妻子,而
不是他的妹妹。”
    “可是他为什么要搞这一场煞费苦心的骗局呢?”
    “因为他早就看了出来,让她扮成一个未婚的女子对他要有用得多。”
    我的全部猜测,我那模糊的怀疑突然变得具体起来,并且全都集中到生物学家身上了。
在这戴着草帽拿着捕蝶网的、缺乏热情和特色的人身上,我好象看出了什么可怕的东西——
无限的耐性和狡黠,一副佯装的笑脸和狠毒的心肠。
    “那么说咱们的敌人就是他罗,在伦敦尾随咱们的也就是他罗?”
    “我就是这样看破了这个谜的。”
    “那个警告一定是她发的罗?”
    “正是。”
    在我心头萦绕已久的,似有似无、半是猜想的一桩极为可怕的罪行已在黑暗之中隐隐约
约地现出来了。
    “可是这一点你敢肯定吗,福尔摩斯?你怎么知道那女人就是他的妻子呢?”
    “因为在他第一次和你见面的时候,曾经不由自主地把他身世之中真实的一段告诉了
你。我敢说,从那时以后,他曾不止一次因此而感到后悔。他从前曾在英格兰北部一度作过
小学校长,现在说来,再没有比一个小学校长更容易被人调查清楚的了,通过教育机关就能
弄清任何在教育界里工作过的人。我稍微调查了一下,就弄清了曾有一所小学,在极为恶劣
的情况下垮了台,而学校的主人——姓名可不相同——
    和他的妻子就不知去向了。他们的相貌特征与咱们在这里所看到的都符合。当我知道了
那失踪的人也同样热衷于昆虫学之后,鉴别人物的工作就算是完满地结束了。”
    黑幕已逐渐被揭了起来,但大部真相则仍在隐秘之中。
    “如果这个女人真是他的妻子的话,那么怎么会又插进来一个劳拉·莱昂丝太太呢?”
我问道。
    “这正是全部问题之中的一个,而这个问题已被你的探察工作揭示出来了。你对那位女
士的访问已使情况明朗了许多。
    我没有听说过她和她的丈夫想要离婚。如果她确曾计划离婚,而又把斯台普吞当作未婚
男子,那她无疑会要想到做他的妻子了。”
    “可是,如果她弄清了这骗局呢?”
    “啊,那样的话,这位女士就可能对我们有用了。当然,我们首先就应该去找她——咱
们两人明天就去。华生,你不认为你离开自己的职责已经太久了吗?你本应该是呆在巴斯克
维尔庄园的啊。”
    最后的一抹晚霞也在西方消失了,夜降临了沼地。在紫色的天空中,闪烁着几颗半明半
暗的星星。
    “还有最后一个问题,福尔摩斯,”我一边站起来一边说道,“当然了,在你我之间是
无需保守什么秘密的。他这样做是什么意思啊?其目的何在呢?”
    福尔摩斯在回答的时候,声调都放低了:“这是谋杀,华生,是件深谋远虑、残忍已极
的蓄意谋杀。
    别再问我细节了。正如同他的那面网围着亨利爵士一样,我的网正紧紧地罩住了他,再
加上你的协助,他几乎已经是我的囊中物了。我们所担心的危险只剩了一个,就是说不定他
可能在我们采取行动之前先行下手。再过一天——最多两天——我就会把破案的准备工作完
成了;在那以前,你得象一个感情深厚的妈妈看守她的病孩子那样紧紧地看好你所保护的
人。事实证明,你今天所做的事是正确的,但我还是希望你以不离开他的身边为更好一些。
听!”
    一阵可怕的尖叫声——一阵连绵不断的恐惧与暴怒的喊叫声冲破了沼地上的寂静。那恐
怖的喊声使我血管里的血液几乎都为之凝固了。
    “唉呀,我的上帝!”我喘了起来,“这是什么?这是什么意思?”
    福尔摩斯猛然站了起来,我看到他那黑色的象是运动员似的身体站在小房的门口,双肩
下垂,头向前方探出,朝黑暗之中望去。
    “嘘!”他轻声说道,“不要出声。”
    由于情况的急切,喊声很大,起初那喊声是由黑暗的平原上一个很远的地方传过来的。
现在冲进我们耳鼓的声音,已显得愈来愈近,愈来愈大,比以前更急迫了。
    “是哪一边?”福尔摩斯低声问道。由他那样坚强的人的激动的声音里,我知道他也是
深受震惊了,“是哪一边,华生?”
    “我想是那边吧。”我向黑暗之中指去。
    “不,是那边。”
    痛苦的喊声,响彻了寂静的夜,愈来愈大,也比以前更近得多了。混在一起的还有一种
新的声音,是一种深沉的咕咕哝哝,既悦耳而又可怕的声音,一起一落的,正象是大海所发
出的永无休止的低吟。
    “是猎狗!”福尔摩斯喊了起来,“来呀,华生!来呀。天哪!说不定咱们已经来不及
了!”
    他立即迅速地在沼地上跑了起来,我紧跟在他的后面。可是,突然间,就在我们的前
面,由那片碎石参差、凹凸不平的地方发出了一声最后的绝望的惨叫,然后就是模糊而沉重
的咕咚一声。我们站住倾听着,再没有别的声音打破无风之夜的死寂了。
    我看到福尔摩斯象是个神经错乱的人似地把手按在额上,一面跺着脚。
    “他已经打败了咱们了,华生。咱们来得太晚了。”
    “不,不会,一定不会。”
    “我真是个笨蛋,竟不采取行动,而你呢,华生,现在该明白放开你应保护的人不管的
后果是什么了吧!天哪!如果不幸的事终于发生了的话,那我们就非得向他报复不可了。”
    我们在黑暗之中向前乱跑,不时地撞在乱石上,勉强地挤过金雀花丛,上气不接下气地
跑上了小山,再顺着另一个斜坡冲了下去,一直朝着那可怕的声音传来的方向前进。每到高
处,福尔摩斯都焦急地向四周望一望,可是沼地里黑暗异常,在荒凉的地面上,没有一件东
西在动。
    “你看到什么东西没有?”
    “什么也没有看到。”
    “可是你听听那是什么声音?”
    一阵低低的呻吟传进了我们的耳鼓,又是在我们的左面!
    在那面有一条岩脊,尽头处是直上直下的崖壁,由那里向下,可以看到一片多石的山
坡。在那高低不平的地面上,平摊着一堆黑咕隆咚的、形状不规则的物体。当我们跑近了它
的时候,模糊的轮廓就变得清楚起来了。原来是个趴在地上的人,头可怕地在身体下面窝
着,身体向里蜷曲成一团,好象是要翻跟斗的样子。他的样子那样特别,使我当时都不能相
信,刚才听到的声音是他灵魂脱壳时发出来的。我们弯身望着的那个人一言不发,动也不
动。福尔摩斯把他抓住提了起来,一面惊恐地大叫了一声。他划燃了一根火柴,亮光照出了
那死人紧攥在一起的手指,也照出了由他被打破的头颅骨里流出来的,慢慢扩大着的一滩可
怕的血。火光还照清楚了另一件使我们痛心得几乎昏过去的事——正是亨利·巴斯克维尔爵
士的尸体!
    我们俩谁也不可能忘记那身特别的、发红色的、用苏格兰呢制成的衣服——就是第一天
早晨在贝克街看到他穿的那一套。我们只清清楚楚地看了一眼,那根火柴闪了闪就灭了,就
象是希望离开了我们的灵魂一样。福尔摩斯呻吟着,在黑暗中也能看得出他的脸色发白。
    “这个畜生!畜生!”我紧握着双拳,喊着,“福尔摩斯,我永远也不能原谅自己,我
竟离开了他的身旁,以致使他遭到了厄运。”
    “我比你的罪过还要重,华生。为了从各方面作好破案前的准备工作,我竟然把我们的
嘱托人的性命弃而不顾了。在我一生的事业之中,这是我所受到的最大的打击了。可是我怎
么会知道——我怎么会知道——他竟不顾我的一切警告,单身冒着性命的危险,跑到沼地里
来呢?”
    “咱们听到了他的呼声——我的上帝啊,那阵叫唤呀!——可是竟救不了他!把他置之
死地的那只猎狗在哪里呢?现在它可能正在乱石之间转来转去呢。还有斯台普吞呢,他在哪
里呢?他一定得对这件事负责。”
    “他当然要负责了。我保证要让他负责的。伯侄两人都已被杀死了——一个是看到了那
只他认为是妖魔的畜生就被吓死了;另一个虽曾飞奔逃避也未能免于死亡。现在咱们得设法
证明这人畜之间的关系了。如果不是咱们听到了那声音的话,甚至咱们都不会相信那畜生的
存在,因为亨利爵士显然是摔跤跌死的。可是,老天在上,不管他多么狡猾,过不了明天,
我就要抓住这家伙!”
    我们痛心地站在这具血肉模糊的尸体两侧,我们长期的奔波劳碌,竟落得这样一个可怜
的结果,这个突然而不可挽回的灾难,使我们心里感到异常沉重。后来,月亮升起之后,我
们爬上了我们可怜的朋友摔倒的那块山岩的最高处,并由绝顶处向黑暗的沼地里逼视。黑暗
中闪烁着银白色的光辉,几里开外的远处,在朝着格林盆的那个方向,有一点单独的黄色火
光在闪亮着,只可能是来自斯台普吞家的那所孤独的房子。我一面向前看着,一面对着它狂
怒地挥舞着拳头,并狠狠地咒骂了一句。
    “咱们为什么不马上抓住他呢?”
    “咱们破案的条件还没有成熟,那家伙细心狡猾到了极点;问题不在于我们已经掌握了
多少情况,而在于我们能证明些什么。只要我们走错一步,那恶棍说不定就要从咱们的手里
溜走了。”
    “那么,咱们怎么办呢?”
    “明天咱们有的是该做的事,今天晚上也就只能给可怜的朋友办办后事了。”
    我们俩一同下了陡坡,向尸体走去,在反射着银光的石头上,那黑色的身体能看得很清
楚;四肢扭曲的那种痛苦的样子使我感到心酸,泪水模糊了我的眼睛。
    “咱们非得找人来帮忙不可了,福尔摩斯!咱们无法把他一直抬到庄园去……”我的话
还没有说完就听见他大叫了一声,在尸体旁边弯下了身。我见状不禁喊道,“天哪,你疯了
吗!”福尔摩斯跳起舞来了,大笑着抓住我的手乱摇。难道这就是我那严肃而善于自持的朋
友吗?这可真是闷住的火烧出来了啊!*
    “胡子!胡子!这人有胡子!”
    “有胡子?”
    “这不是准男爵——这是——啊,这是我的邻居,那个逃犯!”
    我赶快把死尸翻了过来,那撮滴嗒着血的胡须向着冰冷而清澈的月亮翘着。一看他那突
出的前额和野兽般地深陷的眼睛就不会弄错,确实就是那天在烛光照耀之中从石头后面闪露
在我眼前的那张面孔——逃犯塞尔丹的面孔。
    我马上就都明白了,我记起了准男爵曾经告诉过我,他曾把他的旧衣服送给了白瑞摩。
白瑞摩把这些衣服转送了出去,好帮助塞尔丹逃跑,靴子、衬衣、帽子——全都是亨利爵士
的。这出悲剧演得是够惨的,可是根据国家的法律,这个人至少是死得不冤的。我把事情的
来由告诉了福尔摩斯,我对上帝的感激和我内心的快乐使我的满腔热血都为之沸腾起来了。
    “那么说,这身衣服就是那恶棍致死的原因了,”他说道,“问题很清楚,那只猎狗是
先闻了亨利爵士穿用的东西之后,才被放出来进行追踪的——最可能的就是那只在旅馆里被
偷去的高筒皮鞋——因此这个人才被穷追不舍,直到摔死为止。
    可是有一点非常奇怪:塞尔丹在黑暗之中怎么会知道那狗跟在他身后的呢?”
    “他听到的吧。”
    “只是在沼地里听到一只猎狗的声音,决不会使象这个逃犯那样残酷的人恐怖到这样的
地步,甚至冒着再度被捕的危险狂呼求救。根据他的喊声判断,在他知道了那狗在追他以
后,他一定拚命地跑了很长的一段路。他是怎么知道的呢?”
    “还有一件我尤其感到神秘的事,假设咱们的推断完全正确的话,那么这只狗为什
么……”
    “我什么也不想推测。”
    “啊,那么为什么这只狗单单今晚被放出来呢?我想那只狗并不是永远放在沼地里随便
跑的。除非有根据认为亨利爵士会到那里去,否则斯台普吞是不会把它放出去的。”
    “在两种难题当中,我的困难是更加麻烦的一个,我认为,你那个疑问很快就可以得到
解答了,可是我那问题则可能永远是个谜。眼前的问题是:这个可怜的坏蛋的尸体,咱们怎
么办呢?咱们总不能把他放在这里喂狐狸和乌鸦啊!”
    “我建议在咱们与警察取得联系之前,先把他放进一间小屋去。”
    “对,我相信你和我可以抬得动他。啊,华生,这是怎么回事?正是他,真是大胆得出
奇!你可不要说出一句显出怀疑的话来,一句也不要说,不然的话,我的全部计划就都要完
蛋了。”
    在沼地上,有一个人正向着我们走来,我看见有一点隐约的雪茄烟火。月光照在他的身
上,我能看得出来那位生物学家的短小精悍的身材和那轻快得意的脚步。他一看见我们便停
住了,然后又向前走了过来。
    “啊,华生医生,不会是您吧,是吗?我再也想不到在这样的夜深时分会在沼地里看到
您。噢,我的天,这是怎么回事?有人受伤了吗?不——不要告诉我说这就是咱们的朋友亨
利爵士!”他慌忙地由我们的身旁走过去,在那死人的身旁弯下身去。我听到他猛然地倒吸
了一口气,手指夹着的雪茄也掉了下来。
    “谁,这是谁呀?”他口吃地说。
    “是塞尔丹,由王子镇逃跑的那个人。”
    斯台普吞转向我们,面色苍白,可是他以极大的努力克制住了惊慌和失望的表情。他两
眼死盯着福尔摩斯和我。
    “天哪!这是多么惊人的事啊!他是怎么死的?”
    “看样子他好象是在这些岩石上摔断了脖子。当我们听到喊声的时候,我和我的朋友正
在沼地里散步。”
    “我也听到了喊声,因此我才跑了出来,我很替亨利爵士担心。”
    “为什么单单替亨利爵士担心呢?”我忍不住地问了一句。
    “因为我已经约他来了,可是他并没有来,我吃了一惊,因此当我听到沼地里的喊声的
时候,我当然要为他的安全而大感惊慌了。”他的眼光再度从我的脸上忽地转向福尔摩斯,
“除了那喊声之外,您还听到了什么声音没有?”
    “没有。”福尔摩斯说,“您呢?”
    “也没有。”
    “那么,您这样问是什么意思呢?”
    “啊,您总知道农民们所说的关于那只鬼怪似的狗和其他等等的故事吧,据说夜间在沼
地里能够听得见。当时我正在想,今晚是否可能听得到这样的声音呢。”
    “我们没有听到这一类的声音。”我说道。
    “可是你们以为这个可怜的家伙是怎么死的呢?”
    “我可以肯定,焦虑的心情和长期露宿在外的生活已经把他逼得发疯了。他一定曾经疯
狂地在沼地里奔跑,而最终则在这里跌了一跤,把脖子摔断了。”
    “看来这倒是个最合理的说法,”斯台普吞说道,他还叹了一口气。依我看,这是表示
他已放了心了,“您认为怎么样,歇洛克·福尔摩斯先生?”
    我的朋友欠身还了礼。
    “您认人认得真快。”他说道。
    “自从华生医生到来之后,这里的人就知道您也会来的。
    您倒赶上了看这一出悲剧。”
    “是的,确是如此,我确信我的朋友的解释是能够概括全部事实的。我明天就要带着一
桩不快的回忆回到伦敦去了。”
    “喔,您明天就回去吗?”
    “我是这样打算的。”
    “我希望您的这次来访,多少能把这些我们所大惑不解的事情搞出一些眉目来。”
    福尔摩斯耸了耸肩。
    “人并非总能根据自己的主观愿望得到成功的。负责调查工作的人需要的是事实而不是
传说和谣言。这件案子办得并不使人满意。”
    我的朋友以他那最坦白和最漫不经心的神态讲着。斯台普吞还是死盯着看他,然后他又
向我转了过来。
    “我本想建议把这可怜的家伙弄到我家里去,可是他一定会使我妹妹大感惊恐,因此我
觉得还是不要这样做的好。我想若用什么东西把他的头部遮住是可以安全无事的,明天早晨
再想办法吧。”
    事情就这样安排好了。福尔摩斯和我谢绝了斯台普吞好意的约请,就向巴斯克维尔庄园
走去了,剩下了生物学家独自走了回去。我们回头望望,看到那背影还在广阔的沼地上缓慢
地向远方移动;在他的身后,白花花的山坡上有一个黑点,标明着得到如此可怕的结局的那
个人躺着的地方。

第十三章 设网
    “咱们终于就要抓住他了,”当我们一起走过沼地的时候,福尔摩斯这样说,“这家伙
的神经可真够坚强的!当他发现他那阴谋已经错杀了人,面临着本应使人万分惊愕的情况的
时候,他是多么地镇定啊。我曾在伦敦和你讲过,华生,现在我还要和你讲,咱们从来没遇
见过比他更值得一斗的对手呢。”
    “我感到很遗憾,他竟看到了你。”
    “我起初也这样感觉,可是这是毫无办法的事。”
    “现在他已知道了你在这里,你认为对于他的计划会发生什么影响呢?”
    “可能会使他变得更加谨慎,或许会使他马上采取不顾一切的手段。和大多数有点鬼聪
明的罪犯一样,他可能会过分地相信了自己的小聪明,并且想象他已经完全把咱们骗过去
了。”
    “咱们为什么不马上逮捕他呢?”
    “我亲爱的华生,你天生就是个急于采取行动的人,你的本能总是促使你想痛快淋漓地
干点什么。咱们可以谈谈,假设咱们今晚把他逮捕了,可是这样做对咱们究竟有什么好处
呢?对他不利的事,咱们什么也证明不了。这里边有魔鬼一样的狡猾手段,如果他是通过一
个人来进行活动,咱们还可以找到些证据,可是如果咱们在光天化日之下拉出这条大狗来,
对于咱们想把绳子套在它主人脖子上的计划是毫无帮助的。”
    “咱们当然有证据啊。”
    “连个影子也没有啊——咱们的证据只不过是些推测和猜想罢了。如果咱们所有的只是
这样一段故事和这样的‘证据’,那咱们会被人家从法庭里给笑出来呢。”
    “查尔兹爵士的死不就是证据吗?”
    “他死得身上毫无伤痕,虽然你和我都知道,他完全是被吓死的,而且咱们也知道是什
么把他吓死的。可是咱们怎能使十二个陪审员也相信这一点呢。哪里有猎狗的踪迹,哪里有
它那狗牙的痕迹呀?咱们当然知道,猎狗是不会咬死尸的,而查尔兹爵士又是在那畜生赶上
他之前死的。关于这些东西咱们都得加以证明才行,可是现在却办不到。”
    “那么,今晚的事难道也不能证明吗?”
    “今天晚上,咱们的情况也没有好了多少。又是上次那样,猎狗和那人的死亡之间并没
有什么直接的联系。咱们没有见到那只猎狗,虽听到过它的声音,可是并不能证明它就跟在
那人的后面,简直就是毫无来由。不,亲爱的伙伴,咱们必须承认一个事实:咱们目前对全
案还没有得出完整合理的结论,任何能获得合理结论的冒险行动都是值得咱们去干一下
的。”
    “你认为应该怎样干法呢?”
    “我对劳拉·莱昂丝太太所能给予咱们的帮助抱有很大希望,只要把实情向她讲清就行
了。此外我还有自己的计划。
    今天就单管今天好了,何必多虑明天呢?可是我希望明天就能占了上风。”
    我从他口中再也问不出什么东西来了,在到达巴斯克维尔庄园的大门以前,他一面走
着,一面沉醉在冥想之中。
    “你也进去吗?”
    “嗯,我看没有什么理由再躲起来了。可是,最后还有一句话,华生。可别对亨利爵士
谈起那猎狗的事来,就让他把塞尔丹的死因想成斯台普吞所希望我们相信的那样子吧。这样
他就能以较坚强的神经来迎接明天必须经受的苦难了。如果我没有记错你的报告的话,他们
已经约好明天要到斯台普吞家去吃晚饭的。”
    “他们也和我约好了。”
    “那么,你一定得借口谢绝,他必须单身前去,那样就容易安排了。现在,如果说咱们
已经过了吃晚饭的时间的话,我想咱们两人可以吃夜宵了。”
    亨利爵士见到了歇洛克·福尔摩斯,与其说是惊奇,不如说是高兴,因为几天来他都在
盼着,希望最近发生的事会促使他从伦敦到这里来。可是,当他发现我的朋友既没有带任何
行李,也没有对不带行李的原因加以解释的时候,倒确曾表示了惊疑。不久,我们就给他匀
出来了他所需要的东西,在很晚才吃的夜宵中间,我们把在我们的遭遇之中看来准男爵应该
知道的部分都尽量讲给他听了。此外我还负起了将这一消息透露给白瑞摩夫妇的不愉快的责
任。对白瑞摩说来,这倒可能是件大大舒心的事,可是她听了之后竟抓起围裙痛哭起来。对
全世界的人说来,他都是个凶暴的、半是野兽半是魔鬼的人;可是在她的心目中,他却永远
是幼时和她同处的那个任性的、紧抓着她的手不放的孩子。这个人可真是罪大恶极了,临死
时连一个哭他的女人都没有。
    “自从早晨华生出去之后,我在家里整天都感到闷闷不乐,”准男爵说道,“我想我还
是值得受到表扬的,因为我恪守了我的诺言。如果我没有发过誓说决不单独外出的话,也许
我就能去过一个愉快的夜晚了,因为我曾接到斯台普吞一封信,请我到他那里去。”
    “我相信您如果真的去了,确实是会过一个比较愉快的夜晚的,”福尔摩斯冷淡地说
道,“可是,我们却曾以为您已摔断了脖子而大为伤心呢,我想您总不会因为知道了这一点
而感到高兴吧?”
    亨利爵士睁大了眼睛吃惊地问:“怎么回事啊?”
    “那个可怜的坏蛋穿的是您的衣服,恐怕是您的仆人送给他的吧。说不定警察还会来找
他的麻烦呢。”
    “恐怕不会,据我所知,在那些衣服上,哪一件也没有记号。”
    “那他真是运气——事实上你们都很运气,因为在这件事情里,就法律而言,你们都已
犯了罪。作为一个公正的侦探来说,我几乎可以肯定,我的责任首先就是要将你们全家逮
捕。华生的报告就是定你们罪的最有力的证明。”
    “可是咱们的案子怎么样了呢?”准男爵问道,“在这乱糟糟的一堆里,您摸到什么头
绪了没有?我觉得,华生和我两人自从到了这里以来是并不怎样聪明的。”
    “我想,不久我就可以把有关的情况弄得更清楚些了。这真是一件极为困难和最最复杂
的案件,现在还有几点我们弄不明白——可是不久就会弄明白了。”
    “我们曾经遇到过一次,华生一定早已告诉过您了。我们在沼地里听到了那猎狗的叫
声,因此我敢发誓说,那决不全是无稽的迷信。在美洲西部的时候,我曾摆弄过一阵子狗,
我一听就能知道。如果您能给这只狗戴上笼头、套上铁链的话,我就发誓承认您是前所未有
的大侦探了。”
    “我想只要您肯帮助,我就一定能给它戴上笼头,套上铁链。”
    “无论您让我干什么我都干。”
    “很好,我还得要求您盲目地去做,而不要老是问为什么,为什么。”
    “就听您的吧。”
    “如果您这样做,我想咱们的小问题不久就能解决了。我确信——”
    他突然住口不说了,凝神注视着我头顶以上的地方。灯光照在他的脸上,那样的专心,
那样的安静,几乎象是一座古代典型的轮廓鲜明的雕像——机警和企望的化身。
    “什么啊?”我们两人都站了起来。
    当他两眼下望的时候,我看得出来,他是在抑制着内心的激动。他那表情虽还依然镇静
自若,可是他的眼睛里却闪烁出狂喜的光芒。
    “请原谅鉴赏家的赞赏吧。”他一边说着一边挥手指着挂满对面墙上的一排肖像,“华
生是不会承认我懂得什么艺术的,可是,那不过是嫉妒罢了,因为我们对一件作品的看法总
是不同的。啊,这些人像画得可真是好。”
    “噢,您这样说,我听了很高兴,”亨利爵士说道,一面以惊异的眼光望了望我的朋
友,“对于这些东西,我不敢假充内行。我对马或是阉牛要比对一张画会品评得多了。我真
不知道您竟能有时间搞这些玩艺儿。”
    “好在哪里,我一眼就能看出来,我现在就看出来了。我敢发誓,那是一张奈勒[奈
勒:旅居伦敦的德国著名人像画家(1646—1723)。——译者注]画的画像,就是
那边那个穿着蓝绸衣服的女人像;而那个胖胖的戴着假发的绅士像则一定出自瑞诺茨[瑞诺
茨:英国著名人像画家(1723—1792)。——译者注]的手笔。我想这些都是您家
里人的画像吧?”
    “所有的都是。”
    “人名您都知道吗?”
    “白瑞摩曾经详细地告诉过我,我想我还能背得不错呢。”
    “拿着望远镜的那位绅士是谁呀?”
    “那是巴斯克维尔海军少将,他是在西印度群岛在罗德尼麾下任职的。那穿着蓝色外
衣、拿着一卷纸的是威廉·巴斯克维尔爵士,在庇特任首相时期,他任下议院委员会的主
席。”
    “还有我对面的这个骑士——穿着黑天鹅绒斗篷、挂着绶带的这位呢?”
    “啊,您可得知道他——品质恶劣的修果,他就是一切不幸的根源,巴斯克维尔的猎狗
的传说就是从他开始的。我们不会忘掉他的。”
    我也很感兴趣并有些惊奇地望着那张肖像。
    “天哪!”福尔摩斯说,“看样子他确象一位态度安详而又柔顺的人,可是我敢说,在
他的眼里暗藏着乖戾的神气。我曾把他想象成一个比这要更粗暴、凶残得多的人呢。”
    “这张画像的真实性是不容怀疑的,因为画布的背面还写着姓名和年代‘1647’
呢。”
    福尔摩斯没有再多说什么话,可是那老酗酒鬼的画像似乎对他发生着魔力,在吃夜宵的
时候,他的眼还不断地盯着那张画像。直到后来,当亨利爵士回到他自己的房间去以后,我
才能摸清了他的思路。他又把我领回宴会厅去,手里拿着寝室的蜡烛,高举起来,照着挂在
墙上的由于年代久远而显得颜色暗淡的肖像。
    “你在画像上能看出什么东西来吗?”
    我望着那装有羽饰的宽檐帽,额旁的卷曲发穗,镶着白花边的领圈和这些陪衬中间的那
副一本正经的严肃面孔。虽说不上暴戾,却也显得粗鲁,冰冷和严峻,有着薄薄的双唇,紧
闭着嘴,还有一对显得冷漠和顽固的眼睛。
    “是不是象一个你认识的人?”
    “下巴有些象亨利爵士。”
    “也许隐约有一点。等会儿!”他站在一只椅子上,左手举起蜡烛,把右臂弯曲着掩住
宽檐帽和下垂的长条发卷。
    “天哪!”我惊奇地叫了起来。
    好象是斯台普吞的面孔由画布里跳了出来。
    “哈哈,你看出来了吧。我的眼睛是久经训练的,专能检查容貌而不致被附属的装饰物
所蒙蔽。这是罪犯侦察人员的首要特点,应该能看破任何伪装。”
    “简直太妙了,说不定这就是他的画像呢。”
    “是啊,这确是一个返祖遗传的有趣的实例,而且是同时表现在肉体和精神两方面的。
研究家族肖像足以使人相信来世投胎轮回的说法。显而易见,这家伙是巴斯克维尔家的后
代。”
    “还怀着篡夺财产继承权的阴谋呢。”
    “确是如此,这张画像还碰巧供给了我们一个显然是最迫切需要的线索。咱们算是抓住
他了,华生,咱们算是抓住他了。我敢发誓说,明晚之前他就要在咱们的网子里象他自己所
捉的蝴蝶一样地绝望地乱拍翅膀了。只要一根针、一块软木和一张卡片,咱们就可以把他放
进贝克街的标本陈列室里去了!”
    当他离开那画像的时候,他突然发出了少有的大笑。我不常听到他笑,只要他一笑,总
是说明有人就要倒霉了。
    第二天早晨我很早就起来了,可是福尔摩斯比我还要早些,因为我在穿衣服的时候,看
到他正沿着车道从外边走回来。
    “啊,今天咱们得好好地干他一天!”他说着,一面由于行动之前的喜悦搓着双手,
“网是全部下好了,眼看就要往回拉了。今天咱们就能见个分晓,究竟是咱们把那条尖嘴大
梭鱼捉住呢,还是它由咱们的网眼里溜掉。”
    “你已经到沼地里去过了吗?”
    “我已经由格林盆发了一份关于塞尔丹死亡的报告到王子镇去了。我想我能许下诺言,
你们之中谁也不会再因为这件事而发生麻烦了。我还和我那忠实的卡特莱联系了一下,如果
我不使他知道我是安全无恙的话,他一定会象一只守在它主人坟墓旁边的狗一样地在我那小
屋门口憔悴死的。”
    “下一步怎么办呢?”
    “那得去找亨利爵士商量一下。啊,他来了!”
    “早安,福尔摩斯,”准男爵说道,“您真象是一个正在和参谋长计划一次战役的将
军。”
    “正是这样。华生正在向我请求命令呢。”
    “我也是来听候差遣的。”
    “很好,据我了解,您今晚被约去咱们的朋友斯台普吞家吃饭吧?”
    “我希望您也去。他们很好客,而且我敢说,他们见到您一定会很高兴的。”
    “恐怕华生和我一定要去伦敦呢。”
    “到伦敦去?”
    “是的,我想在这个时候我们去伦敦要比在这里更有用得多了。”
    可以看得出来,准男爵的脸上显出了不高兴的样子。
    “我希望您能看着我度过这一关。一个人单独住在这个庄园和这片沼地里可不是一件很
愉快的事啊。”
    “我亲爱的伙伴,您一定得完全信任我,彻底按照我吩咐您的那样去做。您可以告诉咱
们的朋友说,我们本来是很愿意跟您一起去的,可是有件急事要求我们一定得回到城里去。
    我们希望不久就能再回到德文郡来。您能把这口信带给他们吗?”
    “如果您坚持那样的话。”
    “也只能如此了,我肯定地和您说吧。”
    我从准男爵紧锁的眉头上可以看出,他认为我们是弃他而去,因而深感不快。
    “你们想什么时候走呢?”他语调冷淡地问道。
    “早餐之后马上便走。我们要坐车先到库姆·特雷西去,可是华生把行李杂物都留下
来,作为他仍将回到您这里来的保证。华生,你应当写封信给斯台普吞,说明你不能赴约并
向他表示歉意才是啊。”
    “我真想和你们一同到伦敦去。”准男爵说,“我干什么要一个人留在这里呢?”
    “因为这就是您的职责所在。您曾经答应过我,让您干什么您就干什么,所以我就让您
留在这里。”
    “那么,好吧,我就留下吧。”
    “再向您提出一个要求,我希望您坐马车去梅利琵宅邸,然后把您的马车打发回来,让
他们知道,您是打算走着回家的。”
    “走过沼地吗?”
    “对了。”
    “可是,这正是您常常嘱咐我不要作的事啊!”
    “这一次您这样做,保证安全。如果我对您的神经和勇气没有完全的信任的话,我也不
会提出这样的建议来。您千万得这样做啊。”
    “那么,我就这样做吧。”
    “如果您珍视您的性命的话,穿过沼地的时候,除了从梅利琵宅邸直通格林盆大路的直
路之外,不要走别的方向,那是您回家的必经之路。”
    “我一定根据您所说的去做。”
    “很好。我倒愿意在早饭之后愈快动身愈好,这样下午就能到伦敦了。”
    虽然我还记得福尔摩斯昨天晚上曾和斯台普吞说过,他的拜访是到第二天为止的,可是
这个行程的计划还是使我为之大吃一惊,我怎么也没有想到他会希望我和他一起走。我也弄
不明白,在他亲口说是最危险的时刻,我们两人怎能全都离开呢?可是毫无办法,只有盲目
地服从。这样,我们就向愠怒的朋友告了别,两小时之后我们就到了库姆·特雷西车站,随
即把马车打发回去。月台上有个小男孩在等着我们。
    “有什么吩咐吗,先生?”
    “卡特莱,你就坐这趟车进城吧。你一到地方,马上用我的名字给亨利·巴斯克维尔爵
士打一封电报,就说如果他找到了我遗落在那里的记事本的话,请他用挂号给我寄到贝克街
去。”
    “好的,先生。”
    “现在你先到车站邮局去问问有没有给我的信。”
    那孩子一会儿便带着一封电报回来了,福尔摩斯看了看便递给了我。上面写着:
    电报收到。即携空白拘票前去。五点四十分抵达。
    雷斯垂德“这是我早晨那封电报的回电。我认为他是公家侦探里最能干的了,咱们可能
还需要他的协助呢。噢,华生,我想咱们最好是利用这段时间去拜访你的相识劳拉·莱昂丝
太太去吧。”
    他的作战计划开始露了头,他是想利用准男爵使斯台普吞夫妇确信我们真的已经离去,
而实际上我们却随时都可能出现在任何可能需要我们的地方。如果亨利爵士向斯台普吞夫妇
提起由伦敦发来的电报的话,就能完全消除他们心里的怀疑了。我好象已经看到,我们围绕
那条尖嘴梭鱼布下的网正在愈拉愈紧。
    劳拉·莱昂丝太太正在她的办公室里。歇洛克·福尔摩斯以坦白直爽的态度开始了他的
访问谈话,这一点倒使她很吃惊。
    “我正在调查与已故的查尔兹·巴斯克维尔爵士的暴死有关的情况,”他说道,“我的
这位朋友华生医生已经向我报告了您所谈过的话,同时还说,您对此事还有若干隐瞒之
处。”
    “我隐瞒过什么?”她以挑战的口气问道。
    “您已经承认了,您曾要求查尔兹爵士在十点钟的时候到那门口去。我们知道,那正是
他死去的时间和地点。您隐瞒了这些事件之间的关联。”
    “这些事件之间并没有什么关联啊!”
    “如果是那样的话,这倒确实是件极为奇特的巧合了。可是,我觉得我们总会找出其中
的联系来的。我愿意对您坦白到底,莱昂丝太太,我们认为这是一件谋杀案。根据已有的证
据来看,不仅是您的朋友斯台普吞,就连他的太太也可能要被牵连进去的。”
    那女士猛然由椅子里跳了起来。
    “他的太太!?”她惊呼道。
    “这件事实已不再是秘密了。被当作是他妹妹的那个人实际上就是他的妻子。”
    莱昂丝太太又坐了下去,两手紧抓着扶手,我看到由于她紧握双手的压力,使得那粉红
色的指甲都已变成白色了。
    “他的太太!?”她又说了一遍,“他的太太,他还没有结过婚啊!”
    歇洛克·福尔摩斯耸了耸肩。
    “给我拿出证明来啊!给我证明啊!如果您能这样的话……”她那可怕的闪烁的眼神,
比什么话都更能说明问题。
    “我到这里来就是准备给您证明的,”福尔摩斯一边说着,一边从口袋里抽出几张纸
来,“这是四年前他们夫妇在约克郡拍的一张像片。背面写的是‘凡戴勒先生和夫人’,可
是您不难认出他来,如果您和他太太见过面的话,她也是不难认出来的。这是几个可靠的证
人寄来的三份关于凡戴勒先生和太太的材料,他那时开着一所私立圣·奥利弗小学。读一读
吧,看您是否还会怀疑是不是这两个人。”
    她看了看他俩的合影,然后又抬起头来望着我们,冷冰冰地板着面孔,现出一种完全绝
望的神情。
    “福尔摩斯先生,”她说道,“这个人曾向我提议,只要我能和我丈夫离婚,他就和我
结婚。这个坏蛋,他为了骗我。什么花招都想出来了,他没有和我说过一句实话。可是为什
么……为什么呢?我一直认为一切都是为了我的原故。现在我才算明白了,我一直就是他手
里的工具。他对我从没有丝毫真情,我为什么要对他保持忠诚呢,我为什么要掩护他,使他
免食自己所犯罪行的恶果呢?您愿意问什么就问我吧!我是什么也不会隐瞒的了。不过有一
点,我可以对您发誓,就是当我写那封信的时候,我从没有想到会有害于那位老绅士,他是
待我最好的朋友了。”
    “我完全相信您,太太,”歇洛克·福尔摩斯说,“重述这些事情,对您说来一定会是
很痛苦的。不妨让我先把事情的原委说一遍,然后您再来检查一下,看其中是否有什么重大
的错误,这样您或许可以好受一些。那封信是斯台普吞建议您写的吧?”
    “是他口授,我写的。”
    “我想,他提出让您写信的理由是:您可以由此得到查尔兹爵士在经济上的帮助,作为
您在离婚诉讼中的费用吧?”
    “正是这样。”
    “等您把信发出去之后,他又劝阻您不要前往赴约?”
    “他对我说,为这样的目的而让别人出钱非常有伤他的自尊心,还说,他虽然是个穷
人,也要花尽自己最后的一个铜板,来消除使我俩分离的障碍。”
    “看来他倒很象是个言行一致的人呢。以后您除了由报纸上看到那件有关死亡案的报道
之外,就再没有听到过什么了吧?”
    “对了。”
    “他还曾叫您发誓,决不要说出您和查尔兹爵士的约会吧?”
    “是的,他说那是一件很神秘的暴死,如果被人知道了我们的约会的话,我一定会遭受
嫌疑的。这样一来,他就把我吓得不敢说话了。”
    “正是这样,可是您对他也有自己的怀疑吧?”
    她犹豫了一下就低下头去了。
    “我知道他的为人,”她说道,“可是如果他保持对我真诚的话,我也就会永远保持对
他的忠诚。”
    “总起来说,我认为您还是脱身得很幸运呢,”歇洛克·福尔摩斯说道,“他已经落在
您的掌握之中了,这一点他是知道的,可是您竟依然还活着而没有被他害死。几个月来,您
都在紧靠着悬崖绝壁的边缘上徘徊。现在我们非得向您告别不可了,莱昂丝太太,也许不久
您就能又听到我们的消息了。”
    “咱们破案前的准备工作算是完成了,困难一个跟着一个地都已在我们的面前消逝
了,”当我们站在那里等着由城里开来的快车的时候,福尔摩斯说,“我不久就能写出一本
完整的近代最奇异惊人的犯罪小说了。研究犯罪学的学生们会记得一八六六年在小俄罗斯的
果德诺地方发生过的类似案件,当然还有在北凯热兰诺州发生的安德森谋杀案。可是这个案
件却具有一些与其他案件全然不同的特点。虽然咱们现在还没有掌握确切的证据,足以制服
这个诡计多端的人,可是今晚,在咱们入睡之前,如果还弄不清楚的话,那才叫奇怪呢。”
    从伦敦来的快车怒吼着开进了车站,一个矮小结实得象个叭喇狗似的人,由一节头等车
厢里跳了出来。我们三人握了手,我马上就从雷斯垂德望着我的伙伴的那种恭谨的样子里看
了出来,自从他们开始在一起工作以后,他已学到了很多东西。我还很记得这位喜欢用推理
方法的人怎样用那套理论来嘲讽刺激这位讲求实际的人。
    “有什么好事吗?”他问道。
    “简直是这些年来最重要的事了,”福尔摩斯说,“在考虑动手之前,咱们还有两个小
时的时间。我想咱们可以利用这段时间来吃晚饭,然后,雷斯垂德,就让你呼吸一下达特沼
地上夜晚的清凉空气,好把你喉咙里的伦敦雾气赶出来,从来没有到那里去过吗?啊,好
啊!我想你是不会忘掉这次初游的。”

第十四章 巴斯克维尔的猎犬
    福尔摩斯的缺点之一——真的,如果你能把它叫做缺点的话——就是:在计划实现之
前,他极不愿将他的全部计划告诉任何人。无疑的,一部分是因为他本人高傲的天性,喜欢
支配一切并使他周围的人们感到惊讶,一部分也是由于他本行工作上所需的谨慎,他从来不
愿随便冒险。这样常常使那些做他的委托人和助手的人感到非常难堪,我就有过不止一次这
样的不快的经历,可是再没有比这次长时间地在黑暗中驾车前进更使人感到难受了。严重的
考验就在我们的眼前,我们的全部行动已经进入了最后的阶段,可是福尔摩斯什么也没有
说,而我则只能主观地推测他行动的方向是如何如何。
    后来我们的面孔感到了冷风的吹拂,狭窄的车道两旁黑洞洞的,都是一无所有的空间,
我这才知道我们又回到沼地里来了。期待着将要发生的一切的那种心情,使我周身的神经都
激动起来,马每走一步,车轮每转一周,都使我们更加接近了冒险的极峰。由于有雇来的马
车夫在场,我们不能畅所欲言,只好谈一些无聊的琐碎小事,而实际上我们的神经都已因情
感的激动和焦虑被弄得非常紧张了。当我们经过了弗兰克兰的家,离庄园,也就是那出事地
点已愈来愈近了的时候,才总算度过了那段不自然的紧张状态,我的心情也才舒畅了下来。
我们没有把车赶到楼房门前,在靠近车道的大门口的地方就下了车。付了车钱,并让车夫马
上回到库姆·特雷西去,然后,我们就向梅利琵宅邸走去了。
    “你带着武器吗,雷斯垂德?”
    那矮个儿侦探微笑了一下。
    “只要我穿着裤子,屁股后面就有个口袋,既然有这个口袋,我就要在里面搁点什
么。”
    “好啊!我的朋友和我也都作好应急的准备了。”
    “你对这件事瞒得可真够严密呀,福尔摩斯先生。现在咱们干什么呢?”
    “就等着吧。”
    “我说,这里可真不是个使人高兴的地方,”那侦探说着就打了个冷战,向四周望望那
阴暗的山坡和在格林盆泥潭上面积成的雾海。“我看到了咱们前面一所房子里的灯光了。”
    “那是梅利琵宅邸,也就是我们这次旅程的终点了。现在我要求你们一定得用足尖走
路,说话也只能低声耳语。”
    我们继续沿着小径前进,看样子我们是要到那房子那里去,可是到了离房子约两百码的
地方,福尔摩斯就把我们叫住了。
    “就在这里好了。”他说道,“右侧的这些山石是绝妙的屏障。”
    “咱们就在这里等吗?”
    “对了,咱们就要在这里作一次小规模的伏击。雷斯垂德,到这条沟里来吧。华生,你
曾经到那所房子里面去过吧,是不是?你能说出各个房间的位置吗?这一头的几个格子窗是
什么屋的窗户?”
    “我想是厨房的窗子。”
    “再往那边那个很亮的呢?”
    “那一定是饭厅。”
    “百叶窗是拉起来的。你最熟悉这里的地形。悄悄地走过去,看看他们正在做什么,可
是千万不要让他们知道有人在监视着他们!”
    我轻轻地顺着小径走去,弯身藏在一堵矮墙的后面,矮墙周围是长得很糟的果木林。借
着阴影我到了一个地方,从那里可以直接望进没有挂窗帘的窗口。
    屋里只有亨利爵士和斯台普吞两个人。他们面对面坐在一张圆桌的两边,侧面向着我。
两人都在吸着雪茄,面前还放着咖啡和葡萄酒。斯台普吞正在兴致勃勃地谈论着,而准男爵
却是面色苍白,心不在焉,也许是因为他想到要独自一人穿过那不祥的沼地,心头感到沉
重。
    正当我望着他们的时候,斯台普吞忽然站了起来,离开了房间,同时亨利爵士又斟满了
酒杯,向后靠在椅背上,喷吐着雪茄烟。我听到一声门的吱咯声和皮鞋踏在石子路上发出的
清脆的声音,脚步声走过了我所蹲着的那堵墙另一面的小路。由墙头一望,我看到那位生物
学家在果木林角上的一所小房的门口站住了,钥匙在锁眼里拧了一下,他一进去,里面就发
出了一阵奇怪的扭打的声音。他在里面只呆了一分钟左右,后来我又听到拧了一下钥匙,他
又顺原路回到屋里去了。我看到他和他的客人又在一起了,于是我又悄悄地回到我的伙伴们
等我的地方,告诉了他们我所看到的情形。
    “华生,你是说那位女士不在吗?”在我报告完了之后,福尔摩斯问道。
    “是的。”
    “那么,她会在哪里呢?除了厨房之外哪一间屋子都没有灯光啊!”
    “我想不出她在哪里。”
    我曾说过的那种大格林盆泥潭上的浓厚的白雾,这时正向我们这个方向慢慢飘了过来,
积聚起来,就好象在我们的旁边竖起一堵墙似的,虽低但是很厚,而且界线也很分明。再被
月光一照,看上去就象一片闪闪发光的冰原,还有远方的一个个突起的岩岗,就象是在冰原
上生出来的岩石一样。福尔摩斯的脸转向那边,一面望着缓缓飘行的浓雾,一面口中不耐烦
地嘟囔着:“雾正在向咱们这边前进呢,华生!”
    “情况严重吗?”
    “确实很严重,说不定会打乱我的计划呢。现在,他呆不了很久了,已经十点钟了。咱
们能否成功和他的性命安危可能都要决定于他是否在浓雾遮住小路之前出来了。”
    我们的头顶上,夜空皎洁而美好,星星闪耀着明澈的冷光,半个月亮高悬在空中,使整
个沼地都浸沉在柔和而朦胧的光线之中。我们面前就是房屋的黑影,它那锯齿形的屋顶和矗
立的烟囱的轮廓,被星光灿烂的天空清晰地衬托了出来。
    下面那些窗户里射出了几道宽宽的金黄色的灯光,向着果木林和沼地的方向照去。其中
的一道忽然灭了,说明仆人们已经离开了厨房;只剩下了饭厅里的灯光,里面的两个人还在
抽着雪茄闲谈。一个是蓄意谋杀的主人,一个是毫无所知的客人。
    遮住了沼地一半的大雾,白花花的象羊毛似的一片,每一分钟都在愈来愈近地向房屋飘
了过来,先到的一些淡薄的雾气已经在发着金黄色光芒的方形窗前滚动了。果木林后面的墙
已经看不到了,可是树木的上半部依然屹立在一股白色水气涡流的上面。在我们守望着的时
候,滚滚的浓雾已经爬到了房子的两角,并且慢慢地堆积成了一堵厚墙,二楼象是一条奇怪
的、浮游在可怕的海上的船。福尔摩斯用手急切地拍着面前的岩石,不耐烦地跺着脚。
    “如果他在一刻钟之内再不出来,这条小路就要被遮住了,再过半小时,咱们把手伸到
面前都要看不到了。”
    “咱们要不要向后退到一处较高的地方去呢?”
    “对了,我想这样也好。”
    因此,当浓雾向我们流过来的时候,我们就向后退一退,这样一直退到了离房子有半里
远的地方。可是那片上面闪耀着月光的浓白色的海洋,还在继续慢慢地、坚决地向着我们这
个方向推进着。
    “咱们走得太远了,”福尔摩斯说道,“他会在走近咱们之前就被人追上的。咱们可不
能冒这个危险,一定得不惜任何代价坚守在这里。”他跪了下去,把耳朵贴在地面上。“感
谢上帝,我想我已听到他走来了。”
    一阵急速的脚步声打破了沼地的寂静。我们蹲在乱石之间,专心致志地盯着面前那段上
缘呈银白色的雾墙。脚步声愈来愈响了,我们所期待的人穿过浓雾,就好象穿过一层帘幕似
地在那里走着。当他走出了浓雾,站在被星光照耀着的清朗的夜色中的时候,他惊慌地向四
周望了望,然后又迅速地顺着小路走来,经过了离我们隐藏之处很近的地方以后,就向着我
们背后那漫长的山坡走去了。他一边走,一边心神不宁地左转右转地向后望着。“嘘!”福
尔摩斯嘘了一声,我听到了尖细而清脆的扳开手枪机头的声音,“注意,它来了!”
    由徐徐前进的雾墙里传来了不断的轻轻的叭嗒叭嗒的声音。那云状的浓雾距我们藏匿的
地方不到五十码远,我们三个人都死死地朝那里瞪大着眼睛,不知道那里将出现什么可怕的
东西。我当时正在福尔摩斯的肘旁,我朝他的脸上望了一眼。他面色苍白,但显出狂喜的神
情,双眼在月光照耀之下闪闪发光。忽然间,他两眼猛地向前死死盯住了一点,双唇因惊异
而大张着。就在那时,雷斯垂德恐怖得叫了一声就伏在地上了。我跳了起来,我那已经变得
不灵活的手紧抓着手枪。在雾影中向我们窜来的那形状可怕的东西吓得我魂飞天外。确是一
只猎狗,一只黑得象煤炭似的大猎狗,但并不是一只人们平常看到过的那种狗。它那张着的
嘴里向外喷着火,眼睛也亮得象冒火一样,嘴头、颈毛和脖子下部都在闪烁发光。象那个突
然由雾障里向我们窜过来的黑色的躯体和狰狞的狗脸,就是疯子在最怪诞的梦里也不会看到
比这家伙更凶恶、更可怕和更象魔鬼的东西了。
    那只巨大的黑家伙,跨着大步,顺着小路窜了下去,紧紧地追赶着我们的朋友。我们被
这个幽灵惊得竟发呆到了这样的程度,在我们的神志恢复之前,它已从我们的面前跑过去
了。后来,福尔摩斯和我两人一起开了枪,那家伙难听地吼了一声,说明至少是有一枪已经
打中了。可是它并没有停住脚步,还是继续向前窜去。在小路上远远的地方,我们看到亨利
爵士正回头望着,在月光照耀之下,他面如白纸,恐怖得扬起手来,绝望地瞪眼望着那只对
他穷追不舍的可怕的家伙。
    那猎狗的痛苦的嗥叫已完全消除了我们的恐惧。只要它怕打,它就不是什么鬼怪,我们
既能打伤它,也就能杀死它。
    我从没见过谁能象福尔摩斯在那天夜里跑得那样快。我是一向被人称作飞毛腿的,可是
他竟象我赶过那矮个的公家侦探一样地把我给落在后面了。在我们沿着小路飞奔前进的时
候,我们听到前面亨利爵士发出来的一声接连一声的喊叫和那猎狗发出的深沉的吼声。当我
赶到的时候,正好看到那野兽窜起来,把准男爵扑倒在地上要咬他的咽喉。在这万分危急的
当儿,福尔摩斯一连气就把左轮手枪里的五颗子弹都打进了那家伙的侧腹。那狗发出了最后
一声痛苦的呼叫并向空中凶狠地咬了一口,随后就四脚朝天地躺了下去,疯狂地乱蹬了一
阵,便侧身瘫下去不动了。我喘着气弯身下去,把手枪顶着那可怕的淡淡发光的狗头,可是
再抠扳机也没有什么用了,大猎狗已经死了。
    亨利爵士躺在他摔倒的地方,失去了知觉。我们把他的衣领解开,当福尔摩斯看到了爵
士身上并无伤痕,说明拯救还是及时的时候,他便感激地祷告起来。我们朋友的眼皮已经抖
动起来了,他还有气无力地想要挪动一下。雷斯垂德把他那白兰地酒瓶塞进准男爵的上下牙
齿中间,他那两只惊恐的眼睛向上瞧着我们。
    “我的上帝啊!”他轻声说道,“那是什么?究竟是什么东西啊?”
    “不管它是什么,反正它已经死了,”福尔摩斯说道,“我们已经把您家的妖魔永远地
消灭了。”
    躺在我们面前的四肢伸开的尸体,单就那身体的大小和它的力量来说,就已经很可怕
了。它不是纯种血狸,也不是纯种的獒犬,倒象是这两类的混合种,外貌可怕而又凶暴,并
且大得象个牝狮。即使是现在,在它死了不动的时候,那张大嘴好象还在向外滴嗒着蓝色的
火焰,那小小的、深陷而残忍的眼睛周围现出了一圈火环。我摸了摸它那发光的嘴头,一抬
起手来,我的手指也在黑暗中发出光来。
    “是磷。”我说。
    “这种布置多么狡猾啊,”福尔摩斯一边说着,一边闻着那只死狗,“并没有能影响它
嗅觉的气味。我们太抱歉了,亨利爵士,竟使你受到这样的惊吓。我本想捉的是一只平常的
猎狗,万没有想到会是这样的一只。雾也使我们未能截住它。”
    “您总算是救了我的性命了。”
    “可是却让您冒了这样一次大险。您还能站起来吗?”
    “再给我喝一口白兰地,我就什么都不怕了。啊,请您扶我起来吧。根据您的意见,咱
们该怎么办呢?”
    “把您留在这里好了。今晚您已经不适于再作进一步的冒险了。如果您愿意等一等的
话,我们之中总有一个会陪着您回到庄园去的。”
    他想挣扎着站起来,可是他还苍白得厉害,四肢也都在哆嗦。我们扶着他走到一块石头
旁边,他坐下用颤抖着的双手蒙着脸。
    “我们现在非得离开您不可了,”福尔摩斯说道,“剩下的事还非得去干不可,每一分
钟都很重要。证据已经齐全了,现在只需要抓那个人了。”
    “要想在房子里头找到他只有千分之一的可能,”当我们又顺着小路迅速地走回去的时
候,他接着说道,“那些枪声已经告诉了他——鬼把戏完蛋了。”
    “那时,咱们离他还有一段路,这场雾可能会把枪声挡住呢。”
    “他一定是追随着那只猎狗,好指挥它——这点你们完全可以相信。不,不,现在他已
经走了!可是咱们还是搜查一下房子,肯定一下的好。”
    前门开着,我们一冲而入,匆忙地由这间屋走进那间屋,在过道里遇到了一个惊恐万分
的、衰老的男仆。除了饭厅之外,哪里也没有灯光。福尔摩斯急忙地把灯弄亮,房子里面没
有一个角落未被找遍,但是丝毫没有看到我们所追寻的那人的踪影,最后在二楼上发现有一
间寝室的门被锁了起来。
    “里面有人!”雷斯垂德喊了起来,“我听到里面有东西在动。把这门打开!”
    从里面传出了低弱的呻吟和沙沙的声音。福尔摩斯用脚底板往门锁上面一蹬,一下子就
把门踢开了。我们三人端着手枪冲进屋去。
    可是屋里并没有我们想要找的那个不顾一切、胆大妄为的坏蛋。面前却是一件非常奇怪
而又想象不到的东西,我们惊愕得呆立在那里望着。
    这间屋子被布置成小博物馆的样子,墙上装着一排安着玻璃盖的小匣,里边装的全是蝴
蝶和飞蛾,那个诡计多端和危险的人把采集这些东西当作了娱乐消遣。在屋子中间有一根直
立的木桩,是什么时候为了支持横贯屋顶、被虫蛀了的旧梁木才竖起来的。这根柱子上面捆
着一个人,那人被布单捆绑得不能出声,你无法马上看出来是男是女。一条手巾绕着脖子系
在背后的柱子上,另一条手巾蒙住了面孔的下半部,上面露出了两只黑眼睛——眼中充满了
痛苦与羞耻的表情,还带着可怕的怀疑——死盯着我们。一会儿的功夫,我们就把那人嘴上
和身上捆着的东西都解了下来,斯台普吞太太就在我们的面前倒了下去。当她那美丽的头下
垂在胸前的时候,我在她的脖子上看到了清晰的红色鞭痕。
    “这畜生!”福尔摩斯喊道,“喂,雷斯垂德,你的白兰地呢?把她安置在椅子上!她
已因受虐待和疲竭而昏过去了。”
    她又睁开了眼睛。
    “他安全了吗?”她问道,“他跑掉了吗?”
    “他从我们手里是逃不掉的,太太。”
    “不是,不是,我不是指我丈夫。亨利爵士呢?他安全吗?”
    “他很安全。”
    “那只猎狗呢?”
    “已经死了。”
    她发出了一声长长的满意的叹息。
    “感谢上帝!感谢上帝!噢,这个坏蛋!看他是怎样待我的呀!”她猛地拉起袖子露出
胳臂来,我们惊恐地看到臂上伤痕累累。“可是这算不了什么——算不了什么!他折磨了、
污损了我的心灵。只要我还存在着希望,他依然爱我的话,无论是虐待、寂寞、受骗的生活
或是其他,我都能忍受,可是现在我明白了,就这一点说来,我也是他的欺骗对象和作恶的
工具。”她说着说着就突然痛心地哭了起来。
    “您对他已一无好感了,太太,”福尔摩斯说道,“那末,请告诉我们,在哪里可以找
到他吧。如果您曾帮着他做过坏事的话,现在就来帮助我们以赎前愆吧。”
    “他只能逃到一个地方去,”她回答道,“在泥潭中心的一个小岛上,有一座旧时的锡
矿,他就是把猎狗藏在那里的,他还在那里做了准备,以供躲避之用。他一定会向那里跑
的。”
    雾墙象雪白的羊毛似的紧围在窗口外面。福尔摩斯端着灯走向窗前。
    “看,”他说道,“今晚谁也找不出走进格林盆泥潭的道路的。”
    她拍着手大笑起来。她的眼里和牙齿上都闪烁着可怕的狂喜的光芒。
    “他也许能找到走进去的路,可是永远也别打算再出来了,”她喊了起来,“他今晚怎
么能看得见那些木棍路标呢?是他和我两个人一起插的,用来标明穿过泥潭的小路,啊,如
果我今天能够都给他拔掉有多好啊,那样您就真的能任意处置他了!”
    显然,在雾气消散之前,任何追逐都是枉费心机的。当时我们留下了雷斯垂德,让他照
看房子,而福尔摩斯和我就和准男爵一起回到巴斯克维尔庄园去了。关于斯台普吞家人的实
情再也不能瞒着他了,当他听到了他所热爱的女人的真情的时候,竟能勇敢地承受了这个打
击。可是夜间那场冒险的震惊已经使他的神经受了创伤,天亮之前他发起高烧来,神志昏迷
地躺在床上,摩梯末医生被请了来照顾他。他们俩已经决定了,在亨利爵士恢复饱满的精神
之前就要一起去作一次环球旅行,要知道他在变成这份不祥的财产的主人以前,他是个多么
精神饱满的人啊。
    现在我要很快地结束这段奇特的故事了,在故事里我想使读者也体会一下那些极端的恐
怖和模糊的臆测,这些东西长时期地使我们的心上蒙了一层阴影,而结局竟是如此的悲惨。
在那猎狗死后第二天的早晨,雾散了,我们由斯台普吞太太引导着到了他们找到过一条贯穿
泥沼的小路的地方。看着她带领我们追踪她丈夫时所表现出来的急切心情和喜悦,使我们体
会到这个女人过去的生活是多么地可怕。我们让她留在一个窄长的半岛似的、坚实的泥煤质
的地面上站着。愈往泥沼里面走,这块地面就变得愈窄。从这块地面的尽头处起就这里一根
那里一根地插着小木棍,沿着这些小木棍就是那条陌生人无法走过的,曲曲折折的,由一堆
乱树丛到另一堆乱树丛的,蜿蜒在漂着绿沫的水洼和污浊的泥坑之间的小路,繁茂的芦苇和
青葱多汁而又粘滑的水草散发着腐朽的臭味,浓重的浊气迎面袭来,我们不只一次地失足,
陷入没膝的、黑色的、颤动着的泥坑里,走了数码之远,泥还是粘粘地沾在脚上甩不下去。
在我们走着的时候,那些泥一直死死地拖住我们的脚跟。当我们陷入泥里的时候,就象是有
一只恶毒的手把我们拖向污泥的深处,而且抓得那样紧那样坚决。
    只有一次,我们看到了一点痕迹,说明曾有人在我们之先穿过了那条危险的路。在粘土
地上的一堆棉草中间露着一件黑色的东西。福尔摩斯由小路上向旁边只迈了一步,想要抓住
那件东西,就陷入了泥潭,直陷到了腰那样深。如果不是我们在那里把他拉了出来的话,他
就再也不会站到坚硬的陆地上来了。他举起一只黑色的高筒皮鞋,里面印着“麦尔斯·多伦
多”。
    “这个泥浴还是值得一洗的,”他说道,“这就是咱们的朋友亨利爵士失去的那只皮
鞋。”
    “一定是斯台普吞逃跑时丢在那里的。”
    “正是。他让猎狗闻了鞋味去追踪之后还把鞋留在手边,当他知道把戏已经被拆穿了而
逃跑的时候,仍把它紧抓在手里,在逃跑的途中就丢在这里了。我们知道,至少一直到这里
为止他还是安全的。”
    我们虽然可以作很多推测,可是永远也不能知道比这更多的情况了,在沼地里根本无法
找出脚印来。因为冒上来的泥浆很快就把它盖上了。一过了最后的一段泥淖小路,走到坚实
的土地上的时候,我们就都急切地寻找起脚印来了,可是一点影子也没有看到。如果大地并
没有说谎的话,那么斯台普吞就是昨天在挣扎着穿过浓雾走向他那隐蔽之所的小岛时并没有
能达到目的地。在格林盆大泥潭中心的某个地方,大泥淖的污浊的黄泥浆已经把他吞了进
去。这个残忍的、心肠冰冷的人就这样地永远被埋葬了。
    在他隐藏他那凶猛的伙伴的、四周被泥潭所环绕的小岛上,我们找到了很多他所遗留下
的痕迹。一只大的驾驶盘和一个一半装满了垃圾的竖坑,说明这是一个被废弃不用的矿坑的
遗址。旁边还有支离破碎的矿工小屋的遗迹,开矿的人们无疑地是被周围泥潭的恶臭给熏跑
了。在一个小房里,有一只马蹄铁、一条锁链和一些啃过的骨头,说明那里就是隐藏过那只
畜生的地方。一具骨架,躺在断垣残壁之间,上面还粘着一团棕色的毛。
    “一只狗!”福尔摩斯说道,“天哪,是一只卷毛长耳獚犬。
    可怜的摩梯末再也看不到他所宠爱的那只狗了。嗯,我不相信这里还有什么我们还没有
弄清楚的秘密。他可以把他的猎狗藏起来,可是他不能使它不出声,因此才出来了那些叫
声,甚至在白天听来也不很好听。在急需的时候,他可以把那猎狗关在梅利琵房外的小屋里
去,可是这样做总是很冒险的,而且只有在他认为一切均已准备就绪的时候,他才敢这样
做。这只铁罐里的糊状的东西,无疑地就是抹在那畜生身上的发光的混合物。当然,他所以
采取这种方法,是因为受到了世代相传的关于魔狗的故事的启发,并居心要吓死查尔兹老爵
士的原故。难怪那可怜的恶鬼似的逃犯,一看到这样一只畜生在沼地的黑暗之中一窜一窜地
由后面追了上来,就会象我们的朋友一样,一面跑一面狂呼,就连我们自己说不定也会那样
呢。这确实是个狡猾的阴谋,因为这样不仅可以把要谋害的人置于死地,而且能使农民不敢
深入调查这样一只畜生。在沼地里很多人都见过这只猎狗,哪个见过它的农民还敢于过问
呢?我在伦敦曾经说过,华生,现在我再说一遍,咱们从来还没有协助追捕过比躺在那边的
他更为危险的人物呢。”——他向着广袤而色彩斑驳的、散布着绿色斑点的泥潭挥舞着他那
长长的臂膀,泥潭向远处伸延着,直到和赤褐色的沼地的山坡连成一片。


第十五章 回顾
    那已经是十一月底了,一个阴冷多雾的夜晚,在贝克街的寓所里,福尔摩斯和我在起居
室中坐在熊熊的炉火两旁。在我们到德文郡去经历了那场结局悲惨的案件之后,他已又办了
两件最为重要的案子。在第一件案子里,他揭发了阿波乌上校的丑行,因为他与出名的“无
匹俱乐部”纸牌舞弊案有关;而在第二件案子里,他保护了不幸的蒙特邦歇太太,使她免于
身负谋害其丈夫前妻之女卡莱小姐的罪名——这个大家都还记得的年轻小姐,在那件事发生
了六个月之后依然活着,而且还在纽约结了婚。我的朋友因为在一连串困难而又重要的案件
里获得了成功,故而精神奕奕,因此我才能诱使他谈起了神秘的巴斯克维尔案的详情。我一
直在耐心地等待着这个好机会,因为据我所知,他是不允许各案互相搅扰的,以免他那清晰
的头脑由于回想过去的事而分散对目前工作的注意力。亨利爵士和摩梯末医生都在伦敦,正
准备出发作一次长途旅行,以便恢复爵士那深受刺激的神经。就在那天下午,他们来拜访了
我们,因此,很自然地谈起了这个问题。
    “事情的全部过程,”福尔摩斯说,“从自称为斯台普吞的那人的观点来看是简单明了
的。虽然对咱们说来,一开始的时候无法得知他那些行动的动机,就连事实也只能知道一部
分,因此就使得全部经过显得极为错综复杂了。我和斯台普吞太太已经谈过两次话了,这个
案件现在已经完全搞清楚了,我不知道还会有什么不解之谜。在我那带有索引的案件统计表
的B字栏里,你能找到几条有关这件事的摘记。”东西
    “也许你愿意根据记忆把全案的梗概谈一谈吧。”
    “我当然愿意谈一谈罗,虽然我不能保证全部事实都能记住,思想的高度集中很能淹没
对于过去的记忆。一个正在处理案件的律师能够就本案的问题和一个专家进行辩论,可是经
过一两个星期的法庭诉讼之后就又忘得精光了。因此,在我的脑子里,后来的案子不断地代
替了以前各案的地位,而卡莱小姐的事也就模糊了我对巴斯克维尔庄园案案情的回忆。明天
也许又要来了什么小问题了,同样也会代替了美丽的法国姑娘和臭名远扬的阿波乌两案的地
位。可是关于猎狗这个案件,我倒愿意尽可能正确地把它告诉你们,如果我遗忘了什么的
话,你们再加以补充。
    “我的调查毫无疑问地证实了,那巴斯克维尔家的画像并没有骗人,那个家伙确是巴斯
克维尔家的人,他就是那个查尔兹爵士的弟弟罗杰·巴斯克维尔的儿子。罗杰曾带着极坏的
名誉逃到南美洲去,传说他在那里没有结婚就死了。实际上,他结了婚,并且生了一个小
孩。这个小家伙和父亲同名,他和一位哥斯达黎加的美人贝莉儿·迦洛茜娅结了婚,在一次
偷取了大批公款之后,他就改名凡戴勒逃到英格兰来了。在这里,他又在约克郡的东部开办
了一所小学。他所以想搞一下这种事业是因为他在归途中偶尔结识了一个患有肺病的教师,
他想利用这人的能力作一番成功的事业。可是这位福瑞泽教师死了,弄得这学校由名誉不佳
直到变得臭名远扬了。凡戴勒夫妇感觉最好还是改姓斯台普吞,于是他就带着剩下的财产,
带着未来的计划和对昆虫学的爱好迁到英格兰南部去了。我由大英博物馆得知,他在这一门
学问里还是个公认的权威呢,而且有一种飞蛾是由于他在约克郡居住时期首先发现的,所以
也就永久以凡戴勒为名了。*
    “咱们现在谈到他的那一段生活,确实会使咱们感到极大的兴趣。那家伙显然是在经过
调查之后发现了,只有两个人有碍于他获得庞大的财产。我相信,在去德文郡的时候,他的
计划还很模糊,可是从他带着自己的太太而又使她以妹妹的身分出现这一点来看,显然他从
一开始就是居心不良的。虽然他可能还没有确定整个阴谋的细节,可是显然他已想到将她用
作钓饵了。他下定决心要把财产弄到手,为了达到这一目的,他不惜采用任何手段或是冒任
何危险。他的第一步行动就是,首先把自己的家安置在邻近祖宅的地方,愈近愈好。
    第二步就是培养起与查尔兹·巴斯克维尔爵士和邻人们的友情来。
    “准男爵亲口告诉了他关于家族的猎狗的传说,因此也就为自己铺了一条死亡的道路。
斯台普吞——我就还这样称呼他吧——知道了老头的心脏很衰弱,稍一惊吓就能致死,这些
都是他从摩梯末医生那里知道的——他还听说,查尔兹爵士很迷信,并且十分相信那个可怕
的传说。他那灵敏的头脑马上就想出了一个办法,既可置准男爵于死地,而且又几乎没有可
能追究真正的凶手。
    “心里有了这个念头之后,他就费了相当的心机设法使其实现。一个普通的阴谋计划
者,利用一只凶恶的猎狗也就满足了。可是他还采用了人工的方法使这动物变得象魔鬼一样
的可怕,这就要算是他的机智和天才了。那狗是他从伦敦福莱姆街的贩狗商人罗斯和曼格斯
那里买来的,是他们所有的货色之中最强壮、最凶恶的一只了。他坐北德文郡铁路的车把它
带回家来,为了怕引起别人的注意,他牵着狗穿过沼地走了很长的路。他已经在捕捉昆虫的
时候学会了怎样走进格林盆泥潭去,因此能给那只猎狗找到一处安全的藏身之所。他就把它
关在那里,待机使用。
    “可是好机会不是很快就能来到的,夜间没法把那老绅士从家中引出来,好几次,斯台
普吞带着他那猎狗埋伏在外面,可是毫无结果。就在这些次一无结果的跟踪追寻当中,他,
或者不如说是他的同伙,被农民看到了,因此,那段魔狗的传说就又得到了新的证实。他曾
希望过,他太太也许能将查尔兹引向毁灭,可是在这问题上,她竟表现出意想不到的不听
话。她不肯把老绅士拖进情网,因为这样一来就可能把他交给了他的死敌,恐吓、甚至我连
提都不愿提起的殴打,都没能动摇她的决心,她丝毫也不愿参预这件事,有一段时期,斯台
普吞甚至到了一筹莫展的地步。
    “可是他在困难之中终于抓到了一个机会。由于查尔兹爵士对他已经产生了友情,就在
帮助那可怜的女人劳拉·莱昂丝太太的那件事里请他负责掌管那一笔慈善金。由于他以单身
汉的身分出现,所以他才能对她产生决定性的影响。他向她表示,如果她和丈夫离婚能获成
功,他就和她结婚。可是他那计划突然面临了一个紧要关头,在摩梯末医生建议之下,查尔
兹爵士正准备离庄园他去,他本人也假装同意这个意见,但他必须马上采取行动,否则他所
要加害的人一远离,他就会弄得鞭长莫及了。因此他就迫使莱昂丝太太写了那封信,恳求老
头在去伦敦之前的晚上和她见一次面,随后又用听来似乎很有道理的一套理由使她未去赴
约,这样一来,他就得到了一个久候未得的好机会。
    “在傍晚的时候,他从库姆·特雷西坐车回来,有足够的时间弄回他的猎狗来,抹好发
光涂料,再带着那畜生到栅门附近去,他知道,他一定能看到老绅士在那里等着。那狗受到
了主人的怂使,跃过了栅门就向不幸的准男爵追了过去,他被追得一边喊叫一边顺着水松夹
道飞奔下去。在那样阴暗的夹道里看到那只又大又黑、嘴眼都冒火的家伙在身后跳跃前进,
确实是万分可怕,因此他就由于心脏病和恐惧过度的缘故在夹道的尽头倒地身亡了。那猎狗
顺着多草的路边跑,而准男爵则在小路上跑,因此除了人的脚印之外看不到任何其他痕迹。
那狗看到他躺下一动不动之后,也许走近前来,闻了一闻,可是发现他已死去之后就又转头
离开了,就是在那时,它留下了摩梯末医生所看到的爪印。猎狗被叫了回去,并急忙地被赶
回设在格林盆泥沼的狗窝去。这件神秘的事件使官厅感到莫名其妙,使乡下人大为吃惊,最
后我们就接手调查了这件案子。
    “关于查尔兹·巴斯克维尔爵士的死就说到这里为止吧。
    你们能看得出来,这里面的手段用得狡猾之至,确实,几乎无法向真正的凶手提出控
诉。他那唯一的同谋永远也不会泄露他的秘密,那古怪而难以想象的手法使得他那阴谋进行
得更加顺利。与此案有关的两个女人,斯台普吞太太和劳拉·莱昂丝太太都对斯台普吞极为
怀疑。斯台普吞太太知道他在暗算着老头儿,也知道有那只猎狗;莱昂丝太太对这两件事都
不知道,可是她记得,暴死发生的时间正是并没有取消的约会的时间,而这个约会只有他知
道,因此她也不无怀疑。但是,她俩都是在他的控制之下,而他对她们则一无所惧。全部阴
谋的前一半是成功地实现了,可是剩下的还有更困难的呢。
    “可能斯台普吞并不知道在加拿大还有一个继承人。可是不管怎样,他很快就能从他的
朋友摩梯末医生那里知道了。摩梯末医生后来就详细地告诉了他关于亨利·巴斯克维尔到来
的消息。斯台普吞的第一个念头就是:也许根本就不用等这个来自加拿大的陌生青年到德文
郡来,在伦敦就可以把他弄死。自从他太太拒绝帮他设阱陷害老头儿以后,他已不再信任他
的妻子了,他甚至不敢使她长时间离开自己,因为他怕这样会失去左右她的力量,正因为如
此,他才带着她一起到伦敦去。我发现他们住在克瑞文街的梅克司波柔私人旅馆里,我曾派
人到那旅馆去搜集证据。在那里,他就把太太关在房间里,而他就装上假胡须,跟踪着摩梯
末医生,先到贝克街,后去车站,还到过诺桑勃兰旅馆。他太太对他的阴谋计划多少知道一
些,可是她对丈夫怕得厉害——一种由于遭受过残暴的虐待而产生的恐惧——因此她不敢写
信去警告那个她知道正处在危险之中的人,因为如果那封信落入斯台普吞之手的话,她的性
命就会发生危险了。最后,我们都已知道了,她采取了权宜之计,她用从报纸上剪下来的字
凑成了那封信,用伪装的笔迹在信封上写了收信人的地址。那封信到了准男爵的手里,对他
发出了第一次危险警告。
    “弄一件亨利爵士的衣物对斯台普吞说来是非常重要的,因为他一旦到了不得不用狗的
时候,他就能有使狗闻味追踪的东西了,他马上以特有的机敏和大胆动起手来,我们可以肯
定,旅馆的男女仆人一定都接受过不少的贿赂才来帮助他达到目的。可是碰巧,第一只弄到
的皮鞋竟是新的,对他毫无用处,后来他就把它送还,并窃取了另一只——这件事对我们最
有帮助了,因为他在我心里肯定地证实了和我们打交道的是一只真正的猎狗,因为没有别的
假设能够解释,为什么要急于弄到一只旧鞋,而对一只新鞋竟这样不感兴趣。越是稀奇古怪
的事情就越值得仔细地加以检查,那看来似乎会使全案复杂化的一点,如果给以适当的考
虑,并加以科学的处理,往往却正是最能说明问题之处。
    “后来,第二天早晨,咱们的朋友又来拜访了咱们,他们一直都受着坐在马车里的斯台
普吞的跟踪。从他对咱们的房子和我的面貌知道得那样清楚和他一般的行为来看,我感觉,
斯台普吞的罪恶历史决非仅仅限于巴斯克维尔庄园案这一件事。据说在过去三年里,西部曾
发生过四次大盗窃案,可是没有一件捉到了罪犯。最后一件是五月间在弗克斯吞场发生的,
其特殊之处是:一个僮仆因为想要袭擒那带着面具的单身盗贼而被残酷地枪击致死。我相信
斯台普吞就是这样地补充了他那日渐减少的财产,而且这些年来他一直就是个危险的亡命之
徒。
    “那天早晨,当他成功地从我们手中逃掉并通过马车夫将我的姓名传达给我的时候,咱
们已经领略了他的机智和大胆了。从那时起,他就知道我在伦敦已经接手办这件案子了,因
此,他知道在那里再也得不到下手的机会了,他才回到了达特沼地,等待着准男爵的来
临。”
    “等一下!”我说道,“无疑的,你已经如实地描述了事情的经过,可是有一点你还没
有解释到。当主人在伦敦的时候,那只猎狗怎么办呢?”
    “我曾注意到这件事,而且无疑是重要的。毫无问题,斯台普吞有一个亲信,虽然看来
还不象是斯台普吞已经把自己的计划都告诉了他而受着他的左右。在梅利琵宅邸中有一个老
男仆,名叫安东尼,他和斯台普吞家的关系可以追溯到数年以前斯台普吞做小学校长的时
期,因此他一定知道他的主人和女主人确是夫妇,这人已经从乡间逃跑不见了。‘安东尼’
这个姓似乎在英格兰很不普通,而‘安托尼奥’这个姓在所有说西班牙话的国家和美洲说西
班牙话的国家里同样也不普通。这个人,象斯台普吞太太一样,英文说得很好,可是带着奇
怪的大舌头的味道。我曾亲眼看到这个老头经过斯台普吞所标出来的小路走过格林盆泥沼。
因此,很可能是当他的主人不在的时候就由他来照顾猎狗。虽然他或许从来也不知道养这只
畜生是作什么用的。
    “随后,斯台普吞夫妇就回到了德文郡。不久,亨利爵士和你就在那里跟上了他们。还
要说一下我个人在那时的看法,也许你还能想得起来,当我检查那张上面贴着报纸铅印字的
信的时候,我仔细地检查了纸里面的水印。在检查的时候,我把它拿在离眼睛只有几英寸的
地方,感觉出有一种象是白迎春花的香味。香水一共有七十五种,一个犯罪学专家应当每种
都能分辨得出来。根据我个人的经验,在不只一件案子里,全靠能迅速辨别出香水的种类才
破的案。那股香味说明,案子里面牵涉到一位女士,当时在我心里已经开始想到了斯台普吞
夫妇。我就是这样地在到西部乡下去之前肯定了那猎狗,并且猜出了罪犯。*
    “我玩的把戏就是监视斯台普吞。可是,显然,如果我是和你在一起的话,我就会干不
成这件事了,因为那样一来,他就会大加小心了。因此,我就把大家——连你在内——全都
欺骗了,当人家以为我还在伦敦的时候,我已秘密地到乡下来了。我所吃的苦,并不象你所
想象得那样多,决不能让这些细微末节扰乱案件的调查工作。我大部分时间都呆在库姆·特
雷西,只有当必须去接近犯罪现场的时候,我才去住在沼地上的小屋里。卡特莱和我一同来
了,他假扮成农村小孩,对我的帮助太大了。靠着他,我才能弄到食物和干净衣服,在我监
视着斯台普吞的时候,卡特莱经常在监视着你,因此我的手就能抓住了所有的线索。
    “我已经告诉过你了,你的报告都能很快地送到我的手里,因为它们一到贝克街马上就
被送到库姆·特雷西来了。那些报告对我有极大的帮助,特别是有关斯台普吞身世的碰巧是
真实的那篇。我已能证明就是那个男人和那个女人了,并且总算准确地知道了我应当怎样去
了解。那个逃犯和他与白瑞摩之间的关系确曾使案情相当复杂化起来,这一点已被你用很有
效的办法澄清了,虽然我也通过自己的观察得到了同样的结论。
    “当你在沼地里发现了我的时候,我已把全部事实都弄清了,可是我还没有足以拿到陪
审官面前去的罪证,甚至那晚斯台普吞企图谋杀亨利爵士,但结果却杀死了不幸的逃犯的事
实都难以证明他有杀人罪。看样子除了当场捉他之外是别无他法了,而要这样做,咱们就得
利用亨利爵士作为诱饵,使他处于单身行路和显然受不到任何保护的状况之下。咱们就这样
做了,虽然使咱们的委托人受到了严重的惊吓,可是咱们终于凑全了罪证,并把斯台普吞驱
向了毁灭。使亨利爵士暴身于危险之中,我承认,这只能说是我在处理此案过程之中的一大
缺点,可是咱们无法预知,那畜生竟会显出那样可怕和骇人欲绝的样子,咱们也无法预知那
使它能那么突然地向我们窜来的大雾的出现。咱们的任务的完成是付出了代价的,可是专家
摩梯末医生向我保证说,这一代价的影响只是暂时的。一次长途旅行,不仅能够恢复咱们朋
友深受打击的神经,并能医治他那心灵上的创伤,他对那位女士的爱情是深挚的。对他说
来,在这件倒霉的事情里,最使人伤心的就是,他竟也受了她的骗。
    “现在剩下需要说明的就是她在此中所扮演的角色了。无疑地,她是受着斯台普吞的左
右的。其原因也许是爱情,也许是恐惧,更可能是两样都有,因为这决不是两种不可以同时
存在的感情。这种控制的力量,至少是绝对有效的,在他的命令之下,她同意了装作是他的
妹妹,虽然在他想要使她直接参加谋杀的时候,也发现了他对她的控制力还是有限的。
    只要不把她的丈夫牵连进去,她就准备去警告亨利爵士,而且她也曾一再地确想这样
做。看来斯台普吞似乎还有着嫉妒心,当他看到准男爵向女士求婚的时候,虽然这一点也是
在他自己的计划之内,他还是忍不住要大发雷霆地出面干涉,这样一来就把他聪明地靠着强
自抑制而掩盖起来的火暴性格暴露出来了。他用笼络感情的办法使亨利爵士经常到梅利琵宅
邸来,以便早晚能获得他所期望的好机会,可是在事情危急的那一天,他太太突然和他对立
起来。她已稍知那逃犯死亡的事,而且她也知道,亨利爵士来吃晚饭的那一傍晚,那只猎狗
就关在外边的小屋里。她谴责了她丈夫预谋要干的罪行;他狂怒了,他第一次向她透露他已
另有所爱。她那往日的柔顺突然变成了深深的仇恨,他看得出来,她会将他出卖的,因此他
就把她捆了起来,以免她一得机会就去警告亨利爵士,无疑地,他是希望当全乡的人都把准
男爵的死归之于他家的厄运的时候——他们当然会这样想——他就能争取他太太接受既成事
实,并要她保守秘密了。在这个问题上,我想,无论如何他是打错算盘了,即使咱们不到那
里去,他的命运也同样是注定了的。一个有着西班牙血统的女人是不会那么轻易地宽恕这样
的侮辱的。我亲爱的华生,不参考摘记,我是无法更详细地给你叙述这一奇异的案件了。我
不知道是否还剩下了什么重要的东西没有解释到。”
    “他是不能指望用他那只可怕的猎狗,象弄死老伯父那样地吓死亨利爵士的。”
    “那畜生很凶猛,而且只喂得半饱。它的外表即使没有把它所追踪的人吓死,至少也能
使他丧失抵抗力。”
    “当然了。还剩下一个难题。如果斯台普吞继承了财产,他怎样来解释这样的事实呢:
他——继承人——为什么一直更名改姓地隐居在离财产这么近的地方呢?他怎么能要求继承
权而不引起别人的怀疑和要求进行调查呢?”
    “这是一个绝大的困难,想要让我去解决这个问题,恐怕你是要求过高了。过去和现在
的事我都调查过了。可是一个人将来会怎么样,这倒是个很难回答的问题。斯台普吞太太曾
经几次听到她丈夫谈论这个问题,有三条路可走:他也许要从南美洲要求继承这份财产,让
当地的英国当局证明他的身份,这样可以根本不来英格兰就把财产弄到手;或者住在伦敦的
短时期内采取隐蔽身份的办法;或者,还许找一个同谋,带着证明文件的证物,证明他的继
承人的身份,可是对他收入的一部保留所有权。根据咱们对他的了解,他总是能设法解决这
些困难的。啊,我亲爱的华生,咱们已经干了几个星期严肃认真的工作了,我想,咱们还是
换换口味,今晚想些愉快的事吧。我在虞格诺戏院订了一个包厢。你听过德·雷兹凯
[让·德·雷兹凯:波兰歌剧演唱家,1853年生于华沙。——译者注]演的歌剧吗?请
你在半小时之内穿戴好,途中咱们还可以到玛齐尼饭店吃晚饭呢。”
作者: ~幽兰雪儿~    时间: 2009-2-15 00:26
福尔摩斯探案——

   斑点带子案
八年来,我研究了我的朋友歇洛克·福尔摩斯的破案方
法,记录了七十多个案例。我粗略地翻阅一下这些案例的记
录,发现许多案例是悲剧性的,也有一些是喜剧性的,其中很
大一部分仅仅是离奇古怪而已,但是却没有一例是平淡无奇
的。这是因为,他做工作与其说是为了获得酬金,还不如说是
出于对他那门技艺的爱好。除了显得独特或甚至于是近乎荒
诞无稽的案情外,他对其它案情从来是不屑一顾,拒不参与任
何侦查的。可是,在所有这些变化多端的案例中,我却回忆不
起有哪一例会比萨里郡斯托克莫兰的闻名的罗伊洛特家族①
那一例更具有异乎寻常的特色了。现在谈论的这件事,发生在
我和福尔摩斯交往的早期。那时,我们都是单身汉,在贝克街
合住一套寓所。本来我早就可以把这件事记录下来,但是,当
时我曾作出严守秘密的保证,直至上月,由于我为之作出过保
证的那位女士不幸过早地逝世,方始解除了这种约束。现在,
大概是使真相大白于天下的时候了,因为我确实知道,外界对
于格里姆斯比·罗伊洛特医生之死众说纷纭,广泛流传着各
种谣言。这些谣言使得这桩事情变得比实际情况更加骇人听
?①英格兰东南部一郡。——译者注
闻。
?事情发生在一八八三年四月初的时候。一天早上,我一觉
醒来,发现歇洛克·福尔摩斯穿得整整齐齐,站在我的床边。
一般来说,他是一个爱睡懒觉的人,而壁炉架上的时钟,才刚
七点一刻,我有些诧异地朝他眨了眨眼睛,心里还有点不乐
意,因为我自己的生活习惯是很有规律的。
?"对不起,把你叫醒了,华生,"他说,“但是,你我今天早上
都命该如此,先是赫德森太太被敲门声吵醒,接着她报复似地
来吵醒我,现在是我来把你叫醒。"
   "那么,什么事——失火了吗?"
   "不,是一位委托人。好象是一位年轻的女士来临,她情绪
相当激动,坚持非要见我不可。现在她正在起居室里等候。你
瞧,如果有些年轻的女士这么一清早就徘徊于这个大都市,甚
至把还在梦乡的人从床上吵醒,我认为那必定是一件紧急的
事情,她们不得不找人商量。假如这件事将是一件有趣的案
子,那么,我肯定你一定希望从一开始就能有所了解。我认为
无论如何应该把你叫醒,给予你这个机会。"
   "我的老兄,那我是无论如何也不肯失掉这个机会的。"
?我最大的乐趣就是观察福尔摩斯进行专业性的调查工
作,欣赏他迅速地做出推论,他推论之敏捷,犹如是单凭直觉
而做出的,但却总是建立在逻辑的基础之上。他就是依靠这些
解决了委托给他的疑难问题。我匆匆地穿上衣服,几分钟后就
准备就绪,随同我的朋友来到楼下的起居室。一位女士端坐窗
前,她身穿黑色衣服,蒙着厚厚的面纱。她在我们走进房间时
站起身来。
   "早上好,小姐,"福尔摩斯愉快地说道,“我的名字是歇洛
克·福尔摩斯。这位是我的挚友和伙伴华生医生。在他面前,
你可以象在我面前一样地谈话,不必顾虑。哈!赫德森太太想
得很周到,我很高兴看到她已经烧旺了壁炉。请凑近炉火坐
坐,我叫人给你端一杯热咖啡,我看你在发抖。"
   "我不是因为觉得冷才发抖的,"那个女人低声地说,同
时,她按照福尔摩斯的请求换了个座位。
   "那么,是为什么呢?"
   "福尔摩斯先生,是因为害怕和感到恐惧。"她一边说着,
一边掀起了面纱,我们能够看出,她确实是处于万分焦虑之
中,引人怜悯。她脸色苍白,神情沮丧,双眸惊惶不安,酷似一
头被追逐的动物的眼睛。她的身材相貌象是三十岁模样,可
是,她的头发却未老先衰夹杂着几翧E银丝,表情萎靡憔悴。歇
洛克·福尔摩斯迅速地从上到下打量了她一下。
   "你不必害怕,"他探身向前,轻轻地拍拍她的手臂,安慰
她说,“我毫不怀疑,我们很快就会把事情处理好的,我知道,
你是今天早上坐火车来的。"
   "那么说,你认识我?"
   "不,我注意到你左手的手套里有一张回程车票的后半
截。你一定是很早就动身的,而且在到达车站之前,还乘坐过
单马车在崎岖的泥泞道路上行驶了一段漫长的路程。"①
?那位女士猛地吃了一惊,惶惑地凝视着我的同伴。
   "这里面没什么奥妙,亲爱的小姐,"他笑了笑说。“你外套
?①原文为dogcart- ?,是有背对背两个座位的双轮单马
车。——译者注
的左臂上,至少有七处溅上了泥。这些泥迹都是新沾上的。除
了单马车以外,没有什么其它车辆会这样地甩起泥巴来,并且
只有你坐在车夫左面才会溅到泥的。"
   "不管你是怎么判断出来的,你说得完全正确,"她说,“我
六点钟前离家上路,六点二十到达莱瑟黑德,然后乘坐开往滑
铁卢的第一班火车来的。先生,这么紧张我再也受不了啦,这
样下去我会发疯的。我是求助无门——一个能帮忙的人也没
有,除了只有那么一个人关心我,可是他这可怜的人儿,也是
爱莫能助。我听人说起过你,福尔摩斯先生,我是从法林托歇
太太那儿听说的,你曾经在她极需帮助的时候援助过她。我正
是从她那儿打听到你的地址的。噢,先生,你不也可以帮帮我
的忙吗?至少可以对陷于黑暗深渊的我指出一线光明的吧。目
前我无力酬劳你对我的帮助,但在一个月或一个半月以内,我
即将结婚,那时就能支配我自己的收入,你至少可以发现,我
不是一个忘恩负义的人。"
?福尔摩斯转身走向他的办公桌,打开抽屉的锁,从中取出
一本小小的案例簿,翻阅了一下。
   "法林托歇,"他说,“啊,是的,我想起了那个案子,是一件
和猫儿眼宝石女冠冕有关的案子。华生,我想起那还是你来以
前的事呢。小姐,我只能说我很乐于为你这个案子效劳,就象
我曾经为你的朋友那桩案子效劳一样。至于酬劳,我的职业本
身就是它的酬劳;但是,你可以在你感到最合适的时候,随意
支付我在这件事上可能付出的费用。那么,现在请你把可能有
助于对这件事作出判断的一切告诉我们吧。"
   "唉,"我们的来客回答说,“我处境的可怕之处在于我所
担心害怕的东西十分模糊,我的疑虑完全是由一些琐碎的小
事引起的。这些小事在别人看起来可能是微不足道的,在所有
的人当中,甚至我最有权利取得其帮助和指点的人,也把我告
诉他的关于这件事的一切看做是一个神经质的女人的胡思乱
想。他倒没有这么说,但是,我能从他安慰我的答话和回避的
眼神中觉察出来。我听说,福尔摩斯先生,你能看透人们心中
种种邪恶。请你告诉我,在危机四伏的情况下,我该如何办。"
   "我十分留意地听你讲,小姐。"
   "我的名字叫海伦·斯托纳,我和我的继父住在一起,他
是位于萨里郡西部边界的斯托克莫兰的罗伊洛特家族——英
国最古老的撒克逊家族之一——的最后的一个生存者。"
?福尔摩斯点点头,“这个名字我很熟悉,"他说。
   "这个家族一度是英伦最富有的家族之一,它的产业占地
极广,超出了本郡的边界,北至伯克郡,西至汉普郡。可是到了
上个世纪,连续四代子嗣都属生性荒淫浪荡、挥霍无度之辈,
到了摄政时期终于被一个赌棍最后搞得倾家荡产。除了几①
亩土地和一座二百年的古老邱宅外,其它都已荡然无存,而那
座邸宅也已典押得差不多了。最后的一位地主在那里苟延残
喘地过着落破王孙的可悲生活。但是他的独生子,我的继父,
认识到他必须使自己适应这种新的情况,从一位亲戚那里借
到一笔钱,这笔钱使他得到了一个医学学位,并且出国到了加
尔各答行医,在那儿凭借他的医术和坚强的个性,业务非常发
?①英王乔治四世皇太子的摄政时期即自1811年至1820年期
间。——译者注
达。可是,由于家里几次被盗,他在盛怒之下,殴打当地人管家
致死,差一点因为这个被判处死刑。就这样,他遭到长期监禁。
后来,返回英国,变成一个性格暴躁、失意潦倒的人。
   "罗伊洛特医生在印度时娶了我的母亲。她当时是孟加拉
炮兵司令斯托纳少将的年轻遗孀,斯托纳太太。我和我的姐姐
朱莉娅是孪生姐妹,我母亲再婚的时候,我们年仅两岁。她有
一笔相当可观的财产,每年的进项不少于一千英镑。我们和罗
伊洛特医生住在一平时,她就立下遗嘱把财产全部遗赠给他,
但附有一个条件,那就是在我们结婚后,每年要拨给我们一定
数目的金钱。我们返回英伦不久,我们的母亲就去世了。她是
八年前在克鲁附近一次火车事故中丧生的。在这之后,罗伊洛
特医生放弃了重新在伦敦开业的意图,带我们一起到斯托克
莫兰祖先留下的古老邸宅里过活。我母亲遗留的钱足够应付
我们的一切需要,看来我们的幸福似乎是毫无问题的了。
   "但是,大约在这段时间里,我们的继父发生了可怕的变
化。起初,邻居们看到斯托克莫兰的罗伊洛特的后裔回到这古
老家族的邸宅,都十分高兴。可是他一反与邻居们交朋友或互
相往来的常态,把自己关在房子里,深居简出,不管碰到什么
人,都一味穷凶极恶地与之争吵。这种近乎癫狂的暴戾脾气,
在这个家族中,是有遗传性的。我相信我的继父是由于长期旅
居于热带地方,致使这种脾气变本加厉。一系列使人丢脸的争
吵发生了。其中两次,一直吵到违警罪法庭才算罢休。结果,
他成了村里人人望而生畏的人。人们一看到他,无不敬而远
之,赶紧躲开,因为他是一个力大无穷的人,当他发怒的时候,
简直是什么人也控制不了他。
   "上星期他把村里的铁匠从栏杆上扔进了小河,只是在我
花掉了尽我所能收罗到的钱以后,才避免了又一次当众出丑。
除了那些到处流浪的吉卜赛人以外,他没有任何朋友。他允许
那些流浪者在那一块象征着家族地位的几亩荆棘丛生的土地
上扎营。他会到他们帐篷里去接受他们作为报答的殷勤款待。
有时候随同他们出去流浪长达数周之久。他还对印度的动物
有着强烈的爱好。这些动物是一个记者送给他的。目前,他有
一只印度猎豹和一只狒狒,这两只动物就在他的土地上自由
自在地跑来跑去,村里人就象害怕它们的主人一样害怕它们。
   "通过我说的这些情况,你们不难想象我和可怜的姐姐朱
莉娅是没有什么生活乐趣的。没有外人会愿意跟我们长期相
处,在很长一个时期里,我们操持所有的家务。我姐姐死的时
候,才仅仅三十岁。可是她早已两鬓斑白了,甚至和我现在的
头发一样白。"
   "那么,你姐姐已经死了?"
   "她刚好是两年前死的,我想对你说的正是有关她去世的
事。你可以理解,过着我刚才所叙述的那种生活,我们几乎见
不到任何和我年龄相仿和地位相同的人。不过,我们有一个姨
妈,叫霍洛拉·韦斯法尔小姐,她是我母亲的老处女姐妹,住
在哈罗附近,我们偶尔得到允许,到她家去短期作客。两年前,
朱莉娅在圣诞节到她家去,在那里认识了一位领半薪的海军
陆战队少校,并和他缔结了婚约。我姐姐归来后,我继父闻知
这一婚约,并未对此表示反对。但是,在预定举行婚礼之前不
到两周的时候,可怕的事情发生了,从而夺去了我唯一的伴
侣。"
?福尔摩斯一直仰靠在椅背上,闭着眼睛,头靠在椅背靠垫
上。但是,这时他半睁开眼,看了一看他的客人。
?"请把细节说准确些。"他说。
   "这对我来说很容易,因为在那可怕的时刻发生的每一件
事,都已经深深印在我的记忆里。我已经说过,庄园的邸宅是
极其古老的,只有一侧的耳房现在住着人。这一侧的耳房的卧
室在一楼,起居室位于房子的中间部位。这些卧室中第一间是
罗伊洛特医生的,第二间是我姐姐的,第三间是我自己的。这
些房间彼此互不相通,但是房门都是朝向一条共同的过道开
的。我讲清楚了没有?"
   "非常清楚。"
   "三个房间的窗子都是朝向草坪开的。发生不幸的那个晚
上,罗伊洛特医生早早就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可是我们知道他
并没有就寝,因为我姐姐被他那强烈的印度雪茄烟味熏得苦
不胜言,他抽这种雪茄已经上了瘾。因此,她离开自己的房间,
来到我的房间里逗留了一些时间,和我谈起她即将举行的婚
礼。到了十一点钟,她起身回自己的房间,但是走到门口时停
了下来,回过头来。
   "'告诉我,海伦,'她说,‘在夜深人静的时候,你听到过有
人吹口哨没有?'
   "'从来没有听到过,'我说。
   "'我想你睡着的时候,不可能吹口哨吧?'
   "'当然不会,你为什么要问这个呢?'
   "'因为这几天的深夜,大约清晨三点钟左右,我总是听到
轻轻的清晰的口哨声。我是一个睡不沉的人,所以就被吵醒
了。我说不出那声音是从哪儿来的,可能来自隔壁房间,也可
能来自草坪。我当时就想,我得问问你是否也听到了。'
   "'没有,我没听到过。一定是种植园里那些讨厌的吉卜赛
人。'
   "'极其可能。可是如果是从草坪那儿来的,我感到奇怪你
怎么会没有同样地听到。'
   "'啊,但是,我一般睡得比你沉。'
   "'好啦,不管怎么说,这关系都不大。'她扭过头对我笑
笑,接着把我的房门关上。不一会儿,我就听到她的钥匙在门
锁里转动的声音。"
   "什么?"福尔摩斯说,“这是不是你们的习惯,夜里总是把
自己锁在屋子里?"
   "总是这样。"
   "为什么呢?"
   "我想我和你提到过,医生养了一只印度猎豹和一只狒
狒。不把门锁上,我们感到不大安全。"
   "是这么回事。请你接着说下去。"
   "那天晚上,我睡不着。一种大祸临头的模糊感觉压在我
心头。你会记得我们姐儿俩是孪生姐妹,你知道,联接这样两
个血肉相连的心的纽带是有多么微妙。那天晚上是个暴风雨
之夜,外面狂风怒吼,雨点劈劈啪啪地打在窗户上。突然,在风
雨嘈杂声中,传来一声女人惊恐的狂叫,我听出那是我姐姐的
声音。我一下子从床上跳了起来,裹上了一块披巾,就冲向了
过道。就在我开启房门时,我仿佛听到一声轻轻的就象我姐姐
说的那样的口哨声,稍停,又听到哐啷一声,仿佛是一块金属
的东西倒在地上。就在我顺着过道跑过去的时候,只看见我姐
姐的门锁已开,房门正在慢慢地移动着。我吓呆了,瞪着双眼
看着,不知道会有什么东西从门里出来。借着过道的灯光,我
看见我姐姐出现在房门口,她的脸由于恐惧而雪白如纸,双手
摸索着寻求援救,整个身体就象醉汉一样摇摇晃晃。我跑上前
去,双手拥抱住她。这时只见她似乎双膝无力。颓然跌倒在地。
她象一个正在经受剧痛的人那样翻滚扭动,她的四肢可怕地
抽搐。起初我以为她没有认出是我,可是当我俯身要抱她时,
她突然发出凄厉的叫喊,那叫声我是一辈子也忘不了的。她叫
喊的是,‘唉,海伦!天啊!是那条带子!那条带斑点的带子!'
她似乎言犹未尽,还很想说些别的什么,她把手举在空中,指
向医生的房间,但是抽搐再次发作,她说不出话来了。我疾步
奔跑出去,大声喊我的继父,正碰上他穿着睡衣,急急忙忙地
从他的房间赶过来。他赶到我姐姐身边时,我姐姐已经不省人
事了。尽管他给她灌下了白兰地,并从村里请来了医生,但一
切努力都是徒劳无功的,因为她已奄奄一息,濒临死亡,直至
咽气之前,再也没有重新苏醒。这就是我那亲爱的姐姐的悲惨
结局。"
   "等一等,"福尔摩斯说,“你敢十分肯定听到那口哨声和
金属碰撞声了吗?你能保证吗?"
   "本郡验尸官在调查时也正是这样问过我的。我是听到
的,它给我的印象非常深。可是在猛烈的风暴声和老房子嘎嘎
吱吱的一片响声中,我也有可能听错。"
   "你姐姐还穿着白天的衣服吗?"
   "没有,她穿着睡衣。在她的右手中发现了一根烧焦了的
火柴棍,左手里有个火柴盒。"
   "这说明在出事的时候,她划过火柴,并向周围看过,这一
点很重要。验尸官得出了什么结论?"
   "他非常认真地调查了这个案子,因为罗伊洛特医生的品
行在郡里早已臭名昭著,但是他找不出任何能说服人的致死
原因。我证明,房门总是由室内的门锁锁住的,窗子也是由带
有宽铁杠的老式百叶窗护挡着,每天晚上都关得严严的。墙壁
仔细地敲过,发现四面都很坚固,地板也经过了彻底检查,结
果也是一样。烟囱倒是很宽阔,但也是用了四个大锁环闩上
的。因此,可以肯定我姐姐在遭到不幸的时候,只有她一个人
在房间里。再说,她身上没有任何暴力的痕迹。"
   "会不会是毒药?"
   "医生们为此做了检查,但查不出来。"
   "那么,你认为这位不幸的女士的死因是什么呢?"
   "尽管我想象不出是什么东西吓坏了她,可是我相信她致
死的原因纯粹是由于恐惧和精神上的震惊。"
   "当时种植园里有吉卜赛人吗?"
   "有的,那儿几乎总是有些吉卜赛人。"
   "啊,从她提到的带子——带斑点的带子,你推想出什么
来没有?"
   "有时我觉得,那只不过是精神错乱时说的胡话,有时又
觉得,可能指的是某一帮人。也许指的就是种植园里那些吉①
卜赛人。他们当中有那么多人头上戴着带点子的头巾,我不知
?①原文band作"带子"解,亦作"一帮"解。——译者注
道这是否可以说明她所使用的那个奇怪的形容词。"
?福尔摩斯摇摇头,好象这样的想法远远不能使他感到满
意。
   "这里面还大有文章。"他说,“请继续讲下去。"
   "从那以后,两年过去了,一直到最近,我的生活比以往更
加孤单寂寞。然而,一个月前,很荣幸有一位认识多年的亲密
朋友向我求婚。他的名字叫阿米塔奇——珀西·阿米塔奇,是
住在里丁附近克兰活特的阿米塔奇先生的二儿子。我继父对
这件婚事没有表示异议,我们商定在春天的时候结婚。两天
前,这所房子西边的耳房开始进行修缮,我卧室的墙壁被钻了
些洞,所以我不得不搬到我姐姐丧命的那房间里去住,睡在她
睡过的那张床上。昨天晚上,我睁着眼睛躺在床上,回想起她
那可怕的遭遇,在这寂静的深夜,我突然听到曾经预兆她死亡
的轻轻的口哨声,请想想看,我当时被吓成什么样子!我跳了
起来,把灯点着,但是在房间里什么也没看到。可是我实在是
吓得魂不附体,再也不敢重新上床。我穿上了衣服,天一亮,我
悄悄地出来,在邸宅对面的克朗旅店雇了一辆单马车,坐车到
莱瑟黑德,又从那里来到你这儿,唯一的目的是来拜访你并向
你请教。"
   "你这样做很聪明,"我的朋友说,“但是你是否一切全说
了?"
   "是的,一切。"
   "罗伊洛特小姐,你并没有全说。你在袒护你的继父。"
   "哎呀!你这是什么意思?"
?为了回答她的话,福尔摩斯拉起了遮住我们客人放在膝
头上那只手的黑色花边袖口的褶边。白皙的手腕上,印有五小
块乌青的伤痕,那是四个手指和一个拇指的指痕。
   "你受过虐待。"福尔摩斯说。
?这位女士满脸绯红,遮住受伤的手腕说,“他是一个身体
强健的人,他也许不知道自己的力气有多大。"
?大家沉默了好长时间,在这段时间里福尔摩斯将手托着
下巴,凝视着劈啪作响的炉火。
?最后他说:“这是一件十分复杂的案子。在决定要采取什
么步骤以前,我希望了解的细节真是多得不可胜数。不过,我
们已经是刻不容缓的了。假如我们今天到斯托克莫兰去,我们
是否可能在你继父不知道的情况下,查看一下这些房间呢?"
   "很凑巧,他谈起过今天要进城来办理一些十分重要的事
情。他很可能一整天都不在家,这就不会对你有任何妨碍了。
眼下我们有一位女管家,但是她已年迈而且愚笨,我很容易把
她支开。"
   "好极了,华生,你不反对走一趟吧?"
   "决不反对。"
   "那么,我们两个人都要去的。你自己有什么要办的事
吗?"
   "既然到了城里,有一两件事我想去办一下。但是,我将乘
坐十二点钟的火车赶回去,好及时在那儿等候你们。"
   "你可以在午后不久等候我们。我自己有些业务上的小事
要料理一下。你不呆一会儿吃一点早点吗?"
   "不,我得走啦。我把我的烦恼事向你们吐露以后,我的心
情轻松多了。我盼望下午能再见到你们。"她把那厚厚的黑色
面纱拉下来蒙在脸上,悄悄地走出了房间。
   "华生,你对这一切有何感想?"歇洛克·福尔摩斯向后一
仰,靠在椅背上问道。
   "在我看来,是一个十分阴险毒辣的阴谋。"
   "是够阴险毒辣的。"
   "可是,如果这位女士所说的地板和墙壁没受到什么破
坏,由门窗和烟囱是钻不进去的这些情况没有错的话,那么,
她姐姐莫名奇妙地死去时,无疑是一个人在屋里的。"
   "可是,那夜半哨声是怎么回事?那女人临死时非常奇怪
的话又如何解释呢?"
   “我想不出来。"
   "夜半哨声;同这位老医生关系十分密切的一帮吉卜赛人
的出现;我们有充分理由相信医生气图阻止他继女结婚的这
个事实;那句临死时提到的有关带子的话;最后还有海伦·斯
托纳小姐听到的哐啷一下的金属碰撞声(那声音可能是由一
根扣紧百叶窗的金属杠落回到原处引起的);当你把所有这些
情况联系起来的时候,我想有充分根据认为:沿着这些线索就
可以解开这个谜了。"
   "然而那些吉卜赛人都干了些什么呢?"
   "我想象不出。"
   "我觉得任何这一类的推理都有许多缺陷。"
   "我觉得是这样。恰恰就是由于这个原因,我们今天才要
到斯托克莫兰去。我想看看这些缺陷是无法弥补的呢,还是可
以解释得通的。可是,真见鬼,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我伙伴这声突如其来的喊叫是因为我们的门突然被人撞
开了。一个彪形大汉堵在房门口。他的装束很古怪,既象一个
专家,又象一个庄稼汉。他头戴黑色大礼帽,身穿一件长礼服,
脚上却穿着一双有绑腿的高统靴,手里还挥动着一根猎鞭。他
长得如此高大,他的帽子实际上都擦到房门上的横楣了。他块
头之大,几乎把门的两边堵得严严实实。他那张布满皱纹、被
太阳炙晒得发黄、充满邪恶神情的宽脸,一会儿朝我瞧瞧,一
会儿朝福尔摩斯瞧瞧。他那一双凶光毕露的深陷的眼睛和那
细长的高鹰钩的鼻子,使他看起来活象一头老朽、残忍的猛
禽。
?"你们俩谁是福尔摩斯?"这个怪物问道。
   "先生,我就是,可是失敬得很,你是哪一位?"我的伙伴平
静地说。
   "我是斯托克莫兰的格里姆斯比·罗伊洛特医生。"
   "哦,医生,"福尔摩斯和蔼地说,“请坐。"
   "不用来这一套,我知道我的继女到你这里来过,因为我
在跟踪她。她对你都说了些什么?"
   "今年这个时候天气还这么冷,"福尔摩斯说。
   "她都对你说了些什么?"老头暴跳如雷地叫喊起来。
   "但是我听说番红花将开得很不错,"我的伙伴谈笑自如
地接着说。
   "哈!你想搪塞我,是不是?"我们这位新客人向前跨上一
步,挥动着手中的猎鞭说,“我认识你,你这个无赖!我早就听
说过你。你是福尔摩斯,一个爱管闲事的人。"
?我的朋友微微一笑。
   "福尔摩斯,好管闲事的家伙!"
?他更加笑容可掬。
?"福尔摩斯,你这个苏格兰场的自命不凡的芝麻官!"
?福尔摩斯格格地笑了起来。"你的话真够风趣的,"他说。
?"你出去的时候把门关上,因为明明有一股穿堂风。"
?"我把话说完就走。你竟敢来干预我的事。我知道斯托纳
小姐来过这里,我跟踪了她。我可是一个不好惹的危险人物!
你瞧这个。"他迅速地向前走了几步,抓起火钳,用他那双褐色
的大手把它拗弯。
?"小心点别让我抓住你,"他咆哮着说,顺手把扭弯的火钳
扔到壁炉里,大踏步地走出了房间。
?"他真象一个非常和蔼可亲的人,"福尔摩斯哈哈大笑说:
   "我的块头没有他那么大,但是假如他在这儿多呆一会儿,我
会让他看看,我的手劲比他的小不了多少。"说着,他拾起那条
钢火钳,猛一使劲,就把它重新弄直了。
?"真好笑,他竟那么蛮横地把我和官厅侦探人员混为一
谈!然而,这么一段插曲却为我们的调查增添了风趣,我唯一
希望的是我们的小朋友不会由于粗心大意让这个畜生跟踪上
了而遭受什么折磨。好了,华生,我们叫他们开早饭吧,饭后我
要步行到医师协会去,我希望在那儿能搞到一些有助于我们
处理这件案子的材料。"
?歇洛克·福尔摩斯回来时已快要一点了。他手中拿着一
张蓝纸,上面潦草地写着一些笔记和数字。
?"我看到了那位已故的妻子的遗嘱,"他说,“为了确定它
确切的意义,我不得不计算出遗嘱中所列的那些投资有多大
进项。其全部收入在那位女人去世的时候略少于一千一百英
镑,现在,由于农产评价格下跌,至多不超过七百五十英镑。可
是每个女儿一结婚就有权索取二百五十英镑的收入。因此,很
明显,假如两个小姐都结了婚,这位'妙人儿'就会只剩下菲薄
的收入,甚至即使一个结了婚也会弄得他很狼狈。我早上的工
作没有白费,因为它证明了他有着最强烈的动机以防止这一
类事情发生。华生,现在再不抓紧就太危险了,特别是那老头
已经知道我们对他的事很感兴趣;所以,如果你准备好了,我
们就去雇一辆马车,前往滑铁卢车站。假如你悄悄地把你的左
轮手枪揣在口袋里,我将非常感激。对于能把钢火钳扭成结的
先生,一把埃利二号是最能解决争端的工具了。我想这个东西
连同一把牙刷就是我们的全部需要。"
?在滑铁卢,我们正好赶上一班开往莱瑟黑德的火车。到站
后,我们从车站旅店雇了一辆双轮轻便马车,沿着可爱的萨里
单行车道行驶了五六英里。那天天气极好,阳光明媚,晴空中
白云轻飘。树木和路边的树篱刚刚露出第一批嫩枝,空气中散
发着令人心旷神怡的湿润的泥土气息。对于我来说,至少觉得
这春意盎然的景色和我们从事的这件不祥的调查是一个奇特
的对照。我的伙伴双臂交叉地坐在马车的前部,帽子耷拉下来
遮住了眼睛,头垂到胸前,深深地陷入沉思之中。可是蓦地他
抬起头来,拍了拍我的肩膀,指着对面的草地。
   "你瞧,那边,"他说。
?一片树木茂密的园地,随着不很陡的斜坡向上延伸,在最
高处形成了密密的一片丛林。树丛之中矗立着一座十分古老
的邸宅的灰色山墙和高高的屋顶。
   "斯托克莫兰?"他说。
   "是的,先生,那是格里姆斯比·罗伊洛特医生的房子,"
马车夫说。
   "那边正在大兴土木,"福尔摩斯说,“那就是我们要去的
地方。"
   "村子在那儿,"马车夫遥指左面的一簇屋顶说,“但是,如
果你们想到那幢房子那里去,你们这样走会更近一些:跨过篱
笆两边的台阶,然后顺着地里的小路走。就在那儿,那位小姐
正在走着的那条小路。"
   "我想,那位小姐就是斯托纳小姐,"福尔摩斯手遮着眼
睛,仔细地瞧着说。“是的,我看我们最好还是照你的意思办。"
?我们下了车,付了车钱,马车嘎啦嘎啦地朝莱瑟黑德行驶
回去。
?当我们走上台阶时,福尔摩斯说:“我认为还是让这个家
伙把我们当成是这里的建筑师,或者是来办事的人为好,省得
他闲话连篇。午安,斯托纳小姐。你瞧,我们是说到做到的。"
?我们这位早上来过的委托人急急忙忙地赶上前来迎接我
们,脸上流露出高兴的神色。"我一直在焦急地盼着你们,"她
热情地和我们边握手边大声说道,“一切都很顺利。罗伊洛特
医生进城了,看来他傍晚以前是不会回来了。"
   "我们已经高兴地认识了医生。"福尔摩斯说。接着他把经
过大概地叙述了一番。听着听着,斯托纳小姐的整个脸和嘴唇
都变得刷白。
   "天哪!"她叫道,“那么,他一直在跟着我了。"
   "看来是这样。"
   "他太狡猾了,我无时无刻不感到受着他的控制。他回来
后会说什么呢?"
   "他必须保护他自己,因为他可能发现,有比他更狡猾的
人跟踪他。今天晚上,你一定要把门锁上不放他进去。如果他
很狂暴,我们就送你去哈罗你姨妈家里。现在,我们得抓紧时
间,所以,请马上带我们到需要检查的那些房间去。"
?这座邸宅是用灰色的石头砌的,石壁上布满了青苔,中央
部分高高矗立,两侧是弧形的边房,象一对蟹钳似地向两边延
伸。一侧的边房窗子都已经破碎,用木板堵着,房顶也有一部
分坍陷了,完全是一副荒废残破的景象。房子的中央部分也是
年久失修。可是,右首那一排房子却比较新,窗子里窗帘低垂,
烟囱上蓝烟袅袅,说明这里是这家人居住的地方。靠山墙竖着
一些脚手架,墙的石头部分已经凿通,但是我们到达那里时却
没见到有工人的迹象。福尔摩斯在那块草草修剪过的草坪上
缓慢地走来走去,十分仔细地检查了窗子的外部。
   "我想,这是你过去的寝室,当中那间是你姐姐的房间,挨
着主楼的那间是罗伊洛特医生的卧室。"
   "一点也不错。但是现在我在当中那间睡觉。"
   "我想这是因为房屋正在修缮中。顺便说说,那座山墙似
乎并没有任何加以修缮的迫切需要吧。"
   "根本不需要,我相信那只不过是要我从我的房间里搬出
来的一个借口。"
   "啊,这很说明问题。嗯,这狭窄边房的另一边是那一条三
个房间的房门都朝向它开的过道。里面当然也有窗子的吧?"
   "有的,不过是一些非常窄小的窗子。太窄了,人钻不进
去。"
   "既然你俩晚上都锁上自己的房门,从那一边进入你们的
房间是不可能的了。现在,麻烦你到你的房间里去,并且闩上
百叶窗。"
?斯托纳小姐照他吩咐的做了。福尔摩斯十分仔细地检查
开着的窗子,然后用尽各种方法想打开百叶窗,但就是打不
开。连一条能容一把刀子插进去把闩杠撬起来的裂缝也没有。
随后,他用凸透镜检查了合叶,可是合叶是铁制的,牢牢地嵌
在坚硬的石墙上。“嗯,"他有点困惑不解地搔着下巴说,“我的
推理肯定有些说不通的地方。如果这些百叶窗闩上了,是没有
人能够钻进去的。好吧,我们来看看里边是否有什么线索能帮
助我们弄明白事情的真相。"
?一道小小的侧门通向刷得雪白的过道,三间卧室的房门
都朝向这个过道。福尔摩斯不想检查第三个房间,所以我们马
上就来到第二间,也就是斯托纳小姐现在用作寝室、她的姐姐
不幸去世的那个房间。这是一间简朴的小房间,按照乡村旧式
邸宅的样式盖的,有低低的天花板和一个开口式的壁炉。房间
的一隅立着一只带抽屉的褐色橱柜,另一隅安置着一张窄窄
的罩着白色床罩的床,窗子的左侧是一只梳妆台。这些家具加
上两把柳条椅子就是这个房间的全部摆设了,只是正当中还
有一块四方形的威尔顿地毯而已,房间四周的木板和墙上的
嵌板是蛀孔斑斑的棕色栎木,十分陈旧,并且褪了色。很可能
当年建筑这座房子时就已经有这些木板和嵌板了。福尔摩斯
搬了一把椅子到墙角,默默地坐在那里,他的眼睛却前前后
后,上上下下不停地巡视,他观察细致入微,对房间的每个细
节都注意到了。
?最后,他指着悬挂在床边的一根粗粗的铃拉绳问道,“这
个铃通什么地方?"那绳头的流苏实际上就搭在枕头上。
   "通到管家的房间里。"
   "看样子它比其他东西都要新些。"
   "是的,才装上一两年。"
   "我想是你姐姐要求装上的吧?"
   "不是,我从来没有听说她用过它。我们想要什么东西总
是自己去取的。"
   "是啊,看来没有必要在那儿安装这么好的一根铃绳。对
不起,让我花几分钟搞清楚这地板。"他趴了下去,手里拿着他
的放大镜,迅速地前后匍匐移动,十分仔细地检查木板间的裂
缝。接着他对房间里的嵌板做了同样的检查。最后,他走到床
前,目不转睛地打量了它好一会,又顺着墙上下来回瞅着。末
了他把铃绳握在手中,突然使劲拉了一下。
   "咦!这只是做样子的,"他说。
   "不响吗?"
   "不响,上面甚至没有接上线。这很有意思,现在你能看
清,绳子刚好是系在小小的通气孔上面的钩子上。"
   "多么荒唐的做法啊!我以前从来没有注意到这个。"
   "非常奇怪!"福尔摩斯手拉着铃绳喃喃地说,“这房间里
有一两个十分特别的地方。例如,造房子的人有多么愚蠢,竟
会把通气孔朝向隔壁房间,花费同样的工夫,他本来可以把它
通向户外的。"
   "那也是新近的事,"这位小姐说。
   "是和铃绳同时安装的吗?"福尔摩斯问。
   "是的,有好几处小改动是那时候进行的。"
   "这些东西实在太有趣了——摆样子的铃绳,不通风的通
气孔。你要是允许的话,斯托纳小姐,我们到里面那一间去检
查检查看。"
?格里姆斯比·罗伊洛特医生的房间比他继女的较为宽
敞,但房间里的陈设也是那么简朴。一张行军床,一个摆满书
籍的小木制书架,架上的书籍多数是技术性的,床边是一把扶
手椅,靠墙有一把普通的木椅,一张圆桌和一只大铁保险柜,
这些就是一眼就能看到的主要家具和杂物。福尔摩斯在房间
里慢慢地绕了一圈,全神贯注地,逐一地将它们都检查了一
遍。
?他敲敲保险柜问道:“这里面是什么?"
?"我继父业务上的文件。"
?"噢,那么你看见过里面的了?"
?"仅仅一次,那是几年以前。我记得里面装满了文件。"
?"比方说,里边不会有一只猫吗?"
?"不会,多么奇怪的想法!"
   "哦,看看这个!"他从保险柜上边拿起一个盛奶的浅碟。
   "不,我们没养猫。但是有一只印度猎豹和一只狒狒。"
   "啊,是的,当然!嗯,一只印度猎豹也差不多就是一只大
猫,可是,我敢说要满足它的需要,一碟奶怕不怎么够吧。还有
一个特点,我必须确定一下。"他蹲在木椅前,聚精会神地检查
了椅子面。
   "谢谢你,差不多可以解决了。"说着,他站了起来把手中
的放大镜放在衣袋里。"喂,这儿有件很有意思的东西!"
?引其他注意的是挂在床头上的一根小打狗鞭子。不过,这
根鞭子是卷着的,而且打成结,以使鞭绳盘成一个圈。
   "你怎么理解这件事,华生?"
   "那只不过是一根普通的鞭子。但我不明白,为什么要打
成结?"
   "并不那么太平通吧,哎呀,这真是个万恶的世界,一个聪
明人如果把脑子用在为非作歹上,那就糟透了。我想我现在已
经察看够了,斯托纳小姐,如果你许可的话,我们到外面草AE篭f1
上去走走。"
?我从来没有见到过我的朋友在离开调查现场时,脸色是
那样的严峻,或者说,表情是那样的阴沉。我们在草坪上来来
回回地走着,无论是斯托纳小姐或者是我,都不想打断他的思
路,直到他自己从沉思中恢复过来为止。
   "斯托纳小姐,"他说,“至关重要的是你在一切方面都必
须绝对按我所说的去做。"
   "我一定照办。"
   "事情太严重了,不容有片刻犹豫。你的生命可能取决于
你是否听从我的话。"
   "我向你保证,我一切听从你的吩咐。"
   "首先,我的朋友和我都必须在你的房间里过夜。"
?斯托纳小姐和我都惊愕地看着他。
   "对,必须这样,让我来解释一下。我相信,那儿就是村里
的旅店?"
   "是的,那是克朗旅店。"
   "好得很。从那儿看得见你的窗子?"
   "当然。"
   "你继父回来时,你一定要假装头疼,把自己关在房间里。
然后,当你听到他夜里就寝后,你就必须打开你那扇窗户的百
叶窗,解开窗户的搭扣,把灯摆在那儿作为给我们的信号,随
后带上你可能需要的东西,悄悄地回到你过去住的房间。我毫
不怀疑,尽管尚在修理,你还是能在那里住一宵的。"
   "噢,是的,没问题。"
   "其余的事情就交给我们处理好了。"
   "可是,你们打算怎么办呢?"
   "我们要在你的卧室里过夜,我们要调查打扰你的这种声
音是怎么来的。"
   "我相信,福尔摩斯先生,你已经打定了主意。"斯托纳小
姐拉着我同伴的袖子说。
   "也许是这样。"
   "那么,发发慈悲吧,告诉我,我姐姐是什么原因死的?"
   "我倒希望在有了更确切的证据之后再说。"
   "你至少可以告诉我,我的想法是否正确,她也许是突然
受惊而死的。"
   "不,我不认为是那样。我认为可能有某种更为具体的原
因。好啦,斯托纳小姐,我们必须离开你了,因为,要是罗伊洛
特医生回来见到了我们,我们这次行程就会成为徒劳的了。再
见,要勇敢些,只要你按照我告诉你的话去做,你尽可以放心,
我们将很快解除威胁着你的危险。"
?歇洛克·福尔摩斯和我没费什么事就在克朗旅店订了一
间卧室和一间起居室。房间在二层楼,我们可以从窗子俯瞰斯
托克莫兰庄园林荫道旁的大门和住人的边房。黄昏时刻,我们
看到格里姆斯比·罗伊洛特医生驱车过去,他那硕大的躯体
出现在给他赶车的瘦小的少年身旁,显得格外突出。那男仆在
打开沉重的大铁门时,稍稍费了点事,我们听到医生嘶哑的咆
哮声,并且看到他由于激怒而对那男仆挥舞着拳头。马车继续
前进。过一会儿,我们看到树丛里突然照耀出一道灯光,原来
这是有一间起居室点上了灯。
   "你知道吗,华生?"福尔摩斯说。这时,夜幕逐渐降临。我
们正坐在一起谈话,“今天晚上你同我一起来,我的确不无顾
虑,因为确实存在着明显的危险因素。"
   "我能助一臂之力吗?"
   "你在场可能会起很重要的作用。"
   "那么,我当然应该来。"
   "非常感谢!"
   "你说到危险。显然,你在这些房间里看到的东西比我看
到的要多得多。"
   "不,但是我认为,我可能稍微多推断出一些东西。我想你
同我一样看到了所有的东西。"
   "除了那铃绳以外,我没有看到其它值得注意的东西。至
于那东西有什么用途,我承认,那不是我所能想象得出来的。"
   "你也看到那通气孔了吧?"
   "是的,但是我想在两个房间之间开个小洞,并不是什么
异乎寻常的事。那洞口是那么窄小,连个耗子都很难钻过去。"
   "在我们没来斯托克莫兰以前,我就知道,我们将会发现
一个通气孔。"
   "哎呀,亲爱的福尔摩斯!"
   "哦,是的,我知道的。你记得当初她在叙述中提到她姐姐
能闻到罗伊洛特医生的雪茄烟味。那么,当然这立刻表明在两
个房间当中必定有一个通道。可是,它只可能是非常窄小的,
不然在验尸官的询问中,就会被提到。因此,我推断是一个通
气孔。"
   "但是,那又会有什么妨害呢?"
   "嗯,至少在时间上有着奇妙的巧合,凿了一个通气孔,挂
了一条绳索,睡在床上的一位小姐送了命。这难道还不足以引
起你的注意吗?"
   "我仍然看不透其间有什么联系。"
   "你注意到那张床有什么非常特别的地方吗?"
   "没有。"
   "它是用螺钉固定在地板上的。你以前见到过一张那样固
定的床吗?"
   "我不敢说见到过。"
   "那位小姐移动不了她的床。那张床就必然总是保持在同
一相应的位置上,既对着通气孔,又对着铃绳——也许我们可
以这样称呼它,因为显而易见,它从来也没有被当作铃绳用
过。"
   "福尔摩斯,"我叫了起来,“我似乎隐约地领会到你暗示
着什么。我们刚好来得及防止发生某种阴险而可怕的罪行。"
   "真够阴险可怕的。一个医生堕入歧途,他就是罪魁祸首。
他既有胆量又有知识。帕尔默和气里查德就在他们这一行中
名列前茅,但这个人更高深莫测。但是,华生,我想我们会比他
更高明。不过天亮之前,担心害怕的事情还多得很;看在上帝
的份上,让我们静静地抽一斗烟,换换脑筋。在这段时间里,想
点愉快的事情吧。"
?大约九点钟的时候,树丛中透过来的灯光熄灭了,庄园邸
宅那边一片漆黑。两个小时缓慢地过去了,突然刚好时钟在打
十一点的时候,我们的正前方出现了一盏孤灯,照射出明亮的
灯火。
   "那是我们的信号,"福尔摩斯跳了起来说,“是从当中那
个房间照出来的。"
?我们向外走的时候,他和旅店老板交谈了几句话,解释说
我们要连夜去访问一个熟友,可能会在那里过夜。一会儿,我
们就来到了漆黑的路上,凉飕飕的冷风吹在脸上,在朦胧的夜
色中,昏黄的灯光在我们的前方闪烁,引导我们去完成阴郁的
使命。
?由于山墙年久失修,到处是残墙断垣,我们轻而易举地进
入了庭院。我们穿过树丛,又越过草坪,正待通过窗子进屋时,
突然从一丛月桂树中,窜出了一个状若丑陋畸形的孩子的东
西,它扭动着四肢纵身跳到草坪上,随即飞快地跑过草坪,消
失在黑暗中。
   "天哪!"我低低地叫了一声,“你看到了吗?"
?此刻,福尔摩斯和我一样,也吓了一大跳。他在激动中用
象老虎钳似的手攥住了我的手腕。接着,他低声地笑了起来,
把嘴唇凑到了我的耳朵上。
   "真是不错的一家子!"他低声地说,“这就是那只狒狒。"
?我已经忘了医生所宠爱的奇特动物。还有一只印度猎豹
呢!我们随时都有可能发现它趴在我们的肩上。我学着福尔
摩斯的样子,脱下鞋,钻进了卧室。我承认,直到这时,我才感
到放心一些。我的伙伴毫无声息地关上了百叶窗,把灯挪到桌
子上,向屋子四周瞧了瞧。室内一切,和我们白天见到的一样,
他蹑手蹑脚地走到我跟前,把手圈成喇叭形,再次对着我的耳
朵小声说:“哪怕是最小的声音,都会破坏我们的计划。"声音
轻得我刚能听出他说的是些什么。
?我点头表示我听见了。
   "我们必须摸黑坐着,他会从通气孔发现有亮光的。"
?我又点了点头。
   "千万别睡着,这关系到你的性命。把你的手枪准备好,以
防万一我们用得着它。我坐在床边,你坐在那把椅子上。"
?我取出左轮手枪,放在桌子角上。
?福尔摩斯带来了一根又细又长的藤鞭,把它放在身边的
床上。床旁边放了一盒火柴和一个蜡烛头。然后,他吹熄了灯,
我们就呆在黑暗中了。
?我怎么也忘不了那次可怕的守夜。我听不见一点声响,甚
至连喘气的声音也听不见。可是我知道,我的伙伴正睁大眼睛
坐着,和我只有咫尺之隔,并且一样处于神经紧张的状态。百
叶窗把可能照到房间的最小光线都遮住了。我们在伸手不见
五指的漆黑中等待着。外面偶尔传来猫头鹰的叫声,有一次就
在我们的窗前传来二声长长的猫叫似的哀鸣,这说明那只印
度猎豹确实在到处乱跑。我们还听到远处教堂深沉的钟声,每
隔一刻钟就沉重地敲响一次。每刻钟仿佛都是无限漫长!敲
了十二点、一点、两点、三点,我们一直沉默地端坐在那里等待
着可能出现的任何情况。
?突然,从通气孔那个方向闪现出一道瞬刻即逝的亮光,随
之而来的是一股燃烧煤油和加热金属的强烈气味。隔壁房间
里有人点着了一盏遮光灯。我听到了轻轻挪动的声音。接着,
一切又都沉寂下来。可是那气味却越来越浓。我竖起耳朵坐
了足足半个小时,突然,我听到另一种声音——一种非常柔和
轻缓的声音,就象烧开了的水壶嘶嘶地喷着气。在我们听到这
声音的一瞬间,福尔摩斯从床上跳了起来,划着了一根火柴,
用他那根藤鞭猛烈地抽打那铃绳。
   "你看见了没有,华生?"他大声地嚷着,“你看见了没有?"
?可是我什么也没有看见。就在福尔摩斯划着火柴的时候,
我听到一声低沉、清晰的口哨声。但是,突如其来的耀眼亮光
照着我疲倦的眼睛,使我看不清我朋友正在拚命抽打的是什
么东西。可是我却看到,他的脸死一样地苍白,满脸恐怖和憎
恶的表情。
?他已停止了抽打,朝上注视着通气孔,紧接着在黑夜的寂
静之中,突然爆发出一声我有生以来未听到过的最可怕的尖
叫。而且叫声越来越高,这是交织着痛苦、恐惧和愤怒的令人
可怖的尖声哀号。据说这喊声把远在村里,甚至远教区的人们
都从熟睡中惊醒。这一叫声使我们为之毛骨悚然。我站在那
里,呆呆地望着福尔摩斯,他也呆呆地望着我,一直到最后的
回声渐趋消失,一切又恢复了原来的寂静时为止。
   "这是什么意思?"我忐忑不安地说。
   "这意思是事情就这样了结了,"福尔摩斯回答道。“而且,
总的来看,这可能是最好的结局。带着你的手枪,我们到罗伊
洛特医生的房间去。"
?他点着了灯,带头走过过道,表情非常严峻。他敲了两次
卧室的房门,里面没有回音,他随手转动了门把手,进入房内,
我紧跟在他身后,手里握着扳起击铁的手枪。
?出现在我们眼前的是一幅奇特的景象。桌上放着一盏遮
光灯,遮光板半开着,一道亮光照到柜门半开的铁保险柜上。
桌上旁边的那把木椅上,坐着格里姆斯比·罗伊洛特医生,他
身上披着一件长长的灰色睡衣,睡衣下面露出一双赤裸的脚
脖子,两脚套在红色土耳其无跟拖鞋里,膝盖上横搭着我们白
天看到的那把短柄长鞭子。他的下巴向上翘起,他的一双眼睛
恐怖地、僵直地盯着天花板的角落。他的额头上绕着一条异样
的、带有褐色斑点的黄带子,那条带子似乎紧紧地缠在他的头
上,我们走进去的时候,他既没有作声,也没有动一动。
   "带子!带斑点的带子!"福尔摩斯压低了声音说。
?我向前跨了一步。只见他那条异样的头饰开始蠕动起来,
从他的头发中间昂然钻出一条又粗又短、长着钻石型的头部
和胀鼓鼓的脖子、令人恶心的毒蛇。
   "这是一条沼地蝰蛇!"福尔摩斯喊道,“印度最毒的毒蛇。
医生被咬后十秒钟内就已经死去了。真是恶有恶报,阴谋家掉
到他要害别人而挖的陷坑里去了。让我们把这畜生弄回到它
的巢里去,然后我们就可以把斯托纳小姐转移到一个安全的
地方,再让地方警察知道发生了些什么事情。"
?说着话,他迅即从死者膝盖上取过打狗鞭子,将活结甩过
去,套住那条爬虫的脖子,从它可怕地盘踞着的地方把它拉了
起来,伸长了手臂提着它,扔到铁柜子里,随手将柜门关上。
?这就是斯托克莫兰的格里姆斯比·罗伊洛特医生死亡的
真实经过。这个叙述已经够长的了,至于我们怎样把这悲痛的
消息告诉那吓坏了的小姐;怎样乘坐早车陪送她到哈罗,交给
她好心的姨妈照看;冗长的警方调查怎样最后得出结论,认为
医生是在不明智地玩弄他豢养的危险宠物时丧生的等等,就
没有必要在这里一一赘述了。有关这件案子我还不太了解的
一点情况,福尔摩斯在第二天回城的路上告诉了我。
   "亲爱的华生,"他说,“我曾经得出了一个错误的结论,这
说明依据不充分的材料进行推论总是多么的危险,那些吉卜
赛人的存在,那可怜的小姐使用了'band’这个词,这无疑是
表示她在火柴光下仓惶一气所见到的东西,这些情况足够引
导我跟踪一个完全错误的线索。当我认清那威胁到室内居住
的人的任何危险既不可能来自窗子,也不可能来自房门,我立
即重新考虑我的想法,只有这一点我觉得可以说是我的成绩。
正象我已经对你说过的那样,我的注意力迅速地被那个通气
孔,那个悬挂在床头的铃绳所吸引。当我发现那根绳子只不过
是个幌子,那张床又是被螺钉固定在地板上的时候,这两件事
立刻引起了我的怀疑,我怀疑那根绳子只不过是起个桥梁作
用,是为了方便什么东西钻过洞孔到床上来。我立即就想到了
蛇,我知道医生豢养了一群从印度运来的动物,当我把这两件
事联系起来时,我感到很可能我的思路是对头的。使用一种用
任何化学试验都检验不出的毒物,这个念头正是一个受过东
方式锻炼的聪明而冷酷的人所会想到的。从他的观点来看,这
种毒药能够迅速发挥作用也是一个可取之处。确实,要是有哪
一位验尸官能够检查出那毒牙咬过的两个小黑洞,也就算得
上是个眼光敏锐的人了。接着,我想起了那口哨声。当然,天
一亮他就必须把蛇召唤回去,以免他想要谋害的人看到它。他
训练那条蛇能一听到召唤就回到他那里,很可能就是用我们
见到的牛奶。他会在他认为最合适的时候把蛇送过通气孔,确
信它会顺着绳子爬到床上。蛇也许会咬,也许不会咬床上的
人,她也许有可能整整一周每天晚上都侥幸免于遭殃,但她迟
早是逃不掉的。
   "我在走进他的房间之前就已得出了这个结论。对他椅子
的检查证明,他常常站在椅子上,为了够得着通气孔这当然是
必要的。见到保险柜,那一碟牛奶和鞭绳的活结就足以消除余
下的任何怀疑了。斯托纳小姐听到了金属哐啷声很明显是由
于他继父急急忙忙把他那条可怕的毒蛇关进保险柜时引起
的。一旦作出了决定,你已知道我采取了些什么步骤来验证这
件事。我听到那东西嘶嘶作声的时候,我毫不怀疑你一定也听
到了,我马上点着了灯并抽打它。"
   "结果把它从通气孔赶了回去。"
   "结果还引起它在另一头反过去扑向它的主人。我那几下
藤鞭子抽打得它够受的,激起了它的毒蛇本性,因而它就对第
一个见到的人狠狠地咬了一口。这样,我无疑得对格里姆斯比
·罗伊洛特医生的死间接地负责。凭良心说,我是不大会为此
而感到内疚的。"
作者: ~幽兰雪儿~    时间: 2009-2-15 00:30
波希米亚丑闻①



         一

歇洛克·福尔摩斯始终称呼她为那位女人。我很少听见
他提到她时用过别的称呼。在他的心目中,她才貌超群,其他
女人无不黯然失色。这倒并不是说他对艾琳·艾德勒有什么
近乎爱情的感情。因为对于他那强调理性、严谨刻板和令人钦
佩、冷静沉着的头脑来说,一切情感,特别是爱情这种情感,都
是格格不入的。我认为,他简直是世界上一架用于推理和观察
的最完美无瑕的机器。但是作为情人,他却会把自己置于错误
的地位。他从来不说温情脉脉的话,更不用说讲话时常带着讥
讽和嘲笑的口吻。而观察家对于这种温柔的情话,却是赞赏的
——因为它对于揭示人们的动机和行为是再好不过的东西
了。但是对于一个训练有素的理论家来说,容许这种情感侵扰
他自己那种细致严谨的性格,就会使他分散精力,使他所取得
的全部的智力成果受到怀疑。在精密仪其中落入砂粒,或者他
的高倍放大镜镜头产生了裂纹,都不会比在他这样的性格中
① 波希米亚,即今之捷克。第一次世界大战前受奥地利统治。
——译者注
掺入一种强烈的感情更起扰乱作用的了。然而只有一个女人,
而这个女人就是已故的艾琳·艾德勒,还在他那模糊的成问
题的记忆之中。
?最近很少和福尔摩斯晤面。我婚后就和他疏于往来。我
的完满的幸福和第一次感到自己成为家庭的主人而产生的家
庭乐趣,吸引了我的全部注意力。可是福尔摩斯,他却豪放不
羁,厌恶社会上一切繁缛的礼仪,所以依然住在我们那所贝克
街的房子里,埋头于旧书堆中。他一个星期服用可卡因,另一
个星期又充满了干劲,就这样交替地处于用药物引起的瞌睡
状态和他自己那种热烈性格的旺盛精力状态中。正如往常一
样,他仍醉心于研究犯罪行为,并用他那卓越的才能和非凡的
观察力去找那些线索和打破那些难解之谜,而这些谜是官厅
警察认为毫无希望解答而被放弃了的。我不时模模糊糊地听
到一些关于他活动的情况:如关于他被召到敖德萨去办理特
雷波夫暗杀案;关于侦破亭可马里非常怪的阿特金森兄弟惨
案;以及最后关于他为荷兰皇家完成得那么微妙和出色的使
命等等。这些情况,我和其他读者一样,仅仅是从报纸上读到
的。除此之外,关于我的老友和伙伴的其它情况我就知道得很
少了。
?有一天晚上——一八八八年三月二十日的晚上——我在
出诊回来的途中(此时我已又开业行医),正好经过贝克街。那
所房子的大门,我还记忆犹新。在我的心中,我总是把它同我
所追求的东西并同在"血字的研究"一案中的神秘事件联系在
一起。当我路过那大门时,我突然产生了与福尔摩斯叙谈叙谈
的强烈愿望,想了解他那非凡的智力目前正倾注于什么问题。
他的几间屋子,灯光雪亮。我抬头仰视,可以看见反映在窗帘
上的他那瘦高条黑色侧影两次掠过。他的头低垂胸前,两手紧
握在背后,迅速而又急切地在屋里踱来踱去。我深悉他的各种
精神状态和生活习惯,所以对我来说,他的姿态和举止本身就
显示出那是怎么一回事——他又在工作了。他一定是刚从服
药后的睡梦中起身,正热衷于探索某些新问题的线索。我揿了
揿电铃,然后被引到一间屋子里,而这间屋子以前有一部分是
属于我的。
?他的态度不很热情,这种情况是少见的,但是我认为他看
到我时还是高兴的。他几乎一言不发,可是目光亲切,指着一
张扶手椅让我坐下,然后把他的雪茄烟盒扔了过来,并指了指
放在角落里的酒精瓶和小型煤气炉。他站在壁炉前,用他那独
特的内省的神态看着我。
?"结婚对你很合适,"他说,“华生,我想自从我们上次见面
以来,你体重增加了七磅半。"
   "七磅。"我回答说。
   "真的!我想是七磅多。华生,我想是七磅多一点。据我
的观察,你又开业给人看病了吧。可是你过去没告诉过我,你
打算行医。"
   "这你怎么知道的呢?"
   "这是我看出来的,是我推断出来的。否则我怎么知道你
最近一直挨淋,而且有一位最笨手笨脚和粗心大意的使女的
呢?"
   "我亲爱的福尔摩斯,"我说,“你简直太厉害了。你要是活
在几世纪以前,一定会被用火刑烧死的。的确,星期四我步行
到乡下去过一趟,回家时被雨淋得一塌糊涂。可是我已经换了
衣服,真想象不出你是怎样推断出来的。至于玛丽·珍,她简
直是不可救药,我的妻子已经打发她走了。但是这件事我也看
不出你是怎样推断出来的。"
?他自己嘻嘻地笑了起来,搓着他那双细长的神经质的手。
?"这些事本身很简单,"他说,“我的眼睛告诉我,在你左脚
那只鞋的里侧,也就是炉火刚好照到的地方,其面上有六道几
乎平行的裂痕。很明显,这些裂痕是由于有人为了去掉沾在鞋
跟的泥疙瘩,粗心大意地顺着鞋跟刮泥时造成的。因此,你瞧,
我就得出这样的双重推断,认为你曾经在恶劣的天气中出去
过,以及你穿的皮靴上出现的特别难看的裂痕是伦敦年轻而
没有经验的女佣人干的。至于你开业行医嘛,那是因为如果一
位先生走进我的屋子,身上带着碘的气味,他的右手食指上有
硝酸银的黑色斑点,他的大礼帽右侧面鼓起一块,表明他曾藏
过他的听诊器,我要不说他是医药界的一位积极分子,那我就
真够愚蠢的了。"
?他解释推理的过程是那么毫不费力,我不禁笑了起来。
"听你讲这些推理时,"我说,“事情仿佛总是显得那么简单,几
乎简单到了可笑的程度,甚至我自己也能推理,在你解释推理
过程之前,我对你推理的下一步的每一情况总是感到迷惑不
解。但我还是觉得我的眼力不比你的差。"
?"的确如此,"他点燃了一支香烟,全身舒展地倚靠在扶手
椅上,回答道,“你是在看而不是在观察。这二者之间的区别是
很清楚的。比如说,你常看到从下面大厅到这间屋子的梯级
吧?"
?"经常看到的。"
   "多少次了?"
   "嗯,不下于几百次吧。"
   "那么,有多少梯级?"
   "多少梯级?我不知道。"
   "那就对啦!因为你没有观察,而只是看嘛。这恰恰是我
要指出的要害所在。你瞧,我知道共有十七个梯级。因为我不
但看而且观察了。顺便说说,由于你对这些小问题有兴趣,又
由于你善于把我的一两个小经验记录下来,你对这个东西也
许会感兴趣的。"他把一直放在他桌子上的一张粉红色的厚厚
的便条纸扔了过来。“这是最近一班邮差送来的,"他说,“你大
声地念念看。"
?这张便条没有日期,也没有签名和地址。


   〔便条里写道:〕"某君将于今晚平时三刻趋访,渠有至
为重要之事拟与阁下相商。阁下最近为欧洲一王室出力效
劳表明,委托阁下承办难于言喻之大事,足可信赖。此种传
述,广播四方,我等知之甚稔。届时望勿外出。来客如戴面
具,请勿介意是幸。"


   "这的确是件很神秘的事,"我说,“你想这是什么意思?"
   "我还没有可以作为论据的事实。在我们得到这些事实之
前就加以推测,那是最大的错误。有人不知不觉地以事实牵强
附会地来适应理论,而不是以理论来适应事实。但是现在只有
这么一张便条,你看能不能从中推断出些什么来?"
?我仔细地检查笔迹和这张写着字的纸。
?"写这张条子的人大概相当有钱,"我说着,尽力模仿我伙
伴的推理方法。"这种纸半个克朗买不到一叠。纸质特别结实
和挺括。"
?"特别——正是这两个字,"福尔摩斯说,“这根本不是一
张英国造的纸。你举起来向亮处照照看。"
?我这样做了。看到纸质纹理中有一个大"E"和一个小
"g"、一个"P"以及一个"G"和一个小"t"交织在一起。
?"你了解这是什么意思?"福尔摩斯问道。
?"无疑,是制造者的名字,更确切地说,是他名字的交织字
母。"
?"完全不对,‘G'和小't'代表的是"Gesellschaet’
也就是德文'公司'这个词。象我们'Co.'这么一个惯用的缩写词一
样。当然,‘P'代表的是'Papier’——'纸'。现在该轮到'Eg’
了。让我们翻一下《大陆地名词典》。"他从书架上拿下一本很
厚的棕色书皮的书。"EglowEglonitz,——有了,Eg
ria。那是在说德语的国家里——也就是在波希米亚,离卡尔斯巴德
不远。'以瓦伦斯坦卒于此地而闻名,同时也以其玻璃工厂和造
纸厂林立而著称。'哈,哈,老兄,你了解这是什么意思?"他的
眼睛闪闪发光,得意地喷出一大口蓝色的香烟的烟雾。
?"这种纸是在波希米亚制造的。"
?"完全正确。写这张纸条的是德国人。你是否注意到'此
种传述,广播四方,我等知之甚稔'这种句子的特殊结构?法国
人或俄国人是不会这样写的。只有德国人才这样乱用动词。因
此,现在有待查明的是这位用波希米亚纸写字、宁愿戴面具以
掩盖他的庐山真面目的德国人到底想干些什么。——瞧,要
是我没有搞错的话,他来了,他将打破我们的一切疑团。"
?就在他说话的时候,响起了一阵清脆的马蹄声和马车轮
子摩擦路边镶边石的轧轧声,接着有人猛烈地拉着门铃。福尔
摩斯吹了一下口哨。
?"听声响是两骑马,"他说。“不错,"他接着说,眼睛朝窗外
瞧了一眼,“一辆可爱的小马车和一对漂亮的马,每匹值一百
五十畿尼。华生,要是没有什么别的话,这个案子可有的是
钱。"
?"我想我该走了,福尔摩斯。"
   "哪儿的话,医生,你就呆在这里。要是没有我自己的包斯
威尔,我将不知所措。这个案子看来很有趣,错过它那就太①
遗憾了。"
   "可是你的委托人……"
   "甭管他。我可能需要你的帮助,他也许同样如此。他来
啦。你就坐在那张扶手椅子里,医生,好好地端详着我们吧。"
?我们听到一阵缓慢而沉重的脚步声。先是在楼梯上,然后
在过道上,到了门口骤然停止。接着是声音响亮和神气活现的
叩门声。
   "请进来!"福尔摩斯说。
?一个人走了进来,他的身材不下于六英尺六英寸,胸部宽
阔,四肢有力。他的衣着华丽。但那那富丽堂皇的装束,在英
国这地方显得有点近乎庸俗。他的袖子和双排纽扣的上衣前
①包斯威尔是英国著名文学家约翰生的一名得力助手。——译者注
襟的开叉处都镶着宽阔的羔皮镶边,肩上披的深蓝色大氅用
腥红色的丝绸作衬里,领口别着一只用单颗火焰形的绿宝石
镶嵌的饰针。加上脚上穿着一双高到小腿肚的皮靴,靴口上镶
着深棕色毛皮,这就使得人们对于他整个外表粗野奢华的印
象,更加深刻。他手里拿着一顶大檐帽,脸的上半部戴着一只
黑色的盖过颧骨的遮护面具。显然他刚刚整理过面具,因为进
屋时,他的手还停留在面具上。由脸的下半部看,他嘴唇厚而
下垂,下巴又长又直,显示出一种近乎顽固的果断,象是个性
格坚强的人。
   "你收到我写的条子了吗?"他问道,声音深沉、沙哑,带着
浓重的德国口音。"我告诉过你,我要来拜访你。"他轮流地瞧
着我们两个人,好象拿不准跟谁说话似的。
   "请坐,"福尔摩斯说,“这位是我的朋友和同事——华生
医生。他经常大力帮助我办案子。请问,我应该怎么称呼您?"
   "你可以称呼我冯·克拉姆伯爵。我是波希米亚贵族。我
想这位先生——你的朋友,是位值得尊敬和十分审慎的人,我
也可以把极为重要的事托付给他。否则,我宁愿跟你单独谈。"
?我站起身来要走,可是福尔摩斯抓住我的手腕,把我推回
到原来的扶手椅里。"要谈两个一起谈,要就不谈,"他对来客
说,“在这位先生跟前,凡是您可以跟我谈的您尽管谈好了。"
?伯爵耸了耸他那宽阔的肩膀说道,“那么我首先得约定你
们二位在两年内绝对保密,两年后这事就无关重要了。目前说
它重要得也许可以影响整个欧洲历史的进程都不过分。"
   "我保证遵约,"福尔摩斯答道。
   "我也是。"
   "这面具你们不在意吧,"我们这位陌生的不速之客继续
说,“派我来的贵人不愿意让你们知道他派来的代理人是谁,
因此我可以立刻承认我刚才所说的并不是我自己真正的称
号。"
   "这我知道,",福尔摩斯冷冰冰地答道。
   "情况十分微妙。我们必须采取一切预防措施,尽力防止
使事情发展成一个大丑闻,以免使一个欧洲王族遭到严重损
害。坦率地说,这件事会使伟大的奥姆斯坦家族——波希米亚
世袭国王——受到牵连。"
   "这我也知道,",福尔摩斯喃喃地说道,随即坐到扶手椅
里,阖上了眼睛。
?在来客的心目中,他过去无疑是被刻画为欧洲分析问题
最透彻的推理者和精力最充沛的侦探。这时我们的来客不禁
对这个人倦怠的、懒洋洋的体态用一种明显的惊讶目光扫了
一眼。福尔摩斯慢条斯理地重新张开双眼,不耐烦地瞧着他那
身躯魁伟的委托人。
   "要是陛下肯屈尊将案情阐明,"他说,“那我就会更好地
为您效劳。"
?这人从椅子里猛地站了起来,激动得无以自制地在屋子
里踱来踱去。接着,他以一种绝望的姿态把脸上的面具扯掉扔
到地下。
   "你说对了,"他喊道,“我就是国王,我为什么要隐瞒呢?"
   "嗯,真的吗?"福尔摩斯喃喃地说,“陛下还没开口,我就
知道我是要跟卡斯尔-费尔施泰因大公、波希米亚的世袭国
王、威廉·戈特赖希·西吉斯蒙德·冯·奥姆施泰因交谈。"
   "但是你能理解,"我们破怪的来客又重新坐下来,用手摸
了一下他那又高又白的前额说道,“你能理解我是不惯于亲自
办这种事的。可是这件事是如此地微妙,以致于如果我把它告
诉一个侦探,就不得不使自己任起摆布。我是为了向你征询意
见才微服出行,从布拉格来此的。"
   "那就请谈吧,"福尔摩斯说道,随即又把眼睛阖上了。
   "简单地说,事情是这样的:大约五年以前,在我到华沙长
期访问期间,我认识了大名鼎鼎的女冒险家艾琳·艾德勒。无
疑你是很熟悉这名字的。"
   "医生,请你在我的资料索引中查查艾琳·艾德勒这个
人,"福尔摩斯喃喃地说,眼睛睁也没睁开一下。他多年来采取
这么一种办法,就是把有关许多人和事的一些材料贴上签条
备查。因此,要想说出一个他不能马上提供起情况的人或事,
那是岂不容易的。关于这件案子,我找到了关于她的个人经历
的材料。它是夹在一个犹太法学博士和写过一起关于深海鱼
类专题论文的参谋官这两份历史材料中间的。
   "让我瞧瞧,"福尔摩斯说,“嗯!一八五八年生于新泽西
州。女低音——嗯!意大利歌剧院——嗯!华沙帝国歌剧院
首席女歌手——对了!退出了歌剧舞台——哈!住在伦敦——
一点不错!据我理解,陛下和这位年轻女人有牵连。您给她写
过几封会使自己受连累的信,现在则急于想把那些信弄回
来。"
   "一点不错。但是,怎么才能……"
   "曾经和她秘密结过婚吗?"
   "没有。"
   "没有法律文件或证明吗?"
   "没有。"
   "那我就不明白了,陛下。如果这位年轻女人想用信来达
到讹诈或其他目的时,她怎么能够证明这些信是真的呢?"
   "有我写的字。"
   "呸!伪造的。"
   "我私人的信笺。"
   "偷的。"
   "我自己的印鉴。"
   "仿造的。"
   "我的照片。"
   "买的。"
   "我们两人都在这张照片里哩。"
   "噢,天哪!那就糟了。陛下的生活的确是太不检点了。"
   "我当时真是疯了——精神错乱。"
   "您已经对您造成了严重的损害。"
   "当时我只不过是个王储,还很年轻。现在我也不过三十
岁。"
   "那就必须把那张像起重新收回。"
   "我们已经试过,但是都失败了。"
   "陛下必须出钱,把照片买过来。"
   "她一定不卖。"
   "那么就偷吧。"
   "我们已经试过五次了。有两次我出钱雇小偷搜遍了她的
房子。一次她在旅行时我们调换了她的行李。还有两次我们
对她进行了拦路抢劫。可是都一无所获。"
   "那张像片的痕迹一点都没有?"
   "一丝一毫都没有。"
?福尔摩斯笑了,说道:“这完全是一个微不足道的问题。"
   "但是对我来说,却是个十分严重的问题。"国王用责备的
口气顶了他一句。
   "十分严重。的确如此。那她打算用这照片干些什么呢。"
   "把我毁掉。"
   "怎么个毁法?"
   "我即将结婚了。"
   "我听说了。"
   "我将和斯堪的纳维亚国王的二公主克洛蒂尔德·洛特
曼·冯·札克斯迈宁根结婚。你可能知道他们的严格家规吧。
她自己就是一个极为敏感的人。只要对我的行为有丝毫怀疑,
就会使这婚事告吹。"
   "那么艾琳·艾德勒呢?"
   "威胁着要把照片送给他们。而她是会那样做的。我知道
她是会那样做的。你不了解她,她的个性坚强如钢。她既有最
美丽的女人的面容,又有最刚毅的男人的心。只要我和另一个
女人结婚,她是什么事都做得出来的。"
   "您敢肯定她还没有把照片送出去吗?"
   "我敢肯定。"
   "为什么?"
   "因为她说过,她要在婚约公开宣布的那一天把照片送出
去。那就是下星期一。"
   "噢,那咱们还有三天时间,"福尔摩斯说着,打了一个呵
欠。"太幸运了,因为目前我还有一两桩重要的事情要调查调
查。当然。陛下暂时要待在伦敦罗?"
   "对。你可以在兰厄姆旅馆找到我。用的名字是冯·克拉
姆伯爵。"
   "我将写封短信让您知道我们的进展情况。"
   "那太好了。我非常急于知道。"
   "那么,关于钱的事怎么样?"
   "由你全权处理。"
   "毫无条件吗?"
   "我可以告诉你,为了得到那张照片,我愿意拿我领土中
的一个省来交换。"
   "那么眼前的费用呢?"
?国王从他的大氅下面拿出一个很重的羚羊起袋,把它放
在桌上。
   "这里有三百镑金币和气百镑钞票。"他说。
?福尔摩斯在他笔记本的一张纸上潦潦草草地写了收条,
然后递给他。
   "那位小姐的地址呢?"他问道。
   "圣约翰伍德,塞彭泰恩大街,布里翁尼府第。"
?福尔摩斯记了下来。“还有一个问题,"他说道,“照片是六
英寸的吗?"
   "是的。"
   "那么,再见,陛下,我相信我们不久就会给您带来好消
息。华生,再见,"他接着对我说,这时皇家四轮马车正向街心
驶去。"我想请你明天下午三点钟来,跟你聊聊这件小事情。"
?


       ?二


?三点钟整,我到了贝克街,福尔摩斯尚未回来。据女房东
说,他是在早晨刚过八点的时候出去的。尽管如此,我在壁炉
旁坐下,打算不管他去多久都要等待,因为我已经对他的调查
深感兴趣。虽然这案子缺乏我记录过的那两件罪案所具有的
那种残忍和不可思议的特征,可是,这案子的性质及其委托人
的高贵地位,却使它具有其本身应有的特色。的确,除了我的
朋友正在进行调查的案子的性质外,他那种巧妙地掌握情况
和敏锐而又透彻地推理的工作方式,以及那种解决最难解决
的奥秘的迅速而精细的方法,很值得我去研究和学习,并且从
中得到很大乐趣。他一贯取胜,这在我已是司空见惯。所以,
在我的脑海里从未产生过他也有可能失败的想法。
?四点钟左右,屋门开了,走进来一个醉醺醺的马夫。他样
子邋邋遢遢,留着络腮胡须,面红耳赤,衣衫破烂不堪。尽管我
对我朋友的化装术的惊人技巧已经习以为常了,我还是要再
三审视才敢肯定真的是他。他向我点头招呼一下就进了卧室。
不消五分钟,他就和往常一样身穿花呢衣服,风度高雅地出现
在我面前。他把手插在衣袋里,在壁炉前舒展开双腿,尽情地
笑了一阵子。
   "噢,真的吗?"他喊道,忽然呛住了喉咙,接着又笑了起来,直
到笑得软弱无力地躺在椅子上。
   "这是怎么回事?"
   "简直太有趣了。我敢说你怎么也猜不出我上午在忙什
么,或者忙的结果是什么。"
   "我想象不出来。也许你一直在注意观察艾琳·艾德勒小
姐的生活习惯,也许还观察了她的房子。"
   "一点不错,但是结局却相当不平常。不过我愿意把情况
告诉你。我今天早晨八点稍过一点离开这里,扮成一个失业的
马夫。在那些马夫中间存在着一种美好的互相同情、意气相投
的感情。如果你成为他们之中的一员,你就可以知道你要想知
道的一切。我很快就找到了布里翁尼府第。那是一幢小巧雅
致的别墅,后面有个花园。这是一幢两层楼房,面对着马路建
造的。门上挂着洽伯锁。右边是宽敞的起居室,内部装饰华丽,
窗户之长几乎到达地面,然而那些可笑的英国窗闩连小孩都
能打开。除了从马车房的房顶可以够得着过道的窗户以外,就
没有什么值得注意的了。我围绕别墅巡行了一遍,从各个角度
仔细侦察,但并未发现任何令人感兴趣之处。
   "接着我顺着街道漫步,果然不出所料,我发现在靠着花
园墙的小巷里,有一排马房。我帮助那些马夫梳洗马匹。他们
酬劳我两个便士、一杯混合酒、两烟斗装得满满的板烟丝,①
并且提供了许多我想知道的有关艾德勒小姐的情况。除她之
外,他们还告诉我住在附近的其他六、起个人的情况,我对这
些人丝毫不感兴趣,但是又不得不听下去。"
①黑啤酒和烈啤酒或新陈两种啤酒各半的混合物。——译者注
   "艾琳·艾德勒的情况如何?"我问道。
   "噢,她使那一带所有的男人都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她
是世界上最俏丽的佳人了。在塞彭泰恩大街马房,人人都是这
么说的。她过着宁静的生活,在音乐会上演唱。每天五点钟出
去,七点钟回家吃晚餐。她除了演唱外,其余时间则深居简出。
她只与一个男人交往,而且过从甚密。他肤色黝黑,体态英俊,
很有朝气。他每天至少来看她一回,经常是两回。他是住在坦
普尔的戈弗雷·诺顿先生。你懂一个作为心腹车夫的好处吗?
这些马车夫为他赶车不下十几次,从塞彭泰恩大街马房送他
回家,对他的事无不知晓。我听完了他们所谈的一切之后,便
开始再一次在布里翁尼府第附近漫步徘徊,思考我的行动方
案。
   "这个戈弗雷·诺顿显然是这件事的关键性人物。他是一
位律师。这听起来不大妙。他们两人之间是什么关系呢?他
不断地来看她有什么目的?她是他的委托人,他的朋友,或者
是他的情妇?如果是他的委托人,她大概已经把照片交给他保
存了。如果是他的情妇,那就不大会那么做。这个问题的答案
将决定我应当继续对布里翁尼府第的调查工作呢,还是把我
的注意力转到那位先生在坦普尔的住宅方面。这是必须加以
小心从事的要点所在,这就扩大了我调查的范围。我担心这些
琐琐碎碎的细节会使你感觉厌烦,但是我必须让你看到我的
一点困难,如果你要想了解情况的话。"
   "我正在仔细地倾听呢,"我回答道。
   "我心里正在权衡着利害得失的时候,忽地瞧见一辆双轮
马车赶到布里翁尼府第门前,由车里跳出一位绅士。他是一位
非常漂亮的男人,黑黑的,鹰钩鼻子,留着小胡子——显然就
是我听说的那个人。他仿佛十万火急似的样子,大声吆喝要车
夫等着他。他从替他开门的女仆面前擦身而过,显示出毫无拘
束的神态。
   "他在屋子里逗留了大约半个小时。我透过起居室的窗户
可以隐隐约约地看见他踱来踱去,挥舞双臂兴奋地谈着。至于
她,我什么也没看到。他随即走了出来,好象比刚才更加急忙
的样子。他在登上马车时,从口袋里掏出一块金表,热切地看
了看喊道,‘拚命快赶,先到摄政街格罗斯·汉基旅馆,然后到
埃破丰尔路圣莫尼卡教堂。你要是能在二十分钟之内赶到,我
就赏给你半个畿尼。'
   "他们一下子就走了。我正在犹豫不决是否应该紧紧尾随
的当儿,忽地从小巷里来了一辆小巧雅致的四轮马车。那马车
夫的上衣的扣子只有一半是扣上的,领带歪在耳边,马起挽具
上所有金属箍头却都由带扣中突出来。车还没停稳,她就由大
门飞奔出来一头钻进车厢。在这霎那间,我只瞥了她一眼,但
已可看出她是个可爱的女人,容貌之标致足令男人倾倒。
   "'约翰,去圣莫尼卡教堂,'她喊道,‘要是你能在二十分
钟之内赶到那里的话,我就赏给你半镑金币。'
   "华生,这是不可错过的好机会。我正权衡是应当赶上去
呢,还是应当攀在车后时,恰好一辆出租马车从这街上经过。
赶车人对那菲薄的车费瞧了又瞧。但我在他可能表示不干之
前就跳进车里。'圣莫尼卡教堂,'我说,‘给你半镑金币,要是
你在二十分钟之内赶到那里的话。'那时是十一点三十五分,
将要发生什么事情,那当然是很清楚的。
   "我的马车夫赶得飞快。我觉得我从未赶得这么快过,但
那两辆马车已经比我们先行到达。在我赶到的时候,那辆出租
马车和那辆四轮马车早已停在门前了,两骑马正气喘吁吁冒
着热气。我付了车钱,急忙走进教堂。在那里除了我所追踪的
两个人和一个身穿白色法衣、好象正在劝告他们什么似的牧
师外,别无他人。他们三个人围在一起站在圣坛前。我就象偶
尔浪荡到教堂里来的其他游手好闲的人一样,信步顺着两旁
的通道往前走。使我感到惊异的是,忽然间在圣坛前的这三个
人的脸都转过来朝着我。戈弗雷·诺顿拚命向我跑来。
   "'谢天谢地!'他喊道,‘有了你就行了。来!来!'
   "'这是怎么回事?'我问道。
   "'来,老兄,来,只要三分钟就够了,要不然就不合法了。'
   "我是被半拖半拉上圣坛的。在我还没弄清楚我站在什么
地方以前,我发觉我自己正喃喃地对我耳边低低的话语作出
答复,为我一无所知的事作证。总的来说是帮助把未婚女子艾
琳·艾德勒和单身汉戈弗雷·诺顿紧密地结合在一起。这一
切是在很短的时间内完成的。接着男方在我这一边对我表示
感谢,女方在我那一边对我表示感谢,而牧师则在我对面向我
微笑。这是我有生以来从未碰到过的最荒谬绝伦的场面。刚
才我一想到这件事就禁不住大笑起来了。看来他们的结婚证
明有点不够合法,牧师在没有某些证人的情况下,断然拒绝给
他们证婚,幸而有我出现使得新郎不至于必须跑到大街上去
找一位傧相。新娘赏给我一镑金币。我打算把它拴在表链上
戴着,以纪念这次的际遇。"
   "这真是一件完全出乎意料的事,"我说道,“后来又怎样
呢?"
?"咳,我觉得我的计划受到严重的威胁。看来这一对有可
能立刻离开这里,因此我必须采取迅速而有力的措施。他们在
教堂门口分手。他坐车回坦普尔,而她则回到她自己的住处。
'我还象平常一样,五点钟坐车到公园去,'她辞别他时说道,
我就听到这些。他们各自乘车驶向不同的方向,我也离开了那
里去为自己作些安排。"
?"是什么安排?"
?"一些卤牛肉和一杯啤酒,"他揿了一下电铃答道,“我一
直忙得不可开交,没工夫想到吃东西,今晚我很可能还要更忙
些。顺便说一句,大夫,我将需要你的合作。"
?"我很乐意。"
?"你不怕犯法吗?"
?"一点也不。"
?"也不怕万一被捕吗?"
?"为了一个高尚的目标,我不怕。"
?"噢,这目标是再高尚不过了。"
?"那么,我就是你所需要的人了。"
?"我原先就肯定我是可以依仗你的。"
?"可是你打算怎么办呢?"
?"特纳太太一端来盘子,我就向你说明。现在,"他饥肠辘
辘地转向女房东拿来的简单食品,说道,“我不得不边吃边谈
这件事,因为我的时间所剩无几。现在快五点钟了。我们必须
在两个钟头内赶到行动地点。艾琳小姐,不,是夫人,将在起点
钟驱车归来。我们必须在布里翁尼府第与她相遇。"
   "然后怎么样?"
   "这以后的事一定要让我来办。我对将要发生的事情已有
所安排。现在只有一点我必须坚持的,那就是,不管发生什么
情况,你都一定不要干预。你懂吗?"
   "难道我什么事也不管吗?"
   "什么事都别管。也许会有些小小的不愉快事件。你可不
要介入。在我被送进屋子时,这种不愉快的事就会结束的。四、
五分钟以后,起居室的窗户将会打开。你要在紧挨着打开窗户
的地方守候着。"
   "是。"
   "你一定要盯着我,我总是会让你看得见的。"
   "是。"
   "我一举手——就象这样——你就把我让你扔的东西扔
进屋子里去,同时,提高嗓门喊'着火了'。你完全听清楚我的
话了吗?"
   "完全懂了。"
   "那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事,"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只长长的
象雪茄烟模样的卷筒说道,“这是一只管子工用的普通烟火
筒,两头都有盖子,可以自燃。你的任务就是专管这东西。当
你高喊着火的时候,一定有许多人赶来救火。这样你就可以走
到街的那一头去。我在十分钟之内和你重新会合。我希望你
已经明白我所说的话了,是吗?"
   "我应该保持不介入的状态;靠近窗户;盯着你;一看到信
号,就把这东西扔进去;然后喊着火了;并且到街的拐角那里
去等你。"
   "完全正确。"
   "那你就瞧我的吧。"
   "这太好了。我想,也许快到我为扮演新角色作准备的时
候了。"
?他隐没到卧室里去。过了几分钟再出来时已装扮成一个
和蔼可亲而单纯朴素的新教牧师。他那顶宽大的黑帽、宽**
垂的裤子、白色的领带、富于同情心的微笑以及那种凝视的、
仁慈的、好破的神态,只有约翰·里尔先生堪与比拟。福尔①
摩斯不仅仅是换了装束,连他的表情、他的态度、甚至他的灵
魂似乎都随着他所装扮的新角色而起了变化。当他成为一位
研究罪行的专家的时候,舞台上就少了一位出色的演员,甚至
会使科学界少了一位敏锐的推理家。
?我们离开贝克街的时候是六点一刻。我们提前十分钟到
达塞彭泰恩大街。时已黄昏,我们在布里翁尼府第外面踱来踱
去等屋主回来时,正好亮灯了。这所房子正如我根据福尔摩斯
的简单描述所想象的那样。但是地点不象我预期的那么平静,
恰恰相反,对于附近地区都很安静的一条小街来说,它十分热
闹。街头拐角有一群穿得破破烂烂、抽着烟、说说笑笑的人,一
个带着脚踏磨轮的磨剪子的人,两个正在同保姆调情的警卫,
以及几个衣着体面、嘴里叼着雪茄烟、吊儿郎当的年轻人。
"你看,"当我们在房子前面踱来踱去的时候,福尔摩斯说
道,“他们结了婚倒使事情简单化了。那张照片现在变成双刃
武器了。很可能她之怕它被戈弗雷·诺顿看见,犹如我们的委
①十九世纪中叶到本世纪初英国著名喜剧演员。——译者注
托人之怕它出现在公主跟前一样。眼前的问题是,我们到哪里
去找那张照片?"
   "真的,到哪儿去找呀?"
   "她随身带着它的可能性是最小的。因为那是张六英寸照
片,要在一件女人的衣服里轻易地藏起来,未免嫌太大了些。
而且她知道国王是会拦劫和搜查她的。这类的尝试已经发生
过两次了。因此,我们可以推断她是不会随身带着它的。"
   "那么,在哪儿呢?"
   "在她的银行家或者律师的手里。是有这两种可能性的。
但是我却觉得哪一种可能性都不现实。女人天生就好保密,她
们喜欢采取她们自己的隐藏东西的方法。她为什么要把照AE琝f3
交给别人呢?她对自己的监护能力是信得过的。可是一个办
理实务的人可能会受到什么样间接的或政治的影响,那她就
说不上来了。此外,你可别忘了她是决意要在几天之内利用这
张照片的。因此一定在她随手可以拿到的地方,一定在她自己
的屋子里。"
   "但是屋子已经两次被盗了。"
   "哼!他们不知道怎么去找。"
   "可你又怎么个找法?"
   "我根本不找。"
   "那又怎么办?"
   "我要使她把照漂亮给我看。"
   "那她是不会干的。"
   "她不能不干。我听见车轮声了。那是她坐的马车。现在
要严格按照我的命令行事。"
?他说话时,马车两侧车灯发出的闪烁灯光顺着弯曲的街
道绕过来。那是一辆漂亮的四轮小马车咯哒咯哒地驶到布里
翁尼府第门前。马车刚一停下,一个流浪汉从角落里冲上前去
开车门,希望赚个铜子,但是却被抱着同样想法窜在前头的另
一个流浪汉挤开。于是爆发了一场激烈的争吵,两个警卫站在
一个流浪汉一边,而磨剪刀的则同样起劲地站在另一个流浪
汉一边。这样争吵得就更厉害了。接着不知是谁先动手开打,
这时这位夫人刚好下车,立刻就被卷进纠缠在一起的人群中
间。这些人满面通红,扭在一起拳打棒击,野蛮地互相殴斗。福
尔摩斯猛地冲入人群去保卫夫人。但是,刚到她的身边,就大
喊一声,倒卧于地,脸上鲜血直流。众人见他倒地,两个警卫朝
一个方向拔脚溜走,那些流浪汉朝另一个方向逃之夭夭。此
时,有些衣着比较整齐、只看热闹而没有参加殴斗的人挤了进
来,为夫人解围和照顾这位受伤的先生。艾琳·艾德勒——我
还愿意这么称呼她——急忙跑上台阶。但是她在最高一层台
阶站住了,门厅里的灯光勾划出了她的极起优美的身材的轮
廓。她回头朝街道问道:
   "那位可怜的先生伤得厉害吗?"
   "他已经死啦,"几个声音一起喊道。
   "不,不,还活着呢,"另一声音高叫着,“但是等不到你们
把他送进医院,他就会死去的。"
   "他是个勇敢的人,"一个女人说道,“要不是他的话,那些
流浪汉早就把夫人的钱包和表抢走了。他们是一帮,而且是一
帮粗暴的家伙。啊,他现在能呼吸了。"
   "不能让他躺在街上。我们可以把他抬进屋子里去吗,夫
人?"
   "当然可以。把他抬到起居室里去。那儿有一张舒服的沙
发。请到这边来吧。"大家缓慢而庄严地把他抬进布里翁尼府
第,安置在正房里。这时我由站在靠近窗口的地方一直在看着
整个事情的经过。灯都点燃了。可是窗帘没有拉上,所以我可
以看到福尔摩斯是怎样被安放在长沙发上的。当时他对他扮
演的角色是否感到有些内疚我不知道,但是我却知道,我自己
有生以来从未比看见我所密谋反对的美人或者看到她服侍伤
者的那种温雅和亲切的仪态更感到由衷的羞愧了。可是现在
对福尔摩斯委托我扮演的角色半途甩手不干了,未免是一种
对他最卑鄙的背叛。我硬下心肠,从我的长外套里取出烟火
筒。我想,我们毕竟不是伤害这美人,我们不过是不让她伤害
别人罢了。
?福尔摩斯靠在那张长沙发上。我看到他的动作很象一个
需要空气的那种人的样子。一个女仆匆忙走过去把窗户猛地
推开。就在那一霎那我看到他举起手来。根据这个信号,我把
烟火筒扔进屋里去,高声喊道:“着火啦!"我的喊声刚落,全部
看热闹的人,穿得体面的和穿得不那么体面的人,绅士、马夫
和女仆们,也齐声尖叫起来:“着火啦!"浓烟滚滚,缭绕全室,
并且从打开的窗户冒了出去。我瞥见争先恐后匆匆跑动的人
影。稍过片刻,我还听到从房里传出福尔摩斯要大家放心那是
一场虚惊的喊声。我急速穿过惊呼的人群,跑到街道的拐角。
不到十分钟的时间,我高兴地发现了我的朋友,他縜e着我的胳
膊逃离喧嚣骚动的现场。在我们转到埃破韦尔路的一条安静
街道以前,他有几分钟都默默地急速向前走着。
   "医生,你干得真漂亮,"他说道,“不可能比这更漂亮了。
一切顺利。"
   "你弄到那张照片了吗?"
   "我知道在哪儿了。"
   "你是怎样发现的?"
   "这正如我和你说过的那样,是她把照漂亮给我看的。"
   "我还不大明白。"
   "我不愿意把这个说得很神秘,"他说着笑了起来,“这件
事很简单。你当然看得出来在街上的每一个人都是和咱们一
伙的。他们今天晚上统统是雇来的。"
   "我也猜到了是这么回事。"
   "当两边争吵起来的时候,我手掌里有一小块湿的红颜
料。我冲上前去,跌倒在地,把手赶紧捂在脸上,这就成为一个
令人可怜的样子。这是一套老花招了。"
?"这个我也揣摩出来了。"
   "然后他们把我抬进去。她不得不把我弄进去。不这么办
她又能怎么办?她把我放在起居室里,这正是我预料的那间屋
子。那么照片就藏在这间屋子和她的卧室之间,我决定要看看
到底是在哪间屋子里。他们把我放在长沙发上,我作出需要空
气的动作,他们只好打开窗户,这样你的机会就来了。"
   "这对你有什么帮助呢?"
   "这太重要了。当一个女人一想到她的房子着火时,她就
会本能地立刻抢救她最珍贵的东西。这种完全不可抗拒的冲
动,我已经不止一次地利用过了。在达林顿顶替丑闻一案中,
我利用了它,在阿恩沃思城堡案中也是如此。结了婚的女人赶
紧抱起她的婴孩;没结过婚的女人首先把手伸向珠宝盒。现在
我已经清楚,在这房子的东西里,对于我们当前这位夫人来
说,没有比我们去追寻的那件东西更为宝贵的了。她一定会冲
上前去把它抢到身边。着火的警报放得很出色。喷出的烟雾
和惊呼声足以震动钢铁般的神经。她的反应妙极了。那张照
片收藏在壁龛里,这个壁龛恰好位于右边铃的拉索上面的那
块能挪动的嵌板后面。她在那地方只呆了片刻的时间。当她
把那张照片抽出一半的时候,我一眼看到了它。当我高喊那是
一场虚惊时,她又把它放回去了。她看了一下烟火筒,就奔出
了屋子,此后我就没再看到她了。我站了起来,找个借口偷偷
溜出那所房子。我曾犹豫是否应该试着把那张照骑马上弄到
手,但是马车夫进来了。他注意地盯着我,因此要等待时机,这
样似乎安全些。否则,只要有一点过分鲁莽,就会把整个事情
搞糟。"
   "现在怎么办?"我问道。
   "我们的调查实际上已经完成了。明天我将同国王一块去
拜访她。如果你愿意跟我们一起去的话,那你也去。有人会把
我们引进起居室里候见那夫人;但是恐怕她出来会客时,她既
找不到我们,也找不到那照片了。陛下能够亲手重新得到那张
照片,一定是会非常满意的。"
   "那么你们什么时候去拜访她呢?"
   "早晨八点钟。趁她还没起床的时候,我们就可以放手干。
此外,我们必须立即行动起来,因为结婚以后她的生活习惯可
能完全变了。我必须立即给国王打个电报。"
这时我们已经走到贝克街,在门口停了下来。正在他从口
袋里掏钥匙的时候,有人路过这里,并打了个招呼:
   "晚安,福尔摩斯先生。"
?这时在人行道上有好几个人。可是这句问候话好象是一
个个子细长、身穿长外套的年轻人匆匆走过时说的。
   "我以前听见过那声音,"福尔摩斯惊讶地凝视着昏暗的
街道说,“可是我不知道和我打招呼的到底是谁。"
?

       ?三


?那天晚上,我在贝克街过夜。在我们早晨起来正吃烤面
包、喝咖啡的时候,波希米亚国王猛地冲了进来。
   "你真的拿到那张照片了吗?"他两手抓住歇洛克·福尔
摩斯的双肩热切地看着他的脸高声喊道。
   "还没有。"
   "可是有希望吗?"
   “有希望。"
   "那么来吧。我恨不得赶快去。"
   "我们必须雇辆出租马车。"
   "不必了,我的四轮马车在外面等着呢。"
   "这样就更省事了。"我们走下台阶,再次动身到布里翁尼
府第去。
   "艾琳·艾德勒已经结婚了,"福尔摩斯说道。
   "结婚了!什么时候?"
   "昨天。"
   "跟谁结婚?"
   "跟一个叫作诺顿的英国律师。"
   "但是她不可能爱他。"
   "我倒希望她爱他。"
   "你为什么这样呢?"
   "因为这样就免得陛下害怕将来发生麻烦了。如果这位女
士爱她的丈夫,她就不爱陛下。如果她不爱陛下,她就没有理
由会干预陛下的计划了。"
   "这倒是真的。可是……啊,如果她和我的身份一样就好
了,她会是一位多么了不起的王后呀!"说完他又重新陷于忧
郁的沉默中,一直到我们在塞彭泰恩大街停下来时都是如此。
?布里翁尼府第的大门敞开着。一个上年纪的妇人站在台
阶上。她用一种蔑视的眼光瞧着我们从四轮马车里下来。
   "我想是歇洛克·福尔摩斯先生吧?"她说道。
   "我是福尔摩斯,"我的伙伴诧异地、多少有些惊愕地注视
着她答道。
   "真是!我的女主人告诉我你多半会来的。今天早晨她跟
她的先生一起走了,他们乘五点十五分的火车从蔡林克罗斯
到欧洲大陆去了。"
   "什么!"歇洛克·福尔摩斯向后打了个趔趄,懊恼和惊异
得脸色发白。
   "你的意思是说她已经离开英国了吗?"
   "再也不回来了。"
   "还有那张照片呢?"国王嗄声嗄平地问道,"一切都完
了!"
   "我们要看一下。"福尔摩斯推开仆人,奔进了客厅,国王
和我紧跟在后面。家具四面八方乱七八糟地散摆着,架子拆了
下来,抽屉拉开来了,就好象这位女士在她出奔以前匆匆忙忙
地翻箱倒柜搜查过一番似的。福尔摩斯冲到铃的拉索的地方,
拉开一扇小拉门,伸进手去,掏出一张照片和一封信。照片是
艾琳·艾德勒本人穿着夜礼服照的。信封上写着:“歇洛克·
福尔摩斯先生,留交本人亲收。"我的朋友把信拆开,我们三个
人围着一起读这封信。写信日期是今天凌晨。信中这样写道:


   亲爱的歇洛克·福尔摩斯先生:
你的确干得非常漂亮。你完全把我给骗过去了。直到
发出火警以前,我一点也不疑心。但是随后当我发觉我已经
是如何泄露了自己的秘密时,我开始思索了。几个月以前,
人家就警告我要防备你了。有人说要是国王雇一位侦探的
话,那一定是你。他们已经告诉我你的地址。可是尽管所有
这些,你还是使我泄露了你所想要知道的秘密。甚至在我开
始疑心以后,我还觉得很难相信那么一位上了年纪、和蔼可
亲的牧师会怀有恶意。但是,你知道,我自己是个训练有素
的女演员。男性服装对我并不生疏。我自己就常常女扮男
装,并趁机利用它所带来的自由。我派约翰——马车夫——
监视你,然后跑上楼,穿上我的散步便服,我下楼来的时候,
你正好离开。
随后,我在后面跟着你走到你家门口,这样,我肯定我
真的是你这位著名的歇洛克·福尔摩斯先生感兴趣的对象
了。于是,我相当冒失地祝你晚安,接着动身到坦普尔去看
我的丈夫。
?我们俩都认为被这么一位可怕的对手盯着,三十六计
走为上策;因此在你明天来时将发现这个窝是空的。至于那
张照片,你的委托人可以放心好了。我爱一位比他强的人,
而这个人也爱我。国王可以做他愿意做的事,而不必顾虑他
所错待过的人会对他有什么妨碍。我保留那张照片,只是为
了保护自己。这是保藏一件将能永远保护我不受他将来可
能采取的任何手段损害的武器。我现在留给他一张他可能
愿意收下的照片。谨此向您——亲爱的歇洛克·福尔摩斯
先生致意。
           艾琳·艾德勒·诺顿敬上


"多么了不起的女人啊——噢,一个多么了不起的女人
啊!"当我们三个人一起念这封信时,波希米亚国王这么喊道。
   "我不是告诉过你们,她是多么机敏和果断吗?假如她能当王
后,那她不就是一个令人钦佩的王后吗?多么可惜她和我的地
位不一样!"①
"从我在这位女士身上所看到的来说,她的水平的确和陛
下的水平很不一样,"福尔摩斯冷淡地说道,“我很遗憾没能使
陛下的事情得到一个更为成功的结局。"
"亲爱的先生,这可恰恰相反,"国王说道,“再没有任何结
①此处"地位"和下面的"水平",原文都用level一词,词意双关。
——译者注
局比这个更为成功的了。我知道她是说话算数的。那张照片
现在是和它已经被烧掉那样使我感到放心了。"
   "我很高兴听陛下这么说。"
   "我真对你感恩不尽。请告诉我怎样酬答你才好。这只戒
指……"他从他的手指上脱下一只蛇形的绿宝石戒指,托在手
掌上递给他。
   "陛下有一件我认为比这戒指甚至更有价值的东西。"福
尔摩斯说道。
   "你只要说出来是什么东西就成。"
   "这张照片!"
国王惊异地睁大眼睛注视着他。
   "艾琳的相片!"他喊道,“你要是想要的话,当然可以。"
   "谢谢陛下。那么这件事就算办妥了吧。我谨祝您早安。"
他鞠了个躬便转身而走,对国王伸向他的手连看都不看一眼。
他和我一起返回他的住处去。


这就是波希米亚王国怎样受到一桩大丑闻的威胁,而福
尔摩斯的杰出计划又是怎样为一个女人的聪明才智所挫败的
经过。他过去对女人的聪明机智常常加以嘲笑,近来我很少听
到他这样的嘲笑了。当他说到艾琳·艾德勒或提到她那张照
片时,他总是用那位女人这一尊敬的称呼。
作者: ~幽兰雪儿~    时间: 2009-2-15 00:31
福尔摩斯探案——冒险史

   ?博斯科姆比溪谷秘案

?一天早上,正当我和我的妻子在一起进早餐的时候,我们
的女仆送来了一封电报。那是歇洛克·福尔摩斯打来的,电报
内容是这样的:
?  能否抽暇数日?顷获英国西部为博斯科姆比溪谷惨
?案事来电。如能驾临,不胜欣幸。该地空气及景致极佳。
?望十一时十五分从帕丁顿起程。
?"亲爱的,你看怎么样?"我的妻子隔着餐桌看着我说,“你
想去吗?"
   "我真不知道怎么说才好。我现在要做的事情多得很。"
   "噢,安斯特鲁瑟会替你把工作做了的。你最近脸色有点
苍白。我想,换换环境对你是有好处的,何况你又总是对歇洛
克·福尔摩斯侦查的案件那么感兴趣。"
   "想想我从他办案中得到的教益,我要不去,那就太对不
其他了。"我回答道,“但是,如果我要去的话,就得立即收拾行
装,因为现在离出发的时间只有半个小时了。"
?我在阿富汗度过的戎马生涯,至少使我养成了行动敏捷、
几乎可以随时动身的习惯。
?我随身携带的生活必需岂不多,所以在半小时内我就带
着我的旅行皮包上了出租马车,车声辚辚地驶向帕丁顿车站。
歇洛克·福尔摩斯在站台上踱来踱去。他穿着一件长长的灰
色旅行斗篷,戴着一顶紧紧箍着头的便帽;他那枯瘦细长的身
躯就显得更加突出了。
   "华生,你能来真是太好了,"他说道,“有个完全靠得住的
人和我在一起,情况就大不相同了。地方上的协助往往不是毫
无价值,就是带有偏见。你去占着那角落里的两个座位,我买
票去。"
?在车厢里,除了福尔摩斯随身带来的一大卷乱七八糟的
报纸外,只有我们两个乘客。他在这些报纸里东翻西找,然后
阅读,有时记点笔记,有时沉默深思,直到我们已经过了雷丁
为止。接着,他忽然把所有报纸卷成一大捆,扔到行李架上。
   "你听说过有关这个案子的任何情况吗?"他问道。
   "一无所闻。我有好几天没有看报纸了。"
   "伦敦出版的报纸的报道都不很详细。我一直在看最近的
报纸,想掌握一些具体情况。据我推测,这件案子好象是那种
极难侦破的简单案件之一。"
   "这话听起来有点自相矛盾。"
   "但这是一个意味深长的真理。异常现象几乎总是可以为
你提供线索。可是,一个越是毫无特征和气平常常的罪行就越
是难以确实证明它是某个人所犯的。然而,这个案件,他们已
经认定是一起儿子谋杀父亲的严重案件。"
   "这么说,那是个谋杀案了?"
   "唔,他们是这样猜想的。在我有机会亲自侦查这个案件
之前,我决不会想当然地肯定是这样。我现在就把我到目前为
止所能了解到的情况,简短地给你说一下。
   "博斯科姆比溪谷位于赫里福德郡,是距离罗斯不很远①
的一个乡间地区。约翰·特纳先生是那个地区的一个最大的
农场主。他在澳大利亚发了财,若干年前返回故乡。他把他所
拥有的农场之一,哈瑟利农场,租给了也曾经在澳大利亚呆过
的查尔斯·麦卡锡先生。他们两人是在那个殖民地互相认识
的。因此,当他们定居的时候,彼此尽可能亲近地结为比邻是
很自然的。显然特纳比较富有,所以麦卡锡成了他的佃户。但
是,看来他们还是和过去常在一平时一样,是完全平等的关
系。麦卡锡有一个儿子,是个十八岁的小伙子,特纳有个同样
年龄的独生女。他们两个人的妻子都已不在人世。他们好象
一直避免和邻近的英国人家有任何社交往来,过着隐居的生
活。麦卡锡父子俩倒是喜欢运动的,因此经常出现在附近举行
的赛马场上。麦卡锡有两个仆人,一个男仆和一个侍女。特纳
一家人口相当多,大约有五六口人。这就是我尽可能了解到的
这两家人的情况。现在再说些具体事实。
   "六月三日,即上星期一下午三点钟左右,麦卡锡从他在
哈瑟利的家里外出,步行到博斯科姆比池塘。这个池塘是从博
斯科姆比溪谷倾泻而下的溪流汇集而成的一个小湖。上午,他
曾经同他的仆人到罗斯去,并对仆人说过,他必须抓紧时间办
事,因为下午三点钟有一个重要约会。从这个约会之后,他就
没有再活着回来。
   "哈瑟利农场距离博斯科姆比池塘四分之一英里,当他走
?①英格兰中西部的一个郡。——译者注
过这地段时,曾有两个人目睹。一个是个老妇人,报纸没有提
到她的姓名,另一个是特纳先生雇用的猎场看守人威廉·克
劳德。这两个人证都宣誓作证说,麦卡锡先生当时是单独一个
人路过的。那个猎场看守人还说,在他看见麦卡锡先生走过去
几分钟后,麦卡锡先生的儿子詹姆斯·麦卡锡先生腋下夹着
一支枪也在同一条路上走过去。他确信,当时这个父亲确实是
在尾随在他后面的儿子的视程之内。在他晚上听说发生了那
惨案之前,他没有再想过这件事。
   "在猎场看守人威廉·克劳德目睹麦卡锡父子走过直至
看不见了之后,还有别人见到他们。博斯科姆比池塘附近都是
茂密的树林,池塘四周则是杂草和芦苇丛生。一个十四岁的女
孩子,博斯科姆比溪谷庄园看门人的女儿佩兴斯·莫兰,当时
在那周围的一个树林里采摘鲜花。她说,她在那里的时候看见
麦卡锡先生和他的儿子在树林边靠近池塘的地方;当时他们
好象正在激烈争吵,她听见老麦卡锡先生在大骂他的儿子;她
还看见那儿子举起了他的手,好象要打他的父亲似的。她被他
们暴跳如雷的行为吓得赶快跑开,回家后便对她母亲说,她离
开树林时麦卡锡父子两人正在博斯科姆比池塘附近吵架,她
恐怕他们马上要扭打起来。她的话音刚落,小麦卡锡便跑进房
来说,他发现他父亲已死在树林里,他向看门人求助。他当时
十分激动,他的枪和帽子都没有带,在他的右手和袖子上都可
以看到刚沾上的血迹。他们随他到了那里,便发现尸首躺在池
塘旁边的草地上。死者头部被人用某种又重又钝的武器猛击,
凹了进去。从伤痕看,很可能是他儿子甩枪托打的,那枝枪扔
在草地上,离尸体不过几步远。在这种情况下,那个年轻人当
即遭到逮捕,星期二传讯时被宣告为犯有'蓄意谋杀'罪,星AE赲f1
三将提交罗斯地方法官审判,罗斯地方法官现已把这个案件
提交巡回审判法庭去审理。这些就是由验尸官和违警罪法庭
对这个案子处理的主要事实经过。"
?我当即说:“我简直难以想象能有比这更恶毒的案件了。
如果可以用现场作为证据来证明罪行的话,那么现在正是这
样一个案子。"
?福尔摩斯若有所思地回答说:“拿现场做证据是很靠不住
的。它好象可以直截了当地证实某一种情况,但是,如果你稍
为改变一个观点,那你就可能会发现它同样好象可以明确无
误地证实迥然不同的另一种情况。但是,必须承认,案情对这
个年轻人十分不利。他可能确实就是杀人犯。在附近倒有几
个人,其中有农场主的女儿特纳小姐,相信他是清白无辜的,
并且委托雷斯垂德承办这件案子,为小麦卡锡的利益辩
护,——你可能还记得雷斯垂德就是同'血字的研究'一案有
关的那个人——但是,雷斯垂德感到这个案子相当难办而求
助于我。因此,这就是两个中年绅士以每小时五十英里的速度
飞奔而来,而不在吃饱早餐以后留在家里享享清福的缘故。"
?我说:“我看这些事实太明显了,恐怕你从处理这个案子
中得不到多大的好处。"
?他笑着回答说:“没有比明显的事实更容易使你上当的
了。况且我们也许碰巧可以找到其他一些在雷斯垂德看来并
不明显的明显事实。我说,我们将用雷斯垂德根本没有能力使
用甚至理解不了的方法来肯定或推翻他的那一套说法。你对
我很了解,我这样说你不会认为我在吹牛吧。随便举个例子
吧,我十分清楚地看到你卧室的窗户是在右边,而我怀疑雷斯
垂德先生连这样一个不言自明的事实是不是注意到了。"
   "那你怎么能知道……"
   "我亲爱的伙伴,我对你很了解,我知道你有军人所特有
的那种整洁的习惯。你每天早上都刮胡子,在现在这个季节
里,你借着阳光刮。你刮左颊时,越往下就越刮不干净,这样刮
到下巴底下时,那就很不干净了。很清楚,左边的光线没有右
边的好。我不能想象你这样爱整洁的人,在两边光线一样的情
况下,把脸刮成这个样子。我说这个小事是拿它作为观察问题
和推理的例证。这是我的专长,这很可能对我们当前正在进行
的调查有所助益。所以,对在传讯中提出的一两个次要问题值
得加以考虑。"
   "那是什么?"
   "看来没有当场逮捕他,而是回到哈瑟利农场以后才逮捕
的。当巡官通知他被捕了的时候,他说,他对此并不破怪,这是
他罪有应得。他的这段话自然起了消除验尸陪审团心目中还
存在的任何一点怀疑的作用。"
?我禁不住喊道,“那是自己坦白交代。"
   "不是,因为随后有人提出异议说,他是清白无辜的。"
   "在发生了这么一系列事件之后才有人提出异议,这起码
是十分使人疑心的。"
?福尔摩斯说:“正相反,那是目前我在黑暗中所能看到的
最清楚的一线光芒。不管他是多么天真,他不可能愚蠢到连当
时的情况对他十分不利这一点都茫然无知。如果他被捕时表
示惊讶或假装气愤,我倒会把它当作十分可疑的行为来看待,
因为在那种情况下表示惊讶和气愤肯定是不自然的,而对一
个诡计多端的人来说,这倒象是个妙计。他坦然承认当时的情
况,这说明他要不是清白无辜,那就是很能自我克制的坚强的
人。至于他说罪有应得的话,如果你考虑一下就会觉得同样并
非是不自然的,那就是:他就站在他父亲的尸体旁边,而且毫
无疑问恰恰在这一天他忘记了当儿子的孝道,竟然还和他父
亲吵起嘴来,甚至正如那个提供十分重要的证据的小女孩所
说的,还举起手好象要打他似的。我看他那段话里的自我谴责
和内疚的表示是一个身心健全的人而不是犯了罪的人的表
现。"
?我摇头说,“有许多人在远比这个案子的证据少得多的情
况下就被绞死了。"
   "他们是这样被绞死的。但是许多被绞死的人死得冤枉。"
   "那个年轻人自己是怎么交代的?"
   "他自己的交代对支持他的人们鼓舞作用不大,其中倒有
一两点给人一些起示。你可以在这里找到,你自己看好了。"
?他从那捆报纸中抽出一份赫里福德郡当地的报纸,把其
中一页翻折过来,指出那不幸的年轻人对所发生的情况交代
的那一大段。我安稳地坐在车厢的一个角落里专心致志地阅
读起来。其内容如下:
?死者的独生子詹姆斯·麦卡锡先生当时出庭作证如下:
   "我曾离家三天去布里斯托尔,而在上星期一(三日)上午
回家。我到达时,父亲不在家,女佣人告诉我,他和马车夫约翰
·科布驱车到罗斯去了。我到家不久就听见他的马车驶进院
子的声音,我从窗口望去,看见他下车后很快从院子往外走,
我当时并不知道他要到哪里去。于是我拿着枪漫步朝博斯科
姆比池塘那个方向走去,打算到池塘的那一边的养兔场去看
看。正如猎场看守人威廉·克劳德在他的证词所说的我在路
上见到了他。但是他以为我是在跟踪我父亲,那是他搞错了。
我根本不知道他在我前面。当我走到距离池塘有一百码的地
方的时候我听见'库伊!'的喊声,这喊声是我们父子之间常用
的信号。于是我赶快往前走,发现他站在池塘旁边。他当时见
到我好象很惊讶,并且粗声粗平地问我到那里干什么。我们随
即交谈了一会,跟着就开始争吵,并且几乎动手打了起来,因
为我父亲脾气很暴。我看见他火气越来越大,大得难以控制,
便离开了他,转身返回哈瑟利农场,但是我走了不过一百五十
码左右,便听到我背后传来一声可怕的喊叫,促使我赶快再跑
回去。我发现我父亲已经气息奄奄躺在地上,头部受了重伤。
我把枪扔在一边,将他抱起来,但他几乎当即断了气。我跪在
他身旁约几分钟,然后到特纳先生的看门人那里去求援,因为
他的房子离我最近。当我回到那里时,我没有看见任何人在我
父亲附近,我根本不知道他是怎么受伤的。他不是一个很得人
心的人,因为他待人冷淡,举止令人望而生畏;但是,就我所
知,他没有现在要跟他算帐的敌人。我对这件事就了解这么
些。"
?验尸官:“你父亲临终前对你说过什么没有?"
?证人:“他含糊不清地说了几句话,但我只听到他好象提
到一个'拉特'。"
?验尸官:“你认为这话是什么意思?"
?证人:“我不懂它是什么意思,我认为他当时已经神志昏
迷。"
?验尸官:“你和你父亲最后一次争吵的原因是什么?"
?证人:“我不想回答这个问题。"
?验尸官:“看来我必须坚持要你回答。"
?证人:“我真的不可能告诉你。我可以向你保证,这和随后
发生的惨案毫无关系。"
?验尸官:“这要由法庭来裁决。我无须向你指出你也该明
白,拒绝回答问题,在将来可能提出起诉时,对于你的案情将
相当不利的。"
?证人:“我仍然要坚持拒绝回答。"
?验尸官:“据我了解,‘库伊'的喊声是你们父子之间常用
的信号。"
?证人:“是的。"
?验尸官:“那么,他还没有见到你,甚至还不知道你已从布
里斯托尔回来就喊这个信号,那是怎么回事呢?"
?证人(显得相当慌乱):“这个,我可不知道。"
?一个陪审员:“当你听到喊声,并且发现你父亲受重伤的
时候,你没有看见什么引起你怀疑的东西吗?"
?证人:“没有什么确切的东西。"
?验尸官:“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证人:“我赶紧跑到那空地的时候,思想很乱,很紧张,我
脑子里只是想到我的父亲。不过,我有这么一个模糊的印象:
在我往前跑的时候,在我左边地上有一件东西。它好象是灰色
的,仿佛是大衣之类的东西,也可能是件方格呢的披风。当我
从我父亲身边站起来时,我转身去找它,但它已经无影无踪
了。"
   "你是说,在你去求援之前就已经不见了?"
   "是的,已经不见了。"
   "你不能肯定它是什么东西?"
   "不能肯定,我只感到那里有件东西。"
   "它离尸体有多远?"
   "大约十几码远。"
   "离树林边缘有多远?"
   "差不多同样距离。"
   "那么,如果有人把它拿走,那是在你离开它只有十几码
远的时候。"
   "是的,但那是在我背向着它的时候。"
?对证人的审讯到此结束。
?我一面看这个专栏一面说,“我觉得验尸官最后说的那几
句话对小麦卡锡相当严厉。他有理由来提醒证人注意供词中
相互矛盾的地方,那就是他父亲还没有见到他时就给他发出
信号;他还要求证人注意,他拒绝交代他和他父亲谈话的细节
以及他在叙述死者临终前说的话时所讲的那些破特的话。他
说,所有这一切都是对这个儿子十分不利的。"
?福尔摩斯暗自好笑。他伸着腿半躺在软垫靠椅上,说:“你
和验尸官都力图突出最有说服力的要点,使之对这个年轻人
不利。可是难道你还不明白,你时而说这个年轻人想象力太丰
富,时而又说他太缺乏想象力,这是什么意思呢?太缺乏想象
力,因为他未能编造他和他父亲吵架的原因来博得陪审团的
同情;想象力太丰富,因为从他自己的内在感官发出了夸大其
词的所谓死者临终前提及的'拉特'的怪叫声,还有那忽然间
不见了的衣服。不是这样的,先生,我将从这个年轻人所说的
是实情这样一个观点出发去处理这个案子,我们看看这一假
设能把我们引到哪里。这是我的彼特拉克诗集袖珍本,你拿①
去看吧。我在亲临作案现场之前,不想再说一句关于这个案子
的话了。我们去斯温登吃午饭。我看我们在二十分钟内就可
以到那里。"
?当我们经过风景秀丽的斯特劳德溪谷,越过了河面很宽、
闪闪发光的塞文河之后,终于到达罗斯这个风景宜人的小乡
镇。一个细长个子、貌似侦探、诡秘狡诈的男人正在站台上等
候我们。尽管他遵照周围农村的习惯穿了浅棕色的风衣和打
了皮裹腿,我还是一眼就认出他是苏格兰场的雷斯垂德。我们
和他一道乘车到赫里福德阿姆斯旅馆,在那里已经为我们预
约了房间。
?当我们坐下来喝茶的时候,雷斯垂德说:“我已经雇了一
辆马车。我知道你的刚毅的个性,你是恨不得马上就到作案的
现场去的。"
?福尔摩斯回答说:“你实在太客气了。去不去全取决于晴
雨表多少度。"
?雷斯垂德听了这话为之愕然。他说:“我没有听懂你这话
是什么意思。"
?①专写十四行诗的意大利著名诗人。——译者注
   "水银柱上是多少度?我看是二十九度。没有风,天上无
云。我这里有整整一盒等着要抽的香烟,而这里的沙发又比一
般农村旅馆讨厌的陈设要好得多。我想今晚我大概不用马车
了吧。"
?雷斯垂德放声大笑起来。他说:“你无疑已经根据报纸上
的报道下了结论。这个案子的案情是一清二楚的,你愈是深入
了解就愈是清楚。当然,我们也确实是不好拒绝这样一位名副
其实的女士的要求。她听说过你的大名,她要征询你的意见,
虽然我一再对她说,凡是我都办不到的事,你也是办不到的。
啊,我的天呀!她的马车已经到了门前。"
?他的话音刚落,一位我有生以来见到过的最秀丽的年轻
妇女急促地走进了我们的房间。她蓝色的眼睛晶莹明亮,双唇
张开,两颊微露红晕,她当时是那么激动,那么忧心忡忡,以致
把她天生的馻e持也抛到九霄云外了。
?她喊了声:“噢,歇洛克·福尔摩斯先生,"同时轮流打量
我们两个人,终于凭着一个女人的机敏的直觉凝视着我的同
伴,“你来了我很高兴,我赶到这里来是为了向你说明,我知道
詹姆斯不是凶手。我希望你开始侦查时就知道这点,不要让你
自己怀疑这一点。我们从小就互相了解,我对他的缺点比谁都
清楚;他这个人心软的很,连个苍蝇都不肯伤害。凡是真正了
解他的人都认为这种控告太荒谬了。"
?福尔摩斯说:“我希望我们能够为他澄清。请相信我,我一
定尽力而为。"
   "你已经看过了证词。你已经有了某一些结论了吧?你没
有看出其中有漏洞和毛病吗?难道你自己不认为他是无辜的
吗?"
?"我想很可能是无辜的。"
?她把头往后一仰,以轻蔑的眼光看着雷斯垂德大声地说:
"好啦!你注意听着!他给了我希望。"
?雷斯垂德耸了耸肩。他说:“我看我的同事结论下得太轻
率了吧。"
?"但是,他是正确的。噢!我知道他是正确的。詹姆斯决
没有干这种事。至于他和他父亲争吵的原因,我敢肯定,他之
所以不愿意对验尸官讲是因为这牵涉到我。"
?福尔摩斯问道:“那是怎样牵涉到你的呢?"
?"时间已不允许我再有任何隐瞒了。詹姆斯和他父亲为了
我的缘故有很大分歧。麦卡锡先生气切希望我们结婚。我和
詹姆斯从小就象兄妹一样相爱。当然,他还年轻,缺乏生活经
验,而且……而且……唔,他自然还不想现在马上结婚。所以
他们吵了起来。我肯定这是吵架的原因之一。"
?福尔摩斯问道:“那你的父亲呢?他同意这门亲事吗?"
?"不,他也反对。赞成的只有麦卡锡先生一个人。"
?当福尔摩斯表示怀疑的眼光投向她时,她鲜艳的、年轻的
脸忽然红了一下。
?他说:“谢谢你提供这个情况。如果我明天登门拜访,我可
以会见你父亲吗?"
?"我恐怕医生不会同意你见他。"
?"医生?"
?"是的,你没有听说吗?可怜的父亲健康不佳已经多年了,
而这件事使他身体完全垮了。他不得不卧病在床,威罗医生
说,他的健康受到极度损坏,他的神经系统极度衰弱。麦卡锡
先生生前是往日在维多利亚唯一认识我父亲的人。"
   "哈!在维多利亚!这很重要。"
   "是的,在矿场。"
   "这就对啦,在金矿场;据我了解,特纳先生是在那里发了
财的。"
   "是的,确实这样。"
   "谢谢你,特纳小姐。你给了我有重要意义的帮助。"
   "如果你明天得到任何消息的话,请即告诉我。你一定会
去监狱看詹姆斯的。噢,如果你去了,福尔摩斯先生,务必告诉
他,我知道他是无辜的。"
   "我一定照办,特纳小姐。"
   "我现在必须回家了,因为我爸爸病得很厉害,而且我离
开他的时候他总是很不放心。再见,上帝保佑你们一切顺利。"
她离开我们房间的时候,也是同进来时那样的激动而又急促。
我们随即听到她乘坐的马车在街上行驶时辚辚的车轮滚动
声。
?雷斯垂德在沉默了几分钟以后严肃地说:“福尔摩斯,我
真替你感到羞愧。你为什么要叫人家对毫无希望的事抱希望
呢?我自己不是个软心肠的人,但是,我认为你这样做太残忍
了。"
?福尔摩斯说:“我认为我能想办法为詹姆斯·麦卡锡昭
雪。你有没有得到准许到监狱里去看他的命令?"
   "有,但只有你和我可以去。"
   "那么,我要重新考虑是否要出去的决定了。我们今天晚
上还有时间乘火车到赫里福德去看他吗?"
   "时间有的是。"
   "那么我们就这么办吧。华生,我怕你会觉得事情进行得
太慢了,不过,我这次去只要一两个小时就够了。"
?我和他们一道步行到火车站,然后在这个小城镇的街头
闲逛了一会儿,最后还是回到了旅馆。我躺在旅馆的沙发上,
拿起一本黄封面的廉价的通俗小说,希望从中得到一些趣味,
以资消遣。但是那微不足道的小说情节同我们正在侦查的深
奥莫测的案情相比显得十分肤浅。因此,我的注意力不断地从
小说虚构的情节转移到当前的现实上来,最后我终于把那本
小说扔得远远的,全神贯注地去考虑当天所发生的事件。假定
说这个不幸的青年人所说的事情经过完全属实,那么,从他离
开他父亲到听到他父亲的尖声叫喊而急忙赶回到那林间空地
的刹那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怪事,发生了什么完全意想不到
和异乎寻常的灾难呢?这是某种骇人听闻的突然事故。但是
这可能是什么样的事故呢?难道我不能起我医生的直觉从死
者的伤痕上看出点问题吗?我拉铃叫人把县里出版的周报送
来。周报上载有逐字逐句的审讯记录。在法医的验尸证明书
上写道:死者脑后的第三个左顶骨和枕骨的左半部因受到笨
重武器的一下猛击而破裂。我在自己头部比划那被猛击的位
置,显而易见,这一猛击是来自死者背后的。这一情况在某种
程度上对被告有利,因为有人看见他是和他父亲面对面争吵
的。不过,这一点到底说明不了多大问题,因为死者也可能是
在他转过身去以后被打死的。不管怎么样,提醒福尔摩斯注意
这一点也许还是值得的。此外,那个人死的时候特别喊了一声
?拉特"。这可能意味着什么呢?这不可能是神志昏迷时说的
呓语。一般来说,被突然一击而濒临死亡的人是不会说呓语
的。不会的,这似乎更象是想说明他是怎么遇害的。可是,那
它又能说明什么呢?为了找到言之成理的解释,我绞尽了脑
汁。还有小麦卡锡看见灰色衣服的事件。如果这一情况属实,
那么凶手一定是在逃跑时掉下了身上穿的衣服,也许是他的
大衣,而且他居然胆敢在正当小麦卡锡跪下来的一瞬间,也就
是在他背后不过十几步的地方把掉下的衣服取走。这整个案
情是多么错综复杂,不可思议啊!对于雷斯垂德的一些意见,
我并不觉得破怪。但是,由于我对歇洛克·福尔摩斯的洞察力
有很大信心,所以,只要不断地有新的事实来加强他认为小麦
卡锡是无辜的这一信念,那么我认为不是没有希望的。
?歇洛克·福尔摩斯回来得很晚。因为雷斯垂德在城里住
下了,他是一个人回来的。
?他坐下来的时候说,“晴雨表的水银柱仍然很高,希望在
我们检查现场之前千万不要下雨,这事关重大。另一方面,我
们去做这种细致的工作必须精神十分饱满、十分敏锐才行。我
们不希望由于长途跋涉而疲劳不堪的时候去做这个工作。我
见到了小麦卡锡。"
?"你从他那里了解到什么情况?"
?"没有了解到什么情况。"
?"他不能提供点线索吗?"
?"他一点线索也提供不了。我一度有过这样的想法:他知
道那是谁干的,而他是在为他或她掩盖。但是,我现在确信,他
和别人一样对这件事迷惑不解。他不是一个很机敏的青年,虽
然相貌很漂亮,我倒觉得他心地还是忠实可靠的。"
?我说:“如果他真的不愿意和象特纳小姐这样十分有魅力
的年轻姑娘结婚的话,那我认为他真太没有眼力了。"
   "噢,这里面还有一桩相当痛苦的故事哩。这个小伙子爱
她爱得发了疯似的。但是,大约两年前,那时他还不过是个少
年,也就是在他真正了解她以前,她曾经离家五年,在一所寄
宿学校读书。这个傻瓜在布里斯托尔被一个酒吧女郎缠住,并
在婚姻登记所和她登记结婚,你看他有多傻?谁也不知道有这
件事,而你可以想象他干了这件傻事之后是多么着急,因为他
没有做他显然应该做的事,而是做了他自己明知是绝对不应
该做的事。这样他是要受责备的。当他父亲在最后一次和他
谈话中亟力劝他向特纳小姐求婚的时候,他就是因为曾干了
那件十足疯狂的蠢事而急得双臂乱舞的。而且,他无力供养自
己,而他的父亲为人十分刻薄,如果他知道实情,肯定会彻底
抛其他的。前三天他是在布里斯托尔和他的那个当酒吧女郎
的妻子一起度过的。当时他父亲对他身在何处,全无所知。请
注意这一点。这是很重要的。但是,坏事变成了好事。那个酒
吧女郎从报上看到他身陷囹圄,案情严重,可能被处绞刑,于
是干脆将他抛弃了。她写信告诉他,她原是有夫之妇,此人在
百慕大码头工作,所以在他们之间并没有真正的夫妻关系。我
想这一消息对备受苦难的小麦卡锡是一种告慰。"
   "但是,如果他是无辜的,那又是谁干的呢?"
   "哦!是谁吗?我要提醒你特别注意两点。第一,被谋杀
者和某人约定在池塘见面,这个人不可能是他的儿子,因为他
的儿子正在外面,他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回来。第二,在被谋杀
者知道他儿子已经回来之前,有人听见他大声喊'库伊'!这两
点是能否破案的关键。现在,如果你乐意的话,让我们来谈谈
乔治·梅瑞秋斯吧。那些次要的问题我们明天再说吧。"①
?正如福尔摩斯预言的,那天没有下雨,一清早就是晴空万
里。上午九时,雷斯垂德乘坐马车来邀我们。我们随即动身到
哈瑟利农场和博斯科姆比池塘去。
?雷斯垂德说:“今天早上有重大新闻。据说庄园里的特纳
先生病势严重,已经危在旦夕。"
?福尔摩斯说:“我想他大概是个老头儿吧。"
   "六十岁左右,他侨居国外时身体就已经弄垮了,他健康
衰退已有年月了。现在这件事使他深受不良影响。他是麦卡
锡的老朋友了,而且我还可以补充说一句话,他同时还是麦卡
锡的一个大恩人呢,因为我了解到,他把哈瑟利农场租给麦卡
锡,连租金都不要。"
?福尔摩斯说:“真的!这倒很有趣。"
   "噢,是的!他千方百计地帮助他,这一带的人无不称道他
对他的仁慈友爱。"
   "真的是这样?那么这个麦卡锡看来本来是一无所有的,
他受了特纳那么多的恩惠,竟然还说要他的儿子和特纳的女
儿结婚,而且这个女儿可想而知是全部产业的继承人,而且采
取的态度又是如此的骄横,好象这不过是一项计划,只要一提
出来,所有其他的人都必须遵循似的。你们对这一切不感到有
点破怪吗?尤其是,我们知道特纳本人是反对这门亲事的,那
?①英国著名文学家。——译者注
不是更破怪了吗?这些都是特纳的女儿亲口告诉我们的。你
没有从这些情况中推断出点什么来吗?"
?雷斯垂德一面对我使了个眼色一面说:“我们已经用演绎
法来推断过了。福尔摩斯,我觉得,不去轻率地空发议论和想
入非非,专门去调查核实事实就已经够难办的了。"
?福尔摩斯很有风趣地说:“你说得对,你确实觉得核实事
实很难办。"
?雷斯垂德有点激动地回答说:“不管怎么样,我已经掌握
了一个你似乎难以掌握的事实。"
   "那就是……"
   "那就是麦卡锡死于小麦卡锡之手,与此相反的一切说法
都是空谈。"
?福尔摩斯笑着说:“唔,月光总比迷雾要明亮些。左边不①
就是哈瑟利农场了吗,你们看是不是?"
   "是的,那就是。"
?那是一所占地面积很大、样式令人感到舒适惬意的两层
石板瓦顶楼房,灰色的墙上长着大片大片的黄色苔藓。然而窗
帘低垂,烟囱也不冒烟,显得很凄凉的样子,仿佛这次事件的
恐怖气氛仍然沉甸甸地压在它的上面似的。我们在门口叫门,
里面的女仆应福尔摩斯的要求,让我们看了她主人死的时候
穿的那双靴子,也让我们看了他儿子的一双靴子,虽然不是他
当时穿着的那双。福尔摩斯在这些靴子上的七八个不同部位
?①原文moonshine既可当空谈讲,也可当作月光讲。这里
是双关语。——译者注
仔细量了一量之后,要求女仆把我们领到院子里去,我们从院
里沿着一条弯弯曲曲的小路走到博斯科姆比池塘。
?每当福尔摩斯这样热切地探究细索的时候,他变得和原
来判若两人。只熟悉贝克街那个沉默寡言的思想家和逻辑学
家的人,这时将会是认不出他来的。他的脸色一会儿涨得通
红,一会儿又阴沉得发黑。他双眉紧蹙,形成了两道粗粗的黑
线,眉毛下面那双眼睛射出刚毅的光芒。他脸部朝下,两肩向
前躬着,嘴唇紧闭,他那细长而坚韧的脖子上,青筋突出,犹如
鞭绳。他张大鼻孔,完完全全象渴望捕猎物的野兽一样;他是
那么全神贯注地进行侦察,谁要向他提个问题或说句话,他全
当作耳边风,或者充其量给你一个急促的不耐烦的粗暴回答。
他静静地迅速沿着横贯草地的这条小路前进,然后通过树林
走到博斯科姆比池塘。那里是块沼泽地,地面潮湿,而且整个
地区都是这个样子,地面上有许多脚印,脚印还散布于小路和
路畔两侧长着短草的地面上。福尔摩斯有时急急忙忙地往前
赶,有时停下来一动也不动。有一次他稍微绕了一下走到草地
里去。雷斯垂德和我走在后边,这个官方侦探抱着一种冷漠和
蔑视的态度,而我呢,当时兴致勃勃地注视着我的朋友的每一
个行动,因为我深信他的每个行动都是有一定目的的。
?博斯科姆比池塘是大约五十码方圆、周围长满芦苇的一
小片水域,它的位置是在哈瑟利农场和富裕的特纳先生私人
花园之间的边界上。池塘彼岸是一片树林,我们可以看到耸立
于树林上面的房子的红色尖顶,这是有钱的地主住址的标志。
挨着哈瑟利农场这一边池塘的树林里,树木很茂密;在树林的
边缘到池塘一侧的那一片芦苇之间,有一片只有二十步宽的
狭长的湿草地带。雷斯垂德把发现尸首的准确地点指给我们
看,那里地面十分潮湿,我可以清楚地看见死者倒下后留下的
痕迹。而对福尔摩斯来说,我从他脸上的热切表情和锐利的目
光可以看出,在这被众人脚步践踏过的草地上他将要侦查出
许许多多其他的东西来。他跑了一圈,就象一只已嗅出气味来
的狗一样,然后转向我的同伴。
?他问道:“你跑到池塘里去过,干什么来着?"
   "我用草耙在周围打捞了一下。我想也许有某种武器或其
他踪迹。但是,我的天呀……"
   "噢,得啦!得啦!我没有时间听你扯这个!这里到处都
是你向里拐的左脚的脚印。一只鼹鼠都能跟踪你的脚印,脚印
就在芦苇那边消失了。唉,要是我在他们象一群水牛那样在这
池塘里乱打滚以前就已经到了这里,那么事情会是多么简单
啊。看门人领着那帮人就是从这里走过来的,尸体周围六到八
英尺的地方都布满了他们的脚印。但是,这里有三对与这些脚
印不连在一起的、同一双脚的脚印。"他掏出个放大镜,在他的
防水油布上趴下来以便看得更清楚些,在全部时间里,与其说
他是同我说话,还不如说他是在自言自语。"这些是年轻的麦
卡锡的脚印。他来回走了两次,有一次他跑得很快,因为脚板
的印迹很深,而脚后跟的印迹几乎看不清。这足以证明他讲的
是实话。他看见他父亲倒在地上就赶快跑过来。那么,这里是
他父亲来回踱步的脚印。那么,这是什么呢?这是儿子站着细
听时枪托顶端着地的痕迹。那么,这个呢?哈,哈!这又是什
么东西的印迹呢?脚尖的!脚尖的!而且是方头的,这不是一
般普通的靴子!这是走过来的脚印,那是走过去的,然后又是
再走过来的脚印……当然这是为了回来取大衣的脚印。那么,
这一路脚印是从什么地方过来的呢?"他来回巡视,有时脚印
找不到了,有时脚印又出现了,一直跟到树林的边缘;跟踪到
一棵大山毛榉树——附近最大的一棵树——的树荫下。福尔
摩斯继续往前跟踪,一直跟到那一边,然后再一次脸朝下趴在
地上,并且发出了轻轻的得意的喊声。他在那里一直趴了好
久,翻动树叶和枯枝,把在我看来象是泥土的东西放进一个信
封里。他用放大镜不但检查地面,而且还检查他能检查到的树
皮。在苔藓中间有一块锯齿状的石头,他也仔细检查了,还把
它收藏了起来。然后他顺着一条小道穿过树林,一直走到公路
那里,在那里任何踪迹都没有了。
?他说:“这是一个十分有趣的案件。"这时,他才恢复了常
态。"我想右边这所灰色的房子一定是门房,我应当到那里去
找莫兰说句话,也许写个便条给他。完了我们就可以坐马车回
去吃中饭了。你们可以先步行到马车那里,我跟着马上就来。"
?我们大约走了十分钟便到马车那里,然后我们便乘马车
回罗斯,福尔摩斯带着他在树林里捡来的那块石头。
?他取出这块石头对雷斯垂德说,“雷斯垂德,你也许对这
个感兴趣。这就是杀人的凶器。"
   "我看不到有什么标志。"
   "是没有标志。"
   "那,你怎么知道呢?"
   "石头底下的草还活着。说明这块石头放在那里不过几天
功夫。找不到这块石头是从哪里来的痕迹。这块石头的形状
和死者的伤痕正好相符。此外没有任何其他武器的踪迹。"
   "那么凶手呢?"
   "那是一个高个子男子,他是左撇子,右腿瘸,穿一双后跟
很高的狩猎靴子和一件灰色大衣,他抽印度雪茄,使用雪茄烟
嘴,在他的口袋里带有一把削鹅毛笔的很钝的小刀。还有几种
其他的迹象,但是,这些也许已足以帮助我们进行侦查。"
?雷斯垂德笑了。他说,“我看我仍然是个怀疑派。理论总
是可以说得头头是道,但是和我们打交道的英国陪审团是讲
求实际的。"
?福尔摩斯冷静地回答说,“我们自有办法。你按你的方法
办,你按我的方法办好了。今天下午我将是很忙的,很可能乘
晚班火车回伦敦。"
   "让你的案子悬而不决吗?"
   "不,案子已经结束了。"
   "可是,那个疑团呢?"
   "那个疑团已经解决了。"
   "那么罪犯是谁?"
   "我所描述的那个先生。"
   "可是,他是谁呢?"
   "要找出这个人来肯定是不难的。住在附近这一带的居民
并不太多。"
?雷斯垂德耸了耸肩说:“我是个讲求实际的人。我可不能
负责在这一带满处乱跑去寻找一个惯用左手的瘸腿先生。那
样我会成为苏格兰场的笑柄的。"
?福尔摩斯平静地说:“好吧,我是给了你机会的。你的住处
到了。再见,在我离开以前,我会写个便条给你的。"
?我们让雷斯垂德在他的住处下车后,便回到了我们住的
旅馆,我们到达旅馆时,午饭已经给我们摆在桌上了。福尔摩
斯默不作声,陷于沉思之中,脸上露出一种痛苦的表情,这是
处境困惑的人的那种表情。
?在餐桌已经收拾完毕之后,他说:“华生,你听我说,你就
坐在这把椅子上,听我唠叨几句。我还不能十分肯定怎么办
好,我想听听你的宝贵意见。点根雪茄吧,让我阐述我的看
法。"
?"请说吧。"
?"唔,在我们考虑这个案子的案情时,小麦卡锡所谈的情
况中,有两点当时立即引起你我两人的注意,尽管我的想法对
他有利,而你的想法对他不利。第一点是:据他的叙述,他的父
亲在见到他之前就喊叫了"库伊"。第二点是:死者临死时说了
'拉特'。死者当时喃喃地吐露了几个词,但是,据他儿子说,听
到只有这个词。我们必须从这两点出发去研究案情,我们开始
分析的时候不妨假定,这个小伙子所说的一切都是绝对真实
的。"
?"那么这个'库伊'是什么意思呢?"
?"唔,显然这个词不可能是喊给他儿子听的。他当时只知
道他的儿子是在布里斯托尔。他儿子当时听到'库伊'这个词
完全是偶然的。死者当时喊'库伊'是为了引其他约见的那个
人的注意。而'库伊'显然是澳大利亚人的一种叫法,并且只是
在澳大利亚人之间用的。因此可以大胆地设想,麦卡锡想要在
博斯科姆比池塘会晤的那个人是一个曾经到过澳大利亚的
人。"
   "那么'拉特'这个词又是什么意思呢?"
?歇洛克·福尔摩斯从他口袋里掏出一张折叠的纸,把它
在桌上摊开。他说:“这是一张维多利亚殖民地的地图。我昨
天晚上打电报到布里斯托尔去把它要来的。"他把手放在地图
的一个地方上说:“你念一下这是什么?"
?我照念道:“阿拉特。"
?他把手举起来说:“你再念。"
   "巴勒拉特。"
   "这就对了。这就是那个人喊叫的那个词,而他的儿子只
听清这个词的最后两个音节。他当时是使劲想把谋杀他的凶
手的名字说出来。巴勒拉特的某某人。"
?我赞叹道:“妙极了!"
   "那是很明显的。好啦,你看,我已经把研究的范围大大地
缩小了。现在姑且承认那儿子的话是正确的,那么这个人有一
件灰色大衣这件事就是完全可以肯定的第三点。对于一个有
一件灰色大衣的来自巴勒拉特的澳大利亚人,我们原先只有
一种模糊的概念,现在就明确了。"
   "那是当然。"
   "他是一个熟悉这个地区的人,因为要到这个池塘来必须
经过这个农场或经过这个庄园,这个地方,陌生人几乎是进不
来的。"
   "确实是这样。"
   "所以我们今天长途跋涉到这里来。我检查了场地,了解
到了案情的细节,我已经把这个罪犯是个什么样的人告诉了
低能的雷斯垂德。"
   "你是怎样了解到这些细节的?"
   "我的方法你是知道的。那就是靠从观察细小的事情当中
了解到的。"
   "我知道你可以从他走路步子的大小约略地判明他的高
度。他的靴子也是可以从他的脚印来判明。"
   "是的,那是一双很特别的靴子。”
   "但是他是个瘸子是怎么看出的呢?"
   "他的右脚印总是不象左脚印那么清楚。可见右脚使的劲
比较小。为什么?因为他一瘸一拐地走路,他是个瘸子。"
   "那么,他是一个左撇子呢?"
   "你自己已注意到在审讯中法医对死者伤痕的记载。那一
击是紧挨着他背后打的,而且是打在左则。你想想看,如果不
是一个左撇子打的,怎么会打在左侧呢?当父子两人在谈话的
时候,这个人一直站在树后面。他在那里还抽烟呢。我发现有
雪茄灰,我对烟灰的特殊研究,所以能够断定他抽的是印度雪
茄。我为此曾经花过相当大的精力,我还写过些专题文章论述
一百四十种不同的烟斗丝、雪茄和香烟的灰,这你是知道的。
发现了烟灰以后,我接着在周围寻找,就在苔藓里发现了他扔
在那里的烟头。那是印度雪茄的烟头,这种雪茄和在鹿特丹卷
制的雪茄差不多。"
   "那么,雪茄烟嘴呢?"
   "我看出烟头没有在他嘴里叼过。可见他是用烟嘴的。雪
茄烟末端是用刀切开而不是用嘴咬开的,但切口很不整齐,因
此我推断是用一把很钝的削鹅毛笔的小刀切的。"
?我说:“福尔摩斯,你已在这个人周围布下了天罗地网,他
逃脱不了啦,你还拯救了一个清白无辜的人的性命,确实就象
你把套在他脖子上的绞索斩断了一样。我看到了这一切都是
朝这方向发展。可是那罪犯是……"
   "约翰·特纳先生来访。"旅馆侍者一面打开我们起居室
的房门,把来客引进来,一面说道。
?进来的这个人看上去很陌生,相貌不凡。他步履缓慢,一
瘸一拐,肩部下垂,显得老态龙钟,但是他那皱纹深陷、坚定严
峻的脸和粗壮的四肢,使人感到他具有异常的体力和个性。他
的弯曲的胡须、银灰的头发和很有特色的下垂的眉毛结合在
一起赋予了他尊贵和权威的风度和仪表,但是他脸色灰白,嘴
唇和鼻端呈深紫蓝色。我一眼就能看出,他患有不治之症。
?福尔摩斯彬彬有礼地说:“请坐在沙发上。你已收到我的
便条了?"
   "是的,看门人把你的便条交给我了。你说,你想在这里和
我见面以避免流言蜚语。"
   "我想如果我到你的庄园里去,人们是会纷纷议论的。"
   "你为什么想要见我呢?"他以起倦、绝望的眼光打量我的
同伴,仿佛他的问题已得到回答似的。
?福尔摩斯说:“是的。"这是回答他的眼色,而不是回答他
的话。"是这样的。我了解麦卡锡的一切。"
?这个老人把头低垂,两手掩面。他喊道:“上帝保佑我吧!
但是,我是不会让这个年轻人受害的。我向你保证,如果巡回
审判法庭宣判他有罪,我会出来说话的。"
?福尔摩斯严肃地说:“我很高兴听你这么说。"
   "要不是为了我亲爱的女儿着想,我早就说出来了。那会
使她十分痛心的……当她听到我被捕的消息时,她是会很痛
心的。"
?福尔摩斯说:“也许不至于要逮捕吧。”
   "你说什么?"
   "我不是官方侦探。我明白,是你女儿要求我到这里来的,
我现在是替她办事。无论如何必须使小麦卡锡无罪开释。"
?老特纳说:“我是个濒临死亡的人了。我患糖尿病已有多
年。我的医生说,我是否还能活一个月都是个问题。可是,我
宁可死在自己家里也不愿死在监狱里。"
?福尔摩斯站起身来走到桌子旁边坐下,然后拿起笔,在他
面前放着一沓纸。他说:“只要告诉我事实真相,我把事实摘录
下来,然后你在上面签字,这位华生可作见证人。以后我可能
出示你的自白书,但只是在为了拯救小麦卡锡的万不得已的
时候。我答应你,除非绝对必要,否则我不会用它的。"
?那老人说:“这样也可以。我能不能活到巡回审判法庭开
庭的时候还是个问题,所以这对我没有多大关系,我只是不想
引起艾丽斯的震惊就是了。现在我一定向你直说,事情经过的
时间很长,我讲出来倒用不了多长时间。
   "你不了解这个死者麦卡锡。他是个魔鬼的化身。我这是
说实话。愿上帝保佑你可千万不要让他这样的人抓住你的把
柄。这二十年来,他一直抓住我不放,他把我这一生都毁了。我
首先告诉你我是怎样落到他手里的。
   "那是十九世纪六十年代初在开矿的地方。那时我是个年
轻小伙子,很容易冲动,也不安分守己,什么都想干;我和坏人
结成了一伙,饮酒作乐,在开矿方面失利,以后当了绿林强盗。
我们一伙共有六个人,过着放荡不羁的生活,不时抢劫车站和
拦截驶往矿场的马车。我当时化名为巴勒拉特的黑杰克,现在
在那个殖民地,人们还记得我们这一伙叫巴勒拉特帮。
   "有一天,一个黄金运输队从巴勒拉特开往墨尔本,我们
埋伏在路边袭击了它。那个运输队有六名护送的骑兵,我们也
是六个人,可以说是势均力敌,不过我们一开枪就把四个骑兵
打下马来。我们也有三个小伙子被击毙才把那笔钱财弄到手。
我用手枪指着那马车夫的脑袋,他就是现在的这个麦卡锡。我
向上帝祷告,如果我当时开枪打死了他,那就谢天谢地了,但
是,我饶了他一条命,虽然我当时看到他那双眯缝着的鬼眼睛
一直盯着看我,好象要把我脸部的所有特征都牢牢记住似的。
我们安然地把那笔黄金弄到了手,成了大富翁,并来到了英国
而没有受到怀疑。在英国,我和我的老伙计们分道扬镳,各走
各的路,我下决心从此过安分守己的正当生活。我买了当时正
好在标价出售的这份产业,亲自用我的钱做点好事,这样来弥
补一下我在大发横财时的所作所为。我还结了婚,虽然我的妻
子年纪轻轻的就逝世了,却给我留下了亲爱的小艾丽斯。甚至
当她还是个婴儿的时候,她的小手就似乎比过去的任何东西
都要更加有效地指引我走上正道。总之,我悔过自新,尽我自
己的最大能力来弥补我过去的过失。本来一切都很顺利,但麦
卡锡的魔掌一下把我抓住了。
   "我当时是到城里去办一件投资的事,我在摄政街遇见了
他,他当时是衣不蔽体,还光着脚。
   "他拉着我的胳膊说:‘杰克,我们又见面了。我们将和你
亲如一家人。我们只有父子两人,你把我们收留下吧。如果你
不干……英国这里可是个杰出的奉公守法的国家,只要喊一
声随时都可以叫到警察。'
   "唔,他们就这样来到了西部农村,以后我怎么也摆脱不
了他们,从此以后,他就在我最好的土地上生活,租金全免。从
此我不得安生,家无宁日,老是忘记不了过去,不管我走到什
么地方,他那狡诈的狞笑的面孔总是跟随着我。艾丽斯长大以
后情况更糟,因为他也很快就看出,我怕她知道我的过去,甚
至比警察知道我的过去更怕得厉害。不管他想要什么,他都非
要弄到手不可,而不管是什么,我都毫不迟疑地给他,土地、金
钱、房子什么都给,直到最后他向我要一件我不能给人的东西
为止。他要我的艾丽斯。
   "你看,他的儿子已经长大成人,我的女孩子也长大成人
了,因为大家都知道我身体不好,让他的小子插手于整个财
产,对他来说是很得计的。但是,这件事我坚决不干。我决不
同意让他那该死的血统和我们家的血统混到一块去,并不是
我不喜欢那个小伙子,而是因为他身上有他老子的血,这就够
受的了。我坚决不答应。麦卡锡威胁我。我对他说,即使把他
最毒辣的手段使出来我也不在乎。我们约定在我们两所房子
之间那个池塘会面以便谈出个结果来。
   "当我走到那里的时候,我发现他正在和他儿子谈话,我
只好抽支雪茄烟在一棵树后面等待,等到他单独一个人在那
里时再过去。但是,当我听着他的谈话的时候,愤激的情绪简
直达到了极点。他正在极力促使他儿子和我女儿结婚,根本不
考虑她本人可能有什么意见,好象她是马路上的妓女似的。一
想到我和我所心爱的一切竟然受这样一个人主宰,我简直气
得发疯。我能不能冲破这个束缚呢?我已经是一个快要死去
和绝望了的人。虽然我头脑还清醒,四肢还相当强壮,但我知
道自己这一生已经完了。可是,我记忆中的往事和我的女儿
啊!只要我能使这条邪恶的舌头保持沉默,那么,我记忆中的
往事和我的女儿两者都得以保全。福尔摩斯先生,我是这样做
了,要我再来一次我都做得出来。我是罪孽深重,为了赎罪而
过一辈子活受罪的生活是应该的。但是把我的女孩也卷进束
缚我的罗网之中,这个我可受不了。我把他打翻在地犹如打击
一头十分凶恶的野兽一样,心中毫无不安的感觉。他的呼喊声
使他儿子赶了回来;这时我已跑到树林里躲起来了,我倒是不
得不再跑回去取我那件逃跑时丢下的大衣。先生,这就是所发
生的全部真实情况。"
?那老人在写好了的那份自白书上签了字。福尔摩斯当即
说:“好啦,我无权审判你。但愿我们永远不会受到这样一种诱
惑而无法控制自己。"
   "先生,我也很愿如此。你打算怎么办呢?"
   "考虑到你的身体情况,不打算做什么。你自己也知道,你
不久就要为你干过的事在比巡回审判法庭更高一级的法院受
审讯。我一定能把你的自白书保存好。如果麦卡锡被定罪我
就不得不用它。如果麦卡锡不被定罪,它就永远不会为任何人
所见。不管你是活着还是死去,我保证为你保密。"
?那老人庄严地说:“那么,再见了。当你自己临终之际,想
到曾经让我安然死去,你会感到更加安宁的。"这个身躯庞大
的人摇摇晃晃地慢步从房间里走了出去。
?福尔摩斯沉默了很久,然后说:“上帝保佑我们!为什么命
运老是对贫困穷苦而又孤立无援的芸芸众生那么恶作剧呢?
我每当听到这一类的案件时,我都想起巴克斯特的话,并说,
'歇洛克·福尔摩斯之所以能破案还是靠上帝保佑。'"
?詹姆斯·麦卡锡在巡回法庭上被宣告无罪释放,因为福
尔摩斯写了若干有力的申诉意见,这些意见提供给了辩护律
师。在和我们谈话以后,老特纳还活了七个月,现在已经去世
了;很可能会出现这样的前景:那个儿子和那个女儿终于共同
过着幸福的生活,他们根本不知道,在过去的岁月里,他们的
上空曾经出现过不祥的乌云。
作者: ~幽兰雪儿~    时间: 2009-2-15 00:33
福尔摩斯探案——最后致意

布鲁斯—帕廷顿计划

    一**五年十一月的第三个星期,伦敦浓雾迷漫。我真怀
疑在星期一到星期四期间,我们是否能从贝克街我们的窗口
望到对面房屋的轮廓。头一天福尔摩斯是在替他那册巨大的
参考书编制索引中度过的。他把第二天和第三天耐心地消磨
在他最近才喜好的一个题目上——中世纪的音乐。但是到了
第四天,我们吃过早饭,把椅子放回桌下后,看着那湿漉漉的
雾气阵阵扑来,在窗台上凝成油状的水珠,这时我的同伙急躁
活跃的性情再也忍受不了这种单调的情景了。他强忍着性子,
在起居室里不停地走动,咬咬指甲,敲敲家具,对这种死气沉
沉很是恼火。
  "华生,报上没有什么有趣的新闻吗?"他问道。
    我知道,福尔摩斯所谓的有趣的事情,就是指犯罪方面的
有趣事件。报上有关于发生革命的新闻,有可能要打仗的新
闻,还有即将改组政府的新闻。可是这些,我的同伴都不放在
眼里。我看到的犯罪报道,没有一件不是平淡无奇的。福尔摩
斯叹了口气,继续不停地来回踱步。
  "伦敦的罪犯实在差劲,"他发着牢骚,好象一个在比赛中
失意的运动员。"华生,你看窗外,人影隐隐约约地出现,又溶
入浓雾之中。在这样的天气,盗贼和杀人犯可以在伦敦随意游
逛,就象老虎在丛林里一样,谁也看不见,除非他向受害者猛
扑过去。当然只有受害者才能看清楚。"
  "小偷还是很多的。"我说。
    福尔摩斯轻蔑地哼了一声。
  "这个阴沉的大舞台是为比这个更重要的事情设置的,"
他说,“我不是个罪犯,这真是这个社会的万幸。"
  "真是这样!"我真心地说。
  "如果我是布鲁克斯或伍德豪斯,或者是那有充分理由要
我的命的五十个人当中的任何一个,在我自己的追踪下,我能
幸存多久?一张传票,一次假约会,就万事大吉了。幸亏那些
拉丁国家——暗杀的国家——没有起雾的日子。哈!来了,总
算有事情来打破我们的单调沉闷了。"
    女仆送来一封电报。福尔摩斯拆开电报,哈哈大笑起来。
  "好哇,好哇!还要什么呢?"他说,“我哥哥迈克罗夫特就
要来啦。"
  "为什么不可以来?"我问道。
  "为什么不可以来?这就简直象是在乡下一条小路上遇见
了电车。迈克罗夫特有他的轨道,他得在那些轨道上奔驰。蓓
尔美尔街他的寓所,第欧根尼俱乐部,白厅——那是他的活动
圈子。他到这儿来过一次,只有一次。这一次又是什么事惊动
他离开的呢?"
  "他没有说吗?"
    福尔摩斯把他哥哥的电报递给我。

     为卡多甘·韦斯特事必须见你。即来。
                                    迈克罗夫特

  "卡多甘·韦斯特?我听说过这名字。"
  "我一点印象也没有。不过迈克罗夫特突如其来,有些反
常!星球也会脱离轨道的。对啦,你知道迈克罗夫特是干什么
的吗?"
    我隐约记得一点。在办理"希腊译员"一案时曾听说过。
"你对我说过,他在英国政府里做点什么小差事。"
    福尔摩斯笑了起来。
  "那时候,我对你还不很了解。谈起国家大事,不能不谨慎
一些。你说他在英国政府工作,这是对的。如果你说他有时候
就是英国政府,从某种意义上说你也是对的。"
  "亲爱的福尔摩斯!"
  "我早就知道我会使你吃惊的。迈克罗夫特年薪四百五十
英镑,是一个小职员,没有任何野心,既不贪名也不图利,但却
是我们这个国家里最不可少的人。"
  "那是怎么一回事?"
  "唔,他的地位很不一般。这地位是他自己取得的。这种
事以前从未有过,以后也不会再有。他的头脑精密,有条理,记
事情的能力特别强,谁都及不了。我和他都有同样的才能,我
用来侦缉破案,而他则使用到他那特殊的事务上去了。各个部
门作出的结论都送到他那里,他是中心交换站,票据交换所,
这些都由他加以平衡。别人都是专家,而他的专长是无所不
知。假定一位部长需要有关海军、印度、加拿大以及金银复本
位制问题方面的情报,他可以从不同部门分别取得互不相关
的意见。可是,只有迈克罗夫特才能把这些意见汇总起来,可
以即时说出各因素如何互相影响。开始,他们把他作为捷径和
方便的手段加以使用;现在他已经成了不可缺少的关键人物
了。在他那了不起的脑子里,样样事情都分类留存着,可以马
上拿出来。他的话一次又一次地决定国家的政策。他就生活
在这里面。除了我去找他,为我的一两个小问题去请教他,他
才练练智力松弛一下,别的事他一概不想。可是丘比特今天从
天而降。这到底是什么意思?卡多甘·韦斯特是谁?他同迈
克罗夫特又有什么关系?"
  "我知道,"我叫道,一下扑到沙发上的一堆报纸上。"对,
对,在这儿,肯定是他!卡多甘·韦斯特是个青年。星期二早
上发现他死在地下铁道上。"
    福尔摩斯坐了起来,全神贯注,烟斗没有到嘴边就停住
了。
  "事情一定严重,华生。一个人的死亡竟使我哥哥改变了
习惯,看来不同一般。到底跟他有什么相干呢?据我所知,事
情还没有眉目。那个青年显然是从火车上掉下去摔死的。他
并没有遭到抢劫,也没有特殊的理由可以怀疑是暴力行为。难
道不是这样吗?"
  "验过尸了,"我说,“发现许多新情况。再仔细一想,我敢
说这是一个离奇的案件。"
  "从对我哥哥的影响来判断,我看这件事一定极不寻常。"
他舒适地蜷伏在他的扶手椅中。"华生,让我们来看看事情的
经过。"
  "这个人叫阿瑟·卡多甘·韦斯特,二十七岁,未婚,乌尔
威奇兵工厂职员。"
  "政府雇员。瞧,同迈克罗夫特兄长挂上钩啦!"
  "他在星期一晚上突然离开乌尔威奇,最后见到他的是他
的未婚妻维奥蕾特·韦斯特伯莉小姐。他在那个晚上的七点
半钟于大雾之中突然地离开了她。他们之间并未发生口角,她
也不知道究竟是何原因。所听到的关于他的第二件事是,一个
名叫梅森的铁路工人在伦敦地下铁道的阿尔盖特站外发现了
他的尸体。"
  "什么时候?"
  "尸体在星期二早上六时发现,躺在铁道远处靠东去方向
路轨的左侧,就在离车站很近的地方,铁路在那里从隧道中穿
出来。头部已碎裂,伤势很重——很可能是从火车上摔下来的
缘故。身体只能是摔到铁路上的。如果要把尸体从附近某一
条街抬来,一定要通过站台,而站台口总是有检查人员站在那
里的。这一点似乎是绝对肯定的。"
  "很好。情况够明确了。这个人,不论是死是活,不是从火
车上摔下去的就是被人从车上抛下去的。这我清楚了。说下
去吧。"
  "从尸体近旁的铁轨驶过的火车是由西往东开行的列车,
有的只是市区火车,有的来自威尔斯登和邻近的车站。可以肯
定,这个遇难的青年是在那天晚上很晚的时候乘车向这个方
向去的。不过,他是在什么地点上车,还无法断定。"
  "车票。看车票当然就知道了。"
  "他口袋里没有车票。"
  "没有车票!哎呀,华生,这就奇怪了。据我的经验,不出
示车票是进不了地铁月台的。假定他有车票,那么,车岂不翼
而飞是为了掩盖他上车的车站吗?有可能。或许车票丢在车
厢里了?也有可能。这一点很奇怪,很有意思。我想没有发现
被盗的迹象吧?"
  "显然没有。这里有一张他的物品清单。钱包里有两镑十
五先令。还有一本首都-州郡银行乌尔威奇分行的支票。根
据这些东西,可以断定他的身份。还有乌尔威奇剧院的两张特
座戏票,日期是当天晚上。还有一小捆技术文件。"
    福尔摩斯带着满足的声调喊道:
  "华生,我们终于都有啦!英国政府——乌尔威奇,兵工厂
——技术文件——迈克罗夫特兄长,环节凑全了。不过,如果
我没有听错,这是他自己来说了。"
    过了一会儿,迈克罗夫特·福尔摩斯高大的身躯被引进
房来。他长得结实魁梧,看上去显得并不灵活,可是在这笨重
的身躯上长着的脑袋,其眉宇之间显出的是一种如此威严的
神色,铁灰色的深沉的眼睛是如此机警,嘴唇显得如此果敢,
表情又是如此敏锐,以致谁看过他第一眼之后,就会忘掉那粗
壮的身躯,而只记住他那出类拔萃的智力。
    跟在他身后的,是我们的老朋友,苏格兰场的雷斯垂德
——又瘦又严肃。他们阴沉的面色预示着问题的严重。这位
侦探在握手时一语不发。迈克罗夫特·福尔摩斯使劲脱下外
衣,在一把靠椅里坐了下来。
  "这件事真伤脑筋,歇洛克,"他说,“我最不喜欢改变我的
习惯,可是当局说不行。照目前暹罗的情况来看,我离开办公
室是最糟不过的了。可是,这是一个真正的危机。我从来没有
见过首相这样惶惶不安。至于海军部呢,闹闹哄哄象个倒翻了
的蜜蜂窝。你看到这案子了吗?"
  "刚看过。技术文件是什么?"
  "啊,就是这个问题!幸亏没有公开。要一公开,报界会闹
得一塌糊涂。这个倒霉的青年口袋里装的文件是布鲁斯-帕
廷顿潜水艇计划。"
    迈克罗夫特·福尔摩斯说这话时的严肃神情表明了他对
这个问题的重要性的认识。他的弟弟和我坐着等他说下去。
  "你一定听说了吧?我想大家都听说了。"
  "只听过这个名称。"
  "它的重要性是不得了的。这是政府最严格保守的秘密。
我可以告诉你们,在布鲁斯-帕廷顿的效力范围以内,根本不
可能进行海战。两年前,从政府预算中偷偷拨出一大笔款项,
用在这项专利发明上。采取了一切措施加以保密。这项无比
复杂的计划包括三十多个单项专利,每一个单项都是整体不
可缺少的重要组成部分。计划存放在和兵工厂毗邻的机密办
公室内一个精心制造的保险柜里,办公室装有防盗门窗。无论
在什么情况下,都不得把计划从办公室取走。如果海军的总技
师要查阅计划,也必须到乌尔威奇办公室去。然而,我们却在
伦敦的中心区,从一个死去的小职员的口袋里发现了这些计
划。官方认为,这简直太可怕了。"
  "不过你们已经找回来啦?"
  "没有,歇洛克,没有!危险就在这儿。我们还没有找回来。
从乌尔威奇取走了十份计划。卡多甘·韦斯特口袋里只有七
份。最重要的三份不见了——被盗失踪了。你得把一切事情
都搁下来,歇洛克。别象往常那样为那些警庭的小事动脑筋
了。你必须解决的是一个重大的国际问题。卡多甘·韦斯特
为什么把文件拿走?丢失的文件在哪儿?他是怎么死的?尸
体怎么会在那儿?怎样挽回这场灾祸?只要找出这些问题的
答案,你就是为国家尽责做了件好事。"
  "你为什么不自己来解决,迈克罗夫特?我能看到的,你也
能看到。"
  "可能是这样,歇洛克。问题是要查明细节。只要你把细
节告诉我,我就可以坐在靠椅里把一位专家的真知灼见告诉
你。四处奔跑,询问路警,拿着放大镜去察看——这不是我的
事情。我干不了。你是能够查清真相的。如果你想看见自己
的名字出现在下一次的光荣名册上——"
    我的朋友微笑着摇摇头。
  "我要干,也只是为了干而干,"他说,“不过问题确是相当
有趣的,我很乐意研究一下。请你再提供一些事实吧。"
  "我在这张纸上记下了一些更为重要的情况。还有几处地
址,这你以后会知道是有用的。其中管理秘密文件的官员是政
府的著名专家詹姆斯·瓦尔特爵士。他的荣誉和头衔,在人名
录里占了两行的位置。他在职务上是个老手,是一位绅士,一
位出入上流社会的受人欢迎的客人。此外,他的爱国主义是不
容置疑的。有两个人掌管保险柜的钥匙,其中一把就由他掌
管。还有,在星期一的工作时间里,文件肯定是在办公室里的。
詹姆斯爵士三点钟左右出发去伦敦,把钥匙也带走了,出事的
整个晚上,他是在巴克莱广场的辛克莱海军上将家里。"
  "这一点得到了证实没有?"
  "证实了。他的弟弟**廷·瓦尔特上校证实他离开了乌
尔威奇;辛克莱海军上将证实他在伦敦。所以詹姆斯爵士已不
再是这一问题的直接因素。"
  "另外一个有钥匙的人是谁呢?"
  "悉得尼·约翰逊先生。他是正科员兼绘图员,四十岁,已
婚,有五个孩子。他平日沉默寡言。但总的来说,他在公事方
面表现得很出色。他和同僚来往不多,但是工作努力。据他自
己说,他星期一下班后整个晚上都在家里,钥匙一直挂在他的
表链上,这些仅从他妻子那里得到了证实。"
  "让我们谈谈卡多甘·韦斯特吧。"
  "他已服务了十年,工作得很好。他一向性情急躁,容易冲
动,但忠厚直率。我们对他并无意见。在办公室里,他仅次于
悉得尼·约翰逊。他的工作使他每天得以个人去接触计划。再
就没有别的人掌管这些计划了。"
  "那天晚上是谁锁存计划的?"
  "正科员悉得尼·约翰逊先生。"
  "哦,既然是这样,是谁把计划拿走的就当然完全清楚了。
实际上,计划是在副科员卡多甘·韦斯特身上发现的。这不就
完了吗?"
  "是这样,歇洛克,但还有许多情况没有得到解答。首先,
他为什么要把计划拿出去?"
  "我想是因为计划值钱吧?"
  "那他很容易就可以得到几千镑了。"
  "除了拿到伦敦去卖以外,你还能说出可能有别的什么动
机吗?"
  "不,我说不出来。"
  "那么,我们就得把这一点看作我们的破案前提。年轻的
韦斯特把文件拿走了。这要有一把仿造的钥匙才能办到
——"
  "要有几把仿造的钥匙才行。他得打开大楼和房门。"
  "那么,他就有几把仿造的钥匙。他拿到伦敦去出卖秘密,
无疑是为了在人们发现计划丢失之前,在第二天早上把计划
放回保险柜里。当他在伦敦执行这一叛国使命的时候却送了
命。"
  "怎么呢?"
  "我们假定,他是在回乌尔威奇的路上被杀而且是从车厢
里扔出去的。"
  "尸首是在阿尔盖特发现的。这地方离通往伦敦桥的车站
已有相当距离,他可能是从这条路去乌尔威奇的。"
  "我们可以设想,他过伦敦桥时的情形也许是多种多样
的。比如,他在车厢里同某一个人秘密会面。话不投机动起武
来,他送了命。也可能是他想离开车厢,掉到车外的铁路上而
死的。那个人关上车门。雾很大,什么也看不见。"
  "就我目前了解的情况看来,再不可能有更好的解释了。
但是,歇洛克,你想一想,还有多少问题你还没有考虑到。作为
研究,我们不妨假设这个年轻的卡多甘·韦斯特早已打定主
意要把这些计划带往伦敦。他自然已经和外国特务约好了,并
且设法在那个晚上不使人怀疑。可是情况不是这样,他拿了两
张戏票陪同未婚妻走到半路却突然失踪了。"
  "瞎猜,"雷斯垂德说。他一直在坐着听他们的谈话,已经
有些不耐烦了。
  "很特别的一种想法。这是说不通的第一点。说不过去的
第二点是:我们假定他到了伦敦,并且见到了那个外国特务。
他必须在早上以前把文件送回去,不然就会露出马脚。他取走
了十份,口袋里只有七份。其余的三份呢?他丢下那三份肯定
不是出于自愿。那么,他叛国得到的赏钱又在哪里呢?总应该
在他口袋里发现一大笔钱吧。"
  "我看事情非常清楚,"雷斯垂德说,“我对发生的事情毫
无怀疑。他把文件拿去卖了。他见到了那个特务。他们没有
谈好价钱,他就回去了。但特务跟着他不放,在火车上杀了他,
抢走了重要文件,把他扔到车外。这不就说明一切了吗?"
  "他为什么没有车票呢?"
  "有车票就会暴露出特务的住处离哪个车站最近,所以他
把车票从被害者的口袋里拿走了。"
  "好,雷斯垂德,很好,"福尔摩斯说,“你的理论很集中。不
过,如果真是这样,这案子就完结了。一方面,叛国者已经死
去;另一方面,布鲁斯-帕廷顿潜水艇计划大概也已经到了欧
洲大陆。我们还有什么事可做呀?"
  "采取行动,歇洛克——采取行动!"迈克罗夫特喊道,一
下跳了起来。"我的本能使我不能同意这一解释。拿出你的本
事来!到作案现场去!访问一下有关的人!想尽一切办法来
进行吧!你的一生里,还从来没有过这样难得的机会可以为国
效劳哩。"
  "嗯,嗯!"福尔摩斯说着耸耸肩。"来,华生!还有你,雷斯
垂德,你能不能劳驾陪我们去一两个钟头?我们从阿尔盖特车
站开始调查。再见,迈克罗夫特。我将会在傍晚以前给你一份
报告,不过我有话在先,你可别抱多大希望。"
    一个小时之后,福尔摩斯、雷斯垂德和我,来到穿过隧道
和阿尔盖特车站相交的地下铁路。一位谦恭的、脸色红润的老
先生代表铁路公司接待我们。
  "年轻人的尸体就躺在这儿,"他说,指着离铁轨大约三英
尺的一处地方。"这不可能是从上面摔下来的,因为,你们看,
这里全是没有门窗的墙。所以,只可能是从列车上来的,而这
辆列车,据我们看,是在星期一午夜前后通过的。"
  "车厢检查后有没有发现动过武的迹象?"
  "没有,也没有发现车票。"
  "也没有发现车门是开着的?"
  "没有。"
  "今天早上我们曾获得新的证据,"雷斯垂德说。"有一个
旅客乘星期一晚上十一点四十分的普通地铁列车,驶过阿尔
盖特车站。他说就在列车到站前不久,听见咚的一声,好象是
人摔在铁路上的声音。雾很大,什么也看不见。他当时没有报
告。咦!福尔摩斯先生是怎么啦?"
    我的朋友站在那里,脸色紧张,注视着从隧道里弯伸出来
的铁轨。阿尔盖特是个枢纽站,有一个路闸网。他那急切而怀
疑的两眼注视着路闸。我从他机灵而警觉的脸上看到他的嘴
唇紧闭,鼻孔颤动,双眉紧锁,这些都是我熟悉的表情。
  "路闸,"他喃喃说,“路闸。"
  "路闸怎么啦?你是什么意思?"
  "我想别的路线上不会有这么多路闸吧?"
  "没有。很少。"
  "还在路轨的弯曲度。路闸,弯曲度。说真的!如果仅此
而已就好啦。"
  "是什么,福尔摩斯?你找到线索了?"
  "一个想法——一种迹象,如此而已。不过,案情更加耐人
寻味了。异乎寻常,完全异乎寻常。怎么会不异乎寻常呢?我
看不出路上有任何血迹。"
  "没有什么血迹。"
  "可是我知道伤势很重。"
  "骨头摔碎了,但外伤不重。"
  "应当会发现血迹的。我能不能察看一下那个在大雾中听
见落地碰撞声的旅客乘坐过的那列火车?"
  "恐怕不成,福尔摩斯先生。列车已经拆散,车厢已经重新
分挂到各路列车上去了。"
  "我敢向你保证,福尔摩斯先生,"雷斯垂德说,“每一节车
厢已经仔细检查过。是我亲自察看的。"
    我的朋友对于那些警觉不如他高、智力不如他强的人总
是缺乏耐性,这是他最明显的弱点之一。
  "很可能是这样,"他说着转身走开。“从出事的情况来看,
我想察看的并不是车厢。华生,我们在这里能做的都已经做
了。雷斯垂德先生,我们不再麻烦你啦。我想现在我们必须到
乌尔威奇去看一看啦。"
    到了伦敦桥,福尔摩斯给他哥哥写好一封电报。发出之
前,他将电报递给我。电报上写着:
    黑暗中见到了一丝光亮,但可能熄灭。此刻请派通讯员把
已知在英国的全部外国间谍或国际特务的姓名及详细住址列
单送到贝克街。
                                        歇洛克

  "这应该是有帮助的,华生,"他说,这时我们已经在乌尔
威奇列车的座位上了。“我的哥哥迈克罗夫特把这样一件非常
希奇的案子交托给我们,我们当然应当感激他。"
    他神态急切的脸上依然流露出紧张而精力充沛的表情。
这向我表明,某种有启发性的新奇情况已经打开一条令人振
奋的思路。请看一只猎狐犬,当它懒洋洋地躺在窝里时,它耷
拉着耳朵,尾巴下垂,而现在同是这只猎犬,却目光炯炯,浑身
肌肉紧绷,正跟踪着气味强烈的猎物追索前进。这就是福尔摩
斯从今天上午以来发生的变化。几个小时之前,他还有气无
力,闲散无聊,穿着灰色睡衣在雾气笼罩下的房间里来回踱
步。对比之下,前后判若两人。
  "这里有材料,有活动余地,"他说,“我真笨,就没有看出
它有希望。"
  "直到现在,我还是看不清楚。"
  "结局我也弄不清,不过我有一个想法,它可能使我们再
前进一步。那个人是在别的什么地方死去的,他的尸体是被放
在了一节车厢的顶上。"
  "在车顶上!"
  "奇怪吧,是不是?你想一想实情。发现尸体的地方正好
是列车开过路闸时发生颠簸摇晃的地方,这是巧合吗?车顶上
的东西难道不可能是在这个地方掉下来的吗?车厢里面的东
西是不会受到路闸影响的。尸体要么是从车顶上掉下来,要不
就是非常奇妙的巧合。现在,考虑一下血迹的问题吧。如果身
体里的血流在别的什么地方了,路轨上当然就不会有血。每件
事本身都是有启发性的。累积在一起,力量就大了。"
  "车票也是一件喽!"我惊问道。
  "当然。我们说不出没有车票的原因,这样一来就可以得
到解释了。每件事情都是吻合的。"
  "不过,即使是这样,我们仍然远远没有揭开他的死亡之
谜。真是,事情没有变得比较简单,反而更加离奇了。"
  "或许是这样,"福尔摩斯若有所思地说,“或许是这样。"
他开始默默地陷入沉思之中,直到这列慢车最后抵达乌尔威
奇车站。于是他叫了一辆马车,从口袋里掏出迈克罗夫特的字
条。
  "今天下午,我们得访问好几处地方,"他说。"我想,首先
引起我们注意的是詹姆斯·瓦尔特爵士吧。"
    这位著名官员的住宅是一幢漂亮的别墅,绿茵茵的一片
草地延伸到泰晤士河岸。我们到达的时候,雾气已在消散,射
来一道微弱、带有水气的阳光。管事听见铃声,出来开门。
  "詹姆斯爵士,先生!"他脸色严肃地说,“詹姆斯爵士今天
早上已经去世了。"
  "天哪!"福尔摩斯惊呼起来。"怎么死的?"
  "先生,您也许愿意进来见见他的弟弟**廷上校吧?"
  "好。见见最好。"
    我们被带进一个光线暗淡的客厅。过了一会儿,一个五十
岁的高个子来到我们面前,他外表英俊,稍微有点胡子。他就
是死去的那位科学家的弟弟。从他惶惑的眼神、没有洗净的面
颊和蓬乱的头发可以看出,这家人遭到了一场突然的打击。他
谈起这件事,声调不很清晰。
  "这是一件可怕的丑闻,"他说,“我哥哥詹姆斯爵士是一
个自尊心很强的人。这种事他经受不住,使他伤心。他总是为
他主管的那个部门的效率而自豪,这次可是一个致命的打
击。"
  "我们本来以为他可以给我们提供一些线索,帮助我们查
明这件案子的。"
  "我敢向你们担保,这件事对他就象对你和对我们大家一
样,是一个谜。他已经把他知道的所有情况都报告警方了。当
然,卡多甘·韦斯特有罪,这是毋庸置疑的。可是,其余的一切
都是太不可思议了。"
  "你不能对这件事提出任何新的看法吗?"
  "除了我已经看到的和听到的之外,我本人什么也不知
道。我不想失礼,可是你可以了解,福尔摩斯先生,目前我们非
常狼狈。所以,我只好请你们赶快结束这次访问。"
  "真没料到这一意外的发展,"当我们重新坐上马车时,我
的朋友说道。"我怀疑这是否是自然死亡,还是这个老家伙自
杀啦?如果是后者,是否是因为失职而自谴的一种表示?这个
问题且留到将来再说。现在让我们去找卡多甘·韦斯特一
家。"
    坐落在郊区的一所小巧而维护得很好的房子里住着死难
者的母亲。这位老太太悲痛得神志不清了,对我们没有什么用
处。不过她身边有一位脸色苍白的少妇,自称是维奥蕾特·韦
斯特伯莉小姐,死者的未婚妻。她就是在他遇难的那天晚上最
后见过他的人。
  "我说不出什么道理来,福尔摩斯先生,"她说。“这个悲剧
发生以来,我就没有闭过眼,白天想,晚上想,想呀,想呀,这到
底是怎么一回事。阿瑟是世界上头脑最单纯、最侠义、最爱国
的人。他要是会出卖交托给他严密保管的国家机密,那他早就
把自己的右手砍断了。凡是知道他的人,都认为这简直是荒
谬,不可能,反常。"
  "可是事实呢,韦斯特伯莉小姐?"
  "对,对,我承认我无法解释。"
  "他是需要钱吗?"
  "不,他的需求很简单,他的薪水又很高,他积蓄了几百英
镑。我们准备在新年结婚的。"
  "没有什么受过精神刺激的迹象吗?哦,韦斯特伯莉小姐,
对我们直说吧。"
    我的同伴的敏锐眼睛已经注意到她的态度有了一些变
化。她的脸色变了,犹豫不决。
  "是的,"她终于说了,“我觉得他心里有什么事。"
  "时间很长了吗?"
  "就是最近这个星期前后。他显得忧虑、急躁。有一次我
追问他,他承认是有事,那件事和他的公务有关。‘这对我来说
太严重了,不能说,即使对你也不能说,'他说。别的我就什么
都没有问出来。"
    福尔摩斯的脸色变得沉重了。
    "说下去,韦斯特伯莉小姐。即使事情可能对他不利,也说
下去。会带来什么结果,我们也说不上。"
    "的确,我没有什么别的可说了。有一两次,他好象想告诉
我一点什么。有一天晚上,他谈到那个秘密的重要性。我还记
得他说过,外国间谍无疑是会付出高价的。"
    我朋友的脸色更加阴沉了。
    "还有呢?"
    "他说我们对这种事很马虎——叛国者要取得计划是很
容易的。"
    "这些话是最近才说的吗?"
    "是的,就在最近。"
    "现在谈谈那个最后的夜晚吧。"
    "我们是上剧院去的。雾太大,以致无法乘坐马车。我们
步行着,走到办公室附近时,他突然窜进雾里去了。"
    "什么话也没说?"
    "他惊叫了一声,就是这些。我等待着,可是他再也没有回
来。后来我回家了。第二天早上办公室开门之后,他们就来查
询了。十二点左右我听到可怕的消息。啊,福尔摩斯先生,你
要是能够挽回他的荣誉该多好呀!荣誉对他可是件大事。"
    福尔摩斯沉痛地摇摇头。
    "走,华生,"他说,“到别处去想办法。我们的下一站必须
是文件被盗的办公室。
    "原来对这个年青人就已经够不利的了,可是我们的查询
使得情况对他更加不利了。"他说话时马车已经缓缓走动了。
"即将到来的婚事使他起了犯罪的念头。他当然需要钱。既然
他谈到钱,他就起了心了。他把他的打算告诉她,差一点使她
也成了他叛国的同谋。真是糟透啦。"
  "但是,福尔摩斯,性格肯定也能说明一些问题吧?那么,
再说他为什么要把这个姑娘撂在街上,跑去干这一件罪行
呢?"
  "说得对!肯定是有些说不过去。不过,他们遇到的是难
以对付的情况。"
    高级办事员悉得尼·约翰逊先生在办公室里会见我们。
他恭敬地接待了我们,这往往是我同伴的名片所带来的。他是
个身材很瘦、粗鲁、脸上有斑点的中年人,面容憔悴。由于他总
是精神紧张,两只手一直在抽搐着。
  "真糟糕,福尔摩斯先生,太糟糕啦!主管人死了,你听说
了吗?"
  "我们刚从他家里来。"
  "这地方乱糟糟的。主管人死了,卡多甘·韦斯特死了,文
件被盗了。可是,星期一晚上我们关门的时候,我们的办公室
是和政府部门的任何一个办公室一样有效率的。老天爷,想AE餦f1
来真可怕!在这些人里面,这个韦斯特竟会干出这种事来!"
  "那么,你是肯定他有罪的喽?"
  "我看没有别的方法可以解脱。我是象信任我自己一样信
任他的。"
  "办公室是在星期一几点钟关的?"
  "五点钟。"
  "是你关的?"
  "我总是最后一个出来。"
  "计划放在哪里?"
  "保险柜里。是我亲自放进去的。"
  "这屋子没有看守人吗?"
  "有。不过他还得看守另外几个部门。看守人是个老兵,
十分诚实可靠。那天晚上,他没有发现什么。当然雾是很大
的。"
  "说不定卡多甘·韦斯特是想在下班以后溜进来哩,他要
有三把钥匙才能拿到文件,对不对?"
  "对,三把。外屋一把,办公室一把,保险柜一把。"
  "只有詹姆斯·瓦尔特爵士和你才有这些钥匙吗?"
  "门的钥匙我没有——我只有保险柜的。"
  "詹姆斯爵士气日工作是一个有条理的人吗?"
  "是的,我认为是的。这三把钥匙,就我所知,他是拴在同
一个小环上的。我经常看见钥匙拴在小环上面。"
  "他到伦敦去是带着这个小环去的?"
  "他是这样说的。"
  "你的钥匙从来没有离过手?"
  "没有。"
  "如果韦斯特是嫌疑犯,他一定有一把仿造的钥匙,可是
在他身上并没有找到。另外一点:如果这个办公室里有一名职
员存心出卖计划,复制计划难道不比象实际上所做的那样把
计划原本拿走更简单些吗?"
  "有效地复制计划,需要具有相当的技术知识才行。"
  "不过,我想詹姆斯爵士也好,你也好,韦斯特也好,都是
有这种技术知识的吧?"
  "那当然,我们都懂。可是,我请你别把我往这件事上拉,
福尔摩斯先生。事实上,计划原件已经在韦斯特身上发现了,
我们这样东猜西想又有什么用处?"
  "唔,他满可以万无一失地进行复制,这样他同样能够达
到目的,他却偏要去冒险偷盗原件。真是奇怪。"
  "是奇怪,这没有问题——可是他这样干了。"
  "每进行一次查询,案情总是有些令人费解的地方。现在
有三份文件仍然丢失在外。据我所知,这是极端重要的文件。"
  "是的,是这样。"
  "你的意思是不是说,有谁掌握了这三份文件,不需要另
外七份文件就可以建造一艘布鲁斯-帕廷顿潜水艇了?"
  "这一点我已向海军部作了报告。不过,我今天又翻阅了
一下图纸。是不是这样,我也不能肯定。双阀门自动调节孔的
图样是画在已经找回的一张文件上的。外国人是造不出这种
船来的,除非他们发明出来了。当然,他们也可能很快就能克
服这方面的困难。"
  "丢失的三份图纸是不是最重要的?"
  "当然是。"
  "我想,在你的允许下,我现在要在这屋子里走一走。我本
来想问的问题,现在一个也想不起来了。"
    他检查了保险柜的锁、房门,最后是窗户上的铁制窗叶。
当我们来到外面的草地上时,这才引起了他的浓厚兴趣。窗外
有一丛月桂树。有几根树枝看上去好象曾被攀折过。他用放
大镜仔细检查了树枝,接着又察看了树下地面上的几个模糊
不清的记号。最后,他要那位高级办事员关上铁百叶窗。他指
着叫我看,百叶窗正中间关不严实,有人在窗外是可以看得见
室内情形的。
  "三天的耽误,破坏了这些迹印。迹印也许能说明一些问
题,也许不能说明什么问题。好罢,华生,我想乌尔威奇不可能
给我们进一步的帮助啦。我们的收获并不大。看能不能在伦
敦干得更好一点。"
    然而,在我们离开乌尔威奇车站之前,我们又得到一点收
获。售票员满有把握地说,他看见过卡多甘·韦斯特——他记
得他——就在星期一晚上,他是坐八点一刻开往伦敦桥的那
趟车去伦敦的。他是一个人,买了一张三等单程车票。他的惊
慌失措的举动当时使售票员感到吃惊。他发抖得厉害,找给他
的钱都拿不住,还是售票员帮他拿的。参看时间表说明,韦斯
特在七点半钟左右离开那个姑娘之后,八点一刻这趟车是他
可能搭乘的第一趟车。
  "让我们重新来看看,华生,"福尔摩斯沉默了半小时之后
说。"我想不起在我们两人共同进行的侦查中,还有什么比这
更棘手的案子。每向前走一步,就看见前面又出现一个新的障
碍。不过,我们当然已经取得了某些可喜的进展。
  "我们在乌尔威奇进行查询的结果,大都是对年轻的卡多
甘·韦斯特不利的。可是窗下的迹印给我们提供了一个比较
有利的假说。譬如,我们假定他跟某一外国特务接触过。对这
件事可能有过誓约,不许他说出去,但在他的思想上还是有了
影响,他对未婚妻说过的话就表明了这一点。很好,我们现在
假定,当他同这位年轻姑娘一起去到剧院时,他在雾中突然看
见那个特务向办公室方向走去。他是个性情急躁的人,决断事
情很快,为了尽责任,别的都不顾了。他跟着那个特务来到窗
前,看见有人盗窃文件,就去捉贼。这样一来,对那种有人在可
以复制的时候不去复制而去偷盗原件的说法,就可以解释通
了。这个外来人偷走了原件。到此为止,这都是说得通的。"
  "下一步呢?"
  "现在我们遇到困难了。在这种情况下,按说年轻的卡多
甘·韦斯特首先就得去抓住那个坏蛋,同时发出警报。他为什
么没有这样做呢?拿文件的会不会是一名上级官员?那样就
可以解释韦斯特的行动了。会不会是这个主管人在雾中甩掉
了韦斯特,韦斯特立刻去伦敦,赶到他住的地方去拦截他,假
定韦斯特知道他的住址的话?情况一定很急,因为他撂下未婚
妻就跑,让她一直站在雾里,根本没有告诉她什么。线索到这
里没有了。假定的情况和放置在地铁火车顶上、口袋里放着七
份文件的韦斯特的尸体这两者之间,还有很大的距离。现在我
的直觉告诉我,应该从事情的另一头着手。如果迈克罗夫特把
名单给了我们,我们也许能找出我们需要的人,这样双管齐
下,而不是单线进行。"
    果然,一封信在贝克街等候着我们,是一位政府通讯员加
急送来的。福尔摩斯看了一眼,把它扔给了我。

   无名小卒甚多,担当如此重任者则寥寥无几。值得一提
的只有阿道尔夫·梅耶,住威斯敏斯特,乔治大街13号;路
易斯·拉罗塞,住诺丁希尔,坎普敦大厦;雨果·奥伯斯坦,
住肯辛顿,考菲尔德花园13号。据云,后者于星期一在城
里,现已离去。欣闻已获头绪,内阁亟盼收到你的最后报告。
最高当局的查询急件已到。如有需要,全国警察都是你的后
盾。
                                    迈克罗夫特

  "恐怕,"福尔摩斯微笑着说,“王后的全部人马也无济无
事。"他摊开伦敦大地图,俯着身躯急切地查看着。"好啦,好
啦,"一会儿他得意地呼喊道,“事情终于有点转到我们的方向
来了。喔,华生,我确实相信,我们最后是会胜利的。"他突然高
兴起来,拍拍我的肩膀。"我现在要出去,不过只是去侦查一
番。没有我忠实的伙伴兼传记作者在我身边,我是不会去干危
险的事情的。你就留在这儿吧。大概过一两个小时你就可以
再见到我。万一耽搁了时间,你就拿出纸笔来,着手撰写我们
是如何拯救国家的。"
    他的欢乐心情在我自己的思想里引起了某种反应,因为
我知道,他一反平常的严肃态度决不致于达到这种程度,除非
那高兴是确实有平原由的。在十一月的这个整个漫长的黄昏
我都在等待着,焦急地盼望他回来。终于,九点钟刚过,信差送
来一信:

   我在肯辛顿,格劳塞斯特路,哥尔多尼饭店吃饭。请速
来此,并随带铁撬、提灯、凿刀、手枪等物。
                                    歇·福·

    对于一个体面的公民来说,带着这些东西穿过昏暗的、雾
气笼罩的街道,真是妙不可言。我谨慎地把自己裹在大衣内通
过这些街道,驱车直奔约会地点。在这家豪华的意大利饭店
里,我的朋友坐在门口附近的一张小圆桌旁。
  "你吃过东西没有?来和我喝杯咖啡和柑桔酒,尝一支饭
店老板的雪茄。这种雪茄不象人们所想的那样有毒。工具带
来了吗?"
  "在这儿,在我的大衣里。"
  “好极啦。让我把做过的事和根据迹象我们将要做的事,
简单地和你谈一谈。华生,你现在一定已经明白了,那个青年
的尸体是放在车顶上的。当我肯定尸体是从车顶上而不是从
车厢里摔下去这一事实时,这就已经是清楚的了。"
  "不可能是从桥上掉下去的?"
  "我看不可能。如果你去察看车顶,你会发现车顶略微有
点拱起,四周没有栏杆。因此,可以肯定,卡多甘·韦斯特是被
放上去的。"
  "怎么会放在那儿的呢?"
  "这就是我们要回答的问题。只有一种可能。你知道地铁
在西区某几处是没有隧道的。我好象记得,有一次我坐地①
铁,我碰巧看见外面的窗口就在我头顶上面。假定有一列火车
停在这样的窗口下面,把一个人放到列车顶上会有困难吗?"
  "似乎不大可能吧。"
  "我们只好相信那句古老的格言了:当别的一切可能性都
已告吹,剩下的一定就是真的,不管它是多么不可能。这里,别
的一切可能性已经告吹。那个刚刚离开伦敦的首要国际特务
①伦敦西区,富人聚居地。——译者注
就住在紧靠地铁的一个房子里,当我发现这一点的时候,我真
是太高兴了,因为我居然看到你对我突如其来的轻浮举动感
到有点惊讶。"
  "啊,是这样吗?"
  "对,是这样。住在考菲尔德花园13号的雨果·奥伯斯坦
先生已经成为我的目标。我在格劳塞斯特路车站开始进行工
作。站上有一位公务员对我很有帮助。他陪我沿着铁轨走去,
并且使我得以搞清楚了考菲尔德花园的后楼窗户是向着铁路
开的,而且更重要的是,由于那里是主干线之一的交叉点,地
铁列车经常要在那个地点停站几分钟。"
  "了不起,福尔摩斯!你做对了!"
  "只能说到目前为止——到目前为止,华生。我们前进了,
但是目的地还很远。好了,查看了考菲尔德花园的后面,我又
看了前面,查明那个家伙已经溜掉了。这是一座相当大的住
宅,里面没有陈设,据我判断,他是住在上面一层的房间里。只
有一个随从同奥伯斯坦住在一起,此人可能是他的心腹同伙。
我们必须记住,奥伯斯坦是到欧洲大陆上交赃物去了,没有想
逃走,因为他没有理由害怕逮捕,根本不会想到有人以业余工
作者的身分去搜查他的住宅。可是,这恰恰是我们要做的事。"
  "难道我们不能要一张传票,照手续来办吗?"
  "根据现有证据,还不行。"
  "我们还要干什么呢?"
  "不知道他屋里有没有信件。"
  "我不喜欢这样,福尔摩斯。"
  "老兄,你在街上放哨。这件犯法的事由我来干,现在不是
考虑小节的时候。想一想迈克罗夫特,想一想海军部,想一想
内阁,再想一想那些在等待消息的尊贵人士吧。我们不能不
去。"
    作为回答,我从桌边站了起来。
    "你说得对,福尔摩斯。我们是得去。"
    他跳起来握住我的手。
    "我早知道你最终不会退缩的,"他说。在这一瞬间,我看
见他眼里闪耀着近乎温柔的目光,过了一会儿,他又恢复了原
来的样子,老练严肃,讲究实际。
    "将近半英里路,但是不用着急。让我们走着去,"他说,
"可别让工具掉出来。把你当作嫌疑犯抓起来,那就闯了祸
了。"
    考菲尔德花园这一排房子都有扁平的柱子和门廊,坐落
在伦敦西区,是维多利亚中期的出色建筑。隔壁一家,看来象
是儿童在联欢,夜色中传来孩子们快乐的呼喊声和叮咚的钢
琴声。四周的一片浓雾以它那友好的阴影把我们遮蔽起来。福
尔摩斯点燃了提灯,让灯光照在那扇厚实的大门上。
    "这是一件严肃的事情,"他说。"当然门是锁上了,上了
闩。我们到地下室空地上去要好办一些。那一头有一个拱道,
以防万一闯来一位过分热心的警察。你帮我一下,华生。我也
帮你。"
    过了一会儿,我们两人来到地下室门道。我们刚要走向暗
处,就听见雾中有警察的脚步声从我们顶上传来。等到轻轻的
有节奏的脚步声远去之后,福尔摩斯开始撬地下室的门。只见
他弯着腰使劲撬。咔嚓一声,门开了。我们跳进黑洞洞的过道,
回身把地下室的门关上。福尔摩斯在前面引路,我跟着他东拐
西弯,走上没有平地毯的楼梯。他那盏发出黄光的小灯照向一
个低矮的窗子。
  "到了,华生——肯定是这一个。"他打开窗子,这时传来
低沉刺耳的吱吱声,逐渐变成轰轰巨响,一列火车在黑暗中飞
驰而过。福尔摩斯把灯沿着窗台照去。窗台积满了来往机车
开过时留下的厚厚的一层煤灰,可是有几处的煤灰已被抹去。
  "你可以看见他们放尸体的地方了吧。喂,华生!这是什
么?没错,是血迹。"他指着窗框上的一片痕迹。"这儿,楼梯石
上也有。证据已经完备。我们在这儿等着列车停下。"
    我们没有等多久。下一趟列车象往常一样穿过隧道呼啸
而来,到了隧道外面慢了下来,然后煞住车吱吱直响,正好停
在我们下面。车厢离窗台不到四英尺。福尔摩斯轻轻关上窗
子。
  "到现在为止,我们的看法已被证实了,"他说。“你有什么
想法,华生?"
  "一件杰作。了不起的成就。"
  "这一点我不能同意。我认为尸体是放在车顶的——这一
想法当然并不太深奥——当我产生这一想法的时候,其余的
一切就是不可避免的了。如果不是因为案情重大,关于这一点
也并无多大意义。我们面前还有困难。不过,也许我们可以在
这儿发现一些对我们有帮助的东西。"
    我们登上厨房的楼梯,随即走进二楼的一套房间。一间是
餐室,陈设简朴,没有特别引人注目的东西。第二间是卧室,里
面也是空空荡荡。最后一间看来比较有希望,于是我的同伴停
下来进行系统的检查。到处是书本和报纸,显然当作书房用
过。福尔摩斯迅速而有条不紊地把每个抽屉、每只小橱里的东
西逐一翻查,但是看来没有成功的希望,因为他的脸依旧紧绷
着。过了一个小时,他的工作仍然毫无进展。
  "这个狡猾的狗东西把他的踪迹掩盖起来了,"他说,“凡
是能使他落入法网的东西一件都没有留下,有关系的信件要
么就是销毁了,要么就是转移了。这是我们最后一次机会了。"
    那是一个放现金的小铁匣子,放在书桌上。福尔摩斯用凿
刀把它撬开。里面有几卷纸,上面是些图案和计算数字,不知
所云。"水压"、“每平方英寸压力"等字眼反复出现,这说明同
潜水艇可能有些关系。福尔摩斯不耐烦地将它扔在一边。匣
子里剩下一个信封和几张报纸碎片。他取出来放在桌上。我
一看他那急切的脸色,就立刻知道他的希望增加了。
  "咦,这是什么,华生?这是什么?一张报纸登载的几则代
邮。从印刷和纸张看,是《每日电讯报》的寻人广告栏,在报纸
右上端的一角。没有日期——但是代邮本身自有编排。这一
段一定是开头:

      '希望尽快听到消息。条件讲妥。按名片地址详告。
                                        皮罗特'

"第二则:

      '复杂难言。需作详尽报告。交货时即给东西。
                                        皮罗特'

    接着是:

      '情况紧急。必须收回要价,除非合同已定。希函约,
    广告为盼。
                                            皮罗特'

"最后一则:

      '星期一晚九时后。敲门两声。都是自己人。不必过
    于猜疑。交货后即付硬币。
                                            皮罗特'

  "记载很完整,华生!如果我们能从另一头找到这个人就
好了!"他坐着陷入沉思,手指敲打着桌子。最后他跳了起来。
  "啊,也许并不怎么困难。在这儿没有什么可做的了,华
生。我想我们还是去请《每日电讯报》帮帮忙,结束我们这一天
的辛苦工作吧。"
    迈克罗夫特·福尔摩斯和雷斯垂德在第二天早饭后按约
前来。歇洛克·福尔摩斯把我们头一天的行动讲给他们听。这
位职业警官对我们坦白的夜盗行为频频摇头。
  "我们警察是不能这样做的,福尔摩斯先生,"他说,“怪不
得你取得了我们无法取得的成就呢。不过往后你会走得更远,
你会发现你自己和你的朋友是自找麻烦。"
  "为了英国,为了家庭和美好——嗯,对吧,华生?我们甘
当国家祭坛上的殉难者。可是你又是怎么看的呢,迈克罗夫
待?"
  "好极啦,歇洛克!令人钦佩!不过,你打算怎样加以利用
呢?"
    福尔摩斯把桌上的《每日电讯报》拿起来。
  "你看见皮罗特今天的广告没有?"
  "什么?又有广告?"
  "对,在这儿:

      '今晚,同一时间,同一地点。敲两下。非常重要。与
    你本人安全攸关。
                                    皮罗特'"

  "真的!"雷斯垂德叫了起来。“他要是回话,我们早就逮住
他了!"
  "开始我也是这样想的。如果你们二位方便的话,请跟我
们一起到考菲尔德花园去一趟,八点钟左右,我们可能会得到
进一步的解答。"
    歇洛克·福尔摩斯最了不起的特点就是,他有能力使自
己的脑子暂停活动,并在他认为自己的工作一时难以收效的
时候,把一切心思都转移到轻松的事情上去。我记得,在那难
忘的一天里,他整天在埋头撰写关于拉苏斯的和音赞美诗①
的专题文章。至于我自己,我没有他那种超脱的本领,所以那
①Lassus(1530—1594),比利时作曲家。——译者注
一天显得简直象是没有尽头。这个问题对我们国家关系之重
大,最高当局的悬念,我们准备进行的实验的直截了当的性质
——都搅在一起,刺激着我的神经。直到吃了一顿轻松的饭
后,我才松了一口气,终于,我们上路去探险了。雷斯垂德和迈
克罗夫特按约在格劳塞斯特路车站外面等着我们。头天晚上
我们已经把奥伯斯坦的地下室门撬开,但由于迈克罗夫特·
福尔摩斯不愿爬栏杆,只好由我进去打开大厅正门。九点钟左
右,我们已经坐在书房里恭候我们的客人了。
    过了一个钟头,又过了一个钟头。十一点敲过了,大教堂
的有节奏的钟声好象在为我们所抱的期望大唱哀歌。雷斯垂
德和迈克罗夫特坐在那里焦急不安,一分钟看两次表。福尔摩
斯沉静地坐着,一声不响,半闭着眼睛,但十分警惕。他猛然转
过头。
  "他来了,"他说。
    轻轻的脚步声走过门前,然后又走回来。我们听见外面一
阵脚步声,然后门环在门上重重地敲了两下。福尔摩斯站起
来,做个手势,叫我们坐在原处。厅里的煤气灯只发出一点火
花。他打开外门。当一个黑影偷偷走过他身旁的时候,他关上
门,又闩上了门。"这边来!"我们听见他说。过了一会儿,我们
的客人站在了我们面前。福尔摩斯紧跟在他身后。当这个人
一声惊叫转身要跑时,福尔摩斯一把抓住他的衣领,又把他扔
进了屋里。还没有等他从惊慌中恢复过来,门已关上,福尔摩
斯背靠门站着。这个人瞪眼四下张望,终于摇摇晃晃,倒在地
上没有知觉了。惊慌之中,他的宽边帽从头上掉了下来,领带
从他嘴边滑开,露出的是**廷·瓦尔特上校的长长的浅色
胡子和清秀英俊的面庞。
    福尔摩斯惊奇地嘘了一声。
  "你们可以说我是一只蠢驴,华生,"他说,“我们要找的可
不是这个家伙。"
  "这是谁?"迈克罗夫特急切地问。
  "潜水艇局局长、已故詹姆斯·瓦尔特爵士的弟弟。对,
对,我看见底牌了。他会来的。你们最好让我来查问。"
    我们把这个软瘫成一团的家伙放到沙发上。这时他坐了
起来,面带惊慌的神色向四周张望,又用手摸摸自己的额头,
好象不相信他自己的知觉似的。
  "怎么回事?"他问道。"我是来拜访奥伯斯坦先生的。"
  "一切都清楚了,瓦尔特上校,"福尔摩斯说,“一位英国上
等人竟干出这种事来,真是出我意外。我们已经全部掌握了你
同奥伯斯坦的交往和关系,也掌握了年轻的卡多甘·韦斯特
死亡的有关情况。我劝你不要放过我们给予你的一点信任,你
要坦白和悔过,因为还有某些细节,我们只能从你口里才能得
悉。"
    这个家伙叹了口气,两手蒙住了脸。我们等着,可是他默
不作声。
  "我可以向你明说,",福尔摩斯说,“每一个重大情节都已
查清。我们知道你急需钱用,你仿造了你哥哥掌管的钥匙,你
与奥伯斯坦接上了关系,他通过《每日电讯报》的广告栏给你
回信。我们知道你是在星期一晚上冒着大雾到办公室去的。但
是,你被年轻的卡多甘·韦斯特发现,他跟踪着你。可能他对
你早有怀疑。他看见你盗窃文件,但他不能报警,因为你可能
是把文件拿到伦敦去给你哥哥的。他抛开了他的私事不管,正
如一个好公民所做的那样,到雾中尾随在你背后,一直跟你到
了这个地方。他进行了干预。瓦尔特上校,你除了叛国之外,
还犯了更为可怕的谋杀之罪。"
  "我没有!我没有!我向上帝发誓,我没有!"这个又可怜
又可恶的罪犯嚷道。
  "告诉我们,在你们把卡多甘·韦斯特放到车厢顶上之
前,韦斯特是怎么遇害的?"
  "我说。我发誓,我说。其余的事是我干的,我坦白。你刚
才说得都对。我要还股票交易所的债。我迫切需要钱。奥伯
斯坦出五千,免得我遭到毁灭。至于谋杀,我和你们一样,是清
白无辜的。"
  "后来呢?"
  "韦斯特早有怀疑,他跟着我,就象你说的那样。我到了这
个门口才知道他在后面跟着。雾很大,三码以外什么也看不
见。我敲了两下,奥伯斯坦来到门口。韦斯特冲上来,问我们
拿文件干什么。奥伯斯坦有一件护身武器,老放在身上。当韦
斯特跟着我们冲进屋来时,奥伯斯坦猛击了他的头部。这一击
要了他的命。不到五分钟他就死了。他躺在大厅里,我们不知
所措。奥伯斯坦想到了停在后窗下面的列车。不过,他首先查
看了我带来的文件。他说有三份重要,要我给他,‘不能给你,'
我说,‘要是不送回去,乌尔威奇会闹翻天的。''一定得给我,'
他说,‘因为技术性很强,马上复制不可能。'我说:‘那么,今天
晚上一定要全部还回去。'他想了一会儿,说有办法了。'我拿
三份,'他说。'其余的塞进这个年轻人的口袋里。等他被人发
现,这事就都算到他的帐上啦。'没有其他办法,就照他的办
了。列车停下来之前,我们在窗前等了半个钟头。雾大,什么
也看不见,所以把韦斯特的尸体放到车上一点也不费事。和我
有关的事,就这么多。"
  "你哥哥呢?"
  "他没说什么。有一次我拿他的钥匙,他看见了。我想,他
产生了怀疑。我从他眼神里看得出来,他产生了怀疑。正如你
所知,他再也抬不起头了。"
    房间里一片寂静。这寂静终于被迈克罗夫特·福尔摩斯
打破了。
  "你不能想办法补救吗?可以减轻你良心的谴责,或许可
以减轻对你的惩罚。"
  "我怎么补救?"
  "奥伯斯坦带着文件到哪儿去了?"
  "不知道。"
  "他没有把地址留给你?"
  "他说把信寄到巴黎洛雷饭店,他就可以收到。"
  "想不想补救,完全取决于你,"福尔摩斯说。
  "只要是我能做到的,我都愿意做。我对这个家伙并无好
感。他毁了我,使我身败名裂。"
  "这是笔,这是纸。坐到桌边来。我口授,你写。把地址写
上。对,现在写信:

 ‘亲爱的先生:
    关于我们的交易,你现在无疑已经发现,尚缺一重要分
图。我有一份复印图可使其完善。但此事已给我招来额外
麻烦,必须再向你索取五百镑。邮汇不可靠。我只要黄金或
英镑,别的不要。本想出国找你,但此刻出国会引起怀疑。故
望于星期六中午来查林十字饭店吸烟室相会。只要黄金或
英镑。切记。'

    这很好。这一回要是抓不到我们所要的人,那才怪呢。"
    果然不错!这是一段历史——一个国家的秘史。这段历
史比这个国家的公开大事记不知要亲切多少,有趣多少——
奥伯斯坦急于做成他毕生的这笔最大生意,被诱投入罗网,束
手就擒,在英国坐牢十五年。从他的皮箱里搜出了价值无比的
布鲁斯-帕廷顿计划。他曾带着计划在欧洲各海军中心公开
贩卖。
    瓦尔特上校在判决后的第二年年底死于狱中。至于福尔
摩斯,他又兴致勃勃地着手研究拉苏斯的和音赞美诗了。他的
文章出版之后,在私人圈子里流传,据专家说,它是这方面的
权威作品。过了几个星期,我偶然听说我的朋友在温莎度过了
一天,带回一枚非常漂亮的绿宝石领带别针。我问他是不是买
的,他说是某位殷勤的贵妇送给他的礼物。他曾有幸替这位贵
妇略尽绵薄。别的,他什么都没有说。不过我想,我能够猜中
这位贵妇的尊姓大名,并且我毫不怀疑,这枚宝石别针将永远
使我的朋友回忆起布鲁斯-帕廷顿计划的这一段惊险故事。
作者: ~幽兰雪儿~    时间: 2009-2-15 00:34
福尔摩斯探案——归来记
     第二块血迹
?
?我原来打算发表《格兰其庄园》之后,不再写我的朋友
歇洛克·福尔摩斯先生的辉煌事迹了。这并不是因为缺少素
材,还有几百个案例没有使用过;也不是因为读者对于这位
卓越人物的优秀品格和独特方法失掉了兴趣。真正的原因是
福尔摩斯先生不愿意再继续发表他的经历。其实,记录他的
事迹对他的侦缉工作是有好处的,但是他一定要离开伦敦,到
苏塞克斯丘陵地带去研究学问和养蜂,所以很不喜欢继续发
表他的经历,而且再三叮咛要我尊重他的意愿。我对他说,我
已经向读者表明,《第二块血迹》发表之后,即将结束我的故
事,而且用这样一个重要的国际性案件做为全书的结尾,是
最恰当不过了。所以,最后我得到他的同意,小心谨慎地给
公众讲一讲这个事件。讲述这个故事的时候,有些细节可能
显得不很清楚,请公众谅解我不能不有所保留的苦衷。
?某一年秋天,年代不能讲明,请读者原谅,一个星期二
的上午,有两位驰名欧洲的客人来到我们贝克街的简陋住所。
一位是著名的倍棱格勋爵,他曾两度担任英国首相。他的鼻
梁高高耸起,两目炯炯发光,相貌显得十分威严。另一位肤
色黝黑,面目清秀,举止文雅,虽然不到中年,可是看样子
阅历很广。他就是崔洛尼·候普——负责欧洲事务的大臣,英
国最有前途的政治家。他们二人并肩坐在堆满文件的长沙发
椅上,从他们忧虑而焦急的神色可以看出,他们到这里来,一
定是有要事相求。首相那青筋凸起的双手紧紧握着一把雨伞
的象牙柄,他看看我又看看福尔摩斯,憔悴、冷漠的脸上现
出无限的忧愁。那位欧洲事务大臣也心神不安地时而捻捻胡
须,时而又摸摸表链坠。
  "福尔摩斯先生,今天上午八点钟我发现有重要文件遗
失,赶忙告诉了首相。遵从首相的意见,我们立即来找你。"
  "您通知警察了吗?"
?首相说起话来迅速而又果断——众所周知,他总是这样
讲话的:"没有,我们不能这样做。通知警察就意味着把文件
公之于众,这正是我们所不希望的。"
  "先生,这是为什么呢?"
  "因为这个文件非常重要,一旦公之于众很容易、或者说
很可能会引起欧洲形势复杂化。甚至说战争与和平的问题完
全取决于此都不过分。追回文件一事,必须绝对保密,否则
也就毫无必要,因为盗窃文件的目的正是为了公布文件的内
容。"
  "我明白了。崔洛尼·候普先生,请您准确地叙述一下文
件是在什么情况下丢失的。"
  "好,福尔摩斯先生,几句话便可以说清楚。我们六天以
前收到一封信,是一位外国君主寄来的。这封信事关重大,因
此我不敢放在保险柜里,而是每天带到白厅住宅街我的家中,
锁在卧室的文件箱里。昨天晚上还在那儿,这是千真万确的。
我换衣服吃晚饭的时候,打开箱子,看见文件还在里面。今
天上午就不见了。文件箱一整夜全放在我卧室梳妆台镜子旁
边。我和我的妻子睡觉都很轻。我们二人都敢肯定夜里没有
人进到屋里,可是文件却不见了。"
  "您什么时候吃的晚饭?"
  "七点半。"
  "您睡觉前做了哪些事?"
  "我的妻子出去看戏了。我一直坐在外屋等她。到十一点
半我们才进卧室睡觉。"
  "也就是说,文件箱放在那儿有四小时没人看守。"
  "除了我自己的仆人和我妻子的女仆早晨可以进屋以外,
其他任何时间绝不允许任何人走进屋内。这两个仆人是可靠
的,在我们这里工作已经相当久了。此外,他们二人谁也不
可能知道在我的文件箱里放着比一般公文更重要的东西。"
  "谁知道有这封信呢?"
  "家里没有一个人知道。"
  "您的妻子一定知道了?"
  "不,先生。直到今天上午丢了这封信我才对她说。"
?首相赞许地点了点头。
?他说:"先生,我早就知道您的责任感是很强的。我深信
这样一封重要信件的保密问题会重于家庭中的个人情感。"
?这位欧洲事务大臣点了点头。
  "蒙您过奖。今天早晨以前我和我的妻子一个字都没有提
到过这封信。"
  "她会猜出来吗?"
  "不,她不会,谁也不会猜出来的。"
  "您以前丢过文件吗?"
  "没有,先生。"
  "在英国还有谁知道有这样一封信呢?"
  "昨天通知了各位内阁大臣有这样一封信,每天内阁会议
都强调保密,特别在昨天的会上首相郑重地提醒了大家。天
啊,过了几个小时我自己便丢失了这封信!"他用手揪住自己
的头发,神情极为懊丧,就连他那英俊的面容也变得十分难
看。我们猛然看出他是个为人热忱、感情容易冲动、而且非
常敏感的人。随后他的脸上又恢复了那种高贵的神情,语气
也温和起来了。
  "除了内阁大臣之外,还有两名、也可能是三名官员知道
这封信。福尔摩斯先生,我可以保证在英国再没有别人知道
此事了。"
  "可是国外呢?"
  "我相信除了写信人以外,国外不会有人看见过这封信。
我深信写信人没有通过他的大臣们,这件事不是按照通常的
官方渠道办的。"
?福尔摩斯考虑了一会儿。
  "先生,我不得不问一下,这封信的中心内容是什么,为
什么丢失这封信会造成这样重大的后果?"
?这两位政治家迅速地交换了一下眼色,首相浓眉紧皱。他
说:"信封又薄又长,颜色是淡蓝的。信封上面有红色火漆,
漆上盖有蹲伏的狮子的印记。收信人的姓名写得大而醒目
……"
?福尔摩斯说:"您说的这些情况很重要,值得重视,可是
为了调查,我总要追本溯源。信的内容是什么?"
  "那是最重要的国家机密,我不好告诉你,并且我以为这
也不必要。如果你能施展你的能力找到我所说的信封和信,你
会受到国家的奖赏,我们将会给你我们权限所允许的最大报
酬。"
?歇洛克·福尔摩斯面带微笑,站了起来。
?他说:"你们二位是英国最忙的人,可是我这个小小的侦
探也很忙,有很多人来访。我非常遗憾在这件事情上,我不
能帮助你们,继续谈下去是浪费时间的。"
?首相立即站了起来,两只深陷的眼睛里射出凶光,一种
使全体内阁大臣都望而生畏的目光。他说:"对我这样说话
……"可是,他忽然压制住自己的满腔怒火,又重新坐了下
来。有一两分钟,我们都静坐着,没有人讲话。这位年迈的
政治家耸了耸肩,说道:"福尔摩斯先生,我们可以接受你的
条件。你是对的,只有完全信任你,你才能采取行动。"
?那位年轻的政治家说:"我同意您的意见。"
  "我相信你和你的同事华生大夫的声誉,所以我将要把全
部事情告诉你们。我也相信你们有强烈的爱国心,因为这件
事一旦暴露出来,便会给我们国家带来不可想象的灾难。"
  "您可以放心地信任我。"
  "一位外国君主,对于我国殖民地发展很快感到愤慨而写
了这封信。信是匆匆忙忙写成的,并且完全出于他个人的意
见。调查说明他的大臣们并不知道这件事。同时,这封信写
得也很不合体统,其中有些词句,还带着挑衅性质,发表这
封信将会激怒英国人。这会引起轩然大波,我敢说这封信如
果发表,一星期之后将会引起战争。"
?福尔摩斯在一张纸条上写了一个名字,交给了首相。
  "是的,正是他,这封信不知怎么丢失了,它可能引起几
亿英镑的损耗和几十万人的牺牲。"
  "您通知写这封信的人没有?"
  "通知了,先生,刚才发了密码电报。"
  "或许写信的人希望发表这封信。"
  "不,我们有理由认为写信的人已经感到这样做太不慎
重,并且过于急躁了。如果这封信公之于众,对他自己国家
的打击要比对英国的打击还沉重。"
  "如果是这样的话,公布这封信符合哪些人的利益呢?为
什么有人要盗窃并且公布这封信呢?"
  "福尔摩斯先生,这就牵涉到紧张的国际政治关系了。如
果你考虑一下目前欧洲的政局,就不难看出这封信的动机。整
个欧洲大陆是个武装起来的营垒,有两个势均力敌的军事联
盟,大不列颠保持中立,维持着它们之间的平衡。如果英国
被迫和某个联盟交战,必然会使另一联盟的各国占优势,不
管它们参战与否。你明白了吗?"
  "您讲得很清楚。也就是说,是这位君主的敌人想要得到
并且发表这封信,以便使发信人的国家和我们的国家关系破
裂。"
  "是的。"
  "如果这封信落到某个敌人的手中,他要把这封信交给谁
呢?"
  "交给欧洲任何一个国家的一位大臣。也许目前持信的
人,正乘火车急速前往目的地。"
?崔洛尼·候普先生低下头去,并且大声呻吟了一下。首
相把手放在他肩上安慰他说:"亲爱的朋友,你很不幸,谁也
不能责怪你。你没有疏忽大意。福尔摩斯先生,事情你全了
解了,你认为该怎么办呢?"
?福尔摩斯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
  "先生们,你们认为找不到这封信,便会发生战争吗?"
  "我认为这是有可能的。"
  "那么,先生们,请准备打仗吧。"
  "福尔摩斯先生,可是,很难说信一定找不回来了。"
  "请考虑一下这些情况,可以想象,夜里十一点半以前,
文件已经拿走了,因为候普先生和他的妻子从那时期直到发
现信件丢失为止,这段时间全在屋内。那么信件是在昨天晚
上七点半到十一点半之间被盗走的,很可能是七点半过一点
的时候,因为偷信的人知道信在文件箱内,一定想尽早拿到
手。既然如此,那么现在信在哪儿呢?谁也没有理由扣压这
封信。信很快便会传到需要这封信的人手中。我们还有什么
机会找到信,或是弄清信在哪儿?所以信是无法弄到了。"
?首相从长沙发椅上站了起来。
  "福尔摩斯先生,你说的完全合乎逻辑,我感到我们确实
是无能为力了。"
  "为了研究这件事,我们假设信是女仆或是男仆拿走的
……"
  "他们都是老佣人,并且经受过考验。"
  "我记得您说过,您的卧室是在二楼,并且没有门直接通
到楼外,有外人从楼外去那儿不会不被人看见。所以一定是
您家里的人拿走的。那么这个小偷把信件交给谁了呢?交给
了一个国际间谍,或是国际特务,这些人我是熟悉的。有三
个人可以说是他们的领头人,我首先要一个一个地调查,看
看他们是否还在。如果有一个人失踪了,尤其是从昨天晚上
不见了,那么,我们便可以得到一点启发,知道文件到哪儿
去了。"
?欧洲事务大臣问:"他为什么一定要出走呢?他完全可以
把信送到各国驻伦敦的大使馆。"
  "我想不会的。这些特务是独立地进行工作,他们和大使
馆的关系常常是紧张的。"
?首相点点头表示同意。
  "福尔摩斯先生,我相信你说得有道理。他要把这样宝贵
的东西亲手送交总部。你要采取的步骤是可行的。候普,我
们不要因为这件不幸的事情而忽略了其他事务。今天如果有
新的进展,我们将会告诉你,并且请你告诉我们关于你调查
的结果。"
?两位政治家向我们告别后,庄严地离开了。
?客人走了以后,福尔摩斯默默地点上烟斗,坐下来,沉
思了好一会儿。我打开晨报,全神贯注读着一件昨天夜里发
生的骇人听闻的凶杀案。正在这时,我的朋友长叹一声,站
了起来,并把他的烟斗放在壁炉架上。
?他说:"只能这样着手解决,没有更好的办法了。情况十
分严重,不过还不是完全绝望的。现在需要我们弄清谁拿走
了这封信,可能信还在他手中没有交出去。对于这些人说来,
无非是个钱的问题,我们有英国财政部支付,不怕花钱。只
要他肯出卖,我就要买,不管花多少钱。可以想象到这个偷
信的人把持着这封信,看看这一方能付多少钱,再试试另一
方。只有三个人敢冒这样大的危险,奥勃尔斯坦,拉若泽和
艾秋阿多·卢卡斯。我要分别去找他们。"
?我向我手中的晨报瞟了一眼。
  "是高道尔芬街的艾秋阿多·卢卡斯吗?"
  "是的。"
  "你见不到他了。"
  "为什么?"
  "昨天晚上他在家里被杀害了。"
?在我们破案的过程中,他常常使我吃惊,而这一次我看
到我使他吃了一惊,不免心中十分高兴。他惊讶地凝视着报
纸,然后从我手中夺过去。下面就是他从椅子上站起来的时
候,我正在读的一段。
       ?威斯敏斯特教堂谋杀案
  昨晚在高道尔芬街十六号发生了一起神秘的谋杀案。
这条街位于泰晤士河与威斯敏斯特教堂之间,议院楼顶的
倒影几乎可以遮住它,幽静的街道两旁全是十八世纪的旧
式住宅。十六号是栋小巧精致的楼房,伦敦社交界有名的
艾秋阿多·卢卡斯先生,在这里已经居住多年了。他平易
近人,曾享有英国最佳业余男高音演员的声誉。卢卡斯先
生,现年三十四岁,未婚,家中有一名女管家波林格尔太
太和一名男仆米尔顿。女管家住在阁楼上,很早便就寝了。
男仆当晚不在家,外出探望住在汉莫尔斯密的一位朋友。
晚十点以后,家中只有卢卡斯先生一人,此时发生了什么
事情尚待查清,到了十一点三刻,警察巴瑞特巡逻经过高
道尔芬街,看到十六号的大门半开着。他敲了敲门,却没
有人答应。他看见前面的屋子里有灯光,便走进过道又继
续敲门,仍然没有动静。于是他推门走了进去,只见屋里
乱得不象样子,家具几乎全都翻倒在屋子的一边,一把椅
子倒在屋子正中央。死于非命的房主倒在椅子旁,一只手
仍然抓着椅子腿,一定是刀子扎进他的心脏后,他当即身
亡。杀人的刀子是把弯曲的印度匕首,是原来挂在墙上作
为装饰品的东方武器。凶杀的动机不象是抢劫,因为屋内
的贵重物品并没有丢失。艾秋阿多·卢卡斯先生很有名,
同时也很受大家喜爱,所以他的悲惨而神秘的死亡一定会
引其他众多朋友们的深切关心和同情。
?福尔摩斯过了一会儿问:"华生,你认为这是怎么一回
事?"
  "这不过是个偶然的巧合。"
  "巧合!他就是我们刚才说过的三个人中最可能登台表演
的人物,正在这场戏上演的时刻,他惨死了。从情况看来大
半不会是巧合,当然还不能说得很准确。亲爱的华生,这两
件事可能是互相关联的,一定是互相关联的。我们正是要找
出它们互相之间的关系。"
  "现在警察一定全知道了!"
  "不。他们只知道他们在高道尔芬街所看到的。至于在白
厅住宅街发生的事,他们肯定不知道,将来也不会知道。只
有我们两件事全知道,并且能够弄清这两件事之间的关系。不
管怎么说,有一点使我怀疑卢卡斯,这就是:从威斯敏斯特
教堂区的高道尔芬街到白厅住宅街步行只需要几分钟。可是,
我说的其他两个间谍都住在伦敦西区的尽头。因此,卢卡斯
要比其他二人容易和欧洲事务大臣的家人建立联系或是得到
消息,虽然这件事本身是小事,但是考虑到作案时间只发生
在几小时之内,那么这一点也许就是重要的了。喂!谁来了?"
?赫德森太太拿着托盘走进来,盘内有一张妇女的名片。福
尔摩斯看了看名片,好象看到一线希望,又随手把名片递给
了我。他对赫德森太太说:"请希尔达·崔洛尼·候普夫人上
楼来。"
?在这间简陋的房间里,那天早上我们接待了两位名人之
后,一位伦敦最可爱的妇女又光临了。我常听人说起倍尔明
斯特公爵的幼女的美貌,但是无论是别人对她的赞美还是她
本人的照片,都不曾使我料到她竟长得这样纤柔婀娜,容貌
是那样艳丽无比。然而,这样一位妇人,在那个秋天的上午
给我们的第一个印象,却不是美丽。她的双颊虽然十分可爱,
但是由于感情激动而显得苍白;双眼虽然明亮,但是显得急
躁不安;为了尽力控制自己,她那薄薄的嘴唇也紧紧地闭拢
着。当她笔直地站在门边时,最先映入我们眼帘的不是她的
无比美丽而是她的极度恐惧。
  "福尔摩斯先生,我丈夫来过这里吗?"
  "不错,太太,他来过了。"
  "福尔摩斯先生,我请求您不要告诉他我来过。"
?福尔摩斯冷淡地点了点头,并且指着椅子请她坐下。
  "夫人,您使我很为难。请您坐下讲您有什么要求,不过
我恐怕不能无条件地答应一切。"
?她走到屋子另一边,背对着窗户坐下来。那风度真象个
皇后,身材苗条,姿态优雅,富有女性的魅力。
?她的两只戴着白手套的手时而握在一起,时而松开,她
说:"福尔摩斯先生,我愿意对您开诚布公,同时希望您对我
也能十分坦率。我和我丈夫几乎在所有的事情上是完全互相
信任的,只不过有一件事例外,那就是政治问题。在这方面
他总是守口如瓶,什么也不告诉我。现在我才知道我们家中
昨夜发生了很不幸的事。我知道丢失了一个文件。但是因为
这是个政治问题,我丈夫就没有对我完全讲清楚。事情很重
要,非常重要,我应该彻底了解这件事。除了几位政治家之
外,您是唯一了解情况的人,福尔摩斯先生,我请求您告诉
我出了什么事,可能导致什么结果。福尔摩斯先生,请告诉
我详情。请您不要因为怕损害我丈夫的利益而不肯对我说,因
为只有充分相信我,他的利益才能有所保证,这一点他早晚
是会明白的,请您告诉我究竟丢失的是什么文件呢?"
  "夫人,您所问的是不能说的。"
?她叹了口气并用双手遮住了脸。
  "夫人,您要明白,我只能这样做。您的丈夫认为不应当
让您知道这件事;那么我,由于职业的缘故,并且在发誓保
守秘密之后,知道了全部事实,难道我能随便说出他不允许
讲的话吗?您还是应该去问他本人。"
  "我问过他。我到您这儿来是万不得已的。福尔摩斯先生,
您既然不肯明确地告诉我,那么您能够给我一点启发吗?这
样对我也会很有帮助的。"
  "夫人,这一点启发指的是什么呢?"
  "我丈夫的政治生涯是否会因为这个意外事件而受到严
重的影响呢?"
  "除非事情得到纠正,否则是会产生严重后果的。"
  "啊!"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好象疑难全解决了似的。
  "福尔摩斯先生,我还有一个问题。从我丈夫对于此事刚
一显出震惊起,我便明白,丢失这个文件将会在全国引起可
怕的后果。"
  "如果他这样说,我当然不会有异议。"
  "丢失文件所造成的后果是什么性质的呢?"
  "不,夫人,您所问的,不是我应该回答的。"
  "那么我不再耽误您的时间了。福尔摩斯先生,我不能责
怪您讲话过于严谨,而我相信您也不会说我不好,因为我希
望分担他的忧虑,虽然他不愿意这样做。我再一次请求您不
要对他说我来过。"
?她走到门口,又回头看了我们一下,她那美丽而又焦虑
的面容又一次留给我深深的印象,还有她那受惊的目光和紧
闭着的嘴。她走出了房门。
?起初的裙子摩擦的窸窣声渐渐听不见了,接着前门砰然
一响,声音完全消失了。这时,福尔摩斯微笑着说:"华生,
女性属于你的研究范围。这位漂亮的夫人在耍什么把戏呢?她
的真正意图是什么呢?"
  "当然,意图她讲得很清楚,而她的焦虑也是很自然的。"
  "哼!华生,你要想想她的表情、她的态度、她的压抑着
的焦虑不安和她一再提出的问题。你知道她是出身于一个不
肯轻易表露感情的社会阶层。"
  "的确,她的样子是很激动的。"
  "你还要记住,她一再恳切地对我们说,只有她了解到一
切,才对她丈夫有利。她说这话是什么意思呢?而且你一定
注意到了,她坐在那儿设法使阳光只照到她的背部,她不想
让我们看清她的面部表情。"
  "是这样的,她特别挑了那把背光的椅子坐下。"
  "妇女们的心理活动是很难猜测的。正是出于同样的原
因,我怀疑过玛尔给特的那位妇女,这你大概还记得,从她
鼻子上没有擦粉而得到启发,终于解决了问题。你怎能这样
轻信呢?有时她们一个细小的举动包含了很大的意义,一个
发针或一把卷发火剪就可以显露出她们的反常。华生,早安。"
  "你要出去?"
  "是的,我要去高道尔芬街和我们苏格兰场的朋友们一起
消磨今天上午。我们的问题和艾秋阿多·卢卡斯有直接关系,
不过,究竟采取什么方法解决,我现在是毫无办法。事情还
没有发生便得出看法,这样做是极大的错误。我的好华生,请
你值班接待客人,我尽量回来和你一起吃午饭。"
?从那天算起,三天过去了,福尔摩斯一直很沉默,凡是
他的朋友们都知道他在沉思默想,而外人却以为他很沮丧。他
出出进进,不停地吸烟,拿起小提琴拉两下又丢开,不时坠
入幻想,不按时吃饭,也不回答我随时提出的问题。显然,他
的调查进行得很不顺利。关于这个案件,他什么也不说,我
只是从报纸上知道一些片断,例如逮捕了死者的仆人约翰·
米尔顿,但是随后又释放了。验尸官提出申诉说这是一件蓄
意谋杀案,但是弄不清楚案情以及当事人。杀人动机不明。屋
内有很多贵重物品,都丝毫未动,死者的文件也没有翻动。详
细地检查了死者的文稿书信等,得知他热衷于研究国际政治
问题,非常健谈,是个出色的语言学家,往来信件很多,他
和几个国家的主要领导人都很熟悉,但是从他抽屉里的文件
中没有发现值得怀疑之处。至于他和女人的关系,很杂乱,但
都交往不深。他认识许多女人,但是女朋友很少,也没有一
个为他所爱。他没有特殊的生活习惯,他的行为循规蹈矩。他
的死亡是很神秘的,也可能无法解决这个问题。
?至于逮捕仆人约翰·米尔顿,那不过是沮丧失望之余的
一点措施,以免人们议论当局无所行动。这个仆人那天夜里
到汉莫尔斯密去看望朋友,案发时不在现场的证据是充分的。
从他动身回家的时间推算,他到达威斯敏斯特教堂的时候,还
没有人发现这件凶杀案。但是他解释说当晚夜色很好,他步
行了一段路程,所以,他是十二点到家的,到家后就被这件
意外的惨案吓得惊惶失措。他和他主人的关系一直很好。在
这个仆人的箱子里发现了一些死者的物品,引人注目的是一
盒刮脸刀,但是他说这是主人送他的,而且女管家也证实了
此事。卢卡斯雇用米尔顿已有三年,值得注意的是卢卡斯没
有带米尔顿去过欧洲,有时卢卡斯在巴黎一住便是三个月,而
米尔顿只是留在高道尔芬街看家。至于女管家,出事的夜里,
她什么也没听到,如果有客人来的话,她说也是主人自己去
请进来的。
?我从报纸上一连三个上午都没有看到侦破此案的消息。
如果福尔摩斯知道更多的情况的话,至少他没有讲出来。但
是,他告诉我,侦探雷斯垂德把所掌握的情况都告诉了他,我
也相信他能够迅速了解破案的进展情况。直到第四天上午,报
上登载了从巴黎拍来的一封很长的电报,似乎就解决了全部
问题。电文如下:
   巴黎的警察已经有所发现〔据《每日电讯报》报道〕,
这可以揭示艾秋阿多·卢卡斯先生惨死之谜。读者或许还
记得,卢卡斯先生是本周星期一夜间在高道尔芬街自己的
住室内被人用匕首行刺致死的。他的男仆曾受到怀疑,后
经查证因他不在犯罪现场而释放。昨日有几名仆人向巴黎
警察当局报告他们的主人亨利·弗那依太太精神失常。她
居住在奥地利街某处的一栋小房子里。经有关卫生部门检
查,证实弗那依太太长期以来患有危险的躁狂症。据调查,
弗那依太太本周星期二自伦敦归来,有证据说明品行踪与
威斯敏斯特教堂凶杀案有关。经验证和多方核对照片之后,
当局认为M·亨利·弗那依与艾秋阿多·卢卡斯,事实上
是一个人,死者由于某种原因,分别在巴黎和伦敦轮流居
住。弗那依太太是克里奥尔人,性情古怪,很易激动,因
忌妒而转为颠狂,据估计病人可能由于颠狂发作而持匕首
行凶,以致轰动整个伦敦。目前,对于星期一晚间病人的
全部活动尚未查清。但是,星期二清晨,在查林十字街火
车站上,有一名容貌酷似她的妇女,由于外貌奇异、举止
狂暴而引仆人们的特别注意。因此,有关人士认为或者是
病人因处于颠狂状态而杀了人,或者是由于行凶杀人,致
使病人颠狂症复发。目前,她尚不能连贯地叙述她的过去,
并且医生们认为使她恢复理智是无望的。有人证明,有一
位妇女,本周星期一晚上在高道尔芬街曾一连几个小时地
凝视着那栋房子,她也许就是弗那依太太。
?福尔摩斯快吃完早饭的时候,我给他读了这段报道,并
说:"福尔摩斯,你对于这段报道怎样看呢?"
?他站起来,在屋里来回踱步,他说:"华生,你真能把话
闷在心中不说。过去三天里我没给你讲什么,是因为没有什
么可说的。现在从巴黎来的这个消息,对我们同样没有多大
用处。"
  "和卢卡斯之死总还有较大的关系吧?"
  "卢卡斯的死只是个意外的事件,它和我们的真正目标
——找到文件并使欧洲避免一场灾难相比,实在是小事一件。
过去三天里唯一重要的事情,是什么事也没发生。这两天我
几乎每过一小时就收到一次政府方面的报告,可以肯定整个
欧洲,不管在哪里,目前都没有不安的迹象。如果这封信丢
失了,不,不可能丢失,如果丢失了,信又在哪儿呢?谁拿
着这封信呢?为什么要扣压这封信呢?这个问题真象是一把
锤子,日夜敲着我的脑子。卢卡斯的死和丢失信件,这真是
巧合吗?他收没收到过信呢?如果收到了,为什么他的文件
里却没有呢?是不是他的疯狂的妻子把信拿走了呢?这样的
话,信是不是在她巴黎的家中呢?我怎样才能搜到这封信而
不引起巴黎警察的怀疑呢?亲爱的华生,在这个案子上,不
但罪犯和我们为难,连法律也和我们作对。人人都妨碍我们,
可是事情又很重大。如果我能顺利地解决这个案子,那将是
我平生事业的最大光荣。啊,又有最新的情况!"他匆忙地看
了一眼刚刚交到他手中的来信,说:"好象雷斯垂德已经查出
重要的情况,华生,带上帽子,我们一同走到威斯敏斯特教
堂区去。"
?这是我第一次到现场,这栋房子比较高,外表显得很陈
旧,但是布局严谨,美观大方,结实耐用,它带着十八世纪
的风格。雷斯垂德正由前面窗户那儿往外张望,一个高个子
警察打开门,请我们进去,雷斯垂德走上前来热情地表示欢
迎。我们走进去一看,除了地毯上有一块难看的、形状不规
则的血迹以外,什么痕迹都没有。一小块方形地毯,摆在屋
子正中央,四周是由小方木块拼成的美丽的旧式地板,地板
擦得很光滑。壁炉上面的墙上挂满缴获的武器,行凶的武器
就是墙上挂着的一把匕首,靠窗户放着一张贵重的写字台,屋
里的一切摆设如油画、小地毯、以及墙上的装饰品,无不显
得精美而豪华。
?雷斯垂德问:"看到巴黎的消息了吗?"
?福尔摩斯点了点头。
  "我们的法国朋友这次似乎抓住了要害,他们说得有道
理,当时是她敲门。这是意外的来客,因为卢卡斯很少和外
界接触,因为卢卡斯不能让她待在街上,所以才开门让她进
去。弗那依太太告诉卢卡斯她一直在找他,并且责备了他。事
情总是互相联系着的,匕首挂在墙上,所以,用品来很方便。
但是并不是一下就刺死了,你看椅子全倒在一边,而且卢卡
斯手里还拿着一把椅子,他想用椅子挡开卢卡斯太太。看来
事情已经很清楚了,就象发生在眼前一样。"
?福尔摩斯睁大了眼睛,看着雷斯垂德。
  "为什么还要找我呢?"
  "啊,那是另外一回事,这是一件小事,但是你会感兴趣
的,因为它很奇怪,正象你所说的是反常的。这和主要事实
无关,至少从表面看来无关。"
  "那么,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你知道,这一类案件发生以后,我们总是小心翼翼地保
护现场,派人日夜看守,不准动任何东西,也确实没有人动
过什么东西。今天上午我们把这个人埋葬了,调查也进行完
了,所以我们想到屋子也要打扫一下。这块地毯没有固定在
地板上,只是摆在那里。我们碰巧掀了一下地毯,发现
……"
  "什么?你发现……"
?福尔摩斯的面部表情由于焦急而显得有些紧张。
  "我敢说一百年你也猜不出我们发现了什么。你看见地毯
上的那块血迹了吗?大部分血迹已经浸透过地毯了吧?"
  "应该是这样。"
  "可是白色的地板上相应的地方却没有血迹,对这一点你
不感到很奇怪吗?"
  "没有血迹!可是,一定——"
  "尽管你说一定应该有,可是,事实上就是没有。"
?他握住地毯的一角,一下子翻了过来,以便证实他所说
的。
  "不,地毯下面和上面的血迹是同样的,一定会留有痕
迹。"
?雷斯垂德弄得这位著名的侦探迷惑不解,因而高兴得格
格地笑了起来。
  "现在我来给你看谜底。是有第二块血迹,但是和第一块
位置不一样。你可以看得很清楚。"
?他一面说着一面把地毯的另一角掀开,立刻,这一块洁
白的地板上露出一片紫红色的血迹。"福尔摩斯先生,你看这
是怎么一回事呢?"
  "很简单,这两块血迹本来是一致的,但是有人转动了地
毯。地毯是方形的,而且没有钉住,所以容易移动。"
  "福尔摩斯先生,我们警察不需要你告诉我们地毯一定转
动过了。这是很明显的,因为地毯上的血迹是应该正好盖住
地板上的血迹。我要知道的是,谁移动了地毯,为什么?"
?我从福尔摩斯呆滞的神情上看出他内心十分激动。
?过了一会儿,他问道:"雷斯垂德,门口的那个警察是不
是一直看守着这个现场呢?"
  "是的。"
  "请按照我的意见做,你仔细盘问他一下。不过,不要当
着我们的面。把他带到后面的屋里,你单独和他谈,他也许
会承认。问问他为什么居然敢让别人进来,而且还把他单独
留在屋里。不要问他是不是让人进来了,你就说你知道有人
进来过,逼问他,告诉他只有坦白才有可能得到谅解。一定
要按照我说的去做!"
?雷斯垂德走了,福尔摩斯这才欢喜若狂地对我说:“华生,
你瞧吧!"他掩饰不住内心的激动,精神大振,一反刚才平静
的神态。他迅捷地拉开地毯,立即匍匐在地板上,并且试图
抓平地板的每块方木板。他用指甲不断地掀着木板,忽然,有
一块木板活动了。它象箱子盖一样,从有活页的地方向上翻
起。下面有一个小黑洞,福尔摩斯急忙把手伸进去,但是,抽
回手时,他又生气又失望地哼了一声。洞里是空的。
  "快,华生,快,把地毯放好!"刚刚扣上那块木板,并
把地毯放好,便听见了雷斯垂德在过道里的说话声音。他看
见福尔摩斯懒散地靠着壁炉架,无所事事,显得很有耐心,一
边用手遮住嘴,打着呵欠。
  "福尔摩斯先生,对不起,让你久等了。恐怕你会不耐烦
了吧?他已经承认了。麦克弗逊到这儿来,让这两位先生听
听你办的好事。"
?那个高个子警察,羞得满脸通红,一脸后悔的样子,悄
悄溜进屋来。
  "先生,我确实是没想做坏事。一位年轻的妇女,昨天晚
上走到大门前,她弄错了门牌号码。我们就谈了起来。一个
人整天在这儿守着,实在很寂寞。"
  "那么,后来怎样呢?"
  "她想看看在什么地方发生的凶杀。她说她在报上看到
了。她是个很体面又很会说话的女人。我想让她看看没有什
么关系。她一看见地毯上的血迹,立刻就跌倒在地板上,躺
在那儿象死了一样。我跑到后面弄了点水来,但还是没能让
她醒过来。我就到拐角的'常春藤商店'买了一点白兰地,可
是等我拿回白兰地以后,这位妇女已经醒过来,并且走掉了。
我想她可能是感到不好意思,不愿意再见我。"
  "那块地毯怎么会移动了呢?"
  "我回来的时候,地毯是弄得有些不平了。你想,她倒在
地毯上,而地毯贴着光滑的地板又没有固定住。后来我就把
地毯摆好。"
?雷斯垂德严肃地说:"麦克弗逊,这是个教训,你欺骗不
了我。你一定认为你玩忽职守不会被发现,可是我一看到地
毯马上就知道有人到屋里来过了。没丢什么东西,这是你的
运气,不然的话,你少不了要吃点苦头的。福尔摩斯先生,为
了这样一件小事,把你请来,真是对不起。不过,我以为两
块血迹不在一起或许会使你感兴趣。"
  "不错,我很感兴趣。警察,这位妇女只来过一次吗?"
  "是的,只来过一次。"
  "她是谁?"
  "我不知道她的名字。她看了广告要应聘去打字的,走错
了门,一位很温柔很和蔼的年轻妇女。"
  "个子高吗?漂亮吗?"
  "一点不错,她是个长得很好看的年轻妇女,可以说是漂
亮的。也许有人要说她很漂亮。她说:'警官,请让我看一眼!'
她有办法,会哄人。我本来想让她只从窗户探头看看,那是
没有什么关系的。"
  "她打扮得怎么样?"
  "很素雅,穿着一件拖到脚面的长袍。"
  "在什么时间?"
  "天刚刚黑。我买白兰地回来的时候,人们都在点灯。"
?福尔摩斯说:"很好。走吧,华生,我们还要到别处去,
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我们离开这栋房子的时候,雷斯垂德仍然留在前面的屋
子里,那位悔过的警察给我们开了门。福尔摩斯走到台阶上,
转过身来,手里还拿着一件东西。这位警察目不转睛地凝视
着,脸上露出吃惊的样子,喊道:"天啊!"福尔摩斯把食指
贴在嘴唇上,表示不让警察说话,然后又伸手把这件东西放
进胸前的口袋里,得意洋洋地走到街上,这时他放声笑了。他
说:"妙极了!我的朋友,你瞧吧,最后一场的幕布已经拉开
了。你放心,不会有战争,崔洛尼·候普先生的光辉前程不
会受到挫折,那位不慎重的君主不会因为这封信受到惩罚,首
相不必担心欧洲情况会复杂化。只要我们用一点策略,谁也
不会因为这件不幸的大事而有半点倒霉。"
?我心中对于这样一位特殊人物,感到十分的羡慕。
?我不禁喊道:"你把问题解决了?"
  "华生,还不能这样说。还有几点疑问仍象以前一样没有
弄清。但是我们了解的情况,已经够多的了,如果还是弄不
清其他的问题,那是我们自己的过失。现在我们直接去白厅
住宅街,把事情结束一下。"
?当我们来到欧洲事务大臣官邸的时候,歇洛克·福尔摩
斯要找的却是希尔达·崔洛尼·候普夫人。我们走进了上午
用的起居室。
?这位夫人愤懑地红着脸说:"福尔摩斯先生!您实在太不
公平,不宽厚了。我已经解释过了,我希望我到您那儿去的
事要保密,免得我丈夫说我干涉他的事情。可是您却到这里
来,借此表示您和我有事务联系,有意损害我的名声。"
  "夫人,不幸的是我没有别的办法。我既然受托找回这件
非常重要的信件,只能请求您把信交到我手中。"
?这位夫人突然站了起来,她美丽而丰润的脸骤然变了颜
色。她的眼睛凝视着前方,身体摇晃起来,我以为她要晕倒。
她强打精神,竭力使自己保持镇定,她脸上各种复杂的表情
一时完全被强烈的愤懑和惊异所掩盖住了。
  "福尔摩斯先生,您——您侮辱我。"
  "夫人,请冷静一点,这些手法没有用,您还是交出信来。"
?她向呼唤仆人的手铃那儿奔去。
  "管家会请您出去的。"
  "希尔达夫人,不必摇铃。如果您摇铃,我为了避免流言
所做的一切诚恳的努力将会前功尽弃。您交出信来,一切都
会好转。如果您和我协作,我可以把一切都安排好。如果您
与我为敌,那么我就要揭发您。"
?她无所畏惧地站在那儿,显得非常威严。她的眼睛盯着
福尔摩斯的眼睛,好象是要把福尔摩斯看透似的。她的手放
在手铃上,但是她克制着自己没有摇。
  "您想要吓唬我,福尔摩斯先生。您到这里来威胁一个妇
女,这不是大丈夫应该做的事。您说您了解一些情况,您了
解的是什么呢?"
  "夫人,请您先坐下。您如果摔倒会伤了自己的。您不坐
下,我不讲话。"
  "福尔摩斯先生,我给您五分钟。"
  "希尔达夫人,一分钟就够了。我知道您去过艾秋阿多·
卢卡斯那儿,您给了他一封信;我也知道昨天晚上您又巧妙
地去过那间屋子;我并且知道您怎样从地毯下面隐蔽的地方
取出这封信。"
?她凝视着福尔摩斯,脸色灰白,有两次她气喘吁吁,欲
言又止。
?过了一会儿,她大声说:"您疯了,福尔摩斯先生,您疯
了。"
?福尔摩斯从口袋中取出一小块硬纸片。这是从像片上剪
下来的面孔部分。
?福尔摩斯说:"我一直带着这个,因为我想也许有用。那
个警察已经认出这张照片了。"
?她喘了一口气,回身靠在椅子上。
  "希尔达夫人,信在您的手中,事情还来得及纠正。我不
想给您找麻烦。我把这封丢失的信还给您丈夫,我的责任就
完成了。希望您接受我的意见,并且对我要讲实话。这是您
最后的机会。"
?她的勇其实在令人赞叹。事已至此,她还不想承认失败。
  "福尔摩斯先生,我再和您说一遍,您简直是荒谬。"
?福尔摩斯从椅子上站起来。
  "希尔达夫人,我为您感到遗憾。我为您尽了最大的努力。
这一切全白费了。"
?福尔摩斯摇了一下铃。管家走了进来。
  "崔洛尼·候普先生在家吗?"
  "先生,他十二点三刻回到家来。"
?福尔摩斯看了看他的表,说:“还有一刻钟。我要等候他。"
?管家刚一走出屋门,希尔达夫人便跪倒在福尔摩斯脚下,
她摊开两手,仰头看着福尔摩斯,眼里满含泪水。
?她苦苦地哀求说:"饶恕我吧,福尔摩斯先生,饶恕我吧!
看在上帝的面上,不要告诉我的丈夫!我多么爱他啊!我不
愿意让他心里有一点不愉快的事情,可是这件事会伤透他的
心的。"
?福尔摩斯扶起这位夫人。"太好了,夫人,您终于明白过
来了。时间已经很紧迫了。信在哪儿?"
?她急忙走到一个写字台旁,拿出钥匙开开抽屉,取出一
封信,信封很长,颜色是蓝的。
  "福尔摩斯先生,信在这儿,我发誓没有拆开过。"
?福尔摩斯咕哝着说:"怎样把信放回去呢?快,快,我们
一定要想个办法!文件箱在哪儿?"
  "仍然在他的卧室里。"
  "多么幸运啊!夫人,快把箱子拿到这儿来!"
?过了一会儿,她手里拿着一个红色的扁箱子走来。
  "您以前怎样打开的?您有一把复制的钥匙?是的,您当
然有。开开箱子!"
?希尔达从怀里拿出一把小钥匙。箱子开了,里面塞满文
件。福尔摩斯把这封信塞到靠下面的一个文件里,夹在两页
之间。关上了箱子,锁好之后,夫人又把它送回卧室。
?福尔摩斯说:"现在一切就绪,只需要等候你的丈夫了。
还有十分钟。希尔达夫人,我出了很大的气力来保护您,您
应该用这十分钟坦率地告诉我,您干这种不寻常的事的真正
目的是什么?"
?这位夫人大声地说:“福尔摩斯先生,我把一切全告诉您。
我宁愿把我的右手切断,也不愿意让我丈夫有片刻的烦恼!恐
怕整个伦敦再不会有一个女人象我这样爱自己的丈夫了,可
是如果他知道了我所做的一切,尽管我是被迫的,他也决不
会原谅我的。因为他非常重视他的名望,所以他不会忘记或
是原谅别人的过失的,福尔摩斯先生,您一定要搭救我!我
的幸福,他的幸福,以及我们的生命全都受到威胁!"
  "夫人,快讲,时间很短了!"
  "先生,问题出在我的一封信上,我结婚前写的一封不慎
重的信,愚蠢的信,是在我的感情一时冲动下写的。我的信
没有恶意,可是我丈夫会认为这是犯罪。他如果读了这封信,
他便再也不会信任我了。我曾经想把这件事忘掉。可是后来
卢卡斯这个家伙写信告诉我,信在他的手中,并且要交给我
的丈夫。我恳求他宽大为怀。他说只要我从文件箱里把他要
的文件拿给他,他便可以把信还给我。我丈夫的办公室里有
间谍,告诉了卢卡斯有这样一封信。他向我保证我丈夫不会
因此受到损害。福尔摩斯先生,您设身处地地想一想,我应
该怎么办呢?"
  "把一切都告诉您丈夫。"
  "不行,福尔摩斯先生,不行!一方面是导致幸福的毁灭,
另一方面是件非常可怕的事,去拿我丈夫的文件。可是在政
治问题上我不知道会有什么后果,而爱情和信任的重要性,我
是十分理解的。福尔摩斯先生,我拿了文件!我取了钥匙的
模子。卢卡斯给了我一把复制的钥匙。我打开文件箱,取出
文件并且送到高道尔芬街。"
  "到那儿的情况怎么样?"
  "我按照约定的方式敲门,他开了门,我随他走进屋中,
可是大厅的门我没有关严,因为我怕和这个人单独在一起。我
记得我进去的时候,外面有一个妇女。我们的事情很快办完
了。我的那封信摆在他的桌子上。我把文件交给了他,他还
给了我那封信。正在这时候,房门那里有声音,又听见门道
有脚步声,卢卡斯赶忙掀平地毯,把文件塞到一个藏东西的
地方,然后又盖上地毯。
  "这以后的事简直象是个恶梦。我看到一个妇女,黑黝黝
的面孔,神色颠狂,还听到她讲话的声音,她讲的是法语,她
说:'我没有白等,终于让我发现了你和她在一起!'他二人
很凶狠地搏斗起来。卢卡斯手里拿着一把椅子,那个妇女手
中有把闪亮的刀子。当时的场面可怕极了,我立即冲出屋子
去,离开了那栋房子。第二天早上我便在报纸上看到了卢卡
斯被杀死的消息。那天晚上我很高兴,因为我拿回了我的信。
可是我没有想到这会带来什么后果。
  "只是第二天早上我才明白,我不过用新的苦恼替代了旧
的。我丈夫失去文件后的焦虑使我心神不安。我当时几乎就
要跪倒在他脚下,向他讲清是我拿的文件。可是这意味着我
要说出过去的事。我那天早上到您那儿去是想弄清我犯的错
误的严重性。从我拿走文件那一刻起,我就一直想怎样把文
件弄回来。要不是卢卡斯当时藏起了那封信,我也就不会知
道信藏在什么地方。我怎样走进屋子呢?我接连两天去看了
那个地方,可是门总是关着。昨天晚上我做了最后一次尝试。
我怎么拿到的,忽已经听说过了。我把文件带回来,想要销
毁,因为我没有办法还给我丈夫这个文件而又不必承认错误。
天啊,我听到他在楼梯上的脚步声了!"
?这位欧洲事务大臣激动地冲进屋内。
?他说:"有什么消息,福尔摩斯先生,有什么消息?"
  "有点希望。"
?他的脸上露出惊喜的神情。"谢谢上帝!首相正来和我一
起吃午饭。他可以来听听吧?他的神经是非常坚强的,可是
我知道自从出了这件事以后,他几乎没有睡过觉。雅可布,你
把首相请到楼上来。亲爱的,我想这是一件政治上的事情,过
几分钟我们就到餐厅和你一起吃午饭。"
?首相的举止是镇静的,但是从他激动的目光和不停地颤
动着的大手上,我知道他也象他的年轻同事一样十分激动。
  "福尔摩斯先生,我听说你有好消息?"
?我的朋友回答:"到目前为止,还是没有弄清。可能失落
文件的地方,我全调查过了,没有找到,但是我敢肯定不必
耽心有危险。"
  "福尔摩斯先生,那是不行的。我们不能永远生活在火山
顶上。我们一定要把事情弄个水落石出才行。"
  "有找到文件的希望,所以我才来到这里。我越想越觉得
文件不会离开您的家。"
  "福尔摩斯先生!"
  "如果文件拿出去了,现在一定已经公布了。"
  "会有人拿走文件而只是为了要藏在他家里的吗?"
  "我不相信有人把信拿走了。"
  "那么信怎么会不在文件箱里呢?"
  "因为我知道信不在别处。"
  "我简直不能相信我的眼睛了!"他急速地走到门旁。"我
的妻子在哪儿呢?我要告诉她事情顺利结束了,希尔达!希
尔达!"我们听到他在楼梯上呼喊的声音。
  首相望着福尔摩斯,眼球骨碌碌地转着。
  他说:"先生,这里面一定有什么问题。文件怎么会又回
到箱子里了呢?"
  福尔摩斯笑着避开了那一对好奇的眼睛。
  "我们也有我们的外交秘密。"他一面说着,一面拿起帽
子,转身向屋门走去。
作者: ~幽兰雪儿~    时间: 2009-2-15 00:35
福尔摩斯探案——最后致意
弗朗西丝·卡法克斯女士的失踪
  "为什么是土耳其式的?"歇洛克·福尔摩斯问道,眼睛盯
着我的靴子。这时我正躺在一把藤靠背椅上,伸出去的两只脚
引起了他的极大注意。
  "英国式的,"我有点惊奇地回答说,“在牛津大街拉梯默
鞋店买的。"
    福尔摩斯微笑着显出不耐烦的神情。
  "澡堂!"他说,“澡堂!为什么去洗使人松弛而费钱的土耳
其浴,而不洗个本国式的澡提提精神呢?"
  "因为这几天我的风湿病犯了,感到衰老了。土耳其浴是
我们所说的一种可取的疗法,一个新的起点,躯体的一种清洁
剂。"
  "唉,对了,福尔摩斯,"我接着说,“我不怀疑,对于周密的
头脑来说,靴子和土耳其浴之间的关系是不言自明的。不过,
要是你能说清楚,我将十分感激。"
  "这番道理并不太深奥,华生,"福尔摩斯说,顽皮地眨一
眨眼。"我要用的还是那一套推论法。我来问你,你今天早上
坐车回来,有谁和你同车。"
  "我并不认为一种新颖的例证就是一种解释,"我带点挖
苦地说。
  "好啊,华生!好一个庄严而合理的抗议。我来看,问题在
哪里呢?把最后的拿到最前来说吧——马车。你看,你的左衣
袖上和肩上溅有泥浆。如果你坐在车子的当中,就不会有泥浆
了。如果你坐在车子当中,要有泥浆当然是两边都会有。所以,
你是坐在车子的一边,这很清楚。你有同伴,这同样也很清
楚。"
  "这很明显。"
  "平淡无奇,是不是?"
  "但是靴子和洗澡?"
  "同样简单。你穿靴子有你自己的习惯穿法。我现在看到
的是,靴子系的是双结,打得很仔细,这不是你平时的系法。你
脱过靴子。是谁系的呢?鞋匠——要不就是澡堂的男仆。不
可能是鞋匠,因为你的靴子差不多是新的。喔,还有什么呢?洗
澡。太荒唐了,是不是?但是,总之洗土耳其浴是有目的的。"
  "什么目的?"
  "你说你已经洗过土耳其澡,因为你要换换洗法。我建议
你洗一个吧。我亲爱的华生,去一趟洛桑怎么样?头等车票,
一切开销都会是有气派的。"
  "好!但是,为什么呢?"
    福尔摩斯靠回安乐椅里,从口袋中取出笔记本。
  "世界上最危险的一种人,"他说,“就是漂泊孤独的女人。
她本身无害,而且往往是很有用的人,但却总是引起别人犯罪
的因素。她无依无靠,到处为家。她有足够的钱供她从一个国
家到另一个国家,从一家旅馆到另一家旅馆。她往往失落在偏
僻的公寓和寄宿栈房的迷宫里。她是迷失在狐狸世界里的一
只小鸡。一旦她被吞没,也很少有人想念她。我很担心弗朗西
丝·卡法克斯女士已经遇到了某种不幸。"
    这样突然从抽象概括转到具体问题,使我感到欣慰。福尔
摩斯在查阅他的笔记。
  "弗朗西丝女士,"他接着说,“是已故拉福顿伯爵直系亲
属中唯一的幸存者。你可能记得,遗产都给了儿辈,只留给她
一些非常稀奇的古老西班牙银饰珍宝和精巧琢磨的钻石。她
喜爱这些东西,真是爱不释手,不肯存放在银行家那里,老是
随身带着。弗朗西丝女士是一个多愁善感的人物,是个美貌的
女人,仍然处在精力充沛的中年,可是,由于一次意外的遭遇,
却成为二十来年前还是一支庞大舰队的最后一只轻舟。"
  "那么她出了什么事啦?"
  "咳,弗朗西丝女士出了什么事?是活着还是死了?这就
是我们要弄清楚的问题。四年来,她每隔一个星期写一封信给
她的老家庭女教师杜布妮小姐。这已成习惯,从不改变。杜布
妮小姐早已退休,现在住在坎伯韦尔。前来找我的就是这位杜
布妮小姐。五个星期过去了,杳无音讯。最后一封信是从洛桑
的国家饭店寄出的。弗朗西丝女士似乎已经离开那里,没有留
下地址。一家人都很着急。他们非常有钱,如果我们能够弄清
事情的真相,他们将不惜重金酬谢。"
  "杜布妮小姐是唯一能提供情况的人吗?这位女士肯定也
给别的人写信吧?"
  "有一个通讯者是肯定的,华生,那就是银行。单身女人也
得活。她们的存折就是日记的缩影。她的钱存在西尔维斯特
银行。我看过她的户头。她取款的最后一张支票,只是为了付
清在洛桑的帐目,但是数目很大,现款可能留在她手上。从那
以后只开过一张支票。"
  "给谁的?开到什么地方?"
  "开给玛丽·黛汶小姐。开到什么地方不清楚。不到三个
星期前,这张支票在蒙彼利埃的里纳银行兑现。总数是五十
镑。"
  "那么这个玛丽·黛汶小姐是谁呢?"
  "这个,我查出来了。玛丽·黛汶小姐过去是弗朗西丝·
卡法克斯女士的女仆。为什么把这张支票给她,我们还无法断
定。但是毫无疑问,你的研究工作将会很快弄清这个问题。"
  "我的研究工作?"
  "为此才要到洛桑去作一番恢复健康的探险呐。你知道,
老阿伯拉罕斯生怕送命,我不能离开伦敦。另外,一般情况下,
我最好不到国外去。要是没有我,苏格兰场会感到寂寞的,并
且也会在犯人当中引岂不健康的激动。亲爱的华生,去吧。如
果我的愚见每个字能值两个便士的高价,那就让它在大陆电
报局的另一头日夜听候你的吩咐吧。"
    两天后,我来到洛桑的国家饭店,受到那位大名鼎鼎的经
理莫塞先生的殷勤接待。据他说,弗朗西丝女士在此住过几个
星期。见到她的人都很喜欢她。她的年龄不超过四十岁,风韵
犹存,可以想见得出她年轻时是如何一位美貌佳人。莫塞并不
知道有任何珍贵珠宝。但是茶房曾说起过,那位女士卧室里的
那只沉甸甸的皮箱总是小心地锁着。女仆玛丽·黛汶同她的
女主人一样,与众人关系甚好。她已同饭店里的一个茶房领班
订了婚,打听她的地址并不费事,那是在蒙彼利埃的特拉扬路
11号。这些我都一一记下了。我觉得即使是福尔摩斯本人,收
集情况的本领也不过如此罢了。
    只有一处还不清楚。这位女士突然离去的原因何在,尚未
探明。她在洛桑过得很愉快。有一切理由可以相信,她本想在
这高踞湖滨的豪华房间里度过这个季节,但是,她却在预订之
后一天就离开了,白付了一周的房金。只有女仆的情人茹勒·
维巴提出一些看法。他把突然离去和一两天前一个又高又黑、
留着胡子的人来拜访的事联系起来。“野蛮人——地地道道的
野蛮人!"茹勒·维巴嚷道。此人住在城里某处。有人见过他
在湖边的游廊上和这位女士认真交谈。随后他曾来拜访过。她
拒不见他。他是英国人,但是没有留下姓名。这位女士随即离
开了那地方。茹勒·维巴,以及更为重要的是茹勒·维巴的情
人,都认为这次访问是因,离去是果。只有一件事,茹勒不能
谈。这就是玛丽何以要离开女主人的原因。关于这一点,他不
能也不愿说什么。如果我想知道,我必须到蒙彼利埃去问她。
    我查询的第一部分就此结束。第二部分要谈的是弗朗西
丝·卡法克斯女士离开洛桑后要去找的那个地方。关于这一
点,似乎有某种秘密使人确信,她到那个地方去是为了甩开某
一个人。否则,她的行李上为什么不公开贴上去巴登的标签?
她本人和她的行李都是绕道来到了莱茵河游览区的。这些情
况是我从当地库克办事处经理那里收集到的。我发电报给福
尔摩斯,把我进行的全部情况告诉他,并且收到他的回电。他
半诙谐地赞许了我一番。然后,我就前往巴登了。
    在巴登追寻线索并不困难。弗朗西丝女士在英国饭店住
了半个月。她在那里认识了来自南美的传教士施莱辛格博士
和他的妻子。弗朗西丝女士和大多数单身女子一样,从宗教中
获得慰藉。施莱辛格博士的超凡人格,他的全心全意的献身精
神,以及他在执行传教职务过程中得过病,现正在恢复健康这
一事实,深深打动了她。她帮助过施莱辛格太太照料这位逐渐
恢复健康的圣者。经理告诉我,博士白天在游廊的躺椅上度
过,身旁一边站一个服务员。他正在绘制一幅专门说明米迪安
天国圣地的地图,并在撰写一篇这方面的论文。最后,在完全
康复以后,他带着妻子去了伦敦,弗朗西丝女士也和他们一同
前往了。这只是三个星期以前的事情。此后,这位经理就再没
有听到什么了。至于女仆玛丽,她对别的女仆说永远不再干这
行了。她早先几天痛哭了一场就走了。施莱辛格博士动身之
前,给他的那一帮人都付了账。
  "哦,对了,"经理最后说,“事后打听弗朗西斯·卡法克斯
女士的人不止你一位。个把星期之前,也有人到这儿来打听
过。"
  "他留下姓名没有?"我问。
  "没有,不过他是英国人,虽然样子显得特别。"
  "一个蛮子?"我说,照我那位大名鼎鼎的朋友的方式把我
知道的事情联系起来。
  "对。说他是蛮子倒很恰当。这家伙块头很大,留着胡子,
皮肤晒得黝黑,看样子,他习惯住农村客栈,而不是高级饭店。
这个人很凶,我可不敢惹他。"
    秘密的真相开始显露,随着云雾逐渐散去,人物变得更清
楚了。有一个凶险的家伙在追逐这位善良而虔诚的女士,她到
一处,他追到一处。她害怕他,要不然她不会逃离洛桑的。他
仍然在跟踪着。他早晚会追上她的。他是不是已经追上她了?
她继续保持沉默的秘密是否就在这里?跟她作伴的那些善良
的人难道竟不加以掩护,使她免遭暴力或讹诈之害?在这长途
追逐的后面隐藏着什么可怕的目的,什么深奥的企图呢?这就
是我要解决的问题。
    我写信给福尔摩斯,告诉他我已经迅速而肯定地查到案
子的根由。我收到的回电却是要我说明施莱辛格博士的左耳
是什么样子。福尔摩斯的幽默想法真是奇怪,偶尔未免有些冒
失。现在开玩笑也不是时候,所以我就没有加以理会。说真的,
在他来电报之前,为了追上女仆玛丽,我已经到了蒙彼利埃。
    寻找这位被辞退的女仆并获得她所了解的情况并不困
难。她很忠诚。她之所以离开她的女主人,只是因为她确信她
的主人有了可靠的人照料,同时因为她的婚期已到,早晚总得
离开主人。她痛苦地承认,她们住在巴登的时候,女主人曾对
她发过脾气。有一次甚至追问过她,好象女主人对她的忠诚发
生了怀疑。这样分手反倒更加好办,否则就会难舍难分。弗朗
西丝送给她五十镑作为结婚礼物。和我一样,玛丽也非常怀疑
那个使她的女主人离开洛桑的陌生人。她亲眼看见他公然在
湖滨游廊上恶狠狠地抓住这位女士的手腕。他这个人凶狠可
怕。玛丽认为,弗朗西丝女士愿意和施莱辛格夫妇同去伦敦,
就是因为害怕这个人。这件事,她从来没有向玛丽提过,但是
许多细小的迹象都使这位女仆深信,她的女主人一直生活在
精神忧虑的状态中。刚说到这里,她突然从椅子上惊跳起来,
脸色惊恐。"看!"她叫喊起来,“这个恶棍悄悄跟到这儿来啦!
这就是我说的那个人。"
    透过客厅里敞开着的窗子,我看见一个留着黑胡子的黑
大汉缓慢地踱向街中心,急切地在查看门牌号码。显然,他和
我一样在追查女仆的下落。我一时冲动,跑到街上,上前去和
他搭腔。
  "你是英国人,"我说。
  "是又怎么样?"他反问我,怒目而视。
  "我可以请问尊姓吗?"
  "不,你不可以,"他断然地说。
    这种处境真是尴尬。可是,最直截了当的方式常常是最好
的方式。
  "弗朗西丝·卡法克斯女士在什么地方?"我问道。
    他惊讶地看着我。
  "你把她怎么样了?你为什么追踪着她?我要你回答!"我
说。
    这个家伙怒吼一声,象一只老虎似地向我猛扑过来。我经
历过不少格斗,都能顶得住。但是这个人两手如铁钳,疯狂得
象个魔鬼。他用手卡住我的喉咙,几乎使我失去知觉。这时从
对面街上的一家酒店里冲出一个满脸胡须身穿蓝色工作服的
工人,手拿短棍,一棒打在向我行凶的那家伙的小臂上,使得
他松了手。这家伙一时站住了,怒不可遏,不知是否应该就此
罢休。然后,他怒吼一声,离开了我,走进我刚才从那里出来的
那家小别墅。我转身向我的保护人致谢,他就站在路上,在我
的旁边。
  "嗨,华生,"他说,“你把事情搞糟啦!我看你最好还是和
我坐今晚的快车一起回伦敦去吧。"
    一个小时后,穿着平时的服装,恢复原来风度的歇洛克·
福尔摩斯已经坐在我的饭店的房间里。他解释说,他之所以突
然出现,道理极其简单,因为他认为他可以离开伦敦了,于是
就决定赶到我旅程的下一站把我截住,而下一站是明显不过
的。他化装成一个工人坐在酒店里等我露面。
    "亲爱的华生,你做调查工作始终如一,不简单哪,"他说。
"我一时还想不起你可能有什么疏忽之处。你的行动的全部效
果就是到处发警报,但是什么也没有发现。"
    "就是你来干,大概也不比我强,"我委屈地回答说。
    "不是'大概'。我已经干得比你强。尊敬的菲利普·格林
就在这里和你住在同一个饭店里。我们可以肯定,要进行更有
成果的调查,他就是起点。"
    一张名片放在托盘上送了进来。随即进来一个人,就是刚
才在街上打我的那个歹徒。他看见我,吃了一惊。
    "这是怎么回事,福尔摩斯先生?"他问道,“我得到你的通
知,就来了。可是和这个人有什么相干?"
    "这是我的老朋友兼同行华生医生。他在协助我们破案。"
    这个陌生人伸出一只晒得很黑的大手,连声道歉。
    "但愿没有伤着你。你指控我伤害了她,我就火了。说实
在的,这几天我是不应负责任的。我的神经就象带电的电线一
样。可是这种处境,我无法理解。福尔摩斯先生,我首先想要
知道的就是你们到底是怎么打听到我的?"
    "我和弗朗西丝女士的女家庭教师杜布妮小姐取得了联
系。"
    "就是戴一顶头巾式女帽的老苏姗·杜布妮吗?我记得
她。"
  "她也记得你。那是在前几天——当时你认为最好是到南
美去。"
  "啊,我的事你全都知道啦。我用不着向你隐瞒什么了。我
向你发誓,福尔摩斯先生,世界上从来没有哪个男人爱女人象
我爱弗朗西丝女士那样真心实意。我是个野小伙子,我知道
——我并不比别的年轻人坏。但是她的心象雪一样洁白。她
不能忍受丝毫粗鲁。所以,当她听说我干过的事,她就不理睬
我了。但是她爱我——怪就怪在这儿——她是那样爱我,就是
为了我,她在那些圣洁的年月里一直保持独身。几年过去了,
我在巴伯顿发了财。这时候,我想我或许能够找到她,感动她。
我听说她还是没有结婚。我在洛桑找到她,并且尽了一切努
力。我想她变得衰弱了,但是她的意志却很坚强,等我第二次
去找她,她已经离开洛桑了。我又追她到了巴登,没过多久,我
听说她的女仆在这里。我是一个粗野的人,刚脱离粗野的生活
不久,当华生医生那样问我的时候,我一下子就控制不住了。
看在上帝的份上,告诉我,弗朗西丝女士现在怎么样啦。"
  "我们要进行了解,"福尔摩斯以十分严肃的声调说。"你
在伦敦的住址呢,格林先生?"
  "到兰姆饭店就可以找到我。"
  "我劝你回到那里去,不要离开,我们万一有事可以找你,
好不好?我不想让你空抱希望,但你可以相信,为了弗朗西丝
女士的安全,凡是能做到的,我们一定去做,一切在所不惜。现
在没有别的话要说了。我给你一张名片,以便和我们保持联
系。华生,你整理一下行装,我去拍电报给赫德森太太,请她明
天气点半钟为两个饥肠辘辘的旅客准备一顿美餐。"
    当我们回到贝克街的住房里,已有一封电报在等着我们。
福尔摩斯看了电报又惊又喜。他把电报扔给我。上面写着"有
缺口或被撕裂过。"拍电报的地点是巴登。
  "这是什么?"我问道。
  "这是一切,"福尔摩斯回答说。“你应当记得,我问过一个
似乎与本案无关的问题——那位传教士的左耳。你没有答复
我。"
  "我早已离开巴登,无法询问。"
  "对。正因为如此,我把一封内容相同的信寄给了英国饭
店的经理。这就是他的答复。"
  "这能说明什么?"
  "说明我们要对付的是一个非常狡猾、非常危险的人物,
亲爱的华生。牧师施莱辛格博士是南美的传教士。他就是亨
利·彼特斯,是在澳大利亚出现的最无耻的流氓之一——在
这个年轻的国家里已经出现了某些道貌岸然的人物。他的拿
手本领就是诱骗孤身妇女,利用她们的宗教感情。他那个所谓
的妻子是个英国人,叫弗蕾塞,是他的得力帮手。我从他的做
法的性质看破了他的身份,还有他身体上的特征——一八八
九年在阿德莱德的一家沙龙里发生过一次格斗,他在这次格
斗中被打得很厉害——证明了我的怀疑。这位可怜的女士竟
落到了这一对什么都干得出来的恶魔似的夫妻手里,华生。说
她已经死了,很有可能。即使没有死,无疑也被软禁起来了,已
经无法写信给杜布妮小姐和别的朋友,她根本就没有到达伦
敦,这一点是可能的,要不然就是已经经过了伦敦。不过第一
种可能未必能成立,因为欧洲大陆有一套登记制度,外国人对
大陆警察耍花招是不容易的。第二种情况也不可能,因为这帮
流氓不大可能找到一个地方能轻易地把一个人扣押起来。我
的直觉告诉我,她是在伦敦,不过我们目前无法说出她在什么
地方,所以只好采取当前的步骤,吃我们的饭,养好我们的精
力,耐心等待。晚上,我将顺便到苏格兰场去找我们的朋友雷
斯垂德谈一谈。"
    正规警察也好,福尔摩斯的高效率的小组也好,都不足以
揭露这一秘密。在伦敦数百万茫茫人海中,我们要找的这三个
人无踪无影,仿佛根本就不存在。登广告试过了,不行。线索
也追过了,一无所获,对施莱辛格可能常去作案的地方也作了
推断,无济于事。把他的老同伙监视起来了,可是他们不去找
他。一个星期无所适从地过去了,忽然闪露出一线光亮。威斯
敏斯特路的波汶顿当票里,有人典当一个西班牙的老式银耳
环。典当耳环的人个子高大,脸刮得很光,一副教士模样。据
了解,他用的是假姓名和假地址。没有注意到他的耳朵,但从
所说情况看,肯定是施莱辛格。
    我们那个住在兰姆饭店的满脸胡子的朋友为了打听消
息,来了三次。第三次来的时候,离这一新的发现还不到一个
小时。在他那魁梧的身上,衣服显得越来越肥大了。由于焦虑,
他似乎逐渐在衰弱下去。他经常哀求说:“是不是让我干点什
么啊!"最后,福尔摩斯终于答应了他的请求。
  "他开始当首饰了。现在我们应当把他抓起来。"
  "这是不是说弗朗西丝女士已经遭遇什么祸害了?"
    福尔摩斯非常严肃地摇摇头。
  "现在也许把她看管起来了。很清楚,放走了她,他们就会
自取灭亡。我们要作好准备,可能会出现最坏的情况。"
  "我能干点什么?"
  "那些人认不出你吧?"
  "认不出。"
  "以后他有可能会去找别的当票。在那种情况下,我们就
又必须从头开始了。另一方面,他得到的价很公道,也没有向
他问什么,所以如果他急需现钱,他或许还会转到波汶顿当铺
去。我写张条子,你去交给他们,他们就会让你在店里等候。如
果这个家伙来了,你就盯住他,跟到他住的地方。不能鲁莽,尤
岂不准动武。你要向我保证,没有我的通知和许可,不许你随
意行动。"
    两天来,尊敬的菲利普·格林(我得提一下,他是一位著
名海军上将的儿子。这位海军上将在克里米亚战争中曾指挥
过阿佐夫海舰队)没有给我们带来任何消息。第三天晚上,他
冲进我们的客厅,脸色苍白,浑身发抖,有力的躯体上的每一
块肌肉都兴奋得直颤动。
  "我们找到他了!我们找到他了!"他喊道。
    他非常激动,连话都说不连贯。福尔摩斯说了几句话安慰
他,把他推到椅子上坐下。
  "来吧,现在从头到尾告诉我们吧,"他说。
  "她是一个钟头以前来的。这一次是他的老婆,但是,她拿
来的耳环是一对耳环中的另外一只。她是个高个子,脸色苍白
的女人,长着一对老鼠眼睛。"
  "正是那个女的,"福尔摩斯说。
  "她离开了商店。我盯住她。她向肯辛顿路走去,我跟在
她后面。她一下进了一家店起。福尔摩斯先生,这是一家承办
丧殡的店铺。"
    我的同伴愣住了。"是吗?"他问话的语音颤抖,表明在那
冷静苍白的面孔后面掩盖着内心的焦急。
  "我进去时,她正和柜台里的一个女人在说话。我仿佛听
见她说'已经晚了'或者是这类意思的话。店里的女人在解释
原因。'早就该送去的,'她回答说。'时间得长一些,和一般的
不一样。'她们停止说话,注视着我。我只好问了几句什么话就
离开了商店。"
  "你干得好极了。后来呢?"
  "她出了商店,我躲进一个门道里。也许已经引起了她的
怀疑,因为她向四周张望着。随后她叫来一辆马车坐了进去。
幸亏我也叫到一辆马车跟在她后面。她在布里斯顿的波特尼
广场36号下了车。我驶过门口,把车停在广场的转角里,监视
着这所房子。"
  "你看见谁了吗?"
  "除了底层的一个窗户,其余是一片漆黑。百叶窗拉下了,
看不见里面的情形。我站在那儿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办。这
时候开过来一辆有篷的货车,车里有两个人。这两个人下了
车,从货车里取出一件东西抬到大门口的台阶上。福尔摩斯先
生,是一口棺材。"
  "啊!"
  "我差点儿要冲进去。正在这时,门被打开了,让那两个人
抬着棺材进去了。开门的就是那个女人。我站在那儿,她瞥了
我一眼,看来已经认出了我。我看她吃了一惊,赶忙把门关上。
我记起你对我的嘱咐,所以就到这儿来了。"
  "你的工作干得很出色,"福尔摩斯说着在半张小纸条上
信手写了几个字。"没有搜查证,我们的行动就不合法。这种
事情你去做最好。你把这张便条送到警察局,去拿一份搜查证
来。可能会有些困难,不过我想出售珠宝这一点就已经足够
了。雷斯垂德会考虑一切细节的。"
  "可是,他们现在就可能会杀害她的。要棺材干什么呢?不
是给她还会是给谁准备呢?"
  "我们将尽力而为,格林先生。一分钟也不能耽搁了。把
这件事交给我们吧。现在,华生,"当我们的委托人匆匆走后,
福尔摩斯接着说,“雷斯垂德将会调动正规的人员。而我们呢,
和往常一样,是非正规的。我们必须采取我们自己的行动。情
况紧急,迫使我不得不采取最极端的手段,即使这样也是名正
言顺的。马上去波特尼广场,片刻都不能耽误。"
  "让我们再来分析一下情况,"他说,这时我们的马车正飞
驰过议会大厦和威斯敏斯特大桥。“这些歹徒首先挑拨弗朗西
丝女士离开她那忠实的女仆,现在已经把这位不幸的女士骗
到伦敦来了。如果她写过信,也都被他们扣下了。他们通过同
伙,租到一所备有家俱的房子。他们一住进去就把她关了起
来。而且他们已经取得了这批贵重的珠宝首饰。这是他们一
开始就要骗取的东西。他们已经开始卖掉一部分。在他们看
来这是够安全了,因为他们不会想到还会有人关心这位女士
的命运。放了她,她当然会告发他们。所以决不会放她。不过,
他们也不能永远把她关着。于是只有用谋杀的办法。"
  "看来这很清楚了。"
  "现在我们从另外一条线索来考虑一下。当你顺着两条各
不相干的思路考虑问题的时候,华生,你会发现,这两条思路
的某一会合点将会接近真实的情况。我们现在且不从这位女
士入手而从棺材入手,倒过来论证一下。这件意外的事证明,
我怕这位女士无疑已经死亡,同时还说明是要按照惯例安葬
的,有正式的医生证明,经过正式的批准手续。如果这位女士
明显是被害死的,他们就会把她埋在后花园的坑里。但是,现
在这一切都是公开而正规进行的。这是什么意思?不用说,他
们是用某种别的办法把她害死,欺骗医生,伪装成是因病自然
死亡——说不定是毒死的。但是,这也非常奇怪,他们怎么会
让医生接近她,除非医生就是他们的同伙。不过这种假设并不
可靠。"
  "他们会不会伪造医生证明呢?"
  "危险,华生,非常危险。不,我看他们不会这样干。车夫,
停车!我们已经过了那家典当票,这里显然就是承办丧葬的那
爿店了。你能进去一下吗,华生?你出面靠得住些。问一问波
特尼广场那家人的葬礼在明天几点钟举行。"
    店里的女人毫不迟疑地告诉我将在早晨八点钟举行。“你
瞧,华生,并不神秘,一切都是公开的!他们无疑弄到了合法表
格,所以并不怕。好吧,现在没有别的办法,只能从正面直接进
攻了。你武装好了吗?"
  "我的手杖!"
  "好,好,我们是够强的了。‘充分武装,斗争才能胜利。'我
们绝不能等待警察,也不能让法律的框框限制我们。车夫,你
可以走了。华生,我们在一起会有好运的,就象我们两人以往
常常合作的那样。"
    他用劲按着波特尼广场中心的一栋黑暗的大厦的门铃。
门立刻打开了,一个高个子女人出现在过厅里暗淡的灯光下。
    "你要干什么?"她厉声问道,眼光穿过黑暗窥视着我们。
    "我要找施莱辛格博士谈谈,"福尔摩斯说。
    "这儿没有这个人,"她说完就想要关门。福尔摩斯用脚将
门抵住。
    "我要见见住在这儿的人,不管他自称什么,"福尔摩斯坚
定地说。
    她犹豫了一下,然后把门敞开。"啊,那就进来吧!"她说。
"我丈夫是不怕会见世界上任何人的。"她关上身后的门,把我
们带进大厅右边的一个起居室里,扭亮了煤气灯后就走了。
  "彼特斯先生马上就来,"她说。
    她的话果然不假。我们还来不及打量这间灰尘满布、破败
不堪的屋子,就发现门开了。只见一个高大的、脸刮得很光的
秃了头的人轻轻地走了进来。他长着一张大红脸,腮帮子下
垂,道貌岸然。但那凶残险恶的嘴巴却破坏了他这副神态。
    "这里一定有点误会,先生们,"他用一种油滑的、悠然自
得的声调说道,“我看你们找错地方啦。如果你们到街那头去
问问或许——"
    "那倒是可以,不过我们没有时间可以浪费了,"我的同伴
坚定地说。"你是阿德莱德的亨利·彼特斯,后来又称作巴登
和南美的牧师施莱辛格博士。我敢肯定这一点,就象我肯定我
的姓名叫歇洛克·福尔摩斯一样。"
    我现在将要称之为彼特斯的这个人吃了一惊,死死盯住
他的这个不好对付的跟踪者。"我看你的名字吓不了我,福尔
摩斯先生,"他满不在乎地说,“只要一个人心平气和,你就没
法叫他生气。你到我家里来有何贵干?"
  "我要知道,你把弗朗西丝·卡法克斯女士怎么处置了,
是你把她从巴登带到这里来的。"
  "要是你能告诉我,这位女士现在何处,我倒非常高兴,"
彼特斯满不在乎地回答说。“她还欠我一笔账,将近一百镑,除
了一对虚有起表的耳环以外,什么也没有给我。这对耳环,商
家是不屑一顾的。她在巴登跟彼特斯太太和我在一起——当
时我另用姓名,这是事实——她舍不得离开我们,跟随我们来
到伦敦。我替她会了账,付了车票。可是一到伦敦,她就溜之
大吉,而且,留下这些过时的首饰抵债。你能找到她,福尔摩斯
先生,我感恩不尽。"
  "我是想找她,"歇洛克·福尔摩斯说道。"我来搜查屋子
就能找到她。"
  "你的搜查证呢?"
    福尔摩斯从口袋里把手枪掏出一半。“在更好的搜查证没
有到来之前,这就是搜查证。"
  "怎么,你是一个通常的强盗。"
  "你可以这样称呼我,"福尔摩斯愉快地说道,“我的伙伴
也是一个危险的暴徒。我们一起要搜查你的住宅。"
    我们的对手打开了门。
  "去叫一个警察来,安妮!"他说。过道里响起一阵奔跑时
妇女衣裙的声响,大厅的门打开了,接着又关上。
  "我们的时间有限,华生,"福尔摩斯说。“如果你想阻拦我
们,彼特斯,你肯定要吃苦头的。搬进来的棺材在哪儿?"
  "你要棺材干什么?正用着哩。里面有尸体。"
  "我必须查看尸体。"
  "不得我同意,绝对不行。"
  "不需要你同意。"福尔摩斯动作敏捷,一下把这个家伙推
到一边,走进了大厅。一扇半开着的门近在我们眼前。我们进
去了。这是餐室。棺材停放在一张桌子上,上面有一盏半亮的
吊灯。福尔摩斯把灯扭大,打开棺盖。棺内深处躺着一具瘦小
的尸体。头顶上的灯光射下来,照见的是一张干瘪的老年人的
面孔。即使是受尽虐待、受尽饥饿和疾病的摧残,这个枯瘦不
堪的人体也不可能是依然非常美丽的弗朗西丝女士。福尔摩
斯显得又惊又喜。
  "谢天谢天!"他说,“这是另外一个人。"
  "啊,你可犯了一个大错误啦,歇洛克·福尔摩斯先生,"
彼特斯说道。他已经跟随我们进屋来了。
  "这个死了的女人是谁?"
  "唔,如果你真想知道,她是我妻子的老保姆。她叫罗丝·
斯彭德,是我们在布里克斯顿救济院附属诊所里发现的。我们
把她搬到这里来,请来了费班克别墅13号的霍森医生——福
尔摩斯先生,这个地址,你可听清喽——细心照料她,以尽基
督教友应尽之责。第三天,她就死了——医生证明书上说是年
老体衰而死——这是医生的看法,你当然更明白。我们叫肯辛
顿路的斯梯姆森公司办理后事。明天早上八点钟安葬。这里
面,你能挑出什么漏洞吗,福尔摩斯先生?你犯了一个可笑的
错误,这一点你还是老实承认的好。你打开棺盖,本想看见弗
朗西丝·卡法克斯女士,结果却发现一个九十岁的可怜的老
太婆。要是把你那种目瞪口呆的惊讶神态用相机拍下来,我倒
是很欣赏的。"
    在他的仇敌的嘲弄下,福尔摩斯的表情象往常一样冷漠。
可是他那紧握的双手表露出他的怒不可遏。
  "我要搜查你的房子,"他说。
  "你还要搜!"彼特斯喊道。这时,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和
过道上沉重的脚步声。"我们马上就可以明白谁是谁非。请到
这边来,警官们。这两个人闯进我家里。我无法叫他们离开。
帮我把他们赶出去吧。"
    一名警官和一名警察站在过道上。福尔摩斯出示了名片。
  "这是我的姓名和地址。这是我的朋友,华生医生。"
  "哎呀,先生,久仰了,"警官说,“可是没有搜捕证,你不能
呆在这儿。"
  "当然不能。这个,我十分清楚。"
  "逮捕他!"彼特斯嚷道。
  "如果需要,我们是知道如何下手的,"警官威严地说,“可
是你得离开这儿,福尔摩斯先生。"
  "对,华生,我们是得离开这儿啦。"
    过了一会儿,我们又到了街上。福尔摩斯一如既住,满不
在乎,而我却又怒又恼,憋了一肚子火。警官跟在我们后面。
  "对不起,福尔摩斯先生,但是,法律如此。"
  "对,警长,你也没有别的办法。"
  "我想你到这儿来,一定有道理。如果有什么事我可以
——"
  "是一位失踪的女士,警长。我们认为她就在这个房子里。
我在等待搜查证,马上就到。"
  "那么我来监视他们,福尔摩斯先生。有什么动静,我一定
告诉你。"
    这时还只有九点钟。我们立刻出发全力去追查线索。首
先我们来到布里克斯顿救济院。在那里我们得悉,前几天确有
一对慈善夫妇来过。他们声称一个呆头呆脑的老太婆是他们
以前的仆人,并且得到允许把她领走。救济院的人听到她去了
以后就死了的消息时,没有表示惊异。
    第二个目标是那位医生。他曾被召请前住,发现那个女人
极度衰老,并且确实看见她死去,因此在正式的诊断书上签了
字。"我向你们保证,一切正常,在这件事上,是钻不了空子
的,"他说。屋子里也没有什么足以使他怀疑的,只是象他们那
样的人家竟然没有用人,这倒是值得注意的。医生提供的情况
到此为止,再没有别的了。
    最后,我们去到苏格兰场。开搜查证,手续有困难,不能不
耽搁。治安官的签字要在第二天才能取到。如果福尔摩斯能
在九点左右去拜访,他就可以同雷斯垂德一起去办好搜查证。
这一天就这样过去了。我们的那位警长朋友在快到半夜的时
候却来告诉我们,他看见那座黑暗的大住宅的窗口里,忽此忽
彼有灯光闪烁,但是没有人从里面出来,也没有人进去。我们
则只好耐着性子等待明天的到来。
    歇洛克·福尔摩斯十分急躁,不想说话,而且坐立不安,
无法睡觉。我走开了。他猛吸着烟斗,紧锁双眉,神经质的修
长手指在椅臂上敲打。这时,解答这一奥秘的办法可能正在他
脑海里翻腾。整个晚上,我听见他在屋里徘徊。最后,在我清
晨刚被叫醒时,他就冲进了我的房间。他穿着睡衣,但是他那
苍白的脸色和深陷的眼睛告诉我他整夜没有睡。
  "什么时间安葬?八点钟,是不是?"他急切地问道,“唔,现
在七点半。天哪,华生,上帝赐给我的头脑是怎么啦?快,老兄,
快!生死攸关——九死一生。要是去晚了,我永远也不会饶恕
自己的,永远!"
    不到五分钟,我们已经坐上马车离开贝克街飞驰而去。即
使这样,我们经过毕格本钟楼时已是差二十五分八点了,及至
赶到布里克斯顿路,正敲八点钟。不过,对方和我们一样,也晚
了。八点过十分了,柩车仍然停靠在门边。正当我们的跑得满
嘴口沫的马匹停下步来时,三个人抬着棺材出现在门口。福尔
摩斯一个箭步上前拦住了他们的去路。
  "抬回去!"他命令道,一只手按在最前面抬棺材的人的胸
前。"马上抬回去!"
  "你他妈干什么?我再问你一回,你的搜查证在哪儿?"彼
特斯气势汹汹地直嚷,那张大红脸直向着棺材的那一头瞧着。
  "搜查证马上就到。棺材抬到屋里去,等搜查证来。"
    福尔摩斯的威严声调对抬棺材的人品了作用,彼特斯已
经突然溜进屋里去了,他们就遵从了这些新的命令。"快,华
生,快!这是螺丝起子!"当棺材放到桌上时,他喊道。"老兄,
这一把给你!一分钟之内打开棺盖,赏金币一镑!别问啦——
快干!很好!另一个!再一个!现在一迫使劲!快开了!唔,
开了。"
    我们一迫使劲打开了棺盖。掀开棺盖时,棺内冲出一股强
烈的使人昏迷的氯仿气味。棺内躺着一个躯体,头部缠着浸过
麻药的纱布。福尔摩斯取去纱布,露出一个中年妇女的脸庞,
美丽而高尚,象塑像一般。他立即伸臂把她扶着坐了起来。
  "她死了没有,华生?还有气息吗?我们肯定来得不算晚!"
    半个小时过去了,看来我们是来得太晚了。由于窒息,由
于氯仿有毒的气味,弗朗西丝女士似乎已经完全不省人事。最
后,我们进行了人工呼吸,注射乙醚,用尽了各种科学办法。一
丝生命的颤动,眼睑抽搐了,眼睛露出了一点微弱的光泽,这
一切说明生命在慢慢恢复。一辆马车赶到了,福尔摩斯推开百
叶窗向外望去。"雷斯垂德带着搜查证来了,"他说。"他会发
现他要抓的人已经逃走。不过,还有一个人来了,"当过道上传
来沉重而急促的脚步声时,他接着说,“这个人比我们更有权
利照顾这位女士。早上好,格林先生,我看我们得把弗朗西丝
女士送走,越快越好。同时葬礼可以举行了。那个仍然躺在棺
材里的可怜的老太婆可以独自到她最后安息的地方去了。"
  "亲爱的华生,如果你愿意把这件案子也写进你的记录本
里去,"那天晚上福尔摩斯说,“也只能把它看作一个暂时受蒙
蔽的例子,那是即使最善于斟酌的头脑也在所难免的。这种过
失一般人都会犯,难得的是能够认识到并加以补救。对于这次
已经得到挽救的声誉,我还想作些表白。那天晚上,我被一种
想法纠缠住了。我想,我曾经注意到在什么地方发现过一点线
索,一句奇怪的话,一种可疑的现象,可是我都轻易地放过了。
后来,天刚亮的时候,我突然想起几句话来,就是格林向我报
告过的丧葬店女老板说的话。她说过'早就该送去的。时间得
长一些,和一般的不一样。"她说的就是棺材。它和一般的不一
样。这只能是指,棺材要按照特殊的尺寸来做。可是为什么?
为什么呢?我一下想起来了:棺材那么深,装的却只是一个小
小的无关的人。为什么用那么大的棺材去装那么小的尸体呢?
为的是腾出地方来再放上一具尸体。利用同一张证明书埋葬
两具尸体。如果我的视野不是被蒙蔽了,这一切原都是很清楚
的。八点钟就要安葬弗朗西丝女士。我们唯一的机会就是在
棺材搬走之前把他们截住。
  "可能会发现她还活着,这是一次渺茫的机会,但结果表
明,这毕竟是一次机会。据我所知,这些人从来不干杀人的事。
直到最后关头,他们也避免使用真正的暴力。他们把她葬了,
可以不露出她的死因的任何痕迹。即使把她从地里挖出来,他
们也还是有机会逃脱的。我希望这样的想法能使他们接受。你
可以再好好回想一下当时的情景,楼上的那间小屋,你看见
了,这位可怜的女士就是长期被关在这里面的。他们冲进去用
氯仿捂着她的嘴,把她抬进棺材,又把氯仿倒进倌材,使她醒
不了,然后钉上棺盖。这个办法倒很聪明,华生。在犯罪史上
我还是头一次见到。如果我们的前任传教士朋友们从雷斯垂
德手里逃脱,那么,他们日后还是会演出精采节目的。"

[ 本帖最后由 ~幽兰雪儿~ 于 2009-2-15 00:36 编辑 ]
作者: ~幽兰雪儿~    时间: 2009-2-15 00:38
福尔摩斯探案——归来记
格兰其庄园 ?
?
?一**七年冬末一个下霜的早晨,黎明时分,有人推动
我的肩膀,我醒来一看原来是福尔摩斯。他手里拿着蜡烛,带
着焦急的面容,俯身告诉我发生了一件紧急案子。
?他喊道:"快,华生,快!事情十分急迫。什么也不要问,
穿上衣服赶快走!"
?十分钟后我们乘上马车。马车隆隆地行驶在寂静的街道
上,直奔查林十字街火车站。天色已经微微发亮,在伦敦的
灰白色晨雾中时而可以朦胧地看到一两个上早班的工人。福
尔摩斯裹在厚厚的大衣里一言不发,我也是同样,因为天气
很冷,而且我们也没吃早饭。
?在火车站上我们喝过热茶,走进车厢找到座位,这时才
感到身体逐渐暖和过来。火车是开往肯特郡的,一路上福尔
摩斯不停地讲着,我只是听。他从口袋里拿出一封信,大声
读道:
       ?肯特,玛尔舍姆,格兰其庄园
               ?下午三点三十分
亲爱的福尔摩斯先生:
?我希望你能够立刻协助我解决这桩极特殊的案件。处
理这一类案件正是你的特长。现在除去已把那位夫人放开
之外,现场一切东西全未移动,我请求你火速赶来,因为
单独留下优斯塔斯爵士是不妥当的。
       ?您的忠实朋友 斯坦莱·霍普金
?福尔摩斯说:"霍普金找我到现场有七次,每次确实都很
需要我的帮助。我想你一定已经把他的案子全收到你的集子
里去了,当然我承认你很会选材,这弥补了你叙述不够得力
的缺陷。但是你看待一切问题总是从写故事的角度出发,而
不是从科学破案的角度,这样就毁坏了这些典型案例的示范
性。你把侦破的技巧和细节一笔带过,以便尽情地描写动人
心弦的情节,你这样做,只能使读者的感情一时激动,并不
能使读者受到教育。"
?我有些不高兴地说:"你为什么不自己写呢?"
  "亲爱的华生,我是要写的。你知道,目前我很忙,但是
我想在我的晚年写一本教科书,要把全部侦查艺术写进去。我
们现在要侦查的象是一件谋杀案。"
  "这么说你认为优斯塔斯爵士已经死了?"
  "我想是这样的。霍普金的信说明他心情相当激动,可是
他并不是易动感情的人。我想一定是有人被害,等我们去验
尸。如果是自杀,他不会找我们的。信中谈到已把夫人放开,
好象是在发生惨案的时候,她被锁在自己的屋中。华生,这
个案件是发生在上流社会里,你看信纸的质地很好,上面有
E、B两个字母组成的图案做为家徽,出事地点是个风景如画
的地方。霍普金不会随便写信的,所以我们今天上午一定够
忙的。凶杀是在昨天夜里十二点以前发生的。"
  "你怎么知道呢?"
  "算一下火车往来以及办事的时间就可以知道。出事后要
找当地的警察,警察还要报告苏格兰场,霍普金要去现场,还
要发信找我,这至少需要一整夜。好,齐赛尔贺斯特火车站
已经到了,我们这些疑问马上就会得到解决。"
?在狭窄的乡村小道上我们匆匆忙忙地走了两英里,来到
一座庭园的门前。一个看门的老人走过来,给我们打开了大
门,他憔悴的面容证实这里确实发生了不幸的事件。一进富
丽堂皇的庭园,就看见两排老榆树,恰好形成一条林荫道,通
向一座低矮而宽敞的房屋,正面有帕拉弟奥式的柱子。房屋①
的中央部分被常春藤覆盖着显得十分古老陈旧,但是从高大
的窗户可以看出,这栋房子进行过改建,并且有一侧完全是
新建的。年轻机智的霍普金正站在门道里迎接我们,看样子
显得很焦急。
  "福尔摩斯先生,华生大夫,你们来了我真高兴。不是情
况紧急,我是不会如此冒昧的。现在夫人已经苏醒过来,她
把事情讲得很清楚,所以我们要做的事不多了。你还记得路
易珊姆那伙强盗吗?"
  "怎么,就是那三个姓阮达尔的吗?"
  "是的,父亲和两个儿子。毫无疑问是他们干的。两周以
前他们在西顿汉姆做了案,有人发现后报告了我们。这么快
就又害了人,真是残酷,一定是他们干的。一定要把他们绞
①帕拉弟奥(1518年,1580年),意大利建筑家。——译者注
死!"
  "那么优斯塔斯爵士死了?"
  "是的,他的头部被通条打破了。"
  "车夫在路上告诉我,爵士的姓名是优斯塔斯·布莱肯斯
特尔。"
  "不错。他是肯特郡最大的富翁。夫人正在盥洗室,真可
怜,她遭遇了这样可怕的事,我刚一看见她的时候,她简直
象是个半死的人。你最好见见她,听她给你们叙述一下。然
后我们再一起去餐厅查看。"
?布莱肯斯特尔夫人是个很不平常的人,象她这样仪态优
柔、风度高雅、容貌美丽的女人我还很少看到。她有白皙的
皮肤、金黄色的头发、深蓝色的眼睛,加上她那秀丽的面容,
真可谓天姿国色。可是这桩不幸的事件使她神情阴郁,脸色
憔悴。她的一只眼睛红肿,可以看出,她不仅忍受着精神上
的、而且还忍受着肉体上的痛苦。她的女仆——一个神色严
厉的高个子妇女,正用稀释了的醋不停地给她冲洗眼睛。夫
人品惫地躺在睡椅上。我刚一进屋就看出,她那灵敏的、富
有观察力的目光以及脸上的机警的神情表明:她的智慧和勇
气并没有被这桩惨案所动摇。她穿着蓝白相间的宽大的晨服,
身旁还放着一件镶有白色金属起的黑色餐服。
?她厌倦地说:"霍普金先生,所发生的事情我已经都告诉
你了。你能不能替我重复一遍呢?不过,如果你认为有必要
的话,我就再讲一次。他们去过餐厅了吗?"
  "我想还是让他们先听夫人讲讲为好。"
  "既然如此,我就再重复一遍,我一想到餐厅里的尸体,
就感到非常恐怖。"她浑身颤抖,抬起手来挡住脸,这时宽大
晨服袖口向下滑动,露出她的前臂。福尔摩斯惊讶地喊道:
"夫人,您受伤不止一处!这是怎么一回事?"我看见夫人那
洁白的、圆圆的前臂上露出两块红肿的伤痕。她匆忙地用衣
服把它盖住。并且说道:"没有什么。这和夜里的惨案没有关
系。你和你的朋友都请坐,我把一切都告诉你们。
?"我是优斯塔斯·布莱肯斯特尔的妻子。我结婚已经有一
年了。我们的婚姻是不幸的,我想没有必要掩盖这一点。即
使我想否认,我的邻居们也会告诉你的。对于婚后双方的关
系,也许我也应负一部分责任。我是在澳大利亚南部比较自
由、不很守旧的环境中长大的,这里拘谨的、讲究礼节的英
国式生活不合我的口味。不过主要的原因是由另外一件人所
共知的事情引起的,那就是:布莱肯斯特尔爵士已经嗜酒成
癖,和这样的人在一起,哪怕是一小时,也会使人感到烦恼。
把一个活泼伶俐的妇女整日整夜地拴在他身边,你能想象出
这是多么无法忍受的事吗?谁要是认为这样的婚姻不能解除
那简直就是犯罪,是亵渎神圣,是败坏道德。你们荒谬的法
律会给英国带来一场灾难,上帝是会制止一切不义行为的。"
她从睡椅上坐直身子,两颊涨红,她的眼睛从青肿的眼眶里
发出愤怒的光芒。那个神色严厉的女仆有力而又温和地把夫
人的头部放回到靠垫上,她愤怒的高亢的说话声渐渐变成了
激动的呜咽。停了一会儿她继续说:
?"昨天夜里,所有的仆人全象往常一样睡在这所房子新建
的那一边。这栋房子正中部分包括起居室、它后面的厨房以
及我们楼上的卧室。我的女仆梯芮萨住在我卧室上面的阁楼。
这个正中部分没有别人住,无论什么声音都不会传到新建的
一侧惊醒仆人们。这些情况强盗们一定都知道,否则他们决
不会这样肆无忌惮。
  "优斯塔斯爵士大约十点半休息。那时仆人们都已经回到
他们自己的屋子。只有我的女仆还没有睡,她在阁楼上自己
的房间里,听候吩咐。在我上楼前总要亲自去各处看看是不
是一切都收拾妥当了,这是我的习惯,因为优斯塔斯是靠不
住的。我总是先到厨房、食起室、猎枪室、弹子房、客厅,最
后到餐厅。我走到餐厅的窗户前,窗户上还挂着厚窗帘,我
忽地感到一阵风吹到脸上,这才看到窗户还开着。我把窗帘
向旁边一掀,呵,迎面竟站着一个宽肩膀的壮年人,他象是
刚刚走进屋里。餐厅的窗户是高大的法国式的窗户,也可以
当作通到草坪的门。当时我手中拿着我卧室里的蜡烛台,借
着蜡烛的微光,我看见这个人背后,还有两个人正要进来。我
吓得退后了一步,这个人立即向我扑来。他先抓住我的手腕,
然后又卡住我的脖子。我正要开口喊,他的拳头便狠狠地打
在我的眼睛上,把我**在地。我一定是昏过去了好几分钟,
因为等我苏醒过来的时候,看见他们已经把叫佣人的铃绳弄
断,把我紧紧地缚在餐桌一头的一把橡木椅子上。我全身被
缚得很牢,一点也动不了,嘴里塞着手绢,喊不出声。正在
这时我倒霉的丈夫来到餐厅。显然他是听到了一些可疑的声
音,所以他是有准备的。他穿着睡衣和睡裤,手里拿着他喜
欢用的黑刺李木棍。他冲向强盗,可是那个年纪较大的早已
蹲下身子从炉栅上拿起了通条,当爵士走过的时候,他凶猛
地向爵士头上打去。爵士呻吟一声便倒下了,再也未动一动。
我又一次昏过去,我失去知觉的时间大概还是几分钟。我睁
开眼睛的时候看到,他们从餐具柜里把刀叉拿出,还拿了一
啤酒,每人手中有个玻璃杯。我已经说过,一个强盗年纪较
大有胡子,其他两个是尚未成年的孩子。他们可能是一家人
——父亲带着两个儿子。他们在一起耳语了一会儿,然后走
过来看看是否已把我缚紧。后来,他们出去了,并且随手关
上了窗户。又过了足足一刻钟我才把手绢从口里弄出去,这
时我喊叫女仆来解开我。其他的仆人们也听到了,我们找来
警察,警察又立即和伦敦联系。先生们,我知道的就是这些,
我希望以后不要让我再重复这段痛苦的经历了。"
?霍普金问:"福尔摩斯先生,有什么问题吗?"
?福尔摩斯说:"我不想再使布莱肯斯特尔夫人感到不耐
烦,也不想再耽误她的时间了。"然后他对女仆说:"在我去
餐厅以前,希望你讲讲你看到的情况。"
?她说:“这三个人还没有走进屋子,我就已经看见他们了。
当时我正坐在我卧室的窗户旁,在月光下我看到大门那儿有
三个人,但是那时我没有把这当回事。过了一个多小时以后,
我听见女主人的喊声,才跑下楼去,看见这可怜的人儿。正
象她自己所说的那样,爵士倒在地板上,他的血和脑浆溅了
满屋子。我想这些事使她吓昏过去,她被绑在那儿,衣服上
溅了许多血点。要不是这位澳大利亚阿得雷德港的玛丽·弗
莱泽女士,也就是这位格兰其庄园的布莱肯斯特尔夫人变得
性格坚强,那她一定会失掉生活的勇气了。先生们,你们询
问她的时间已经够长的了,现在她该回到自己的屋里,好好
地休息一会儿了。"
?这个瘦削的女仆象母亲般温柔地把她的手搭在女主人肩
上,把她领走了。
?霍普金说:"她俩一直在一起。这位夫人是由她从小照料
大的,十八个月前夫人离开澳大利亚,她也随同来到了英国。
她的名字叫梯芮萨·瑞特,这种女仆现在没处找了。福尔摩
斯先生,请从这边走。"
?福尔摩斯表情丰富的脸上,原来那种浓厚的兴致已经消
失了,我知道这是由于案情并不复杂,丧失了它的吸引力。看
来事情只剩下逮捕罪犯,而逮捕一般罪犯又何必麻烦他呢?此
刻我的朋友眼睛中流露出的烦恼,正象一个学识渊博的专家
被请去看病,却发现患者只是一般疾病时所感到的那种烦恼。
不过格兰其庄园的餐厅倒是景象奇异,足以引起福尔摩斯的
重视,并且能够再度激其他那渐渐消失的兴趣。
?这间餐厅又高又大,屋顶的橡木天花板上刻满了花纹,四
周的墙壁上画着一排排的鹿头和古代武器,墙壁下端有橡木
嵌板。门的对面是刚才谈过的高大的法国式窗户,其右侧有
三扇小窗户,冬季的微弱阳光从这里射进来,其左侧有个很
大很深的壁炉,上面是又大又厚的壁炉架。壁炉旁有把沉重
的橡木椅子,两边有扶手,下面有横木。椅子的花棱上系着
一根紫红色的绳子,绳子从椅子的两边穿过连到下面的横木
上。在释放这位妇人的时候,绳子被解开了,但是打的结子
仍然留在绳子上。这些细节只是后来我们才注意到,因为我
们的注意力完全被躺在壁炉前虎平地毯上的尸体吸引住了。
?一眼看上去,死者大约四十岁,体格魁梧,身材高大。他
仰卧在地上,又短又黑的胡须中露出呲着的白牙。他两手握
拳放在头前,一根短粗的黑刺李木棍横放在他的两手上。他
面色黝黑,鹰钩鼻,本来相貌倒还英俊,而现在却是面孔歪
曲,狰狞可怖。显然他是在床上听到声音的,因为他穿着华
丽的绣花睡衣,裤腿下露出来一双光着的脚。他的头部伤得
很重,屋子里到处都溅满鲜血,可见他所受到的那致命的一
击是非常凶狠的。他身旁放着那根很粗的通条,猛烈的撞击
已经使它折弯。福尔摩斯检查了通条和尸首。
?然后他说道:"这个上了年纪的阮达尔,一定是个很有力
气的人。"
?霍普金说:"正是这样。我有关于他的一些材料,他是个
很粗暴的家伙。"
  "我们要想抓到他是不会有什么困难的。"
  "一点也不困难。我们一直在追查他的去向,以前有人说
他去了美国。既然我们知道这伙人还在英国,我相信他们肯
定逃不掉。每个港口都已经知道了这件事,傍晚以前我们要
悬赏缉拿他们。不过使我感到奇怪的是,既然他们知道夫人
能够说出他们的外貌,并且我们也能认出他们,为什么他们
还会做出这种蠢事?"
  "人们会认为,为了灭口,这伙强盗准会把布莱肯斯特尔
夫人弄死。"
?我提醒他说:“他们也许没有料到夫人昏过去后一会儿就
又苏醒了。"
  "那倒很有可能。如果他们以为她当时完全失去了知觉,
那他们也许不会要她的命。霍普金,关于这个爵士有什么情
况吗?我好象听到过有关他的一些怪事。"
   "他清醒的时候心地善良,但是等他醉了或是半醉的时候
就成了个地道的恶魔。我说他半醉,因为他烂醉如泥的时候
倒不多。他一醉就象着了魔,什么事都干得出来。尽管他有
钱又有势,不过据我所知,社交活动他很少参加。听说他把
狗浸在煤油里,然后用火烧,而且狗是夫人的,这件事费了
很大劲儿才平息下来。还有一次他把水瓶向女仆梯芮萨·瑞
特扔去,这也惹起了一场风波。我们两人私下里说,总而言
之,这个家没有他倒好。你在看什么?"
?福尔摩斯跪在地上,仔细观察缚过夫人的那根红绳子上
的结子,然后又细心地检查强盗拉断了的那一头绳子。
?他说:"绳子往下一拉,厨房的铃声应该是很响的。"
  "没人听得到。厨房在这栋房子的后面。"
  "这个情况强盗怎么会知道的呢?他怎么敢不顾一切地拉
这根铃绳呢?"
  "福尔摩斯先生,你说得很对。这个问题,我也反复地考
虑过。强盗一定很熟悉这栋房子,熟悉这里的习惯。他肯定
知道仆人们睡觉较早,知道没人能听到厨房的铃声。所以他
准和某个仆人有勾结。这是显而易见的。可是仆人有八个,而
且全都行为端正。"
?福尔摩斯说:"如果每个仆人的情况都基本一样,那就要
怀疑主人向她头上扔过水瓶的那个。可是这样就会怀疑到那
个女仆所忠心服侍的女主人身上。不过这一点是次要的,你
抓到阮达尔以后弄清同谋大概就不难了。夫人所讲的情况需
要证实,我们可以通过现场的实物来证实。"他走到窗前,打
开那扇法国式的窗户,看了一看说:"窗户下的地面很硬,这
里不会有什么痕迹。壁炉架上的蜡烛是点过的。"
  "对,他们是借着这些蜡烛和夫人卧室的蜡烛光亮走出去
的。"
  "他们拿走了什么东西?"
  "拿的东西不多,只从餐具柜里拿走了六个盘子。布莱肯
斯特尔夫人认为优斯塔斯爵士的死使强盗们惊慌失措,所以
来不及抢劫,不然的话,他们一定会把这栋房子劫掠一空。"
  "这样解释很有道理。据说他们喝了点儿酒。"
  "那一定是为了镇定神经。"
  "正是。餐具柜上的三个玻璃杯大概没有移动吧?"
  "没有动,还象原来那样放着。"
  "我们看看。喂,这是什么?"
?三个杯子并排在一起,每个杯子都装过酒,其中一个杯
子里还有葡萄酒的渣滓。酒瓶靠近酒杯,里面还有大半啤酒,
旁边放着一个长长的肮脏的软木塞。瓶塞的式样和瓶上的尘
土说明杀人犯喝的不是一般的酒。
?福尔摩斯的态度突然有了改变。他的表情不再那样淡漠,
我看见他炯炯有神的双眼迸射出智慧和兴奋的光芒。他拿起
软木塞,认真地察看着。
?他问:"他们怎样拔出这瓶塞的?"
?霍普金指了指半开的抽屉。抽屉里放着几条餐巾和一把
大的拔塞钻。
  "布莱肯斯特尔夫人说没说用拔塞钻的事?"
  "没说,想必是这伙强盗开酒瓶的时候,她已经失去了知
觉。"
   "实际上他们没有用拔塞钻。用的可能是小刀上带的螺
旋,这个螺旋不会超过一英寸半长。仔细观察软木塞的上部
可以看出,螺旋插了三次才拔出软木塞。其实用拔塞钻卡住
瓶塞,一下便能拔出来。你抓到这个人的时候,你会弄清他
身上有把多用小刀。"
  "分析得太妙了!"霍普金说。
  "可是这些玻璃杯意味着什么,我不清楚。布莱肯斯特尔
夫人确实看见这三个人喝酒了,是不是?"
  "是的,这一点她记得很清楚。"
  "那么,这个情况就说到这儿。还有什么可说的吗?可是,
霍普金,你要承认,这三个玻璃杯很特别。怎么?你看不出
有什么特别的地方?那好,不管它了。可能一个人有些专门
知识和能力,便不愿意采取就在手头的简单解释,而要去寻
求复杂的答案。当然,玻璃杯的事也可能是偶然的。好,霍
普金,再见吧!我看我帮不了你的忙了,对你说来,好象案
子已经很清楚。抓到阮达尔或是有什么新的情况,请你告诉
我。我相信你很快就会顺利地结束这个案件。华生,走吧,我
想我们到家可以好好地做点事。"
?回家的路上,我看到福尔摩斯脸上带着困惑不解的神情。
时而他努力驱散疑团,豁然畅谈;时而疑窦丛生,双眉紧皱,
目光茫然;可以看出,他的思想又回到了格兰其庄园堂皇的
餐厅。正当我们的火车从一个郊区小站缓缓地开动的时候,他
却突如其来地跳到站台上,而且随手把我也拉下了火车。
?火车转过弯完全消失了,他说:"好朋友,请原谅,让你
感到突然,因为我心里忽然产生一个念头,华生,不管怎么
样,这个案子我不能不管。我的本能迫使我这样做。事情颠
倒了,全颠倒了,我敢说是颠倒了。可是夫人说的话无懈可
击,女仆的证明又很充分,就连细节也相当准确。哪些是我
不同意的呢?三个酒杯,就是那三个酒杯。如果我没把事情
看成理所当然,没有被编造的事实搅乱我的思想,如果我这
时再去察看一切,是不是会得到更多的实证呢?我相信一定
会的。华生,我们坐在这条凳子上等候去齐塞尔贺斯特的火
车吧。我现在告诉你我的证据,不过你先要从心里排除这种
想法,即认为女仆和女主人所说的一切都必然是真实的。万
万不能让这位夫人讨人喜欢的性格影响你的判断力。
  "如果我们冷静地思考一下,夫人讲的话里有些细节是可
以引起我们的怀疑的。那些强盗们两周以前已经在西顿汉姆
闹得不象样子了。他们的活动和外貌已经登在报纸上,所以
谁想要编造一个有强盗的事,当然就会想到他们。事实上,已
经弄到一大笔钱财的强盗往往都是想要安安静静地享受一
下,而不会轻易再去冒险。另外,强盗们一般不会那么早地
去打劫,也不会用打伤一位妇女的办法来阻止她喊叫,事实
上,打她,她会更用力地喊叫。另外,如果强盗人数多,足
以对付一个人的时候,他们一般不会杀人。还有,他们一般
都很贪婪,能拿的东西,都会拿走,不会只拿一点。最后一
点,强盗们喝酒一般都是喝得净光,不会剩下大半瓶。华生,
有这么多不一般的事,你的看法怎样呢?"
  "这些事加到一起,意义当然很大,可是每件事就其本身
来说又是有可能的。我看最奇怪的是竟会把夫人绑在椅子
上。"
   "这一点我还没完全弄清。华生,显然应该是他们或者杀
了她,或者把她弄到看不见他们逃跑的地方。但是,不管怎
样说,这位夫人所讲的话并不全是事实。此外,还有酒杯的
问题。"
  "酒杯又怎么样呢?"
  "酒杯的情况你弄清了吗?"
  "我弄得很清楚。"
  "说是有三个人用杯子喝酒。你觉得这可能吗?"
  "为什么不可能?三个杯子全沾了酒。"
  "是的,可是只有一个杯子里有渣滓。你注意到这一点没
有?你是怎么看的呢?"
  "倒酒时最后一杯很可能是有渣滓的。"
  "不对。酒瓶是盛满酒的,所以不能想象前两杯很清,第
三杯很浊。有两种解释,只有两种。一种是:倒满了第二个
杯子以后,用力地摇动了酒瓶,所以第三杯有渣滓。但是这
好象不太可能。对,肯定是不可能的。"
  "那么你又怎样解释呢?"
  "只用了两个杯子,两个杯子的渣滓都倒在第三个杯子
里,所以产生了假象,好象有三个人在那儿喝酒。这样,所
有的渣滓不是都在第三个杯子里了吗?对,我想一定是这样
的。如果对于这个小小的细节我碰巧做出了符合事实的解释,
那么这就是说夫人和她的女仆故意对我们撒谎,她们说的话
一个字也不能相信,于是,这个案件立刻变成一件很不寻常
的案子。她们掩护罪犯一定有重大的理由,因此我们不能依
靠她们,这就得全凭我们自己设法弄清当时的情况。这也就
是我目前的打算。华生,去西顿汉姆的火车来了。"
?格兰其庄园的人们对于我们的返回感到非常惊讶。斯坦
莱·霍普金已经去总部汇报,所以福尔摩斯走进餐厅,从里
面锁上门,认真仔细地检查了两个小时。结果为他由逻辑推
理所得出的正确结论提供了可靠的依据。他坐在一个角落里
仔细观察着,好象一个学生聚精会神地注视着教授的示范动
作。我跟随着他,进行细致入微的检查。窗户、窗帘、地毯、
椅子、绳子,逐个地仔细查看,认真思考。爵士的尸体已经
移走,其余的一切仍是我们早上见到的那样。最使我感到意
外的是,福尔摩斯竟然爬到坚固的壁炉架上。那根断了的仅
剩下几英寸的红色绳头仍然连在一根铁丝上,正高高地悬在
他头上。他仰着头朝绳头看了好一会儿,为了离绳头更近,他
一条腿跪在墙上的一个木托座上。这使他和那根断了的绳子
只离几英寸远了,可是引其他注意的好象不是绳子而是托座
本身。后来,他满意地跳了下来。
?他说:"华生,行了,我们的案子解决了,这是我们的故
事集里最特殊的一个案件。咳,我多迟钝呵,几乎犯了最严
重的错误!现在除了几点细节还不太清楚外,事情的全部过
程已经清晰完整了。"
  "你弄清哪些人是罪犯了?"
  "华生老兄,只有一个罪犯,但是是个非常难对付的人。
他健壮得象头狮子——他一下能把通条打弯。他身高六英尺
三英寸,灵活得象只松鼠,他的手很灵巧,还有头脑也非常
聪明,因为这整个巧妙的故事是他编造的。我们遇到的是这
个特殊人物的精心杰作。可是在铃绳上却露出了破绽,铃绳
本来不应该显出破绽的。"
  "怎么一回事呢?"
  "华生,如果你想把铃绳拉下来,你认为绳子应当从哪儿
断呢?当然是在和铁丝相接的地方。为什么这根绳子在离铁
丝三英寸的地方断了呢?"
  "因为那儿磨损了?"
  "对。我们能够检查的这一头是磨损了的。这个人很狡猾,
用刀子故意磨损绳子的一头。可是另外一头没有磨损。从这
里你看不清,但是从壁炉架上看,那一头切得很平,没有任
何磨损的痕迹。你可以想出原来是怎么一回事。这个人需要
一根绳子,可是怕铃一响发出警报,所以他不把绳子拉断。他
怎么办呢?他跳上壁炉架,还是够不到,于是又把一条腿跪
在托座上——托座上的尘土有痕迹——于是拿出他的小刀切
断绳子。我够不着那个地方,至少还差三英寸,因此我推测
出他比我高三英寸。你看橡木椅子座上的痕迹!那是什么?"
  "血。"
  "确实是血。这一点表明夫人的谎言不值一驳。强盗行凶
的时候,她若是坐在椅子上,那么血迹又是从哪儿来的呢?一
定是她丈夫死后她才坐到椅子上的。我敢保证,那件黑色衣
服也有同样的痕迹。华生,我们并没有失败,而是胜利了,是
以失败开始,以胜利告终。我要和保姆梯芮萨谈几句话。为
了得到我们所需要的情况,我们谈话时一定要加倍小心。"
?严厉的澳大利亚保姆梯芮萨很引人注意,她沉默寡言,秉
性多疑,而且没有礼貌。福尔摩斯对她态度友好,温和地倾
听着她的叙述,过了一阵,终于赢得了她的信任。她没有掩
盖她对于已死的主人的痛恨。
  "是的,先生,他对准我扔过水瓶。有一次我听见他骂女
主人,我跟他说要是女主人的兄弟在这儿的话,他就不敢骂
了。所以他就拿起水瓶向我扔过来。要不是我的女主人拦阻
他,说不定他要接连扔上十几次。他总是虐待女主人,而女
主人却顾全面子不愿吵闹。并且夫人不愿告诉我她怎样受到
虐待。你今天早上看到夫人手臂上有伤痕,这些夫人是不肯
和我说的,可是我知道那是别针扎的。这个可恶的魔鬼!这
个人已经死了,我还是这样说他,上帝宽恕我吧!我们初次
见到他的时候,他非常和蔼可亲,可那是十八个月以前的事,
我们两人都感到象是过了十八年似的。那时女主人刚到伦敦。
以前她从来没有离开过家,那是她第一次出外旅行。爵士用
他的封号、金钱和虚伪的伦敦气派赢得了女主人的欢心。女
主人走错了路,受到了惩罚,真是够她受的。到伦敦后的第
二个月,我们就遇见了他。我们六月到的,那就是七月遇见
的。他们去年正月结了婚。呵,她又下楼到起居室来了,她
准会见你的,但是你千万不要提过多的问题,因为这一切已
经够她难受的了。"
?女仆和我们一起走进起居室。布莱肯斯特尔夫人仍然靠
在那张睡椅上,精神显得好了一些。女仆又开始给女主人热
敷青肿的眼睛。
?夫人说:"我希望你不是再次来盘问我。"
?福尔摩斯很温和地说:"不是的。布莱肯斯特尔夫人,我
不会给你造成一些不必要的苦恼。我的愿望是让你安静,因
为我知道你已经遭受了很多的痛苦。如果你愿意把我当做朋
友一样地信任我,事实将会证明我不会辜负你的诚意。"
  "你要我做什么呢?"
  "告诉我真实的情况。"
  "福尔摩斯先生!"
  "布莱肯斯特尔夫人,掩盖是没有用的。你也许听过我的
小小的名声。我用我的名誉担保,你所讲的完全是编造出来
的。"
?布莱肯斯特尔夫人和女仆一起凝视着福尔摩斯,夫人脸
色苍白,双眼流露出恐惧的目光。
?梯芮萨喊道:"你是个无耻的家伙!你是不是说我的女主
人撒谎了?"
?福尔摩斯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你没有什么要和我说的了吗?"
  "我全说了。"
  "布莱肯斯特尔夫人,再想一想。坦率一些不是更好吗?"
?隔了一会儿,夫人美丽的脸庞上露出了犹豫不决的神色,
继而是一种坚决的表示,最后,她重新陷入了一种呆滞的神
态。她茫然地说:
  "我知道的都说了。"
?福尔摩斯拿其他的帽子,耸了耸肩说:"对不起。"我们
再也没有说什么,便走出了这间起居室,离开了这栋房子。庭
院中有个水池,我的朋友向水池走去。水池已经完全冻住了,
但是为了养活一只天鹅,冰面上打了一个洞。福尔摩斯注视
了一下水池,便继续往前走到大门。他在门房里匆忙地给霍
普金写了一封短笺,交给了看门人。
?他说:"事情也可能成功,也可能失败。但是为了证明我
们第二次不是白来,我们一定要帮霍普金做点事情。现在我
还不能告诉他我们要做什么。我看现在我们应该到阿得雷德
——南安普敦航线的海运公司的办公室去,这个公司大概是
在波尔莫尔街的尽头。英国通往南澳大利亚还有另外一条航
线,不过,我们还是先去这家较大的公司。"
?公司经理见到福尔摩斯的名片以后,立即会见了我们,福
尔摩斯很快地得到了他所需要的情况。一**五年六月只有
一条航船到了英国港口。这条船叫"直布罗陀磐石"号,是
这家公司最大最好的船只。查阅了旅客名单,发现了阿得雷
德的弗莱泽女士和女仆的名字。现在这只船正要开往南澳大
利亚,在苏伊士运河以南的某个地方。它和一**五年比较
基本没有变化,只有一个变动——大副杰克·克洛克已被任
命为新造的"巴斯磐石"号船的船长,这只船过两天要从南
安普敦开航。船长住在西顿汉姆,他可能过一会儿来公司接
受指示,如果我们愿意等,可以见到他。
?福尔摩斯先生并不想见他,但是想了解他过去的表现和
品行。
?经理认为他的工作表现是完美无瑕的。船上没有一个官
员能够比得上他。至于为人方面,他也是可靠的。但是下船
以后,却是一个粗野、冒失的家伙,性情急躁,容易激动,然
而他忠实,诚恳,热心肠。福尔摩斯了解到主要的情况后,我
们就离开了阿得雷德——南安起敦海运公司,乘马车来到苏
格兰场。可是他没有进去,却坐在马车里,皱着眉头沉思。过
了一会儿,他叫马车夫驾车到查林十字街的电报局,拍了一
份电报,然后我们就回到贝克街。
?我们走进屋子以后,他说:"华生,不,我不能这样做。
传票一发出便无法搭救他了。曾经有一两次,我深深意识到,
由于我查出罪犯而造成的害处要比犯罪事件本身所造成的害
处更大。我现在已经懂得需要谨慎,我最好是哄骗一下英国
的法律,而不要哄骗我的良心。我们先要了解更多的情况,然
后再行动。"
?快到傍晚的时候,霍普金来了。他的事情进行得不够顺
利。
  "福尔摩斯先生,我看你真是个魔术师。我有时候认为你
有神仙一样的能力。你怎么会知道丢失的银器在水池底下
呢?"
  "我并不知道。"
  "但是你让我检查水池。"
  "你找到这些银器了?"
  "找到了。"
  "我很高兴帮助了你。"
  "可是,你并没有帮助我。你使得事情更困难了。偷了银
器又丢到附近的水池里,这是什么强盗呢?"
  "这种行为当然是很古怪的。我只是想:不需要银器而偷
了银器的人,也就是为了制造骗局而偷的人,一定急于丢掉
银器。"
  "为什么你会产生这样的想法呢?"
  "我不过是想可能如此。强盗们从窗户那里出来以后,看
到眼前有个水池,水池的冰面上还有一个洞,藏在这里不是
最好吗?"
?斯坦莱·霍普金高声说:"啊,藏东西的最好的地方!是
的,是的,我全都明白了!那时天色还早,街上有人,他们
拿着银器怕被人看见,所以他们把银器沉到水池里,打算没
有人的时候回来再拿。这个解释很恰当,福尔摩斯先生,比
你的有关骗局的说法要好。"
  "是的,你的解释很好。无疑,我的想法是不着边际的,
但是,你必须承认他们再也找不到这些银器了。"
  "是的,先生,是的。不过这都归功于你。可是,我却受
到很大挫折。"
  "挫折?"
  "是的,福尔摩斯先生。阮达尔一伙强盗今天上午在纽约
被捕。"
  "哎呀,霍普金!这当然和你的说法——他们昨天夜里在
肯特郡杀人,不一致了。"
  "正是这样,完全不相符合。不过,除去阮达尔们,还有
别的三个一伙的强盗,或者也许是警察还未听说过的新强
盗。"
  "是的,这是完全可能的。你打算怎么办呢?"
  "福尔摩斯先生,我要是不把案子弄个水落石出,我是不
安心的。你有什么启发给我吗?"
  "我已经告诉你了。"
  "是什么呢?"
  "我提出那是个骗局。"
  "为什么是个骗局,福尔摩斯先生,为什么?"
  "当然,这确实是个问题。但是我只不过给你提出这个看
法。你也许会觉得这种看法有些道理。你不留下来吃饭了?那
好,再见吧,请告诉我们你的进展情况。"
?吃过晚饭,收拾了桌子,福尔摩斯又谈到这个案子。他
点上了烟斗,换上拖鞋,把脚放到燃得很旺的壁炉前。突然
他看了一下表。
  "华生,我想事态会有新的发展。"
  "什么时候?"
  "就是现在,几分钟之内。我猜想你一定认为我刚才对待
霍普金态度不好。"
  "我相信你的判断。"
  "华生,你的回答太妙了。你应该这样看,我所了解到的
情况是属于非官方的,他所了解到的是属于官方的。我有权
利做出个人的判断,可是他没有。他要把他知道的一切全说
出去,不然的话,他就不忠于职守。在一个还没有定论的案
子里,我不想使他处于不利的地位,所以我保留我所了解到
的情况,直到我的看法确定以后再说。"
  "什么时候确定呢?"
  "时候已经到了。现在请你看这场奇怪的戏剧的最后一
幕。"
?刚一听到楼梯上有声音,我们的屋门就被打开了,进来
的是一个最标准的青年男子。他的个子很高,长着金黄色的
胡须,深蓝色的眼睛,皮肤带着受过热带太阳照射的那种颜
色,步伐是那样敏捷,这足以说明他不但身体强壮而且非常
灵活。他随手关好门,就站在那里,两手握成拳,胸膛一起
一伏,努力压制着心中难以控制的感情。
  "请坐,船长克洛克。你收到我的电报了吧?"
?我们的客人坐到一把扶手椅上,用疑问的眼光逐个望着
我们。
  "我收到了你的电报,并且按照你的要求准时来了。我听
说你去过办公室。我是无法逃脱了。先说最坏的事吧!你打
算把我怎么办?逮捕我?你说啊!你不能坐在那儿和我玩猫
捉老鼠的把戏啊!"
?福尔摩斯说:"给他一支雪茄。克洛克船长,抽抽烟,你
要控制住自己的感情。如果我把你当成罪犯,我就不会坐在
这儿和你一起抽烟了,这一点你要相信。坦率地把一切都告
诉我,我们可以想些办法。和我耍花招,我便要使你毁灭。"
  "你想要我做什么呢?"
  "对我老老实实地讲讲昨天晚上格兰其庄园出的事——
我提醒你,老老实实地、什么也不加什么也不减地讲出来。我
已经了解到了很多,如果你有半点隐瞒,我就要到窗口吹警
哨,那时我就再也管不了你了。"
?这位水手想了一会儿,然后用黧黑的手拍了一下腿。
?他喊道:"看我的运起吧!我相信你是言行一致、守信用
的人,我告诉你整个经过。但是有一点我要先说清楚:涉及
到我自己,我什么也不后悔,也不害怕,我可以再做一遍这
种事,并且以此自豪。那个该死的家伙,他有几条命,我就
弄死他几次!但是,涉及夫人,玛丽——玛丽·弗莱泽,我
不愿意用夫人这个可诅咒的名字称呼她。为了她,我愿意付
出我的生命来换取她美丽的一笑。我一想到使她陷入了困境,
我就心神不安。可是,可是我能有什么别的办法呢?先生们,
我告诉你们我的事情,然后请你们设身处地想一想,我有什
么别的办法呢?
  "我要从头说起。你好象全知道了,所以我估计你知道我
们是在'直布罗陀磐石'号上相遇的,她是旅客,我是大副。
从我遇见她的第一天气,她就成了我心上唯一的人。在航行
中一天一天地我越来越爱她,我曾多次在值夜班的时候在黑
暗中跪在甲板上,俯吻着甲板,只是因为我知道她从那儿走
过。她和我没有特别的交往。她象一般妇女那样对待我,我
并没有怨言。爱情只是单独地存在于我这方面,而她的一面
只是朋友、友谊。我们分别的时候她仍是无所牵挂,而我却
不再是个自由的人了。
  "我第二次航海回来以后,听说她结了婚。当然她可以和
她喜爱的人结婚。爵位、金钱,她是有权享受的。她生来就
是应该享受一切美好和高贵的东西。对于她的结婚我并不悲
伤,我不是个自私的家伙。我反而高兴,她交了好运,躲开
了一个一文不名的水手。我就是这样爱玛丽·弗莱泽的。
  "我没想到会再遇到她,可是上次航行以后我被提升,而
新船还没下海,所以我要和我的水手们在西顿汉姆等两个月。
有一天,我在乡村的一条小道上走着,遇见了她的老女仆,梯
芮萨·瑞特。梯芮萨把她的一切以及她丈夫的一切,全详细
地告诉了我。先生们,我告诉你们,这简直要使我气疯了。那
个醉鬼,连舔她的鞋跟都不配,竟敢动手打她。我又一次遇
见了梯芮萨。后来我见到了玛丽本人,以后又见到她一次。往
后她不想再见我了。但是有一天我得到通知要在一周内出海,
于是我决定出发以前见她一次。梯芮萨总是帮助我的,因为
她爱玛丽,她象我一样痛恨那个恶棍。梯芮萨告诉了我她们
的生活习惯。玛丽经常在楼下自己的小屋里看书看到很晚。昨
天晚上我悄悄地去到那里轻轻敲她的窗户。起初她不肯给我
开窗,但是我知道她内心是爱我的,她不肯让我夜里在外面
受冻。她低声对我说,要我拐过去到正面的大窗户,我拐过?
去看见窗户开着,我走进餐厅。我又一次听她亲口说出使我
非常气愤的事,我也再一次咒骂那个虐待我心爱的人的野兽。
先生们,我和她只是站在窗户后面,上帝作证,我们是完全
清白的,这时那个人象疯子似地冲了进来,用最难听的话骂
她,并且用手中的棍子朝她脸上抡去。我跳过去抓普通条,我
们两人品死搏斗起来。请看我的手臂,他第一下就打中了我。
然后该我打了,我象打烂南瓜似地一下将他揍死。你以为我
后悔吗?不,不是他死便是我亡,更重要的是,不是他死便
是玛丽死,我怎么能够让玛丽留在一个疯子的手中呢?这就
是我杀死他的过程。是我的错吗?先生们,要是你们二位中
有一人处在我的地位上,又该怎么办呢?
  "他打玛丽的时候,玛丽尖叫了一声,梯芮萨听到声音从
楼上屋子里下来。餐具柜上有一啤酒,我打开往玛丽的口里
倒了一点,因为她吓得半死。然后我自己也喝了一口。梯芮
萨非常镇静,是我们二人出的主意,我们弄成象强盗杀人似
的。梯芮萨一再给她的女主人重复讲我们编造的故事,而我
爬上去切断铃绳。然后我把玛丽绑在椅子上,并把绳子的末
端弄成磨损的样子,不然的话,人们会怀疑强盗怎么会上去
割绳子。后来我拿了一些银器,以便装成庄园遭到抢劫。接
着我就走了,并且商量好一刻钟后报警。我把银器丢进水池
里,就到西顿汉姆去了,我感到这是我一生中做的最大的好
事。这就是事实,全部事实,福尔摩斯先生,是不是打算要
我偿命呢?"
?福尔摩斯默默地抽着烟,有一会儿没讲话。然后他走向
我们的客人,并且握住他的手。
?他说:"你所说的正是我想到的。我知道你的每一句话全
是真实的。只有杂技演员或水手才能从墙上的托座够到铃绳,
只有水手会打那把椅子上的那种绳结。这位夫人只有在那一
次航海旅行时和水手有接触,她既然尽力掩护这个水手,说
明水手和她社会地位相同,也说明她爱这个水手。所以你知
道,我一旦抓住正确的线索,找你是极其容易的。"
  "原来我以为警察永远不会识破我们的计谋。"
  "我相信那个警察永远不会。克洛克船长,虽然我承认你
是在受到极为严重的挑衅之后才行动的,可是事情是严重的。
我不能肯定你的自卫是否可以算作合法。这要大英帝国陪审
团来决定。可是我非常同情你,因此你可以在二十四小时内
逃走,我保证没有人阻拦你。"
  "这样就可以没事了?"
  "肯定不会有什么事了。"
?水手的脸都气红了。
  "一个男子汉怎么能提出这样的建议呢?我还懂得一点法
律,我知道这样玛丽要被当成同谋而遭到拘禁。你想我能让
她承担后果,而我自己溜掉吗?不,福尔摩斯先生,让他们
随便怎样处置我全行,可是看在上帝面上,请你想办法使玛
丽不受审判。"
?福尔摩斯向这位水手第二次伸过手去。
  "我只是试探你一下,这次你又经受住了考验。不过,我
要承担很大的责任。我已经启发过霍普金,如果他不善于思
考,我就不再管了。克洛克船长,是这样,我们将按照法律
的适当形式予以解决。克洛克船长,你是犯人。华生,你是
一位英国陪审员,你当陪审员最合适了。我是法官。陪审员
先生们,你们已经听取了证词。你们认为这个犯人有罪还是
无罪?"
?我说:"无罪,法官大人。"
  "人民的呼声便是上帝的呼声。克洛克船长,你可以退堂
了。只要法律不能找出其他受害者,我保证你的安全。过一
年后你再回到这位妇女身边,但愿她的未来和你的未来都能
证明我们今夜作出的判决是正确的。"
作者: ~幽兰雪儿~    时间: 2009-2-15 00:39
福尔摩斯探案之回忆录

“格洛里亚斯科特”号三桅帆船

  一个冬天的黄昏,我和我的朋友歇洛克·福尔摩斯对坐在壁炉两侧,福
尔摩斯说道:“华生,我这里有几个文件,我确实认为很值得你一读。这些
文件和‘格洛里亚斯科特’号三桅帆船奇案有关系。治安官老特雷佛就是因
读了这些文件惊吓而死的。”
  福尔摩斯从抽屉里取出一个颜色晦暗的小圆纸筒,解开绳带,交给我一
张石青色的纸,这是一封字迹潦草的短简,上面写着:
  The supply of game for London i
s going steadily up 〔it ran〕.Head
keeper Hudson,We believe,has been
 now told to receive all orders f
or fly—paper and for preservation
 of your hen—pheasant’s life.
  (按字面可译为:伦敦野味供应正稳步上升。我们相信总保管赫德森现
已奉命接受一切粘蝇纸的订货单并保存你的雌雉的生命。——译者)
  读完这封莫名其妙的短简,我抬起头,看见福尔摩斯正在观看我的表情
,还抿着嘴发笑。
  “你似乎有点弄糊涂了吧?”他说道。
  “我看不出象这样的一份短简怎么能把人吓死。在我看来其内容只不过
是荒唐胡言罢了。”
  “不错。可是事实上,那位健壮的老人,读完这封短简,竟如手枪射中
的靶子一样,应声而倒一命呜呼了。”
  “你倒惹起了我的好奇心,”我说道,“可是刚才你为什么说,我有特
别的原因,一定要研究这件案子呢?”
  “因为这是我着手承办的第一桩案件啊。”
  我一直都在设法探问我的同伴,想让他讲讲当初是什么原因使他下决心
转向侦探犯罪活动的,可是他一直也没有兴致讲。这时他俯身坐在扶手椅上
,把文件铺在膝盖上,然后点起烟斗吸了一阵子,并把文件翻来覆去地察看
着。
  “你从来没听我谈起过维克托·特雷佛么?”他问道,“他是我在大学
两年中结识的唯一好友。我本来极不善交游,华生,总喜欢一个人愁眉苦脸
地呆在房里,训练自己的思想方法,所以极少与同年人交往。除了击剑和拳
术以外,我也不很爱好体育,而那时我的学习方法与别人也截然不同。因此
,我们根本没有往来的必要。特雷佛是我唯一结识的人。这是因为有一天早
晨,我到小教堂去,他的猛犬咬了我的踝骨,这样一件意外的事使我们相识
了。
  “开始交往虽很平淡,但令人难忘。我在床上躺了十天,特雷佛常来看
望我。最初他闲聊几分钟就走,可是不久,我们交谈的时间延长了。到那学
期结束以前,我们已成了莫逆之交。他精神饱满,血气方刚,精力充沛,在
许多方面和我恰恰相反,但我们也有一些相同之处。当我发现他也和我一样
落落寡合时,我们便越加亲密。后来他请我到他父亲那里去,他父亲住在诺
福克郡的敦尼索普村,我接受了他的邀请,去度一个月的假期。
  “老特雷佛是治安官,又是一个地主,显然有钱有势。敦尼索普村在布
罗德市郊外,是朗麦尔北部的一个小村落。特雷佛的宅邸是一所老式的、面
积很大的栎木梁砖瓦房,门前有一条通道,两旁是茂盛的菩提树。附近有许
多沼泽地,那是狩猎野鸭的绝妙场所,更是垂钓的好地方。有一个小而精致
的藏书室,我听说,是从原来的房主手中随房屋一起购买的。此外,有一位
还算不错的厨子。故而一个人在这里度一个月假,倘若仍不能心满意足,那
他就是一个过分挑剔的人了。
  “老特雷佛妻子已故,我朋友是他的独生子。
  “我听说,他原来还有一个女儿,但在去伯明翰途中,患白喉死去。老
特雷佛使我非常感兴趣。他知识并不多,可是体力和脑力都相当强。他对书
本所知甚少,但曾经远游,见过许多世面,对于所见所闻,都能牢记不忘。
从外貌上看,他体格很结实,身材粗壮,一头蓬乱的灰白头发,一张饱经风
霜的褐色面孔,一双蓝色的眼睛,眼光锐利得近乎凶残。但他在乡中却以和
蔼、慈善著称,盛传他在法院理案时也以宽大为怀。
  “在我到他家不久,一天傍晚,饭后我们正坐在一起喝葡萄酒,小特雷
佛忽然谈到我所养成的那些观察和推理习惯。那时我已经把它归纳成一种方
法,虽然还未体会到它对我一生将起的作用。这位老人显然认为他的儿子言
过其实,把我的一点雕虫小技过分夸大了。
  “‘那么,福尔摩斯先生,’他兴致勃勃地笑着说,‘我正是一个绝妙
的题材,看你能不能从我身上推断点什么东西出来。’
  “‘恐怕我推断不出多少来,’我回答道,‘我推测你在过去一年里担
心有人对你进行袭击。’
  “这位老人嘴角上的笑意顿时消失贻尽,大吃一惊,两眼盯着我。
  “‘啊呀,确实是这样,’他说道,‘维克托,你知道,’老人转身向
他儿子说道,‘在我们把来沼泽地偷猎的那伙人赶走以后,他们立誓要杀死
我们,而爱德华·霍利先生果真遭到了偷袭。从那以后我总是小心提防,但
不知你是怎么知道这事的呢?’
  “‘你有一根非常漂亮的手杖,’我答道,‘我从杖上刻着的字看出,
你买它不超过一年。可是你却下了不少工夫把手杖头上凿个洞,灌上熔化了
的铅,把它做成可怕的武器。我料想你若不担心有什么危险,是绝不会采取
这种预防措施的。’
  “‘还有呢?’他微笑着问道。
  “‘你年轻时还经常参加拳击。’
  “‘这也说对了。你怎么知道的呢?是不是我的鼻子有些被打歪了?’
  “‘不是,’我说道,‘我是从你耳朵上知道的。你的耳朵特别扁平宽
厚,那是拳击家的特征。’
  “‘还有呢?’
  “‘从你手上的老茧看,你曾做过许多采掘工作。’
  “‘我确实是从金矿上致富的。’
  “‘你曾经到过新西兰。’
  “‘这也不错。’
  “‘你去过日本。’
  “‘十分正确。’
  “‘你曾经和一个人交往得非常密切,那个人姓名的缩写字母是J.A
.,可是后来,你却极力想把他彻底忘掉。’
  “这时老特雷佛先生慢慢地站起身来,把那双蓝色的大眼睛瞪得圆圆的
,用奇怪而疯狂的眼神死盯着我,然后一头向前栽去,他的脸撞在桌布上的
硬果壳堆里,昏迷不省人事。
  “华生,你可想而知,当时我和他儿子两人是多么震惊了。
  可是,他失去知觉的时间并不长,因为正当我们给他解开衣领,把洗指
杯中的冷水浇到他脸上时,他喘了一口气就坐起来了。
  “‘啊,孩子们,’他强作笑脸说道,‘但愿没有吓着你们。我的外貌
看起来很强壮,可是心脏很弱,毫不费力就可使我昏倒。福尔摩斯先生,我
不知道你是怎么推断出来的,不过我觉得,那些实际存在的侦探也好,虚构
出来的侦探也好,在你手下,都只不过象一些小孩子罢了。先生,你可以把
它做为你一生的职业。你可以记住我这个饱经世事的人所说的话。’
  “华生,请你相信这点。当时,搞推断仅仅是我的业余爱好,首先促使
我想到这种爱好可以作为终生职业的,就是他的劝告以及对我的能力的言过
其实的评价。然而,当时,我对东道主突然生病感到非常不安,顾不得去想
别的事。
  “‘我希望我没有说什么使你痛苦的话。’我说道。
  “‘啊,你当真触到了我的痛处。但我想问一下,你是怎样知道的,你
知道了多少情况?’现在他半开玩笑地说道,可是双眼依然残留着惊骇的神
情。
  “‘这是很简单的,’我说道,‘那天我们在小艇中,你卷起袖子去捉
鱼,我见你胳臂弯上刺着J.A.二字,字形仍然清晰可辨,但笔划已弄得
模糊了。字的四周又染着墨迹,分明后来你曾设法要把那字迹抹去。由此可
见这两个缩写字母,你本来十分熟悉,后来却想忘掉它。’
  “‘你的眼力好厉害啊!’他放心地松了一口气,说道,‘这事正象你
所说的那样。不过我们不必去谈论它了。一切鬼魂之中,我们旧相知的阴魂
是最凶恶的。我们到弹子房去安静地吸一支烟吧。’
  “从那天以后,虽然老特雷佛对我的态度仍然非常亲切,但亲切中总带
有几分疑虑。这一点连他的儿子也觉察出来了。
  ‘你可把爸爸吓了一跳,’小特雷佛说道,‘他再也弄不清,什么事你
知道,什么事你不知道了。’依我看,老特雷佛虽然不愿流露出他的疑虑,
但他心里的疑虑却非常强烈,一举一动都隐约流露出来。我终于确信是我引
起了他的不安,便决定向他们告辞。可是就在我离开的前一天,发生了一件
小事,这事后来证明是非常重要的。
  “那时我们三个人坐在花园草坪的椅子上晒太阳,欣赏布罗德的景色,
一个女仆走过来说有一个人在门外求见老特雷佛先生。
  “‘他叫什么名字?’我的东道主问道。
  “‘他不说。’
  “‘那么,他要干什么呢?’
  “‘他说你认识他,他只要同你谈一谈。’
  “‘那么领他到这里来。’过了一会儿,便有一个瘦小枯槁的人走进来
,此人形容猥琐,步履拖沓,身着一件夹克敞着怀,袖口上有一块柏油污痕
,里面是一件红花格衬衫,棉布裤子,一双长统靴已破旧不堪。他那棕色的
脸庞瘦削,显出狡猾的样子,总带着笑容,露出一排不整齐的黄牙。他的双
手满布皱纹,半握拳,显然是水手们常有的姿态。在他无精打彩地穿过草坪
向我们走过来时,我听到老特雷佛喉中发出一种类似打呃的声音,从椅子上
跳下来,奔向屋里。转瞬间又跑回来,当他经过我面前时,我闻到一股浓烈
的白兰地酒味。
  “‘喂,朋友,’他说道,‘你找我有什么事?’
  “那个水手站在那里,双眼惶惑地望着老特雷佛,依然咧嘴微笑。
  “‘你不认识我了吗?’水手问道。
  “‘啊,哎呀,这一定是赫德森了,’老特雷佛惊异地说道。
  “‘我正是赫德森,先生,’这个水手说道,‘喂,从我上次见到你,
三十多年过去了。你现在已安居在你的家园里,而我仍生活于困苦之中。’
“‘唉,你应该知道我并没有忘记过去的日子,’老特雷佛大声说,一面向
水手走过去,低声说了几句,然后又提高嗓门说道,‘请到厨房里,先吃点
喝点,我肯定可以给你安排一个位置。’
  “‘谢谢你,先生,’水手掠一掠他的额发说道,‘我刚刚下了航速为
八海里的不定期货船,在那上面我干了两年,偏偏人手又少,所以需要休息
。我想我只好去找贝多斯先生或来找你了。’
  “‘啊,’老特雷佛大声喊道,‘你知道贝多斯先生在哪里吗?’
  “‘谢天谢地,先生,我的老朋友在哪儿,我全都知道,’这个人狞笑
道,匆匆跟在女仆身后向厨房走去。老特雷佛先生含糊地向我们说,他去采
矿时,曾和这个人同船而行。说罢他就把我们丢在草坪上,自己走进屋里去
。过了一小时我们才进屋去,发现老特雷佛烂醉如泥、直挺挺地躺在餐室的
沙发上。这整个事件,在我心中留下了非常恶劣的印象。因此,第二天我离
开敦尼索普村时,丝毫不感到惋惜。因为我觉得,我住在他家,一定是使我
的朋友感到为难的根源。
  “所有这一切发生在漫长的假期中的第一个月。我又回到了伦敦住所,
用七个星期时间做了一些有机化学实验。然而,深秋中某一天,假期即将结
束,我收到我朋友的一封电报,请我回到敦尼索普村去,并说他非常需要我
的指教和协助。我当然又把别的事丢开,立即赶回北方去了。
  “他坐在一辆双轮单马车上在车站等我,我一眼就能看出,这两个月来
,他备受磨难,变得消瘦异常,失去了平时特有的高声谈笑兴高采烈的性格

  “‘爸爸危在旦夕,’他第一句话便说道。
  “‘不可能!’我叫喊道,‘怎么回事?’
  “‘他中了风,是神经受了严重刺激。今天一直处在危险中,我看他现
在未必还活着。’
  “华生,你可以想见,我听到这意外的消息,是多么惊骇。
  “‘是什么引起的呢?’我问道。
  “‘啊,这就是要害之处。请你上车,我们路上详细谈一谈。你还记得
你走的前一天晚上来的那个家伙吗?’
  “‘当然记得了。’
  “‘你知道那天我们请进屋里的是什么人吗?’
  “‘不知道。’
  “‘福尔摩斯,那是一个魔鬼,’他大声喊道。
  “我吃惊地呆望着他。
  “‘正是,他确实是一个魔鬼,自从他来了以后,我们没有一时一刻安
宁过,一点也没有。从那天夜晚起爸爸就没有抬头之时,现在他的生命危在
旦夕,他的心也碎了。这都是因为那个该死的赫德森。’
  “‘那么,他有什么势力呢?’
  “‘啊,这正是我要设法知道的。象爸爸这样慈祥、宽厚的善良长者,
怎么会落到那样一种恶棍的魔爪中去呢!不过,福尔摩斯,我很高兴你能前
来。我非常相信你的判断和处事能力,我知道你能给我想出一个最好的办法
。’
  “我们的马车疾驰在乡间洁净而平坦的大路上,在我们的前方是布罗德
的一展平阳,隐现在落日红霞之中。在左手边的一片小树林后面,我已遥望
到那位治安官屋上高高的烟囱和旗杆了。
  “‘爸爸让这家伙作园丁,’他的同伴说道,‘后来,那人很不满意,
便被提升为管家。全家似乎完全在他控制之下,他整日游荡,为所欲为。女
仆们向我父亲诉说他酗酒成性,语言卑鄙。爸爸便多方提高她们的薪水,来
补偿她们遇到的麻烦。这家伙经常划着小船,带上我爸爸最好的猎枪去游猎
。而在他这样干时,脸上总是带着讽刺挖苦、侧目斜视、目无一切的神情,
假使他是一个和我同样年纪的人,我早已把他打翻在地上不止二十次了。福
尔摩斯,我告诉你,在这段时间里,我只有拚命克制自己,现在我自问,假
如我不克制自己,可能情况反而会好些。
  “‘唉,我们的境况越来越坏。赫德森这个畜牲越来越嚣张,有一天,
他竟当着我的面,傲慢无礼地回答我父亲,我便抓住他肩膀把他推出门去。
他一声不响地溜走了,发青的面孔和两只恶狠狠的眼睛,露出一种恫吓的神
情。在这以后,我不知道可怜的父亲同这个人又作过什么交涉,但第二天父
亲来找我,要我向赫德森道歉。你可以想象到,我当然拒绝了,并且问父亲
为什么要容许这样一个坏蛋对他和我们全家这样放肆无礼。
  “‘我父亲说道:“啊,我的孩子,你说得完全对,可是你不知道我的
处境啊。不过你一定会知道,维克托。不管发生什么事,我都要设法让你知
道。但你现在总不愿使你可怜的老爸爸伤心罢?孩子。”
  “‘爸爸非常激动,整天把自己关在书房里,我从窗户望见他正在忙于
书写。
  “‘那天晚上,发生了一件使我如释重负的事,因为赫德森对我们说,
他打算离开我们。我们吃过午饭后,正在餐室坐着,他走进来,喝得半醉,
声音沙哑地说出了他的打算。
  “‘他说道:“我在诺福克受够了,我要到汉普郡贝多斯先生那里去。
我敢说,他一定象你那样高兴见到我。”
  “‘“赫德森,我希望你不是怀着恶感离开这儿的。”我父亲卑躬屈节
地说,这使我浑身血液沸腾起来。
  “‘“他还没有向我赔礼道歉呢,”他瞟了我一眼,绷着脸说道。
  “‘爸爸转身对我说道:“维克托,你应该承认,你对这位可敬的朋友
确实失了礼。”
  “‘我回答道:“恰恰相反,我认为我们父子对他容忍得太过分了。”
  “‘赫德森咆哮如雷地说道:“啊,你认为是这样么,是不是?那好极
了,伙计。我们走着瞧吧!”
  “‘他无精打采地走出屋去,半小时以后便离开我家,使爸爸处于可怜
的担惊受怕的状态。我听到爸爸一夜又一夜地在室内踱来踱去,而在他刚刚
恢复信心时,灾祸终于从天而降。’“‘究竟是怎么回事?’我急忙问道。
  “‘非常怪。昨晚爸爸收到一封信,信上盖着福丁哈姆的邮戳。爸爸看
过之后,双手轻轻拍打着头部,好象失魂落魄的人一样,开始在室内绕圈子
。后来我把他扶到沙发上,他的嘴和眼皮都歪向一侧。我看他是中了风,立
即请来福德哈姆医生,和我一起把爸爸扶到床上,可是他瘫痪越来越厉害,
一点也没有恢复知觉的迹象,我想我们很难看到他活着了。’
  “‘小特雷佛,你简直是在吓唬我!’我大声说道,‘那么,那封信里
究竟有什么东西能引起这样可怕的恶果呢?’
  “‘没有什么。这就是莫名其妙的地方。这封信荒诞而琐碎。啊,我的
上帝,我所担心的事果然来了!’
  “他说时,我们已走到林荫路转弯处,看到在微弱的灯光下,房子的窗
帘都放下了。我们走到门口,我朋友显出满面悲痛,一位黑衣绅士走了出来

  “‘医生,我爸爸什么时候故去的?’特雷佛问道。
  “‘几乎就在你刚刚离去的时候。’
  “‘他可曾苏醒过?’
  “‘临终之前苏醒过一会儿。’
  “‘给我留下什么话吗?’
  “‘他只说那些纸都在日本柜子的后抽屉里。’
  “我的朋友和医生一同向死者的住房走去,我却留在书房中,脑子里不
住翻腾这全部事件,我觉得自己从来没有象这样忧郁过。老特雷佛过去是一
个拳击家、旅行家,又是一个采金人,那他怎么会听任这个横眉怒目的水手
的支配?还有,为什么他一听提到他手臂上半模糊的姓名开头字母竟昏厥过
去,而接到一封从福丁哈姆寄来的信竟吓死了呢?这时,我想起福丁哈姆是
在汉普郡,就是贝多斯先生的故里,而那个水手就是对他进行敲诈去了。那
么这封信可能是水手赫德森发来的,信中说他已经检举了特雷佛过去犯罪的
秘密。要不然就是贝多斯发来的,信中警告老特雷佛,有一个旧日的同伙即
将检举这件事。这看起来是很明显的。但这封信怎么又象他儿子所说的那样
,琐碎而又荒诞呢?那他一定是看错了。如果真如此,那这里面一定有一种
特别的密码,字面的意思和实际的含意不同。我必须看看这封信。如果信中
果真有隐秘在内,我相信我可以破译出来。我没点灯坐着反复思考这个问题
约有一个小时,后来一个满面泪痕的女仆拿进一盏灯来,我的朋友小特雷佛
紧跟着走进来。他面色苍白,但镇静自若,手中拿着现在摊在我膝盖上的这
几张纸。他在我对面坐下来,把灯移到桌边,把写在石青色纸上潦草的短简
指给我看,这短简就是你现在看到的这个:‘伦敦野味供应正稳步上升。我
们相信总保管赫德森现已奉命接受一切粘蝇纸的订货单并保存你的雌雉的生
命。’“恐怕我第一次读这封信时脸上的惶惑表情也象你刚才一样。然后,
我又非常仔细地重读了一遍。显然不出我所料,这些奇怪词组里隐藏着一些
秘密的含意。可能象‘粘蝇纸’和‘雌雉’这类词组是事先约好的暗语。这
种暗语可以任意约定。无论如何也推断不出它的含义。不过我不相信情况会
是这样的,而赫德森这个词的出现似乎表明信的内容正合我的这种猜想。而
且这短简是贝多斯发来的,而不是那个水手。我又把词句倒过来读,可是那
‘性命、雌雉’等词组却令人大失所望。于是我又试着隔一个词一读,但无
论‘the of for’,还是‘supply game Lond
on’都没有丝毫意义。
  “可是过了一会,打开这个闷葫芦的钥匙终于落到我的手里,我看出从
第一个词开始,每隔两个词一读,就可以读出含义来,这些含义足以使老特
雷佛陷入绝境。
  “词句简短扼要,是告警信。我当即把它读给我的朋友听:
  ‘The game is up.Hudson has told
 all.Fly for your life.’
  (译为:一切都完了。赫德森已全部检举。你赶快逃命吧!)
  “维克托·特雷佛双手颤抖地捂着脸。‘我猜想,一定是这样的,’他
说道,‘这比死还要难堪,因为这意味着蒙受耻辱。可是“总保管”和“雌
雉”这两个词儿又是什么意思呢?’“‘这些词儿在信中没有什么意思,可
是如果我们没有别的办法找到那位发信人,这对我们倒大有用处。你看他开
始写的是‘The…game…is’等等,写完预先拟好的词句,便在每
两个词之间填进两个词儿。他很自然地使用首先出现在头脑中的词儿。可以
确信,他是一个热衷于打猎的人,或是一个喜爱饲养家禽的人。你了解贝多
斯的情况吗?’
  “‘呃,经你这样一提,’他说道,‘我倒想起来啦,每年秋季,我那
可怜的爸爸常常接到贝多斯的邀请到他那里去打猎。’
  “‘那么这封信一定是他发来的了,’我说道,‘现在我们只需查明,
那个水手赫德森究竟掌握了什么秘密,用来威胁这两个有权有势的人。’
  “‘唉,福尔摩斯,我担心那是一件罪恶和丢人的事!’我的朋友惊呼
道,‘不过我对你不必保守什么秘密。这就是爸爸的声明,是在他得知赫德
森的检举迫在眉睫时写下来的。我按医生传的话在日本柜子里找到了它。请
把它拿去读给我听听,因为我自己实在没有力气也没有勇气去读它了。’
  “华生,这几张纸就是小特雷佛给我的,那天晚上我在旧书房读给他听
过,现在我读给你听。你看,这几张纸外面写着:‘“格洛里亚斯科特”号
三桅帆船航行记事。一八五五年十月八日自法尔默思启航,同年十一月六日
在北纬十五度二十分,西经二十五度十四分沉没。’里面是用信函的形式记
载的。
  “‘我最亲爱的儿子,既然那日益迫近的耻辱使我的暮年暗淡无光,我
可以老实而诚恳地说,我并不畏惧法律,也不怕丧失我在本郡的官职,更不
担心相识的人小看我而使我痛心疾首。可是一想到你很爱我,而且极为尊敬
我,却要因为我而蒙受耻辱,这才使我心如刀绞。但是如果一直悬在我头上
的横祸果真降临了,那么我希望你读一读本篇记事,那时你就可以直接从中
了解我该受何种责罚。另一方面,如果平安无事(愿万能的慈悲上帝赐准!
),万一这张纸还没有毁掉而落入你手中,我恳求你,看在上帝份上,看在
你亲爱的母亲份上,看在我们父子间的恩情份上,把它一烧了之,永世遗忘
吧。
  “‘但如若那时你果真读到此信,则我知道事已败露,置身囹圄了,或
十之**我已噤舌长眠了(因为你知道我的心脏衰弱)。但无论属于以上哪
种情况,即已无需继续隐瞒。以下事事千真万确,愿誓肺腑,以求宽恕。
  “‘亲爱的孩子,我本来不叫特雷佛,年轻时叫詹姆斯·阿米塔奇[詹
姆斯·阿米塔奇两个词缩写字母为J.A.。——译者注。]由此你就明白
我那次受惊昏厥的原因了。我是指几个星期以前,你大学的朋友对我讲的那
番话,在我听来好象一语道破了我化名的秘密。作为阿米塔奇,我在伦敦银
行工作,而作为阿米塔奇,我被定了违犯国法之罪,判处流刑。孩子,不要
过分苛责我吧。这是一笔所谓赌债,我只好偿还,我便用了不属于我自己的
钱去偿还了。当然我确有把握能在察觉之前把它补上。可是最可怕的厄运临
头了,我所指望的款项竟然没能到手,又加上提前查帐,使我的亏空暴露出
来。这件案子本来可以处理得宽大一些,可是三十年前的法律比现在严酷得
多。于是在我二十三岁生日那天,便定了重罪和其他三十七名罪犯一起被锁
在“格洛里亚斯科特”号帆船的甲板上,流放到澳大利亚去。
  “‘那是一八五五年,克里米亚战事正酣。本来载运罪犯的船只大部分
在黑海中作军事运输,因此政府只好用较小的不适当的船只来遣送罪犯。“
格洛里亚斯科特”号帆船是做中国茶叶生意的,式样古老,船首很重,船身
很宽。新式快速帆船早已胜过了它。这只三桅帆船载重五百吨,船上除了三
十八名囚犯以外,还载有水手二十六名,士兵十八名,船长一名,船副三名
,医生一名,牧师一名和狱卒四名。从法尔默思启航时,船上共约一百人。
  “‘通常囚犯船的囚室隔板都用厚橡木制成,可是这只船的囚室隔板却
非常薄。还在我们被带到码头时,我特别注意到一个人,他现在就囚在船尾
和我相邻的囚室里。这是一个年轻人,面容清秀,没有胡须,细长的鼻子,
瘪嘴。他一副得意神情,走起路来昂首阔步,最突出的,还是身材特别高大
,我看谁的头也到不了他的肩部,他肯定至少有六英尺半高。在这么多忧郁
而消沉的面孔里,看到这样一张精力充沛而坚定果断的面孔,那是非同小可
的。看到这张面孔,犹如暴风雨中送来炉火。我发现他和我为邻,非常欢喜
。一天夜深人静,几句细语送进我的耳鼓,我回头一看,原来是他设法在囚
室隔板上挖了一个洞,这更使我喜不自胜。
  “‘他说道:“喂,朋友!你叫什么名字?因什么罪名被关在这里?”
  “‘我回答了他,反问他是谁。
  “‘他说道:“我叫杰克·普伦德加斯特,我发誓,在你和我分手之前
,你会知道我的好处的。”
  “‘我记得听说过他的案子,因为在我自己被捕以前,他的案子在全国
曾经轰动一时。他出身良家,又很能干,但沾染了不可救药的恶习,靠巧妙
的欺诈,从伦敦巨商手中骗取了巨款。
  “‘这时他便骄傲地说道:“哈,哈!你想起我这件案子了。”
  “‘我说:“的确,我记得很清楚。”
  “‘他说:“那么,你可记得那案子有什么特别吗?”
  “‘我说:“有什么特别呢?”
  “‘他说:“我弄到将近二十五万镑巨款,不是吗?”
  “‘我说:“人家说是这么多。”
  “‘他说:“可这笔赃款并没有追回去,你知道吗?”
  “‘我回答:“不知道。”
  “‘他又问道:“喂,你猜这笔巨款现在在什么地方?”
  “‘我说道:“一点也猜不出。”
  “‘他大声说道:“这笔钱还在我的掌握之中。一点不假!记在我名下
的金镑数,比你的头发丝还要多。小伙伴,要是你手里有钱,又懂得怎样管
钱用钱,那你就可以随心所欲了。喂!你不要认为一个可以随心所欲的人,
他会甘心在这满是耗子、甲虫的破旧中国航船的恶臭货舱里坐以待毙,不,
先生,这样的人不仅要自救,还要搭救他的难友。你可以大干一场!紧紧依
靠他,你可以凭圣经宣誓,他一定能把你救出来。”
  “‘他当时说话的语调就是这样。起初我并不当一回事。可是过了一会
,他又对我试探了一番,并且一本正经地向我宣誓,告诉我确实有一个夺取
船只的秘密计划。在上船之前,已经有十二个犯人事先做了准备,普伦德加
斯特领头,他用金钱作动力。
  “‘普伦德加斯特说:“我有一个同伙,是一个难得的好人,完全诚实
可靠,钱在他手里。你猜现在这个人在哪里?呃,他就是这只船上的牧师—
—那位牧师,一点不错!他在船上穿一件黑上衣,身份证响当当,箱子里的
钱足以买通全船的一切人。全体水手都是他的心腹。在他们签名受雇以前,
他用现金贴现一股脑儿就把他们收买过来了。他还收买了两个狱卒和二副梅
勒,要是他认为船长值得收买,那他连船长本人也要收买过来。”
  “‘我问道:“那么,我们究竟要干什么呢?”
  “‘他说:“你看呢?我们要使一些士兵的衣服比裁缝做的更加鲜红。

  “‘我说:“可他们都有武器啊。”
  “‘他说:“小伙子,我们也要武装起来,每人两支手枪。
  我们有全体水手做后盾,要是还不能夺取这只船,那我们早该让人送进
幼女寄宿学校了。今夜你和在你左邻那个人谈一谈,看看他是否可靠。”
  “‘我照办了,知道我的左邻是个年轻人,处境和我相同,罪名是伪造
货币。他原名伊文斯。现在也象我一样,已更名改姓,是英国南方一个富有
而幸运的人。他完全乐意参加这一密谋,因为只有这样我们才能自救,所以
在我们的船横渡海湾之前,全船犯人只有两个未参与这一秘密。一个意志薄
弱,我们不敢信任他,另一个患黄疸病,对我们没有什么用处。
  “‘一开始,我们的夺船行动确实没有遇到阻碍。水手们是一伙无赖,
是专门挑选来干这种事的。冒牌牧师不断到我们囚舱来给我们鼓劲,他背着
一个黑书包,好象是满装着经文,他出来进去十分忙碌。到第三天,我们每
个人的床脚都存有一把锉刀、两支手枪、一磅炸药和二十发子弹了。两个狱
卒早就是普伦德加斯特的心腹,二副也成了他的帮手。船上和我们作对的,
只有船长、两个船副、两个狱卒、马丁中尉和他的十八名士兵以及那位医生
。事情虽然非常保险,但我们还是决定倍加谨慎,准备夜间进行突然袭击。
然而,动手比我们预料的要快得多。情况是这样的:
  “‘在该船开航后第三个星期的一天晚上,医生来给一个犯人看病。他
把手伸到犯人床铺下面,摸到了手枪的轮廓。如果他当时不动声色,就可能
使我们的事情全部告吹,但他是个胆小鬼,惊叫一声,面无血色,这就使那
个囚徒立即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并将他抓住。他来不及发出警报,嘴便被堵
住,绑到床上。医生来时打开了通往甲板的门上的锁,我们就通过此门,一
拥而上。两个哨兵中弹倒地,一个班长跑来看看发生了什么事,也遭到同样
下场。另有两个兵士把着官舱的门,他们的火枪似乎没有装火药,因为根本
就没向我们开火。他们在打算上刺刀时中弹身亡。在我们一拥冲入船长室时
,里面已响起了枪声,推门一看,只见船长已倒下,脑髓把钉在桌上的大西
洋航海图都染污了,而牧师站在死尸旁,手里拿的手枪还在冒烟呢。两个船
副早已就擒,整个事情看来大功告成。
  “‘官舱紧靠船长室,我们一窝蜂奔到那里,在长靠椅上一坐,一起畅
谈起来,因为觉得又一次恢复了自由而欣喜若狂。官舱的四周都是货箱,冒
牌牧师威尔逊弄来一箱,拿出二十瓶褐色葡萄酒。我们打碎瓶颈,把酒倒进
酒杯,正待举杯痛饮,突然出其不意听到一阵枪声,官舱里顿时烟雾弥漫,
隔着桌子竟看不见东西了。等到烟消雾散,这里已是血肉横飞。威尔逊和其
他八个人倒在地上垂死挣扎,至今我想起那桌上的血和褐色葡萄酒还觉得恶
心。我们一见这情景就吓坏了。我想当时要不是多亏了普伦德加斯特,那一
定全完了。他象公牛一般,一声怒吼冲出门去,所有活着的人也都随他一拥
而出。我们冲到舱外,看见船尾站着中尉和他手下的十个士兵,官舱上有一
个旋转天窗,正对着桌子上方,稍稍打开一些,他们就从隙缝中向我们射击
。我们趁他们来不及重新装填火药,冲上前去。他们虽然英勇抵抗,但我们
占了上风,战斗不到五分钟就把他们全解决了。我的天啊!这只帆船简直象
一个屠宰场!普伦德加斯特就象狂怒的魔鬼,把一个又一个的士兵象小孩一
样提起来,不管死活,通通扔到海里。有一个中士伤势很重,还出人意外地
泅游了很长时间,直到某个善人一枪打碎他的脑袋才肯罢休。战斗结束,只
剩下两个狱卒、两个船副和一名医生,其余敌人已全部消灭。
  “‘对剩下的这几个敌人怎样处置,我们发生了争论。许多人欣喜夺回
了自由,打心眼儿里不愿意再杀人。杀死手执武器的士兵是一回事,对冷酷
无情地残杀人而无动于衷则是另一回事。我们八个人,五个犯人和三个水手
说,我们不愿看见杀死他们,但普伦德加斯特和他的一伙人却无动于衷。他
说,我们求得安全的唯一机会就是把事情干利落,他不愿留一个活口将来站
到证人席上去饶舌。这差一点儿又使我们遭到拘禁,不过他终于答应说,如
果我们愿意,就可以乘小艇离开他们。我们对这个建议欣然答应,因为早已
厌恶这种血腥的勾当,我们明白这次杀人之后,还会有更残酷的事发生。
  于是,他发给我们每人一套水手服,一桶淡水,一小桶腌牛肉,一小桶
饼干和一个指南针。普伦德加斯特扔给我们一张航海图,告诉我们要说我们
是一艘失事船只的水手,船是在北纬十五度,西经二十五度沉没的。然后他
割断缆索,听凭我们漂流而去。
  “‘我亲爱的儿子,现在我要讲到这个故事最惊人的情节了。在骚乱的
时候,水手们曾经落帆逆风行驶,但在我们离开之后,他们又扬起风帆,乘
东北风离开我们缓缓驶去。我们的小艇便随平稳起伏的波涛前进。这伙人里
,只有我和伊文斯受教育最多。我俩坐下来查看海图,确定我们所在的地点
,计划向何处海岸行驶。这是一个需要慎重对待的问题,因为向北约五百英
里是佛得角群岛,向东约七百英里是非洲海岸。由于风向转北,我们基本上
确认向塞拉利昂行驶比较好,于是便掉转船首向此方向驶去。这时从小艇向
后方看,三桅帆船已不见船身,只见船桅。我们正在向它眺望,突然看到一
股浓密的黑烟直升而起,象一棵怪树悬在天际。几秒钟以后,一声雷鸣般巨
响震人耳鼓,等到烟消雾散,“格洛里亚斯科特”号帆船已渺无踪影。我们
立即掉转船首,全力向该处驶去,那依然缭绕的海面烟尘反映了该船遇难的
惨状。
  “‘我们用了很长时间才到达那里,开始我们怕来得太晚,救不出什么
人了。只见一条支离破碎的小船和一些断桅残板随波起伏,这显示出帆船的
沉没地点,但未见活人踪影。在我们失望地掉转船头时,忽听有人呼救,这
才看到不远处有一个人直挺挺地横躺在一块残板上。我们把他拖到船上一看
,原来是一个叫赫德森的年轻水手,他被烧伤,筋疲力尽,口不能言,直到
第二天清早,才把事情经过告诉我们。
  “‘原来,在我们离开以后,普伦德加斯特和他那一伙人就动手杀害那
剩下来的五个被囚禁的人。他把两个狱卒枪毙后扔进海里,对三副也如法炮
制。普伦德加斯特下到中舱亲手割断了可怜的医生的喉咙。这时只剩下勇敢
机智的大副本人。他见普伦德加斯特手持血淋淋的屠刀向他走来,便挣开事
先设法弄松了的绑索,跑上甲板,一头钻进尾舱。有十二个罪犯手持手枪向
他冲来,只见他手里拿着一盒火柴坐在火药桶边,这桶火药已经打开,船上
共载着一百桶火药。大副发誓说,谁要是动他一下,他就叫全船人同归于尽
。话犹未了就发生了爆炸。赫德森认为这是一个罪犯开枪误中了火药桶,而
不是大副用火柴点着的。但不管原因何在,反正“格洛里亚斯科特”号帆船
和那些劫船暴徒就此完结。
  “‘我亲爱的孩子,简单说来,涉及到我的可怕事件的过程就是这样。
第二天,一艘开往澳大利亚的双桅船“霍特斯泼”号搭救了我们。该船船长
轻易地相信了我们是遇难客船的幸存者。海军部将“格洛里亚斯科特”号运
输船作为海上失事记录在案,而它的真实命运却一点也没泄露出去。经过一
段顺利航程之后,“霍特斯泼”号让我们在悉尼上岸,伊文斯和我更名改姓
前去采矿,在各国人麇集之中,我们毫不费力地隐瞒了过去的身份。其余的
事我也不必细说了。后来我们发迹了,周游一番,以富有的殖民地居民身份
返回英国,购置了产业。二十多年来,我们安居乐业,生活美满,希望把过
去的事永远埋葬。后来,这个水手来找我们,我一眼就认出他就是我们从沉
船残骸上救上来的那个人,当时我的感觉就可想而知了。他不知怎样追踪到
此,欺我们畏惧之心,对我们进行敲诈勒索。你现在该明白,我为什么极力
对他和好了,你也该多少同情我内心充满的恐惧了。他虽然离开我到另一个
受欺者那里去了,可是还在对我进行虚声恫吓。’
  “下面的字写时手已颤栗不止,几乎难以辨认,‘贝多斯写来密信说,
赫德森已全部检举。上帝啊,可怜可怜我们吧!’
  “这就是那天晚上我读给小特雷佛听的故事。华生,这种情况可算是富
有戏剧性的案子了。我的好友经过这场风波,肝肠寸断,便迁往特拉伊去种
茶树,我听说他在那里混得不错。至于那个水手和贝多斯,自从写了那封告
警信以后,便音信全无,无影无踪了。没有人向警局提出检举,所以贝多斯
是错把赫德森的威胁当做事实。有人看到赫德森潜伏在附近,警局认为他杀
害贝多斯以后逃跑了。而我确信事实恰恰相反。八成是贝多斯陷入绝境,认
为赫德森告发了自己,便报仇雪恨杀死赫德森,携带手头所有现款逃出国去
。这就是这件案子的情况,医生,如果它们对你采集资料有所助益,我很乐
意供你选用。”●
作者: ~幽兰雪儿~    时间: 2009-2-15 00:40
福尔摩斯探案——冒险史
        工程师大拇指案
    在我们交往很密切的那些年月里,提供我朋友歇洛克·
福尔摩斯解决的所有问题中,只有两件案子是通过我介绍而
引其他注意的:一件是哈瑟利先生大拇指案,另一件是沃伯顿
上校发疯案。在这两件案子中,对一位机敏而又有独到见解的
读者来说,后一件可能更值得探讨。但是,前一件,一开头就十
分奇特,事情的细节又非常富有戏剧性,因此它也许更值得记
述,虽然它很少用得上我朋友取得卓越成就所运用的那些进
行推理的演绎法。我相信,这个故事在报纸上已经登载过不止
一次了。但是,就象所有其它诸如此类的叙述那样,只用半栏
篇幅笼统地登出来,结果远未引仆人们的注意。因此,还不如
让事实慢慢地在你眼前展开,并且让案情之谜随着每一项有
助于进一步使人了解全部事实真相的新发现而逐渐得到解
决,这样更加引人入胜。当时的情景,给我的印象很深,尽管时
光流逝,两年过去了,我似乎还记忆犹新。
    我现在要扼要讲讲的故事发生在我结婚后不久的一八八
九年的夏天。我那时已重新开业行医,并且终于把福尔摩斯一
个人舍弃在贝克街的寓所里,虽然我还不时地探望他,甚至偶
尔还劝说他去掉他那豪放不羁的习性来我家作客。我的业务
蒸蒸日上,凑巧我的住处离帕丁顿车站不远,有几位铁路员工
就到我这里来看病。由于我治好了他们当中一位所患的痛苦
缠绵的病,他就不厌其烦地到处大肆宣传我的医术,尽量将他
能够对之施加影响的每一个病人都送到我这里来诊治。
    一天早晨,将近七点钟的时候,我被女佣人的敲门声吵
醒。她对我说,从帕丁顿来了两个人,正在诊室里等候。我急
忙穿上衣服,匆匆下楼。因为经验告诉我,铁路上来的人,病情
大都是相当严重的。我下楼后,我的老伙伴——那个铁路警察
从诊室里走了出来,并随手把门紧紧地关上。
    "我把他带到这儿来了,"他把大拇指举到肩头朝后指指,
悄悄地说:“他现在问题不大了。"
     "这是怎么回事?"我问道,因为他的举止使我感到似乎他
把一个怪物关在我的房间里了。
     "是一个新病人,"他悄悄地说,“我认为我最好还是亲自
把他送来,这样他就溜不掉了。我现在就得走,大夫,我和你一
样,还得值班去,他现在在里边安然无恙了。"说完,这位忠实
的介绍人,甚至不让我有向他道谢的机会,就一下子走掉了。
    我走进诊室,发现有一位先生坐在桌旁。他穿着朴素,一
身花呢衣服,一顶软帽放在我的几本书上面。他的一只手裹着
一块手帕,手帕上斑斑点点尽是血迹。他很年轻,看上去最多
不超过二十五岁,容貌英俊,但面色极其苍白。给我的印象是,
他正在用他全部的意志来极力控制由于某种剧烈的震动而产
生的痛苦。
     "我很抱歉这么早就把您吵醒了,大夫,"他说,“我在夜里
遇到了一件极其严重的事故。今天早晨我乘火车来到这里,在
帕丁顿车站打听什么地方可以找到医生时,一位好心人非常
热心地把我护送到这里来了。我给了女佣人一张名片,我看到
她将它放到旁边的桌子上了。"
    我拿AE?名片瞧了一下,见上面印着:维克托·哈瑟利先
生,水利工程师,维多利亚街16号甲(四楼)。这就是这位客人
的姓名、身份和地址。“很抱歉,让您久等了,"我边说边坐在我
的靠椅上,“我看得出您刚刚坐了一整夜的车,夜间乘车本来
是一件单调乏味的事情。"
     "噢,我这一宵可不能说是单调乏味,"他说着不禁放声大
笑AE?来,笑声又高又尖。他身子往后靠在椅子上,捧腹大笑不
忍。这笑声引AE?我医学本能极大的反感。
     "别笑了!"我喊道,“镇定镇定吧!"我从玻璃水瓶里倒了
一杯水给他。
    然而,这根本不AE?作用,他正在歇斯底里大发作。这是一
种性格坚强的人在渡过一场巨大危难之后所产生的歇斯底
里。片刻间,他又清醒过来,精疲力竭,面色苍白。
     "我真是出尽了洋相,"他气喘吁吁地说。
     "没有的话,把这喝下去吧。"我往水里掺了些白兰地,他
那毫无血色的双颊开始有些红润了。
     "好多了!"他说,"那么,大夫费心给我瞧瞧我的大拇指
吧,应当说,瞧瞧我的大拇指原来所在的部位。"
    他解开手帕,将手伸了出来。这场面就是铁石心肠的人也
会目不忍睹的!只见四根突出的手指和一片鲜红可怕的海绵
状断面,这里本来该是大拇指的部位。大拇指已被迫根剁掉或
硬拽下来了。
     "天哪!"我喊着,“多么可怕的创伤,一定流了不少血。"
     "是的,流了不少血。受伤后我昏迷过去,我相信我一定有
很长一段时间失去了知觉。等我苏醒过来时,我发现它还在流
血,于是我把手帕的一端紧紧地缠在手腕上,并用一根小树枝
把它绷紧。"
     "包扎得好极了!您本应该当一名外科医生才对!"
     "您瞧,这是一项水利学问题,属于我自己的专业知识范
围之内的。"
     "这是用一件非常沉重、锋利的器具砍的。"我边检查伤口
边说道。
     "象是用屠夫的切肉刀砍的。"他说。
     "我想,这是意外事故,对吗?"
     "决不是。"
     "什么?是有人蓄意凶残地砍的吗?"
     "嗯,确实极其凶残。"
     "真吓人。"
    我用海绵洗涤了伤口,揩拭干净,将它敷裹好,最后用脱
脂棉和消毒绷带将它包扎AE?来。他躺在那里,并没有因为疼痛
而动一动,尽管他不时地咬紧牙关。
    包扎好后,我问道,“现在您觉得怎样?"
     "好极了,您的白兰地和绷带,使我觉得自己变成另外一
个人了,原先我非常虚弱。但是我还有许多事情要办。"
     "我看您最好还是别谈这件事。很明显,这对您的神经是
一种折磨。"
     "噢,不会,现在不会了。我还得把这桩事报告警察;但是,
不瞒您说,如果我不是有这个伤口为证的话,他们会相信我的
话才怪呢,因为这是一件极不寻常的事,而我又没有什么证据
足以证明我的话是真实的。况且,即使他们相信我,我所能提
供的线索也是非常模糊的,他们是否会为我主持正义还是个
问题。"
     "嘿!"我喊道,“如果您真想解决什么问题,我倒要向您大
力推荐我的朋友福尔摩斯先生。在你去找警察之前,不妨先去
找他。"
     "噢,我听说过这个人,"我的客人回答说,“假如他受理这
个案子,我将非常高兴,尽管同时也要报告警察。您能为我介
绍一下吗?"
     "岂止为您介绍,我还要亲自陪您去走一趟。"
     "那就太感谢您了!"
     "我们雇一辆马车一块儿走,我们还来得及赶上同他一起
吃点早餐。您觉得这样做身体行吗?"
     "行,不讲讲我的遭遇,我心里就觉得不舒坦。"
     "那么,让我的佣人去雇一辆马车。我去去马上就来。"我
匆匆跑到楼上,简单地对妻子解释了几句。五分钟后,我和这
位新相识,已坐上一辆双轮小马车直奔贝克街。
    正象我所预料的那样,歇洛克·福尔摩斯穿着晨衣正在
他的AE?居室里一边踱步,一边读着《泰晤士报》上刊载的寻人、
离婚等启事的专栏,嘴上叼着早餐前抽的烟斗。这个烟斗装的
都是前一天抽剩下来的烟丝和烟草块。这些东西被小心地烘
干了之后就堆积在壁炉架的角落上。他和蔼可亲地接待了我
们,吩咐拿来咸肉片和鸡蛋跟我们一AE?饱餐了一顿。餐后,他
把我们的新相识安顿在沙发上,在他的脑后搁了一个枕头,并
在他手边放了一杯掺水白兰地。
    "不难看出您的遭遇很不寻常,哈瑟利先生。"他说,“请您
就在这里随便躺躺,不要拘束。就您所能将经过告诉我们,累
了就稍事休息,喝口酒提提神。"
     "谢谢,"我的病人说,“但是自从医生给我包扎以后,我就
感到判若两人,而我认为您这顿早餐使得整个治疗过程臻于
完满。我尽可能少占用您的宝贵时间,因此,我就马上开始叙
述我那奇怪的经历吧!"
    福尔摩斯坐在他的大扶手椅里,脸上带着一副疲倦困乏
的样子,掩饰了他那敏锐和热切的心情。我坐在他的对面,我
们静静地倾听着我们的客人细说他那桩稀奇的故事。
    "您二位要知道,"他说,“我是个孤儿,又是个单身汉,孤
单一个人住在伦敦。就职业来说,我是水利工程师,在格林威
治的一家著名的文纳和马西森公司的七年学徒生涯中,我获
得了这一行相当丰富的经验。两年前,我学徒期满。在可怜的
爸爸去世后,我又继承了一笔相当可观的钱。于是我就决心自
己开业,并在维多利亚大街租到了几间办公室。
     "我想,每个人都会发现,第一次独自开业是一件枯燥无
味的事。这对我来说,尤譬如此。两年之间,我只受理过三次
咨询和一件小活儿,而这就是我的职业带给我的全部工作。我
的总收入共计二十七英镑十先令。每天从上午九点到下午四
点,我都在我的斗室里期待着,直到最后心灰意冷为止。我终
于意识到,将永远不会有任何一个主顾上门了。
     "然而,昨天正当我想离开办公室的时候,我的办事员进
来通报,有位先生为业务上的事情希望见我,同时递给我一张
名片,上面印着莱桑德·斯塔克上校的名字,紧跟着他进屋的
就是上校本人。他中上等身材,只是极其瘦削,我从来没有见
到过这么瘦削的人。他的整个面部瘦削得只剩下鼻子和下巴,
两颊的皮肤紧绷在凸AE?的颧骨上。然而他这种憔悴模样看来
是天生的,而不是由于疾病所致,因为他目光炯炯,步伐轻快,
举止自如。他的衣着简朴整齐。他的年龄,据我判断,大约将
近四十岁。
     "'是哈瑟利先生吗?'他说,有点德国口音,‘哈瑟利先生,
有人向我推荐说,您不但精通业务,而且为人小心谨慎,能够
保守秘密。'
     "我鞠了一躬,就象任何一个青年那样,听到这类恭维的
话就感到飘飘然。'我可以冒昧地问一下,是谁把我说得这么
好呢?'
     "'哦,也许目前我还是不告诉您为好。我从同一消息来源
还听说您既是一个孤儿,又是一个单身汉,并且是独身一人住
在伦敦。'
     "'一点也不错,'我回答说,‘但是请您原谅,我看不出这
些和我业务能力有什么关系,据我所知,您是为了一件业务上
的事情来同我洽谈的。'
     "'的确如此。但是您会发现我没有半句废话。我们有一
件工作想委托您,但是最重要的是绝对保密,绝对保密,你懂
吗?当然,我们可以希望一位独居的人比一位和家属生活在一
AE?的人更能做到绝对保密。'
     "'您可以绝对相信,'我说,‘如果我向您保证严守秘密,
那我就一定会做到的。'
     "我说话的时候,他的眼睛一直紧紧地盯着我,我几乎从
未见过如此猜忌多疑的眼光。
     "末了,他说:‘那么,您作出保证啦?'
     "'是的,我保证做到。'
     "'在事前事后以及整个事情进行的过程中,完全彻底保
持缄默,绝对不提这件事,口头上和书面上都不提,能做到
吗?'
     "'我已经向您保证过了。'
     "'那好极了。'猛然间他跳了AE?来,闪电般地跑过房间,砰
地推开了门,外面过道上空无一人。
     "'还不错!'他走了回来。‘我知道办事员们有时对他们东
家的事情是很好奇的。现在,我们可以安全地谈话了。'他把椅
子拉到紧贴我身边的地方,又一次以充满怀疑和探索的眼光
打量着我。
     "看到这瘦骨嶙峋的人的古怪行为,我的心里泛AE?了一种
反感和近乎恐怖的感觉,甚至失去主顾的担心也抑制不住我
流露出来的不耐烦情绪。
     "'请您说说您的事吧,先生,'我说,‘我的时间是很宝贵
的。'愿上帝饶恕我说的后一句话,但这句话是脱口而出的。
     "'工作一个晚上五十个畿尼你感到合适吗?'他问。
     "'可真不少。'
     "'我说是一个晚上的工作,实际上可能只需要一个小时,
我只不过是想请熬您有关一台水力冲压机齿轮脱开的事。只
要您指出毛病在什么地方,我们自己很快就会把它修好的。对
于这样一桩委托,您觉得怎么样?'
    "'工作看来很轻松,报酬却极为优厚。'
    "'一点不错,我们想请您今天晚上乘坐末班车来。'
    "'到哪儿去?'
    "'去伯克郡的艾津。那是接近牛津郡的一个小地方,①②
离雷丁不到七英里。帕丁顿有一班车可以在十一点十五分左
右送您到那儿。'
    "'很好。'
    "'我会坐一辆马车来接您。'
    "'那么,还得坐马车赶一段路程了?'
    "'是的,我们那小地方完全是在乡下,离艾津车站足足有
七英里。'
    "'这么说午夜前我们是赶不到那儿了。我估计赶不上回
程的火车,那么我就不得不在那儿过夜了。'
    "'对,我们会给您安排过夜的地方的。'
    "'那很不方便,我不能在更方便的时候去吗?'
    "'我们认为,您最好晚上来。正是为了补偿您的不便之
处,我们才对您这个默默无闻的年轻人,出那么大的价钱。这
个价钱用来请教您这一行中最高明的人士也是足够了。当然,
如果您想推掉这笔业务,现在还来得及。'
    "我想到了五十个畿尼,以及这笔钱对我将是多么有用。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说,‘我将十分愉快地满足您的愿望。我
倒是想更清楚地了解一下,您要我做的是什么工作。'
    "'是啊,我们要您一定保证严守秘密,这会很自然地引起
    ①②均为英格兰中南部一郡。——译者注
您的好奇心,我们并不打算委托您办一件事情而又不让您知
道它的底细。我想,绝对不会有人偷听吧?'
     "'绝对不会。'
     "'那么,事情是这样的,您可能知道,漂白土是一种非常
贵重的矿产,在英国,只有一两处发现有这种矿藏?'
     "'我听说过。'
     "'不久以前,我在距离雷丁不到十英里的地方买了一小
块地——非常小的一块地,我非常幸运地发现,其中一块地里
有漂白土矿床。然而,经过探查之后,我发现这个矿床是比较
小的。但它却连接了左右两个大得多的矿床——可是,这两处
全在我的邻居的地里。这些善良的人们,对于在他们的土地里
蕴藏着和金矿同样贵重的矿藏却一点儿也不知道。自然,在他
们发现他们土地的真正价值之前把他们的地买下来是很上算
的。但是,不幸我缺乏购买土地的资金。为此,我找了几个朋
友秘密商量。他们提议我们应该悄悄地、秘密地开采我们自己
那小块矿床,用这种方法来筹集购买邻居土地的资金。到目前
为止,我们已经这么干了一段时间了。为了便于操作,我们安
装了一台水压机。正象我先前已经说过的那样,这台机器出了
毛病,我们希望能得到你的指点。我们小心翼翼地保守着秘
密,可是,一旦有人知道我们曾请过水利工程师到我们的小房
子来,很快就会引仆人们的好奇。那时,如果真象泄露出去,那
么获得这些土地和实行我们的计划的机会就全完了。这就是
我要您保证不对任何人透露您今天晚上要到艾津去的缘故。
我希望我已经把一切都讲清楚了。'
     "'我听得很明白,'我说,‘唯一不太明白的一点是,水压
机对你挖漂白土有什么用处?据我所知,漂白土是象从矿坑里
掏沙砾那样挖出来的。'
     "'啊,'他不在意地说,‘我们有我们自己的方法,我们把
土碾压成砖坯,以便在搬运的时候不致于泄露它们是什么东
西。但那只不过是一些细节。现在我已经向您透露了全部秘
密,哈瑟利先生,并且向您表示了我是多么信任您。'他边说边
站了AE?来。'那么,十一点十五分在艾津见。'
     "'我一定到那里去。'
     "'绝对不能对任何人说。'最后,他又久久地以怀疑的眼
光凝视着我。然后,用他那湿冷的手和我握了一下,就急急忙
忙走出了房间。
     "后来,正如您们两位可以想象出来的,当我冷静下来,全
盘考虑这件事时,我对我所接受的这件突如其来地委托给我
的业务感到十分惊讶。当然,一方面我很高兴,因为假如给我
的任务定个价格,他出的酬金至少是十倍于我所要求的,并且
很可能这次任务会导致其它一些任务。另一方面,我的主顾的
那副尊容和举止给了我一个很不愉快的印象,我觉得他关于
漂白土的解释不足以说明我深夜前往的必要性,也不足以说
明他为什么那么担心,唯恐我会对别人谈到我这件差事。不管
怎么样,我把一切恐惧置诸脑后,饱餐了一顿晚饭,驱车前往
帕丁顿,接着就上了路,严格遵守主顾要我守口如凭的禁令。
     "在雷丁,我不仅必须换车,而且必须更换车站。但是,我
刚好赶上了开往艾津的最后一班火车,十一点钟以后,就到达
了那灯光暗淡的小站。我是在那里下车的唯一的乘客,除了一
个提着灯笼显得发困的搬运工人之外,站台上阒无一人。然而
当我走出检票口时,我发现我早上结交的那位相识正在另一
边没有灯光的暗处等待着我。他一言不发就攥住了我的胳膊,
催我赶紧登上一辆一直敞开着车门的马车。他拉上两边的窗
子,敲了敲马车的木板,马就飞快地奔跑了AE?来。"
     "只有一匹马吗?"福尔摩斯突然插话问道。
     "对,只有一匹。"
     "您注意到它的颜色了吗?"
     "是的,当我跨进车厢时,借着边灯我瞧了一下。是匹栗色
的马。"
     "看上去很蔫还是生气勃勃的?"
     "唷,生气勃勃,毛色非常光润。"
     "谢谢,对不AE?,打断了您的话,您的叙述很有趣,请您接
着往下讲。"
     "就这样,我们上了路,马车行驶了至少有一个小时。莱桑
德·斯塔克上校说过只有七英里远,但是我总觉得,从我们行
进的速度和所花的时间来看,肯定将近有十二英里的路程。整
个行程中,他一直默默地坐在我的旁边,有几次我朝他那个方
向瞟过去,觉察到他一直在紧张地盯着我。那个地方的乡间道
路看来不太好,因为车子颠簸得很厉害,弄得我们东倒西歪。
我尽力向窗外看去,想看看我们是到了什么地方。但是窗子是
毛玻璃的,除了偶尔经过有灯的地方时看到一片模模糊糊的
亮光以外,我什么也看不清。我不时地找几句话来打破旅途的
沉闷,但是上校只是用只言片语来回答我。这样,话也就谈不
下去了。最后,马车由在崎岖不平的路上颠簸向前变成在砾石
路上平稳行驶,接着就停了下来。莱桑德上校跳下马车,我跟
随在后面,他突然一把将我拉进了就在我们面前敞开着的大
门。我们仿佛是一跨出马车便进入了大厅,以致我连粗略地平
视一下房子正面的机会都没有。我一跨进门槛,门就在我的身
后砰的一声重重地关上了。我隐隐约约地听到了马车离开时
吱吱嘎嘎的车轮声。
     "房子里漆黑一团,上校摸索着寻找火柴,并低声地咕哝
着。这时走廊的另一端有一扇门忽然打开。一道长长的金色
亮光射向我们这个方向。灯光越来越亮,接着出现了一个女
人,手里掌着一盏灯,高高举在头顶上,她朝前探身注视着我
们。我看得分明,她长得很漂亮,灯光照在她那黑色的服装上,
从反射出来的光泽我看出那是很华丽的衣料。她说了几句外
国话,听口气好象是在问话。当我的伙伴粗暴地三言两语地回
答时,她是那样的吃惊,手里的灯差一点掉了下来。斯塔克上
校走到她身边,对着她的耳朵悄声地说了些什么,然后把她推
回她从那里出来的房间里。随后他手里提着灯又朝着我走过
来。
     "'也许得请您在这房间里稍等几分钟,'他说着,推开了
另一个房门。这是一间平静、陈设简单的小房间。房间中间有
一张圆桌,上面散乱地堆着几本德文书。斯塔克上校把灯放在
门旁边一架小风琴的顶上。'我不会让您久等的。'说着,他就
隐没到黑暗中去了。
     "我瞧着桌子上的书,尽管我不懂德文,我还是看出其中
有两本是科学论文,其它是诗集。我随后走到窗口,希望能看
一看乡间的景色,但是一扇关闭得很严的栎木百叶窗遮住了
窗子。房间里寂静的出奇,一座旧钟在走廊里不知什么地方滴
嗒滴嗒地响着。除此之外,一切都是死一般的沉寂。一阵模模
糊糊的不安的感觉渐渐支配了我。这些德国人是些什么人?他
们卜居在这穷乡僻壤干些什么勾当?这个地方又是在哪儿?我
只知道这里距离艾津十英里左右,但是连东西南北,都分不清
楚。
     "就这个地方的位置来说,雷丁可能还有其它一些大镇子
的位置都是在这个半径范围之内,所以这个地方可能并不那
么偏僻。然而,这里是那么寂静,可以十分肯定我们是在乡间。
我在房间里踱来踱去,低声地哼着小调来壮胆,并感觉到我完
全是为了挣那五十畿尼的酬金来的。
     "突然,在这极度寂静之中,事先没有听到一点响声,我房
间的门慢慢地打开了。那个女人站在门缝里,身后是黑暗的大
厅,我那盏灯上昏黄的灯光照在她那热切而美丽的面庞上。我
一眼就看出她惶恐不安的神色,这个情景使我感到胆战心寒。
她哆哆嗦嗦地举AE?一只手指警告我不要作声,飞快地对我说
了声不太象样的英国话。她的眼睛就象一匹受惊的马驹那样,
匆匆地回顾身后的阴暗处。
     "'我要是您我就跑掉了,'她说。看来她是在力图使自己
讲得平静一些,‘我要是您我就跑掉了,我不会留在这儿。留下
来对您没有好处。'
     "'但是,夫人,'我说,‘我还没有做为此而来的工作呢。我
在看过机器之后,才能离开这里。'
     "'不值得一等,'她接着说,‘您可以从这扇门走出去,没
有人会阻拦您。'她见我微笑着摆摆头,突然摆脱了局促的状
态,向前走了一步,两手紧握在一AE?。‘看在上天的面上!'她低
声说,‘趁现在还来得及,快点逃跑!"
     "但是我这个人天生有点固执,在从事某项工作而遇到阻
碍时,就会更加坚持不懈。我想到我那五十畿尼的酬金,那一
趟疲惫的旅行,还有看来摆在我面前的将是一个很不愉快的
夜晚。是否这一切都毫无代价地让它们付诸东流呢?为什么
我不完成委托给我的任务,也不领取我应得的报酬就偷偷逃
走呢?就我所看到的,她可能是个偏执狂的女人。因此,尽管
她的神态给我的震动大大超过了我所愿意承认的程度,我却
态度坚定,依旧摇摇头,表明我要留在那里的意图。她正要重
新提出她的恳求,这时只听见楼上有很响的关门声,接着就听
到楼梯上的一些脚步声。她倾听了片刻,举AE?双手做了一个绝
望的姿势,便和她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遽然消失了。
     "进来的是莱桑德·斯塔克上校和一个身材矮胖、双下巴
的褶痕上长着栗鼠胡须的人。上校向我介绍他是弗格森先生。
     "'这位是我的秘书兼经理,'上校说,‘顺便说一下,我记
得我刚才是让这扇门关着的。我担心穿堂风吹着您。'
     "'恰恰相反,'我说,‘是我自己把门打开的,因为我感到
这个房间有点闷人。'
     "他狐疑地看了我一眼。‘那么,我们最好还是着手进行我
们的事吧,'他说,‘弗格森先生和我准备领您到上面去看看机
器。'
     "'我想,我最好还是戴上帽子吧。'
     "'噢,没有必要,就在这所房子里面。'
     "'什么?你们在房子里挖漂白土?'
     "'不,不。这只是我们压砖坯的地方。不过这无关紧要。
我们希望您做的只是检查一下机器,并让我们知道是什么毛
病。'
     "我们一AE?上了楼,上校提着灯走在前面,胖经理和我跟
在他后面。这是一座迷宫似的古老房子,有许许多多走廊、过
道、狭窄的盘旋式楼梯、低矮的小门,所有的门槛,由于几代人
的践踏已凹陷了下去。在底层的地板上没有地毯,也没有安放
过家具的痕迹,墙上的灰泥已经剥落,绿色肮脏的污渍上还在
冒出湿气。我尽量摆出一副不在意的姿态,但是我并没有忘记
那位夫人的警告,尽管我没有把它当一回事,我还是留神注意
着我的两位伙伴。弗格森看样子是个乖僻沉默的人,可是从他
所说的很少几句话里还是可以判断出他至少是一位同胞。
     "最后莱桑德·斯塔克上校在一扇矮门前站住,打开了
锁。门内是一个小小的方形房间,我们三个人不能同时进去。
弗格森留在外面,上校领我走了进去。
     "'我们,'他说,‘现在实际上是在水压机里面,如果有谁
把它开动的话,对我们来说那将是一桩非常不愉快的事。这个
小房间的天花板,实际上是下降活塞的终端,它下落到这个金
属地板上时带有好几吨的压力。在外面有些小的横向的水柱,
里面的水受压力后就会按照您所熟悉的方式传导和增加所受
的压力。机器很容易运转,只是在运转时有点不灵活,浪费掉
一小部分压力。请费心查看一下,并告诉我们怎样才能把它修
好。'
     "我从他手里拿过灯,非常彻底地检查那机器。这确实是
一台庞大的机器,能够产生巨大的压力。然而,当我走到外面,
压下操纵杆时,就听到有飕飕声,我马上明白这是机器里有细
微的裂隙,裂隙使得水能经由一个侧活塞回流。经过检查表明
传动杆头上的一个橡皮垫圈已经皱缩了,因而不能塞住在其
中来回移动的杆套。这很明显是浪费压力的原因,我向我的伙
伴指出了这一点。他非常仔细地听着我的话,并问了几个关于
应该怎么修理好这台机器的实际问题。对他们交代清楚以后,
我回到机器的主室内。为了满足我的好奇心,我仔细地打量着
这个小房间。只要看一眼就会明白,关于漂白土的故事,完全
是胡扯。因为如果认为这个功效如此之大的机器竟然是为这
么不恰当的目的而设计的,那才真是荒唐可笑呢。房间的墙壁
是木头做的,但是地板却是由一个大铁槽构成的。当我开始察
看它时,我看到上面积了满满一层金属积屑。我弯下腰去,正
用手指去挖,想看看到底是什么东西,这时只听到一声德语的
低沉的惊叫,同时看到上校那张死灰色的脸正朝下望着我。
     "'你在那儿干什么?'他问道。
     "由于上了他那精心编造的故事的当,我感到很生气。‘我
正在欣赏您的漂白土,'我说,‘我想如果我知道了使用这台机
器的真正目的,我不是更能向您提供一些有关它的建议吗?'
     "可是话一出口,我立即就为自己鲁莽的语言而感到后
悔。他的脸色变得很难看,灰色的眼睛里射出了邪恶的光芒。
     "'很好,'他说,‘你会知道这机器的一切!'他向后退了一
步,砰地一声关上了小门,将插在锁孔里的钥匙转动了一下。
我向门冲去,使劲地拉着把手,但是这门关得严严实实,尽管
我连踢带推,它却纹丝不动。
     "'喂!'我大叫AE?来。'喂,上校!放我出去!'
     "这时,在寂静之中,我突然听到了一种声音,这声音一下
子使我急得心都要跳出来了。那是杠杆的铿锵声和水管漏水
的飕飕声。他开动了机器。灯还在地板上,是我检查铁槽时放
在那里的。借着灯光我看到黑黝黝的房顶正缓慢地、摇摇晃晃
地向我压下来。没有人比我更清楚了,它的压力足够在一分钟
内把我碾成烂肉酱。我尖声呼喊,用身体撞门,用指抠门锁。我
苦苦哀求上校放我出去,但是无情的杠杆铿锵声淹没了我的
呼喊。房顶离我的头只有一两英尺了,我举AE?手就能摸着那坚
硬粗糙的表面。这时候我心里突然掠过一个念头,想到一个人
死亡时的痛苦很大程度上是取决于临死时的姿势。如果我是
趴着的,重量就会落在脊椎骨上。一想到那压断骨头时可怕的
劈啪声,我不禁浑身打AE?颤来。也许另一个姿势会好一些;然
而是否我有胆量仰面躺在那里眼巴巴地望着那一团要命的黑
影摇摇晃晃地向我压下来呢?我已经站不直了,突然我的眼光
落在一件东西上,心里迸发出了希望的火花。
     "我曾经说过,虽然房顶和地板是铁的,墙壁却是木头的。
在我向四周投以最后的一平时,我看到两块墙板之间透过来
一线微弱的黄色亮光。随着一小块嵌板被往后推去,亮光也变
得越来越亮,一刹那间我简直不敢相信这儿确实是一扇死里
逃生之门。我立刻就从那里冲了出去,失魂落平地躺在墙的另
一边。嵌板在我身后又阖上了,但是那盏灯的碎裂声以及其刻
后两块铁板的撞击声表明我是怎样千钧一发地脱了险。
     "我是被人发狂似地拉扯着我的手腕才苏醒过来的。我发
现我躺在一条狭窄走廊的石头地面上,一个女人右手拿着一
根蜡烛俯身用她的左手使劲地拉着我。她不是别人,就是那位
好心的朋友!当初我是多么愚蠢地拒不接受她的警告!
     "'快!快!'她上岂不接下平地喊着,‘他们马上要到这里
来了,他们会发现您不在那里。哎呀,可不要浪费这宝贵的时
间啦,快!'
     "这次,我至少没有无视她的劝告。我蹒跚地站了AE?来,跟
着她沿着走廊跑去,紧接着跑下一条盘旋式楼梯。楼梯下面是
另一条宽阔的过道。就在我们刚跑到过道时,我们听到奔跑的
脚步声和两个人的叫嚷声。一个人在我们刚才待的那一层,另
一个在他的下一层,两个人互相呼应着。我的向导停了下来,
好象一个走投无路的人那样朝四周看看。紧接着她推开一扇
通向一间卧室的房门,皎洁月光从窗户照进了卧室。
     "'这是您唯一的机会了,'她说,‘很高,但您也许能跳下
去。'
     "就在她说话的时候,过道的尽头处闪现着灯光。我看到
莱桑德·斯塔克上校急步奔来的瘦削的身影,他一只手提着
提灯,另一只手拿着一把象屠夫的切肉刀那样的凶器。我拚命
跑过卧室,猛地推开窗户向外望去。月光下的花园看上去是多
么恬静,多么芳香,多么生气盎然,它就在下面最多不过三十
英尺的地方。我爬到窗台上,但是在我知道我的救命恩人和追
赶我的恶棍之间会发生什么事情之前,我踌躇着,没有就跳下
去。因为如果她被迫负,我决心不管冒什么危险都要回去援助
她。这个念头刚在我的脑海里闪现,只见他已到了门口,想推
开她闯过来,但是她伸开两臂抱住了他,使劲把他往后推。
     "'弗里茨!弗里茨!'她用英国话喊着,'记住你上次事①
    ①德国人的诨名,带有贬意。——译者注
后答应我的诺言。你说过这种事情再也不会发生了。他不会
说出去的!哎呀,他不会说出去的!'
     "'你疯啦,伊利斯!'他咆哮着,竭力从她的双臂中挣脱出
来。'你会毁了我们的。他看到的太多了,我说,让我过去!'他
把她摔倒在一边,奔到窗口,用他那沉重的凶器向我砍来。这
时我身子已经离开窗口,当他砍下来时,我的两手还抓着窗
台。我感觉到一阵隐痛,松开了手,我掉到下面的花园里。
     "我只是震动了一下,并没有摔伤,我急忙站了AE?来,拚着
命冲到矮树丛中,我明白我还远未脱离危险。可是,正当我向
前跑着,我突然感到一阵要命的晕眩和恶心。我瞅了一眼那只
疼得阵阵抽搐的手,这时我才第一次发现我的大拇指被砍掉
了,血正从伤口不断地涌出来。我竭尽全力用手帕把伤口裹了
AE?来,这时突然一阵耳鸣,接着我就昏厥过去,倒在蔷薇的花
丛之中。
     "我不知道我昏迷了有多久。时间一定很长,因为当我苏
醒过来时,正是星沉月落,旭日东升。我的衣服全被露水浸湿
了,袖子被伤口的血浸透了。伤口剧烈的疼痛立刻使我回忆起
夜里的危险遭遇,一想到我可能还没有摆脱追赶我的人,我顿
时就跳了来。但是使我大吃一惊的是,当我朝周围张望的时候,既看不
到房子,也看不到花园。原来我一直躺在紧挨着公路的树篱的
一个角落里,前面不远是一座长长的建筑物。当我走近看时,
原来就是我昨天晚上下车的那个车站。要不是有我手上这个
吓人的伤口,在这一段可怕的时间里所发生的一切,很可能只
不过是一场恶梦。
     "我昏昏沉沉地走进车站,打听早班火车的时间,知道一
小时内将有一班开往雷丁的火车。我发现值班的还是我来时
就在那儿的那位搬运工。我询问他是否听说过莱桑德·斯塔
克上校这个人,看来他对这个名字很陌生;我问他是否注意到
昨天晚上等候我的一辆马车,他说没有;问他附近是否有警察
局,他说三英里外有一个。
     "象我这样,伤疲交加,这段距离对我来说实在是太远了。
我决定回到城里以后再去报警。回到城里时才六点稍过一点,
所以我先去包扎伤口。难为这位医生陪送我来到这里,我把这
个案子托付给您,我将完全按照您的意见办。"
    听完这段不寻常的叙述之后,我们两个人沉默地坐了好
一会儿。然后,歇洛克·福尔摩斯从架子上取下一本贴剪报的
笨重的大本子。
     "这里有一则会使你们感兴趣的广告,"他说,“大约一年
以前所有的报纸都刊登过。您听我念念:
   '寻人。杰里迈亚·海林先生,现年二十六岁,职业水利
工程师,于本月九日晚十时离寓所后下落不明。身穿……'
等等,等等。哈!我想,这表示上一次上校需要对他的机器进
行大检修。"
     "天哪!"我的病人叫道。"那么这解释了那夫人所说的
话。"
     "毫无疑问。很清楚,上校是一个冷酷的亡命之徒,他决不
会让任何东西妨碍他的小行当,就象那些彻头彻尾的海盗一
样,他们决不会在被他们俘获的船上留下一个活人。好啦,现
在每一分钟都十分宝贵,所以,如果您还能支持得住,我们得
马上赶到苏格兰场报案去,这是我们去艾津的第一步措施。"
    大约过了三个小时,我们一AE?上了火车,从雷丁出发前往
伯克郡的小村子。一行数人有歇洛克·福尔摩斯、那个水利工
程师、苏格兰场的布雷兹特里特巡官,还有一位便衣侦探和
我。布雷兹特里特在座位上铺开一张本郡的军用地图,忙着用
圆规以艾津为中心画了一个圆圈。
     "就在这儿,"他说,“这个圆圈是以这个车站为中心、十英
里为半径画的。我们要找的那个地方大约是在靠近这边线的
某个地方。先生,我记得您说的是十英里。"
     "马车足足跑了一小时。"
     "您以为他们是在您昏迷之中把您从那么老远送回来的
吗?"
     "想必他们是这样做的。我模模糊糊地有点记得似乎是被
抬AE?来运到什么地方去过。"
     "我不能理解的是,"我说,“为什么他们在发现您昏迷在
花园里时会饶了您?可能那个坏蛋由于那个女人求情心软
了?"
     "我认为那不大可能。我一生中从来没有见到过比那更冷
酷的面孔。"
     "哦,我们不久就会把这一切搞清楚的。"布雷兹特里特
说。“瞧,我已经划好这个圆圈,我唯一希望知道的是在哪一点
上我们能找到我们要找的那个家伙。"
     "我想我能指出来。"福尔摩斯平静地说。
     "真的吗?现在!"巡官叫了AE?来,“您已经做出了判断!那
么好,让我们看看谁和您的看法一致。我说是在南面,因为那
一带乡间更为荒凉。"
     "我说在东面,"我的病人说。
     "我说在西面,"那便衣侦探说道,“那一带有好几个非常
平静的小村子。"
     "我说在北面,"我说,“因为那一带没有山,而我们的朋友
说他注意到马车没有上过坡。"
     "咳!"巡官笑着喊道,“意见分歧还不小。我们兜了一个圈  
子,您这决定性的一票投给谁呢?"
     "你们全错了。"
     "但是我们不可能全错呀!"
     "哦,是的,你们全错了。你们听听我的观点,"他将手指放
在圆圈的中心,“这就是我们会找到他们的地方。"
     "但是,那十二英里的路程呢?"哈瑟利气喘吁吁地说。
     "去六英里,回来六英里。没有比这再简单的了。您自己
说过当您上马车的时候,那骑马精神饱满,毛色光泽。如果它
已经奔驰了十二英里那么难走的路,怎么会是那个样子呢?"
     "确实,很可能是这么一个诡计,"布雷兹特里特若有所思
评论说,"当然,至于这个匪帮是什么性质的也就毫无疑问
了。"
     "那当然是毫无疑问的罗。"福尔摩斯说,“他们是大规模
伪造货币的罪犯,他们使用那台机器铸造合金来代替白银。"
     "我们发现有一伙机灵的坏家伙在干着这个行当有一段
时间了。"巡官说,“他们一直在大批大批地铸造半克郎硬币。
我们甚至一直追踪他们到雷丁,但再远就没有线索了,因为他
们使用了某种掩蔽他们踪迹的方法。这说明他们是精于此道
的惯犯。但是现在,多亏这个侥幸的机会,他们是跑不掉的
了。"
    但是这位巡官错了,这些罪犯命中注定不会落入法网。当
我们所乘的火车驶进艾津车站时,只见一股巨大的浓烟,从邻
近的一个小树丛后面滚滚而上,有如一匹硕大无比的驼鸟毛
悬挂在美丽的田园上空。
     "是房子失火了吗?"当火车喷着气开出车站时,布雷兹特
里特问道。
     "是的,先生,"车站站长回答说。
     "什么时候AE?火的?"
     "我听说是夜里AE?火的,先生。但是火越烧越旺,现在已成
了一片火海了。"
     "是谁的房子?"
     "比彻医生的。"
     "告诉我,"工程师插了一句,“比彻医生是个德国人,非常
瘦削,有个又长又尖的鼻子,对不对?"
    站长放声大笑AE?来,“不对,先生,比彻医生是个英国人,
在我们这个教区里还没一个人比他穿得更讲究。据我了解,倒
是有位先生和他住在一AE?,那位先生是外国人,是一个病人,
但是看AE?来您请他饱餐一顿上好的牛排,他也不会觉得油腻
的。"
    站长的话还没说完,我们已急急忙忙朝着失火的方向奔
去。这条路一直通到一座低矮的小山顶上。在我们面前出现
了一座高大的白灰粉刷的建筑物。每一扇窗,每一道缝都还在
向外喷着火舌,前面的花园里三辆救火车正徒劳地尽力想把
火势压下去。
     "就是这里!"哈瑟利显得特别激动地喊着,“瞧这沙石路!
那边就是我躺过的蔷薇花丛。那第二扇窗就是我跳出来的地
方!"
     "那么,"福尔摩斯说,“AE?码您已经报了仇了。毫无疑问,
是您的油灯被那台机器压碎的时候烧着了木板墙。无疑他们
在追赶您的时候太激动了,以至当时没有发觉。您现在睁大眼
睛看看,人群里有没有您昨天晚上的那几位朋友?不过,我恐
怕他们目前已经走出足足有一百英里了。"
    福尔摩斯的担心果然成为事实。从那一天气直到现在,无
论是那位漂亮的女人,那个阴险的德国人,还是那乖僻的英国
人,再也没有人知道他们的踪迹。当天清晨,有一位农民遇到
过一辆马车,载着几个人和几只沉重的大箱子,朝着雷丁的方
向飞快地驶去。但是这些亡命之徒逃到那里以后就销声匿迹
了,甚至足智多谋的福尔摩斯,也无从发现哪怕只是一点点有
关他们去向的线索。
    消防队员们发现房子里面的布置很奇怪,感到很伤脑筋。
更使他们不安的是在三楼的一个窗台上发现了一截刚被砍下
来的大拇指。大约在日落西山的时候,他们才总算没有白费
劲,终于控制了这场大火。但是房顶已经烧塌了,整个现场已
变成了一片废墟,以至除了一些弯曲的气缸和铁管子外,我们
的不幸的朋友为之付出如此巨大代价的那台机器,竟没有留
下任何其它的遗迹。我们发现了贮藏在一间附属的外屋里的
大量镍锭和锡锭,但却没有找到硬币。这情况也许可以说明为
什么有上面提到的那些沉重的大箱子。
    要不是那块松软的泥土给我们留下了清楚的足迹,我们
这位水利工程师是如何从花园里被送到他恢复知觉的那个地
方,可能会永远是个谜。显而易见他是被两个人抬过去的。一
个人的脚异常小,另一个人的脚却大得出奇。总的来说,很可
能那个沉默寡言的英国人不象他的同伙那么胆大妄为,或者
说不象他的同伙那么凶残。是他帮助那个女人把失去知觉的
人抬离险地的。
    当我们再次坐上火车返回伦敦的时候,我们的这位工程
师沮丧地说,“唉,这对我说来真是件糟糕的事情。我失去了我
的大拇指,失去了五十畿尼的酬金,而我得到的是什么呢?"
    "经验!"福尔摩斯笑着说,“您要明白,间接地说这可能是
有价值的;只要这事一宣扬出去,在您今后的生活中,您的事
务所就会获得很好的声誉。"
作者: ~幽兰雪儿~    时间: 2009-2-15 00:42
福尔摩斯探案——归来记

        孤身骑车人
  

    从一**四年到一九○一年期间,歇洛克·福尔摩斯先
生异常繁忙。完全可以说,这八年来各种公办的疑难著名案
件,没有一件不请教福尔摩斯的。还有千百件私人案件,其
中许多是十分错综复杂并具有特色的,福尔摩斯也在其中起
了重要作用。许多惊人的成就和一些不可避免的失败是这一
漫长时期连续工作的结果。由于我对这些案件有闻必录,其
中的许多案件我自己也亲身参加过,可以想象,要弄清我应

该选择哪些来公之于众,这不是一件容易的事。然而,我可
以按照我从前的作法,优先选择那些不是以犯罪的凶残著称,
而是以结案的巧妙和戏剧性而引人入胜的案件。由于这个原
因,我就选择了有关维奥莱特·史密斯小姐,查林顿的孤身
骑车人一事,以及我们调查到的奇异结局,这个结局以出人
意料的悲剧而告终。现在我就把情况介绍给读者。诚然,这
些事对我朋友那因以扬名的才能并没有增添什么异彩,可是
这件案子却有几点非常突出,不同于我从中收集资料写成了
这些小故事的那些长期犯罪记录。
    我翻阅了一**五年的笔记,查出是四月二十三日,星
期六,我们第一次听维奥莱特·史密斯谈自己的事。我记得
福尔摩斯对她的来访极不欢迎,因为那时他正全神贯注于一
件十分难解的错综复杂的问题,这个问题涉及著名的烟草大
王约翰·文森特·哈登所遭遇的特殊难题。我的朋友最喜欢
的事就是准确和思想集中,在办手头的事情时,最厌烦别的
事来打扰他。尽管如此,但他生性并不固执生硬,不可能拒
绝那位身材苗条、仪态万方、神色庄重的美貌姑娘来讲述她
的遭遇,何况她又是在这么晚的晚上亲自来贝克街恳请他帮
助和指点的。尽管福尔摩斯声明时间已经排满,但也无济于
事,因为那姑娘下定决心非讲不可。很明显,她不达到目的,
要想使她离开除非动武。福尔摩斯显出无可奈何的神色,勉
强地笑了笑,请那位美丽的不速之客坐下,把她遇到的麻烦
事如实地讲给我们听。
    "至少不会是一件有碍你身体健康的事,"福尔摩斯用那
双敏锐的眼睛把她周身打量了一番说道,“象你这样爱骑车的
人,一定是精力充沛的。"
    她惊异地看看自己的双脚,我也发现了她鞋底一边被脚
蹬子边缘磨得起毛了。
     "是的,我经常骑自行车,福尔摩斯先生,我今天来拜访
你,正是和骑车的事情有关系呢。"
    我的朋友拿起这姑娘没戴手套的那只手,象科学家看标
本那样,全神贯注而不动声色地检查着。
     "我相信,你会原谅我的。这是我的业务,"福尔摩斯把
姑娘的手放下,说道,"我几乎错把你当成打字员了。显而易
见,你当然是一位音乐家。华生,你注意到那两种职业所共
有的勺形指端吗?不过,她脸上有一种风采,"那女子平静地
把脸转向亮处,"那是打字员所不具备的。所以,这位女士是
音乐家。"
     "是的,福尔摩斯先生,我教音乐。"
     "从你的脸色来看,我想你是在乡下教音乐。"
     "是的,先生,靠近法纳姆,在萨里边界。"
     "是一个好地方,可以使人联想到许多有趣的事情。华生,
你一定记得我们就是在那附近拿获了伪造货币犯阿尔奇·斯
坦福德。嗯,维奥莱特小姐,靠近法纳姆,在萨里边界,你
遇到什么事了?"
    那位姑娘十分清楚明白、镇静自若地说出下面这一段古
怪离奇的事情来:
     "福尔摩斯先生,我父亲已经去世了。他叫詹姆斯·史密
斯,是老帝国剧院的乐队指挥。我和母亲在世上举目无亲,我
只有一个叔父,他名叫拉尔夫·史密斯,于二十五年前到非
洲去了,从那时期音信全无。父亲死后,我们一譬如洗,可
是有一天人家告诉我们,《泰晤士报》登了一则广告,询问我
们的下落。你可以想象我们是多么激动啊,因为我们想这是
有人给我们留下遗产了。我们立即按报上登的姓名去找那位
律师,在那里又遇到了两位先生,卡拉瑟斯和伍德利,他们
是从南非回来探家的。他们说我叔父是他们的朋友,几个月
以前在十分贫困中死于约翰内斯堡。我叔父临终之前,请他
们去找他的亲属,并务必使他的亲属不至穷困潦倒。这似乎
使我们很奇怪,我叔父拉尔夫活着的时候,并不关心我们,而
在他死时却那么精心关照我们。可是卡拉瑟斯先生解释说,因
为我叔父刚刚听到他哥哥的死讯,所以感到对我们的命运负
有重大责任。"
     "请原谅,"福尔摩斯说道,"你们是什么时候见面的?"
     "去年十二月,已有四个月了。"
     "请继续讲下去吧。"
     "我看伍德利先生讨厌得很,他是一个面孔虚胖、一脸红
胡子的粗暴的青年,头发披散在额头两边,总是向我挤眉弄
眼。我认为他十分可憎,我相信西里尔一定不乐意我认识这
个人。"
     "噢,西里尔是他的名字!"福尔摩斯笑容满面地说道。
    那姑娘满面通红,笑了笑。
     "是的,福尔摩斯先生,西里尔·莫顿,是一个电气工程
师,我们希望在夏末结婚。哎呀,我怎么扯其他来了呢?我
想说伍德利先生十分讨厌,而那位年纪老些的卡拉瑟斯先生
可比较有礼貌。虽然他脸色土黄,脸刮得光光的,沉默寡言,
但举止文雅,笑容可掬。他询问了我们的境况,发现我们很
穷困,便要我到他那里教他那十岁的独生女儿。我说我不愿
离开母亲,他说我可以在每周末回家去看她。他答应给我每
年一百镑,这当然是十分优厚的酬金了。所以最后我答应了,
来到离法纳姆六英里左右的奇尔特恩农庄。卡拉瑟斯先生丧
妻鳏居,他雇用了一个叫狄克逊太太的女管家来照料家事,这
位老妇人老成持重,令人品敬。那个孩子也很可爱,一切也
都如意。卡拉瑟斯先生十分和善,热衷于音乐,我们晚上在
一起过得很高兴,每逢周末我回城里家中看望母亲。
     "在我的快乐生活中,头一件不顺心的事就是一脸红胡子
的伍德利先生的到来。他来访一个星期,哎呀!对我来说简
直如同三个月。他是一个可怕的人,对别人横行霸道,对我

更肆无忌惮。他作了许多丑态表示爱我,吹嘘他的财富,说
如果我嫁给他,我就可以得到伦敦最漂亮的钻石。最后,当
我始终对他不加理睬时,有一天饭后他抓住我把我抱在怀里
——他有可恶的牛劲——发誓说如果我不吻他,他就不放手。
这时正好卡拉瑟斯先生进屋,把他从我身边拉开。为了这事,
伍德利和东道主翻了脸,把卡拉瑟斯**在地,脸上弄出个
大口子。伍德利的来访至此结束,第二天卡拉瑟斯先生向我
道歉,并保证绝不让我再受这样的凌辱。从那以后我再没见
到伍德利先生。
     "现在,福尔摩斯先生,我终于谈到今天来向你请教的具
体事情上了。你一定知道,我每星期六上午骑车到法纳姆车
站,赶十二点二十二分的火车进城。我从奇尔特恩农庄出来,
那条路很偏僻,有一段尤其荒凉,这一段有一英里多长,一
边是查林顿石南灌木地带,另一边是查林顿庄园外圈的树林。
你再也找不到比这段路更荒凉的地方了。在你没有到达靠近
克鲁克斯伯里山公路以前,极难遇到一辆马车、一个农民。两
星期以前,我从这地方经过,偶然回头一望,见身后两百码
左右有个男人在骑车,看起来是个中年人,蓄着短短的黑胡
子。在到法纳姆以前,我又回头一看,那人已经消失,所以
我也没再想这件事。不过,福尔摩斯先生,我星期一返回时
又在那段路上看到那个人。你可想而知我该多么惊奇了。而
下一个星期六和星期一,又和上次丝毫不差,这事又重演了
一遍,我愈发惊异不止了。那个人始终保持一定距离,决不
打扰我,不过这毕竟十分古怪。我把这事告诉了卡拉瑟斯先
生,他看来十分重视我说的事,告诉我他已经订购了一骑马
和一辆轻便马车,所以将来我再过那段偏僻道路时,不愁没
有伴侣了。
     "马和轻便马车本来应该在这个星期就到,可不知什么原
因,卖主没有交货,我只好还是骑车到火车站。这是今天早
晨的事。我来到查林顿石南灌木地带,向远处一看,一点也
不错,那人就在那地方,和两个星期以前一模一样。他总是
离我很远,我看不清他的脸,但肯定不是我认识的人。他穿
一身黑衣服,戴布帽。我只能看清他脸上的黑胡子。今天我
不害怕了,而是满腹疑团,我决心查明他是什么人,要干什
么事。我放慢了我的车速,他也放慢了他的车速。后来我停
车不骑了,他也停车不骑了。于是我心生一计来对付他。路
上有一处急转弯,我便紧蹬一阵拐过弯去,然后停车等候他。
我指望他很快拐过弯来,并且来不及停车,超到我前面去。但
他根本没露面。我便返回去,向转弯处四处张望。我可以望
见一英里的路程,可是路上不见他的踪影。尤其令人惊异的
是,这地方并没有岔路,他是无法走开的。"
    福尔摩斯轻声一笑,搓着双手。"这件事确实有它的特
色,"他说道,"从你转过弯去到你发现路上无人,这中间有
多久?"
     "二、三分钟吧。"
     "那他来不及从原路退走,你说那里没有岔路吗?"
     "没有。"
     "那他肯定是从路旁人行小径走开的。"
     "不可能从石南灌木地段那一侧,不然我早就看到他了。"
     "那么,按照排除推理法,我们就查明了一个事实,他向
查林顿庄园那一侧去了,据我所知,查林顿庄园宅基就在大
路一侧。还有其它情况吗?"
     "没有了,福尔摩斯先生,只是我十分惶惑莫解,感到极
不愉快,所以才来见你,求得你的指点。"
    福尔摩斯默默不语地坐了一会儿。
     "和你订婚的那位先生在什么地方?"福尔摩斯终于问道。
     "他在考文垂的米得兰电气公司。"
     "他不会出其不意地来看你吧?"
     "噢,福尔摩斯先生!难道我还不认识他!"
     "还有其他爱慕你的男人吗?"
     "在我认识西里尔以前有过几个。"
     "从那时以后呢?"
     "假如你把伍德利也算做一个爱慕我的人的话,那就是那
个可怕的人了。"
     "没有别的人了吗?"
    我们那位美丽的委托人似乎有点为难。
     "他是谁呢?"福尔摩斯问道。
     "噢,可能纯粹是我胡思乱想;可是有时我似乎觉得我的
雇主卡拉瑟斯先生对我十分有意。我们经常相遇,晚上我给
他伴奏,他从来没说过什么。他是一位很好的先生,可是一
个姑娘总是心里明白的。"
     "哈!"福尔摩斯显得十分严肃,"他以什么为生呢?"
     "他是一个富有的人。"
     "他没有四轮马车或者马匹吗?"
     "啊,至少他生活相当富裕。他每星期进城两三次,十分
关心南非的黄金股票。"
     "史密斯小姐,你要把新发现的一切情况告诉我。现在我
很忙,不过我一定抽时间来查办你这件案子。在这期间,不
要没通知我就采取行动。再见,我相信我们会得到你的好消
息。"
     "这样的一位姑娘会有一些追求者,这是很自然的,"福
尔摩斯沉思地抽着烟斗说道,“不过不要选偏僻村路骑自行车

去追逐嘛。毫无疑问是一个偷偷爱上她的人。可是这件案子
里有一些颇为奇怪和引人深思的细节,华生。"
     "你是说他竟然只在那个地方出现吗?"
     "不错。我们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查明谁租用了查林顿庄
园。然后再查明卡拉瑟斯和伍德利究竟是什么关系,因为他
俩是完全不同类型的人啊。他俩为什么急于查访拉尔夫·史
密斯的亲属呢?还有一点,卡拉瑟斯家离车站六英里远,连
一骑马都不买,却偏偏要出两倍代价来雇一名家庭女教师,这
是一种什么样的治家之道呢?奇怪,华生,十分奇怪!"
     "你下去调查吗?"
     "不,我亲爱的朋友,你下去调查好了。这可能是一件无
足挂齿的小阴谋,我不能为它中断别的重大调查工作。星期
一你一早到法纳姆去,要隐藏在查林顿石南地带附近,亲自
观察这些事实。根据自己的判断见机行事,然后,查明是谁
住在查林顿庄园,回来向我报告。现在,华生,在弄到几件
可靠的证据,有希望用于结案前,我对这件事没有别的话好
讲的了。"
    那姑娘告诉我们她星期一九点五十分从滑铁卢车站乘车
出发,所以我便提早出发赶乘九点十三分的火车。到法纳姆
车站,我毫不费力地问明了查林顿地带。要错过那姑娘的遇
险地带是不可能的,因为那段路一边是开阔的石南灌木地带,
另一边是老紫杉树篱,环绕着一座花园,花园里巨树参天。庄
园有个长满地衣的石子路,大门两侧的石柱上满是破烂的纹
章图案。除了中间行车的石子路之外,我发现几处树篱有豁
口,有小路穿入。从路上看不到宅院,四周的环境都显得阴
暗、衰颓。
    石南地带开满一丛丛的黄色金雀花,在灿烂的春日骄阳
下闪闪发光。我在灌木丛后选好隐身之处,以便既能观察庄
园大门,又能看到两边长长的一大段路。我离开大路时,路
上空无一人,现在有个人品着车从对面向我来的方向奔去。他
穿着黑色服装,我见他蓄有黑胡子。他来到查林顿宅地尽头,
跳下车来,把车推进树篱的一处豁口,在我的视线中消失了。
    过了一刻钟,第二个骑自行车的人出现了。这次是那位
姑娘从火车站来。我见她骑到查林顿树篱时四下张望。过了
一会儿,那男人从藏身处走出来,跳上自行车,尾随着她。在
那辽阔的如画风景中,只有这两个人影在活动。那位仪态端
庄的姑娘笔直地A骑在车上,她身后的男人却低伏在车把上,一
举一动都带有莫名其妙的鬼鬼祟祟的形迹。她回头看到他,便
放慢了速度。他也放慢了速度。姑娘下了车,他也立即下车,
在她身后有二百码的距离。那姑娘的下一步动作却是出奇不
意地迅猛,她突然扭转车头紧蹬一阵,径直向他冲了过去。然
而,他也象那姑娘一样迅速,不顾一切拼命地逃脱了。她又
立刻返回大路,傲然地昂着头,不屑再去置理那不声不响的
尾随者了。他也转过身来,依然保持着那段距离,直到转过
大路我看不到他们为止。
    我依然呆在藏身之处,这样作是很恰当的,因为那个男
人马上又露面了,他不慌不忙地骑车返回来。他拐进庄园大
门,下了车。我看他在树丛中站了几分钟,举起双手,似乎
在整理他的领带。然后又上车从我身旁经过,向对着庄园的
车道骑去。我跑出石南灌木地带,从树林缝隙望过去,可以
隐约看到远处那座古老的灰楼和它那些矗立的都铎式烟囱,
可惜那条车道穿过一片浓密的灌木丛,我再也看不到那个人
了。
    不过,我看我已经作了一件漂亮事,便兴致勃勃地徒步
走回法纳姆。关于查林顿庄园,当地房产经纪人什么也说不
出来,只好把我介绍到帕尔马尔的一家著名的公司。我在回
家途中到那里停留了一阵,受到经纪人的殷勤接待。不行,我
不能租用查林顿庄园避暑了,我来得太晚了,庄园一个月以
前已经租出去,租给了一个叫威廉森先生的人。他是一个体
面的老先生。那位颇有礼貌的经纪人客气地说他不能再告诉
我什么了,因为他不能议论他顾主的事。
    那天晚上,歇洛克·福尔摩斯先生注意地倾听了我向他
作的冗长的报告。我本来期望受到称赞,而且很重视他的称
赞,可是连一句赞许的话也没有听到。恰恰相反,在他评论
我做过的事和没有做到的事时,他那严峻的面容甚至比平时
更加严肃。
     "我亲爱的华生,你那藏身之地是非常失算的。你本来应
该藏到树篱后面,仔细看看那位有趣的人。事实上,你藏的
地方离那儿几百码,告诉我的情况甚至比史密斯小姐还要少。
她认为她不认识那个人,我确信她是认识的。要不然,他为
什么那样拼死拼活地担心,生怕那姑娘走近他,看清了他的
面貌呢?你说他伏身在自行车把上,你看,这不又是为了隐
藏面目吗?你确实作得十分不妙。他回到了那所宅院,你要
查明他是谁,却跑到一个伦敦房产经纪人那里!"
     "那我应该怎么办呢?"我有点头脑发热地高声喊道。
     "到离那儿最近的酒店里去,那里是村上扯闲话的中心。
人家会告诉你每一个人的名字,从主人到帮厨的女仆。至于
威廉森吗,我一点印象也没有。假如他是老年人,那么他就
不是那个灵敏的骑车人,不是在那个姑娘迅速敏捷的追赶下
翩然逃脱的人。你这次远行的收获是什么呢?知道了那姑娘
所讲的是真事,这我从来都不怀疑。知道了骑车人和庄园有
关系这我同样不曾怀疑过。知道了那庄园是由威廉森租用的。
谁又能为这作保证呢?好了,好了,我亲爱的先生,不要显
得那么灰心丧气。星期六以前我们还可以多干点事,这段时
间我还可以亲自做一两次调查。"
    第二天早晨,我们接到史密斯小姐一封短信,简要而又
准确地重述了我亲眼看到的那件事,可是信的主旨却留在附
言中。

  当我告诉你我在这里的处境已经变得很困难时,我相
信你会考虑我所吐露的秘密,这是由于我的雇主已经向我
求婚这样一个事实。我相信他的感情是十分深厚而且高尚
的。这时,我当然把我已经订婚的事告诉了他。他把我的
拒绝看得非常严重,但又十分和气。然而,你可以理解,我
的处境是有些尴尬了。

     "我们的年轻朋友看起来陷入了困境,"福尔摩斯看完信
后,若有所思地说道,"这件案子肯定比我原来设想的有趣得
多,发展的可能性也多得多。我还是应当到乡下去过一天安
静太平日子,我打算今天下午就去,并且把我所形成的一两
点想法检验一下。"
    福尔摩斯在乡下度过的安静日子,结局是很奇特的,因
为他晚间很晚才回到贝克街,嘴唇划破了,额头上还青肿了
一大块,还有那种狼狈样子,好象是一个苏格兰场调查的对
象。他对自己的历险感到非常高兴,一边讲述,一边出自内
心地哈哈大笑。
     "积极的锻炼总是有用的,可惜我锻炼的不多。"福尔摩
斯说道,"你知道,我精通一些优秀的英国旧式拳击运动,并
且偶尔用得上它,比如说,今天,要是没有这一手,那我就
要遭到非常可耻的惨败了。"
    我请他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
     "我到了请你注意过的那个乡村酒店,在那里小心谨慎地
进行调查。在酒吧间里,饶舌的店主把我所要知道的一切都
告诉了我。威廉森是一个白胡子老头,他和少数几个仆人住
在庄园里。传说他现在是或过去当过牧师,可是在庄园这段
短时间,有一两件小事使我觉得他很不象牧师。我查询过一
个牧师机构,他们告诉我,曾经有一个叫这名字的牧师,但
他过去的行径极不光彩。那店主接着告诉我,庄园里每到周
末总有一些来客——'是一伙下流坯,先生'——特别是一
个蓄红胡子的人,名叫伍德利的,总少不了他。我们正谈到
这里,那位伍德利先生竟然走了过来,他一直在酒吧间喝啤
酒,把我们的话全都听去了。他问我是什么人?我要干什么?
我问这些问题是什么意思?他口若悬河,修饰语满口都是。他
最后谩骂了一通,凶恶地反手一击,我没有来得及躲避。后
来的几分钟就很有趣了。我给那凶恶的暴徒一连串的打击。我
就成了你看到的这种样子。伍德利先生乘车回去了。我这场
乡村旅行也就这样告终了。必须承认,不管多么有趣,我这
一天萨里边界之行并不比你的收获大。"
    星期四那天我们又收到那位委托人的一封信。她写道:

  福尔摩斯先生,你听到我就要辞去卡拉瑟斯先生的雇
聘,不会感到惊奇吧。即使报酬优厚,我也不甘心忍受这
尴尬的处境。我在星期六回城里,不打算再回来了。卡拉
瑟斯先生已备好一辆马车,因此,如果说过去路上有什么
危险的话,那么偏僻车路上的危险现在已经不存在了。
    至于我辞聘的具体原因,不单是我和卡拉瑟斯先生的
尴尬处境,而且是那个令人嫌恶的人伍德利先生又来了。他
本来可怕,现在的嘴脸更可怕了。因为他好象出了什么事,
所以更加不象样子了。我是从窗子里面看到他的,我很高
兴说,我并没有碰上他。他和卡拉瑟斯先生谈了很长时间,
从此以后卡拉瑟斯先生非常激动。伍德利一定居住在附近,
因为他并没有住在卡拉瑟斯家里。今早我又看到他在灌木
丛中鬼鬼祟祟地活动。我不久就会在这地方碰到这头凶猛
的吃人野兽,简直说不出是多么憎恨和害怕了。卡拉瑟斯
先生怎么竟能容忍这样的一个家伙?一刻也容忍不得啊!不
过,我的一切麻烦到星期六就要结束了。

     "我相信是这样的,华生,我相信是这样的,"福尔摩斯
严肃地说道,“围绕着这位小姑娘正进行着一场极为隐秘的阴
谋,我们有责任去一趟,不让任何人在她最后一次旅行中骚
扰她。华生,我想星期六早晨我们一定抽时间一起去,以便
保证我们这次奇异而广泛的调查不致遭受不幸的结局。"
    我承认直到现在我还没有十分看重这件案子,在我看来
其中并没有什么危险,只不过有些荒诞、古怪而已。男人埋
伏着等待漂亮的女人并且尾随她,这并不是什么闻所未闻的
事,如果他只有那么一点点放肆,不仅不敢向她求爱,而在
她接近他的时候,反而逃跑,那他就不是十分可怕的暴徒。那
个恶棍伍德利则又当别论。可是,除了那一次之外,他再没
有骚扰过我们的委托人,近来他到过卡拉瑟斯家,可也没有
闯到她面前。那个骑车人无疑是酒店老板所说的周末聚会的

成员。可他是什么人呢,他要干什么呢?却依然模糊不清。福
尔摩斯的严肃表情,他离开我们房间以前,把一只手枪塞到
衣袋里,这些都使我感到,这一连串怪事后面可能隐藏着悲
剧。
    夜雨之后,早晨阳光灿烂,长满石南灌木丛的农村,点
缀着一丛丛盛开的金雀花,闪闪金光,对厌倦伦敦那阴郁灰
暗色调的人来说,显得更加美丽,不觉耳目一新。福尔摩斯
和我漫步在宽阔而多沙的道路上,呼吸着清晨的新鲜空气,欣
赏着鸟语花香,到处一派欣欣向荣的春意。我们从克鲁克斯
伯里山巅的大路高处,可以看到那座不祥的庄园耸立在古老
的橡树丛中。橡树本来够古老的了,可是比起橡树环抱的建
筑物来,却依然显得年轻。福尔摩斯指着长长的一段路,在
那棕褐色的石南灌木丛和一片嫩绿的树林之间,宛如一条红
黄色的带子。远处,出现一个小黑点,可以看出是一辆单马
马车在向我们这个方向移动。福尔摩斯焦急地惊呼了一声。
     "我差了半个小时,"福尔摩斯说道,“假如这是她的马车,
她一定是在赶乘早些的列车。华生,恐怕我们来不及会她,她
早就经过查林顿了。"
    这时,我们过了大路高处,已经看不到那辆马车了,可
是我们加速向前赶路,速度之快,使我开始露出平日安坐为
生的坏处,因而不得不落到后面。然而,福尔摩斯一直锻炼
有素,因为他有用之不竭的旺盛精力。他那轻快的脚步一直
没有放慢,突然,他在我前面一百码的地方停止了脚步。我
看见他举起一只手作了一个失败而绝望的手势。与此同时,一
辆空马车拐过大路的转弯处,那骑马缰绳拖地,慢步小跑,马
车吱吱嘎嘎地向我们迎面驶来。
     "太晚了,华生,太晚了!"在我气喘吁吁地跑到福尔摩
斯身旁时,他大声喊道,"我真愚蠢,怎么没有想到她要赶那
趟早些的列车!一定是劫持,华生,是劫持!是谋杀!天知
道是什么!把路挡上!把马拦住!这就对了。喂,跳上车,看
看我们能否补救自己的大错造成的后果。"
    我们跳上马车,福尔摩斯调过马头,狠狠给了那马一鞭
子,我们便顺大路往回疾驰。在我们转过弯时,庄园和石南
地段间的整个大路都展现在眼前。我抓住了福尔摩斯的胳膊。
    "就是那个人!"我气喘吁吁地说。
    一个无伴骑车人向我们冲过来。他低着头,双肩滚圆,把
全身气力都用在脚蹬子上,象赛车的人一样蹬得飞快。突然
他抬起满是胡子的脸,见我们近在眼前,便停下车,从自行
车上跳下来,他那乌黑的胡子和苍白的脸色形成鲜明的对照。
他双目闪亮,仿佛正在极度兴奋之中。他瞪眼瞅着我们和那
辆马车,然后脸上显出惊异的神色。
    "喂!停下!"他大声喊道,用他的自行车把我们的路挡
住,"你们在哪儿弄到的这辆马车?嗨,停下!"他从侧面口
袋中掏出手枪咆哮道,"告诉你,停下,要不然,我可真的要
赏你那骑马一颗子弹了。"
    福尔摩斯把缰绳扔到我腿上,从马车上跳下来。
    "你正是我们要见的人,维奥莱特·史密斯小姐在哪里?"
福尔摩斯连忙清晰地问道。
    "我正要问你们呢。你们坐的是她的马车,应当知道她在
哪儿。"
    "我们在路上碰到这辆马车,上面没有人,我们才把车赶
回来去救那位姑娘。"
    "天哪!天哪!我怎么办哪?"那个陌生人绝望地喊道,
"他们把她抓走了,那个该死的伍德利和那个恶棍牧师!快来,
先生,假如你们真是她的朋友,那就快来。帮我一同搭救她
吧,我横尸查林顿森林也在所不惜!"
    他提着手枪向树篱的一个豁口疯狂跑去,福尔摩斯紧跟
在后,我把马放到路旁吃草,也跟在福尔摩斯身后跑过去。
     "他们是从这儿穿过去的,"陌生人指着泥泞小路上的足
迹说道,"喂!停一下!灌木丛里是什么人?"
    那是个十七八岁的小伙子,衣着象马夫,穿着皮裤,打
着绑腿。他仰面躺着,双膝蜷曲,头上有一道可怕的伤口,已
经失去知觉,不过还有气息。我把他的伤口看了一眼,知道
没有伤到骨头。
     "这就是马夫彼得,"陌生人喊道,"他就是给那姑娘赶车
的。那些畜生把他拉下车来用棍棒打伤了。让他先躺在这儿
吧,我们反正救不了他,可是我们却可以从可能落到一个女
人身上的最坏厄运中把她搭救出来。"
    我们发疯一般向林中盘曲小径奔去,一到环绕着宅院的
灌木丛,福尔摩斯就站住了。
     "他们没有进宅院。左边有他们的脚印,在这儿,在月桂
树丛旁边。啊!我说得不错。"
    他正说着,传来一阵女人的尖声哀叫,一种带着极度惊

恐的颤声狂呼从我们面前一片浓密的绿色灌木丛中传出来。
突然尖声高叫停止了,接着是一阵窒息的咯咯声。
     "这边!这边!他们在滚球场,"那陌生人闯过灌木丛,说
道,"啊,这些胆小鬼!跟我来,先生们!哎呀!太迟了!太
迟了!"
    我们猛然闯进古树环绕的一片林间绿草地。草地那一边,
在一棵大橡树的树荫下站着三个人。一个是女人,就是我们
的委托人,她垂着头,半昏厥过去,嘴上蒙着手帕。她对面
站着面貌凶残的红胡子年青人,腿上扎着绑腿,大叉腿站着,
一只手叉腰,另一只手里晃动着马鞭,他的整个神情显示出
一种洋洋得意的架式。这两个人中间站着一个花白胡子的老
家伙,穿浅色花呢衣服,外罩白色短法衣,显然刚做完结婚
仪式,因为我们一到,他就把一本祈祷书装进衣袋,并且轻
轻拍着那阴险的新郎的后背,兴致勃勃地向他祝福。
     "他们在举行婚礼!"我气喘吁吁地说道。
     "来!"我们的领路人喊道,"来!"他冲过林中空地,福
尔摩斯和我紧紧跟随。在我们冲到姑娘跟前时,她摇摇晃晃
地靠在树干上以免摔倒。前牧师威廉森向我们嘲弄地鞠了一
躬,而暴徒伍德利却野蛮地大吼一声,得意忘形地狂笑着,向
我们冲来。
     "你可以把你的胡子摘掉,鲍勃,"他说道,"我认识你,
一点不含糊。喂,你和你的同伙来得正是时候,我正好给你
们介绍一下伍德利夫人。"
    我们那带路人的回答很特别。他一把拉掉用以伪装的黑
胡子,把它扔到地上,露出刮得光光的浅黄色长脸。然后举
起手枪,对准了那年轻的暴徒,这时,那暴徒正好手挥致命
的马鞭向他冲来。
     "是的,"我们的伙伴说道,"我就是鲍勃·卡拉瑟斯,我
要看到这姑娘安然无恙,否则我只好上吊了。我告诉过你,假
如你骚扰了她,我准备怎么办。皇天在上,我说到做到。"
     "你太晚了,她已经是我妻子了。"
     "不对,她是你的寡妻。"
    枪声响了,我看到血从伍德利前心喷出来。他尖叫一声
转了一下身子就仰面倒下了,那丑陋的红脸霎时变成斑驳而
又苍白,十分吓人。那老头子依然披着白色的法衣,此时破
口大骂,那骂不绝口的肮脏话语,我真是闻所未闻的。他掏
出他自己的手枪来,但还没来得及举枪,就看见福尔摩斯的
枪口已经对准他了。
    "够了,"我的朋友冷冷地说道,"把枪扔下!华生,你把
枪拣起来!把枪对准他的头!谢谢你。还有你,卡拉瑟斯,把
你的枪也给我。我们用不着再动武了。来,把枪缴了!"
    "那么,你是谁?"
    "我叫歇洛克·福尔摩斯。"
    "啊呀!"
    "我看得出,你们早知道我的名字了。在官方警探来到以
前,我只好代劳了。喂,你!"福尔摩斯向林中空地那边一个
吓坏了的马夫喊道,"到这儿来。赶快骑马把这张条子送到法
纳姆去。"福尔摩斯从笔记本上撕下一页纸,草草写了几句话,
"把这送到警察署交给警长。在他来到之前,我只好代劳来监
护你们了。"
    福尔摩斯那坚强的主宰一切的性格在支配着这幕惨剧的
场面,所有的人都同样乖乖地听他的摆布。威廉森和卡拉瑟
斯把受伤的伍德利抬进屋去,我也扶着那受惊的姑娘。伤者
放在床上,我应福尔摩斯的要求对伤者进行了检查。当我向
他报告检查结果时,他正坐在挂有壁毯的老式饭厅里,面前
坐着受他监护的威廉森和卡拉瑟斯。
    "他可以活下来,"我报告说。
    "什么!"卡拉瑟斯高声喊道,从椅子上跳下来,"我首先
上楼把他结果了再说。你们不是对我说,那个小天使般的姑
娘要一辈子受狂徒伍德利的约束吗?"
     "这用不着你过问,"福尔摩斯说道,"她根本不成其为他
的妻室,这有两条非常充分的理由。第一,我们完全有把握
怀疑威廉森主持婚礼的权利。"
     "我受任过圣职,"那老无赖喊道。
     "早就免去圣职了。"
     "一旦做牧师,终身是牧师。"
     "我看不行。那么结婚证书呢?"
     "我们有结婚证书,就在我衣袋里。"
     "照此看来,你们是靠阴谋诡计弄来的。不管怎样来的,
反正强迫婚姻绝对不是婚姻,而是十分严重的罪行。在你们
完蛋以前,你会悟出这一点的。除非我弄错了,在今后十年
左右,你是有时间想通这一点的。至于你,卡拉瑟斯,要是
你不从衣袋里掏出枪来,你本来可以干得好一些的。"
     "我现在才开始这样想,福尔摩斯先生,可是在我想到我
为保护那姑娘所采取的一切预防措施时——因为我爱她,福
尔摩斯先生,而这是我有生以来头一次知道什么叫做爱——
想到她落入那个南非最残忍的暴徒的魔掌之中,而此人的名
字从金伯利到约翰内斯堡人人惧怕,这简直使我发狂。啊,①
福尔摩斯先生,你很难相信这些,我知道这些无赖潜伏在这

所宅子里,可是自从那姑娘受我聘请以来,她经过这所房子
时,我没有一次不骑车护送她,亲眼看她不致受到伤害。我
和她保持着一定距离,我戴上了胡子,以便使她认不出我来,
因为她是一位善良而气质高贵的姑娘,如果她想到是我在村
①金伯利及约翰内斯堡均为南非地名。——译者注
路上尾随她,她就不会长期受我雇聘了。"
     "你为什么不把危险告诉她呢?"
     "因为那样一来,她还是要离开我的,可是我不愿意有这
样的事。即使她不爱我,只要我能在家里看到她那秀丽的容
貌,听到她的声音,那我就知足了。"
     "喂,"我说道,"你把这叫做爱,卡拉瑟斯先生。可是我
却把这叫做利己主义。"
     "可能两者兼而有之。不管怎样,我不能让她离开。再说,
她周围有这伙人,最好还是有人在身边照顾她好一些。后来,
接到电报,我知道他们一定要有所行动了。"
     "什么电报?"
    卡拉瑟斯从口袋里拿出一份电报来。
     "就是这个,"他说道。
    电文非常简单明了:

    老儿已死。

     "哼!"福尔摩斯说道,"我想我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了,并
且我也明白,象你所说的,这封电报会引其他们走向极端。你
们可以一边等,一边尽你所知全部告诉我。"
    那个穿白色法衣的老恶棍破口骂出一连串肮脏话。
     "皇天在上!"他说道,"假如你泄露我们的秘密,鲍勃,
我就要用你对付杰克·伍德利的手段来对付你。你可以随心
所欲地把那姑娘的事说得天花乱坠,那是你们自己的事,可
是你要把你的朋友出卖给这个便衣警察,那你就要自找倒霉
了。"
     "尊敬的牧师阁下用不着激动,"福尔摩斯点燃香烟,说
道,"这件案子对你们不利,这是十分清楚的。我不过出于个
人好奇,问几个细节问题而已。不过,假如你们不便见告,那
么我就来说一说,然后你们就会明白你们还能隐瞒住什么秘
密了。首先,你们三个人从南非来玩这场把戏——你威廉森,
你卡拉瑟斯,还有伍德利。"
     "头号的谎言,"那老家伙说道,"两个月以前,我连他们
见也没见过,而且我生来也没到过非洲,所以你可以把这谎
言放进烟斗里一起烧掉,爱管闲事的福尔摩斯先生。"
     "他说的是实话,"卡拉瑟斯说道。
     "好了,好了,你们两个是从远方来的。这位尊敬的牧师
是我们自己的本国货。你们在南非结识了拉尔夫·史密斯。你
们有理由相信他不会活得很久了,你们发现他的侄女要继承
他的遗产。我这话怎么样?嗯?"
    卡拉瑟斯点点头,威廉森咒骂不止。
     "毫无疑问,她是最近的亲属,你们知道那个老人不会留
下遗嘱。"
     "他不认字也不会写,"卡拉瑟斯说道。
     "所以你们两人不远万里而来,到处查寻这位姑娘。你们
打的主意是,一个人娶她,另一个人分一部分赃款。由于某
种原因,伍德利选上做丈夫。那原因是什么呢?"
     "我们在航途打牌,用那个姑娘作注,伍德利赢了。"
     "我明白了。你把姑娘骗到你家里,好让伍德利到你家向
她求爱。可是她看得出伍德利是个酗酒的恶棍,不愿和他来
往。同时,你自己也爱上了这位姑娘,这就完全打乱了你们
的安排。你想到那个恶棍要占有这姑娘,便再也不能容忍了。"
     "对,的确,我不能再容忍了。"
     "于是你们争吵起来。他一怒之下就走了,把你起在一边,
自己打主意了。"
     "威廉森,我看,我们要说的这位先生都说了,已经所剩
无几了,"卡拉瑟斯苦笑着大声喊道,"对,我们争吵过,他
把我**了。不管怎样,在打架方面,我和他是不相上下的。
后来我就见不到他了。原来那时他在这里结识了这位被免职
的牧师。我发现他们俩在这儿租了房子,这正是她去车站的
必经之路。在这以后我就留心照料她,因为我知道风声邪恶
啊。我一次又一次地去看他们,因为很想知道他们在追求什
么。两天以前伍德利带着这封电报到我家来,电报说拉尔夫
·史密斯已经去世。伍德利问我是不是遵守讲好的交易条件。
我说我不愿意。他问我是不是自己想娶那姑娘,然后分给他
一部分财产。我说我倒是愿意这么办,可是姑娘不答应。伍
德利说,'让我们先把她娶到手,过一两个星期,她对事情的
看法就会有所不同了。'我说我不愿意动用武力。所以他就现
出那出言下流的无赖本色,骂骂咧咧地走了,并且发誓说,一
定要把她弄到手。她打算这个周末离开我,我弄到一辆轻便
马车送她去车站,可总是放心不下,所以骑自行车赶来。然
而,她已经动身了,还没等我追上她,祸事就发生了。我一
看到你们两位先生把她乘坐的马车赶回来,我就立即知道情
况不妙了。"
    福尔摩斯站起来,把烟蒂扔进壁炉。"我的感觉一直很迟
钝,华生,"他说道,"当你报告说你见骑车人好象在灌木丛
中整理领带,光是这一件事就早已向我说明了一切。不过,我
们还可以庆幸我们通到这样一桩希奇古怪的、在某些方面又
是独一无二的案子。我看见车道上来了三名区警察,我很高

兴看到那个小马夫也能跟他们走得一样快,所以,看来,不
管是牧师,还是那个有趣的新郎,由于他们今天早晨的非法
行动,将永无出头之日了。华生,我想,凭你的医务能力,你
可以拜访史密斯小姐,告诉她,假如她恢复了健康,我们就
送她回娘家去。如果她还没有完全复原,你可以暗示说,我
们准备给米得兰公司的一位年轻电学家打电报,这多半可以
把她治愈。至于你,卡拉瑟斯先生,我想你对你参加的罪恶
阴谋活动,已经力所能及地进行了补救。这是我的名片,先
生,如果在审判你的时候,我的证词对你有益的话,请随意
使用好了。"
    在我们那层出不穷的活动中,读者可能已经察觉,我往
往很难对我的记叙文加以润色,并且写出读者可能期望的那
些希奇古怪的最终详细情节。每一案件都是另一案件的序幕,
而决定性时刻一过,那些登台人物就从我们的忙乱生活中永
远退场。然而,我找到了我记叙这件案子的手稿,手稿的结
尾有一段简要的记载,我在记载中报告说,维奥莱特·史密
斯小姐果真继承了一大笔遗产,现在她已经是莫顿和肯尼迪
公司的大股东,著名的威斯敏斯特电学家西里尔·莫顿的妻
子。威廉森和伍德利两个人都因诱拐和伤害罪受审,威廉森
被判七年徒刑,伍德利被判十年徒刑。我没有得到卡拉瑟斯
结果如何的报告,不过我相信,既然伍德利是一个声名狼藉
的十分危险的恶棍,法庭是不会十分严重地看待卡拉瑟斯所
犯的伤害罪的,我想法官判他几个月监禁也就足够了。
作者: ~幽兰雪儿~    时间: 2009-2-15 00:43
福尔摩斯探案—冒险史

             贵族单身汉案

    圣西蒙勋爵的婚事及其奇怪的结局,长久以来已不再是
他这位不幸的新郎与之周旋的上流社会人士所感兴趣的话题
了。新的丑闻已经使之黯然失色,它们那些更加妙趣横生的细
情,已将四年前的这一戏剧性事件推向幕后。然而,由于我有
理由认为这件案子的全部真相从未向大众透露过,而我的朋
友歇洛克·福尔摩斯又曾为弄清这事件作出过重大贡献,所
以,我觉得如果不对这一很不寻常的事件作一简要的描述,那
对他的业绩的记录将是不够完整的。
    那还是我和福尔摩斯一起住在贝克街的时候,我结婚前
几个星期的一天,福尔摩斯午后散步回来,看到桌子上有他的
一封信。那天突然阴雨绵绵,加上秋风劲吹,我的胳臂由于残
留着作为我当年参加阿富汗战役的纪念品的那颗阿富汗步枪
子弹,又隐隐作痛不止,因此我整天呆在家里。我躺在一张安
乐椅里,把双腿搭在另一张椅子上,埋头在摆满身边的报纸堆
里,直到最后,脑袋里装满了当天的新闻,我才把报纸丢开,无
精打采地躺在那里,看着桌子上那封信的信封上端的巨大饰
章和交织字母,一面懒洋洋地揣度着是哪位贵族给我的朋①
友写了这封信。
    在他进屋时,我说:“这儿有一封非常时髦的书信。如果我
没有记错的话,你早晨的那些来信是一个鱼贩子和一个海关
检查员写的。"
    "对,我的信件肯定具有丰富多彩引人入胜的地方,"他笑
着回答说,“通常越是普通的人写来的信越是有趣。可是这封
看来象是一张不受欢迎的社交上用的传票式的信,叫你不是
感到厌烦就是要说谎才行。"
    他拆开了信封,浏览了信的内容。
     "噢,你来瞧,说不定倒是一件有趣的事呢!"
     "那么不是社交的了?"
     "不,显而易见是业务性的。"
     "一位贵族的委托人写来的?"
     "英国地位最高的贵族之一。"
     "老兄,我祝贺你。"
     "说实话,华生,我可以肯定对你说,对我来说,这位委托
人的社会地位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情,我更感兴趣是他的案
情。然而,在这件新案件的调查中,很可能关于他的社会地位
的情况也还是不可或缺的。你最近一直很仔细地在看报,是
吗?"
     "看来好象是这样。"我指了指角落里的一大堆报纸沮丧
    ①指印在信封或信笺上盾形纹章上端的饰章和姓名等起首字母相互
交织成的图案。——译者注
地说,“我没有别的事可做。"
     "真走运,也许你能向我提供一些最新的情况。我是除了
犯罪的消息和寻人广告栏之外,别的一概不看。寻人广告栏总
是很启发人的。你既然那么留心最近发生的事,你必定看到过
关于圣西蒙勋爵和他婚礼的消息吧?"
     "噢,是的,我是怀着莫大的兴趣来阅读这消息的。"
     "那很好,我手中这封信就是圣西蒙勋爵写来的。我读给
你听听,你则一定要翻一遍这些报纸,向我提供所有关于这件
事的消息。他是这么写的:

 ‘亲爱的歇洛克·福尔摩斯先生:
    据巴克沃特勋爵告知,我可以绝对信赖您的分析和判
断力。因此我决定登门拜访,就有关我举行婚礼而发生的令
人非常痛心的意外事件向您请教。苏格兰场的雷斯垂德先
生已经受理这一案件。但是他向我声明,他认为没有理由不
和您合作。他甚至认为您的合作可能会有所帮助。下午四
点,我将登门求教,届时您如另有约会,希望稍后仍能惠予
接见为荷,因为这件事至关重要。

    您忠实的圣西蒙'

     "这封信发自格罗夫纳大厦,是用鹅毛笔写的。尊贵的勋
爵不小心在他右小指的外侧沾上了一滴墨水。"福尔摩斯一边
叠着信一边说。
     "他约定四点钟来。现在是三点,他即将在一小时内到这
里来。"
     "那么,有你的帮助,我还来得及把这件事弄明白。翻一下
这些报纸,按时间顺序把有关的摘录排好,我来看一下我们这
位委托人的身世。"他从壁炉架旁的一排参考书中抽出一本红
皮书。"在这儿呢,"他说着坐下来,把书平铺在膝盖上,“罗伯
特·沃尔辛厄姆·德维尔·圣西蒙勋爵,巴尔莫拉尔公爵的
次子。喝!勋章!天蓝的底色,黑色的中带上三个铁蒺藜。生
于一八四六年,现年四十一岁,这已是成熟的结婚年龄。在上
届政府中担任过殖民地事务副大臣。他的父亲,那位公爵,有
一时期当过外交大臣。他们继承了安茹王朝的血统,是它的直
系后裔。母系血统为都铎王朝。哈!这些并没有什么指导意
义。我看,华生,我还得请你提供一些更实在的情况。"
     "我没怎么费事就找到了想要找的情况,"我说,“事情发
生不久,给我的印象又很深。然而,我过去没敢对你说。因为
我知道你手头正有一件案子,而你又不喜欢有其它事打扰
你。"
     "噢,你指的是格罗夫纳广场家具搬运车的那件小事吧。
现在已完全搞清楚了——其实从一开始就很明白。请你把翻
检报纸的结果告诉我吧。"
     "这是我能找到的第一条消息,登在《晨邮报》的起事栏
里。日期是,你瞧,几周以前:

   '(据说)巴尔莫拉尔公爵的次子,罗伯特·圣西蒙勋
爵,与美国加利福尼亚州旧金山阿洛伊修斯·多兰先生的
独生女哈蒂·多兰小姐的婚事,已经安排就绪,如果传闻
属实,最近即将举行婚礼。'

就这些。"
    "简明扼要,"福尔摩斯说。他把他那又瘦又长的腿伸向火
炉旁边。
    "同一周内一份社交界的报纸上对这件事有一段更详细
的记载。啊,在这儿:

   '在婚姻市场上不久将会出现要求采取保护政策的呼
声,因为目前这种自由贸易式的婚姻政策,看来对我们英国
同胞极为不利。大不列颠名门望族大权旁落,一个接一个
地为来自大西洋彼岸的女表亲所掌握。上周这些妩媚的入
侵者在她们夺走的胜利品名单中,又添上了一位重要人物。
圣西蒙勋爵二十多年来从未堕入情网,现在却明确地宣布
即将与加利福尼亚百万富翁的令人一见倾心的女儿哈蒂·
多兰小姐结婚。多兰小姐是一位独生女。她优雅的体态和
惊人的美貌在韦斯特伯里宫的庆典欢宴上,引起了人们极
大的注意。最近传说,她的嫁妆将大大超过六位数字,预期
将来还会有其它增益。由于巴尔莫拉尔公爵近年来不得不
出卖自己的藏画,这已成为公开的秘密,而圣西蒙勋爵除伯
奇穆尔荒地那菲薄的产业之外,一无所有,所以这位加利福
尼亚的女继承人通过这一联烟使她由一位女共和党人轻而
易举地一跃而成为不列颠的贵妇,显然这不只是她这一方
面占了便宜。'"

     "还有什么别的吗?"福尔摩斯打着呵欠问道。
    "噢,有,多着呢。《晨邮报》上还有另一条短讯说:婚礼将
绝对从简;并预定在汉诺佛广场的圣乔治大教堂举行;届时将
仅仅邀请几位至亲好友参加;婚礼后,新婚夫妇及亲友等将返
回阿洛伊修斯·多兰先生在兰开斯特盖特租赁的备有家具的
寓所。两天后,也就是上星期三,有一个简单的通告,宣告婚礼
已经举行。新婚夫妇将在彼得斯菲尔德附近的巴克沃特勋爵
别墅欢度蜜月。这是新娘失踪以前的全部报道。"
     "在什么以前?"福尔摩斯吃惊地问道。
     "在这位小姐失踪以前。"
     "那么她是在什么时候失踪的呢?"
     "在婚礼后吃早餐的时候。"
     "确实,比原来想象的要有趣得多。事实上,是十分戏剧性
的。"
     "是的,正是由于不同寻常,才引起了我的注意。"
     "她们常常在举行结婚仪式之前失踪,偶尔也有在蜜月期
间失踪的。但是我还想不起来有哪一件象这次那么干脆的,请
你把细节全说给我听听。"
     "我可有言在先,这些材料是很不完整的。"
     "也许我们可以把它们凑起来。"
     "就是这样,昨天晨报上的一篇文章谈得还比较详细,让
我读给你听听。标题是:《上流社会婚礼中的奇怪事件》。

   '罗伯特·圣西蒙勋爵在举行婚礼时发生的奇怪的不
幸事件,使他们全家惊恐万状。正如昨天报纸上简要地报
道的,婚礼仪式是在前天上午举行的;可是直至日前,始有
可能对不断到处流传的奇怪传闻予以证实。尽管朋友们设
法遮掩,此事却已引起公众的极大注意。因此对已经成为
公众谈话资料之事,故作不予理睬的姿态,是毫无裨益的。
    婚礼是在汉诺佛广场的圣乔治大教堂举行,仪式简单,
极力不予张扬。除了新娘的父亲,阿洛伊修斯·多兰先生、
巴尔莫拉尔公爵夫人、巴克沃特勋爵、尤斯塔斯勋爵和克拉
拉·圣西蒙小姐(新郎的弟弟和妹妹)以及艾丽西亚·惠延
顿夫人外,别无他人参加。婚礼后,一行人即前往在兰开斯
特盖特的阿洛伊修斯·多兰先生寓所。寓所里早餐已经准
备就绪。此时似乎有一个女人引起了某些小麻烦。目前她
的姓名未详。她跟随在新娘及其亲友之后,试图强行闯入
寓所,声称她有权向圣西蒙勋爵提出要求。只是经过长时
间煞费其力的纠缠,管家和气役才把她撵走。幸亏新娘在
发生这件不愉快的纠纷之前已经进入室内,同亲友一起就
座共进早餐,可是她说突然感到不适,就回到自己的房间去
了。她离席久久不归引起了人们的议论,她父亲即去找她。
但据她的女仆告知,她只到她的卧室逗留片刻,很快拿了一
件长外套和一顶无边软帽,就急急忙忙下楼到走廊去了。
一个男仆声称他看到一个这样装束的太太离开寓所,但是
不敢相信那就是他的女主人,以为她还和大家在一起。阿
洛伊修斯·多兰先生在肯定女儿确实是失踪了以后,就立
刻和新郎一起同警方联系。目前正在大力调查。这件离奇
的事情可能很快就会水落石出。然而,直到昨天深夜,这位
失踪的小姐依然下落不明。出现了许多关于这件事的谣
言,认为新娘可能遇害。据说警方拘留了那个最初引起纠
纷的女人,认为她出于炉忌或其它动机,可能与新娘奇怪的
失踪有牵连。'"
    "就这些吗?"
    "在另一份晨报上只有一小条消息,但是却很有启发性。"
    "内容是……"
    "弗洛拉·米勒小姐,也就是肇事的那个女人,实际上已
被逮捕。她以前似乎在阿利格罗当过芭蕾舞女演员。她和新
郎相识已有多年。再没有更多的细节了。现在就报纸已发表
的消息而论,整个案情你已经都知道了。"
    "看来真是一件非常有趣的案子。我无论如何也不能把它
放过。华生,你听,门铃响了,四点钟刚过一点儿,我肯定这一
定是我们高贵的委托人来了。别老想走,华生,因为我非常希
望有一个见证人,即使只是为了检验一下我的记忆力也好。"
    "罗伯特·圣西蒙勋爵到!"我们的小僮仆推开房门报告
说。一位绅士走了进来。他的相貌喜人,显得颇有教养。高高
的鼻子,面色苍白,嘴角微露愠意,有着生来就发号施令那类
人所具有的一双神色镇静、睁得大大的眼睛。他举止敏捷,然
而他整个外表却给人一种与年龄很不相称的印象。当他走路
时,略有点弯腰驼背,还有点屈膝。头发也是如此,当他脱去他
那顶帽檐高高卷着的帽子时,只见头部周围一圈灰白的头发,
头顶上头发稀稀拉拉。至于他的穿着,那是考究得近于浮华:
高高的硬领,黑色的大礼服,白背心,黄色的手套,漆皮鞋和浅
色的绑腿。他慢慢地走进房内,眼睛从左边看到右边,右手里
晃动着系金丝眼镜的链子。
    "你好,圣西蒙勋爵。"福尔摩斯说着站起身来,鞠了个躬。
"请坐在这把柳条椅上。这位是我的朋友和同事、华生医生。往
火炉前靠近一点,让我们来谈谈这件事吧。"
     "你很容易就能想象到这是一件对我来说十分痛苦的事,
福尔摩斯先生。真叫我痛心疾首。我知道,先生,你曾经处理
过几件这类微妙的案子,尽管我估计这些案子的委托人的社
会地位和这件案子不可同日而语。"
     "但是,委托人的社会地位是在下降了。"
     "对不起请再说一遍。"
     "我上次这类案子的委托人是一位国王。"
     "噢,真的吗?我没想到,哪位国王?"
     "斯堪的纳维亚国王。"
     "什么!他的妻子也失踪了吗?"
     "你明白,"福尔摩斯和蔼地说,“我对其他委托人的事情
保守秘密,就象我答应对你的事情保守秘密一样。"
     "当然是这样,很对!很对!一定要请你原谅。至于我这
个案子,我准备告诉你一切有助于你作出判断的情况。"
     "谢谢,我已经看到了报纸上的全部报道,也就是这么些
而已。我想,我可以把这些报道看作是属实的——例如这篇有
关新娘失踪的报道。"
    圣西蒙勋爵看了看,“是的,这篇报道所说的情况完全属
实。"
     "但是,无论是谁在提出他的看法以前,都需要大量的补
充材料。我想我可以通过向你提问而直接得到我所要知道的

事实。"
     "请提问吧。"
     "你第一次见到哈蒂·多兰小姐是在什么时候?"
     "一年以前,在旧金山。"
     "当时你正在美国旅行?"
     "是的。"
     "你们那时候订婚了吗?"
     "没有。"
     "但是有着友好的往来?"
     "我能和她交往感到很高兴,她能够看出我很高兴。"
     "她的父亲很有钱?"
     "据说他是太平洋彼岸最有钱的人。"
     "他是怎样发财的呢?"
     "开矿。几年以前,他还一无所有。有一天,他挖到了金矿,
于是投资开发,从此飞黄腾达成了暴发户。"
     "现在谈谈你对这位年轻的小姐——你的妻子的性格的
印象怎么样?"
    这位贵族目不转睛地看着壁炉,系在他眼镜上的链子晃
动得更快了。"你知道,福尔摩斯先生,"他说,“我的妻子在她
的父亲发财以前,已经是二十岁了。在这时期,她在矿镇上无
拘无束,整天在山上或树林里游荡,所以她所受的教育,与其
说是教师传授的,还不如说是大自然赋予的。她是一个我们英
国人所说的顽皮姑娘。她性格泼辣、粗野,而又任性,放荡不
羁,不受任何习俗的约束。她很性急,我几乎想说是暴躁。她
轻易地作出决定,干起来天不怕、地不怕。另一方面,要不是我
考虑她到底是一位高贵的女人,"他庄重地咳嗽了一声,“我是
决不会让她享受我所享有的高贵称号的。我相信,她是能够做
出英勇的自我牺牲,任何不名誉的事情都是她所深恶痛绝
的。"
     "你有她的照片吗?"
     "我随身带着。"他打开表链上的小金盒,让我们看一位非
常漂亮的女人的整个面容。那不是一张照片,而是一个象牙袖
珍像。艺术家充分发挥了那光亮的黑发、又大又黑的眼睛和优
美的小嘴的感染力。福尔摩斯长时间认真地端详那画像,然后
阖上小盒,把它递还圣西蒙勋爵。
     "那么,是这位年轻的小姐来到伦敦后,你们重叙旧情?"
     "是的,她父亲偕同她来参加这一次伦敦岁末的社交活
动。我和她数度聚晤,并且缔结了婚约,现在又和她结了婚。"
     "我听说她带来了一份相当可观的嫁妆?"
     "嫁妆是相当丰富的,和我们家族通常的情况差不多。"
     "既然婚礼事实上已经举行过了,这份嫁妆当然归你了?"
     "我确实没有去过问这件事。"
     "没有去过问是自然的。婚礼的前一天你见过多兰小姐
吗?"
     "见过。"
     "她心情愉快吧?"
     "她心情再愉快也没有了,她一直谈着我们在未来的生活
中应当做些什么。"
     "真的!非常有趣。那么在结婚那天早上呢?"
     "她喜气洋洋,高兴极了,至少直到婚礼结束始终是这
样。"
     "那么这以后你注意到她有什么变化吗?"
     "啊,老实说,这时候我看到了我从前没有看见过的第一
个迹象。她的脾气有些急躁。不过那是件小事,不值一提,并
且不可能与这个案件有什么关系。"
     "尽管这样,还是请你讲讲。"
     "唉,简直是孩子气。那是当我们去向教堂的法衣室的时
候,她手里的花束掉落了。当时她正走过前排座位,花束就掉
在座位前面。稍微过了一会儿,座位上的先生把花束拾起来递
给她。看来这束花依然完好如初。可是当我和她谈起这件事
时,她回答我的话很生硬。回家途中在马车里,她似乎为这件
微不足道的小事而心烦意乱,实在令人可笑。"
     "真的!你是说在前排座位里坐着一位先生,那么当时在
座的也有一般群众了?"
     "哦,是的,教堂开门的时候,是不可能不让他们进去的。"
     "这位先生不会是你妻子的一位朋友吗?"
     "不会,不会,我称呼他作先生是出于礼貌,他只不过是一
个看上去很平常的人。我几乎没有注意到他的容貌。但是,我
想,真的,我们谈得离题太远了。"
     "圣西蒙夫人婚礼结束回来时远没有她去时那么心情愉
快。那么,当她重新回到她爸爸寓所的时候,她做了什么事?"
     "我看到她和她的女佣人在说话。"
     "她的女佣人是什么人?"
     "她名叫艾丽丝,是个美国人,从加利福尼亚和她一起来
的。"
     "一名心腹佣人?"
     "这么说也许有点过份。在我看来似乎她的女主人对她非
常随便,不拘礼仪。可是,当然在美国他们对这一类事情有不
同看法。"
     "她和这位艾丽丝谈了多久?"
     "哦,几分钟。当时我正在考虑一些别的事。"
     "你没有听到她们说些什么?"
     "圣西蒙夫人谈到些'强占别人土地'的话,她总是惯于说
这一类的俚语。我不理解她指的是什么。"
     "美国的俚语有时是很形象化的。你的妻子和女佣人谈过
话后做了些什么事?"
     "她走进吃早餐的房间。"
     "你挽着她走进去的吗?"
     "不,她一个人。象这一类小节,她是一向不讲究的。接着,
在我们就座大约十分钟以后,她急急忙忙地站起身来,咕哝了
几句道歉的话,就离开了房间。她就这样一去不复返了。"
     "但是,据我了解,那位女佣人艾丽丝作证说,女主人走进
自己的房间,用一件长外套罩在新娘的礼服上,戴上一顶软
帽,就出去了。"
     "正是这样。过后,有人看到她和弗洛拉·米勒一道走进
海德公园。弗洛拉·米勒就是现在被拘留的那个女人。那天
早上,她曾经在多兰的寓所里惹起一场风波。"
     "啊,是的。关于这位年轻的妇女,我想知道她的一点具体
情况,还有你和她的关系。"
    圣西蒙勋爵耸了耸肩,眉毛一扬,“我们已有多年交情了,
可以说是非常友好的关系。她过去常在阿利格罗。我对待她
并不吝啬,她对我也没有什么可抱怨的。但是,福尔摩斯先生,
你知道女人是怎么一回事,弗洛拉是个可爱的小东西,但是个
非常急性子的人,而且热切地依恋着我。当她听说我要结婚的
时候,给我写过几封可怕的信。老实说,我之所以这样悄悄地
举行婚礼,原因就是我怕万一在教堂里出丑。她刚好在我们回
来的时候来到多兰先生的门前,极力想闯进去,公然用非常难
听的话辱骂我的妻子,甚至还威胁她。但是我预先估计到可能
会发生这类事情,在那里安排了两名便衣警察。他们很快就把
她重新赶出门去,当她明白吵架决不会有什么好结果时,就安
静了下来。"
     "你妻子听到了这一切了吗?"
     "没有,谢天谢地,她没有听到。"
     "后来,有人见到她正是和这个女人走在一起?"
     "是的,这正是苏格兰场的雷斯垂德先生为什么把这件事
看得如此严重的缘故。据认为,弗洛拉把我的妻子诱骗出去,
并且对她设下了某种可怕的圈套。"
     "噢,这是一种可能的推测。"
     "你也这样想吗?"
     "我并没有说很可能是这样,但是你自己也并不把这看作
是可能的吧?"
     "我认为弗洛拉是连只苍蝇都不肯伤害的。"
     "可是,妒忌是能奇妙地改变人的性格的。请你告诉我,对
于这件事,你自己是怎么分析的呢?"
     "哦,真是,我到这里来是寻求解答的,不是来提出见解
的。我已经把全部事实告诉你了。既然你问我,我也许可以说,
在我看来可能是由于这件事对她的刺激,以及她意识到她的
社会地位一下子提高了那么多,这就造成我妻子精神有点错
乱。"
    "简单地说,她突然精神错乱了?"
    "哦!真的,当我考虑到她抛弃了——我不想说我,但这是
那么许多女人热切地想得而得不到的——我不能做其它的解
释。"
    "噢,当然,这也是一种可能的假设。"福尔摩斯微笑着说。
"现在,圣西蒙勋爵,我想我已经几乎有了全部的材料。我想再
问一下,你们是不是坐在早餐桌的周围就可以看到窗外的情
况?"
    "我们能够看到马路的另一边和公园。"
    "正是这样,那么我想没必要再耽搁你了,我以后会再跟
你联系。"
    "但愿你有足够的运气来解决这个问题,"我们的委托人
说着站了起来。
    "我已经解决了。"
    "是吗?怎么一回事?"
    "我是说我已经解决了这案件。"
    "那么,我的妻子在哪儿?"
    "那是一个我很快就能提供的细节。"
    圣西蒙勋爵摇了摇头,“我恐怕需要一个比你或我更聪明
的脑袋。"他说着,行了一个庄严的老式鞠躬礼便迈步走了。
    "承蒙圣西蒙勋爵将我的脑袋和他自己的脑袋相提并论,
真是不胜荣幸之至。"歇洛克·福尔摩斯说着,笑了起来。"经
过这么长时间的盘问,我想我得来一杯苏打威士忌和一支雪
茄。在我们的委托人进门以前,我就已经做出了这个案子的结
论。"
     "老兄,真有你的!"
     "我有好几个类似案件的记录,只是象我曾经说过的那
样,没有一个象这个这么干脆。我的全部调查有助于肯定我的
推测。旁证有时是非常有说服力的。用梭洛的话来说,就象①
你在牛奶里发现了一条鳟鱼一样。"
     "但是,我也听到了你所听到的一切。"
     "然而,缺少对我起了很大作用的过去发生过的案例的知
识。若干年前在阿伯丁有一个相似的例子。普法战争后一年,
在慕尼黑又有一件极为相似的事情。这就是这类案例中的一
个。但是,喂,雷斯垂德来了!你好,雷斯垂德!餐具柜上有一
只特大的酒杯,盒里有雪茄烟。"这位官厅侦探身穿一件水手
的粗呢上衣,戴着一条老式领带,显然一副水手形象。他手里
提着一只黑色的帆布提包,简单地寒暄了几句就坐下,点着了
一根递给他的雪茄。
     "出了什么事啦?啊?"福尔摩斯眨了眨眼睛问道,“看你这
样子似乎很不遂心。"
     "我的确是感到很不称心。就是圣西蒙勋爵婚事这件倒霉
的案子。对这件案子我是一点头绪也没有。"
     "真的吗?你真叫我感到吃惊。"
     "谁听说过这样一团乱糟糟的事情?每一条线索似乎都从
我的手指中溜掉了。我一整天都在忙着搞这件事。"
     "看来把你搞得浑身都湿透了。"福尔摩斯说着,一只手搭
    ①原名为HenryDavidThoreu ,美国作家,181
7——1862。——译者注
在他那件粗呢上衣的胳膊上。
     "是的,我正在塞彭廷湖里打捞。"①
     "天哪,那是为什么?"
     "寻找圣西蒙夫人的尸体。"
    福尔摩斯仰身靠在椅子上,捧腹大笑起来。
     "你没有在特拉德尔加广场的喷水池里打捞吧?"他问道。
     "唔,你这是什么意思?"
     "因为在那里寻找这位夫人的机会和在另一处寻找的机
会一样多。"
    雷斯垂德气得瞪了我的同伴一眼,“你好象全知道,"他咆
哮着说。
     "唔,我刚刚才听说事情的经过,不过我已经作出了判
断。"
     "噢,真的!那么你认为塞彭廷湖和这件事毫无关系了?"
     "我认为根本不可能有关系。"
     "那么,请你解释解释,我们在那里找到这些东西是怎么
一回事?"他一边说一边打开他的提包,将一件波纹绸结婚礼
服,一双白缎子鞋以及一顶新娘的花冠和面纱,乱糟糟地倒在
地板上。这些东西全都浸透了水,并且褪了色。"还有,"他说,
把一只崭新的结婚戒指放到这堆东西上面。“这可是要你来解
决的难题啦,福尔摩斯大师。"
     "噢,是真的吗?"我的朋友说着,向空中喷出一个个蓝色
的烟圈。"这些东西是你从塞彭廷湖中打捞上来的?"
    ①原文为Serpentine,伦敦海德公园内的一个人形池。
——译者注
    "不是,是一个园丁发现这些东西在湖边漂浮着的。已经
认出这些是她的衣服,我认为既然衣服在那儿,尸体也不会太
远了。"
    "通过同样英明的推论,每个人的尸体,都应该在他的衣
橱附近找到。请问你想通过这个得出什么结论?"
    "已找到弗洛拉·米勒与失踪有牵连的证据。"
    "我恐怕你很难做到。"
    "目前,你是真的这样想吗?"雷斯垂德生气地喊了起来。
"我恐怕,福尔摩斯先生,你的演绎法和推理并不很实用。在两
分钟内你就已经犯了两个大错误,这些衣服确实与弗洛拉·
米勒小姐有牵连。"
    "怎么讲?"
    "衣服上有个口袋,口袋里有个名片盒,名片盒里有张便
条。这就是那张便条。"他把便条一下子扔到他面前的桌子上,
"你听我念念看这写的是些什么:

 ‘一切准备就绪之后,你会看到我的。到时候请马上就来。
                                        EHM...'

    "我一直认为圣西蒙夫人是被弗洛拉·米勒诱骗出去的。
毫无疑问,她和她的同谋者,应该对这一失踪负责。这就是那
张用她名字的起首字母签署的便条。无疑这是在门口悄悄地
塞给这位夫人的,诱使她落入她们的控制之中。"
    "妙极了,雷斯垂德,"福尔摩斯说着笑了起来,“你真不简
单,让我看一下。"他不在意地拿起那张纸条,但他的注意力立
刻又被吸引住,并且满意地叫了一声。"这的确非常重要,"他
说。
     "哈哈,你也发现是这么一回事了?"
     "极其重要。我热烈地祝贺你。"
    雷斯垂德洋洋得意地站了起来,又低下头去看一眼。"这
是怎么一回事?"他失声地叫了起来,“你看反了!"
     "恰恰相反,这才是正面。"
     "正面?你疯了!这儿才是用铅笔写的便条。"
     "哦,这儿,这儿看来是一张旅馆的帐单,这使我很感兴
趣。"
     "那上面没有什么,我也看过。"雷斯垂德说,

   "'10月4日,房间8先令,早饭2先令6便士,鸡尾酒
1先令,午饭2先令6便士,葡萄酒8便士。'

    我看不出这说明什么问题。"
     "你可能看不出什么来,但它还是十分重要的。至于便条,
也很重要。或者说,至少这些起首字母的签字是很重要的,所
以我再次向你祝贺。"
     "我时间浪费得够多了,"雷斯垂德说着站了起来,“我相
信艰苦的工作,不相信坐在壁炉边编造出色的理论。再见,福
尔摩斯先生,让我们瞧瞧是谁先把事情弄个水落石出。"他收
拾起衣服,把它们塞进提包,向门口走去。
     "给你一点暗示,雷斯垂德,"在他的对手走出去之前,福
尔摩斯懒洋洋地说,“我可以把这件事的真正答案告诉你。圣
西蒙夫人是位神话式的人物。现在没有,过去向来也没有过这
样一个人。"
    雷斯垂德阴郁地看了我的同伴一眼,接着回过头来瞧瞧
我,轻轻地在前额上拍了三下,一本正经地摇了摇头,就急急
忙忙地走了。
    他刚一关上身后的房门,福尔摩斯就站了起来,穿上外
衣。“这家伙说的户外工作有点道理,"他说,“所以我想,华生,
我得把你撇下一会儿。你看报吧。"
    歇洛克·福尔摩斯离开我的时候是五点多钟,但是我根
本没有感到寂寞。因为还不到一个小时,就来了一个点心铺的
伙计,送来一个很大的平底食盒。他带来的一个年轻人帮助他
打开食盒,我立即十分惊奇地看到一份十分丰盛的冷食晚餐
摆在我们寒酸的寓所的餐桌上。两对山鹬,一只野鸡,一块肥
鹅肝饼和几瓶陈年老酒。这些佳肴美酒摆放停当之后,那两位
不速之客,就象天方夜谭里的精灵那样,倏忽消逝,除了声明
这些东西已经付过帐了,他们是按照吩咐送到这个地方之外,
没有再作什么解释。
    刚好在九点钟以前,福尔摩斯脚步轻盈地走进房间。他神
情很严肃,但他两眼闪闪发光,这使我相信,他所做的结论并
没有使他失望。
     "那么,他们已经把晚餐摆上了。"他搓着手说。
     "你好象有客人要来。他们摆了五份。"
     "是的,我相信,会有客人顺便来访的,"他说。"我很奇怪
为什么圣西蒙勋爵还没有到。哈哈,我敢说我听到了他在楼梯
上的脚步声。"
    确实是我们上午来过的客人。他急急忙忙地走了进来,更
起劲地晃动着他的眼镜,在他那贵族气派的面容上,显出非常
不安的表情。
     "那么说我的信差到你那里去过了?"福尔摩斯问道。
     "是的,我承认信的内容使我感到无比的震惊。你有充分
的根据证明你的话吗?"
     "最充分的根据。"
    圣西蒙勋爵一屁股坐在椅子上,一只手按着前额。
     "如果公爵听说他的家庭成员之中有人受到这般的羞辱,
他会怎么说呢?"他小声地嘟哝着。
     "这纯粹是一场误会,我不认为这是一种羞辱。"
     "啊?你是从另外一个观点看待这些问题的。"
     "我看不出有谁该受到责备,我难以想象这位小姐除此之
外还有别的什么办法,虽然她处理这件事的方法有点突然。无
疑这是令人感到遗憾的。在这样的关键时刻,没有母亲在跟
前,是没有别人给她出主意的。"
     "这是一种蔑视,先生,公然的蔑视。"圣西蒙勋爵用手指
敲着桌子说。
     "你一定要原谅这位可怜的姑娘,她的处境是谁也没有经
历过的。"
     "我决不能原谅她,我被可耻地玩弄了,我确实非常生
气。"
     "我好象听到门铃响,"福尔摩斯说,"对,楼梯口有脚步
声。如果我劝说不了你对这件事要宽大为怀的话,圣西蒙勋
爵,我请来了一位支持我的见解的人,这个人也许更能胜任。"
他打开门,让进了一位女士和一位先生。“圣西蒙勋爵,"他说,
     "请允许我向你介绍,这是弗朗西斯·海·莫尔顿先生和夫
人。这位女士,我想你已经见过。"
    一见到新来的人,我们的委托人从椅子上一跃而起,笔直
地站在那里,双眼下垂,一只手插进大礼服的前胸,一副尊严
受到伤害的样子。那位女士向前紧走几步,向他伸出手,但是
他还是不肯抬起头来看她,这样做或许是为了表示他的决心,
因为她那恳求的脸色是很难拒绝的。
    "你生气了,罗伯特,"她说,“是的,我想你是完全有理由
生气的。"
    "请你不必向我道歉,"圣西蒙勋爵满怀妒忌地说。
    "哦,是的,我知道我是太对不起你了。我在出走之前应当
对你说一声,但是当时我有点心慌意乱。从我在这里又见到弗
兰克时期,我简直不知道我说了些什么和做了些什么。我当时
竟没在圣坛前摔倒和昏过去,真有点奇怪。"
    "莫尔顿太太,也许你在解释的时候,希望我和我的朋友
离开这房间一下吧?"
    "如果我可以谈谈我的看法,"那位陌生的先生说道,“对
于这件事,我们已经保密得有些太过份了。就我来说,我倒愿
意整个欧洲和美洲的人都来听听事情的真相。"这位先生是一
位瘦长结实、皮肤晒得黝黑的人,脸上刮得干干净净,面部轮
廓分明,举止显得很机警的样子。
    "那么,我现在就来把事情的经过说给你们听吧,"那位女
士说道,“我和这位弗兰克是一八八四年在落矶山附近的麦圭
尔营地认识的。爸爸当时正在经营一个矿场。我和弗兰克订
了婚。后来有一天爸爸突然挖到了一个富矿,从此发了财。可
是这位可怜的弗兰克所占有的土地上的矿脉却渐渐变小,以
至于完全消失了。我的爸爸越来越富,弗兰克却越来越穷。所
以,后来爸爸硬是不同意我们的婚约继续下去。他把我带到旧
金山去。尽管如此,弗兰克不愿意放手,于是,他接着也到了那
里,并且瞒着爸爸和我见面。让爸爸知道只会使他生气,所以,
我们就自己做了安排。弗兰克说,他也要去发一笔财,直到他
象爸爸一样富有,他才回来跟我结婚。我当时答应等他一辈
子,并且发誓只要他活着,我就不嫁给别人。'那么,为什么我
们不马上就结婚呢?'他说,‘这样我对你就感到放心了,无须
在我回来以后要求人家承认我是你的丈夫。'哦,就这样,我们
经过了商量,他把一切都安排得那么妥贴,请好了一位牧师,
我们当即举行了婚礼。过后,弗兰克就离开了我去奔前程,而
我则回到了爸爸身边。
     "我再次听到弗兰克的消息是他到了蒙大拿,接着在亚利
桑那探矿。以后我又听说他在新墨西哥。在那以后报上登出
过一篇长期报道,说有一个矿工营地如何遭到亚利桑那印第
安人的袭击,死亡者的名单中有我的弗兰克的名字。我看了以
后昏厥过去。接着我缠绵病床达数月之久,病得非常厉害。爸
爸以为我得了痨病,带我去找遍了整个旧金山大约一半的医
生。一年多来,音信杳然,因而我从不怀疑弗兰克是真的死了。
以后,圣西蒙勋爵来到旧金山,我们到了伦敦。婚事定了下来,
爸爸非常高兴。但是我总觉得我的心已经给了我可怜的弗兰
克,世界上再没有哪一个男人能代替他。
     "话虽如此,要是我嫁给圣西蒙勋爵,当然我会尽我对他
的义务。我们不能勉强我们的爱情,但是我们却可以勉强我们
的行动。我和他一起步向圣坛时是怀着尽我所能来作他的好
妻子的意愿的。但是你们可以想象,我当时的感觉如何,那就
是:正当我走到圣坛栏杆前的时候,我回首一瞥,忽然看到弗
兰克站在第一排座位那里望着我。起初我还以为是他的鬼魂
出现。但是当我再往那儿看时,发现他仍在那里,眼睛里露出
几分疑惑的神色,好象在问,我见到了他,是高兴还是难过。我
奇怪我怎么没有昏过去。我只感到天旋地转,牧师的话,就象
一只蜜蜂嗡嗡地在我的耳朵里响着。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难道我应该打断仪式的进行,在教堂里闹出一场风波来吗?我
又瞧了他一眼,他看来好象知道我在想些什么,因为他把手指
贴在嘴唇上,示意我不要作声。接着我看到他在一张纸上草草
地写了几个字,我明白他是在写一张便条给我。我在出来的路
上经过那排座位时,让花束掉落在他的座位前面,当他捡起花
束给我时,悄悄把纸条塞在我的手里。纸条上只有一行字,要
我在他向我发出信号时,就跟着他走。当然,我绝无丝毫怀疑
我首要的义务是向他尽责,并且决心完全按照他的要求去做。
     "回到寓所,我告诉了我的女佣人。她在加利福尼亚时就
认识他,并且一直和他很友好。我嘱咐她什么也不要说,只要
收拾一些东西,准备好我的长外套。我知道我应该向圣西蒙勋
爵说明一下,但是在他母亲和那些大人物面前难以张口,我只
好下决心不辞而别,以后再作解释。我到餐桌就座还不到十分
钟,就看见弗兰克站在窗外马路的另一边。他向我招了招手,
随即走进了公园,我穿戴好溜了出来,跟上他。这时有一个女
人过来跟我谈了些圣西蒙勋爵的闲话,从她的只言片语中透
露,似乎他在结婚前也有他自己的一点儿秘密,但是我设法摆
脱了她,很快就赶上了弗兰克。我们一起坐上了一辆出租马
车,驶往他在戈登广场租下的寓所。在盼了那么些岁月之后,
这次我才真的算是结婚了。弗兰克在亚利桑那被印地安人囚
禁过,后来他越狱逃跑,长途跋涉来到旧金山。他发现我以为
他死了,并且已经到英国去了。他追踪到了这里,终于在我举
行第二次婚礼的当天早上找到了我。"
     "我是在一张报纸上看到的,"这位美国人补充说。"报纸
上登着教堂的名字,但没有提到女方的住处。"
     "接着我们就商量该怎么办,弗兰克主张完全公开。但是
我对这一切感到非常的惭愧,我但愿从此销声匿迹,永远不再
见到他们之中的任何一个人——也许,给爸爸写张条子,表明
我尚在人间就是了。我一想起那些爵士们、夫人们正围坐在早
餐桌旁等我回去,心里就忐忑不安。于是,弗兰克为了使别人
找不到我,就把我的结婚礼服和气它东西收拾起来捆成一包,
扔到一个没有人找得到的地方。本来我们明天就可能到巴黎
去了,要不是这位好心的福尔摩斯先生今天晚上来找我们的
话。虽然我想象不出他是怎样发现我们的地址的,但是他善意
和清楚地开导了我们,指出我是错了,弗兰克是对的,而我们
这样怕人家知道,那要犯很大的错误。然后,他提出给我们一
个跟圣西蒙勋爵单独谈话的机会,所以,我们就立即到这里来
了。好了,罗伯特,你现在什么都明白了吧。如果我使你感到
痛苦,那我就太抱歉了。希望你不要把我想得太卑鄙。"
    圣西蒙勋爵一点没有放松他那僵硬的姿势,而是皱着眉
头,紧绷着嘴唇,在听着这篇冗长的叙述。
     "对不起,"他说,“这样公开地讨论纯属我个人的私事,我
是很不习惯的。"
     "那么说,你不肯原谅我了?你不肯在我走以前和我握一
下手吗?"
     "噢,当然可以,如果这样做会使你高兴的话。"他伸出他
的手,冷淡地握了一个她伸过来的手。
     "我本来希望,"福尔摩斯提议说,“你能和我们共进一顿
友好的晚餐。"
     "我觉得,你的要求有点过份了,"勋爵回答说,“我可能被
迫默认最近的事态发展,但也别指望我会很高兴。我想如果你
们许可的话,我现在祝你们各位晚安。"他向我们大家很快地
鞠了个躬,就昂首阔步地走出了房间。
     "那么,我相信,至少你们不会不给我点面子吧,"歇洛克
·福尔摩斯说,“结交一个美国人,总是令人愉快的,莫尔顿先
生,许多人包括我在内相信,多年以前的一位君王的愚蠢行为
和一位大臣的错误,将不会妨碍我们的子孙在某一天成为同
一世界大国的公民,在这个国土上,飘扬着米字旗和星条旗镶
嵌在一起的国旗。"
     "这是一件非常有趣的案子。"我们的客人走后福尔摩斯
说,“因为它非常清楚地说明,一件在开始时看起来几乎无法
解释的事情,后来解释起来却又是多么的简单。没有任何事情
比这位女士所叙述的事情发生的先后次序更自然的了。可是
另一些人,比如说苏格兰场的雷斯垂德先生,依他看来,就没
有什么事情比这事情的结局更奇怪的了。"
     "那么,你一直就一点都没有弄错吗?"
     "从一开始,对我来说就有两件事情非常清楚。一件是那
位女士原来非常愿意举行婚礼;另一件是但她在回家后还不
到几分钟的时间就后悔了。那么很明显,一定是早上发生了点
什么事,使得她改变了主意。这件事可能是什么呢?出了门以
后,她不可能同任何人说过话,因为新郎一直在陪着她。那么,
她有没有看到什么熟人呢?如果有的话,这个人必然是从美国
来的。因为她来到这个国家的日子很短,不可能会有什么人给
她造成这么深刻的影响,以致只是看了那么一眼,就会使她完
全改变她的计划。你瞧,经过一系列的去伪存真,我们已经得
到这样一个结论,就是她可能看到了一个美国人。那末,这个
美国人又能是谁呢?他为什么对她具有那么大的影响呢?可
能是个情人,也可能是她的丈夫。我知道,她年轻时是在艰难
而奇特的环境中度过的。在我听到圣西蒙勋爵的叙述之前,我
只了解这么一些。当他告诉我们以下这些情况:在一排座位里
有一位男人,新娘的态度起了变化,显然是为了取得字条而从
手里掉下了花束的这么一个把戏,她求助于她的心腹女仆以
及她提到的侵占土地——这在采矿者的行话中意味着占据别
人原来已占有的探矿权——这一很有含意的暗示,整个情况
就十分清楚了。她跟一个男人走了,那么这个男人不是她的情
人,就一定是她过去的丈夫,丈夫的可能性要大一些。"
     "你究竟是怎么找到他们的呢?"
     "本来可能是很难找到的,可是雷斯垂德老兄手里已经掌
握了他自己还不知道评价值的情报。当然,那几个姓名的起首
字母是最重要的,但是比这更有价值的是,知道了他在一周之
内曾经在伦敦一所最高级的旅馆结过帐这个事实。"
     "你怎么推断出来是最高级的旅馆呢?"
     "根据这么昂贵的价格推断出来的:八先令一个床位,八
便士一杯葡萄酒,由此可以看出那是一家最豪华的旅馆。伦敦
收费这么高的旅馆并不多。在诺森伯兰大街我访问的第二家
旅馆里,通过查阅登记簿,我发现有一位美国先生弗朗西斯·
H·莫尔顿,刚刚在前一天离开。在查看他名下的帐目时,我
又恰巧发现我在复写的收据上已经看到过的那些帐目。这位
美国先生留下话要求将他的信件转到戈登广场226号。于是,
我就赶到那里,很幸运地发现这对爱侣正好在家。我冒昧地以
长辈的身份向他们提出了一点意见。我向他们指出,不论从哪
方面来说,他们都最好向公众,特别是向圣西蒙勋爵将他们的
处境表白得更清楚一点。我邀请他们到这里来和他见面,并
且,正如你所看到的,我使他遵守了约会。"
     "但是,结局不够理想,"我说道,"他的举止肯定不够大
方。"
     "哈,华生,"福尔摩斯微笑着说,“假如你经过求婚、结婚
等一系列的麻烦事之后,却发现瞬刻之间妻子和财富不翼而
飞了,恐怕你也不会很大方的。我想我们看待圣西蒙勋爵不妨
宽容一些,并且谢天谢地不要有一天让我们落到同样的地步。
请你将椅子向前挪挪,把那小提琴递给我。现在还需要我们解
决的唯一问题是,如何消磨这以后的凄凉的秋夜。"
作者: ~幽兰雪儿~    时间: 2009-2-15 00:44
福尔摩斯探案之回忆录
海军协定
  
  我婚后那一年的七月实在令人难忘,因为我有幸与歇洛克·福尔摩斯一
起侦破了三起重大案件,研究了他的思想方法。我在日记中记载的案件标题
是:《第二块血迹》、《海军协定》和《疲倦的船长》。但其中的第一个案
件事关重大,并且牵连到王国许多显贵,以致多年不能公之于众。然而,在
福尔摩斯经手的案件中,再没有比该案更能清楚地显出他的分析方法的价值
和给合作人留下更加深刻的印象的了。我至今还保留着一份几乎一字不差的
谈话记录,这是福尔摩斯向巴黎警署的杜布克先生和格但斯克的著名的专家
弗里茨·冯沃尔鲍叙述案情真相的谈话。他们两位曾在此案上枉费过许多精
力,结果证明他们所搞的都是一些枝节的问题。但恐怕要到下一世纪该案才
能发表。因此我现在打算把日记中记的第二个案件发表出来,这件案子在一
段时间内也事关国家的重大利益,其中一些案情更突出了它独特的性质。
  在学生时代,我同一位名叫珀西·费尔普斯的少年交往甚密。他差不多
和我同年,但却比我高两级。他才华出众,获得过学校颁发的一切奖励,由
于成绩出色,结业时获得了奖学金,进入剑桥大学继续深造。我记得,他颇
有几家贵戚,甚至我们都还在孩提相处时,就听说过他舅舅是霍尔德赫斯特
勋爵,一位著名的保守党政客。这些贵戚并未使他在学校捞到好处。相反,
我们在运动场上到处捉弄他,用玩具铁环碰他的小腿骨,并引以为乐。不过
他走上社会以后,那情形就不同了。我模模糊糊地听说他凭着自己的才能和
有权势的亲戚,在外交部谋得一个美差,以后我就完全把他淡忘了,直到接
到下面这封信才又想起他来:
  沃金 布里尔布雷
  我亲爱的华生:我毫不怀疑你能回忆起“蝌蚪”费尔普斯来,那时我在
五年级,你在三年级。可能你也曾听到我凭借舅父的力量,在外交部弄到一
个美差,很受信任和尊敬。但一件可怕的祸事从天而降,它毁了我的前程。
  没有必要把这可怕事件的详情写给你。如果你答应我的请求,那么我就
可以把这一切口述给你听。我患神经错乱已经九个星期了,现在刚刚恢复,
依然十分虚弱。你看是不是能邀请你的朋友福尔摩斯先生前来看我?尽管当
局对我说:对此事再也无能为力了,但我仍愿听听福尔摩斯先生对本案的意
见。请你邀他前来,尽量快来。我生活在惊恐不安之中,度日如年。请你向
他说明,我之所以没有及时向他请教,并非是我不钦佩他的才能,而是因为
我大祸临头神志不清。现在我头脑已恢复正常,但怕旧病复发,不敢多想这
件事。我至今非常虚弱,你可以看得出来,我只好口述,由人代笔。请务必
邀请福尔摩斯先生前来。
  你的老校友珀西·费尔普斯
  我看到这封信很受震动,他反复呼吁邀请福尔摩斯,令人怜悯。我深受
感动,即使这事再困难,我也要设法去办。不过我当然知道福尔摩斯很爱他
的技艺,只要他的委托人相信他,他总是随时乐意助人。我的妻子和我的一
致意见是:立即把此事告诉福尔摩斯,一分钟也不应耽误。于是,早餐后不
到一小时,我就又回到了贝克街的老住处。
  福尔摩斯身穿睡衣坐在靠墙的桌旁,聚精会神地做化学试验。一个曲线
形大蒸馏瓶,在本生灯红红的火焰上猛烈地沸腾着,蒸馏水滴入一个容积为
两升的量具中。我走进来时,我的朋友连头也没抬,我看出他的试验一定很
重要,便坐在扶手椅上等着。他看看这个瓶子,查查那个瓶子,用玻璃吸管
从每个瓶子里吸出几滴液体,然后拿出一试管溶液放到桌上。他右手拿着一
张石蕊试纸。
  “你来得正是时候,华生,”福尔摩斯说道,“如果这张纸仍然呈蓝色,
就一切正常。如果它变成了红色,那溶液就能致人于死地。”他把纸浸入
试管,立即变成了深暗而污浊的红色。“嘿!果然不出我所料!”他高喊道,
“华生,我马上就可以听你吩咐了。你可以在波斯拖鞋里拿到烟叶。”他
转身走向书桌,潦草地写了几份电报,把它们交给了小听差,然后坐到我对
面的椅子上,曲起双膝,双手紧抱住瘦长的小腿。
  “一件平淡无奇的凶杀案,”福尔摩斯说道,“我想,你给我带来的案
子会有趣得多。华生,你是没有麻烦事不来的,出了什么事呢?”
  我把信递给他,他全神贯注地读起来。
  “这信没有向我们说明多少情况,对不对?”福尔摩斯把信交还给我时
说道。
  “几乎没说明什么。”我说道。
  “不过笔迹倒很值得注意呢。”
  “不过这笔迹不是他的。”
  “确实如此,那是女人写的。”
  “一定是男人写的,”我大声说道。
  “不,是女人写的,而且是一个具有不平常性格的女人。
  你看,重要的是,从调查一开始,我们就知道,你的委托人和一个人有
密切关系,那个人,无论从哪方面看,都具有与众不同的性格。这件案子现
在已经使我发生了兴趣。如果你乐意的话,我们可以马上动身前往沃金,去
看看那位遭遇此种不幸的外交官,和照他的口述代写这封信的女人。”
  我们很幸运,正好在滑铁卢车站赶上早班火车,不到一小时,我们已来
到了沃金的冷杉和石南树丛中。原来,布里尔布雷是一所大宅邸,孤零零地
座落在一片辽阔的土地上,从车站徒步而行,只有几分钟的路程。我们递进
了名片,被带到一间摆设雅致的客厅里,过了几分钟,一个相当壮实的人非
常殷勤地接待了我们。他的年龄虽已接近四十岁,但双颊红润,目光欢快,
仍然给人一种爽直无邪的顽童的印象。
  “我十分欢迎你们前来,”他和我们握了握手说道,“珀西整整一早晨
都在打听你们的消息。啊,我那可怜的老朋友,他是不放过一根救命稻草的!
他的父母要我来迎候你们,因为他们一提到这件事就觉得非常痛苦。”
  “我们还不知道案子的详情,”福尔摩斯说道,“我看你不是他们家里
的人吧。”
  我们的新相识表情惊奇,他低头看了一下,开始大笑了起来。
  “当然你是看到我项链坠上的姓名花押字首‘JH’了。”他说道,“
我一时还以为你有什么绝招呢。我叫约瑟夫·哈里森,因为珀西就要和我的
妹妹安妮结婚,我至少也算是他的一个姻亲吧。你们可以在珀西室内见到我
妹妹,两个月来她不辞辛苦地照料他。或许我们最好现在就进去,我知道珀
西是多么急于见到你们。”
  我们要去的珀西的房间同会客室在一层楼上。这房间布置得既象起居室,
又象卧室,满堂优雅地摆着鲜花。一位面如土色、身体衰弱的年轻人躺在
长沙发上。沙发靠近窗户,浓郁的花香和初夏宜人的空气从开着的窗户飘进
来。一个女人坐在他身旁,我们进屋时,她站起身来。
  “要我离开吗,珀西?”她问道。
  珀西抓住她的手不让她走。
  “你好!华生,”珀西亲热地说道,“我见你留着胡须,几乎认不出你
了。我敢说你也不保准能认识我了。我猜,这位就是你那大名鼎鼎的朋友歇
洛克·福尔摩斯先生吧?”
  我三言两语给他们介绍了一番,两人一同坐下。那个壮实的中年人离开
了我们,可是他妹妹的手被病人拉着,只好留在室内。她是一个异常惹人注
目的女子,身材略嫌矮胖,显得有些不匀称,但她有美丽的橄榄色面容,一
双乌黑的意大利人的大眼睛,一头乌云般的黑发。在她那艳丽的容貌相形之
下,她伴侣那苍白的面孔越发显得衰弱而憔悴。
  “我不愿浪费你们的时间,”珀西从沙发上坐起来说道,“所以要开门
见山地讲这件事。我是一个快乐而有成就的人,福尔摩斯先生,而且就要结
婚了。可是一件突如其来的大祸毁掉了我一生的前程。
  “华生可能已经告诉过你了,我在外交部供职,通过我舅父霍尔德赫斯
特勋爵的关系,我很快将升任要职了。我舅父担任本届政府的外交大臣,他
交给我一些重要任务,我总是办得很好,终于赢得了他对我才能和机智的充
分信任。
  “大约十个星期以前,更确切地说是在五月二十三日,他把我叫到他的
私人办公室里,先是称赞我工作干得很出色,然后告诉我,要我执行一件新
的重要任务。
  “他从写字台里拿出一个灰色的纸卷说道:‘这是英国和意大利签定的
秘密协定的原本,很遗憾,报上已经透露出一些传闻。最重要的是,不能再
有任何消息透漏出去。法国和俄国大使馆正不惜花费巨款来探听这些文件的
内容。若不是非常需要一份抄本,我绝不会从我的写字台里把它拿出来。你
办公室里有保险柜吗?’
  “‘有的,先生。’
  “‘那么,把协定拿去锁到你的保险柜里。但我应当叮嘱你:你可以在
别人下班后自己呆在办公室里,以便从容不迫地抄写副本,而不用担心被别
人偷看。抄好后再把原件和抄本锁到保险柜里,明天早晨一起交给我本人。’
  “我拿了这份文件,就……”
  “对不起,请稍停一下,”福尔摩斯说道,“谈这话时只有你们两人在
场吗?”
  “一点不错。”
  “在一个大房间里?”
  “有三十英尺见方。”
  “谈话是在房中间吗?”
  “对,差不多在中间。”
  “说话声音不高吗?”
  “我舅父说话声音向来很低,我几乎没有说话。”
  “谢谢你,”福尔摩斯闭上双眼,说道,“请继续讲吧。”
  “我完全照他的吩咐做了,等待其他几个职员离开。只有一个叫做查尔
斯·戈罗特的还有一点公事没有办完。于是我就出去吃晚餐,让他自己留在
办公室里。我回来时,他已经走了。我急于把我这件公事赶出来,因为我知
道约瑟夫——
  刚才你们见过的哈里森先生——正在城里,要乘十一点钟火车到沃金去,
我也想尽可能赶上这趟火车。
  “我一看这份协定,立即发觉它确实极端重要,舅父的话丝毫也不夸张。
不需细看,我就可以说,它规定了大不列颠王国对三国同盟的立场,同时
它也预定了一旦法国海军在地中海对意大利海军占完全优势时,英国要采取
的对策。协定涉及的问题纯属海军方面的。协定最后是协商双方高级官员的
签署。我草草看过之后,就坐下来动手抄写。
  “这份文件很长,用法文写成,包括二十六项条文。我尽可能快抄,可
是到九点钟才抄了九条,看来,我想赶十一点火车是没有希望了。由于整日
劳累加上晚餐没有吃好,我感到昏昏欲睡,头脑麻木,心想喝杯咖啡清醒清
醒头脑。楼下有一个小门房,整夜都有一个看门人守在那里,按惯例给每一
个加夜班的职员用酒精灯烧咖啡。所以,我就按铃召唤他。
  “使我惊奇的是,应召而来的是一个女人,一个身材高大、面容粗俗的
老婆子,系着一条围裙。她解释说:她是看门人的妻子,在这里作杂役,我
就叫她去煮咖啡。
  “我又抄了两条,愈发感到昏昏欲睡,便站起身来,在屋内踱来踱去,
伸展一下双腿。咖啡还不见送来,我想知道原因是什么,便打开门,顺走廊
走过去看。从我抄写文件的房间出来就是一条笔直的走廊,光线昏暗,是我
办公室唯一的出口。走廊尽头有一条转弯的楼梯,看门人的小门房就在楼梯
下面的过道旁。楼梯的中间有一个小平台,另有一条走廊通到这个平台,与
楼梯在平台处呈丁字形。这第二条走廊尽头有一段楼梯通向旁门,专供仆役
使用,也是职员们从查尔斯街走进本楼的捷径。这就是那个地方的略图。”
  
  “谢谢你,我认为我完全听懂你所说的事了,”歇洛克·福尔摩斯说道。
  “请您注意,说到最重要的地方了。我走下楼梯,进入大厅,发现看门
人正在门房里酣睡,咖啡壶在酒精灯上滚滚沸腾,咖啡都溢到地板上了,我
拿下壶,灭掉酒精灯,伸手正要去摇醒那个仍在酣睡的人,突然间他头顶上
铃声大振,他一下子就惊醒过来。
  “‘费尔普斯先生!’他困惑不解地望着我说道。
  “‘我来看看咖啡是不是煮好了。’
  “‘我正在煮着,不觉就睡着了。先生,’他望着我,又抬头望着仍在
颤动着的电铃,脸上露出更加惊奇的神色。
  “‘既然你在这里,先生,那么谁在按铃呢?’他问道。
  “‘按铃!’我叫道,‘按什么铃?’
  “‘这是在你办公房间按的电铃。’
“我的心顿时象被一只冰冷的手揪住一样,这么说,是有人在我的办公室里
了,而我那份千金难买的协定就放在桌子上。我发疯似地跑上楼梯奔向走廊,
走廊里空无一人,福尔摩斯先生。屋内也没有人。一切都和我离开时一模一
样,只是交我保管的那份文件原本,被人从我的桌上拿走了,只剩下抄本。”
  福尔摩斯笔直地坐在椅上,揉搓着双手。我看得出这件案子引起了他的
兴趣。“请原谅,那时你怎么办了呢?”他低语道。
  “我立即想到盗贼一定是从旁门上楼的。他要是从正门上楼,那我准会
碰上他了。”
  “你相信,他不会一直藏在室内,或是藏在走廊里吗?你不是说走廊灯
光很暗吗?”
  “这是绝对不可能的。无论是室内,还是走廊,连一只老鼠也藏不住的。
根本没有藏身之处。”
  “谢谢你,请往下说吧。”
  “看门人见我大惊失色,知道出了什么可怕的事,就跟着我上楼来。我
们两人顺走廊奔向通往查尔斯街的陡峭的楼梯,楼底下的旁门关着,没有上
锁。我们推开门,冲了出去。我记得很清楚下楼时听到邻近的钟敲了三下,
正是九点三刻。”
  “这一点非常重要。”福尔摩斯一边说一边在他的衬衫袖口上记了下来。
  “这一夜天色漆黑,下着毛毛细雨,查尔斯街空无一人,可是,街尽头
的白厅路上却象平常一样,车辆行人络绎不绝。
  我们连帽子也没戴,就沿人行道跑过去,在右手拐角处,看到一个警察
站在那里。
  “‘出了盗窃案,’我气喘吁吁地说道,‘一份极为重要的文件被人从
外交部偷走了。有人从这条路过去吗?’
  “‘我在这里刚站了一刻钟,先生,’警察说道,‘这段时间只有一个
人经过,是一个高个子老妇人,披着一条佩兹利披巾。’
  “‘哎,那是我妻子,’看门人高声喊道,‘没有别的人过去吗?’
  “‘一个人也没有了。’
  “‘这么说,这个小偷一定是从左拐角逃走了,’这个家伙扯着我的袖
子喊道。
  “可是我并不相信,而他企图把我引开,反而增加了我的怀疑。
  “‘那个女人是向哪边走的?’
  “‘我不知道,先生,我只注意到她走过去,可是我毫无理由去注视她。
她似乎很匆忙。’
  “‘这有多长时间了?’
  “‘啊,没有几分钟。’
  “‘不到五分钟吗?’
  “‘对,不过五分钟。’
  “‘你不过是在浪费时间,先生,现在每分钟都很重要,’看门人高声
喊道,‘请相信我,这事和我的老婆绝不相干,快到这条街的左端去吧。好,
你不去我去。’说着,他就向左方跑去了。
  “可是我一下子追上去,扯住他的衣袖。
  “‘你住在哪里?’我问道。
  “‘我住在布里克斯顿的艾维巷十六号,’他回答道,‘可是你不要使
自己被假线索迷住,费尔普斯先生。我们到这条街的左端去看能不能打听到
什么。’“我想,照他的意见办也没有什么坏处,我们两人和警察急忙赶过
去,只见街上车水马龙,人来人往,个个都想在这阴雨之夜早些回到安身之
处,没有一个闲人能告诉我们谁曾经走过。
  “于是我们又返回外交部,把楼梯和走廊搜查一遍,可是毫无结果。通
往办公室的走廊上铺着一种米色漆布,一有脚印就很容易发现。我们检查得
非常仔细,可是连一点脚印的痕迹也没有找到。”
  “那天晚上一直在下雨吗?”
  “大约从七点钟开始下的雨。”
  “那么,那个女人大约在九点钟左右进到室内,穿着带泥的靴子,怎么
能没有留下脚印呢?”
  “我很高兴你指出这一点。那时我也想到了。这个杂役女工有个习惯,
就是在看门人房里脱掉靴子,换上布拖鞋。”
  “明白了。那么说,虽然当晚下着雨,却没有发现脚印,对吗?这一连
串事件的确非常重要。下一步你们又是怎么做的呢?”
  “我们也把房间检查了一遍。这房间不可能有暗门,窗户离地面足有三
十英尺。两扇窗户都从里面插上插销了。地板上铺着地毯,不可能有地道门,
天花板是普通白灰刷的。我敢拿性命担保,无论是谁偷了我的文件,他只能
从房门逃跑。”
  “壁炉的情况怎么样呢?”
  “那里没有壁炉,只有一个火炉。电铃正在我写字台的右首。谁要按铃
都必须到我写字台右首去按。可是为什么罪犯要去按铃呢?这是一个最难解
释的疑团。”
  “这件事确实非同寻常。你们的下一步措施是什么呢?我想,你们检查
过房间,看看那位不速之客有没有留下什么痕迹,象烟蒂、失落的手套、发
夹或其它什么小东西,是吗?”
  “没有这一类东西。”
  “没有闻到什么气味吗?”
  “唉,我们没有想到这一点。”
  “啊,在调查这样的案件时,即使有一点烟草气味对我们也是很有价值
的。”
  “我一向不吸烟,我想,只要屋里有一点烟味,我就会闻出来的。可是
那里一点烟味也没有。唯一确凿的事实就是看门人的妻子,那个叫坦盖太太
的女人,是从那地方慌忙走出来的,看门人对这件事实也无法解释,他只是
说他妻子平常就是在这个时间回家。警察和我一致认为,如果文件确实在那
个女人手里,那我们最好趁她没把文件脱手就把她抓住。
  “这时苏格兰场已接到警报,侦探福布斯先生立即赶来,全力以赴地接
过了这件案子。我们租了一辆双轮双座马车,半小时就到了看门人告诉我们
的地点。一个年轻女子开了门,她是坦盖太太的长女。她母亲还没回来,她
把我们让进前厅等候。
  “十分钟以后,有人敲门。这时我们犯了一个严重的错误,对这一点我
只能责怪自己。这就是我们没有亲自开门,而是让那个姑娘去开。我们听到
她说,‘妈妈,家里来了两个人,正等着要见你。’接着我们就听到一阵脚
步声急促地走进过道。福布斯猛然把门推开,我们两个人跑进后屋也就是厨
房,可是那女人抢先走了进去。她带着敌意望着我们,后来,突然认出了我,
脸上浮现出一种十分诧异的表情。
  “‘怎么,这不是部里的费尔普斯先生么!’她大声说道。
  “‘喂,喂,你把我们当作什么人了?为什么躲开我们?’我的同伴问
道。
  “‘我以为你们是旧货商呢,’她说道,‘我们和一个商人有纠葛。’
  “‘这理由是不十分充足的,’福布斯回答道,‘我们有根据认为你从
外交部拿走了一份重要文件,然后跑到这里处理它。你必须随我们一起到苏
格兰场去接受搜查。’
  “她提出抗议,进行抵抗,都徒劳无益。我们叫来了一辆四轮马车,三
个人都坐进去。临走以前,我们先检查了这间厨房,尤其是厨房里的炉火,
看看她是否在她一个人到这儿的时候把文件扔进火里。然而,没有一点碎屑
或灰烬的痕迹。我们一到苏格兰场,立即把她交给女搜查员。我非常焦急,
好不容易才等到女检查员送来了报告,可是报告说文件毫无踪影。
  “这时,我才开始意识到我的处境可怕到了极点,迄今为止,我只顾行
动,根本没顾上思考。我一直深信可以很快找到那份协定,因此我根本不敢
想如果找不到,后果如何。可是现在既已一筹莫展,我就有空来考虑自己的
处境了。这实在太可怕了。华生可能已告诉你,我在学校时,是一个胆怯而
敏感的孩子。我的性格就是这样。我想到我舅父和他内阁里的同僚,想到我
给他带来的耻辱,给我自己和亲友带来的耻辱,我个人成为这个非常离奇的
意外事件的牺牲品,又算得了什么呢?重要的是外交利益事关重大,绝不允
许出一点意外事故的。我算毁了,毫无希望地可耻地毁了。我不知道我做了
些什么。我想我一定是当众大闹了一场。我只模模糊糊地记得当时有一些同
事围着我,尽力安慰我。有一个同事陪我一起乘车到滑铁卢,把我送上去沃
金的火车。我相信,当时如果不是我的邻居费里尔医生也乘这次火车同行,
那么那位同事会一直把我送到家的。这位医生对我照顾得非常周到,也确实
多亏他这样照顾我,因为我在车站就已昏厥过一次,在我到家之前几乎成了
一个语无伦次的疯子。
  “你可以想象,当医生按铃把我家里人从睡梦中惊醒,他们看到我这副
样子时的情景。可怜的安妮和我母亲几乎肝肠寸断。费里尔医生刚刚在车站
听侦探讲过事情的由来,便把经过对我家人讲了一遍,但无济于事。谁都很
清楚,我的病不是一时半会就能治好的,所以约瑟夫就被迫匆忙地搬出了这
间心爱的卧室,把它改成了我的病房。福尔摩斯先生,我在这里已经躺了九
个多星期,不省人事,脑神经极度错乱,要不是哈里森小姐在这里,还有医
生的关心,我就是现在也不能和你们讲话。安妮小姐白天照看我,另雇一位
护士晚上守护我,因为在我神经病发作时,我什么事都能做出来。我的头脑
逐渐清醒过来,不过只是最近三天,我的记忆力才完全恢复。有时我甚至希
望它不恢复才好呢。我办的第一件事就是给经手这件案子的福布斯先生发去
一封电报。他来到这里,向我说明,虽然用尽一切办法,却找不到任何线索;
运用各种手段检查了看门人和他的妻子,也未能把事情弄清楚。于是警方
又把怀疑目标落到年轻的戈罗特身上,读者当还记得,戈罗特就是那天晚上
下班以后在办公室里逗留过很长时间的那个人。他实际上只有两点可疑:一
点是他走得晚,另一点是他的法国姓名。可是,事实是,在他走以前,我还
没有开始抄那份协定;他的祖先是胡格诺派教徒血统,但他在习惯和感情上,
象你我一样,是英国人的。无论怎么说,也找不出什么确实的根据把他牵
连进去。于是这件案子到此就停下来。福尔摩斯先生,我把最后的希望完全
寄托在你身上了。如果你使我失望的话,那么我的荣誉和地位都将永远断送
了。”
  由于谈话过久,感到疲乏,病人便斜靠在垫子上,这时护士给他倒了一
杯镇静剂。福尔摩斯头向后仰,双目微闭,坐在那里默默不语,在一个陌生
的人看来,似乎是无精打彩的样子,不过我知道这表示他正在非常紧张地思
索着。
  “你讲得很明白,”他终于说道,“我需要问的问题已经不多了。但是,
有一个最重要的问题还要弄明白。你告诉过什么人你要执行这一项特殊任
务吗?”
  “一个人也没告诉过。”
  “比方说,这里的哈里森小姐你也没有告诉吗?”
  “没有。在我接受命令和执行任务这段时间里,我没有回沃金来。”
  “你的亲友里没有一个人碰巧去看你吗?”
  “没有。”
  “你的亲友中有人知道你办公室的路径吗?”
  “啊,是的,那里的路径我都告诉过他们。”
  “当然,如果你没有对任何人讲过有关协定的事,那么这些询问就没有
必要了。”
  “我什么也没讲过。”
  “你对看门人了解吗?”
  “我只知道他原来是一个老兵。”
  “是哪一团的?”
  “啊,我听说,是科尔斯特里姆警卫队的。”
  “谢谢你。我相信,我能从福布斯那里得知详情。官方非常善于搜集事
实,可是他们却不是经常能利用这些事实。啊,玫瑰花这东西多么可爱啊!”
  他走过长沙发,到开着的窗前,伸手扶起一根低垂着的玫瑰花枝,欣赏
着娇绿艳红的花团。在我看来,这还是他性格中一个新的方面,因为我以前
还从未见过他对自然物表现出强烈的爱好。
  “天下事没有比宗教更需要推理法的了。”他把背斜靠着百叶窗,说道,
“推理法可能被推理学者们逐步树立为一门精密的学科。按照推理法,据
我看来,我们对上帝仁慈的最高信仰,就是寄托于鲜花之中。因为一切其它
的东西:我们的本领,我们的愿望,我们的食物,这一切首先都是为了生存
的需要。而这种花朵就迥然不同了。它的香气和它的色泽都是生命的点缀,
而不是生存的条件。只有仁慈才能产生这些不凡的品格。所以我再说一遍,
人类在鲜花中寄托着巨大的希望。”
  珀西·费尔普斯和他的护理人在福尔摩斯论证时望着他,脸上流露出惊
奇和极度失望的神色。福尔摩斯手中拿着玫瑰花陷入沉思,这样过了几分钟,
那位年轻的女子打破了沉寂。
  “你看出解决这一疑团的希望了吗?福尔摩斯先生,”她用有点刺耳的
声音问道。
  “啊,这个疑团!”福尔摩斯一愣,才又回到现实生活中来,回答道,
“嗯,如果否认这件案子复杂而又难解,那是愚蠢的。不过我可以答应你们,
我要深入调查这件事,并把我所了解的一切情况告诉你们。”
  “你看出什么线索了吗?”
  “你已经给我提供了七个线索,不过我当然必须先检验一番,才能断定
它们的价值。”
  “你怀疑哪一个人吗?”
  “我怀疑我自己。”
  “什么?!”
  “怀疑我的结论做得太快。”
  “那就回伦敦去检验你的结论吧。”
  “你的建议非常妙,哈里森小姐,”福尔摩斯站起身来说道,“我想,
华生,我们不能再有更好的办法了。费尔普斯先生,你不要抱过高的奢望。
这件事是非常扑朔迷离的。”
  “我焦急万分地等着再和你见面。”这位外交人员大声说道。
  “好,虽然未必能带给你什么好消息,明天我还是乘这班车来看你。”
  “愿上帝保佑你成功,”我们的委托人高声叫道,“我知道正在采取措
施,这就给了我新生的力量。顺便说一下,我接到霍尔德赫斯特勋爵的一封
信。”
  “啊!他说了些什么?”
  “他表示冷淡,但并不严厉。我断定是因为我重病在身他才没有苛责我。
他反复说事关绝密,又说除非我恢复了健康,有机会补救我的过失,我的前
程——当然他是指我被革职——是无法挽回的。”
  “啊,这是合情合理而又考虑周到的,”福尔摩斯说道,“走啊,华生,
我们在城里还有一整天的工作要做呢。”
  约瑟夫·哈里森先生用马车把我们送到火车站,我们很快搭上了去朴次
茅斯的火车。福尔摩斯沉浸于深思之中,一直缄默无言,直到我们过了克拉
彭枢纽站,才张口说话:“无论走哪条铁路线进伦敦,都能居高临下地看到
这样一些房子,这真是一件令人非常高兴的事。”
  我以为他是在说笑话,因为这景色实在不堪入目,可是他立即解释道:
“你看那一片孤立的大房子,它们矗立于青石之上,就象铅灰色海洋中的砖
瓦之岛一般。”
  “那是一些寄宿学校。”
  “那是灯塔,我的伙计!未来的灯塔!每一座灯塔里都装满千百颗光辉
灿烂的小种子,将来英国在他们这一代将更加明智富强,我想,费尔普斯这
个人不会饮酒吧?”
  “我想他不会饮酒。”
  “我也这样想,可是我们应该把一切可能都预料到。这可怜的人已陷入
水深火热之中,问题是我们有没有能力救他上岸。你认为哈里森小姐怎么样?”
  “她是一个性格刚强的姑娘。”
  “对,可她是一个好人,不然就是我看错了。她和她的哥哥是诺森伯兰
附近一个铁器制造商的仅有的两个孩子。去冬旅行时,费尔普斯与她订了婚,
她哥哥陪同她前来和费尔普斯家里人见面。正好出了这件不幸的事,她便
留下来照顾未婚夫,她的哥哥约瑟夫·哈里森发觉这里相当舒适,便也留下
来。你看,我已经做了一些单独的调查。不过今天一天,我必须进行调查工
作。”
  “我的医务……”我开始说道。
  “啊,若是你觉得你的那些业务比我这案件更重要……”
  福尔摩斯有些尖刻地说道。
  “我是想说我的医务不妨耽搁一两天,因为这是一年里最清淡的时候。”
  “太好了,”福尔摩斯说道,他又恢复了高兴的心情,“那我们就一起
来研究这件案子吧。我想应该从访问福布斯入手。
  他大概能讲出我们所要的一切细节,然后我们就知道,从哪一方面来破
案。”
  “你是说,你已经有线索了?”
  “对,我们已经有几个线索了,不过只有经过进一步调查,才能检验它
的价值。没有犯罪动机的案件是最难查办的。但这件案子并非没有犯罪动机。
什么人能从中得到好处呢?法国大使、俄国大使、那位可以把该协定出卖给
其中一个大使的人、还有霍尔德赫斯特勋爵。”
  “霍尔德赫斯特勋爵!”
  “对,可以想象一个政治家出于需要,可以毫不后悔地借机销毁这样一
份文件。”
  “霍尔德赫斯特勋爵不是一个有光荣履历的内阁大臣吗?”
  “这是可能的,我们也不能忽视这一点。我们今天就去拜访这位高贵的
勋爵,看看他能不能告诉我们一些情况,同时,我已经在进行调查了。”
  “已经进行了?”
  “对,我从沃金车站给伦敦各家晚报都发了一份电报。每家晚报都将刊
登这样一份广告。”
  福尔摩斯交给我一张纸,这纸是从日记本上撕下来的,上面用铅笔写着:
  五月二十三日晚九点三刻,在查尔斯街外交部门口或附近,从一辆马车
上下来一位乘客,知者请将马车号码告知贝克街221号乙,赏金十镑。
  “你确信那个盗贼是乘马车来的吗?”
  “即使不是也无妨。假使费尔普斯说得不错,无论办公室或走廊都没有
藏身之地,那么,那个人一定是从外面进来的。
  而如果他在这样阴雨的夜晚从外面进来,走后几分钟就进行检查,也没
有发现漆布上留有湿漉漉的脚印,那么,他非常可能是乘车来的。对,我想
我们可以十分肯定地推断,他是乘马车来的。”
  “这听起来似乎有道理。”
  “这是我说的一个线索。它可以使我们得出某种结论。当然,还有那铃
声,这是本案最特殊的一点。为什么要按铃呢?是不是那个盗贼出于虚张声
势?要不就是有人和盗贼一起进来,故意按铃以防止盗贼行窃。或者是出于
无意的?或者是……”他重新陷入方才那种紧张的思索之中,我对他的心情
是颇为了解的,他一定是突然又想到了一些新的可能性。
  我们到达终点站时,已经三点二十分了,在小饭馆匆忙吃过午餐,立即
赶往苏格兰场。因为福尔摩斯已经给福布斯打过电报,所以他正迎候我们。
这人五短身材,獐头鼠目,态度尖酸刻薄,毫不友好。特别是他听说了我们
的来意以后,对我们更加冷淡。
  “在这以前,我已经听说过你的方法,福尔摩斯先生,”他尖酸刻薄地
说道,“你很乐意利用警方供给你的一切情报,然后你自己设法去结案,让
警方丢脸。”
  “恰恰相反,”福尔摩斯说道,“在我过去破获的五十三件案子里,只
有四件案子署过我的名,而警方在四十九件案子里获得了全部荣誉。我不责
怪你,因为你不了解这个情况,因为你年轻,没有经验。可是如果你想在你
的新职业中求得上进,那你最好和我合作而不要反对我。”
  “我非常愿意听你指点一二,”这位侦探改变了态度说道,“到目前为
止我从办案中的确还没有获得过荣誉呢。”
  “你采取过什么措施呢?”
  “一直在盯看门人坦盖的梢,但他离开警卫队时名声很好,我们也找不
到什么嫌疑。不过他妻子是一个坏家伙,我想,她对这件事知道很多,并不
象她表面上装的那样。”
  “你跟踪过她吗?”
  “我们派了一个女侦探跟踪她。坦盖太太好饮酒,女侦探就趁她高兴陪
她饮酒,可是从她身上一无所获。”
  “我听说有一些旧货商到过她家?”
  “是的,可是她已偿清了欠他们的债务。”
  “这笔钱是从哪里来的呢?”
  “一切都正常。看门人刚领到年金,但他们却不象手头宽裕的样子。”
  “那天晚上费尔普斯先生按铃要咖啡,她上去应承,对这一点她怎么解
释呢?”
  “她说,她丈夫非常疲惫,她愿替他代劳。”
  “对,过了一会就发现他睡在椅子上,这当然符合情况了。
  那么说,除了这女人的品行不好以外,再没有任何别的罪证了。你没有
问她,那天晚上她为什么那么匆忙离去吗?连警察都注意到她那慌张的神情
了。”
  “她那天已经比平常晚了,所以急于赶回家去。”
  “你有没有给她指出来,你和费尔普斯先生至少比她晚动身二十分钟,
却比她早到?”
  “她解释说,这是因为双轮双座马车比公共马车快。”
  “她有没有说清楚,为什么到家以后,她跑进后厨房去?”
  “她说,因为她的钱放在后厨房里,要取出来付给旧货商。”
  “她对每件事都作了答复。你有没有问她,在她离开现场时,可曾遇到
或是看见什么人在查尔斯街上徘徊?”
  “除了警察她谁也没有看见。”
  “好,看来你对她盘问得很彻底。你还采取了一些什么措施呢?”
  “这九个星期一直在监视职员戈罗特,但毫无结果。我们也找不出他有
什么嫌疑。”
  “还有什么?”
  “啊,我们已无事可做,因为一点证据也没有。”
  “你考虑没有电铃为什么会响呢?”
  “啊,我必须承认,这可把我难住了。不管他是谁,也算是够大胆的了,
不仅来了,而且还敢发出警报。”
  “是的,这确实是件怪事。谢谢你告诉我们这些情况。如果我要你去抓
这个人,我会通知你的。华生,走吧。”
  “我们现在到哪里去呢?”我们离开警厅时,我问他。
  “去走访霍尔德赫斯特勋爵,这位内阁大臣和未来的英国总理。”
  很幸运,我们赶到唐宁街时,霍尔德赫斯特勋爵还在办公室。福尔摩斯
递进名片,我们立即被召见了。这位内阁大臣按旧式礼节接待了我们,把我
们让到放在壁炉两旁豪华的安乐椅上,他站在我们中间的地毯上。此人身材
修长、削瘦,轮廓分明,面容亲切,卷曲的头发过早地变成灰白色,显得异
常气宇不凡,果然是一位显贵的贵族。
  “久闻你的大名,福尔摩斯先生,”他满面笑容地说道,“当然,我不
能对你们的来意装做不知。因为本部仅有一件事能引起你的关注。可否问问
你是受谁委托前来办理这件案子的?”
  “受珀西·费尔普斯先生之托,”福尔摩斯答道。
  “啊,我那不幸的外甥!你当然明白,由于我们有亲属关系,我不能对
他有丝毫包庇。我担心这件意外事故对他的前途非常不利。”
  “可是如果找到这份文件呢?”
  “啊,那当然就是另一回事了。”
  “我有一两个问题想问问你,霍尔德赫斯特勋爵。”
  “我很高兴尽我所知奉告。”
  “你就是在这间办公室里吩咐抄写文件的吗?”
  “是这样。”
  “就是说你们的谈话很难被偷听吧?”
  “毫无偷听的可能。”
  “你是否对任何人提到过,你打算叫人抄写这份协定?”
  “从来没有。”
  “你肯定这点吗?”
  “绝对肯定。”
  “好,既然你从来没说过,费尔普斯也从来没说过,并且再没有别人知
道这件事,那么,盗贼来到办公室就纯属偶然的了。他看到这是个机会,便
顺手偷走了文件。”
  这位内阁大臣笑了。
  “你说的已经不在我的能力范围以内了。”霍尔德赫斯特勋爵说道。
  福尔摩斯沉思片刻。“还有另外极为重要的一点,我想和你商讨一下,”
他说道,“据我所知,你担心这一协定的详情一经传出,就会带来极其严重
的后果。”
  这位内阁大臣富有表情的脸上掠过一丝阴影,说道:“当然会有极其严
重的后果。”
  “已经产生严重后果了吗?”
  “还没有。”
  “如果这份协定已经落到,比如说法国或俄国外交部手中,你认为你能
听到音信吗?”
  “我一定能听到,”霍尔德赫斯特面色不快地说道。
  “这么说,既然将近十个星期已经过去,一直没有听到消息,这就有根
据设想,由于某种原因,协定还没有落到法、俄外交部手中。”
  霍尔德赫斯特勋爵耸耸双肩。
  “福尔摩斯先生,我们很难设想,盗贼偷走这份协定只是为了装进柜子,
或是把它挂起来。”
  “或许他是在等待高价出售。”
  “如果他要再稍等一些日子,那文件就根本一文不值了。因为再过几个
月,这份协定就不成其为秘密了。”
  “这一点非常重要,”福尔摩斯说道,“当然,还可以设想,盗贼突然
病倒了……”
  “比如说,得了神经失常,是吗?”内阁大臣迅速扫了福尔摩斯一眼,
问道。
  “我并没有这样说,”福尔摩斯冷静地说道,“现在,霍尔德赫斯特勋
爵,我们已经耽搁了你很多宝贵的时间,我们要向你告辞了。”
  “祝你成功地查出罪犯,不管他是谁。”这位贵族把我们送出门外,向
我们点头说道。
  “他是一个杰出的人,”我们走到白厅街时,福尔摩斯说道,“不过他
要保住他的官职,还要作一场斗争才行。他远不富有,可是开销颇大。你当
然注意到了他的长统靴子已经换过鞋底了。现在,华生,我不再多耽误你的
正经工作。除非我那份寻找马车的广告有了回音,今天我就无事可作了。不
过,如果你明天能和我一起乘昨天坐过的那一班车到沃金去,我还是感激不
尽的。”
  第二天早晨我如约见到了他,一同乘火车到沃金去。他说,他的广告毫
无回音,而这件案子也毫无头绪。他说话时,尽力把面孔绷得象印第安人一
样呆板,因此我不能从他面容上判断出他对这件案子的现状究竟是否满意。
我记得,他谈到贝蒂荣测量法[贝蒂荣(1853—1914):法国资产
阶级刑事侦察学家,曾提出所谓“人身测定法”,即根据年龄、比较骨骼、
结合摄影和指纹等方法鉴别罪犯,被称为“贝蒂荣测量法”。——译者注],
他对这位法国学者非常赞赏。
  我们的委托人依然由他那位忠心的护理人精心照料,但看起来比以前好
多了。我们一进门,他就毫不费力地从沙发上站起身来欢迎我们。
  “有消息吗?”他迫不及待地问道。
  “正象我所预料的,我未能带来好消息。”福尔摩斯说道,“我见到了
福布斯,也见到了你的舅父,然而调查了一两个可能发现一些问题的线索。”
  “那么说,你还没有失去信心?”
  “当然没有。”
  “上帝保佑你!听到你这样说真叫人高兴,”哈里森小姐高声说道,“
只要我们不失去勇气和耐性,就一定能查个水落石出。”
  “你对我们没有讲多少,可是我们却可以告诉你更多的情况。”费尔普
斯重新坐到沙发上说道。
  “我希望你弄到了重要情况。”
  “是的,昨晚我又遇到一件险事,的确是一件严重的事。”
  他说时表情非常严肃,双眼露出近乎恐怖的神色。“你可知道,”他说
道,“我开始相信,我已不知不觉地成为一个罪恶阴谋的中心,而他们的目
标不仅是我的荣誉,而且还有我的生命。”
  “啊!”福尔摩斯叫道。
  “这似乎是难以置信的,因为就我所知,我在世上并没有一个仇敌。可
是从昨晚的经历看来,我只能得出有人要谋杀我的结论。”
  “请讲给我们听一听。”
  “你知道,昨晚是我头一夜没叫人在房内护理我,自己一人独睡。我感
觉非常好,觉得自己可以不需护理了。不过我夜晚还是点着灯。啊,大约凌
晨两点钟,我正睡意矇眬,突然被一阵轻微的声响惊醒。那声音就象老鼠啮
咬木板的声音一样。于是我躺着静听了一阵,以为就是老鼠。后来声音越来
越大,突然从窗上传来一阵刺耳的金属摩擦声。我惊异地坐起来,确切无疑
地明白了这是怎么回事。头一阵声音是有人从两扇窗户缝隙间插进工具撬窗
户的声音,第二阵是拉开窗闩的声音。
  “接着声音平息了十分钟左右,好象那人在等着瞧,这些声响是不是把
我惊醒了。接着我又听到轻轻的吱吱声,窗户被慢慢打开了。因为我的神经
已经不象往常一样,我再也忍不住了,便从床上跳起来,猛然拉开百叶窗。
一个人正蹲伏在窗旁。转眼之间他就逃跑了,我没能看清他是谁,因为他头
上戴着蒙面布,把面孔的下半部都蒙住了。我只能肯定一件事,那就是他手
中拿着凶器。我看是一把长刀。在他转身逃跑时,我清楚地看到刀光闪闪。”
  “这非常重要,”福尔摩斯说道,“请问你后来怎么办了?”
  “我要是身体硬朗一点儿,那一定要翻窗去追他。可是那时我只能按铃
把全家人叫醒。这就耽误了一点时间,因为这铃装在厨房里,而仆人们又都
睡在楼上。不过,我大声喊叫,叫来了约瑟夫,他又把其他人叫醒。约瑟夫
和马夫在窗外花圃上发现了脚印,可是近来天气异常干燥,他们跟踪追查到
草地,就再也找不到脚印了。然而,位于路边的木栅栏上,有一个地方有一
些痕迹,他们告诉我说,好象有人从那儿翻过去,在翻越时把栏杆尖都碰断
了。因为我想我最好先听取你的意见,所以还没有告诉本地警察。”
  我们的委托人讲述的这段经历,显然在歇洛克·福尔摩斯身上产生了特
别的作用。他从椅上站起来,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在室内踱来踱去。
  “真是祸不单行,”费尔普斯笑着说道,虽然这件险事显然使他有些受
惊了。
  “你确实担着一份儿风险呢,”福尔摩斯说道,“你看能不能和我一起
到宅院四周去散散步?”
  “啊,可以,我愿意晒晒太阳。约瑟夫也一起去吧。”
  “我也去,”哈里森小姐说道。
  “恐怕你还是不去为好,”福尔摩斯摇头说道,“我想我必须请你就留
在这里。”
  姑娘怏怏不乐地坐回原来的位置,而她哥哥则加入我们的行列中,于是
我们四人一同出了门。我们走过草坪来到这位年轻外交家的窗外。正如他所
讲的那样,花圃上的确有一些痕迹,可是已非常模糊不清无法辨认了。福尔
摩斯俯身看了一会儿,接着就耸耸肩站起身来。
  “我看谁也不能从这些痕迹上发现多少情况,”他说道,“我们到宅子
四周走走看看盗贼为什么偏偏选中了这所房屋。
  照我看来,这间客厅和餐室的大窗户应该对他更有诱惑力。”
  “可是那些窗户从大路上可以看得很清楚,”约瑟夫·哈里森先生提醒
说。
  “啊,对,当然了。可是这里有一道门,他完全可以从这里试一试。这
道门是干什么用的?”
  “这是供商人进出的侧门。夜晚当然是锁上的。”
  “以前你受过象这样的惊吓吗?”
  “从来没有,”我们的委托人说道。
  “你房子里有金银餐具或其它招引盗贼的东西吗?”
  “没有什么贵重的东西。”
  福尔摩斯双手插进衣袋,以一种从未有过的疏忽大意的神情,在房屋周
围遛来遛去。
  “顺便说一下,”福尔摩斯对约瑟夫·哈里森说道,“听说你发现一处
地方,那个人从那儿翻越过栅栏。让我们去看看!”
  这个矮胖的中年人把我们引到一处,那地方有一根木栏杆的尖被人碰断
了。一小段木片还在耷拉着。福尔摩斯把它折断,注意地查看着。
  “你认为这是昨天夜晚碰断的吗?这痕迹看来很陈旧,对吧?”
  “啊,可能是这样。”
  “这儿也没有从栅栏跳到外边去的脚印。不,我看在这儿找不到什么线
索,还是回卧室去商量商量吧。”
  珀西·费尔普斯被未来的姻兄搀扶着,走得非常慢。福尔摩斯和我急速
穿过草坪,回到卧室里开着的窗前,那两人还远远落在后面。
  “哈里森小姐,”福尔摩斯非常严肃地说道,“你一定要整天守在这里
不动。发生任何事情你也不要离开这里。这是极端重要的。”
  “福尔摩斯先生,如果你要我这样作,我一定照办,”姑娘惊奇地说道。
  “在你去睡觉前,请从外面把屋门锁上,自己拿着钥匙。请答应我照这
样去做。”
  “可是珀西呢?”
  “他要和我们一起去伦敦。”
  “那我留在这里吗?”
  “这是为了他的原故。你可以给他帮很大的忙。快点!快答应吧!”
  她很快点了点头,表示应允,这时那两个人刚好走进屋来。
  “你为什么愁眉苦脸地坐在这里,安妮?”她哥哥高声喊道,“出去晒
晒太阳吧!”
  “不,谢谢你,约瑟夫。我有点头痛,这间屋子挺凉爽,正合我意。”
  “你现在有什么打算,福尔摩斯先生?”我们的委托人问道。
  “啊,我们不能因为调查这件小事而失去主要调查目标。
  如果你能和我们一起到伦敦去,那对我的帮助就很大了。”
  “马上就走吗?”
  “对,你方便的话,越快越好,一小时内怎样?”
  “我感到身体非常硬朗了,我真能助你一臂之力吗?”
  “非常可能。”
  “大概你要我今晚住在伦敦吧?”
  “我正打算建议你这样做。”
  “那么,如果我那位夜中之友再来拜访我,他就会扑空了。
  福尔摩斯先生,我们一切听你吩咐,你一定要告诉我们你打算怎么办。
或许你想让约瑟夫和我们一起去,以便照顾我?”
  “啊,不必了,你知道我的朋友华生是医生,他会照顾你的。如果你答
应这么办,那我们就在这里吃午餐,饭后三人一同进城。”
  一切都照他的建议安排停当,只有哈里森小姐按照福尔摩斯的意见,找
个借口留在这间卧室里。我想象不出我的朋友究竟耍的什么花招,莫不是他
想让那位姑娘离开费尔普斯?
  费尔普斯正因为已经恢复了健康并期望参加行动,高高兴兴地和我们一
起在餐室进午餐。但是,福尔摩斯还有一件更使我们大为吃惊的事,因为他
在陪同我们到车站并送我们上车以后,不慌不忙地声明说,他不打算离开沃
金了。
  “在我走以前,有一两件小事我要弄清楚。”他说道,“费尔普斯先生,
你不在这里,在某种程度上反而对我更有利。华生,你们到伦敦以后,你
一定答应我,立即和我们的朋友一同乘车到贝克街去,一直等到我再见到你
们为止。好在你们两人是老同学,一定有许多事可以谈的。今晚费尔普斯先
生可以住在我那间卧室里。我明天早晨乘八点钟的火车到滑铁卢车站,赶得
上和你们一起进早餐。”
  “可是我们在伦敦进行调查的事怎么办呢?”费尔普斯沮丧地问道。
  “我们明天可以做这些事。我想我现在留在这里正是十分必要的。”
  “你回布里尔布雷去后可以告诉他们说,我想明天晚上回去,”我们的
火车刚要离开月台时,费尔普斯喊道。
  “我不一定回布里尔布雷去,”福尔摩斯答道,在我们的火车离站时,
他向我们高高兴兴地挥手致意。
  费尔普斯和我一路上都在谈论这件事,可是谁也不能对他这个新行动想
出一个令人满意的理由来。
  “我猜想,他是想找出昨夜盗窃案的线索,如果真有盗贼的话。至于我
自己,我决不相信那是一个普通的盗贼。”
  “那么,你自己的意见是什么呢?”
  “老实说,不管你是否把它归结为我的神经脆弱,可是我相信,在我周
围正进行着某种隐秘的政治阴谋,并且由于某种我不能理解的原因,这些阴
谋家想谋害我的性命。这听起来似乎有些夸张和荒谬,可是请考虑一下事实
吧!为什么盗贼竟想撬开无物可盗的卧室的窗户?他又为什么手中拿着长刀
呢?”
  “你肯定那不是撬门用的撬棍吗?”
  “啊,不,是一把刀。我很清楚地看到刀光一闪。”
  “可是究竟为什么会怀有那样深的仇恨来袭击你呢?”
  “啊,问题就在这里了。”
  “好,如果福尔摩斯也这样看,那么这就可以说明他采取这一行动的原
因。对吗?假设你的想法是对的,他能抓住那个昨夜威胁过你的人,那他就
向找到偷海军协定的人这个目标前进了一大步。若设想你有两个仇人。一个
偷了你的东西,另一个来威胁你的生命,那未免太荒谬可笑了。”
  “可是福尔摩斯说他不回布里尔布雷去。”
  “我了解他不是一天半天了,”我说道,“我还从来没见过他没有充分
理由就去做什么事情。”说到这里,我们便转入了其他话题。
  可是这一天把我弄得疲惫不堪。费尔普斯久病之后依然虚弱,他所遭遇
的不幸更加使他易于激怒,紧张不安。我尽力讲一些我在阿富汗、在印度的
往事,讲一些社会问题,讲一些能给他消愁解闷的事,来使他开心,但都无
济于事。他总是念念不忘那份丢失的协定,他惊异着,猜测着,思索着,想
知道福尔摩斯正在做什么,霍尔德赫斯特勋爵正在采取什么措施,明天早晨
我们会听到什么消息。夜色深沉之后,他由激动变得痛苦异常。
  “你非常信赖福尔摩斯吗?”
  “我亲眼见他办了许多出色的案子。”
  “可是他还从未侦破过象这样毫无头绪的案子吧?”
  “啊,不,我知道他解决过比你这件案子线索还少的案子。”
  “但不是关系如此重大的案子吧?”
  “这我倒不清楚。但我确实知道,他曾为欧洲三家王室办过极其重要的
案子。”
  “不过你很了解他,华生。他是一个如此不可思议的人物,我永远也不
知如何去理解他。你认为他有希望成功吗?你认为他打算侦破这件案子吗?”
  “他什么也没说。”
  “这不是一个好兆头。”
  “恰恰相反。我曾经注意到,他失去线索的时候总是说失去了线索。在
他查到一点线索而又没有十分把握的时候,他就特别沉默寡言。现在,我亲
爱的朋友,为这事使自己心神不安,丝毫于事无益,我劝你快上床安睡,明
天早上不管消息好坏,都能精神饱满地去处理。”
  我终于说服我的同伴接受了我的劝告,但我从他激动的神态看出,他是
没有希望安睡的。确实,他的情绪也影响了我,我自己也在床上辗转了半夜,
不能入睡,仔细盘算这个奇怪的问题,作了无数的推论,一个比一个不能
成立。福尔摩斯为什么留在沃金呢?为什么他要哈里森小姐整天留在病房里
呢?为什么他那么小心谨慎,不让布里尔布雷的人知道他打算留在他们附近
呢?我绞尽脑汁竭力寻找符合这一切事实的解答,最后才渐渐入睡。
  我一觉醒来,已经七点钟了,便立即起身到费尔普斯房里,发现他容颜
憔悴,一定是彻夜未眠。他第一句话就问福尔摩斯是否已经回来。
  “他既然答应来,”我说道,“就一定会准时来的。”
  我的话果然不错,八点刚过,一辆马车疾驰到门前,我的朋友从车上跳
下来。我们站在窗前,看到他左手缠着绷带,面色严肃而苍白。他走进宅内,
过了一会才来到楼上。
  “他似乎精疲力尽了,”费尔普斯喊道。
  我不得不承认他说得对。“毕竟,”我说道,“这件案子的线索可能还
是在城里。”
  费尔普斯呻吟了一声。
  “我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他说道,“可是我对他回来抱有那么多的
希望。不过他的手昨天并没有象这样缠着。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呢?”
  “福尔摩斯,你没有受伤吗?”我的朋友走进屋内时,我问道。
  “唉,这不过是由于我手脚笨拙,擦伤了点皮,”他一面点头向我们问
候,一面回答道,“费尔普斯先生,你这件案子,同我过去查办过的所有案
子相比,确实是最隐秘的了。”
  “我怕你对这案子是力不从心了。”
  “这是一次十分奇异的经历。”
  “你手上的绷带就说明你曾经历过险,”我说道,“你能不能告诉我们
发生了什么事?”
  “等吃过早餐再说吧,我亲爱的华生。别忘了今天早晨我从萨里赶了三
十英里路。大概,我那份寻找马车的广告还没有着落吧?好了,好了,我们
不能指望一切都顺利。”
  餐桌已经准备好了,我刚要按铃,赫德森太太就把茶点和咖啡送来了。
几分钟以后,她又送上三份早餐,我们一齐就坐,福尔摩斯狼吞虎咽地吃起
来,我好奇地望着,费尔普斯闷闷不乐,垂头丧气。
  “赫德森太太很善于应急,”福尔摩斯把一盘咖喱鸡的盖子打开说道,
“她会做的菜有限,可是象苏格兰女人一样,这份早餐想得很妙。华生,你
那是什么菜?”
  “一份火腿蛋,”我答道。
  “太好了!费尔普斯先生,你喜欢吃什么,咖喱鸡还是火腿蛋?要不然
,就请你吃你自己那一份吧。”
  “谢谢你,我什么也吃不下去,”费尔普斯说道。
  “啊,来吧!请吃一点你面前那一份。”
  “谢谢你,我确实不想吃。”
  “好,那么,”福尔摩斯调皮地眨了眨眼,说道,“我想你不会拒绝我
的好意吧。”
  费尔普斯打开盖子,他刚一打开,突然发出一声尖叫,面色象菜盘一样
苍白,坐在那里呆呆地望着盘内。原来盘内放着一个蓝灰色小纸卷。他一把
抓起来,双眼直愣愣地看着,然后把那纸卷按在胸前,高兴得尖声喊叫,在
室内如痴如狂地手舞足蹈起来,然后倒在一张扶手椅中,由于过分激动而软
弱不堪,筋疲力尽。我们只好给他灌了一点白兰地,使他不至昏厥过去。
  “好啦!好啦!”福尔摩斯轻轻拍着费尔普斯的肩膀,安慰他说,“象
这样突然把它放到你面前,实在是太糟糕了,不过华生会告诉你,我总是忍
不住想把事情做得带点戏剧性。”
  费尔普斯抓着福尔摩斯的手吻个不停。
  “上帝保佑你!”他大声喊道,“你挽救了我的荣誉。”
  “好啦,你知道,这也关系着我自己的荣誉,”福尔摩斯说道,“我应
该请你放心,我办案失败,和你受托失信一样,都是不愉快的。”
  费尔普斯把这份珍贵文件揣进他上衣里面贴身的口袋。
  “我虽不想再打扰你吃早餐,可是我是渴望知道你是怎样把它弄到手,
在哪里找到的。”
  歇洛克·福尔摩斯喝完一杯咖啡,又把火腿蛋吃完,然后站起身来,点
上烟斗,安然坐到椅子上。
  “我讲讲我先做了些什么,后来又是如何着手去做的。”福尔摩斯说道,
“从车站和你们分手后,我就悠然自得地徒步而行,经过优美的萨里风景
区,来到一个名叫里普利的小村落,在小客店里吃过茶点,然后灌满水壶,
口袋里装了一块夹心面包,做好了一切准备。我一直等到傍晚,才又返回沃
金,当我来到布里尔布雷旁边的公路时,已是黄昏时分了。
  “嗯,我一直等到公路上渺无人迹——我想,那条公路上行人从来不太
多的——于是我爬过栅栏,来到屋后宅地。”
  “那大门日夜都是开着的啊,”费尔普斯突然喊道。
  “不错,可是我特别喜爱这么干。我选择了长着三棵枞树的地方,在这
些枞树掩蔽下,我走了过去,屋子里没有一个人能看到我。我蹲伏在旁边的
灌木丛中,从一棵树匍匐前进到另一棵——我裤子膝盖破成这样就是证明,
一直爬到你卧室窗户对过的那丛杜鹃花旁边。我在那儿蹲下来,等候事情的
发展。
  “你房里的窗帘还没有放下,我可以望见哈里森小姐坐在桌旁看书。她
合上书关牢百叶窗退出卧室时,已是十点一刻了。
  “我听到她关门,清楚地听到她用钥匙锁门的声音。”
  “钥匙?”费尔普斯突然喊道。
  “对,我事先吩咐过哈里森小姐,在她就寝时,从你的卧室外面把门锁
上,并且亲自拿着钥匙。她一丝不苟地执行了我的各项命令,肯定说,要是
没有她的合作,你就不会找到你上衣口袋中的那份文件了,后来她走开了,
灯也熄了,我依旧蹲在杜鹃花丛中。
  “夜色晴朗,但守候起来仍然是令人厌烦的。当然,那种激动的心情,
就如同渔人躺在河边守候鱼群一样。不过,时间等得非常久,华生,几乎就
象你我在查究‘斑点带子案’那个小问题时,在那间死气沉沉的屋子里等候
的时间一样长。沃金教堂的钟声一刻钟一刻钟地响过去,我不止一次地想,
也许不会发生什么事了。可是,终于在凌晨两点钟左右,我突然听到拉开门
闩和钥匙转动的响声。顷刻间,供仆役出入的门开了,约瑟夫·哈里林先生
在月光下走了出来。”
  “约瑟夫?!”费尔普斯突然喊道。
  “他光着头,可是肩上披着一件黑斗篷,以便在遇到紧急情况时,他可
以立即把脸蒙上。他蹑手蹑脚地走到墙壁阴影下,接近窗户,将一把长薄片
刀插入窗框,拨开窗闩。然后他撬开窗户,又把刀子插进百叶窗缝中,把百
叶窗打开了。
  “我从藏身的地方可以看清室内情况和他的一举一动。他点燃壁炉台上
的两支蜡烛,动手卷起门旁地毯的一角。一会儿弯腰取下一块小方木板,那
是供管子工修理煤气管道接头时用的。这块木板盖着丁字形煤气管接头,有
条管子通往楼下厨房,是给厨房供煤气用的。约瑟夫从这隐蔽之处取出一小
卷纸来,把木板重新盖好,又把地毯铺平,吹熄了蜡烛,因为我正站在窗外
守候他,他一下子撞进我怀里。
  “啊,约瑟夫先生比我想象的还要凶恶得多!他拿刀向我扑来,我不得
不再次抓住他,在我占上风之前,我指节上让刀划伤了。在我们结束搏斗之
后,他由于仅能用一只眼看人,看起来象个凶犯,可是他听了我的劝告,把
文件交了出来。我拿到文件,便放他走了。不过我今早给福布斯发了一份电
报,把详情都告诉他了。如果他动作麻利,能抓住他要捉的人,那就太好了。
可是如果象我预料的那样,他赶到那里人已经逃走了,呃,那政府还巴不
得呢。我想,首先,霍尔德赫斯特勋爵,其次,珀西·费尔普斯先生都宁愿
这件案子不经违警罪法庭审理才好呢。”
  “我的天啊!”我们的委托人呻吟道,“请告诉我,难道在我极其痛苦
的十个星期中,这份失窃文件始终和我一起在那间屋子里吗?”
  “正是这样。”
  “那么约瑟夫!约瑟夫是一个恶棍和盗贼了!”
  “嗨!恐怕约瑟夫是一个比他外表看来更阴险、更危险的人物。从他今
早对我所说的话来看,我推测他在股票交易中亏了血本,为了转转运气,什
么坏事都准备去干。作为一个极端自私的人,一碰到机会,他既不顾他妹妹
的幸福,也不考虑你的名誉。”
  珀西·费尔普斯坐回他的椅中。“我的头都昏了,”他说道,“你的话
使我更加晕头转向。”
  “你这件案子最主要的困难,”福尔摩斯说教似地指出道,“就在于线
索太多。极重要的线索被毫不相干的迹象遮掩住了。我们面前的事实非常多,
只能从中选择必要的,按顺序把它们串起来,以便重视这一连串怪事的各
个环节。我开始对约瑟夫产生怀疑的根据是,你曾打算在失窃的那天晚上和
他一起回家,我很自然想到他必然会来找你,因为他对外交部很熟悉,又是
顺路。后来我听你说有人急于潜入那间卧室。
  我想,只有约瑟夫才可能把东西藏在那间卧室里——你对我们说过你那
天和医生一起回到卧室时,是怎样让约瑟夫搬出卧室的——到那时我的怀疑
就变成了肯定。特别是头一夜没有人陪你住,就有人企图潜入室内,这说明
这位不速之客对房内的情况很熟悉。”
  “我是多么有眼无珠啊!”
  “我查明这件案子的事实经过是这样的:约瑟夫·哈里森从通向查尔斯
街的那个旁门走进外交部,因为他熟悉路,所以在你离开办公室时,他直接
闯进去,发现那里一个人也没有,立刻按起电铃来,正在按铃时,一眼看到
桌上的文件。一瞥之间,他觉得他面前是一个很好的机会,可以得到一份极
有价值的国家文件,他一下子把它揣到口袋里扬长而去。正如你所回忆的那
样,过了几分钟打盹刚醒的看门人才提醒你注意铃声,这一点时间是足够盗
贼逃跑的了。
  “他乘第一班车回到沃金,检查了赃物,肯定它极为珍贵,便把那份协
定藏到他认为非常安全的地方,企图一两天内取出,送到法国大使馆或他认
为可以出高价的任何地方。可是你突然返回家中。他措手不及,就被迫从那
间卧室搬了出来。
  从那时以后,屋里一直至少有两个人在,使他再也无法拿出他的珍宝。
这种情况简直使他急得发疯。不过他终于看到了机会。他设法潜入室内,可
是你没有睡熟,挫败了他的计划。
  你可能还记得,那天晚上你没有服用平常吃的那种药。”
  “我记得。”
  “我想,他一定在那药里做了手脚,因此他相信你一定会毫无知觉了。
当然,我知道,不管什么时候,只要他觉得能毫无危险地重新再干,那他还
是要再去试试的。你离开卧室自然是他求之不得的机会。我让哈里森小姐整
天待在屋里,为的是使他不能趁我们不在时先下手。我一方面使他误认为没
有危险,一方面,正如刚才说过的,监视着卧室内的动静。我早就知道文件
十之**是藏在卧室里,但我不愿拆开所有的地板和壁脚去搜寻它。我让他
自己从隐藏之处拿出来,我就省了许多麻烦。还有什么地方我没有讲清楚的
吗?”
  “第一次他本来可以从门里进去,为什么偏要撬窗户呢?”
  我问道。
  “从门里进他得绕过七间卧室,另一方面,他从窗户却可以毫不费力地
跳进草坪。还有什么问题吗?”
  “你不认为,”费尔普斯问道,“他有什么行凶的企图吗?
  那把刀子只能作凶器用啊。”
  “可能是这样,”福尔摩斯耸耸双肩回答道,“我只能肯定地说,约瑟
夫·哈里林先生绝对不是一个肯发善心的君子。”●
作者: ~幽兰雪儿~    时间: 2009-2-15 00:46
福尔摩斯探案之回忆录
赖盖特之谜



  那是在一八八七年春天,我的朋友歇洛克·福尔摩斯先生由于操劳过度,
把身体累垮了,健康尚未恢复。荷兰—苏门答腊公司案和莫波吐依兹男爵
的庞大计划案,人们还记忆犹新。这些案件与政治和经济关系极为密切,不
便在我的一系列回忆录中加以报道。但是,从另一个角度来说,那两起案子
又很独特、复杂,使我的朋友有机会证实一种新的斗争方法的重要,这方法
是他在毕生与犯罪行为作斗争中所使用的许多方法中的一种。
  我查阅笔记,看到在四月十四日,我曾收到一封从里昂发来的电报,通
知我,福尔摩斯在杜朗旅馆卧病在床。没过二十四小时,我就赶到他的病房,
发现他的症状不甚严重,方才放心。不过,甚至象他这样钢铁般的体质,
在两个多月调查的劳累之下,也免不了垮了下来。在这段期间,他每天最少
工作十五小时,而且他向我说,还有一次他夜以继日地工作了五天。甚至胜
利的喜悦也不能使他在如此可怕的劳累之后恢复过来。在他的名字响遍欧洲,
各处发来的贺电在他屋中堆积如山的时候,我发现福尔摩斯依然感到很痛
苦,神情沮丧。消息传来,三个国家的警察都失败了,而他却赢得了成功,
他在各方面都挫败了欧洲最高超的诈骗犯玩弄的鬼把戏。即使这样,也不能
使他从疲惫中振作起来。
  三天以后,我们一起回到了贝克街。不过,换个环境对我的朋友显然会
更好一些,乘此大好春光,到乡间去呆一个星期,这种想法对我也充满着吸
引力。我的老朋友海特上校在阿富汗时,请我给他治过病。他现在在萨里郡
的赖盖特附近买了一所住宅,经常邀请我到他那里去作客。最近,他说,只
要我的朋友愿意和我一起去,他也会很高兴地款待他。我转弯抹角地把这意
思说了出来,当福尔摩斯听说主人是个单身汉,而且他完全可以自由行动时,
他同意了我的计划。在从里昂回来后一个星期,我们便来到了上校的住所。
海特是一个洒脱的老军人,见多识广,他很快就发觉,他和福尔摩斯很谈
得来,这正是我料到的。
  在我们来到的那天傍晚,我们吃过晚餐,坐在上校的贮枪室里。福尔摩
斯伸开四肢躺在沙发上,海特和我正在看他那贮藏东方武器的小军械室。
  “顺便说一下,”上校突然说道,“我想从这里拿一支手枪带上楼去,
以防遇到警报。”
  “警报?!”我说道。
  “是的,最近我们这个地区出了事,使我们大受惊扰。老阿克顿是本地
的一个富绅。上星期一有人闯进他的住宅。他虽然没有遭到很大损失,可是
那些家伙却依然逍遥法外。”
  “没有一点线索吗?”福尔摩斯望着上校问道。
  “现在还没有线索。不过这是小事一桩,是我们村子里的一件小小的犯
罪案件,在你办过这样巨大的国际案件之后,它一定不会引起你的注意吧,
福尔摩斯先生。”
  福尔摩斯摆手叫他不要称赞自己,可是却面露笑容,说明这些赞美之词
使他很高兴。
  “有什么重要的征候没有?”
  “我想没有。那里盗贼在藏书室大搜了一通,尽管费了很大劲,却没得
到什么东西。整个藏书室翻了个底朝天,抽屉全敲打开了,书籍都被翻得乱
七八糟。结果只有一卷蒲柏翻译的荷马的诗,两只镀金烛台,一方象牙镇纸,
一个橡木制的小晴雨计和一团线不见了。”
  “真是五花八门,稀奇古怪!”我喊道。
  “唉,这些家伙显然是顺手牵羊,碰到什么拿什么。”
  福尔摩斯在沙发上哼了一声。
  “地区警察应当从这里面发现一些线索,”福尔摩斯说道,“喂,显然
是……”
  可是我伸出手指警告他道:“你是到这里来休息的,我亲爱的朋友。在
你的神经还十分疲惫的情况下,请你务必不要着手搞新的案件。”
  福尔摩斯耸了耸肩,无可奈何地向上校那里溜了一眼,我们便转到无关
紧要的话题上去了。
  然而,凡事自有天定,命里注定我作为医生提醒他注意的所有那些话都
白费了。因为第二天早晨,这个案件本身迫使我们进行了干预,使我们不能
置之不理,我们的乡村之行发生了我们两人都料想不到的变化。我们正进早
餐时,上校的管家一点礼节也不顾地闯了进来。
  “您听到消息了吗?先生,”他气喘吁吁地说道,“是在坎宁安家里!
先生。”
  “又是盗窃吧!”上校手中举着一杯咖啡,大声地说道。
  “杀了人呢!”
  上校不由惊呼了一声,“天哪!”他说道:“那么,是谁被害了?是治
安官还是他的儿子?”
  “都不是,先生。是马车夫威廉。子弹射穿了他的心脏,他再也说不出
话了,先生。”
  “那么,是谁枪杀了他呢?”
  “是那个盗贼,先生。他飞也似地跑掉了,逃得无影无踪。他刚刚从厨
房窗户闯进去,威廉就撞上了他。为了保护主人的财产,威廉就丧了命。”
  “那是什么时候?”
  “是在昨天夜里,先生,大约十二点钟。”
  “啊,那么,一会儿我们去看看,”上校说道,又沉着地坐下来吃他的
早饭。“这是一件很不幸的事,”管家走后,上校补充说道,“老坎宁安是
我们这里的头面人物,也是一个非常正派的人。他对此一定是很伤心的,因
为这个人侍候了他好几年,是一个很好的仆人。案犯显然就是那个闯进阿克
顿家的恶棍。”
  “也就是偷盗那一堆稀奇古怪的东西的那个人吗?”福尔摩斯沉思地说
道。
  “对。”
  “哦!这可能是世界上一件最简单的事情,不过,初看起来,还是有点
儿奇怪,是不是?在人们意料中,一伙在乡村活动的盗贼总是要改变他们的
作案地点,绝不会在几天之内在同一地区两次闯进住宅进行偷盗。在你昨晚
谈到采取预防措施时,我记得我脑子里闪现过一个想法:这地方可能是英国
盗贼最不注意的教区了。由此可见,我还有许多需要学习的东西。”
  “我想这是本地的小偷干的,”上校说道,“假使是这样的话,当然,
阿克顿和坎宁安家正好是他要光顾的地方了。因为他们两家是此地最大的人
家。”
  “也是最富有的人家吗?”
  “对,他们应当算是最富有的了。不过他们两家已经打了好几年的官司。
我想,这场官司吸去了他们双方不少血汗。老阿克顿曾经提出,要求得到
坎宁安家的一半财产,而律师们则从中渔利。”
  “如果这是当地恶棍作的案,要把他追查出来不是很困难的。”福尔摩
斯打着呵欠说道,“好了,华生,我不打算干预这件事。”
  “警官福雷斯特求见,先生,”管家突然打开门,说道。
  一个机警的年轻警官走进室内。
  “早安,上校,”他说道,“我希望不致打扰你们,不过我们听说贝克
街的福尔摩斯先生在这里。”
  上校把手向我的朋友那里一挥,警官便点头致意,说道:“我们想你大
概愿意光临指导,福尔摩斯先生。”
  “命运是违背你的意志的,华生。”福尔摩斯笑容可掬地说道,“你进
来时,我们正在聊着这件案子呢,警官。或许你能使我们知道得更详细一些。”
当他照平素习惯的姿式向后仰靠在椅背上时,我知道我的计划又落空了。
  “阿克顿案件,我们还没有线索。但是目前这个案子,我们有许多线索,
可以进行工作。毫无疑问,这两个案子是同一伙人干的。有人看到作案人
了。”
  “啊?!”
  “是的,先生。但是作案人在开枪打死了可怜的威廉·柯万之后,象鹿
一样飞快地跑掉了。坎宁安先生从卧室的窗户看到了他,亚历克·坎宁安先
生从后面的走廊看到了他。是十一点三刻发出的警报。坎宁安先生刚刚睡下,
亚历克先生穿着睡衣正在吸烟。他们两人都听见了马车夫威廉的呼救声,
于是亚历克先生跑下楼去看是怎么一回事。后门开着。他走到楼梯脚下时,
看到两个人正在外面扭打。其中一个放了一枪,另一个倒下了。凶手便跑过
花园越过篱笆,逃走了。坎宁安先生从他的卧室望出去,看见这个家伙跑到
大路上,但转眼之间就消失了。亚历克先生停下来看看他是否还能拯救这个
垂死的人,结果就让这个恶棍逃走了。除了知道凶手中等身材、穿着深色衣
服外,我们还没掌握有关他容貌的线索,但我们正在竭力调查,如果他是一
个外乡人,我们马上可以把他查出来。”
  “那个威廉怎么样了?在临终之前,他说过什么话没有?”
  “一个字也没有说。他和他母亲住在仆人住房里。因为他为人非常忠厚,
我们想,可能他到厨房里去,是想看看那里是否平安无事。当然,阿克顿
案件,使每个人都提高了警惕。那强盗刚刚把门推开——锁已经被撬开——
威廉便碰上他了。”
  “威廉在出去之前对他母亲说过什么没有?”
  “他母亲年高耳聋,我们从她那里打听不到什么东西。她受到这次惊吓,
几乎变傻了。不过,我知道她平常也不怎么精明。但是,有一个非常重要
的情况。请看!”
  警官从笔记本里取出一角撕坏的纸,把它铺在膝盖上。
  “我们发现死者的手里抓着这张纸条。看来它是从一张较大的纸上撕下
来的。你可以看到,上面提到的时间正是这个可怜的家伙遭到不幸的时刻。
你看,要么是凶手从死者手中撕去一块,要么是死者从凶手那里夺回这一角。
这张纸条读起来很象是一种同人约会的短柬。”
  福尔摩斯拿起这张小纸片。下面是它的复制品。

  

  “我们姑且认为这是一种约会,”警官继续说道,“当然也就可以相信:
虽然威廉·柯万素有忠厚之名,但也可能与盗贼有勾结。他可能在那里迎接
盗贼,甚至帮助盗贼闯进门内,后来他们两人可能又闹翻了。”
  “这字体倒是非常有趣,”福尔摩斯把这张纸条聚精会神地察看了一番,
说道,“这比我想象的要深奥得多。”他双手抱头沉思,警官看到这件案子
居然使这位大名鼎鼎的伦敦侦探如此劳神,不禁喜形于色。
  “你刚才说,”福尔摩斯过了一会儿说道,“可能盗贼和仆人之间有默
契,这张纸也许是一个人给另一个人的密约信,这确实是一个独到的见解,
并非完全不可能。可是这张纸条上明明写着……”他又双手抱头,沉思了片
刻。当他再抬起头时,我很惊奇地看到他又象未病时那样满面红光,目光炯
炯,精力充沛,一跃而起。
  “我告诉你们,”他说道,“我很想悄悄地去看一看,了解一下这个案
子的一些细节。它有些地方非常吸引我。如果你允许的话,上校,我想告别
你和我的朋友华生,跟警官一起去跑一趟,验证一下我的一两点想法。半小
时后,我再来见你。”
  过了一个半小时,警官独自一人回来了。
  “福尔摩斯先生正在田野里踱来踱去,”他说道,“他要我们四个人一
起到那所屋子里去看看。”
  “到坎宁安先生家里去?”
  “是的,先生。”
  “去做什么呢?”
  警官耸了耸肩,说道:“我不十分清楚,先生。我只跟你说,我认为福
尔摩斯先生的病还没有全好。他表现得非常古怪,而且过于激动。”
  “我认为,你不必大惊小怪,”我说道,“我经常发现,当他好象疯疯
癫癫的时候,他已经胸有成竹了。”
  “有人会说,他的方法简直是发疯,”警官嘟嘟囔囔地说,“不过他急
着要去调查,上校,所以如果你们准备好了,我们最好现在就去。”
  我们看到福尔摩斯低着头,双手插在裤兜里,正在田野上踱来踱去。
  “这件事变得更有趣了,”福尔摩斯说道,“华生,你发起的乡间旅行
已经获得了明显的成功。我度过了一个奇妙的早晨。”
  “我知道,你已经到犯罪现场去过了,”上校说道。
  “是的,我和警官一起已经对现场检查了一下。”
  “有什么成绩吗?”
  “啊,我们看到了一些非常有趣的东西。我们边走边谈吧,我把我们做
的事都告诉你们。首先,我们看到了那具不幸的尸体。他确实象警官讲的那
样,死于枪伤。”
  “那么,你对这有什么怀疑吗?”
  “啊,还是对每件事都考察一下好。我们的侦察并不是徒劳的。后来我
们会见了坎宁安先生和他的儿子,因为他们能够指出凶手逃跑时越过花园篱
笆的确切地点。这是极为重要的。”
  “那当然了。”
  “后来我们又看了看那个可怜人的母亲。但是她年老体弱,我们从她那
里未能得到任何情况。”
  “那么,你调查的结果到底是什么呢?”
  “结果就是我确信这一犯罪行为是很奇特的。或许我们眼下这次访问可
以使它多少明朗一些。警官,我认为我们两个人都同意,死者手中的这张纸
片上面写着的时间,正是他死去的时间,这一点是极为重要的。”
  “这就给我们提供了一个线索,福尔摩斯先生。”
  “这确实给我们提供了一个线索。写这张便条的人,就是要威廉·柯万
在那个时间起床的人。可是这张纸的那一半在哪里呢?”
  “我仔细地检查了地面,希望能找到它。”警官说道。
  “它是从死者手中撕去的。为什么有人那么急切地要得到它呢?因为它
可以证明他的罪行。撕下以后他又怎么处理它呢?他把它塞进衣袋里,很可
能没有注意到有一角纸片还抓在死者手里。如果我们能够得到撕走的那片纸,
显然,对我们解开这个谜大有帮助。”
  “是的,可是我们没有捉到罪犯,怎能从罪犯的衣袋里得到它呢?”
  “啊,啊,这是值得仔细考虑的。而且还有另外一点也很明显。这张便
条是给威廉的。写便条的人是不会亲自交给他的,不然的话,他当然可以把
内容亲口向他说了。那么,是谁把便条带给死者的呢?或许是通过邮局寄来
的?”
  “我已经查问过了,”警官说道,“昨天下午,威廉从邮局接到一封信。
信封已经被他毁掉了。”
  “好极了!”福尔摩斯拍了拍警官的背,大声说道,“你已经见过邮差
了。和你一起工作,我非常高兴。好,这就是那间仆人住房,上校,如果你
愿意进来,我把犯罪现场指给你看。”
  我们走过被害者住的漂亮的小屋,走上一条两旁橡树挺立的大路,来到
一所华丽的安妮女王时代的古宅,门楣上刻着马尔博罗[一七○九年在西班
牙王位继承战中马尔博罗指挥英国人及其同盟军战胜了法国人。——译者注]
的日期。福尔摩斯和警官领着我们兜了一圈,然后我们来到旁门前。门外便
是花园,花园的篱包外面是大路。
  一个警察站在厨房门旁。
  “请把门打开,警官,”福尔摩斯说道,“喂,小坎宁安先生就是站在
楼梯上看到那两个人搏斗的,两人搏斗之处就是我们现在站的地方,老坎宁
安先生就是在左起第二扇窗户旁看到那个家伙刚刚逃到矮树丛左边的。他儿
子也这么说。他们两个人都提到矮树丛。后来亚历克先生跑出来,跪在受伤
者身旁。你们看,这儿地面非常硬,没有给我们留下丝毫痕迹。”福尔摩斯
正说着,有两个人绕过屋角,走上了花园的小径。一个年龄较大,面容刚毅,
面部皱纹很深,目光抑郁不欢;另外一个是打扮得很漂亮的年青人,他神情
活泼,满面笑容,衣着华丽,与我们为之而来的案件,形成非常奇异的对比。
  “还在调查这件事吗?”他对福尔摩斯说道,“我想你们伦敦人是不会
失败的。但你似乎不象很快就能把案破了。”
  “啊,你必须给我们一些时间,”福尔摩斯愉快地说道。
  “这对你是很必要的,”亚历克·坎宁安说道,“哦,我根本看不出有
什么线索。”
  “只有一个线索,”警察回答道,“我们认为,只要我们能找到……天
哪!福尔摩斯先生,这是怎么回事?”
  我那可怜的朋友的脸上,突然现出极为可怕的表情。他的两眼直往上翻,
痛得脸都变了形。他忍不住地哼了一声,脸朝下跌倒在地上。他突然发病,
又那么厉害,把我们吓了一跳。我们急忙把他抬到厨房里,让他躺在一把大
椅子上。他吃力地呼吸了一会儿,终于又站了起来,为自己身体虚弱而感到
羞愧和抱歉。
  “华生会告诉诸位,我生了一场重病刚刚复元。”福尔摩斯解释道,“
这种神经痛很容易突然发作。”
  “是不是用我的马车把你送回家去?”老坎宁安问道。
  “唉,既然我已经到了这里,有一点我还想把它摸清楚。
  我们能够很容易就查清它的。”
  “是什么问题呢?”
  “啊,据我看来,可怜的威廉的到来,很可能不在盗贼进屋之前,而在
盗贼进屋之后。看来你们只是想当然地认为,虽然门被弄开了,强盗却没有
进屋。”
  “我想这是十分明显的,”坎宁安先生严肃地说道,“呃,我的儿子亚
历克还没有睡,如果有人走动,他是一定能够听到的。”
  “他那时坐在什么地方?”
  “我那时正坐在更衣室里吸烟。”
  “哪一扇窗子是更衣室的?”
  “左边最后一扇窗子,紧挨着我父亲卧室的那一扇。”
  “那你们两个房间的灯自然都亮着的罗?”
  “不错。”
  “现在有几点是很奇怪的,”福尔摩斯微笑着说道,“一个盗贼,而且
是一个颇有经验的盗贼,一看灯光就知道这一家有两个人还没睡,却有意闯
进屋里去,这难道不奇怪吗?”
  “他一定是一个冷静沉着的老手。”
  “啊,当然了,要不是这个案子稀奇古怪,我们也就不会被迫来向你请
教了,”亚历克先生说道,“不过,你说在威廉抓住盗贼以前,盗贼已经进
了这间屋子,我认为这种看法简直荒唐可笑。屋子不是没有被搞乱,也没有
发现丢东西吗?”
  “这要看是什么东西了,”福尔摩斯说道,“你不要忘记,我们是跟这
样一个强盗打交道——他很不简单,看来有他自己的一套办法。你看看,他
从阿克顿家拿去的那些古怪东西,都是些什么呢?一个线团,一方镇纸,还
有一些我不知道的其它零星东西。”
  “好了,我们一切都托付给你了,福尔摩斯先生,”老坎宁安说道,“
一切听从你或警官的吩咐。”
  “首先,”福尔摩斯说道,“我想请你自己出一个赏格,因为官方要同
意这笔款子,可能要费一些时间,同时这些事情也不可能马上就给办。我已
经起了个草,如果你不反对的话,请你签字。我想,五十镑足够了。”
  “我情愿出五百镑,”治安官接过福尔摩斯递给他的那张纸和铅笔,说
道。“但是,这不完全对,”他浏览了一下底稿,又补充了一句。
  “我写得太仓促了。”
  “你看你开头写的:‘鉴于星期二凌晨零点三刻发生了一次抢劫未遂案,’
等等。事实上,是发生在十一点三刻。”
  我看到出了这个差错很痛心,因为我知道,福尔摩斯对这类疏忽,总是
感到很尴尬。把事实搞得很准确,是他的特长。可是他最近的病把他折腾得
够呛,眼前这件小事,也足以向我表明,他的身体还远远没有复原。显然,
他感到很窘。
  警官扬了扬眉毛,亚历克·坎宁安则哈哈大笑起来。那个老绅士立即把
写错的地方改正了,把这张纸还给了福尔摩斯。
  “尽快送去付印吧,”老坎宁安说道,“我认为你的想法是很高明的。”   
福尔摩斯却小心翼翼地把这张纸收起来,夹在他的记事本里。
  “现在,”他说道,“我们最好一起把这宅院仔细检查一下,弄清楚这
个古怪的盗贼是否确实没有偷走任何东西。”
  在进屋之前,福尔摩斯仔细检查了那扇弄坏了的门。很显然,那是用一
把凿子或一把坚固的小刀插进去,把锁撬开的。我们可以看到利器插进去以
后在木头上留下的痕迹。
  “那么,你们不用门闩吗?”福尔摩斯问道。
  “我们一向认为没有必要。”
  “你们没有养狗吗?”
  “养了,可是我们用铁链子把狗拴在房子的另一边。”
  “仆人们是什么时候去睡觉的?”
  “十点钟左右。”
  “我听说威廉平常不是也在这个时候去睡觉的吗?”
  “是的。”
  “这就怪了,正在这个出事的夜晚,他却起来了。现在,如果你肯领我
们查看一下这所住宅,我将感到很高兴,坎宁安先生。”
  我们经过厨房旁边石板铺的走廊,沿着一道木楼梯,迳直来到住宅的二
楼。我们登上了楼梯平台。它的对面,是另一条通向前厅装饰得较为华丽的
楼梯。从这个楼梯平台过去,就是客厅和几间卧室,其中包括坎宁安先生和
他儿子的卧室。
  福尔摩斯不慌不忙地走着,留神着这所房子的式样。我从他的表情可以
看出,他在紧紧地跟踪着一条线索,可我还是一点也猜不出他所跟踪的是什
么。
  “我说先生,”坎宁安先生有些不耐烦地说道,“这肯定是非常不必要
的。楼梯口就是我的卧室。我儿子的卧室就在隔壁。我倒要请你判断一下,
这贼要是上了楼,而我们竟毫无觉察,这可能吗?”
  “我想,你应当到房子四周去调查,寻找新的线索,”坎宁安的儿子阴
险地笑道。
  “我还要请你们再将就我一会儿,比如说,我很想看看从卧室的窗户可
以向前望出去多远。我知道,这是你儿子的卧室,”福尔摩斯把门推开说道,
“这就是发出警报时他正坐在那里吸烟的更衣室吧!它的窗子朝向什么地
方?”福尔摩斯走过卧室,推开门,把另一间屋子四下打量了一番。
  “我想现在你总该满意了吧?”坎宁安先生尖刻地说道。
  “谢谢你,我认为我想看的都看到了。”
  “那么,如果你真的认为必要的话,可以到我的房间里去。”
  “如果不太打扰你的话,那就去吧!”
  治安官耸了耸肩,领着我们走进他自己的卧室。室内的家具、摆设很简
单、平常,是一间普普通通的房间。当我们向着窗子走去时,福尔摩斯慢腾
腾地走,以至他和我都落在了大家的后面。床的旁边,有一盘桔子和一瓶水。
我们走过床边时,福尔摩斯把身子探到我的前面,故意把所有这些东西打翻
在地。玻璃瓶摔得粉碎,水果滚得到处都是,这惊得我张口结舌!
  “看你弄的,华生,”福尔摩斯沉着地说道,“你把地毯弄了个一塌糊
涂。”
  我慌乱地俯下身来,开始拣水果,我知道,我的朋友想让我来承担责任,
是有一定原因的。其他人也一边拣水果,一边把桌子重新扶起来。
  “哎呀!”警官喊道,“他到哪儿去了?”
  福尔摩斯不见了。
  “请在这里等一等,”亚历克·坎宁安说道,“我看,这个人神经有些
不正常,父亲,你来,我们一起去看看他钻到哪里去了!”
  他们冲出门去,警官、上校和我留在房里面面相觑。
  “哎呀,我同意主人亚历克的看法,”警官说道,“这可能是他犯病的
结果,可是我似乎觉得……”
  他的话还没讲完,突然传来一阵尖叫声,“来人啊!来人啊!杀人啦!”
我听出这是我朋友的声音,不禁毛骨悚然。我发疯似地从室内冲向楼梯平
台。呼救声低下来,变成嘶哑的,含混不清的喊叫,从我们第一次进去的那
间屋里传来。我直冲进去,一直跑进里面的更衣室。那坎宁安父子二人正把
歇洛克·福尔摩斯按倒在地上,小坎宁安正用双手掐住福尔摩斯的喉咙,那
老坎宁安似乎正扭住他的一只手腕。我们三个人立即把他们从福尔摩斯身上
拉开。福尔摩斯摇摇晃晃地站起来,面色苍白,显然已经筋疲力尽了。
  “赶快逮捕这两个人,警官,”福尔摩斯气喘吁吁地说道。
  “以什么罪名逮捕呢?”
  “罪名就是谋杀他们的马车夫威廉·柯万。”
  警官两眼盯着福尔摩斯直**。
  “啊,好啦,福尔摩斯先生,”警官终于说道,“我相信,你不是真的
要……”
  “咳,先生,你看看他们的脸!”福尔摩斯粗暴地大声说道。
  的确,我还从来没有见过这样一种自认有罪的面部表情。
  那老的似乎呆若木鸡,坚定的脸上现出沉痛愠怒的表情。另一方面,那
儿子却失掉了原有的活泼态度,变得象凶神恶煞一般,双目露出困兽般的逼
人凶光,已没有丝毫文雅神气。警官一言不发,走向门口,吹起了警笛。两
名警察应声而至。
  “我只好这样,坎宁安先生,”警官说道,“我相信这一切可能都是一
场可笑的误会,不过你可以看到——啊,你想干嘛?放下它!”他举手打去
,亚历克准备击发的手枪咔哒一声被打落在地。
  “别动,”福尔摩斯说道,从容地用脚踩住手枪,“它在审讯时才有用
。可这才是我们真正需要的呢。”他举起一个小纸团说道。
  “那张纸被撕走的那部分!”警官喊道。
  “一点也不错。”
  “在哪里找到的?”
  “在我预料它所在的地方找到的。我马上就把整个案子给你们讲清楚。
上校,我认为你和华生现在可以回去了。我最多一小时就会和你们再次见面。
我和警官要讯问罪犯几句,但在午餐时我一定会赶回去的。”
  福尔摩斯非常守约,一小时以后,他同我们在上校的吸烟室里又会面了。
他由一个矮小的老绅士陪伴前来。福尔摩斯向我介绍,这就是阿克顿先生,
头一件盗窃案就发生在他的家里。
  “我向你们说明这件小案子时,我希望阿克顿先生也在场听一听,”福
尔摩斯说道,“自然,他对案子的详情也很感兴趣。我亲爱的上校,接待了
象我这样一个爱闯祸的人,我恐怕你一定感到后悔吧。”
  “恰恰相反,”上校热情地答道,“我认为有机会学习你的侦探方法,
是我最大的荣幸。我承认,这是完全出乎我意料之外的,我也完全不能解释
你所获得的结果。我连一点儿线索也没有看出来。”
  “我恐怕我的解释会使你们失望的,可是无论对于我的朋友华生,还是
对于任何认真关心我的工作方法的人,我的工作方法是一点也不保密的。不
过,因为我在更衣室里遭到袭击,我想喝一点白兰地定定神,上校。刚才我
的气力已经用尽了。”
  “我相信你的神经痛不会再这样突然发作了。”
  歇洛克·福尔摩斯放声大笑起来。“我们待会儿再谈这件事,”福尔摩
斯说道,“我把这件案子按顺序给你们讲一讲,并把促使我下决心的几点告
诉你们。如果有不十分清楚的地方,请随时问我。
  “在侦探艺术中,最主要的就在于能够从众多的事实中,看出哪些是要
害问题,哪些是次要问题。否则,你的精力不但不能集中,反而会被分散。
所以,这个案子从一开始,我就毫不怀疑,全案的关键一定在于死者手中那
张碎纸片。
  “在讨论这个问题以前,我想提请你们注意,如果亚历克·坎宁安讲的
那一套是真的,如果凶手在打死威廉·柯万之后马上就逃跑了,那么,凶手
显然不能从死者手中撕去那张纸。可是如果不是凶手撕的,那就一定是亚历
克·坎宁安本人,因为在那个老人下楼以前,几个仆人已经在现场了。这一
点是很简单的,可是警官却忽略了。因为他一开始,就推测这些乡绅们与本
案无关。那时,我决心不持任何偏见,而按照事实给我指引的方向走。因此,
一开始调查,我便以怀疑的眼光注视着亚历克·坎宁安先生扮演的角色。
  “我非常仔细地检查了警官交给我们的那张纸角。我立即清楚地看出,
这是一张非常值得注意的东西。这就是那张条子。现在你们没有看出某些很
能说明问题的地方吗?”
  “字体看起来很不规则。”上校说道。
  “我亲爱的先生,”福尔摩斯大声说道,“毫无疑问,它是由两个人交
替着写出来的。我只要请你们注意‘at’和‘to’字中那两个苍劲有力
的‘t’字,再请你们把它跟‘quarter’和‘twelve’中那
两个软弱无力的‘t’字对比一下,你们马上就可以看出事情的真相。从这
四个字的简单分析上,你们就可以满有把握地说,那‘learn’和
‘maybe’是出自笔锋苍劲有力的人的手笔,而那‘what’是那笔
锋软弱无力的人写的。”
  “天哪,这真是一清二楚的!”上校喊道,“那两人究竟为什么要用这
样一种方式来写这封信呢?”
  “这事显然是一种犯罪行为,其中的一个人不相信另外一个人,于是他
决定,不管干什么两个人都得一起动手。很清楚,这两个人中,那个写
‘at’和‘to’的人是主谋。”
  “那你根据什么说的呢?”
  “我们可以从对比两个人的笔迹中推断出来。不过我们有更有力的理由。
如果你注意检查一下这张纸,你就会得出一个结论:那个笔锋苍劲有力的
人首先把他所要写的字全部写完,留下许多空白,叫另一个人去填写。而这
些空白并不是都很富余的,你可以看出,第二个人在‘at’和‘to’之
间填写‘quarter’一词时,写得非常挤,说明‘at’和‘to’
那两个字是先写好的了。那个把他所要写的字首先写完的人,毫无疑问,就
是策划这一案件的人。”
  “太妙了!”阿克顿先生大声说道。
  “不过这是显而易见的,”福尔摩斯说道,“然而,我们现在要谈到重
要的一点。可能,你们不知道,专家们可以根据一个人的笔迹,相当准确地
推断他的年龄,在正常情况下,可以相当有把握地断定一个人的岁数。我说,
‘在正常情况下’,这是因为不健康和体质弱是老年人的特点,如果年轻
人是一个病人,他的字迹也就带有老年人的特点。在这件案子里,只要看看
一个人的笔迹粗壮有力,另一个人的笔迹虽然软弱无力,却依然十分清楚,
不过‘t’字少了一横,我们就可以说,其中的一个人是一个年轻人,另一
个人虽未十分衰老,却也上年纪了。”
  “妙极了!”阿克顿先生又大声说道。
  “还有一点,是非常微妙而有趣的。这两人的笔迹有某些相同之处。他
们是属于同一血统的人,对你们来说,最明显的可能就是那个‘e’写得象
希腊字母‘ε’。不过,在我看来,很多细小的地方都可以说明同样的问题。
我毫不怀疑,从书写的风格上看,这两种笔迹是出于一家人的手笔。当然,
我现在对你们讲的,只是我检查这张纸的主要结果。还有二十三点别的推论
结果,专家们大概比你们更感兴趣。而所有这一切加深了我的印象,坎宁安
父子二人写了这封信。
  “我既得到这样的结论,当然,下一步就是调查犯罪的细节,看看它们
对我们能有多大帮助。我和警官来到他们的住所,看到我们所要看的一切。
我绝对有把握断定:死者身上的伤口是在四码开外用手枪打的。死者衣服上
没有火药痕迹。
  因此,很明显,亚历克·坎宁安说什么凶手在搏斗中开了枪,完全是撒
谎。还有,父子二人异口同声指出这个人逃往大路经过的地方。然而,碰巧,
这地方有一条宽阔的沟,沟底是潮湿的。由于沟的附近并没有发现脚印,我
不仅绝对相信坎宁安父子又一次撒了谎,而且肯定现场根本没有来过任何来
历不明的人。
  “现在我必须考虑这件奇案的犯罪动机了。为了达到这一点,我首先要
搞清在阿克顿先生家发生的头一件盗窃案的起因。从上校告诉我们的某些事
情里,我了解到,阿克顿先生,你和坎宁安家正打着一场官司。当然,我立
即想到,他们闯到你书房里去,一定是想偷取有关此案的某个重要文件。”
  “一点也不错,”阿克顿先生说道,“毫无疑问,他们是想这样干的。
我完全有权要求获得他们现有财产的一半。可是如果他们能找到我那一纸证
据,他们就一定能够胜诉,不过,幸运得很,我已经把这张证据放在我律师
的保险箱里了。”
  “你看怎么样,”福尔摩斯微笑着说,“这是一次危险而鲁莽的尝试,
我似乎觉得这是亚历克做的。他们找不到什么,就故布疑阵,顺手牵羊地拿
走一些东西,使人把它当做一件普通的盗窃案。这一点是再清楚不过了,但
是还有不少地方仍然模糊不清。首先,我要找到被撕走的那半张纸条。我确
信它是亚历克从死者手中撕下的,也确信他一定把它塞进了睡衣的口袋里。
不然,他能把它放到别的什么地方呢?唯一的问题是,它是否还在衣袋里。
这是很值得下功夫去把它找到的。为了这个目的,我们大家一同到他们家里
去了。
  “你们大概还记得,坎宁安父子是在厨房门外跟我们碰上的。当然,头
等重要的是,不能在他们面前提及这张纸的事,否则他们就会毫不迟延地把
它毁掉。在警官正要把我们对这张纸的重视告诉他们时,我装做突然发病晕
倒在地,才把话题岔开。”
  “哎呀!”上校笑着喊道,“你是说,我们大家都白为你着急了,你突
然发病原来是装的?”
  “从职业观点上说,这一手做得太漂亮了,”我大声地说道,一边惊奇
地望着这位经常运用变幻莫测的手法把我搞得晕头转向的人。
  “这是一种艺术,经常用得着的,”福尔摩斯说道,“我恢复常态以后,
便又略施小计,让老坎宁安写上了‘twelve’[英文的十二。英文十
一点三刻,写为差一刻十二点。福尔摩斯故意将时间写为差一刻一点,以使
坎宁安于更正时留下他的笔迹。——译者注]这个字,这样,我就可以和写
在密约信上的‘twelve’进行对比了。”
  “哎呀,我是多么蠢笨啊!”我喊叫道。
  “我可以看出,你出时对我的身体虚弱很同情,”福尔摩斯微笑着说道,
“我知道你当时一定感到非常着急,我很过意不去。后来我们一同上楼。
我进了那间屋子,看到睡衣挂在门后,便有意弄翻了一张桌子,设法吸引住
他们的注意力,然后溜回去检查那件睡衣的口袋。我刚刚拿到那张纸——它
不出我所料,在他们当中的一个人的睡衣兜里——坎宁安父子二人就扑到我
身上,我相信,如果不是你们及时来救我,他们就一定会当场把我弄死的。
事实上,我感到那个年轻人已经掐住我的喉咙,他父亲把我的手腕扭过去,
要从我手里夺回那张纸。你瞧,他们知道我已经了解了事情的全部真相,他
们原来觉得绝对保险,可是一下子完全陷入了绝境,于是就铤而走险了。
  “后来,我跟老坎宁安谈了几句,问他的犯罪动机是什么。他很老实,
他儿子却是一个十足的恶棍,如果他拿到了他那把手枪,他就会把他自己或
别的人打死。坎宁安看到案情对他十分不利,便完全失去信心,把一切都坦
白交待了。看来,那天晚上,当威廉的两个主人突然闯入阿克顿的住宅时,
威廉悄悄地跟上了他们。威廉这样了解了他们的隐私,就要挟着要揭发他们,
开始对他们进行敲诈勒索。然而,亚历克先生是一个惯于玩这类把戏的危险
人物。他天才地看出震惊全乡的盗窃案是一个可以干掉他所畏惧的人的机会。
他们把威廉诱骗出来,将他击毙了。他们只要把那张完整的纸条弄到手,并
对他们同谋作案的细节稍稍加以注意,就很可能不会引起别人怀疑了。”
  “可是那张纸条呢?”
  歇洛克·福尔摩斯把这张撕走的纸条放在我们面前。

  

  (密约信译为—如果你在十一点三刻到东门口,你将得知一件极为意外、
对你和安妮·莫里森都有极大好处的事。但不要将这件事告诉任何人。)

  “这正是我所希望得到的那个东西,”福尔摩斯说道,“当然,我们还
不知道在亚历克·坎宁安、威廉·柯万和安妮·莫里森之间有什么关系。从事情
的结局可以看出,这个圈套是安排得异常巧妙的。我相信,当你们发现那些
“p”和“g”的尾端都具有相同的特点时,你们一定会感到很高兴的。那
老人写‘i”字不点上面那一点,也是很独特的。华生,我认为我们在乡间
安静地休养收到了显著的成效,明天我回到贝克街一定会精力充沛了。”
作者: ~幽兰雪儿~    时间: 2009-2-15 00:48
福尔摩斯探案——冒险史
     ?蓝宝石案
?圣诞节后的第二个早晨,我怀着祝贺佳节的心情,前往探
望我的朋友歇洛克·福尔摩斯。他身穿一件紫红色睡衣懒散
地斜靠在一张长沙发上,右手边放着一个烟斗架,眼前还有一
堆折皱了的晨报,显然是刚刚翻阅过的。沙发旁是一把木椅,
椅子靠背上挂着一顶肮脏的破烂不堪的硬胎毡帽。帽子简直
糟得不能再戴了,有好几处都裂了缝。椅垫上放着一个放大镜
和一把镊子,这说明那顶帽子之所以用这样的方式挂着,目的
是为了便于检查。
?"你正忙着呢,"我说,“也许我打搅你了。"
   "没有的话,我很高兴有一位朋友来和我一AE?讨论我研究
所得的结果。这完全是一件毫无价值的东西。"说着,他竖AE?大
拇指指了一下那顶帽子,“不过,同它有关联的几个问题却不
是索然无味的,甚至还能给我们一些教益。"
?我坐在他那张扶手椅上,就着木柴劈啪作响的炉火暖暖
自己的双手,因为严寒已经降临,窗户上的玻璃都结了晶莹的
冰凌。"我猜想,"我说道,“尽管这顶帽子很不雅观,但它却和
某桩性命攸关的事故有所牵连,就是这条线索能引导你解开
某个疑团,并且指导你去惩罚某种犯罪行为。"
   "不,不,并非犯罪行为,"歇洛克·福尔摩斯笑着说,“这
只不过是许多离奇的小事中的一件罢了。在一块仅有几平方
英里的弹丸之地,拥挤不堪地住着四百万人口,这类小事是少
不了的。在如此稠密的人群尔虞我诈的争逐中,各种错综复杂
的事件都是可能发生的;有些疑难问题看AE?来很惊人和稀奇
古怪,但并非就是犯罪行为。我们对于诸如此类的事件是早有
经验的了。"
   "是的,甚至到了这样的程度,"我说,“那就是我记录上最
近增添的六个案件中,倒有三个完全与法律上的犯罪行为无
关。"
   "确切地说,你指的是我找回艾琳·艾德勒相片的尝试,
玛丽·萨瑟兰小姐奇案和歪唇男人这几个案件吧。我不怀疑
这件小事也属于法律上无罪的范畴。你认识看门人彼得森
吗?"
   "认识。"
   "这就是他的战利品。"
   "这是他的帽子?"
   "不,不是。是他拣来的。帽主是谁尚未知晓。但请不要
因为它只不过是一顶破毡帽而等闲视之,而应当把它当作一
个需要智力才能解决的疑难问题来看待。首先说说这顶帽子
的来历。它是连同一只大肥鹅一AE?在圣诞节早晨送到这里来
的。我相信,此鹅现时正在彼得森的炉前烧烤。事情是这样的:
圣诞节破晓大约四点钟的时候,彼得森,正如你所知道的,为
人淳朴诚实,在某处参加了一个小小的欢宴之后正在归家途
中,他是取道托特纳姆法院路走回家去的。在煤气灯下,他看
见一个身材颇高的人在他前面走着,步伐有些蹒跚,肩上背着
一只白鹅。当彼得森途经古治街拐角时,这个陌生人忽然和几
个流氓发生了一场争吵。一个流氓把他的帽子打落在地,为此
他抡AE?棍子进行自卫,他高举棍子四处挥舞,一下子把身后商
店的玻璃橱窗打得粉碎。彼得森正想挺身而出,助这个陌生人
一臂之力以对付这帮无赖,但那个陌生人正因打碎玻璃而感
到惊慌,同时又瞧见一个身穿制服、状如警官的人冲他而来,
于是把鹅丢下,拔腿就跑,很快地消失在托特纳姆法院路后面
弯弯曲曲的小巷里。那帮流氓看见彼得森正在赶来也逃之夭
夭了。这样,只留下了彼得森在那里,不仅占领了战场,而且掳
获了这两样战利品:一顶破旧的毡帽和一只上等的圣诞大肥
鹅。"
   "他无疑是想把这些东西归还原主的吧?"
   "我亲爱的伙伴,难题就出在这里。的确,这只鹅的左腿上
系着一张写着'献给亨利·贝克夫人'的小卡片,而且这顶帽
子的衬里也的确写着姓名缩写'H.B.'的字样,但是,在我们
这个城市里,姓贝克(Baker)的人数以千计,而名叫亨利·贝
克(HenryBaker)的人又何止数百,所以要在这许多人中间
找到失主,把东西归还给他,决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那么,后来彼得森怎么办呢?"
   "因为他知道我对那些即使是最细小的问题也是很感兴
趣的,所以就在圣诞节早晨带着帽子和鹅到我这里来了。这只
鹅我们一直留到今天早晨。尽管天气较冷,但有些迹象表明最
好还是把它吃掉,没有必要再拖延了。因此彼得森带走它,去
完成一只鹅的最终命运,而我则继续保留着这位失去了圣诞
节佳馔的素未谋面的先生的帽子。"
   "他没有在报纸上刊登寻找失物的AE?事吗?"
   "没有。"
   "那么,关于这个人的身份你有什么线索吗?"
   "只有尽我们所能去推测。"
   "从这顶帽子上?"
   "对。"
   "你真是会开玩笑,从这顶又破又旧的毡帽上你能推测出
什么来?"
   "这是我的放大镜,你素来知道我的方法。对于戴这顶帽
子的那个人的个性,你能够推测出什么来吗?"
?我把这顶破烂帽子拿在手里,无可奈何地把它翻过来看
看,这是一顶极其普通的圆形黑毡帽,硬邦邦的而且破旧得不
堪再戴了。原来的红色丝绸衬里已经大大褪色,上面没有制帽
商的商标,但是正象福尔摩斯说过的,在帽子的一侧,却有潦
草涂写的姓名缩写字母'H.B.'。为了防止被风刮跑,帽檐曾
穿有小孔,但上面的松紧带已经没有了。至于其它情况,尽管
似乎是为了掩盖帽子上几块褪了色的补丁而用墨水把它们涂
黑了,但还是到处开裂,布满灰尘,有好几个地方污点斑斑。
   "我看不出什么来。"我一面说着,一面把帽子递还我的朋
友。
   "恰恰相反,华生,你什么都能看出来,可是,你没有从所
看到的东西作出推论。你对作出推论太缺乏信心了。"
   "那么,请你告诉我你能够从这顶帽子作出什么推论呢?"
?他拿起帽子,并用他那独特的、足以表示他的性格的思考
方式凝视着它。“这顶帽子可能提供的引人联想的东西也许要
少一些,"他说道,“不过,还是有几点推论是很明显的,而其它
几点推论至少或然率是很大的。从帽子的外观来看,很明显这
个人是个学问渊博的人,而且在过去三年里,生活相当富裕,
尽管他目前已处于窘境。他过去很有远见,可是,已今非昔比,
再加上家道中落,因此,精神日趋颓废,这仿佛说明了他受到
某种有害的影响,也许染上了酗酒的恶习,恐怕这也是他AE?子
已不再爱他这一明显事实的原因。"
   "哎呀,我亲爱的福尔摩斯,好了!"
   "可是不管怎么样,他还保持着一定程度的自尊,"他没有
理睬我的反对而继续说下去。
   "他这个人一向深居简出,根本不锻炼身体,是个中年人,
头发灰白,而且是最近几天刚刚理过的,头发上涂着柠檬膏,
这些就是根据这顶帽子所推断出来的比较明显的事实。还有,
顺便再提一下,他家里是绝对不可能安有煤气灯的。"
   "你肯定是在开玩笑,福尔摩斯。"
   "一点都不是开玩笑。难道现在当我把研究结果都告诉了
你,你还看不出它们是怎样得出来的吗?"
   "我并不怀疑我自己是很迟钝的,但是我必须承认我不能
领会你说的话。举个例子说吧,你是怎样推断出这个人是很有
学问的?"
?福尔摩斯啪的一下把帽子扣在头上来作为回答。帽子正
好把整个前额罩住,并且压到了鼻梁上。"这是一个容积的问
题,"他说,“有这么大脑袋的人,头脑里必定有些东西吧!"
   "那么他家道中落又是怎么推断出来的呢?"
   "这顶帽子已买了三年,这种平沿、帽边向上卷AE?的帽子
当时是很时兴的。它是一顶第一流的帽子。你瞧瞧这条罗纹
丝绸箍带儿和那华贵的衬里。如果这个人三年前买得AE?这么
昂贵的帽子,而从那以后从没有买别的帽子,那么毫无疑问他
是在走下坡路了。"
   "噢,这一点当然很清楚了,但是说这个人有'远见',又说
他'精神颓废'这是怎么回事呢?"
?歇洛克·福尔摩斯笑了AE?来,“这就说明有远见。"他一边
说着,一边把手指放在钉松紧带用的小圆盘和搭环上。"出售
的帽子从来不附带这些东西。这个人定做了这样一顶帽子,正
好说明此人品有远见,因为他特意用这个方法来预防帽子被
风刮跑。可是我们又看到他把松紧带弄坏了,而又不愿意费点
事重新钉上一条,这清楚地说明他的远见已不如从前了,同时
这也是他意志日渐消沉的一个明显证明。另一方面,他用墨水
涂抹帽子上的污痕,拚命加以掩饰它的破旧,表明他还没有完
全丧失他的自尊心。"
   "当然你的推论似乎是言之有理的。"
   "此外还有几点:他是个中年人,头发灰白,最近刚理过
发,头上抹过柠檬膏。这些都是通过对帽子衬里下部的周密检
查推断出来的。通过放大镜看到了许多被理发师剪刀剪过的
整齐的头发楂儿。头发楂儿都是粘在一AE?的,而且有一种柠檬
膏的特殊气味。而帽子上的这些尘土,你将会注意到,不是街
道上夹杂砂粒的灰尘,而是房间里那种棕色的绒状尘土。这说
明帽子大部分时间是挂在房间里的,而另一方面衬里的湿迹
很清楚地证明戴帽子的人经常大量出汗,所以不可能是一个
身体锻炼得很好的人。"
   "可是他的妻子——你刚才说过她已经不再爱他了。"
"这顶帽子已经有好几个星期没有掸掸刷刷了。我亲爱的
华生,如果我看到你的帽子堆积了个把星期的灰尘,而且你的
妻子听之任之,就让你这个样子去出访,我恐怕你也已经很不
幸地失去你的妻子的爱情了。"
   "可是他可能是个单身汉哪!"
   "不可能,因为那天晚上他正要把那只鹅带回家去作为一
件表示亲善的礼物献给他的妻子的。你可别忘了系在鹅腿上
的那张卡片。"
   "你对每个问题都做出了解答,可是你究竟是怎样推断出
他家里没有安煤气灯的呢?"
?"一滴烛油、或者甚至是两滴烛油,那可能是偶然滴上的;
可是当我看到至少有五滴烛油时,我认为毫无疑问每一滴烛
油都一定是由于常和点燃着的蜡烛接触而滴上的。比方说,夜
里上楼时很可能是一手拿着帽子,而另一只手拿着淌着烛油
的蜡烛。不管怎么说,他决不可能从煤气灯上沾上烛油。你现
在相信了吧?"
   "太好了,你的脑子真灵,"我笑着说,“但是既然象你刚才
所说的,这中间没有犯罪行为,除了失去一只鹅以外,并未造
成任何危害,所有的一切看来都是浪费精力了。"
?歇洛克·福尔摩斯刚要张开嘴回答我,只见房门猛地打
开,看门人彼得森跑了进来,脸涨得通红,带着一种由于吃惊
而感到茫然的神色。
   "那只鹅,福尔摩斯先生!那只鹅,先生!"他喘着气说。
   "噢,它怎么啦?莫非它又活了,拍打着翅膀从厨房的窗户
飞了出去?"为了把这个人的激动面孔看得更清楚一些,福尔
摩斯在沙发上转过身来。
   "瞧,先生,你瞧我妻子从鹅的嗦囊里发现了什么!"他伸
出手,在他手心上展现着一颗闪烁着夺目光辉的蓝宝石。这颗
蓝宝石比黄豆稍微小一些,可是晶莹洁净、光彩闪闪,就象一
道电光在他那黝黑的手心里闪烁着。
?歇洛克·福尔摩斯吹了一声口哨,坐了AE?来。“天啊,彼得
森!"他说道,“这确实是一件秘藏的珍宝啊!我想你知道你得
到的是什么。"
   "一颗钻石,先生,是不是?一颗宝石。用它切割玻璃就象
切割油泥一样。"
   "这不是一颗平常的宝石,而恰恰是那颗名贵的宝石。"
   "莫非是莫卡伯爵夫人的蓝宝石吗?"我喊了出来。
   "一点都不错!因为我最近每天都看《泰晤士报》有关这颗
宝右的奇事,我应该知道它的大小和形状的。这颗宝石绝对是
独一无二的珍宝。它的价值只能约略估计。可是悬赏的报酬
一千英镑肯定还不到这颗蓝宝石市价的二十分之一。"
   "一千英镑!我的老天爷呀!"看门人品通一下跌坐在椅子
上,瞪大眼睛轮番看着我和福尔摩斯。
   "那只不过是赏格而已,而且我确实知道伯爵夫人由于暗
中某些感情上的考虑,只要能够找回这颗宝石,她就是将财产
分一半给人也会心甘情愿的。"
   "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这颗宝石是在'世界旅馆'丢失
的。"我说道。
   "的确如此,十二月二十二日,也就是五天以前。约翰·霍
纳,一个管子工,被人指控从伯爵夫人的首饰匣里窃取了这颗
宝石。因为他犯罪的证据确凿,现在这一案件已提交法庭。我
想这里还有些关于这事件的记载。"他在那堆报纸里翻弄着,
眼睛扫视一张张报纸上的日期,最后把一张报纸摊平,叠了一
折,然后念了下面的段落:
   "'世界旅馆'宝石偷窃案。约翰·霍纳,二十六岁,管子
工,因本月二十二日从莫卡伯爵夫人首饰匣中窃取一颗以
'蓝宝石'闻名的贵重宝石而被送交法院AE?诉。旅馆侍者领
班詹姆士·赖德,对此案的证词如下:偷窃发生当天,他曾
带领约翰·霍纳到楼上莫卡伯爵夫人的化妆室内焊接壁炉
的第二根业已松动的炉栅。他和霍纳一AE?稍逗片刻,旋即被
召走。及至重新回到该处,发现霍纳已经离去,而梳妆台则
已被人撬开,有摩洛哥小首饰匣一只AE?置于梳妆台上,里面
已经空空如也。嗣后人们才知伯爵夫人习惯存放宝石于此
匣内。赖德迅速报案,霍纳于当晚被捕。但从霍纳身上及其
家中均未搜得宝石。伯爵夫人的女仆凯瑟琳·丘萨克宣誓
证明曾听到赖德发现宝石被窃时的惊呼,并且证明她跑进
房间时目睹情况和上述证人所述相符。B区布雷兹特里特
巡官证明霍纳被捕时曾经拚命抗拒,并且用最强烈措词申
辩自己乃是清白无辜的。鉴于以前有人证明他曾犯过类似
盗窃案,地方法官拒绝草率从事,并已将此案提交巡回审判
庭处理。霍纳于审讯过程中表现得异常激动,在判决时竟至
昏厥而被抬出法庭。
   "哼!警察局和法庭所提供的情况也就这么多了,"福尔摩
斯若有所思地说着,顺手把报纸扔到一边。"我们现在要解决
的问题是,把从被盗的首饰匣为AE?点到托特纳姆法院路拾到
的那只鹅的嗦囊为终点的一系列事件按顺序理清楚。你知道
吗?我们的小小推论已经很快地表现为严重性大为增加,而无
罪的可能性大为减少这方面了。这就是那颗宝石,那颗宝石来
自那只鹅,那只鹅来自亨利·贝克先生。关于这位先生的破帽
子以及所有其它的特征的分析我已向你提供了。因此现在我
们要认真地找到这位先生,并且弄清楚他在这小小的神秘事
件中扮演的是什么样的角色。要做到这一点,我们开始必须使
用最简单的方法。这方法无庸置疑地是在所有晚报上刊登一
则启事。如果这种方法不成功,那么我将不得不借助于其它的
方法了。"
   "启事说什么呢?"
   "给我一枝铅笔和一张纸。好,下面就是我要说的:
?  '兹于古治街拐角拣到鹅一只和黑毡帽一顶。亨利·
?贝克先生请于晚六点半到贝克街221号乙询问,即可领
?回原物。'
这样写既简单又明了。"
   "对,很简单,很清楚,可是他会看到这个启事吗?"
   "当然会的,他肯定会注意看报的,因为对于一个穷人来
说,这损失也算是惨重的了。他显然由于打破玻璃闯了祸以及
彼得森向他逼近,而惊慌失措,因此除了只顾逃跑以外,没有
想到别的。可是,过后他一定是深感后悔莫及,痛惜一时的冲
动而丢下了他的鹅。另外,报上刊登了他的名字一定会使他看
报,因为每一个认识他的人都会提醒他去注意看报的。彼得
森,这给你,赶快把它送到广告公司,并且要刊登在今天的晚
报上。"
?"登在哪家报纸上,先生?"
?"噢,《环球报》、《星报》、《蓓尔美尔报》、《圣詹姆斯宫报》、
《新闻晚报》、《回声报》和你想到的随便哪一家报纸。"
?"是的,先生,那么这颗宝石怎么办呢?"
?"噢,这颗宝石我先保存着,谢谢你,还有,彼得森,在你回
来的路上买一只鹅送到我这里来,因为我必须给这位先生一
只鹅来代替你们全家人正在吃的那只。"
?看门人走了以后,福尔摩斯拿AE?宝石对着光线仔细鉴赏,
"真是一颗美奂绝伦的宝石,"他说,“请看看它是何等地光彩
照耀呀!当然,它又是罪恶的渊薮。每颗珍贵的宝石无不如此。
它们是魔鬼最得意的诱饵。在更大的和更古老的宝石上,每一
个刻面都象征着一个血腥的罪行。这颗宝石问世以来还不到
二十年,它是在华南厦门河岸上发现的。它的奇异之处在于:
除了它是蔚蓝色的而不是鲜红色的这一点之外,它具有红宝
石的一切特点,尽管它流传在世为时不长,可是已经有过一段
不幸的历史了。由于这颗重四十谷的结晶碳的缘故,已经发①
生了两AE?谋杀案,一AE?浇洒硝镪水毁人容貌案,一AE?自杀案,
?①谷是英美最小的重量单位,等于64.8毫克,原为小麦谷粒的
平均重量。——编者注
另外还有几AE?抢劫案。谁能想到如此美丽的小装饰品竟是向
绞刑架和监狱输送罪犯的供应商呢?我要把它锁在我的保险
柜里,并写一封短笺给伯爵夫人,说我们已经觅获这颗宝石。"
   "你认为霍纳这个人是无罪的了?"
   "我说不上来。"
   "好,那么你认为另外那个人亨利·贝克和这件事有牵连
了?"
   "我想亨利·贝克很可能是绝对清白无辜的。他决不会想
到他手里的鹅的价值比一只金子铸成的鹅的价值还要多得
多。不管怎么样,如果我的启事得到答复,我就能通过一个极
其简单的检验来测定这一点。"
   "在此之前你无事可做了吗?"
   "没有什么可做的了。"
   "既然是这样,我将继续处理我的日常业务,不过我今天
晚上会在你刚才说的时间回来,因为我很想看看如此复杂的
事情是怎样迎刃而解的。"
   "我会很高兴再见到你,我七点钟吃晚饭,我相信会吃到
一只山鹬。顺便提一下,考虑到最近出现的情况,也许我应该
请赫德森夫人检查一下那只山鹬的嗉囊。"
?有一个患者耽误了我一点时间,当我重新回到贝克街的
时候,已经过了六点半了。我走近寓所时,看见一个身材高大
的男人,身穿一件带苏格兰帽的上衣,上衣的纽扣一直扣到下
巴底下。他正伫立在屋外一个从扇形窗里照射出来的半圆形
的灯光下。我到达门口的时候,门正好打开,我们一AE?被领进
福尔摩斯的房间。
   "我相信你就是亨利·贝克先生。"他一边说着一边从扶
手椅上站AE?身来,并且很快地摆出一副平易近人的和蔼神态
来欢迎客人。“请坐在靠近壁炉的这把椅子上,贝克先生,今天
晚上冷得很哪,我看得出你的血液循环夏天比冬天强。啊,华
生,你来的正是时候。这是你的帽子吗,贝克先生?"
   "是的,先生,这的确是我的帽子。"
?他身躯魁伟,膀圆腰粗,头颅很大,有一张宽阔、聪明的
脸,和越往下越尖的已呈灰白色的棕色络腮胡须。鼻子和面颊
略带红润之色,手伸出来时微微颤抖,这些特征使人想AE?了福
尔摩斯对于他特征的臆测。他的已褪色的黑礼服大衣前面全
都扣上了,领子也竖了AE?来,在大衣袖子下面露出细长的手
腕,手腕上并没有袖口或衬衣的痕迹。他说话有些断断续续,
措词谨慎,总的说来他给人留下了一个时运不济的文人学者
的印象。
   "这些东西在我们这儿保留好几天了,"福尔摩斯说,“因
为我们期待着从你的寻物启事上看到你的地址。我不理解你
为什么不登报呢?"
?我们的客人难为情地笑了笑,“我已经阮囊羞涩不象过去
那么有钱了,"他说道。“我相信袭击我的那帮流氓早把我的帽
子和鹅都抢走了。因此试图找回它们是毫无希望的,我不想为
此再花钱了!"
   "你说得很合乎情理,顺便提一下,至于那只鹅,我们不得
已把它吃掉了。"
   "吃掉了!"我们的客人激动得差一点站了AE?来。
   "是的,如果我们不这么做的话,那只鹅对谁来说都将是
不堪食用的了。但是,我认为餐柜上那只鹅的斤量和你的鹅不
相上下,而且十分鲜嫩,这会同样使你满意的。"
   "噢,那当然,那当然。"贝克先生松了一口气说。
   "当然,我们还留着你自己那只鹅的羽毛、腿、嗉囊等等。
所以,如果你希望……"
?这个人突然哈哈大笑AE?来。“这些东西作为我那次历险的
纪念品也许有点用处,"他说,“除此以外,我简直看不出我的
那只鹅的零碎遗物对我有何裨益。不,先生,如果你许可的话,
我想我关心的将仅限于我所看到的餐柜上的那只绝妙的鹅。"
?歇洛克·福尔摩斯飞快地朝我看了一眼,略微耸了耸肩
膀。
   "那么,这是你的帽子;还有,这是你的鹅,"他说道,“顺便
问一声,你能否费心告诉我们你那只鹅是从哪里买来的?我对
饲养家禽颇感兴趣,比你那只长得更好的鹅,我还很少见过。"
"当然可以,先生,"他站AE?身来并且把刚刚得到的财产夹
在腋下说,“我们当中有些人经常出入博物馆附近的阿尔法小
酒店,因为我们白天都在博物馆里。你明白吗?今年,我们的
好店主,名叫温迪盖特,创办了一个鹅俱乐部,因为考虑到每
星期向俱乐部交纳几个便士,所以我们每个人在圣诞节都收
到了俱乐部给的一只鹅。我总是按时付钱。至于以后发生的
事你已经都知道了。先生,因为戴一顶苏格兰帽既不适合我这
样的年龄,也不适合我的身份,而你使我受惠非浅,我谨向你
深表谢意。"他带着一种滑稽的自负神态向我们两人严肃地鞠
了一躬,然后迈开大步走出房间。
   "亨利·贝克先生的事情就到此结束。"福尔摩斯一边说
着,一边随手关上了门。"很明显,他对此事是一无所知。你饿
了吗?华生?"
   "不十分饿。"
   "那么我建议把我们的晚餐改为夜餐,我们应该顺藤摸
瓜,要趁热打铁。"
   "好的,当然可以。"
?这是一个凛冽的寒夜,所以我们都身穿长大衣,脖子围上
了围巾。屋外,群星灿烂,在万里无云的黑夜里闪烁着寒光,过
往行人喷出的呵气凝成冷雾,就象许多手枪在射击一样。我们
的脚步发出了清脆而又响亮的声音。我们大步穿过了医师区、
威姆波尔街、哈利街,然后又穿过了威格摩街到了牛津街,在
一刻钟内我们到达博物馆区的阿尔法小酒店。这是一家很小
的酒店,坐落在通向霍尔伯恩的一条街的拐角处。福尔摩斯推
开这家私人酒店的门,从红光满面、系着白围裙的老板那里要
了两杯啤酒。
   "如果你的啤酒能象你的鹅一样出色,那将是最上等的啤
酒了。"他说道。
   "我的鹅!"这个人好象很吃惊。
   "是的,仅在半小时以前我刚和你们俱乐部的会员亨利·
贝克先生谈过。"
   "啊,我明白了。可是你知道吗,先生,那些鹅不是我们
的!"
   "真的!那么,是谁的呢?"
   "噢,我从考文特园一个推销员那里买了二十四只。"
   "真的?我认识他们当中几个人,是哪一个呢?"
   "他的名字叫布莱肯里奇。"
"噢,我不认识他,好吧,老板,祝你身体健康,生意兴隆。
再见。"
   "现在去找布莱肯里奇,"我们离开酒店走进寒冷的空气
中。他一边扣着外衣,一边继续往下说,“记住,华生,虽然在这
条锁链的一端,我们现在只找到象鹅这样家常的东西,但在另
一端,我们却会找到一个肯定将被判处七年徒刑的人,除非我
们能够证明他是无罪的;可是,很可能我们的调查也许只能证
明他有罪。无论如何,有一条被警察忽略了的调查线索由于一
种特别机缘落入我们的手中。让我们顺着这条线索追查下去,
直到水落石出为止。现在朝南快步前进!"
?我们穿过霍尔伯恩街,折入恩德尔街,接着又走过道路曲
折的平民区来到了考文特园市场。在一些大货摊中有一个货
摊的招牌上写着布莱肯里奇的名字。店主是个长脸的人,脸部
瘦削,留着整齐的络腮胡子,这时候,他正在帮着一个小伙计
收摊。
?"晚安,多么冷的夜晚哪!"福尔摩斯说。
?店主人点了点头,用怀疑的眼光打量了一下我的同伴。
   "看光景鹅都卖完了。"福尔摩斯手指着空荡荡的大理石
柜台接着说。
   "明天早晨,我可以卖给你五百只鹅。"
   "那没有用。"
   "好吧,煤气灯亮着的那个货摊上还有几只。"
   "噢,可是我是人家介绍到你这儿来的。"
   "谁介绍的?"
   "阿尔法酒店的老板。"
   "噢,是的;我给他送去了二十四只。"
   "那些鹅可真是不错啊。那么,你是从哪儿弄来的呢?"
?使我感到吃惊的是这个问题竟然惹得店主勃然大怒。
   "那么,好吧,先生,"他扬着头,手叉着腰说,“你这是什么
意思?有什么话咱们就直截了当地说个明白。"
   "我已经够直截了当的了,我很想知道你供应阿尔法酒店
的那些鹅是谁卖给你的?"
   "噢,是这么一回事,我不想告诉你,就是这个样!"
   "噢,这是一件无关紧要的事,但是我不明白你为什么会
为这件小事而大动肝火?"
   "大动肝火!如果你也象我那样被人纠缠的话,也许你也
会大动肝火的。我花大价钱买好货,这不就完事了吗。但是你
却要问:‘鹅在哪儿?''你们的鹅卖给谁了?'和'你们这些鹅要
换些什么东西啊?'人们在听到对他们提出这些唠唠叨叨的问
题时,也许会认为这些鹅在世界上是独一无二的了。"
   "噢,可是我和别的提这些问题的人毫无联系,"福尔摩斯
漫不经心地说,“如果你不愿意告诉我们,这个打赌就算吹了。
我要说的就是这个话。但是我会永远坚持我在家禽问题上的
看法。我在这个问题上下了五英镑的赌注,我敢断定我吃的那
只鹅是在农村喂大的。"
   "嘿,你那五英镑算是输掉了,因为它是在城里喂大的。"
这位老板说。
   "不是这样。"
   "我说是这样。"
   "我不信。"
   "你以为你对于家禽的了解比我这个从当小伙计开始就
同它们打交道的人还要内行吗?我告诉你,那些送到阿尔法酒
店的鹅全是在城里喂大的。"
   "你决不可能使我相信你的话。"
   "那么你愿意打赌吗?"
   "这不过是要让你输钱罢了,因为我知道我是正确的。但
是我还是愿意拿出一个金镑的硬币和你打赌,仅仅是为了教
训你不要固执己见。"
?店主狞笑AE?来。"把帐簿给我拿来,比尔,"他说道。
?那个小男孩取来一个薄薄的小帐本和一个封面沾满油腻
的大帐本。把它们一AE?摊在吊灯下。
   "喂,过于自信的先生,"店主人说道,“刚才我以为我把鹅
都卖光了,可是在我结束营业之前,你会发现我们店里还剩下
一只鹅,你看见这个小帐本了吗?"
   "怎么回事?"
   "那就是卖鹅给我的人的名单,你明白了吗?好!这一页
上的名字是乡下人的,在他们名字后面的数目字是总帐的页
码,他们的帐户就记载在那一页上。喂!你看见用红墨水写的
另外一页了吗?这是一张卖鹅给我的城里人的名单。好!看
一下那第三个人的名字。把它念给我听。"
   "奥克肖特太太,布里克斯顿路117号——249页,"福尔
摩斯念道。
   "正是如此。现在再查看一下总帐吧!"
?福尔摩斯翻到了他所指的那一页。"正是这里,奥克肖特
太太,布里克斯顿路117号,鸡蛋和家禽供应商。"
   "那么最后记的一笔帐是什么?"
   "'十二月二十二日,二十四只鹅,收价七先令六便士。'"
   "对,是这样,你看,那么在这行下面呢?"
   "'卖给阿尔法酒店温迪盖特,售价十二先令。'"
   "你现在还有什么可说的呢?"
?歇洛克·福尔摩斯现出仿佛十分懊恼的样子。他从口袋
里掏出一个金镑的硬币扔在大理石柜台上,带着一种难以用
语言形容、叫人莫测高深的厌恶神态走开了。走出几步以后,
他在一个路灯杆子下站住,以他特有的姿势会心而默默地笑
了AE?来。
   "当你遇到留着那种络腮胡子的人,而他又不愿泄露机密
时,你总是可以用打赌的方式使他吐露真情,"他说,“我敢说,
如果我刚才在那个人面前放上一百镑,那他就决不会象通过
打赌的方式那样向我提供那么全面的情况。噢,华生,我真想
不到我们已经接近了调查的尾声。现在剩下唯一需要决定的
是我们今天晚上就应该到这位奥克肖特太太那里去,还是应
该等到明天再去。从那个粗鲁家伙的谈吐中,可以清楚地知
道,除了我们之外,还有其它人也急于知道此事,因此,我应该
……"
?他的话忽然被一片喧噪的吵闹声打断了,声音是从我们
刚刚离开的那个货摊那里爆发出来的。我们回头一看,只见一
个獐头鼠目、身材矮小的人正站在门口吊灯的黄色光晕下。那
个店主人布莱肯里奇堵在他那货摊的门口,向这个畏畏缩缩
的人恶狠狠地挥舞着拳头。
   "你和你的鹅真叫我烦透了!"他喊着,“我希望你们都一
AE?见鬼去吧!如果你再跑来用那些蠢话纠缠我,我就放狗咬
你。你把奥克肖特太太带来,我会答复她的,但是这和你有什
么相干?我的鹅是从你那里买来的吗?"
   "不是,不过话虽如此,那里面有一只鹅是我的呀!"那个
矮个子唉声叹气地说。
   "好吧,那你就去找奥克肖特太太要去吧。"
   "她让我来问你要。"
   "噢,那你可以去向普鲁士国王要吧,这我管不着。我已经
听够了,你给我滚开吧!"他恶狠狠地冲上前去,那个问话的人
很快地就在黑暗里消失了。
   "哈哈,这就省得我们到布里克斯顿路去了。"福尔摩斯低
声对我说,“跟我来,我们要看看从这个家伙身上能查出些什
么来,"我们穿过三五成群在灯火辉煌的店铺四周闲逛的人
丛,我的同伴抢前几步赶上那个矮个子,拍了一下他的肩膀。
那个人猛然转过身来,我在气灯下可以看见这个人面色泛白,
毫无血气。
   "你是谁?你想干什么?"他颤声问道。
   "对不AE?,"福尔摩斯温和地说,“我刚才无意中听见了你
对那个商贩提出的问题,我想我也许能够帮你一点忙。"
   "你?你是谁?你怎么会知道这件事的。"
   "我的名字是歇洛克·福尔摩斯。知道别人不知道的事是
我份内的事。"
   "但是你对这件事能知道些什么?"
   "对不AE?,这件事我全知道了。你拚命想寻找那几只鹅。那
几只鹅是布里克斯顿路的奥克肖特太太卖给名叫布莱肯里奇
的那个商贩的。通过他的手又转到阿尔法酒店温迪盖特先生
那里。由他又转到他的俱乐部,而亨利·贝克先生是俱乐部的
会员。"
?"哎呀!先生,你正是我渴望要见的人,"这个身材矮小的
人哆里哆嗦地伸出双手喊着,“我难以向你解释我对这件事是
何等地感兴趣。"
?歇洛克·福尔摩斯喊住一辆路过的四轮马车。"既然是那
样,我们与其在这个刮着寒风的闹市谈话,还不如到一个舒舒
服服的房间里细细讨论这个问题,"他说,“但是,在我们还没
出发之前,请把我有幸为之效劳的人的尊姓大名告诉我。"
?这个人犹豫了一会儿,眼睛向旁斜视了一下,回答说:“我
的名字是约翰·鲁宾逊。"
?"不,不,我是问你的真名实姓,"福尔摩斯和蔼地说道,
"办事情用化名总是很不方便的。"
?这位陌生人的苍白的脸顿时涨得通红。"好吧,那么,"他
说,“我的真名实姓是詹姆斯·赖德。"
?"一点儿也不错,‘世界旅馆'的领班。请上马车吧!我一
会儿就能把你想要知道的一切告诉你。"这个小个子站在那
里,来回打量着我们,眼神半是耽心,半是希望。这正是一个处
于吉凶未卜的境地,对自己的前途毫无把握的人的表情。随后
他上了马车,在车上我们都缄默无语,一言不发,可是我们的
新伙伴呼吸急促、微弱,两手时而紧握,时而放松,透露了他内
心的极度紧张。半小时以后,我们回到了贝克街的AE?居室。
?"我们到家了!"我们鱼贯走进屋子时,福尔摩斯愉快地说
道。“在这种天气里这熊熊炉火是很令人惬意的。你似乎很冷,
赖德先生。请你坐在这把藤椅上吧。在解决你这件小事之前,
让我先换上拖鞋。噢,现在好了,你是想知道那些鹅的情况
吧?"
   "是的,先生。"
   "我想,或者更确切地说,你想知道的是那只鹅的情况吧。
我设想你最感兴趣的是一只白色的、尾巴上有一道黑的鹅。"
赖德激动得颤抖了一下。"啊,先生!"他喊道,“您能告诉我这
只鹅的下落吗?"
   "它到我这里来过了。"
   "这里?"
   "是的,它确实是一只最奇异不过的鹅。我并不奇怪你为
什么对这只鹅那么感兴趣。这只鹅死后下了一个蛋——世界
上罕见的、最美丽、最明亮的蓝色小蛋。我已经把它珍藏在我
这儿的博物馆里了。"
?我们的客人摇摇晃晃地站了AE?来,右手抓住了壁炉架。福
尔摩斯打开他的保险箱,高举那颗蓝宝石,那宝石光芒四射,
象一颗灿烂的寒星。赖德拉长了脸,直瞪瞪地注视着宝石,不
知道是认领好还是否认好。
   "这出戏算演完了,赖德,"福尔摩斯平静地说,“站稳些,
赖德,不然你就跌到壁炉里去了。扶他坐到他的椅子上去,华
生。他还没有足够的胆量泰然自若地去干罪恶的勾当。给他
喝点白兰地。好了,现在他看AE?来有点人样了。真的,他是一
个多么瘦小的人哪!"
?俄而,他蹒跚地站AE?身来,但因站立不稳几乎倒下,可是
白兰地给他两颊带来了一些血色,他又坐了下来,带着恐惧的
眼光盯着谴责他的人。
?"我几乎已经完全掌握这个案子的每一个环节和我可能
需要的一切证据。所以没有多少事情需要你告诉我的了。但
是,为了圆满地结束这件案子,我们也把那件小事弄清楚吧。
赖德,你曾经听说过莫卡伯爵夫人的蓝宝石吗?"
?"是凯瑟琳·丘萨克告诉我的。"他断断续续地说。
?"哦,是伯爵夫人的侍女。唔,如此垂手可得的大笔横财对
你来说具有巨大的诱惑力,就如同它以前曾引诱过比你本领
更大的人一样;但是,你施展的伎俩却不够周密啊。在我看来,
赖德,你这个人生性就是一个十分狡猾的恶棍。你知道管子工
霍纳这个人以前曾有过类似的盗窃行为,所以嫌疑会很容易
地落在他身上。那么你干了些什么呢?你们——你和你的同
谋丘萨克在伯爵夫人的房间里搞了些小小的AE?局。你们设法
把他叫进房间里来,而在他走后,你撬开了首饰匣,紧接着又
大叫发现了房间被盗,使这个不幸的人遭受逮捕。然后你
……"
?赖德普通一下跪在地毯上,抓住我朋友的两膝哀求说:
"看在上帝的面上,可怜可怜我吧,想想我的父亲!想想我的母
亲!那会使他们心碎的。我从前从来没干过坏事!以后我再
也不敢了,我可以AE?誓。我可以手按圣经AE?誓。噢,千万别把
这件事交到法庭!看在基督的份上,千万别这样做!"
?"坐到你的椅子上去!"福尔摩斯厉声说,“现在你倒知道
磕头求饶了,可是你没有想想可怜的霍纳却因为他并不知情
的罪名而被置于被告席上。"
   "我逃走,福尔摩斯先生。我要离开这个国家,先生。那么,
对他的控告也就会撤销了。"
   "哼!我们要谈这个问题的。不过现在先让我们听听这出
戏第二幕的真实情况吧。你老实说,这颗宝石是怎样到了鹅的
肚子里,而那只鹅又是怎样到市场上去的呢?把事实真相告诉
我们,这是你能平安无事的唯一希望。"
?赖德用舌头舔了舔他那干裂的嘴唇。“我一定将实际情况
告诉你,先生,"他说,“霍纳被捕以后,对我来说似乎最好是携
带宝石立即逃走,因为我不知道什么时候警察也许就会想起
搜查我和我的房间。可是旅馆里没有一个安全的地方。我假
装受人差遣走出旅馆,乘机到我姐姐家跑了一趟。她和一个名
叫奥克肖特的人结了婚,住在布里克斯顿路。她在那里以把鹅
喂肥供应市场为职业。对我来说一路上碰到的每一个人都好
象是警察或侦探。因此,尽管那天晚上十分寒冷,但在我到达
布里克斯顿路之前,已经是汗流满面了。我姐姐问我出了什么
事,又问我为什么脸色这么苍白;但是我告诉她说我是被旅馆
发生的那一桩珍宝盗窃案弄得心烦意乱。紧接着我走进后院,
抽着烟斗,盘算着怎样做才是万全之计。
   "我从前有过一个叫莫兹利的朋友,他曾经干过坏事,刚
在培恩顿威尔服刑期满。有一天他碰到我并和我谈AE?盗窃的
门径以及如何把赃物出手的方法。我相信他不致出卖我,因为
我知道一两件有关他的事,于是我打定主意去基尔伯恩他的
住处找他,并向他吐露我的秘密。他一定会教我怎样把宝石变
换成钱。但是怎样才能安全到达他那里呢?我想AE?了我从旅
馆来的路上惶恐不安的心情。我也许随时都会遭到逮捕和搜
查,而宝石就在我背心的口袋里。当时我正倚着墙看着一群鹅
在我身边摇摇摆摆地走来走去,我突然心生一计,我想此计一
定能瞒过举世无双的侦探。
   "几个星期以前,我姐姐曾经告诉过我,我可以从她的鹅
中挑选一只,作为她送给我的圣诞节礼物。我素知姐姐说话是
算数的。那么,我不如现在就把鹅拿走,这样我可以把宝石藏
在鹅的肚子里,带到基尔伯恩去。我姐姐院子里有一个小棚
子,于是我从棚子后面赶出来一只鹅——一只大白鹅,尾巴上
有一道黑边。我抓住了它,撬开它的嘴,把宝石塞到它的喉咙
里,一直塞到我的手指能够达到的地方。鹅一口就把宝石吞咽
下去,我摸到宝石已经顺着它的食道到了它的嗉囊里。那只鹅
拍打着翅膀极力挣扎着,这时候我姐姐闻声走出屋来,问我发
生了什么事情。正当我转身和她讲话的刹那,那只鹅却从我的
手里猛地挣脱出来、拍打着翅膀窜回到鹅群里去了。
   "'杰姆,你抓那只鹅干什么来着?'她问。
   "'噢,'我说,‘你不是说过要给我一只鹅作为圣诞节的礼
物吗?我在试摸哪一只鹅最肥!'
   "'噢,'她说,‘我们早已把准备送给你的鹅留在一边了'
我们给它AE?名叫做杰姆的鹅。就是在那头的那一只大白鹅。我
一共养了二十六只鹅,一只是给你的,一只留给我们自己吃,
还有二十四只是要卖到市场上去的。'
   "'谢谢你,麦琪,'我说,‘但是如果对你来说都一样的话,
我还是愿意要我刚才抓到的那一只。'
   "'我们给你留的那一只要比你刚才抓的那只整整重三
磅。'她说:‘那是我们特意为你喂肥的。'
   "'没关系,我要我抓的那只,我打算现在就把它带走。'我
说。
   "'唉!那就随你的便吧。'她有点生气地说,‘那么,你要的
是哪一只呢?'
   "'那只尾巴上有一道黑的白鹅,就在那群鹅里面。'
   "'噢,好吧,把它宰了,你就带走吧。'
   "就这样,我照我姐姐说的做了,福尔摩斯先生。于是我带
着这只鹅一路跑到基尔伯恩。我把我所做的一切都告诉了我
的伙伴,因为他是一个可以将此类事情推心置腹地相告的人。
他乐得喘不上气来。我们持刀将鹅开了膛。我的心一下子凉
了半截,因为嗉囊里根本没有蓝宝石的踪影,我知道一定发生
了什么很糟糕的差错。我置鹅于不顾,急步奔向我姐姐家里,
匆匆走进了后院,但是那里已经一只鹅也不见了。
   "我喊道:‘麦琪,那些鹅都到哪里去了?'
   "'已经送到经销店去了,杰姆。'
   "'哪家经销店?'
   "'考文特园的布莱肯里奇。'
   "'其中是否有一只尾巴带有黑道的鹅?和我挑选的那只
一样的?'我问道。
   "'有的,杰姆,一共有两只尾巴带黑道的鹅,连我都分不
清它们。'
   "是啊,我当然明白是怎么回事了。我竭尽全力飞快地跑
到布莱肯里奇店主那里,可是他早就把所有的鹅都卖掉了,而
且他一句话也不肯告诉我,鹅究竟卖到哪里去了。他今天夜里
说的话你已经亲自听到了。他总是那样回答我。我姐姐以为
我要发疯了,有时候我自己也觉得我是要发疯了。而现在,我
已经是一个打上了窃贼的烙印的人了,尽管我并没有得到我
为此出卖人格的财宝。愿上帝宽恕我吧!愿上帝宽恕我吧!"
只见他用双手捂着脸抽搐着哭了AE?来。很长一段时间,房里一
片寂静,只能听到他沉重的呼吸声和歇洛克·福尔摩斯用指
尖有节奏地叩打桌沿的声音。突然,我的朋友站了AE?来,猛地
把门打开。
   "滚出去!"他说。
   "什么,先生?!噢,愿上帝保佑你!"
   "别废话了,滚吧!"
?也不需要多说什么了。只听见楼梯上一阵"噔噔"的脚步
声,“嘭"的一声关门声,接着是从街上传来的一阵清脆的跑步
声。
   "毕竟,华生,"福尔摩斯一边说着,一边伸出手去拿那只
陶土制的烟斗,“我现在还没有被警察局请去向他们提供他
们所不知道的案情,如果霍纳现在处于危险境地,那就是另外
一回事了;但是这个家伙是不可能再出头露面控告他了,这个
案件也就会不了了之。我想我在使一个重罪得以减轻,但也可
能我是挽救了一个人。这个人将不会再做坏事了,他已经吓得
丧魂落魄了。要是把他送进监狱的话,你就会使他变成一个终
身的罪犯。再说,现在正是大赦时节,我们何乐而不为呢。偶
然的机会使我们碰上这个十分奇特的古怪问题。而这个问题
的解决也就算是对它的报酬了。如果你愿意按一按铃,医生,
我们还可以开始另一案件的调查,其中主要的特点仍然是一
只家禽。"
作者: ~幽兰雪儿~    时间: 2009-2-15 00:49
福尔摩斯探案——新探案
雷神桥之谜
牋?在查林十字街的考克斯有限公司的银行保管库里,有一
个久经搬运、陈旧不堪的锡质文件箱,上面刻有我的姓名:约
翰·华生,医学博士,原隶印度部队。里面塞满了纸张,几乎都
是歇洛克·福尔摩斯先生在不同时期所侦查过的案情记录。
其中有些起饶兴味的案件却是未曾侦查成功的,这些案子无
法加以叙述,因为没有结局。没有结局的疑难问题对于研究者
也许是有意思的,但对于一般读者则难免枯燥乏味。比方,詹
姆斯·菲利莫尔案,就是这一类,这位先生回过头走进自己的
家去取雨伞,就从此在世界上消失了。还有一个案子,是小汽
艇阿丽西亚号,它在一个春天的早晨驶入一小团雾气之中,就
从此不见了,船上的人再也没有消息。再有就是伊萨多拉·伯
桑诺案,他是一个有名的记者和决斗者,有一天突然精神完全
失常,两眼瞪着一个火柴盒,里面装有一个奇怪的无名的肉
虫。除此以外还有一些牵涉某些家族隐私的案件,如果公开出
版的话则会引起上流社会许多人的恐慌。我绝不会干那种走
漏秘密的事,这是不必说的。由于我的朋友目前有时间置身于
这个问题,现在就可以把这些旧记录清理出来和加以销毁了。
此外还有相当数量的案卷,有不同程度的兴味,是我本来可以
编辑出版的,但我考虑到,过量的读物可能会影响我特别尊重
的那个人的名誉,因而未曾整理。这些案子,有的我曾参加办
案,能够以目击证人的身分发言;有的我未曾参与,或仅稍稍
过问,故只能以第三者的身分叙述。下面这个故事是我的亲身
经历。
牋?那是十月的一个狂风大作的早晨。起床穿衣时我看到狂
风是如何将后院里挺然立着的那棵法国梧桐的仅余的树叶卷
去的。我下楼去吃早餐,心想我朋友必是抑郁寡欢,因为,正如
所有的伟大艺术家那样,他的心境是易受环境左右的。然而出
乎意料之外,他几乎已经吃完了早餐,心情异常欢快,而且具
有他高兴时特有的那种有点不祥的雀跃之情。
  "手里有案子了吧,福尔摩斯?"我问了一句。
  "推论法是有传染性的,华生,"他回答道,“你也用推论来
研究我的秘密了。不错,是有案子了。经历了一个月的鸡虫琐
事和停滞无为,车轮又转动了。"
  "我能参加吗?"
  "没有多少行动可参加,但是咱们可以一起讨论,等你先
吃掉新厨子给咱们煮老了的鸡蛋再说。鸡蛋的火候和我昨天
在前厅桌上看见的那本《家庭杂志》不无关系。连煮鸡蛋这类
小事情也要求诸如计算时间这样的注意力,而这是与那本优
良杂志上的恋爱故事互相冲突的。"
牋?一刻钟以后桌子撤了,我们面对面坐在那里。他从口袋里
掏出一封信。
  "你听说过金矿大王奈尔·吉布森这个人吧?"他问道。
  "你是说那个美国参议员吗?"
  "不错,他一度曾是西部某州的参议员,但是更多的人知
道他是世界上最大的金矿巨头。"
  "我听说过这个人。他在英国不是也住了不少日子了么。
他的姓名是大家熟悉的。"
  "可不是,他五年前在汉普郡买了一个不小的农庄。大概
你已经听说他妻子的惨死了吧?"
  "我想起来了。这是他成为新闻人物的原因。但我不知道
细节。"
  "我也没想到这个案子会找到我头上,否则我早就把摘要
弄好了,"他朝着椅子上的一叠纸挥了挥手。"实际上,尽管这
个案子轰动一时,但情节却是简单清楚的。被告的性格虽说动
人,也遮不住证据的确实性。这是验尸陪审团的观点,也是警
察法庭起诉的观点。现该案已移交温切斯特巡回法庭审理。我
怕办这个案子费力不讨好。我能发现事实,但不能改变事实。
除非找到全新的、意外的事实,否则我的主顾没有什么希望。"
  "你的主顾?"
  "哎,我忘了告诉你了。华生,我也染上你那种倒叙的糊涂
习惯了。你先看看这封信。"
牋?他递给我一封笔迹粗犷的手札,写的是:
 牋牋牋牋牋牋牋牋牋牋牋牋牋?克拉里奇饭店 十月三日
福尔摩斯先生大鉴:
牋?我不能眼看着世界上最善良的女人走向死亡而不尽最
大力量去援救她。我不能做任何解释,也不企图解释,但我
确知邓巴小姐无罪。你知道事实经过——谁会不知道呢?此
事已成全国的新闻。但没有一个人站出来为她说话!正是
这种不公,几乎使我发疯。这个女人心地之善,连一个苍蝇
也不忍去杀。我将于明日十一时来访,不知你能在黑暗中找
到光明否。也许我晓得什么线索而自己未曾意识到它。但
不管怎样,我所知道的一切,我所有的一切,我的全部生命,
都可以为你所用,只要你能救她。把你生气所有的能力,都
用来办这个案子吧。
牋牋牋牋牋牋牋牋牋牋牋牋牋牋牋?奈尔·吉布森谨启
  "你看,就是这封信,"福尔摩斯把他早餐后抽完的一斗烟
灰敲了出来,又慢慢装上一斗烟丝。"这就是我正在等候的那
位先生。至于情节,你没有时间立刻掌握这么多报纸,如你对
这个案子在逻辑方面有兴趣的话,我最好简短地对你说明一
下。这个人,照我看,是世界上最有势力的金融巨头,同时也是
最暴躁和最令人生畏的人物。他娶了一个妻子,就是这次悲剧
的牺牲者,关于她我只知道她已过壮年,而由于家中有一位年
轻可爱的教养两个孩子的家庭女教师,女主人的色衰就更是
不利于她了。这三个人是主角,地点是一所古老的庄园宅邸,
那原是英国政治历史的中心。悲剧经过:人们发现女主人在离
宅子近半英里的园地上被一颗手枪子弹打穿了大脑,时为夜
晚,她身穿夜礼服,戴着披肩。附近没有发现武器,现场没有任
何谋杀的线索。身边无武器,注意这一点,华生。谋杀似在夜
晚进行的,尸体于十一点钟被护林人发现,在抬回家之前受过
警察和医生检验。这么说也许太简短了,你能听明白吗?"
  "情况很清楚。但为什么怀疑女教师?"
  "首先,有明确的证据。在她衣橱的底板上面发现一支放
过一弹的手枪,口径与尸体内子弹相同。"这时他两眼直视,拉
长了字音重复道:“在她衣橱的底板上。"然后他又沉默不语
牋牋牋牋牋牋牋?········
了。我看出他脑中有一条思绪在活跃起来,打断他是卤莽的。
突然,他又醒转过来。"是的,华生,手枪被发现了。确能定罪
了,是吗?两个陪审团都这样认为的。另外,死者身上有一个
纸条,约她就在桥头见面,署名者是女教师。怎么样?这回说
明了动机。吉布森参议员是一个有吸引力的男子。如果他妻
子死了,除了这位根据各种材料来看早已得到主人急切青睐
的年轻女士,还有谁会更有希望继承她呢?爱情,财产,地位,
一切都取决于一个中年女人的死。恶毒,真恶毒!"
  "确实如此,福尔摩斯。"
  "另外,她提不出不在犯罪现场的证据。反之,她不得不承
认在出事时间前不久她到过雷神桥——就是悲剧发生的地
点。她无法否认,因为过路的村人看见她在那个地方了。"
  "这样看来是可以定案了。"
  "然而,华生,然而!这座桥是一座宽石桥,有石栏杆,它横
跨一湾又深又长、岸边有芦苇的池塘的最狭部。这叫雷神湖。
在桥头躺着尸体。这就是基本事实。不过,我看是咱们的主顾
来了,来得比约定时间早许多。"
牋?毕利已经开了门,但他通报的姓名却是意外的。马洛·贝
茨先生这个人我们都不认识。他是一个瘦消的、神经质的人,
眼神惊恐,举止急促而犹疑——以我做医生的眼来看,是一个
处在神经崩溃边缘的人。
  "你太激动了,贝茨先生,"福尔摩斯说。"请坐下谈。我只
能跟你稍谈一会儿,因为我在十一点钟有约会。"
牋?"我知道,"来访者喘着说,他象喘不过起来的人那样迸出
短短的句子。"吉布森先生快来了。他是我的雇主。我是他农
庄的经理。福尔摩斯先生,他是一个恶霸,一个大恶霸。"
牋?"你语气过强了,贝茨先生。"
牋?"我不得不加强语气,时间有限。我绝不能让他发现我在
这儿。他眼看就到了。但我没有条件早来。他的秘书,弗格森
先生,今天早上才告诉我他约你谈话的事。"
牋?"而你是他的经理?"
牋?"我已提出辞职。再过一两个星期我就摆脱他的奴役了。
他是一个冷酷的人,对谁都冷酷。他对慈善事业的捐款只是为
了掩饰他的罪恶勾当。但他的妻子是主要牺牲品。他对她很
残酷,很残酷!她是怎么死的我不知道,但我敢说他使她生活
悲惨绝望。她是热带人,巴西人,你当然知道的。"
牋?"我没有听说这点。"
牋?"热带出生,热带性格。炎热之女,激情之女。她就是以这
种热情爱他的,但当她身上的魅力退去之后——我听说她本
来非常美——她就再也得不到他的宠幸。我们大家都喜欢她,
同情她,恨他对她的恶劣态度。但他能说会道,十分狡猾。这
就是我要告诉你的。不要听他的花言巧语,他肚子里有更坏的
东西。我走了。不!不要留我!他就来了。"
牋?客人恐惧地看了一眼钟表,就撒腿朝门外跑出去了。
牋?"你瞧这个事儿!这个事儿!"福尔摩斯停了一会儿说道,
  "吉布森先生看来有一个很忠诚的家庭,但是警告还是有用
的。现在就等本人来了。"
牋?整十一点,我们听见楼梯上有沉重的脚步响,这位名噪一
时的百万富翁被让进屋来。一见之下,我不但理解了他的经理
对他的恐怖和憎恶,而且明白了他的无数企业对手对他的诅
咒。如果我是一个雕塑家而想塑一个典型的成功企业家,一个
具有钢铁意志和冷石心肠的人物,那我一定选择奈尔·吉布
森先生做我的模特儿。他那高大瘦削、嶙峋如石的身影,给人
一种饥餐贪婪之感。把亚伯拉罕·林肯之像的高贵之处用卑
下来替换,则有几分象他了。他的脸似乎是用花岗石雕成的巉
岩不平、冷酷无情的头像,皱纹深折,伤痕累然,表现出生气的
危难。他那冰冷的灰眼睛,精明地在浓眉下面闪亮,来回地看
着我们俩人。当福尔摩斯介绍我的名字时,他微做鞠躬之状,
然后以威严镇定的神色拉过一把椅子直对着我的朋友坐过
去,四膝几乎相接。
  "福尔摩斯先生,我直截了当地说吧,"他张口便说,“办这
个案子我绝不计较费用。你可以用钞票当火把去烧,如你需要
照亮真理的话。这个女子是无辜的,这个女子必须得到洗刷,
这是你的责任。你提费用吧!"
  "我的业务报酬有固定数额,"福尔摩斯冷冷地说,“我绝
不加以变更,除了有时免费。"
  "那么,如果金钱对你是无所谓的,请你考虑成名之望吧。
如你办成这个案子,全英国和全美国的报纸都会把你捧上天。
你会成为两大洲的新闻人物。"
  "多谢,吉布森先生,但我不需要捧。你也许感到奇怪,我
宁愿不露姓名地工作。我感兴趣的是问题本身。谈这些浪费
时间。讲事实经过吧。"
  "据我看报纸上已经把要点都讲了。我恐怕也提不出什么
新的东西来帮你的忙。不过,要是有什么你要求阐明的情况,
我在此负责解答。"
  "那么,只有一点。"
  "是什么?"
  "你和邓巴小姐的实际关系是什么?"
牋?黄金大王惊跳了一下,从椅子上半站起来。接着又恢复了
他的极为镇定的态度。
  "我想你问这样的问题是在你的权利之内的——甚至是
在执行职责的,福尔摩斯先生。"
  "我同意你这个想法。"
  "那我可以向你保证,我们的关系完全是雇主对一个只有
当着孩子的面才与她谈过话的年轻女教师的关系。"
牋?福尔摩斯从椅子上站起来。
  "我很忙,吉布森先生,"他说,“我没有时间也没有兴味进
行不着边际的谈话。再见吧。"
牋?客人也站了起来,他那硕大松弛的身体居高临下地对着
福尔摩斯。他那毛茸茸的眉毛下面闪着一股怒火,灰黄色的两
颊微泛红晕。
  "你是什么意思,福尔摩斯先生?你是拒绝我的案子吗?"
  "这个么,至少我拒绝你本人。我相信我的话已说清楚。"
  "很清楚,但言外之意是什么?提高价钱?怕难?还是别
的?我有权要求解释。"
  "你也许有权,"福尔摩斯说,“我可以给你解释。这个案子
着手去办已经够复杂了,不能再加上错误报告事实这样的困
难。"
  "你是说我说谎。"
  "我已经尽量委婉地表达了我的意思,如你坚持要用那个
动词来表达,我也不反对。"
牋?我立刻跳起来,因为这个富翁脸上显示出一种无比凶残
的表情并举起了他那巨大的拳头。福尔摩斯懒洋洋地微笑着
去拿烟斗。
  "不要吵,吉布森先生。我认为早餐后即使小有口角也是
有碍消化的。我想,到外面散散步,安静地思考一下,对你是有
好处的。"
牋?黄金大王费了很大力气才控制住了他的怒火。我不得不
赞赏他的自制力,转眼之间他的盛怒之焰已转为冷漠的表情。
  "好吧,随你尊便吧。你知道怎样处理自己的业务。我不
能勉强你办这个案子。但你今天所做的对你没有好处。福尔
摩斯先生,我击败过比你强大的人。跟我作对的人没有好下
场。"
  "多少人对我说过这种话,而我还是依然故我,"福尔摩斯
微笑着说,“好,再见,吉布森先生。你需要学的东西还很多。"
牋?客人砰然走了出去。福尔摩斯却无动于衷地安然吸烟,出
神地望着天花板。
  "有看法吗,华生?"他终于问道。
  "这个么,老实讲,考虑到他是一个无情地扫除一切自己
路上障碍物的人,而他的妻子可能就是他的障碍物和不喜欢
的人,就如刚才贝茨先生直截了当地告诉咱们的,那么——"
  "不错,我也这样看。"
  "但他和女教师的关系是怎么回事,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诈一诈他,华生,诈!我考虑他那封信的调子是激烈的、
不正常的,和他那不动声色的自制之态不成比例,显然他是动
了感情的,而且是为了被告而不是为了死者。要想了解真相,
非得明白三个人的关系不可。你看到我刚才用单刀直入法向
他进攻,他是多么镇定地应战。后来我诈他,给他一种印象,仿
佛我绝对肯定地知道,而其实我只是十分怀疑。"
  "大概他还会回来吧?"
  "肯定会回来。一定回来。他不会这么放手。听!不是门
铃响了吗?他的脚步声。啊,吉布森先生,刚才我还对华生说
你该来了。"
牋?黄金大王这回来的神色比走时安静多了。在他忿然的眼
睛里还有着受了伤的骄傲,但常识和理智告诉他,要想达到目
的只好让步。
  "我又考虑过了,福尔摩斯先生,我觉得刚才误会你的意
思是卤莽的。你有理由了解事实真相,不管事实是什么,我很
尊重你这一点。但是我可以老实地说,我与邓巴小姐的关系与
这个案子没有关系。"
  "这要由我决定,对不对?"
  "是的,我想是这样。你好比一个外科医生,你要求知道一
切症状,然后才下诊断。"
  "完全正确。恰恰如此。一个病人如果对医生隐瞒病情,
那说明他是别有目的。"
  "也许是这样,但是你得承认,福尔摩斯先生,大多数人在
人家不客气地要他回答与某女人的关系如何时,总是会有戒
心的吧——尤其是有真正的感情。谁在自己心灵深处也有一
些私人的保留,不愿外人闯进来。而你突然冲进来。但你的目
的是好的,可以原谅你,你是要拯救她。既然墙已推倒,内藏的
东西已经露出,你就观察吧。你想问什么?"
  "事实。"
牋?黄金大王稍事迟疑,正如人在整理思绪时表现的那样。他
那冷酷而布满深纹的脸变得更忧郁阴沉了。
  "我可以简短地告诉你,"他终于说道,“有些事情说起来
既痛苦又难言。我只拣必要的说。我是在巴西淘金的时期遇
见我妻子的。玛丽亚·品脱是一个马诺斯官员的女儿,长得很
美。那时我是一个热烈的青年,但即使今天冷眼回顾,我也觉
得她当时是一个稀有的美人。她的性格也是深沉丰富的,热情
奔放、坚贞一意、易于冲动的热带气质,这与我所熟悉的美国
妇女全然不同。长话短说吧,我爱上了她,娶了她。直到浪漫
的诗意过去了——这经历了几年的时间——我才认识到我们
没有共同的东西,完全没有。我的爱冷却下来。如果她的爱也
冷淡了,那就好办了。但是你知道女人的奇迹啊!不管我怎么
样,也影响不了她对我的感情。我之所以对她冷淡,甚至如某
些人说的那样对她残酷,是因为我知道如能破坏她的爱或使
它变成恨,那对我们都有好处。但毫无办法。她还是深爱着我,
在英国森林中还如二十年前在亚马逊河岸时一个样。不管我
用什么办法,她仍旧同样地崇拜我。
  "后来出来一个邓巴小姐。她应招聘广告,成为我们孩子
的家庭教师。你大概在报纸上见过她的照片。大家也公认她
是一个很美的女人。我不想装得比别人高尚,我承认与这样一
个女子在一座房子里生活、经常接触,我就不可能不对她发生
强烈的亲切之情。你责怪我吗,福尔摩斯先生?"
  "我不怪你这样想,但如果你这样向她表白,那我就责怪
你,因为可以说她是在你的保护之下的。"
  "也许是这样,"这位富翁说,但责备暂时又使他的眼睛闪
出了原来的怒火。"我不装做比我自己更高尚。我恐怕我这一
辈子都是一个要什么就伸手去取什么的人,而我最需要的就
是爱这个女人,占有她。我就这样告诉她了。"
  "哼,你做了,不是吗?"
牋?福尔摩斯一旦动了感情,那样子是怕人的。
  "我告诉她,如能娶她,我一定娶她,但这不取决于我。我
说我不在乎钱,所有我能使她快乐舒适的事我都肯干。"
  "很慷慨,"福尔摩斯讥讽地说。
  "看你,福尔摩斯先生,我是来找你请教探案问题的,而不
是请教道德问题。我没有征求你的批评。"
  "我只不过是看在这位年轻女士的份上才管这个案子
的,"福尔摩斯厉声说。“我认为她被指控的罪状绝不比你所承
认干了的事更糟,你企图毁坏一个寄你篱下的无告女子。你们
这种有钱人就应该受点教训,叫你们知道并不是所有的人都
会被你们收买来宽恕你们的罪过的。"
牋?我真没料到,黄金大王竟然老老实实地接受了这个训斥。
  "如今我自己也觉得是这样。我感谢上帝,我的计谋没有
如愿以偿。她坚决不从,她本来当即就要辞职回家的。"
  "为什么没走呢?"
  "这个,首先还有别人靠她养活,放弃职业,不管他们,这
在她是极不忍心的事情。由于我赌咒发誓绝不再骚扰她的安
宁,她才答应留下来。还有一个理由。她知道她对我的影响,
并且这比世界上任何别的影响更有力的多。她要利用这个影
响力来做好事。"
  "做什么?"
  "这个,她知道一些我的事业。福尔摩斯先生,那是非常庞
大的事业——其庞大不是一般人所能设想的。我可以兴建也
可以破坏——而一般我总是破坏。不仅毁个人,还毁集团,城
市,乃至国家。企业是一种残酷的斗争,弱者败北。我是全力
以赴的。我绝不叫痛,也绝不在乎别人叫痛。但她有不同的看
法,我想她是对的。她深信一个人的额外财富不应该建立在一
千个人破产饥饿的基础上。这是她的观点,我相信她能超越金
钱看到更长久的东西。她认为我肯听她的话,她相信通过影响
我的行为可以为公众做点好事。于是她留下来没走。后来就
发生了这件事。"
  "你能解释这个事儿吗?"
牋?黄金大王停顿片刻,两手捧颐,沉思不语。
  "这对她是极岂不利的,我不能否认这点。女人也确是有
自己的内心生活,超过男人的理解。起先,刚一出事,我太吃惊
了,我简直认为她是由于过分激动而完全违反了本性。我脑子
里有一个解释,现在我如实告诉你,不管它是真是假。显然我
妻子是一个极端妒嫉的女人。世界上有那么一种对精神关系
的妒嫉,它比对肉体关系的妒嫉更可怕。尽管我妻子没有理由
妒嫉我和女教师的关系——这个我看她也知道——她确实觉
得这位英国姑娘对我的思想和行动有一种她自己从来没有过
的影响力。虽然这是一种好的影响,但也无济于事。她恨她恨
得发疯,她血管里始终有着亚马逊悍妇的血液。她可能企图谋
杀邓巴小姐——或者可以说是用枪威胁她叫她离开我们。可
能发生扭打,枪走了火,反而打死了持枪的人。"
  "这种可能我早已想到过了,"福尔摩斯说。“可以说,这是
唯一可以代替蓄意谋杀的解释。"
  "但她完全否认发生过这种情况。"
  "否认并不是证据,对不对?人们可以理解,一个处境如此
可怕的女人可能会迷迷糊糊地回了家,手里还拿着枪。她甚至
可能把它和衣服扔在一起,自己还不知道,当枪被查出来时她
可能矢口否认以图了事,因为怎么解释也是讲不清的。你用什
么来推翻这个假设呢?"
  "邓巴本人。"
  "也许吧。"
牋?福尔摩斯看了看表。“我相信我们今天上午可以获得必要
的许可证,并可乘晚车到达温切斯特。很有可能等我见过这位
年轻女士以后,我会在这件事情上对你发挥更大的作用,虽然
我不能担保达到你预想的结论。"
牋?在取得官方许可的问题上有点耽搁,结果当天没有去成
温切斯特,而往在汉普郡的奈尔·吉布森先生的庄园雷神湖
地区去了。他本人并未陪同,但他给了我们萨金特·科文特里
警官的地址,他是最初查验现场的地方警察。这是一个又高又
瘦、肤色苍白的人,神态有点诡密,给人的印象仿佛是他知道
许多不敢说出的情况。他还有一个突然把声音放低仿佛事关
重大的毛病,而实际上都是平平常常的话。但在这些表面的毛
病背后,他很快就显示出他是一个正派诚实的人,并没有傲慢
到不肯承认能力有限而需要帮助的程度。
  "不管怎样,我宁愿你来,不愿苏格兰场来人,福尔摩斯先
生,"他说,“警场一插手,地方警察即使成功也没有荣誉,失败
则大受埋怨。而我听说你是公平的。"
  "我根本不署名,"福尔摩斯对大为放心了的忧郁的警官
说,“即使我解决了疑难,我也不要求提我的名字。"
  "肯定地说,你很大度。你的朋友华生先生也很诚实,我知
道的。那么,福尔摩斯先生,咱们一边往那地方走着,我一边提
一个问题。我只对你一个人讲。"他向四面张望着,仿佛不敢说
似的。"你不觉得这案子可能不利于吉布森先生本人么?"
  "我考虑过这点了。"
  "你没有见过邓巴小姐。她在各方面都是一个极好的女
人。他很可能嫌他妻子碍事。而这些美国人比咱们英国人更
容易动用手枪。那是他的手枪。"
  "这一点证实了吗?"
  "是的,那是一对手枪中的一支。"
  "一对中的一支吗?另一支在哪里?"
  "他有许多各式各样的武器。我们没有找到与这支完全一
样的,但枪匣是装一对枪的。"
  "要真是一对中的一支,总应该能找到另一支的吧。"
  "我们把枪都摆在他家里了,你可以去看一看。"
  "以后再说吧。咱们还是一起去看看现场。"
牋?以上对话是在警官的小屋里进行的,这屋已成为地方警
察站了。从这里走半英里路,或者说穿过了秋风瑟瑟的、遍地
是金黄色凋落了的羊齿植物的草原,我们就到了一个通往雷
神湖的篱笆门。顺着雉鸡禁猎地的一条小路来到一块空地上,
我们就看见土丘顶上那座曲折的、半木结构的住宅了,它一半
是都德朝风格,一半是乔治朝建筑。我们侧面有一个狭长而生
满芦苇的小湖,中心部分最狭。马车路沿着一个石桥穿过湖
面,而湖的两翼形成一些小池沼。警官在桥头停下来,指着地
面说:
  "这里是吉布森太太尸体躺着的地点。"
  "你是在尸体移动之前到达这里的吗?"
  "是的,他们当即把我找来了。"
  "谁去找你的?"
  "吉布森先生本人。在有人大呼出事的时候,他和别人一
起从宅子里跑下来,他坚持在警察到达之前不许移动任何东
西。"
  "这是明智的。我从报纸上得知枪是在近旁打的。"
  "是的,非常近。"
  "离右太阳穴很近吗?"
  "枪口就在太阳穴边。"
  "尸体是怎么倒下的?"
  "仰面。没有角斗挣扎的痕迹。毫无痕迹。没有武器。她
左手里还攥着邓巴小姐给她的便条。"
  "你是说手里攥着?"
  "是的,我们很难弄开她的手指。"
  "这一点十分重要。这排除了死后有人放条子做假证据的
可能性。还有呢!我记得条子很简短,写的是:
牋? '我将于九时到雷神桥。 格·邓巴'
是这样吗?"
  "是的,福尔摩斯先生。"
  "邓巴小姐承认是她写的条子吗?"
  "是的,承认。"
  "她怎么解释这件事的?"
  "她准备到巡回法庭上进行辩护。她现在什么也不说。"
  "这个案子确实是耐人寻味。便条的用意非常含糊不清。"
  "不过,"警官说,“如果允许我发表意见的话,我认为在整
个案情中便条的含意是唯一清楚的。"
牋?福尔摩斯摇了摇头。
  "现在假设条子真正是她写的,它当然是在一两个小时以
前被收到的。那么,为什么死者还用手攥着条子呢?她在会见
中总用不着去看条子吧?这不是很奇怪吗?"
  "经你这么一说,我也觉得确实有点奇怪。"
  "我需要坐下来静静地想一想,"说完他就坐在石栏杆上。
我看出他那警觉的灰眼睛到处瞧着。突然,他一跃而起,跑到
对面栏杆跟前,掏出放大镜细看石头。
  "怪事,"他说道。
  "是的,我们也看见栏杆上的凿痕了。我想可能是过路人
凿的。"
牋?石头是灰色的,但缺口却是白色的,只有六便士硬币那么
大。细看的话,可以看出似是猛击的痕迹。
  "这需要很猛的撞击才能凿成这样,"福尔摩斯沉思地说。
他用手杖使劲敲了石栏几下,却没有留下任何痕迹。"果然是
猛击的结果,而且是凿在一个奇怪的地方,是在栏杆下方,而
不是靠上手。"
  "但这里离尸体至少有十五英尺。"
  "不错,是有十五英尺。说不定与本案毫无关系,但还是值
得注意。好吧,这个地方也没什么可看的了。你是说,附近没
有脚印吗?"
  "地面象铁板一样的硬,福尔摩斯先生。根本没有任何痕
迹。"
  "那我们去吧。可以先到宅子里去看看你说的那些武器。
然后到温切斯特去,我想先见见邓巴小姐再说。"
牋?吉布森先生还没有回来,我们在他家见到了上午来访问
过我们的那位神经质的贝茨先生。他带着一种邪恶的意味给
我们看了他雇主的那些可怕地排列着的各式各型的武器,这
些都是主人冒险的一生中积累的东西。
  "吉布森先生树敌不少,这个,凡是了解他的性格和作风
的人都不会奇怪的,"他说。“他每天睡觉时床头抽斗里总是放
着一支子弹上膛的手枪。他是一个狂暴的人,有的时候我们大
家都怕他。这位去世的夫人时常被他吓坏。"
  "你看见过他对她动手吗?"
  "那我倒不敢说。但我听见他说过几乎同样恶劣的话,不
在动手以下,那是残酷和侮辱的言词,甚至是当着用人的面儿
说的。"
  "这位黄金大王在私人生活方面似乎是不大高明,"当我
们朝车站走着的时候,福尔摩斯这样说。"你看,华生,咱们掌
握了不少事实,有些还是新发现的,但我还是下不了结论。尽
管贝茨先生明显地不喜欢他的东家,我从他那儿得到的情况
却是:发现出事的时候主人无疑是在书房里。晚餐是八点半结
束的,到那时为止一切都很正常。当然发现出事的时间是在夜
里,但事件是在条子上写的那个时刻发生的。没有任何吉布森
先生自下午五时从城里归来以后曾到户外去过的证据。反之,
邓巴小姐承认曾约订在桥边和吉布森太太见面。除此以外她
什么也不肯说,因为她的律师劝她保留自己的辩护等待开庭。
我有几个极重要的问题需要问她,非得见到她我才能放心。我
不得不承认,这个案子对她是非常不利的,只除了一点。"
  "是什么,福尔摩斯?"
  "就是在她衣橱里发现手枪。"
  "什么!"我吃惊地说,“我还以为这是最不利的证据呢!"
  "不对。我第一次刚读到这点的时候已经感到古怪,现在
熟悉案情之后我觉得这是唯一站得住脚的依据。我们需要的
是不自相矛盾。凡是自相矛盾的地方都是有毛病的。"
  "我不大懂你的意思。"
  "那好,华生,就设想你是一个预谋要除掉一个情敌的女
人。你已经计划好了。写了一个条子。对方来了。你拿起手
枪。你做了案。一切都干得很利落。难道你在做了这么巧的
案之后竟会干出如此不象一个伶俐凶手的蠢事,你不把手枪
扔到身边的苇塘里去灭迹,反而小心翼翼地把枪带回家去放
到自己的衣橱里,明知那是头一个将受到搜查的地方?我说,
华生,了解你的人大概不会说你是一个有心眼儿的人,但即使
你这么个人也不会干那么蠢的事吧。"
  "也许一时感情冲动——"
  "不会,不会,我不相信有那种可能。如果犯罪是事先策划
好的,消赃灭迹也必是事先策划好的。所以,我认为咱们面临
着一个严重的错觉。"
  "但你的观点还需要解决大量的疑问。"
  "不错,我们就是要解决它。一旦你的观点转变过来,原来
最不利的证据也就变成引向真相的线索。拿手枪来说吧,邓巴
小姐说她根本不知道手枪。照咱们的设想来推论,她这样说是
说的实话。因此,手枪是被放到她衣橱里的。是谁放的呢?是
那个给她栽赃的人。那个人不就是犯罪的人吗?你瞧,咱们一
下就找到一条大有希望的线索了。"
牋?那天晚上,我们不得不在温切斯特过夜,因为手续还没有
办好。第二天早晨,在那位崭露头角的承担辩护的律师乔埃斯
·卡明斯先生陪同下,我们获准到监狱里看邓巴小姐。听了那
么多关于她的传闻,我是有准备去见一位美人的,但她给我的
印象仍然是难以忘怀的。难怪那位令人生畏的黄金大王也在
她身上看到了比他自己更强有力的东西——能够制约和指导
他的东西。当你注目于她那强而有力的、眉目清晰却极其敏感
的脸时,你会觉得,尽管她也会做出一时冲动的事情,但她的
素质中有一种内在的高贵性,总会使她对人产生好的影响。她
肤色浅黑,身材修长,体态超俗而神情端庄。然而她那双黑眼
睛里却有一种无助而哀婉的表情,犹如被逐之兽感到四面已
布下罗网而无处逃生了。当她得知前来看她和帮助她的是有
名的福尔摩斯时,她那苍白的双颊泛起了一丝血色,她那朝我
们投来的目光也有了一丝希望的光彩。
  "大概奈尔·吉布森先生已经对您讲过我们之间的一些
情况了?"她低声激动地问道。
  "是的,"福尔摩斯答道,“你不必再讲那些不好说的情况
了。见到你之后,我相信吉布森先生说的是实情,不论是关于
你对他的影响还是你们的纯洁关系。不过,这些情况为什么没
有在法庭上说清呢?"
  "本来我认为指控不可能成立。我本来想,只要我们耐心
等一等,一切都会澄清,用不着我们去讲那些难以启齿的家庭
内部细节。现在才知道,不但没有澄清反而更严重了。"
  "我的小姐,"福尔摩斯急得大声说道,“我请你对这点千
万不要抱什么幻想,卡明斯先生可以明确地告诉你,全部情况
都是对我们不利的,我们必须尽最大的努力才能取胜。如果硬
说你不是处在极大危险中,那才是严重的自起之谈。请你拿出
最大的努力来帮我搞清真相吧。"
  "我绝不掩饰任何情况。"
  "那请你讲讲和吉布森太太的关系。”
  "她是恨我的,福尔摩斯先生。她用她那热带性格的全部
狂热恨我。她是一个做事彻底的人,她对她丈夫爱到什么程
度,也就对我恨到什么程度。也可能她曲解了我和他的关系。
我不愿说对她不公平的话,但我认为她那强烈的爱是在肉体
意义上的,因此她无法理解那种在理智上、乃至精神上把她丈
夫和我联系在一起的关系,她也无法设想我仅仅是为了能对
他的强大力量施加好的影响才留下来的。现在我算是看出自
己的错误来了,我没有资格留下来,既然我引起了别人的不快
乐,尽管可以肯定地说,即使我离开,这种不快乐也不会消
失。"
  "邓巴小姐,"福尔摩斯说,“请你确切告诉我那天事件的
经过。"
  "我可以就我所知把真相告诉你,但我没有办法证实这个
真相,另外有些情况——而且是最重要的情况——我既不能
解释也想不出有什么办法去解释。"
  "只要你能把事实真相说清楚,也许别人可以解释。"
  "好吧,关于我那天晚上去雷神桥的问题,那是由于上午
我收到吉布森太太一个条子。条子放在我给孩子上课那屋的
桌子上,可能是她亲手放在那里的。条子上说,她要求我晚饭
后在桥头等她,她有重要的事跟我说,并让我把回信放在花园
日规上,因为她不希望任何人知道。我不明白为什么要保密,
但我还是照她说的做了,接受了约会。她还让我烧了她的条
子,于是我就在课室的壁炉里把它烧了。她是非常害怕她丈夫
的,他时常粗暴地对待她,我常为这事批评他,所以我只是以
为她这样做是为了不让他知道这次会见。"
  "但她却小心地留着你的条子?"
  "是的。我奇怪的是,听说她死的时候手里还拿着那个条
子。"
  "后来呢?"
  "后来我按时去雷神桥了。我到那里时,她已经在等我。直
到这一刻,我才知道这个可怜的人是多么痛恨我。她就象发疯
了一样——我觉得她真是疯子,有着精神病患者常有的那种
虚幻自欺的特异才能。不然的话,她怎么会每天对我淡然处之
而心里却又对我如此之仇恨呢?我不想重复她所说的话。她
用最怕人最疯狂的语言倾泻了她全部的狂怒仇恨。我连一个
字也没回答,我说不出话。她那样子叫人没法儿看下去。我用
手堵着耳朵回身就跑。我离开她的时候她还站在那里对我狂
呼乱骂,就在桥头。"
  "就是后来发现她的地点吗?"
  "在那几米之内。"
  "但是,假设在你离开不久她就死了,你没有听见枪声
吗?"
  "没有。不过,说实在的,福尔摩斯先生,我被她的叫骂弄
得精神上厌烦透了,我一径逃回自己的屋里,我根本不可能注
意到发生的事情。"
  "你是说你回到了屋里。在次日早晨之前你又离开过屋子
吗?"
  "是的,出事的消息传来之后,我和别人一起跑出去看
了。"
  "那时你看见吉布森先生了吗?"
  "看见了,我看见他刚从桥头回来。他叫人去请医生和警
察。"
  "你觉得他精神震动了吗?"
  "吉布森先生是一个强有力、能自制的人。我认为他是不
会喜怒皆形于色的。但是做为一个非常了解他的人,我看得出
他是深深地动了感情。"
  "现在谈谈最要紧的一点,就是在你屋内发现的手枪。你
以前看见过它吗?"
  "从没看见过,我发誓。"
  "什么时候发现它的?"
  "次日早晨,当警察进行检查时。"
  "在你的衣服里?"
  "是的,在我的衣橱底板上,即在我衣服下面。"
  "你不能猜想它放在那里有多长时间了吗?"
  "头天早晨以前它还没在那儿。"
  "你怎么知道的呢?"
  "因为我头天早上整理过衣橱。"
  "这就是可靠的依据了。就是说,曾有人进你屋内把枪放
在那里,为的是栽赃。"
  "准是这么回事。"
  "在什么时间干的呢?"
  "只能是在吃饭时间,要不然就是当我在课室给孩子上课
的时候。"
  "也就是当你收到条子的时候?"
  "是的,从那时期以及整个上午。"
  "好,谢谢你,邓巴小姐。你看还有什么有助于我侦查的要
点么?"
  "我想不出了。"
  "在桥的石栏杆上有猛击的痕迹——就在尸体对面栏杆
上有新击的痕迹。你能提出什么说明吗?"
  "我想是巧合。"
  "但很古怪,邓巴小姐,非常古怪。为什么偏偏在出事的时
间,偏偏在出事的地点出现痕迹呢?"
  "但怎么会凿成那样的呢?只有很猛的力量才会凿成那
样。"
牋?福尔摩斯没有回答。他的苍白而专心致志的面孔突然现
出那种紧张而迷惘的表情,我的经验告诉我这总是他的天才
迸发的时刻。他头脑中千钧一发的时刻表现得如此明显,我们
大家都不敢说话了。我们大家——律师、拘留犯和我,都默默
而紧张地守着他,一言不发。突然,他从椅子上跳起身来,他浑
身由于紧张和急需行动而微颤起来。
  "来,华生,来!"他喊道。
  "怎么了,福尔摩斯先生?"
  "不要担心,小姐。卡明斯先生,你就等着听我的信儿好
了。托了正义之神的福,我要破一个管叫全英国欢呼的案子。
邓巴小姐,明天你就会得到消息了,目前请你相信我吧,乌云
正在驱散,真相大白的光明前景即将到来,我对此充满信心。"
牋?从温切斯特到雷神湖本不算远,但对我来说,由于着急而
显得很远,而对于福尔摩斯来说简直是无限长了。因为,由于
神经极度兴奋,他根本坐不住,不是在车厢里来回踱步就是用
他那敏感的长手指敲着身边的垫子。突然,在快到目的地的时
候,他在我对面坐下来——我们单独占着一节头等车厢——
他把两手分别放在我膝上,以一种特别顽皮的眼光(这是他淘
平时的典型表现)直视我的眼睛。
  "华生,"他说,“我想起来了,你一般同我外出办案总是带
武器的。"
牋?我带武器对他是有好处的,因为每当他全力思考问题时
根本不顾安全,所以有好几次我的手枪都救了急。我把这个告
诉了他。
  "是的,是的,我在这种事情上有点心不在焉。但是你现在
身上带着手枪吗?"
牋?我从后裤袋里把枪取出来,那是一件短小、灵便但是非常
得手的小武器。他接过枪,打开保险扣,倒出子弹,仔细观看。
  "够沉的——份量够沉的,"他说。
  "是的,很结实。"
牋?他拿着枪想了一会儿。
  "你知道吗,华生,"他说,“我相信你这支枪将和咱们侦查
的秘密紧紧地联系在一起。"
  "你在开玩笑吧。"
  "不是,我说的是真话。咱们要作一个实验。如果实验成
功,真相就大白了。实验全靠这支小枪的表现了。拿出一枚子
弹,把其余的装好,扣上保险,好!这就增加了重量,更好试验
了。"
牋?我一点也不知他脑子里想的是什么,他也没有帮我弄明
白,而只是出神地坐在那里,后来我们在汉普郡小车站下了
车。我们雇了一辆破马车,一刻钟之后就到达我们那位推心置
腹的友人警官家里了。
  "有线索了,福尔摩斯先生?什么线索?"
  "那全靠华生医生的手枪的表现了,"我的朋友说,“这就
是手枪。警官先生,你能给我十码绳子吗?"
牋?于是从本村商店买了一球结实的细绳。
  "这个足够用了,"福尔摩斯说。"好,如你们方便的话,咱
们就可以开始最后一段旅程了。"
牋?太阳正在西沉,把一片连绵的汉普郡旷野照成一幅奇妙
的秋色图景。警官勉强陪着我们走着,不时对我的朋友投以批
判和怀疑的目光,仿佛对他的精神是否正常颇有疑虑。走近现
场时,我可以看出,我的朋友虽然貌似镇静,其实是非常激动
的。
  "是的,"他回答我的疑问说,“以前你也看见我失败过,华
生。尽管对这类事情我具有一种本能,但本能有时还是叫我上
当。刚才在温切斯特监狱内我初次在脑中闪过这个想法时,我
相信它是确定不移的了,但是灵活的头脑总是有一个弱点,那
就是一个人总能想出不同的可供选择的答案而把我们引入歧
途。不过,话又说回来——好吧,咱们只有一试便知了。"
牋?一边走着他把绳子的一端牢牢地拴在手枪柄上。于是我
们到达了出事的现场。在警官帮助下,福尔摩斯非常仔细地画
出尸体躺的地点。然后他就到灌木丛里去寻找,最后找到一块
相当大的石头。他把石头拴在绳子的另一端,再把石头由石栏
上往下垂,吊在水面之上。然后他站在出事地点,手里举着手
枪,枪与石头之间的绳子已经绷直了。
  "现在开始!"他喊道。
牋?说着他把手枪举到头部,把手一松。手枪被石头下降的重
量一下子就拖跑了,啪的一声撞在石栏上,然后就越过石栏沉
入水中去了。福尔摩斯紧跟着就跑过去跪在石栏旁。他欢呼
了一声,这说明他找到了他期待的东西。
  "还有比这更确切的证明吗?"他喊道,“快来瞧,华生,你
的手枪解决了全部问题!"他用手指着第二块凿痕,其形状大
小与第一块凿痕一模一样。
  "今晚我们住在旅店,"他站起身来对惊讶不止的警官说。
  "你可以找一具打捞绳钩,你可以不费力平地捞起我朋友的手
枪。你还可以在近旁捞到那位志在报复的女士所使用的手枪
和绳子、石头,这都是她用来掩盖她的罪过并把谋杀罪嫁祸于
无辜者的用具。请你告诉吉布森先生我明天上午要见他,以便
办理释放邓巴小姐的事宜。"
牋?那天夜里,当我们在本村旅店里吸着烟斗的时候,福尔摩
斯简短地回顾了事情的经过。
牋?"华生呵,"他说道,“我看你把这个雷神桥案件记录到你
的故事里,恐怕也增加不了我的名誉。我的脑子有点迟缓,我
缺乏那种把想象力和现实感综合起来的能力,这种综合是我
的艺术的基础。我承认,石栏上的凿痕已经是解决问题所需的
足够线索,但我没有能更快地找到答案。
牋?"咱们得承认,这个不幸女人的思考力是很深沉很精细
的,所以揭示她的阴谋不那么容易。我看,在咱们办过的案子
里还没有比这更奇特的例子来表明变态的爱是多么可怕。在
她眼里,不管邓巴小姐究竟是在精神上还是在肉体上是她的
情敌,都是同样不可饶恕的。显然她把她丈夫用来斥退她表现
感情的那些粗暴的举动言词都归咎于那个无辜的女士了。她
下的第一个决心是结束自己的生命。第二个决心是想方设法
使她的对手遭到比立刻死亡更可怕的命运。
牋?"咱们可以清楚地看到她所采取的各个步骤,这表明一个
相当精细的头脑。她很聪明地从邓巴小姐那儿弄到一个条子,
使人看来仿佛是后者选择了犯罪的地点。由于急于使人容易
发现条子,她做得过分了,到死手里还拿着条子。单这一点就
应该更早地引起我的怀疑。
  "然后她拿了她丈夫的一支手枪——在宅子里是有个武
器陈列室的——留给自己用,而把相同的一支手枪在当天早
上放掉一颗子弹之后塞进邓巴小姐的衣橱,在树林里放一枪
是不会引起注意的。然后她到桥头,设计好这个极其精巧的消
灭武器的办法。当邓巴小姐来赴约时,她就竭尽最后的力气把
对她的仇恨倾腔喷出,等邓巴走远之后她就完成了这个可怕
的任务。现在每一个环节都清楚了,锁链是完整的,报纸也许
会问为什么开头不去到湖里打捞,但是事后讲漂亮话总是容
易的,再说这么大的苇塘也无从打捞,除非你明确地知道要打
捞什么和在哪里打捞。得了,华生,咱们总算帮了一个不平凡
的女人的忙,也帮助了一个强有力的男人。要是将来他们联合
起来,看来这并非不可能的,那么金融界会发现,吉布森先生
是在那个教授人间经验的伤心课堂里学到了一些东西的。"
作者: ~幽兰雪儿~    时间: 2009-2-15 00:51
福尔摩斯探案——最后致意
临终的侦探
    歇洛克·福尔摩斯的女房东赫德森太太,长期以来吃了
不少苦头。不仅是她的二楼成天有奇异的而且往往是不受人
欢迎的客人光临,就连她的那位著名的房客的生活也是怪癖
而没有规律的,这就使她的耐心受到了严重的考验。他邋遢得
令人难以置信:喜欢在奇怪的钟点听音乐;不时在室内练习枪
法;进行古怪的时常发出恶臭的科学实验以及充满在他周围
的暴力和危险的气氛,这些使他成为全伦敦最为糟糕的房客。
可是,他出的房钱却很高。毫无疑问,我和福尔摩斯在一起住
的那几年,他所付的租金足可以购买这座住宅了。
    房东太太非常畏惧他,不论他的举动多么令人难以容忍,
从来不敢去干涉他。她也喜欢他,因为他对待妇女非常温文有
礼。他不喜欢也不信任女性,可是他永远是一个骑士气概的反
对者。由于我知道她是真心地关心着他,所以在我婚后的第二
年,当房东太太来到我家告诉我我那可怜的朋友所处的悲惨
困境时,我认真地听了她讲的事。
  "他快要死啦,华生医生,"她说,“他已经重病三天了,怕
活不过今天啦。他不准我请医生。今天早上,我看他的两边颧
骨都凸出来了,两只大眼睛看着我,我再也受不了啦。‘你肯也
好,不肯也好,福尔摩斯先生,我这就去叫医生来,'我说。'那
就叫华生来吧,'他说。为了救他,不能浪费时间,先生,要不,
在他还有一口气的时候,你就见不到他了。"
    我吓了一跳。我没听说他生病的事。没再说什么,我赶忙
穿衣戴帽。一路上,我叫她把详细情况告诉我。
  "要说的也不多,先生。他一直在罗塞海特研究一种什么
病,是在河边一条小胡同里。他回来了,把这病也带回来了。星
期三下午躺到床上后,一直就没有走动过。三天了,没吃没
喝。"
  "天哪!你怎么不请医生?"
  "他不要,先生。他那个专横劲儿,你是知道的。我不敢不
听他的。他在这世上不会长了。你一看到他,你自己就会明白
的。"
    他的样子确实凄惨。这是十一月,有雾,在昏暗的光线下,
小小的病房阴沉沉的。但是使我的心直打寒战的,是病床上那
张望着我的消瘦而干瘪的脸。因为发烧,他的眼睛发红,两颊
绯红,嘴唇上结了一层黑皮。放在床单上的两只手在不停地抽
搐,声音喑哑而且急切。我走进房时,他有气无力地躺着。见
到我,眼里闪露着认出了我的神色。
  "唉,华生,看来我们遇上了不吉利的日子啦,"他说话的
声音微弱,但还是有点原有的满不在乎的味道。
  "我亲爱的伙伴!"我喊道,向他走去。
  "站开!快站开!"他说道。那种紧张的神态只能使我联想
到危险的时刻。"你要是走近我,华生,我就命令你出去。"
  "为什么?"
  "因为,我要这样。这还不够吗?"
    对。赫德森太太说得对。他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专横。
可是眼看他精疲力竭又使人怜悯。
  "我只是想帮助你,"我解释道。
  "对极了,叫你怎么做你就怎么做,就是最好的帮助。"
  "当然,福尔摩斯。"
    他那严厉的态度缓和了。
  "你没生气吧?"他喘着气问我。
    可怜的人哪,躺在床上这么受罪,我怎么会生气呢?
  "这样做是为了你本人的缘故,华生,"他声音嘶哑地说
道。
  "为了我?"
  "我知道我是怎么了。我害了从苏门答腊传来的一种苦力
病。这种病,荷兰人比我们清楚,虽然他们至今也束手无策。只
有一点是肯定的,这是一种致命的疾病,非常容易传染。"
    他讲话有气无力,象是在发高烧,两只大手一边抽搐一边
挥动着,叫我走开。
  "接触了会传染的,华生——对,接触。你站远些就没事
了。"
  "天哪,福尔摩斯!你以为这样说就能一下子拦住我吗?即
使是不认识的人也阻拦不住我。你以为这样就可以叫我对我
的老朋友放弃我的职责吗?"
    我又往前走去,但是他喝住了我,显然是发火了。
  "如果你站住,我就对你讲。否则,你就离开这房间。”
    我对福尔摩斯的崇高气质极为尊重,我总是听他的话,哪
怕我并不理解。可是,现在我的职业本能激发了我。别的事,
可以由他支配,在这病房里,他得受我支配。
    "福尔摩斯,"我说,“你病得厉害。病人应当象孩子一样听
话。我来给你看病。不管你愿意不愿意,我都要看看你的病状,
对症下药。"
    他的眼睛恶狠狠地盯着我。
    "如果我非要有医生不可,那至少也得请我信得过的人,"
他说。
    "这么说,你信不过我?"
    "你的友情,我当然信得过。但是,事实总归是事实,华生,
你到底只是一名片通的医师,经验有限,资格很差。说这些本
来是使人不愉快的,可是你逼得我别无他法。"
    这话重重地刺伤了我。
    "这话与你是不相称的,福尔摩斯。你的话清楚地表明了
你的精神状态。你要是信不过我,我也不勉强你。我去请贾斯
帕·密克爵士或者彭罗斯·费舍,或者伦敦其他最好的医生。
不论怎么说,你总得有个医生。如果你认为,我可以站在这儿
见死不救,也不去请别的医生来帮助你,那你就把你的朋友看
错啦。"
    "你是一片好意,华生,"病人说话,又似呜咽,又象呻吟。
"难道要我来指出你自己的无知吗?请问,你懂得打巴奴里①
热病吗?你知道福摩萨黑色败血症吗?"②
①Tapanuli,印尼地名。——译者注
②某些外国人沿用的十六世纪葡萄牙殖民主义者对我国台湾省的称
呼。——译者注
  "我没有听说过这两种病。"
  "华生,在东方有许多疾病问题,有许多奇怪的病理学现
象。"他说一句,停一下,以积聚他那微弱的力气。“我最近作过
一些有关医学犯罪方面的研究,从中学到不少东西。我的病就
是在进行研究的过程中得的。你是无能为力的。"
  "也许是这样。不过,我正好知道爱因斯特里博士目前就
在伦敦。他是现在还健在的热带病权威之一。不要再拒绝啦,
福尔摩斯。我这就去请他来。"我毅然转身向门口走去。
    我从来没有这么吃惊过!病人象只老虎从床上一跃而起,
把我拦住。我听见钥匙在锁孔里咔嗒一响。一会儿,病人又摇
摇晃晃地回到床上。他经过这一番激怒,消耗了大量体力,精
疲力竭,气喘吁吁地躺在床上。
  "你不会硬把钥匙从我手里夺去的,华生,我把你留住了,
我的朋友。我不让你走,你就别想走。可是,我会顺你的心的。"
(这些话都是喘着说的,每说完一句就拼命地吸气。)"你只是
在为我着想,这一点我当然很了解。你可以自便,但,给我时
间,让我恢复体力。现在,华生,现在不行。现在是四点钟。到
六点钟,我让你走。"
  "你简直疯了,福尔摩斯。"
  "就两个钟头,华生。我答应让你六点钟走。愿意等吗?"
  "看来我也没有别的办法啦。"
  "肯定没有,华生。谢谢你,我整理被褥不需要你帮助。请
你离远一点。华生,我还有一个条件。你可以去找人来帮助我,
但不是从你提到的那个人那里寻求帮助,而是从我挑选的人
那里去寻求帮助。"
    "当然可以。"
    "从你进入房间以来,‘当然可以'这四个字才是你说出来
的第一句通情达理的话,华生,那儿有书。我没有劲了。当一
组电池的电都输入一个非导体,我不知道这组电池会有何感
觉。六点钟,华生,我们再谈。"
    但是,在六点钟远未到来之前就恢复了交谈这是肯定的,
而这次的情况使我几乎和他跳到门前那一次一样大吃一惊。
我曾站了一会儿,望着病床上沉默的身影。被子几乎把他的脸
全部遮住了。他好象已经睡着。我无心坐下看书,于是在屋里
慢慢踱步,看看贴在四周墙上的著名罪犯的照片。我没有目的
地来回走着,最后来到壁炉台前。台上零乱地放着烟斗、烟丝
袋、注射器、小刀、手枪子弹以及其他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这
里面有一个黑白两色的象牙小盒,盒上有一活动的小盖。这个
小玩意儿很精致,我伸手去取,准备仔细看看,这时——
    他突然狂叫起来——这一声喊叫在街上也能听见。这一
可怕的叫声使我浑身冰凉,毛骨悚然。我回过头来,只见一张
抽搐的脸和两只惊狂的眼睛。我手拿着小盒站在那里一动不
动了。
    "放下!快放下,华生——叫你马上放下!"他的头躺回到
枕头上。我把小盒放回壁炉台上,他才深深地松了一口气。
"我讨厌别人动我的东西,华生。我讨厌,这你是知道的。你使
得我无法忍受。你这个医生——你简直要把病人赶到避难所
去了。坐下,老兄,让我休息!"
    这件意外的事给我留下极不愉快的印象。先是粗暴和无
缘无故的激动,随着是说话这样粗野,这与他平时的和蔼态度
相差多远啊。这表明他的头脑是何等混乱。在一切灾祸中,高
贵的头脑被毁是最令人痛惜的。我一声不响,情绪低落,一直
坐等到过了规定的时间。我一直看着钟,他似乎也一直在看着
钟,因为刚过六点,他就开始说话了,同以前一样有生气。
  "现在,华生,"他说,“你口袋里有零钱吗?"
  "有。"
  "银币呢?"
  "很多。"
  "半个克朗的有多少?"
  "五个。"
  "啊,太少啦!太少啦!多么不幸呀,华生!虽然就这么点,
你还是把它放到表袋里去,其余的钱放到你左边的裤子口袋
里。谢谢你。这样一来,就可以使你保持平衡。"
    真是一派胡言乱语。他颤抖起来,又发出既象咳嗽又象呜
咽的声音。
  "你现在把煤气灯点燃起来,华生,但要小心,只能点上一
半。我请求你小心,华生。谢谢。这太好了。不,你不用拉AE餦f1
百叶窗。劳驾把信和报纸放在这张桌子上,我够得着就行。谢
谢你。再把壁炉台上的乱七八糟的东西拿一点过来。好极了,
华生!那上面有一个方糖夹子。请你用夹子把那个象牙小盒
夹起来,放到这里的报纸里面。好!现在,你可以到下伯克大
街13号去请柯弗顿·司密斯了。"
    说实话,我已经不怎么想去请医生了,因为可怜的福尔摩
斯神态如此昏迷,离开他怕有危险。然而,他现在却要请他所
说的那个人来看病,其心情之迫切,就象他刚才不准我去请医
生的态度之固执一样。
  "我从来没听说过这个名字,"我说。
  "可能没有听说过,我的好华生。我要告诉了你,也许会使
你吃惊的,治这种病的内行并不是一位医生,而是一个种植园
主。柯弗顿·司密斯先生是苏门答腊的知名人士,现在正在伦
敦访问。在他的种植园里,出现了一种疫病,由于得不到医药
救护,他不得不自己着手进行研究,并且取得了影响很大的效
果。他这个人非常讲究条理系统,我叫你六点钟之前不要去,
是因为我知道你在他书房里是找不到他的。如果你能把他请
来,以他治疗这种病的独一无二的经验解决我们的困难——
他调查这种病已经成为他的最大嗜好——我不怀疑,他是会
帮助我的。"
    福尔摩斯的话是连贯的,完整的;不过我不想形容他说话
时怎样不断被喘息所打断,也不想形容病痛怎样使他双手又
抓又捏。在我和他相处的这几个小时里,看来他是每况愈下
了:热病斑点更加明显,从深陷的黑眼窝里射出的目光更加刺
人,额头上直冒冷汗。但是,他说话时的那种自在的风度依然
如放。甚至到了奄奄一息的时候,他仍然是一个支配者。
  "把你离开时我的情况详细告诉他,"他说,“你要把你心
里的印象表达出来——生命垂危——生命垂危,神志昏迷。真
的,我想不出,为什么整个海滩不是一整块丰产的牡蛎。啊,我
迷糊啦!多奇怪,脑子要由脑子来控制!我在说什么,华生?"
  "叫我去请柯弗顿·司密斯先生。"
  "呵,对,我记得。我的性命全靠他了,去恳求他,华生。我
和他之间彼此没有好感。他有个侄子,华生——我曾怀疑这里
面有卑鄙的勾当,我让他看到了这一点。这孩子死得真惨。司
密斯恨透了我。你要去说动他的心,华生。请他,求他,想尽办
法把他弄来。他能救我——只有他!"
  "要是这样,那我就把他拉进马车好了。"
  "这可不行。你要把他说服,让他来。然后你在他之前先
回到这里来。随便用什么借口都可以,不要跟他一起来。别忘
了,华生。你不会使我失望的。你从来没有使我失望过。肯定
有天然的敌人在限制生物的繁殖。华生,你和我都已尽了本
分。那么,这个世界会不会被繁殖过多的牡蛎淹没呢?不会,
不会,可怕呀!你要把心里的一切都表达出来。"
    我完全听任他象个傻孩子似地胡言乱语,喋喋不休。他把
钥匙交给我,我高兴极了,赶快接过钥匙,要不然他会把自己
锁在屋里的。赫德森太太在过道里等待着,颤抖着,哭泣着。我
走过套间,后面还传来福尔摩斯在胡叫瞎唱的尖细嗓音。到了
楼下,当我正在叫马车时,一个人从雾中走过来。
  "先生,福尔摩斯先生怎么样啦?"他问道。
    原来是老相识,苏格兰场的莫顿警长。他身穿花呢便衣。
"他病得很厉害,"我回答。
    他以一种非常奇怪的神色看着我。要不是这样想显得太
恶毒,我倒觉得从车灯下看见的他竟然是满面欢欣的。
  "我听到一些关于他生病的谣传,"他说。
    马车走动了,我离开了他。
    下伯克街原来是在诺廷希尔和肯辛顿交界的地方。这一
带房子很好,界限却不清楚。马车在一座住宅前面停下。这座
房子的老式铁栏杆,双扇大门以及闪亮的铜件都带有一种体
面而严肃的高贵气派。一个一本正经的管事出现了,身后射来
淡红色的电灯光。这里的一切和他倒很协调。
  "柯弗顿·司密斯先生在里面,华生医生!很好,先生,我
把你的名片交给他。"
    我是无名小卒,不会引起柯弗顿·司密斯先生的注意。通
过半开着的房门,我听见一个嗓门很高、暴躁刺耳的声音。
  "这个人是谁?他要干什么?嗯,斯泰帕尔,我不是对你说
过多少次了,在我作研究的时候不让人来打扰我吗?"
    管事轻言细语地作了一番安慰性的解释。
  "哦,我不见他,斯泰帕尔。我的工作不能这样中断。我不
在家。就这样对他说吧。要是非见我不可,就叫他早上来。"
    我想到福尔摩斯正在病床上辗转不安,一分钟一分钟地
在数着,等待我去帮助他。现在不是讲客气的时候。他的生命
全得靠我办事迅速及时。对主人抱歉不已的管事还没来得及
传达主人的口信,我已经闯过他身边进了屋里。
    一个人从火边的一把靠椅上站起来,发出愤怒的尖叫。只
见一张淡黄的面孔,满脸横肉,一脸油腻;一个肥大的双下巴;
毛茸茸的茶色眉毛下面一对阴沉吓人的灰眼睛盯着我;光秃
秃的脑门旁的红色卷发上故作时髦地斜压着一顶天鹅绒的吸
烟小帽。脑袋很大,可是当我低头一看,不觉大吃一惊,这个人
的身躯又小又弱,双肩和后背弓弯,好象在小时候得过佝偻
病。
  "这是怎么回事?"他高声尖叫道,“这样闯进来是什么意
思?我不是传话给你,叫你明天早上来吗?"
  "对不起,"我说,“事情不能耽搁。歇洛克·福尔摩斯先生
——"
    提到我朋友的名字,对这个矮小人物产生了不平常的效
果。他脸上的忿怒表情顿时消失,神色变得紧张而警惕。
  "你是从福尔摩斯那儿来的?"他问道。
  "我刚从他那儿来。"
  "福尔摩斯怎么样?他好吗?"
  "他病得快死啦。我就是为这事来的。"
    他指给我一把椅子,他也在自己的靠椅上坐下。就在这时
候,我从壁炉墙上的一面镜子里起见了他的脸。我敢起誓说,
他脸上露出一丝恶毒而阴险的笑容。不过我自己又想,一定是
我意外地引起了某种神经紧张,因为过了一会儿,他转过身来
看着我的时候,脸上显露出真诚关怀的表情。
  "听到这个消息,我很不安,"他说。“我不过是通过做几笔
生意才认识福尔摩斯先生的。不过我很看重他的才华和性格。
他业余研究犯罪学,我业余研究病理学。他抓坏人,我灭病菌。
这就是我的监狱,"说着他用手指向一个小桌子上的一排排瓶
瓶罐罐。"在这里培养的胶质中,就有世界上最凶恶的犯罪分
子正在服刑哩。"
  "正是因为你有特殊的知识,福尔摩斯才想见到你。他对
你评价极高。他认为在伦敦,只有你才能帮助他。"
    这个矮小的人物吃了一惊,那顶时髦的吸烟帽竟然滑到
地上去了。
  "为什么?"他问道,“为什么福尔摩斯认为我可以帮他解
决困难?"
  "因为你懂得东方的疾病。"
  "为什么他认为他染上的病是东方疾病呢?"
  "因为,在进行职业方面的调查了解中,他在码头上和中
国水手一起工作过。"
    柯弗顿·司密斯先生高兴地笑了,拾起了他的吸烟帽。
  "哦,是这样——呃?"他说,“我想这事并不象你想的那么
严重。他病了多久啦?"
  "差不多三天了。"
  "神志昏迷吗?"
  "有时候昏迷。"
  "啧!啧!这么说很严重。不答应他的要求去看他,那是
不人道的。可叫我中断工作我又非常不愿意,华生医生。不过,
这件事自然又当别论。我马上就跟你去。"
    我想起福尔摩斯的嘱咐。
  "我另外还有约会,"我说。
  "很好。我一个人去。我有福尔摩斯先生的住址。你放心,
我最迟在半小时内就到。"
    我提心吊胆地回到福尔摩斯的卧室。我怕当我不在的时
候会出什么事。这一会儿,他好多了。我放了心。他的脸色仍
然惨白,但已无神志昏迷的症状。他说话的声音很虚弱,但比
往常更显得清醒。
  "唔,见到他了吗,华生?"
  "见到了。他就来。"
  "好极了,华生!好极了!你是最好的信差。"
  "他想同我一起来。"
  "那绝对不行,华生。那显然是办不到的。我生什么病,他
问了吗?"
  "我告诉他关于东区中国人的事情。"①
  "对!好,华生,你已经尽了好朋友的责任。现在你可以退
场了。"
  "我得等,我得听听他的意见,福尔摩斯。"
  "那当然。不过,如果他以为这里只剩下两个人,我有充分
的理由认为他的意见会更加坦率,更有价值。我的床头后面刚
巧有个地方,华生。"
  "我亲爱的福尔摩斯!"
  "我看没有别的办法了,华生。这地方不适于躲人,可也不
容易引人生疑。就躲在那儿吧,华生,我看行。"他突然坐起,憔
悴的脸上显得严肃而全神贯注。"听见车轮声了,快,华生,快
呀,老兄,如果你真是我的好朋友。不要动,不管出什么事,你
千万别动,听见了吗?别说话!别动!听着就行了。"转眼间,
他那突如其来的精力消失了,老练果断的话音变成神志迷糊
的微弱的咕噜声。
    我赶忙躲藏起来。我听到上楼的脚步声,卧室的开门声和
关门声。后来,我非常惊讶:半天鸦雀无声,只听见病人急促的
呼吸和喘气。我能想象,我们的来客是站在病床边观察病人。
寂静终于打破了。
  "福尔摩斯!"他喊道,“福尔摩斯!"声音就象叫醒睡着的
人那样迫切。“我说话,你能听见吗,福尔摩斯?"传来沙沙的声
音,好象他在摇晃病人的肩膀。
①伦敦东区,劳动人民聚居地。——译者注
  "是司密斯先生吗?"福尔摩斯小声问道,“我真不敢想,你
会来。"
    那个人笑了。
  "我可不这样认为,"他说。“你看,我来了。这叫以德报怨,
福尔摩斯——以德报怨啊!"
  "你真好——真高尚。我欣赏你的特殊知识。"
    我们的来客气哧笑了一声。
  "你是欣赏。可幸的是,你是伦敦唯一表示欣赏的人。你
得的是什么病,你知道吗?"
  "同样的病,"福尔摩斯说。
  "啊!你认得出症状?"
  "太清楚了。"
  "唔,这我不会感到奇怪的,福尔摩斯。如果是同样的病,
我也不会感到奇怪。如果是同样的病,你的前途就不妙了。可
怜的维克托在得病的第四天就死去了——他可是个身强力
壮、生龙活虎的年轻小伙子啊。正如你所说,他竟然在伦敦中
心区染上了这种罕见的亚洲病,这当然使人惊奇。对于这种
病,我也进行过专门研究。奇怪的巧合啊,福尔摩斯。这件事
你注意到了,你真行。不过还得无情地指出,这是有其因果关
系的。"
  "我知道是你干的。"
  "哦,你知道,是吗?可是你终究无法加以证实。你到处造
我的谣言,现在你自己得了病又来求我帮助,你自己又作何感
想啊?这到底是玩的什么把戏——呃?"
    我听见病人急促而吃力的喘息声。“给我水!"他气喘喘地
说。
  "你就要完蛋了,我的朋友。不过,我得跟你把话说完再让
你死。所以我把水给你。拿着,别倒出来!对。你懂得我说的
话吗?"
    福尔摩斯呻吟起来。
  "尽力帮助我吧。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他低声说,“我
一定把我的话忘掉——我起誓,我一定。只是请你把我的病治
好,我就忘掉它。"
  "忘掉什么?"
  "哎,忘掉维克托·萨维奇是怎么死的。事实上刚才你承
认了,是你干的。我一定忘掉它。"
  "你忘掉也罢,记住也罢,随你的便。我是不会在证人席上
见到你了。我对你把话说死,我的福尔摩斯,要见到你,也是在
另外一个情况很不一样的席位上啦。就算你知道我侄子是怎
么死的,又能把我怎么样。我们现在谈的不是他而是你。"
  "对,对。"
  "来找我的那个家伙——他的名字我忘了——对我说,你
是在东区水手当中染上这病的。"
  "我只能作这样的解释。"
  "你以为你的脑子了不起,对不起,福尔摩斯?你以为你很
高明,是不是?这一回,你遇到了比你还要高明的人。你回想
一下吧,福尔摩斯,你得这个病不会另有起因吗?"
  "我不能思考了。我的脑子坏了。看在上帝的份上,帮助
我!"
  "是的,我要帮助你。我要帮助你弄明白你现在的处境以
及你是怎样弄到这步田地的。在你死之前,我愿意让你知道。"
  "给我点什么,减轻我的痛苦吧。"
  "痛苦吗?是的,苦力们到快断起的时候总是要发出几声
嚎叫。我看你大概是抽筋了吧。"
  "是的,是的,抽筋了。"
  "嗯,不过你还能听出我在说什么。现在听着!你记不记
得,就在你开始出现症状的时候,你遇到过什么不平常的事情
没有?"
  "没有,没有,完全没有。"
  "再想想。"
  "我病得太厉害,想不起来啦。"
  "哦,那么我来帮助你。收到过什么邮件没有?"
  "邮件?"
  "偶然收到一个小盒子?"
  "我头昏——我要死了!"
  "听着,福尔摩斯!"发出一阵响声,好象是他在摇晃快要
死去的病人。我只能躲在那里一声不响。"你得听我说。你一
定得听我说。你记得一个盒子——一个象牙盒子吧?星期三
送来的。你把它打开了——还记得不?"
  "对,对,我把它打开了。里面有个很尖的弹簧。是开玩笑
——"
  "不是开玩笑。你上了当。你这个傻瓜,自作自受。谁叫
你来惹我呢?如果你不来找我的麻烦,我也不会伤害你。"
  "我记得,"福尔摩斯气喘喘地说,“那个弹簧!它刺出血来
啦。这个盒子——就是桌子上这个。"
  "就是这个,不错!放进口袋带走了事。你最后的一点证
据也没有了。现在你明白真相了,福尔摩斯。你知道了,是我
把你害死的,你可以死了。你对维克托·萨维奇的命运了如指
掌,所以我让你来分享分享。你已接近死亡,福尔摩斯。我要
坐在这里,眼看着你死去。"
    福尔摩斯细微的声音小得简直听不见了。
  "说什么?"司密斯问,“把煤气灯扭大些?啊,夜色降临了,
是吧?好。我来扭。我可以看你看得更清楚些。"他走过房间,
突然灯火通明。"还有什么事要我替你效劳的吗,朋友?"
  "火柴,香烟。"
    我一阵惊喜,差一点叫了起来。他说话恢复了他那自然的
声音——或许有点虚弱,但正是我熟悉的声音。长时间的停
顿。我感到柯弗顿·司密斯是一声不响、惊讶万分地站在那里
瞅着他的同伴。
  "这是什么意思?"我终于听见他开口了,声音焦躁而紧
张。
  "扮演角色的最成功的方法就是自己充当这个角色。"福
尔摩斯说道,“我对你说了,三天来,我没吃没喝,多亏你的好
意,给我倒了一杯水。但是,我觉得最叫人难受的还是烟草。
啊,这儿有香烟。"我听见划火柴的声音。“这就好多了。喂!喂!
我是听到一位朋友的脚步声了吗?"
    外面响起脚步声。门打开,莫顿警长出现了。
  "一切顺当,这就是你要找的那个人。"福尔摩斯说。
    警官发出通常的警告。
  "我以你谋害维克托·萨维奇的罪名逮捕你,"他最后说。
  "你可以加一条。他还试图谋害一个名叫歇洛克·福尔摩
斯的人,"我的朋友笑着说道,“为了救一个病人,警长,柯弗顿
·司密斯先生真够意思,他扭大了灯光,发出我们的信号。对
了,犯人上衣右边口袋里有个小盒子。还是把他的外衣脱下来
的好。谢谢你。如果我是你,我会小心翼翼地拿着它。放在这
儿,在审讯中可能用得着它。"
    突然一阵哄乱和扭打,接着是铁起相撞和一声苦叫。
  "你挣扎只能是自讨苦吃,"警长说道,“站住别动,听见没
有?"手铐咔的一声锁上了。
  "圈套设得真妙啊!"一阵吼声。“上被告席的是福尔摩斯,
不是我。他叫我来给他治病。我为他担心,我就来了。他当然
会推脱说,他编造的话是我说的,以此证明他神志不清的猜疑
是真的。福尔摩斯,你爱怎么撒谎就怎么撒谎好了。我的话和
你的话同样是可信的。"
  "天哪!"福尔摩斯叫了起来,“我完全把他忘了。我亲爱的
华生,真是抱歉万分。我竟然把你给忘啦!不用向你介绍柯弗
顿·司密斯先生了,因为你们早些时候已经见过面了。外面有
马车吗?我换好衣服就跟你一起走,因为我到警察局可能还有
些用处。"
  "这副打扮,我不再需要了,"福尔摩斯说。他在梳洗的间
隙喝了一杯葡萄酒,吃了一些饼干,精神好多了。"可是你知
道,我的生活习惯是不规律的,这一套对我没有什么,对别的
许多人可能不行。最重要的是要使赫德森太太对我的情况信
以为真,因为这得由她转告你,再由你转告他。你不见怪吧,华
生?你要知道,你是没有伪装的才能的,如果让你知道了我的
秘密,你决不可能心急似火地去把他找来,而这是整个计划的
关键部分。我知道他要存心报复,所以我确信他肯定要来看看
自己的手艺的。"
  "可是你的外表,福尔摩斯——你这张惨白可怕的脸呢?"
"禁食三天是不会增加美容的,华生。至于其余的,只要一
块海绵就可以解决问题。额上抹凡士林,眼睛里滴点颠茄,颧
骨上涂点口红,嘴唇上涂一层蜡,可以产生绝妙的效果。装病
这个题目是我有时候想写文章的内容之一。时而说说半个克
朗啦,牡蛎啦,以及诸如此类的无关话题,就能产生神志昏迷
的奇效。"
  "既然实际上没有传染,你为什么不准我挨近你呢?"
  "你问这个吗,我亲爱的华生?你以为我看不起你的医道
吗?不论我这个奄奄一息的病人多么虚弱,但我的脉搏不快,
温度不高。这难道逃得过你那机敏的判断吗?我和你相隔四
码,才能把你擒住。我要是做不到这一点,谁又去把司密斯带
到我的掌握之中来呢?没有谁,华生。我不会碰那个盒子。当
你打开盒子,从盒子旁边看时,你就会看见那个弹簧象一颗毒
蛇的牙齿般伸出来。萨维奇是妨碍这个魔鬼继承财产的人,我
敢说,他就是用这种诡计把可怜的萨维奇害死的。你知道,我
收到的邮件是形形色色的,凡是送到我手上的包裹,我都严加
提防。我很清楚,我假装他的诡计已经得逞,这样我才能攻其
不备,让他招认。我是以真正艺术家的彻底精神完成这一次假
病真装的。谢谢你,华生,你得帮助我穿上衣服。等我在警察
局办完了事,我想到辛普森饭店去吃点营养美味是合适的
吧。"
作者: ~幽兰雪儿~    时间: 2009-2-15 00:54
福尔摩斯探案——归来记
?六座拿破仑半身像
?
?苏格兰场的雷斯垂德先生晚上到我们这儿来坐坐,已经
是习以为常的事了。福尔摩斯欢迎他的到来,因为这能使福
尔摩斯了解到警察总部在做些什么。福尔摩斯总是用心地倾
听这位先生讲述办案的细节,同时他根据自己渊博的知识和
丰富的经验,也不时地向对方提出一些建议和意见。
?一天晚上雷斯垂德谈过天气和报纸后,便沉默不语,不
停地抽着雪茄。福尔摩斯急切地望着他,问道:"手头有什么
不寻常的案子吗?"
  "啊,福尔摩斯先生,没有——没有什么很特别的事。"
  "那么对我说说。"
?雷斯垂德笑了。
  "好吧,福尔摩斯先生,没有必要否认我心里确实有事。
可是它是那样荒诞,所以我不太想麻烦你。从另一方面说来,
事情虽小,但是奇怪得很。我当然知道你对于一切不寻常的
事都有兴趣。不过我认为这件事和华生大夫的关系比和我们
的关系更大。"
?我说:"疾病?"
  "起码可以说是疯病,而且是奇怪的疯病。你能想到有这
样的事吗?生活在今天的人却非常仇恨拿破仑,看到他的像
就要打碎。"
?福尔摩斯仰身靠在椅子上。
?他说:"这不是我的事。"
  "是的,我已经说过这不是我们的事。但是,当这个人破
门而入去打碎别人的拿破仑像的时候,那就不是要把他送到
大夫那儿,而是要送到警察这儿来了。"
?福尔摩斯又坐直了身子。
  "抢劫?这倒很有意思。请你讲讲详细情况。"
?雷斯垂德拿出他的工作日志,打开看看,以免讲时有什
么遗漏。
?他说:"四天以前有人来报了第一个案子。事情发生在冒
斯·贺得逊的商店,他在康宁顿街有个分店出售图片和塑像。
店员刚刚离开柜台一会儿,他就听到什么东西互相撞击的声
音,便立刻跑到店铺的前面,发现一座和其他艺术品一起摆
在柜台上的拿破仑像已经被打得粉碎。他冲到街上,虽然有
几个过路人说他们看到有一个人跑出商店,但是他没有找到
这个人,而且也没认出这个流氓。这象是件时常发生的毫无
意义的流氓行为。事情如实地报告了巡警。石膏像最多值几
个先令,而全部事情又很小,不值得专门调查。
  "但是,第二个案子更严重更特殊。就发生在昨天晚上。
  "在康宁顿街离冒斯·贺得逊的商店二三百码远的地方,
住着一位著名的巴尔尼柯大夫,泰晤士河南岸一带有很多人
常去找他看病。他的住宅和主要诊疗所是在康宁顿街,但是
在两英里外的下布列克斯顿街还有一个分诊所和药房。这位
巴尔尼柯大夫由衷地崇拜拿破仑,他的家里满是有关这位法
国皇帝的书籍、绘画以及遗物。不久以前他从贺得逊的商店
买了两座拿破仑半身像的复制品,这个头像很有名,是法国
著名的雕刻家笛万的作品。一座他放在康宁顿街住宅的大厅
里,一座放在下布列克斯顿街诊所的壁炉架上。好,今天早
晨巴尔尼柯大夫一下楼,他大吃一惊,发现夜里曾有人闯入
他的住宅,不过除去大厅里的石膏头像外,并没有拿走什么
别的东西。那座石膏头像被拿到外面花园的墙下,已经撞成
了碎片。"
?福尔摩斯揉搓着他的手。
?他说:"这确实很新奇。"
  "我想这会使你感兴趣的。但是,我还没有说完。巴尔尼
柯大夫十二点来到他的诊所,他一到马上发现窗户已被打开
了,屋内满地是另一个拿破仑半身像的碎片,你可以想见他
是多么吃惊。半身像的底座也打成细小的碎块。两处全没有
任何迹象可以使我们查到制造这个恶作剧的罪犯,或者说是
疯子。福尔摩斯先生,事情经过就是这样。"
?福尔摩斯说:"事情是很奇怪,当然也很荒诞。请问在巴
尔尼柯大夫的家里和诊所里打碎的两个半身像和在贺得逊商
店打碎的那个,是不是全是同一模型的复制品?"
  "全是用一个模型做的。"
  "这个事实否定了这样的说法,即认为这个人打碎半身像
是因为痛恨拿破仑的缘故。我们知道,整个伦敦市内有几万
个这位皇帝的塑像,那些反对偶像崇拜的人,无论是谁,都
不可能只从这三个复制品入手表示反对。因此这种看法是不
合适的。"
?雷斯垂德说:"我曾经象你这样想过。可是,冒斯·贺得
逊是伦敦那一个区唯一的塑像供应者,这三座像在他的商店
里放了很长时间。所以,尽管象你所说的在伦敦有几万个塑
像,不过很有可能这三个是那一区仅有的。所以,这个地区
的疯子就从这三个着手。华生大夫,你怎样想的呢?"
?我回答:"偏执狂的表现是各种各样没有限度的。有这样
的情况,也就是被当代法国心理学家们称作为'偏执的意
念'的,意思是只在一件细微的事上固执,而在其他各个方
面却完全清醒。一个人拿破仑的事迹读得太多了,印象太深
了,或是他的家庭遗传给他当时战争所造成的某种心理缺陷,
便完全可以形成一种'偏执的意念',在这一意念的影响下,
他能够因幻想而狂怒。"
?福尔摩斯摇摇头说:"我亲爱的华生,不能这样解释。因
为不管'偏执的意念'产生怎样的影响也不会使你所感兴趣
的偏执狂患者去找出这些头像分布在什么地方。"
  "那么,你怎样解释呢?"
  "我不想解释。我只是观察到这位绅士采取这些怪癖行动
时是遵循一定方法的。例如,在巴尔尼柯大夫的大厅里,一
点声音可以惊醒全家,半身像是先拿到外面再打碎的,而在
诊疗所,没有惊动别人的危险,半身像在原地就打碎了。这
象是无关紧要的细节,但是经验告诉我不该把任何事情轻易
看成是琐碎无关的。华生,你还记得阿巴涅特家的那件烦人
的事情是怎样引起我注意的吗?不过是由于看出在热天放到
黄油里的芹菜会沉多深罢了。雷斯垂德,所以我不能对于你
的三个破碎的半身像一笑置之,要是你让我知道这一连串奇
异事件的新发展,我会深深感谢你的。"
?我的朋友想要了解的事情发展得比他想象得更快,更悲
惨。第二天清晨我正在卧室穿衣服,刚听到敲门声,福尔摩
斯便过来了,手里拿着一封电报。他大声读给我听:
? "立刻到肯辛顿彼特街131号来。
?雷斯垂德"
?我问:"怎么一回事?"
  "不知道——什么事都可能发生。不过我猜想是半身像故
事的继续。要是这样的话,我们这位打塑像的朋友已经在伦
敦的其它区开始活动了。桌子上有咖啡,华生,我已经叫来
了一辆马车,快些!"
?过了半小时我们到达彼特街,这是一条死气沉沉的小巷,
位于伦敦一个最繁华地区的附近。131号是一排整齐漂亮的
房屋中的一座,这些房屋也很实用。我们的马车刚到,便看
见房子前的栅栏外挤满了好奇的人们。福尔摩斯口里发出嘘
嘘声才穿过人群。"天啊!少说这也是谋杀。这下子伦敦的报
童可要被团团围住了。瞧,死者蜷缩着肩膀,伸长了脖子,不
是暴力行为又是什么呢?华生,这是怎么一回事?上面的台
阶冲洗过,而其它的台阶是干的?哦,脚印倒是不少!喏,雷
斯垂德就在前面窗口那儿。我们马上便会知道一切。"
?这位警官神色庄严地迎接了我们,并带我们走进一间起
居室。只见一位衣着邋遢的长者,身穿法兰绒晨衣,正在颤
巍巍地来回踱步。雷斯垂德给我们介绍说,他就是这座房子
的主人,中央报刊辛迪加的贺拉斯·哈克先生。
?雷斯垂德说:"又是拿破仑半身像的事。福尔摩斯先生,
昨天晚上你好象对它很感兴趣,所以我想你来这儿会高兴的。
现在事情发展得严重多了。"
  "到什么程度呢?"
  "谋杀。哈克先生,请你把发生的事准确地告诉这二位先
生。"
?哈克先生说:"这件事很不寻常。我的一生全是在收集别
人的新闻,而现在却在我的身上发生一件真正的新闻,于是
我糊涂了,心情不安,一个字都写不出来了。如果我是以记
者身份来到这里的话,那么我就得自己会见自己,还要在晚
报上写出两栏报道。事实上,由于工作的关系,我也确实对
许多不同的人都做过重要的报道,可是今天我自己实在无能
为力了。歇洛克·福尔摩斯先生,我听到过你的名字,要是
你能解释这件怪事,我讲给你听就不是徒劳了。"
?福尔摩斯坐下来静静地听着。
  "事情的起因,好象是为了那座拿破仑半身像。那是我四
个月以前从高地街驿站旁边的第二家商店,也就是哈定兄弟
商店买来的,价钱很便宜,买来后就一直把它放在这间屋子
里。我一般是在夜里写稿常常要写到清晨,今天也是这样。大
约三点左右我正在楼上我的书房里,忽然听到楼下传来什么
声音。我就注意地听着,可是,声音又没有了。于是我想声
音一定是从外面传来的。然后,又过了五分钟,突然传来一
声非常凄惨的吼叫,福尔摩斯先生,声音可怕极了,只要我
活着,它就会永远萦绕在我耳边。我当时吓呆了,直愣愣地
坐了一两分钟,后来就拿普通条走下楼去。我走进这间屋子,
一眼就看到窗户大开着,壁炉架上的半身像不见了。我真弄
不懂强盗为什么要拿这样的东西,不过是个石膏塑像罢了,并
不值多少钱。
  "您一定看到了,不管是谁,从这扇开着的窗户那里迈一
大步,便可以跨到门前的台阶上。这个强盗显然是这样做的,
所以我就打开门,摸黑走出去,不料差一点被一个死人绊倒,
尸体就横在那儿。我赶忙回来拿灯,这才看到那个可怜的人
躺在地上,脖子上有个大洞,周围是一大滩血。他脸朝天躺
着,膝盖弯曲,嘴大张着,样子实在吓人。呵,我一定还会
梦见他的。后来,我赶忙吹了一下警哨,接着就什么都不知
道了。我想我一定是晕倒了,等我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在
大厅里,这位警察站在我身边看着我。"
?福尔摩斯问,"被害者是谁呢?"
?雷斯垂德说:"没有什么东西可以表明他的身分。你要看
尸体可以到殡仪馆去,可是直到目前我们没有从尸体上查出
任何线索。他身高体壮,脸色晒得发黑,年龄超不过三十岁,
穿得很不象样子,不过又不象是工人。有一把牛角柄的折刀
扔在他身旁的一滩血里。我不知道这把刀究竟是杀人犯的凶
器,还是死者的遗物。死者的衣服上没有名字,他的口袋里
只有一个苹果,一根绳子,一张值一先令的伦敦地图,还有
一张照片。这是照片。"
?照片显然是用小照相机快速拍摄的。照片上的人神情机
智,眉毛很浓,口鼻都很凸出,而且凸出得很特别,象是狒
狒的面孔。
?福尔摩斯仔细地看过照片以后问:"那座半身像怎么样
了?"
  "就在你来之前我们得到一个消息。塑像在堪姆顿街一所
空房子的花园里找到了,已经被打得粉碎。我要去看看,你
去吗?"
  "是的,我要去看一下。"福尔摩斯检查了地毯和窗户,他
说:"这个人不是腿很长,便是动作很灵活。窗下地势很低,
跳上窗台并且开开窗户要很灵巧才行。可是跳出去是相当容
易的。哈克先生,您要不要和我们一同去看那半身像的残迹
呢?"
?这位新闻界人士情绪低沉地坐到写字台旁。
?他说:"虽然我相信今天的第一批晚报已经发行了,上面
会有这事的详情,但是我还是要尽力把这件事写一下。我的
命运就是这样!你还记得顿卡斯特的看台坍倒的事吗?我是①
那个看台上唯一的记者,我的报纸也是没有登载此事的唯一
一家报纸,因为我受的震动太大,不能写了。现在动笔写发
生在我家门前的这件凶杀案是晚了一些。"
?我们离开这间屋子的时候,听到他的笔在稿纸上刷刷地
写着。
?打碎半身像的地方离这所房子仅仅二三百码远。半身像
已经被打得粉碎,细小的碎片散落在草地上。可想而知砸像
人心中的仇恨是多么强烈和难以控制。我们还是第一次看到
这位伟大皇帝落到这种地步。福尔摩斯捡起几块碎片仔细检
①英国约克郡的一个小城市。——译者注
查。从他专心致志的面容和自信的神态来看,我确信他找到
了线索。
?雷斯垂德问:"怎么样?"
?福尔摩斯耸了耸肩。
?他说:"我们要做的事虽然还很多,不过我们已经掌握了
一些事实,可以做为行动的依据。对于这个犯人说来,半身
像比人的生命值钱得多。这是一点。还有,要是说此人弄到
半身像只是为了打碎,而他又不在屋内或是屋子附近打碎,这
也是一件奇怪的事。"
  "也许当时他遇到这个人便慌乱起来。他简直不知道该怎
样对付,便拿出了刀子。"
  "很可能是这样的。不过我要请你特别注意这栋房子的位
置,塑像是在这栋房子的花园里被打碎的。"
?雷斯垂德向四周看了看。
  "这是一座空房子,所以他知道在花园里没有人打搅他。"
  "可是在这条街入口不远的地方还有一栋空房子,他必定
先路过那一栋才能到这一栋。既然他拿着半身像走路,每多
走一码,被人碰上的危险也就愈大些,为什么他不在那一栋
空房子那儿打碎呢?"
?雷斯垂德说:"我答不出来。"
?福尔摩斯指着我们头上的路灯。
  "在这儿他能看得见,在那儿却不能,就是这个理由。"
?这位侦探说:"哎呀,确实是这样。我想起来了,巴尔尼
柯大夫买的半身像是在离灯光不远的地方打碎的。福尔摩斯
先生,对这种情况你怎样办呢?"
   "记住它,把它写在备案录里。以后我们也许会碰上与此
事有关的情况。雷斯垂德,你考虑下一步怎样做呢?"
  "依我看来,弄清内幕的最好办法是查明这个死人的身
分。这是不难的。这样,我们便会有个很好的开端,从而可
以进一步弄清昨天晚上死者在彼特街做什么,以及谁在哈克
先生门前的台阶上遇见他并且杀了他。你看是这样吗?"
  "不错,是这样;不过这和我处理这个案件的方法并不完
全一样。"
  "那么,你要怎样做呢?"
  "噢,你一点也不要受我的影响。我建议你做你的,我做
我的。以后我们可以交换意见,这样将会互相取长补短。"
?雷斯垂德说:"好吧。"
  "要是你回彼特街,见到哈克先生,请替我告诉他,我认
为可以肯定,昨晚来他家的是一个有杀人狂的人,而且有仇
视拿破仑的疯病。这对于他的报道是有用的。"
?雷斯垂德凝视着他。
  "这并不是你的真实意见吧?"
?福尔摩斯笑了。
  "不是吗?也许我不这样看。但是,我敢说这会使哈克先
生以及中央报刊辛迪加的订户们感兴趣。华生,我们今天还
有很多、很复杂的工作要做。雷斯垂德,我希望你能在今晚
六点钟到贝克街来和我们见面。我想先用一下这张死人口袋
里的照片,到晚上再给你。要是我的判断没有错误的话,或
许要请你在半夜出去一趟协助我们。晚上见,祝你顺利!"
?歇洛克·福尔摩斯和我一起步行到高地街,走进卖半身
像的哈定兄弟商店。一个年轻的店员告诉我们哈定先生下午
才来,他自己是个新手,不了解情况。福尔摩斯流露出失望
和烦恼的表情。
?他说:"好吧,既然如此,我们只好改变计划了。看来哈
定先生上午不会来了,我们只好下午再来找他。华生,你一
定已经猜到,我为什么要追究这些半身像的来源,为的就是
要看看有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情,以便正确解释这些像被砸的
原因。现在,我们先到康宁顿街贺得逊先生的商店,看他能
不能给我们一点启发。"
?我们乘上马车,一小时后,来到了这家商店。贺得逊身
材不高,脸色红润,身体强壮,但是态度显得急躁。
?他说:"是的,先生,塑像就是在我这个柜台上打碎的。
哼!太不象话了!既然强盗可以随心所欲,那我们纳税还有
什么用呢?不错,先生,是我卖给巴尔尼柯大夫两座像。这
种事情肯定是无政府主义者干的——我就是这样看。只有无
政府主义者才会到处去打碎塑像。我从哪儿弄到这些塑像?我
看不出这和那件事有什么关系。不过,你实在想要知道,我
就告诉你,是从斯捷班尼区教堂街盖尔得尔公司弄来的。这
个公司近二十年来在石膏雕塑行业中一直是有名的。我买了
多少?三个,第一次是两个,第二次是一个,共三个。卖给
巴尔尼柯大夫两个,还有一个在光天化日之下就在柜台上被
打碎了。至于照片上这个人吗?不,我不认识。哦,不,也
可以说我认识。这不就是倍波吗?他是个意大利人,干零活
的,他在这里干过活儿。他会点雕刻,会镀金,会做框子,总
之会做些零活。这家伙是上星期走的,从那以后没有人提到
过他。我不知道他从哪儿来的,也不知道他上哪儿去了。他
在这儿的时候,干得不错。打碎半身像的时候,他已经走了
两天。"
?从商店出来之后,福尔摩斯对我说:"我们从冒斯·贺得
逊这儿只能了解这么多了。弄清了在康宁顿街和肯辛顿的两
个案件里全有倍波,就凭这一点,我们走了十英里是值得的。
华生,我们去斯捷班尼区的盖尔得尔公司,这些半身像是在
那儿制做的。我估计我们会从那儿得到一些情况。"
?于是,我们迅速接连穿过伦敦的一些繁华地区:通过了
旅馆集中的街道,戏院毗邻的街道,商店林立的街道,还通
过了伦敦海运公司集中的地方,最后到了一个有十来万人口
的泰晤士河沿岸的市镇。市镇的分租房屋里住满了欧洲来的
流浪者,并且弥漫着他们的气味和情调。在一条原是伦敦富
商居住的宽阔街道上,我们找到了我们要找的雕塑公司的工
厂,厂里有个相当大的院子,院里堆满了石碑等东西。里面
有一间很大的房屋,屋内有五十个工人正在干活。经理是位
身材高大皮肤白皙的德国人,他很有礼貌地接待了我们,对
于福尔摩斯提的问题一一作出清楚的回答。经查账得知,用
笛万的大理石拿破仑头像复制了几百座石膏像,大约一年前
卖给冒斯·贺得逊的三座和另外的三座是一批货,另外三座
卖给了肯辛顿的哈定兄弟公司。这六座像和其他的任何一座
不可能有什么不同。他不能解释有人想要毁坏这些塑像的原
因——实际上,他讥笑所谓"偏执狂"的解释。塑像的批发
价是六先令,但零售商可以卖到十二个先令以上。复制品是
从大理石头像的前后分别做出模片,再把两个半面模片连在
一起,便构成一个完整的头像。这种工作常由意大利人担当,
他们就在这间屋内工作,然后把半身像拿到过道的桌子上吹
干,一一存放弃来。他能告诉我们的,只有这么多了。
?可是,那张照片却对这位经理产生了奇怪的影响。他的
脸气得发红,他的条顿族式蓝色眼睛上的双眉紧皱。
?他大声说:"啊,这个恶棍!是的,我对他了解得很清楚。
我们这个公司一向名声很好,只有一次警察到这儿来了,那
就是因为这个家伙。那是一年多以前的事。他在街上用刀子
捅了另一个意大利人,他刚到车间,紧跟着警察就来了,就
是在这儿把他抓走的。他的名字叫倍波——我从来不知道他
的姓。雇了这样一个品行不端正的人,我是自找倒霉。但是,
他很会干活儿,是一把好手。"
  "给他定个什么罪?"
  "被捅的人没有死,把他关了一年就放出来了。我肯定他
现在不在监狱里,他没有敢在这儿露面。这儿有他的一个表
弟,我想他会告诉你他在哪儿。"
?福尔摩斯大声说:“不,不,什么也不要对他的表弟说——
我请求你一个字都不要说。事情是很严重的,我越来越觉得
严重。你查看你卖出这些塑像的账目时,我从旁看到卖出日
期是去年六月三日。请你告诉我什么时候倍波被逮捕的。"
?这位经理回答:“我看一下工资账就可以告诉你大概的日
期。"他翻过几页后继续说:"是的,最后一次发给他工钱是
在五月二十号。"
?福尔摩斯说:"谢谢你。我想我不必再耽误您的时间和给
您添麻烦了。"他最后再次嘱咐经理不要把我们的调查说出
去,我们便起身往回走了。
?一直忙到下午四五点钟,我们才来得及在一家饭馆匆忙
地吃了午饭。在饭馆门口,报童呼叫着:"肯辛顿凶杀案,疯
子杀人。"这条新闻说明,哈克先生的报道终于被刊登了。报
道占了两栏,文章使人震惊并且词句漂亮。福尔摩斯把报纸
立在调味品架上一边吃一边看。有一两次他格格地笑了。
?他说:"华生,是要这样写。你听这一段:
  '我们高兴地告诉读者,在这个案件上没有分歧意见,因
为经验丰富的官方侦探雷斯垂德先生和著名的咨询侦探家福
尔摩斯先生均得出同一结论,以杀人告终的这一系列的荒诞
事件,全是出于精神失常而不是蓄意谋杀,只有用心理失常
的原因,才能解释全部事件。'
  "只要你懂得怎样使用报纸,华生,报纸便是非常宝贵的
工具。你要是吃完了,我们就回到肯辛顿,听听哈定兄弟公
司的经理会说些什么。"
?出乎意料,这个大商店的创建人却是一个削瘦的小个子,
但是精明强干,头脑清醒,很会讲话。
  "是的,先生,我已经看过晚报上的报道。哈克先生是我
们的顾客。几个月前我们卖给了他那座塑像。我们从斯捷班
尼区的盖尔得尔公司订了三座那种塑像。现在全卖出去了。卖
给谁了?查一查我们的卖货账,便可以立刻告诉你。噢,这
几笔账在这儿。你看,一个卖给哈克先生,一个卖给齐兹威
克区拉布诺姆街的卓兹雅·布朗先生,第三个卖给瑞丁区下
丛林街的珊德福特先生。你给我看的照片上的这个人,我从
来没有见过。这样的人是不容易忘记的,因为他长得太丑了。
你问我们的店员中有没有意大利人吗?有的,在工人和清洁
工中有几个。他们要想偷看售货账是很容易的。我想没有什
么必要把账本特别保护起来。啊,是的,那是一件怪事。要
是您想了解什么情况,请您告诉我。"
?哈定先生作证的时候,福尔摩斯记下了一些情况。我看
出他对于事情的发展是很满意的。可是,他没说什么,只是
急于赶回去,不然就会耽误和雷斯垂德见面。果然我们到贝
克街的时候,他已经到了,他正在屋内很不耐烦地踱来踱去。
他那严肃的样子说明他这一天工作得很有成绩。
?他问:"怎么样?福尔摩斯先生,有成绩吗?"
?我的朋友解释道:"我们今天很忙,而且没有白过。零售
商和批发制造商我们全见到了。我弄清了每个塑像的来源。"
?雷斯垂德喊道:"半身像!好,福尔摩斯先生,你有你的
方法,我不应该反对,但是我认为我这一天比你干得好。我
查清了死者的身分。"
  "是吗?"
  "并且查出了犯罪的原因。"
  "好极了。"
  "我们有个侦探,名叫萨弗仑·希尔,他专门负责意大利
区。死者的脖子上挂着天主像,加上他皮肤的颜色,使我认
为他是从欧洲南部来的。侦探希尔一看见尸体,便认出了他。
他的名字是彼埃拙·万努齐,从那不勒斯来的。他是伦敦有
名的强盗。他和黑手党有联系。你知道黑手党是个秘密政治
组织,想要通过暗杀实现他们的信条。现在看来,事情逐渐
清楚了。另外那个人可能也是个意大利人,并且也是黑手党。
他大概是违犯了黑手党某一方面的纪律。彼埃拙是在跟踪他。
彼埃拙口袋中的照片可能就是另外那个人的,带照片是为了
弄准。他尾随着这个人,看见他进了一栋房子,就在外面等
着,后来在扭打中他受了致命伤。歇洛克·福尔摩斯先生,这
个解释怎样?"
?福尔摩斯赞赏地拍着手。
?他喊道:"好极了,雷斯垂德,好极了!可是,我没有完
全明白你对于打碎半身像的解释。"
  "半身像!你总是忘不了半身像。那算不了什么;小偷小
摸,最多关六个月监狱。我们认为调查的是凶杀,老实说,所
有的线索我全都弄到手了。"
  "下一步呢?"
  "那很简单。我和希尔到意大利区,按照照片找人,以凶
杀罪逮捕他。你和我们一块儿去吗?"
  "我不想去。我想我们可以更容易地达到目的。我不能说
准,这全看——全看一个我们根本不能控制的因素。但是希
望很大——可以说有三分之二的把握——要是你今天晚上和
我们一同去,我能帮助你逮捕他。"
  "在意大利区?"
  "不,我想很可能会在齐兹威克区找到他。雷斯垂德,你
如果今天晚上和我一同去齐兹威克区,那么明天晚上我一定
陪你去意大利区,耽误一个晚上不会碍事的。我看我们现在
先得睡几个小时才好,因为要晚上十一点以后出去,大概天
亮才能回来。雷斯垂德,你和我们一起吃饭,然后在沙发上
休息。华生,你最好能打电话叫一个紧急通信员,我有一封
很要紧的信必须立刻送出去。"
?说完,福尔摩斯就走上阁楼,去翻阅旧报纸的合订本。过
了很长时间,他才走下楼来,眼睛里流露出胜利的目光,不
过他对我们两个人什么也没说。这个复杂的案件几经周折,我
一步一步地注视着福尔摩斯侦缉中所采取的方法。虽然我还
不能看清我们要达到的目的,可是我十分清楚福尔摩斯在等
待这个荒诞的罪犯去搞另外两座半身像。我记得其中有一个
是在齐兹威克区。毫无疑问,我们此行的目的就是要当场抓
到他。所以,我很赞赏我的朋友的机智,他在晚报上塞进了
一个错误的线索,使得这个人以为他可以继续作案而不受惩
罚。因此,福尔摩斯让我带上手枪的时候,我并不感到吃惊。
他自己拿了装好子弹的猎枪,这是他最喜爱的武器。
?十一点钟,我们乘上马车来到了汉莫斯密斯桥,下车后,
我们告诉马车夫在那儿等候,然后继续向前走,不久就来到
一条平静的大路上,路旁有一排齐整的房子,每一所房前全
有自己的花园。借着路灯的微光,我们找到了写有"拉布诺
姆别墅"的门牌。主人显然已经休息了,因为在花园的小道
上,除了从门楣窗里透出的一圈模糊的光亮之外,周围全是
一漆黑暗。隔开大路和花园的木栅栏,在园内投下一片深深
的黑影,我们正好躲在那里。
?福尔摩斯低声说:"恐怕我们要等很久。谢谢老天爷,今
晚没下雨。我们不能在这儿抽烟,这样消磨时间可不安全。不
过你们放心,事情已有三分之二的把握,所以我们吃点苦还
是划得来的。"
?出乎意料的是,我们守候的时间并不长,突然听到有了
动静。事先没有一点声音预示有人到来,大门就一下子被推
开了,一个灵活的黑色人影象猴子一样迅速而又敏捷地冲到
花园的小路上。我们看见这个人影急速穿过门楣窗映在地上
的灯光,便消失在房子的黑影中。这时四周完全寂静无声,我
们屏住了呼吸。一会儿工夫,忽然听到轻微的嘎吱一声,窗
户已经打开了。声音消逝了,接着又是长时间的静寂。估计
这个人正在设法潜入室内。一会儿,我们又看到一只深色灯
笼的光在室内闪了一下。他所找的东西显然不在那儿,因为
我们隔着另一窗帘又看到一下闪光,然后隔着第三个窗帘又
有一次闪光。
?雷斯垂德低声说:"我们到那个开着的窗户那儿去。他一
爬出来,我们就能立即抓住他。"
?但是我们还没有来得及动,这个人便又出现了。当他走
到小路上那块闪烁着微光的地方的时候,我们看到他腋下夹
着一件白色的东西。他鬼鬼祟祟地四下张望着。寂静无声的
街道给他壮了几分胆。他转过身去,背向我们,放下这件东
西,跟着是很响的"啪嗒"一声,接着又是"格格"的连续
响声。他干得很专心,所以当我们悄悄地穿过一块草地时,他
并没有听见我们的脚步声。于是福尔摩斯猛虎般地扑向他的
背后,雷斯垂德和我立即抓住他的手腕并且给他戴上了手铐。
当我们把他扭转过来时,我看到一副两颊深陷奇丑无比的面
孔,他的眼睛怒视着我们,他的面孔在抽搐,我这才看清我
们抓到的确实是照片上的那个人。
?可是,福尔摩斯却不去注意我们抓到的人,他蹲在台阶
上仔细地检查这个人从屋里拿出来的东西。这是一座拿破仑
的半身像,和我们那天早晨看到的一样,并且也是同样被打
成小碎片。福尔摩斯把碎片拿到亮光下认真地检查,没有看
出这些石膏碎片有什么特殊的地方。他刚刚检查完,屋里的
灯一亮,门开了,房屋的主人,一位和蔼、肥胖的人,穿着
衬衫和长裤出现在我们面前。
?福尔摩斯说:"我想您是卓兹雅·布朗先生吧?"
   "是的,先生,您准是福尔摩斯先生吧?我收到通讯员送
来的急信,便完全按照你所说的做了。我们把每扇门全从里
面锁上,等待事情的发展。我很高兴你们抓到了这个流氓,先
生们,请你们到屋里来休息一下。"
?然而雷斯垂德急于把犯人送到安全的地方,所以没有几
分钟便叫来马车,我们四个人动身去伦敦了。犯人一句话也
不说,他的眼睛从乱蓬蓬的头发阴影里恶狠狠地看着我们,有
一次我的手离他较近,他便象饿狼一样地猛抓过来。我们在
警察局对他进行了搜查,他身上除去几个先令和一把刀身很
长的刀子之外,什么也没有,刀把上有许多新的血迹。
?分手的时候,雷斯垂德说:"事情就是这样了。希尔很了
解这些流氓,他会给他定罪的。你看,我用黑手党来解释并
没有错,不过,福尔摩斯先生,我非常感谢你这样巧妙地抓
住了他,可我还没完全懂得这是怎么一回事。"
?福尔摩斯说:"时间太晚,不能解释了。另外,还有一两
件小事没有弄清楚,这个案件是应该搞彻底的。要是你明天
晚上六点钟到我家来,我会给你说明直到现在你还没有完全
了解的这个案件的意义。总的说来,这个案件确实有独特的
地方。华生,要是我同意你继续记录我办的一些案子,我敢
说这桩案子一定会使你的记载增色不少。"
?到第二天晚上大家见面的时候,雷斯垂德给我们讲了这
个犯人的详细情况。我们已经知道犯人名字叫倍波,但姓氏
不详,他在意大利人聚集的地方是个出名的坏蛋。他很会制
造塑像,一度老老实实地过日子,可是后来他走上了歪道,两
次被捕,一次是因为偷了一点东西,另一次是因为刺伤了他
的一个同乡。他英语讲得很好。他毁坏这些塑像的原因还不
清楚,他拒绝回答这方面的问题。可是警察发现这些塑像可
能是他亲手做的,因为他在盖尔得尔公司的时候是做这种工
作的。对于这些我们已经知道的情况,福尔摩斯只是有礼貌
地听着,但是我明确地感到——因为我很了解他——他的思
想是在别处。我觉察到,在他惯有的面部表情下,交织着不
安和期待。最后,他从椅子上站起来了,他的眼睛闪闪发光。
这时门铃响了。一会儿我们听到楼梯上有脚步声,仆人领进
来一位面色红润、长着灰白色连鬓胡的老年人。他手里拿着
一个旅行袋,进门后把它放到桌子上。
  "歇洛克·福尔摩斯先生在这儿吗?"
?我的朋友点了点头,并且微笑一下说:"我想您是瑞丁区
的珊德福特先生?"
  "是的,我大概是迟到了一会儿,火车太不方便了。您给
我写信谈到我买的半身像。"
  "是的。"
  "您的信在这儿。您说:'我想要一座仿笛万塑的拿破仑
像,对于您的那座我愿意付十镑。'是这样吗?"
  "不错,是这样。"
   "我对您的来信感到意外,因为我想象不出您怎么会知道
我有这个像。"
  "当然您会感到意外,可是理由却很简单。哈定公司的哈
定先生说,他们把最后的一座卖给了您,并且把您的地址告
诉了我。"
  "噢,是这么一回事!他告诉您我花了多少钱吗?"
  "没有,他没说。"
  "我虽然并不富有,但是我是诚实的。我只用了十五个先
令,我想在我拿走您十镑纸币之前,您应该知道这一点。"
  "珊德福特先生,您的顾虑说明您的诚实。既然我已经定
了这个价钱,我要坚持这样做。"
  "福尔摩斯先生,您很慷慨。我按照您的要求,带来了这
座像。这就是!"他解开袋子。于是,我们总算看到了一座完
整的拿破仑像;以前几次,我们见到的都是碎片。
?福尔摩斯从衣袋中取出一张纸条和一张十镑的纸币放到
桌子上。
  "珊德福特先生,请您当着这几位证人在这张条子上签
名。这只是表明,您对于这座塑像的占有权和有关的一切权
利,全部转让给我。我是一个循规蹈矩的人,一个人永远无
法预见将来会出什么事。谢谢您,珊德福特先生,这是您的
钱,祝您晚安。"
?客人走了以后,福尔摩斯的行动引起我们的注意。他从
抽屉里拿出一块白布,铺在桌子上,又把新买来的半身像放
在白布中间。然后他端起猎枪,猛地往拿破仑像的头顶上放
了一枪,于是像立刻变成了碎片。福尔摩斯弯下腰来,急切
地察看着这些分散的碎片。不一会儿,他便得意地喊了起来,
我看到,他手里高举着一块碎片,碎片上嵌着一颗深色的东
西,就象布丁上的葡萄干一样。
?他嚷道:"先生们,让我把著名的包格斯黑珍珠介绍给你
们吧!"
?雷斯垂德和我一下子愣住了。极度的惊叹使我们突然鼓
起掌来,好象看戏看到了最精彩的关键部分。福尔摩斯苍白
的面孔泛出红晕,他向我们鞠了一躬,就象著名的剧作家在
答谢观众的盛情。只是在这样的时刻,他才暂时中断理性的
思考,而流露出喜欢受到赞扬的人之常情。朋友的惊奇和赞
扬竟然深深地打动了这样一个蔑视世俗的荣誉、性格独特、沉
默寡言的人。
?他说:"先生们,这是世界上现有的最著名的珠宝,我是
很幸运的,能够依照一系列的归纳法,从这颗珍珠遗失的地
方——科隆那王子在达柯尔旅馆的卧室开始,追查到斯捷班
尼地区的盖尔得尔公司所造的六个拿破仑像之一。雷斯垂德,
你还记得吧,这颗无价的珍宝遗失之后造成了多么大的震动,
当时伦敦的警察徒劳无功。在这件案子上,他们询问过我的
意见,但是我提不出任何办法。怀疑过王妃的女仆,她是个
意大利人,当局查明她有一个兄弟在伦敦,但是我们没有弄
清他们之间有无联系,女仆的名字叫芦克芮什雅·万努齐。我
想两天以前被杀害的彼埃拙便是她的兄弟。我查看过报上的
日期,珍珠是在倍波被捕前两天遗失的。逮捕倍波是因为他
打伤了人,在盖尔得尔公司抓的,那时他正做这些塑像。你
们现在可以完全明白事情发生的顺序了,当然,我思考的时
候,思路与这些事件的顺序正好相反。倍波确实拿到了珍珠。
他可能是从彼埃拙那儿偷来的,他也可能就是彼埃拙的同谋,
还有可能是彼埃拙和他妹妹的中间人。不过这些对于我们无
关紧要。
  "重要的事实是他占有了这颗珍珠,正当他身上带着这颗
珍珠的时候,警察来追捕他。他跑到他工作的工厂,他知道
他只有几分钟的时间了,但是必须把这颗无价之宝藏好,否
则便会在搜身的时候,被警察搜出。当时六座拿破仑的石膏
像正放在过道吹干,一座还是软的。倍波是一个熟练工人,所
以立刻在湿石膏上挖了一个小洞,把珍珠放到里面,然后又
抹了几下,把小洞抹平。石膏像是个理想的外壳,没有人会
想到在那里能找到这颗珍珠。倍波被关了一年,同时他的六
座石膏像被卖到伦敦各处。他不知道哪座像里有那颗珍珠。摇
摆石膏像是不起作用的,因为珍珠会粘在湿石膏上,因此,只
有把石膏像打碎,才能找到它。倍波并没有失望,他很机灵
又有毅力,便继续寻找。通过一个在盖尔得尔公司工作的堂
兄弟,他弄清了买这些像的是哪几家零售公司。于是他设法
在冒斯·贺得逊公司得到雇用,这样他查明了三座塑像的去
处。珍珠不在这三座里。然后在其它意大利雇工的帮助下,他
又弄清另外三座塑像的去处。一座是在哈克先生家。在那儿
他被他的同谋所跟踪,这个人认为他应对丢失珍珠负责,在
后来的搏斗中他刺死了他的同谋。"
?我问:"要是他是他的同谋,为什么还带着他的照片?"
  "那是为了追寻他用的,要是他想向第三者询问倍波的时
候可以拿出来。这个道理是很明显的。我想倍波在杀人以后,
行动会加快,而不会延迟。他怕警察发现他的秘密,所以他
要在警察追捕他之前加速行动。当然,我不能肯定地说,他
在哈克买的半身像中没有找到那颗珍珠。我甚至不能断定石
膏像里藏的是珍珠,但是我很清楚他是在找什么东西,因为
他把半身像拿出去,走过几栋房屋,在有灯的花园里才把它
打碎。既然哈克买的半身像是三个里面的一个,那么也就证
明了我告诉你们的,珍珠在里面的可能性是三分之一。还有
两个半身像,很显然他要先找在伦敦的那一个。我警告房子
的主人,以避免发生第二次惨案,然后我们便行动了,并且
取得了最好的成绩。当然,只是在这个时候,我才明确地知
道我们要找的是包格斯的珍珠。被害者的姓名使我把两个事
件联系起来。那么只剩下一个半身像——在瑞丁区的那座了
——而且珍珠必定在那个像里面,所以,我当着你们的面从
物主那儿买来——珍珠就在这儿。"
?我们默默地坐了一会儿。
?雷斯垂德说:"福尔摩斯先生,我看你处理过许多案件,
但是都不象处理这个案件那样巧妙。我们苏格兰场的人不是
嫉妒你,不是的,先生,而是引以为荣。如果明天你能去的
话,不管是老的侦探还是年轻的警察,都会很高兴地向你握
手祝贺。"
?福尔摩斯说:"谢谢你!谢谢你!"这时他转过脸去。我
从来没有见到过他由于人类的温暖感情而象现在这样地激
动。过了一会儿,他又冷静地投入了新的思考。他说:"华生,
把珍珠放到保险柜里。把康克—辛格尔顿伪造案件的文件拿
出来。再见,雷斯垂德。如果你遇到什么新的问题,我将会
尽我的可能助你一臂之力。"
作者: ~幽兰雪儿~    时间: 2009-2-15 00:55
福尔摩斯探案—冒险史
     ?绿玉皇冠案
?一天早晨,我站在凸肚窗前俯瞰街景。我说:“福尔摩斯,
看,有个疯子正朝着这儿走过来。他家里人竟然会让他独自跑
出来,实在令人可悲。"
?我的朋友懒洋洋地从扶手椅里站了起来,双手插在晨衣
兜里,从我的背后望出去。这是一个晴朗、清澈的二月的早晨。
地上还铺着昨天下的一层很厚的雪,在冬日的阳光下熠熠发
光。贝克街马路中心的雪被来往车辆辗成一条灰褐色带状的
轮迹,但是两旁人行道上堆得高高的雪却仍然象刚下时那样
洁白。灰色的人行道已经清扫过,不过还是滑溜得厉害。所以
路上的行人比平常稀少多了。实际上,从大都会车站方向朝这
边走过来的,除了这位孤零零的先生外,就再也没有别人了。
这位先生的古怪的举动引起了我的注意。
?这个人大约有五十岁模样,长得身材魁梧,脸庞厚实,堂
堂仪表,真是相貌非凡。他的衣着虽然色泽暗淡,但是却很奢
华时髦,他身穿一件黑色大礼服,头戴一顶有光泽的帽子,脚
蹬一双式样雅致的有绑腿的棕色高统靴,裤子剪裁考究,是珠
灰色的。然而,他的行动与他端庄尊严的衣著和仪表相比,却
显得十分荒唐可笑。因为他正在一股劲地奔跑,偶尔还夹杂着
小小的蹦跳,好象一个疲惫困乏的人不习惯使自己的双腿加
重负担而蹦跳的那样。当他跑的时候,双手痉挛地上下挥动,
脑袋晃来晃去,因而使他的脸部抽搐得非常难看。
?"他究竟出了什么事啊?"我不禁问道,“他在查看这些房
子的门牌号码。"
   "我相信他是到我们这里来的。"福尔摩斯搓着手说。
   "到这里来?"
   "是的,我想他是来请教与我专业有关的事,我是看得出
这种迹象的。哈!我不是刚对你说过吗?"说话间,那个人已经
气急败坏地冲到我们的门口,把门铃拉得响彻整所房屋。
?片刻之后,他已经在我们房间里了,仍然气喘吁吁,一边
还在做着手势,然而两眼充满忧愁失望的神情。见到这种情
况,我们的笑容顿然消失,并为之感到震惊和同情。一时他还
说不出话来,只是颤动他的身子,抓着头发,十足象一个失去
理智的人。随后他突然跳起来将头部向墙壁用力撞去,吓得我
们两人一起赶紧把他拉住,拖到房间的中央来。歇洛克·福尔
摩斯将他按到一张安乐椅上坐下,自己坐在一旁陪着他,轻轻
地拍着他的手,并十分在行地运用他那轻松的令人宽心的语
调和他聊了起来。
   "你到我这儿来是为了要告诉我你的事情,不对吗?"他
说,“你急急忙忙地跑累了,请稍事休息,等你缓过气来,然后
我会很高兴地研究你可能向我提出的任何小问题。"
?那个人坐了一两分钟,胸部剧烈地起伏着,极力把情绪稳
定下来。然后他用手帕擦了擦他的前额,紧闭着嘴,将脸转向
我们。
?他说:“你们一定以为我疯了吧?"
   "我看你准是遇到了十分麻烦的事情。"福尔摩斯答道。
   "天晓得,我遇到了什么麻烦!……这麻烦来得这样突然,
这样可怕,足以使我丧失理智。我可能要蒙受公开的耻辱,尽
管我从来是一个气质上毫无瑕疵的人。每一个人都会有自己
的苦恼,这是命里注定的,但是这两桩事以这样可怕的形式一
起降临到我的头上,这简直把我弄得六神无主。而且,事情还
不止和我个人有关,如果得不到解决这件可怕的事情的办法,
那我国最尊贵的人都可能受到连累。"
   "先生,请镇静一下,"福尔摩斯说,"让我们弄清楚你是
谁,你究竟出了什么事情。"
   "我的名字,"我们的客人回答说,“你们也许是熟悉的,我
是针线街霍尔德一史蒂文森银行的亚历山大·霍尔德。"
?这个名字我们的确很熟悉,他是伦敦城里第二家最大私
人银行的主要合伙人。究竟是什么事情会使伦敦一位第一流
公民落到这样可怜的境地。我们十分好奇地等待着他再振作
起精神来陈述他自己的遭遇。
   "我觉得时间很宝贵,"他说,“所以当警厅巡官建议我取
得你们的合作时,我就急速赶到这里来了。我是乘坐地铁并且
急急忙忙步行来到贝克街的,因为马车在雪地上行驶缓慢。所
以我刚才气都喘不过来,这是因为我平时很少锻炼的缘故。现
在我感觉好一点了,我尽量简单明了地把事实讲给你们听。
   "当然,你们都知道得很清楚,一家有成就的银行必须依
靠善于为资金找到有利的投资,同时还依靠能够增加业务联
系和存户的数目。我们投放资金最能获利的方法之一是在绝
对可靠的担保之下,以贷款的方式将钱放贷出去。这几年来我
们做了很多笔这种交易,许多名门贵族以他们珍藏的名画,图
书或金银餐具作为抵押起向我们借贷了大笔款项。
   "昨天上午,我在银行办公室里,我的职员递进一张名片。
我一看上面的名字,吓了一跳,因为这不是别人,他的名字,即
使是对于你们,我也最多只能说这是全世界家喻户晓的,一个
在英国最崇高最尊贵的名字。他一进来,我深感受宠若惊,正
想表达他对我的知遇之恩,可他却开门见山地谈起正事来,象
是急急忙忙要赶紧完成一桩不愉快的任务似的。
   "'霍尔德先生,'他说,‘我听说你们常办贷款业务。'
   "'如果抵押品值钱,本行是办理这种业务的。'我回答说。
"'我迫切需要,'他说,‘立刻得到五万英镑。当然,我能够
从我的朋友那里借到十倍于这笔微不足道的款项的,但是我
宁愿把它当一桩正事来办,而且要由我亲自来办。处在我的地
位,你不难明白,随便接受别人的恩惠是不明智的。'
   "'我是否可以问一下,您需要这笔款项多长时间?'我问。
   "'下星期一我可以收回一大笔到期的款项,我那时候完
全肯定可以归还这笔借款的,利息不论多少,只要你认为合理
就行。但对我来说最关紧要的是必须马上将这笔钱拿到手。'
   "'我本应很高兴地用我私人的钱贷给您而不必做进一步
的洽谈,'我说,‘如果不是因为这样做会有点使我负担过重的
话。另一方面,如果我以银行的名义办理这桩交易,那么为了
公平对待我的合伙人品见,即使是对您我也必须坚持,应当要
有全部的业务上的担保。'
   "'我倒宁愿这样做。'他说着把放在他座椅旁边的一只黑
色四方形摩洛哥皮盒端了起来,‘你无疑听说过绿玉皇冠吧?'
?"'这是我们帝国一件最贵重的公产。'我说。
?"'一点不错!'他打开盒子,衬托在柔软肉色天鹅绒上面
的就是他所说的那件华丽珍贵、灿烂夺目的珍宝。他接着说,
'这里有三十九块大绿宝玉,上面的镂金雕花,价值就难以估
计。这顶皇冠最低的估价也要值我所要借的钱的两倍。我准
备把它放在你这里作为抵押起。'
?"我把这贵重的盒子拿在手中,有些茫然不知所措地把眼
光从盒子转向这位高贵的委托人。
?"'你怀疑它的价值吗?'他问。
?"'一点儿也不。我只是拿不准……'
?"'至于我将它留在这里是否适当,这你尽可放心。如果我
不是绝对有把握在四天之内把它赎回的话,我连做梦也不会
想到这样做的。这纯粹是一种形式而已。这件抵押起够吗?'
?"'太够了。'
?"'霍尔德先生,你要明白,根据我听到的有关你的一切,
我这样做充分证明我对你的信任。我指望于你的不仅仅是小
心谨慎,而且避免因此而产生的任何流言蜚语,最首要的还是
要对保藏这顶皇冠采取一切可能的防范措施,因为如果它受
到任何损坏,不言而喻,就会造成一起众目睽睽的大丑闻。对
它的任何损坏也几乎和整个丢失一样严重,因为这些绿玉是
举世无双的。要想替换它们也是不可能的。然而我现在无限
信赖地把它留在你这里,星期一上午我将亲自前来取回。'
?"见到我的委托人急于离去,我便不再说什么,当即召来
出纳员,叫他支给委托人五十张票面一千英镑的钞票。当我再
次独自一人在办公室里时,对着放在我面前桌子上的这只贵
重的盒子,我不免对需要承担这样巨大的责任而感到有点忐
忑不安。无疑因为它是一件国宝,倘若它遭到任何意外,接踵
而来的必定是可怕的公愤。我已经开始后悔我当时为什么竟
会同意负责保管它。然而,已来不及作任何改变了,我只好将
它锁在我私人的保险箱里,然后继续工作。
   "到傍晚,我觉得把这么贵重的东西放在办公室里未免太
不谨慎。在此之前,银行的保险箱曾经被人撬过,怎见得我的
保险箱就不会被撬?万一出了这种事,我的处境该是多么可怕
啊!因此我决定在往后几天,来来去去都要随身携带着这只盒
子,使它实际上和我一刻都寸步不离。这样决定以后,我就雇
了一辆出租马车带着这件珍宝回到在斯特里特哈姆的家里。
?我将它拿到楼上,锁在我起居室的大柜橱里,这才松了一口
气。
   "现在说一下我的家里的情况,福尔摩斯先生,因为我希
望你对整个情况有个全面的了解。我的马夫和听差是睡在房
子外面的,这两个人可以完全撇开不谈。我有三个女佣人,她
们已跟随我多年,都是绝对可靠而无须置疑的。不过,另外有
一个叫露茜·帕尔的当帮手的侍女,在我家里服侍虽然只有
几个月,然而她的优秀品格使我深感满意。她是个非常漂亮的
姑娘,有时会招惹一些爱慕她的人在周围荡来荡去,这是我们
发现她身上唯一的不足之处,但是无论从哪方面讲,我们都相
信她是个十足的好姑娘。
   "关于仆人方面的情况就是这些。我家庭本身是很简单
的,无须花费许多时间来讲。我是个鳏夫,只有一个名叫阿瑟
的独生子。他使我很失望,福尔摩斯先生,真叫人伤心啊。这
无疑是我自己的过错。人家都说是我宠坏了他,很可能是这
样。在我爱妻去世后,我觉得只有他一个人是我应该疼爱的,
我甚至看见他有片刻的不高兴都受不了。我对他从来是有求
必应的。如果早先我对他严格一点,也许对我们俩都要好些,
但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他好。
   "很自然,我希望他将来继承我的事业,可是他不是那种
有干事业才能的人,他放荡而又任性。说实在的,我甚至不敢
信任他经手大笔款项。虽然他还年轻,但已经是一家贵族俱乐
部的会员,在那里他因为举止风流潇洒,很快就成为一批挥霍
成性的富家子弟的亲密朋友。他学会在牌桌上下大赌注,在赛
马场上乱花钱,又不时跑来求我预支给他津贴费去应付赌债。
他不只一次试图和他那帮害人的朋友断绝关系,但是在他的
朋友乔治·伯恩韦尔爵士的影响下,他又一次次地被拉了回
去。
   "而且,我的确毫不奇怪,象乔治·伯恩韦尔爵士这样的
人能够对他施加影响,我儿子时常把他带到家里来,我觉得连
我自己都难免不被他的翩翩风度所迷惑。他比阿瑟年纪大,是
一个地地道道玩世不恭的人。哪儿都去过,什么都见过,能说
会道,并且品貌不俗。然而,当我撇开他仪容的魅力,冷静地想
想他的为人时,他那冷嘲热讽的谈吐,以及我觉察到的他看人
的眼神,使我意识到他是个完全不可信赖的人。我是这样想
的,我的小玛丽也有和我同样的想法,她具有一种女性善于洞
察一个人气质的本领。
   "讲到这里,现在只剩下玛丽一个人的情况需要说一说
了。她是我的侄女;五年前我兄弟去世后,将她孤苦伶仃地遗
留在这世界上。我收养了她并一向把她看作我的亲生女儿。她
是我家里的阳光——温柔,可爱,美丽,很会管理和操持家务,
而且具有妇女应有的那种文雅恬静、极其温顺的气质。她是我
的左右手,我不知道如果没有她我该怎么办。只有一件事她违
背了我的意愿,我的儿子两次向她求婚,因为他实在是诚心诚
意地爱她,但是两次她都拒绝了。我想如果说有谁能够把我儿
子引导到正路上来,那只有她能做到,我想他婚后的全部生活
将会有所改变。可是现在,哎呀!已经是无可挽回了,永远不
可挽回了。
   "福尔摩斯先生,现在你对我家里所有的人都了解了,下
面我把这桩不幸的事继续讲给你听。
   "那天晚上我吃过晚饭在客厅里喝咖啡时,把这件事的经
过讲给阿瑟和玛丽听,并且告诉他们那件贵重的宝物现在就
在屋子里,我只是把委托人的名字瞒着没提。我肯定露茜·帕
尔在端来咖啡以后就离开了房间,但是她出去时是否将门带
上了,我就不敢肯定了。玛丽和阿瑟听了很感兴趣,并想见识
见识这顶著名的皇冠,但是我想还是别去动它为好。
   "'你把它放在哪里了?'阿瑟问道。
   "'在我自己的柜子里。'
   "'唔,但愿夜里不会被偷走才好。'他说。
   "'柜子锁上了。'我回答说。
   "'哎,那个柜子随便什么旧钥匙都能开的。我小时候亲自
用厨房食品橱的钥匙开过它。'
   "他常常说话轻率,所以他说些什么我是很少考虑的。然
而,那天晚上他跟着我来到我的房间里,脸色十分沉重。
   "'爹,'他垂着眼皮说,‘你能不能给我二百英镑?'
   "'不,我不能!'我严厉地回答说,‘在金钱方面我一向对
你过于慷慨了!'
   "'你向来极其仁慈,'他说,‘但是我非得有这笔钱不可,
否则,我就一辈子无颜再进那俱乐部了!'
   "'那再好不过了!'我嚷着。
   "'是的。但是你不会让我不名誉地离开它吧,'他说,‘那
样丢脸我可忍受不了。我必须设法筹集这笔钱。如果你不肯
给我,那我就得试试别的法子。'
   "我当时非常生气,因为这是这个月里他第三次问我要
钱。'你别想从我这里得到一便士,'我大声说。于是他鞠了一
躬,一言不发就离开了房间。
   "等他走后,我将大柜橱打开,查看我的宝物是否安然无
事,然后我再把柜子锁上。接着我开始到房子各处巡视一番,
看看是否一切安全,没有差错。在平时,我总是将这个任务交
给玛丽的,但我想当晚最好由我亲自巡视。当我下楼梯时,我
看见玛丽一个人在大厅的边窗那里。而在我走近她时,她把窗
户关上并插上了插销。
   "'告诉我,爹,'她说,神情似乎有些慌张,‘是你允许侍女
露茜今天晚上出去的吗?'
   "'当然没有。'
   "'她刚从后门进来。我相信她刚才是到边门去会见什么
人,我想这样很不安全,必须制止她。'
   "'明早你一定对她讲讲,假如你希望我讲的话,那我就对
她讲好了。你肯定各处都关好了吗?'
   "'十分肯定,爹。'
   "'那么,晚安!'我亲了她一下便上楼到卧室里去,不久就
睡着了。
   "我尽可能将一切讲给你听,福尔摩斯先生,这跟案件也
许有些关系。我哪一点没讲清楚,请你务必提出来。"
   "恰恰相反,你讲得非常清楚。"
   "现在说到我要特别指出的那一部分情节。我不是睡得很
沉的人,并且担着心事,无疑使我睡得比平时还易惊醒。大约
在凌晨两点钟的时候,我被屋里的某种响声吵醒了。在我完全
清醒以前这声音便没有了,但它留给我一个似乎什么地方有
一扇窗户曾经轻轻地关上了的印象。我侧着身子全神贯注地
倾听着。忽然间,使我惶恐的是,隔壁房间里传来了清晰的、轻
轻走动的脚步声。我满怀恐惧悄悄地下了床,从我起居室的门
角处张望过去。
   "'阿瑟!'我尖叫起来,‘你这流氓,你这个贼!你怎么敢碰
那皇冠?'
   "我放在那里的煤气灯还半亮着,我那不幸的孩子只穿着
衬衫和裤子,站在灯旁,手里拿着那顶皇冠。他似乎正在使尽
全身力气扳着它,换句话说,拗着它。听到我的喊声,他手一
松,皇冠便掉落到了地上。他的脸死一般地苍白。我把它抢到
手一检查,发现在一个金质的边角处有三块绿玉不见了。
   "'你这恶棍!'我气得发狂地嚷了起来。'你把它弄坏了!
你让我丢一辈子的人!你偷走的那几块宝石哪儿去了?'
   "'偷?!'他叫了起来。
   "'是的,你这贼!'我吼叫着,摇撼着他的肩膀。
   "'没有丢掉什么,不可能丢掉什么的。'他说。
   "'这里有三块绿玉不见了。你是知道它们在哪里的。你
要我不但说你是贼,而且还说你是骗子吗?我不是看见你正在
试着把另外一块绿玉扳下来吗?'
   "'你骂我骂够了吧,'他说,‘我再也忍受不下去了。既然
你肆意侮辱我,这件事我就不愿再提一句。一早我就会离开你
的屋子到别处去自己谋生。'
   "'你必定要落在警察手里!'我起急败坏半疯狂似地喊
着,‘这件事我要追究到底!'
   "'你别想从我这里了解到任何情况。'我想不到他竟一反
常态如此激动地说,‘如果你愿意叫警察,那么就让警察去搜
索好了!'
   "这时候,因为我盛怒中的大声叫喊,全家都骚动了。玛丽
首先奔进我的房间,一看见那顶皇冠和阿瑟的脸色,她就觉察
到了全部情况,只听她一声尖叫,随即昏倒在地。我立刻派女
佣人去召来警察,请他们马上进行调查。当一位巡官带着一位
警士进屋的时候,阿瑟交叉着两臂悻悻地站着,问我是不是打
算控告他偷窃。我回答他说既然这顶弄坏了的皇冠是国家的
财产,这就不是私事而是一桩公事了。我不得不决定,一切都
应遵照法律行事。
   "'至少,'他说,‘你不会马上让人逮捕我吧。我要是能离
开这间屋子五分钟,对你我两人都有好处。'
   "'这样,你就可以逃之夭夭,也许可以将偷得的东西藏起
来了,'我说。这时我意识到我可怕的处境,我恳求阿瑟不要忘
记,不单是我的,而且是一位比我高贵得多的人的荣誉处在危
险关头,他有可能惹起一桩震惊全国的丑闻。但是他可以使这
一切不致发生,只要他告诉我,他是如何处置这三块失踪的绿
玉就成。
   "'你也应该正视这件事,'我说,‘你是当场被抓住的,而
拒不承认得会加重你的罪行,如果你想采取你能做到的这样
一个补救办法,也就是把隐藏绿玉的地方告诉我们,那么一切
都可宽恕,并且不念旧恶。'
   "'将你的宽恕留给那些向你恳求宽恕的人吧。'他轻蔑地
一笑回答道,转身离开了我。我看他顽固到了绝非任何言辞所
能感化的程度。没有别的办法,于是只好叫巡官进来把他看管
起来,立刻作了全面搜查,他的身上,他所住的房间以及屋里
他可能藏匿宝石的每个地方都搜查遍了,但是没有发现任何
痕迹。尽管我们用尽了种种劝诱和恐吓,这倒霉的孩子还是一
句话也不肯讲。今天早上他被送进了牢房。而我在办完了警
方要求我办的一切手续之后,便急忙赶到这儿来求你运用你
的本领破案。警察公开承认他们眼下一无所获。你可以为此
事花费你认为需要的费用。我已经悬赏一千英镑。天啊,我怎
么办呢?一夜之间我就失去了我的信誉,我的宝石和我的儿
子。啊!我该怎么办呢?"
?他两手抱着脑袋,全身晃来晃去,自言自语地嘟哝着象是
一个有说不出的痛苦的小孩子。
?歇洛克·福尔摩斯静静地坐了有几分钟,皱着眉头,两眼
凝视着炉火。
   "你平时接待很多客人吗?"他问。
   "不外是我的合伙人和他的家眷,以及偶尔还有阿瑟的朋
友。乔治·伯恩韦尔最近曾来过几次。我想没有别的什么人
了。"
   "你常出去参加社交活动吗?"
   "阿瑟常去。玛丽和我呆在家里。我们俩都不想去。"
   "对于一个年轻姑娘来说,这是很不寻常的啊!"
   "她生性恬静。此外,她已经不很年轻,已经二十四岁了。"
   "这件事情,照你所说,好象也使她受到很大震惊。"
   "非常震惊!她可能比我更为震惊。"
   "你们俩人都肯定认为你儿子有罪吗?"
   "这还有什么可怀疑的呢,因为我亲眼看见皇冠在他手里
拿着。"
   "我不认为这是确凿的证据。皇冠的其余部分损坏了没
有?"
   "嗯,它被扭歪了。"
   "那么你是否这样想过,他或许是要将它弄直?"
   "上帝保佑你!你是在为他和我做你所能做的一切,但是
这个任务过于艰巨了。他究竟在那里干些什么?如果他是清
白无辜的,他为什么不说话呢?"
   "正是这样。如果他是有罪的话,他为什么不编造个谎言?
他的保持沉默在我看来可作两种解释,这案子有几个奇怪的
地方。对于把你从睡梦中吵醒的声音,警察是怎么认为的?"
   "他们认为这可能是阿瑟关他卧室房门的声音。"
   "说得倒象呢!好象一个存心作案的人非得大声关门把全
家吵醒不可似的。好吧,那么对这些宝石的失踪他们是怎么说
的?"
   "他们此时还在敲打地板,搜查家具,希望能找到它们。"
   "他们有没有考虑去房子外面看看?"
   "考虑了,他们劲头十足,整个花园已经仔细检查过了。"
   "说到这里,我亲爱的先生,"福尔摩斯说,“这不是很明显
地告诉你这件事确实比你或警察起初所想的要深奥得多吗?
据你们看,这只不过是一桩简单的案件;但在我看来它似乎特
别复杂。想想你们的分析都是一些什么,你猜想你的儿子从床
上下来,冒着很大的风险,走到你的起居室,打开你的柜子,取
出那顶皇冠,用了很大的力气从上面扳下一小部分,再到别的
什么地方去,把三十九块绿玉中的三块用任何人都无法发现
的巧妙办法藏了起来,然后带着其余的三十六块回到房间里
来,让自己冒着被人发现的极大危险。现在我来问你,这个分
析站得住脚吗?"
   "可是还能作什么别的分析呢?"这位银行家做出一个失
望的姿态嚷着。"要是他没有不良动机,那他为什么不解释清
楚呢?"
   "这正是我们要做的工作,把事情弄清楚。"福尔摩斯回答
说,“所以现在如果你愿意的话,霍尔德先生,我们就一起动身
到你斯特里特哈姆的家里去,花上一个小时更周密地查看一
下。"
?我的朋友坚持要我陪同他们一起去调查,正好我也相当
热切地希望一同去,因为我们刚刚听到的陈述深深地激起了
我的好奇心和同情心。我承认,对这银行家的儿子是不是罪犯
这点,我当时和这位不幸的父亲看法一样,都认为是很明显
的;但是我仍然对福尔摩斯的判断力抱有十足的信心,因而觉
得既然他对已为大家所接受的解释不满意,那么一定有某种
理由表明这事情还有希望。在去南郊的全部路程中。他一言
不发地坐着,把下巴贴到胸口上,把帽子拉下来遮住了眼睛,
沉浸于深深的思考之中。我们的委托人,由于有一线希望呈现
在眼前,显得有了新的勇气和信心,他甚至杂乱无章地和我聊
其他业务上的一些事情。乘坐了一会儿火车,再步行短短的一
段路程,我们就到了这位大银行家住的不太豪华的费尔班寓
所。
?费尔班是一所相当大的用白石砌成的房子,离马路有点
远。一条双行的车道沿着一块积雪的草坪一直通到紧闭着的
两扇大铁门前面。右面有一小丛灌木,连绵于一条狭窄的、两
旁有小树篱的小径,这条小径从马路口一直通到厨房门前,成
为零售商人的进出小道。在左边有一条小道通到马厩,这条小
道不在庭院之内,是一条并不常用的公共马路。福尔摩斯让我
们站在门口,他自己慢慢地绕房步行一周,经过屋前沿着那小
贩走的小道,再绕到花园后面进入通往马厩的小道。他来回走
了好长一段时间,霍尔德先生和我索性进屋,在餐室的壁炉边
等候他。当我们正沉默地坐着的时候,房门被人推开,一位年
轻的女士走了进来。她身高在中等以上,身材苗条,漆黑的头
发和眼睛,在她十分苍白的皮肤衬托下似乎显得分外地黑。我
想不起几时曾经见到过脸色如此苍白的妇女。她的嘴唇也是
毫无血色,她的眼睛却因哭泣而红肿。她静悄悄地走进来,给
我的印象似乎她的痛苦更甚于银行家今早所感受的,因为她
显然是一位个性很强、并且具有极大的自制力的妇女,这就显
得更加引人注目。她不顾我在座,径直走向她叔父跟前,以妇
女的温情抚摸着他的头。
   "你已经命令将阿瑟释放了,是吗。爹?"她问。
   "没有,没有,我的姑娘,这件事必须追查到底的。"
   "但是我确实相信他是无罪的。你懂得女人们的本能是怎
么回事。我知道他没有做什么错事,这样严厉地对待他,你是
要后悔的。"
   "那么,如果他是无辜的话,他为什么默不作声?"
   "谁知道?也许他是因为你竟会这样怀疑他而感到恼怒。"
   "我怎么能不怀疑他呢?当时我确实看见那顶皇冠在他手
里拿着。"
   "哎,他只不过是将它拾起来看看。哦,相信我的话吧!他
是无罪的。这件事就这样算了吧,不要再提它了。想到我们亲
爱的阿瑟被投进了监狱是多么可怕啊!"
   "我找不到绿玉决不罢休——决不,玛丽,你对阿瑟的感
情使你看不到它给我造成的严重后果。我绝不能就这样了事,
我从伦敦请了一位先生来更深入地调查这件事。"
   "是这位先生?"她转过身来看着我问道。
   "不,是他的朋友。他要我们让他一个人走走。他现在正
在马厩那条小道那边。"
   "马厩那条小道?"她的黑眉毛向上一扬。"他能指望在那
里找到什么?哦,我想这就是他吧。我相信,先生,你一定能证
明我所确信的是实情,那就是我的堂兄阿瑟是无罪的。"
   "我完全同意你的看法,而且,我相信,有你在一起,我们
能证明这一点。"福尔摩斯一边答话,一边走回擦鞋垫上把鞋
底下的雪蹭掉。“我认为我是荣幸地在和玛丽·霍尔德小姐谈
话,我可否向你提一两个问题?"
   "请吧,先生,如果能对澄清这件可怕的事件有所帮助的
话。"
   "昨天夜里你没听见什么吗?"
   "没有,一直到我的叔父开始大声说话。我听见后才下
来。"
   "你昨晚将门窗都关上了,可是有没有将所有的窗户都闩
上呢?"
   "都闩上了。"
   "今天早上这些窗户是否都还闩着?"
   "都还闩着。"
   "你有个女仆,她有个情人吧?我知道你昨晚曾经告诉过
你叔叔说她出去会见他来了?"
   "是的,她就是那个在客厅里侍候的女仆,她也许听见叔
叔谈到关于皇冠的话。"
   "我明白,你的意思是说她可能出去将这事告诉了她的情
人,而他们俩也许密谋盗窃这顶皇冠。"
   "但是这些空洞的理论有什么用处。"银行家不耐烦地嚷
了起来,“我不是对你讲过我当时亲眼看见阿瑟手里拿着那顶
皇冠吗?"
   "不要着急,霍尔德先生。我们必须追问一下这件事。霍
尔德小姐,关于这个女仆,我想你看见她是从厨房门附近回来
的,是吗?"
   "是的,当我去查看那扇门有没有闩好时,我碰见她偷偷
地溜了进来。我也看见那个男人在暗地里。"
   "你认识他吗?"
   "噢,我认识!他是给我们送蔬菜的菜贩。他的名字是弗
朗西斯·普罗斯珀。"
   "他站在,"福尔摩斯说,“门的左侧——也就是说,远离需
要进入这门的路上?"

   "是的,是这样。"
   "他还是一个装有木头假腿的人?"
?这位年轻小姐富于表情的黑眼珠突然显得有点害怕的样
子。"怎么?你真象个魔术师啊,"她说,“你怎么知道这个?"她
当时面带笑容。但是福尔摩斯瘦削而显得热切的脸上没有迎
合对方的笑容。
   "我很想现在就上楼去。"福尔摩斯说,“我很可能还要到
房子外边再走一趟,也许我在上楼之前最好再看看楼下的窗
户。"
?他很快地从一个个窗户前走过,只是在那扇可以从大厅
向外望到马厩小道的大窗户前停了一下。他打开这扇窗户,用
随身携带的高倍放大镜非常仔细地检查窗台。最后他说,“现
在我们可以上楼去了。"
?这位银行家的起居室是一间布置简朴的小房间,地上铺
着一块灰色地毯,放着一个大柜橱和一面长镜子。福尔摩斯先
走到大柜橱跟前,紧盯着上面的锁。
   "是用哪把钥匙开这锁的?"他问道。
   "就是我儿子指出的——那把开贮藏室食品橱的锁的钥
匙。"
   "它在你这里吗?"
   "就是那把放在化妆台上的钥匙。"
?福尔摩斯把它拿过来打开大柜橱。
   "这是一把无声的锁,"他说,“难怪它没有吵醒你。这只盒
子我想就是装那皇冠的。我们必须看一看。"他打开盒子,将皇
冠取出来放在桌子上。这是一件华丽的珠宝工艺品,那三十六
块绿玉是我从未见过的最精美的玉石。皇冠的一边有一道裂
口,一个角上有三块绿玉被扳掉了。
   "现在,霍尔德先生,"福尔摩斯说,“这个边角和那不幸丢
失绿玉的边角是对称的。我请你试一试看能否将它掰开。"
?那银行家惊慌地往后退缩。他说:“我连做梦也不敢去掰
它。"
   "那么我来试试,"福尔摩斯猛然用足力气去掰它,但是纹
丝不动。"我觉得它有点松动,"他说,“但是,虽然我的手指特
别有劲,要掰开它也很费事。一个普通人是不可能把它掰开
的。好了,霍尔德先生,如果我真的掰开了它,会是什么情况
呢?那就会发出象枪响一样的声音。你敢说,这一切是发生在
仅离你卧榻数码之遥的地方,而你却一点什么声音也没听见
吗?"
   "我什么也不敢想,什么问题也看不出来。"
   "但是事情也许会越来越清楚。你是怎么想的,霍尔德小
姐?"
   "我承认我和我的叔叔一样困惑不解。"
   "当你看到你的儿子时,他没有穿鞋或拖鞋,是吗?"
   "除了裤子和衬衫外,他什么也没有穿。"
   "谢谢你。我们的确从这次询问中得益匪浅,实在太幸运
了,如果我们还不能把这事情弄清楚的话,那就完全是我们自
己的过错了。霍尔德先生,请允许我再到外面去继续调查。"
?他要求让他独自一个人去,因为他解释说,人去多了会留
下一些不必要的脚印,可能给他的工作造成更多的困难。他工
作了大约一个多小时,最后回来时他的脚上满是积雪,而他的
面孔仍然是那样神秘莫测。
   "我想这里我要看的我都看过了,霍尔德先生,"他说,“我
想我对你最好的效劳就是回到我的住房去。"
   "但是那些绿玉,福尔摩斯先生,它们在哪里?"
   "我说不好。"
   "那我永远再见不到它们了!"这位银行家搓着双手大声
地说,“还有我的儿子呢?你不是给了我希望吗?"
   "我的意见一点也没改变。"
   "那么,我的天哪,昨晚上在我屋子里搞的是什么鬼名
堂?"
   "如果明天上午九到十点钟你能到贝克街我的住所来找
我,我将高兴地尽我所能把它讲得更清楚些。我的理解是,你
全权委托我替你办这件事,只要我能找回那些绿玉,你不会限
制我可能支取的款项数目。"
   "为了把它们找回来,我愿拿出我的全部财产。"
   "很好,我将在明天上午以前这段时间内调查这件事。再
见,也很可能我傍晚以前还得再来这里一趟。"
?我清楚地知道我的伙伴现在对这个案件已经胸有成竹,
至于他究竟有了些什么样的结论,我连一点朦胧的印象也没
有。在我们回家的途中,我屡次想从他那里探听出这一点,但
是他总是扯到别的话题上去,最后我只好失望地放弃了这个
意图。还不到下午三时,我们就回到了自己屋里。他急忙走进
他的房间,几分钟后便打扮成一个普遍的流浪汉下楼来。他把
领子翻上去,穿着磨得发光的破外衣,打着红领带,穿着一双
破旧的皮靴,成了一个典型的流浪汉。
   "我这样打扮还象吧,"他一边说一边对着壁炉上的镜子
照了一下,“我真希望你能和我一块去,华生,但是恐怕不行。
我可能找到这个案子的线索,也可能是跟着鬼火瞎跑,但是我
不久就会明白是哪种可能。我希望几个小时内就会回来。"他
从餐柜上放着的大块牛肉上割下一块,夹在两片面包里,然后
把这干粮塞进口袋,就出发探险去了。
?我刚喝完茶,只见他手里晃着一只边上有松紧带的旧靴
子兴高采烈地回来了。他把那只旧靴子扔在角落里,便去倒茶
喝。
   "我只是经过这里进来顺便看一下,"他说,“我马上就得
走。"
   "到哪里去?"
   "噢,到西区那边去。可能得过相当长的时间我才能回①
来。如果我回来得太晚,就别等我了。"
   "你事情进行得怎么样?"
   "噢,还可以。没有什么可抱怨的。我离开你后又到斯特
里特哈姆去了,只是没进屋里。那个小疑点是怪有趣的,我怎
么也不能轻易放过它。我不能尽坐在这里闲聊天,我必须把这
?①伦敦西区是富人聚居的地方。——译者注
套下等人的服装脱下来,重新穿上我自己那套上等人的服
装。"
?我从他的一举一动可以看出,他有比他谈话中所暗示的
更值得满意的理由。他的眼睛里闪烁着光彩,他菜色的面颊上
甚至泛出了红晕。他匆匆地上了楼,几分钟后,我听见大厅的
门砰地一响,我知道他又一次出发去搞他天生喜欢的追捕去
了。
?我一直等到半夜,还是没见他回来,我就回房休息去了。
他连续几天几夜外出跟踪紧追一个线索是常有的事,因而他
今天迟迟不归并不使我奇怪。我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但是当我早晨下楼进早餐时,只见他已经坐在那里了,一只手
端着一杯咖啡,另一只手拿着一份报纸,精神饱满,雍容整洁。
"对不起,华生,我没等你便先吃起来了。"他说,“但是你
不要忘记我们的委托人今天上午和我们的约会。"
   "怎么,现在已过九点钟了,"我回答说,“我想一定是他在
叫门。我听到了门铃响。"
?果然,来的正是我们这位金融家朋友。他身上发生的变
化,使我感到非常震惊,因为他天生又宽阔又结实的脸庞,现
在消瘦并瘪了下去,他的头发好象也比以前更灰白了。他带着
萎靡困顿的倦容走了进来,显得比前一天早晨那种狂暴的样
子更加痛苦,他沉重地跌坐在我推给他的扶手椅上。
   "我不知道做了什么缺德事使我要受这么残酷的折磨,"
他说,“只不过是两天以前我还是一个幸福和富裕的人,无忧
无虑地生活在这世界上。现在我落到了要过孤独和不光彩晚
年的地步。真是祸不单行啊。我的侄女玛丽抛弃了我。"
   "抛弃了你?"
   "是的。今天早晨发现她的床一夜没有人睡过,她的房间
已经是人去楼空,一张留给我的便条放在大厅的桌子上。我昨
晚曾经忧伤而不是气愤地对她说,要是她和我儿子结了婚,他
本来可能一切都会很好的。也许我这样说太欠斟酌了。她的
便条里也谈到了这些话:
 ‘我最亲爱的叔叔:
?我感到我已经给你带来了苦恼,如果我采取另外一种
行动,这可怕的不幸事件可能就永远不会发生了。我心里存
着这种念头,就再也不能愉快地住在你的屋檐下了。而且我
觉得我必须永远离开你。不要为我的前途操心,因为我自己
有栖身的地方;最重要的是,决不要寻找我,因为这将是徒
劳的,而且会帮我的倒忙。不管我是生是死,我永远是你亲
爱的
                 ?玛丽'
   "她这张便条是什么意思,福尔摩斯先生?你认为她暗示
想要自杀吗?"
   "不,不,根本不是这么回事。这也许是最好不过的解决办
法。我相信,霍尔德先生,你的这些苦恼事快要结束了。"
   "哈!你肯定是这样?你听见了什么,福尔摩斯先生,你听
到了什么消息?那些绿玉在哪里?"
   "你不认为一千英镑一块绿玉的价钱太大吧?"
   "我情愿付出一万英镑。"
   "这没有必要。这件事三千英镑就够用了。我想,还有一
笔小小的酬金。你带着支票簿没有?给你这支笔,开一张四千
英镑的支票好了。"
?这位银行家神色茫然地如数开了支票。福尔摩斯走到他
的写字台前,取出一个小小的三角形的金纸包,里面有三块绿
玉,顺手将它扔在桌子上。
?我们的委托人一声喜悦的尖叫,一把将它抓在手中。
   "你弄到手了!"他急促地说,“我得救了!我得救了!"
?这喜悦的反应和他以前的愁苦一样激烈。他将这几颗重
新获得的绿玉紧紧地贴在胸前。
   "你另外还欠了笔债,霍尔德先生。"福尔摩斯相当严肃地
说。
   "欠债!"他拿起一支笔,“欠多少,我这就偿还。"
   "不,这笔债不是欠我的。你应该对那个高尚的小伙子,你
的儿子好好地道歉,他把这件事揽在自己身上了,我要是能看
到我自己的儿子这样做,我也会感到骄傲的,倘使我有这样一
个孩子的话。"
   "那么不是阿瑟拿走的?"
   "我昨天就告诉过你,今天我再重复一遍,不是他。"
   "你肯定是这样!那么让我们马上赶到他那里去,让他知
道已经真相大白了。"
   "他已经知道了。我全部搞清楚后去找他谈过,发现他不
愿意将实情告诉我,我干脆对他说了,他听后不得不承认我是
对的,并且对我还不很清楚的几个细节做了补充。你今天早晨
带来的消息,必定能使他开口。"
   "我的老天爷呀!那么,快告诉我这非常离奇的谜到底是
怎么回事吧!"
   "我是要这样做的,并且我要对你说明我为弄清事情的底
细所采取的步骤。让我从头讲给你听,首先,这话我觉得很难
说出口,你也很难听入耳:那就是乔治·伯恩韦尔爵士和你的
侄女玛丽有默契。他们俩人现在已经一块逃走了。"
   "我的玛丽?不可能!"
   "不幸的是它不只是可能,而且是肯定的事实。当你们将
此人接纳到你们家中时,不论是你或是你的儿子,都不很了解
他的真实脾性。他是英国最危险的人物之一——一个潦倒的
赌徒,一个凶恶透顶的流氓,一个没有心肝和良知的人。你的
侄女对这种人一无所知。当他对她信誓旦旦一如他以前向成
百个其他女人所做的一样时,她自鸣得意,认为只有她一个人
触动了他的心。这个恶魔深知如何用花言巧语使她能为他所
利用,并且几乎每晚都和他幽会。"
   "我不能,也决不会相信有这种事!"银行家脸色灰白地嚷
道。
   "那么,让我来告诉你,前天晚上你家里所发生的一切。你
的侄女,当她认为你已经回到你的房间去后,悄悄地溜下来在
那扇朝向马厩小道的窗口和她的情人谈话。他的脚印因为久
站在那里而深深地印透了地上的雪。她和他谈到那顶皇冠。这
消息燃起了他对金子的邪恶贪欲,他就强迫她服从他的意愿。
我不怀疑她是爱你的,但是常有这种女人,她们对情人的爱会
淹没对所有其他人的爱,而我认为她,必定也是这样一个女
人。她还没有听完他的指使,就见你下楼来,她急忙把窗户关
上,并向你诉说那女仆和她那装木头假腿的情人的越轨行为,
那倒是确有其事。
   "你的儿子阿瑟和你谈话后,便上床去睡觉,不过他因为
欠俱乐部的债心神不安而难以入睡。半夜的时候,他听见轻轻
的脚步声走过他的房门,因此他起床向外探视,吃惊地看到他
的堂妹蹑手蹑脚地偷偷沿着过道走去,直到她消失在你的起
居室里。这孩子惊讶得目瞪口呆。急忙随便披上一件衣服伫
立在暗地里要看看究竟是什么怪事。这时只见她又从房间里
走了出来,你儿子在过道灯光的亮光下看见她手里拿着那顶
珍贵的皇冠走向楼梯,他感到一阵恐慌,跑过去将身子隐藏在
靠近你门口的帘子后面,从那里他可以看到下面大厅里所发
生的一切。他看见她偷偷地将窗户打开,把皇冠从窗户里递出
去交给暗地里的什么人。然后把窗户重新关上,从十分靠近他
站立的地方——他躲藏在帘子后面——经过,匆匆地回到她
房间里去了。
   "只要她还在现场,他就不可能采取什么行动,以免可怕
地暴露他心爱的女人的可耻行径。但是她刚一走开,他马上意
识到这件事将会使你遭受多大的不幸,并感觉到把它纠正过
来是多么重要。他急奔下楼,仍然是披着衣服,光着脚,打开那
扇窗户,跳到外面雪地里,沿着小道跑去,在月光里他瞧见一
了黑影。乔治·伯恩韦尔爵士正企图逃跑,但是被阿瑟捉住
了,两个人在那里争夺起来,你的孩子抓着皇冠的一端,而他
的对手抓着另外一端。扭打之间,你的儿子揍了乔治爵士一
拳,打伤了他的眼部。这时忽然间有什么东西被拉断了,当时
你的儿子发现皇冠已经在他手里,便急忙跑回来,关上窗户,
上楼到你房内,正在察看那扭坏了的皇冠并用力要把它弄正
的时候,你就出现在现场了。"
   "这是可能的么?"那银行家捏了一把汗说。
   "正当他认为他很值得你最热烈地感谢的时候,你对他的
谩骂激起了他的怒火,他不能既说明实际情况而又不致于出
卖肯定值得他认真考虑手下留情的人。他认为应有骑士风度,
于是将她的秘密隐藏了起来。"
   "这就是为什么她一看到那顶皇冠便发出一声尖叫昏了
过去。"霍尔德先生大声嚷着,“噢!我的天!我真是瞎了跟的
蠢人!是的,他要求过我让他出去五分钟!这亲爱的孩子是想
到争夺的现场去寻找那皇冠的失落部分。我是多么残酷无情
地冤枉了他!"
   "当我来到你屋子的时候,"福尔摩斯接着说,“我立即到
四周仔细地察看了一下,看看雪地里有什么痕迹有助于我的
调查。我知道从前天晚上到现在没有再下过雪,并且这期间恰
好有重霜保护着印迹。我经过商贩所走的那一条小路,但是脚
印都已经被践踏得无法辨别了。不过,正好在它这一边,离厨
房门稍远的地方,却发现有过一个女人站在那里同一个男人
谈话时留下的痕迹,那里的脚印有一个是圆的,这正说明此人
有一条木制的假腿。我甚至可以断定有人惊动了他们,因为有
那个女人赶紧跑回到门口的痕迹,这可以从雪上前脚印深后
脚印浅的形状看出来。那个装木头假腿的人看来在那里呆了
一会儿才走开。我那时猜想这可能是那女仆和她情人。有关
他们的事你已经告诉过我。后来我经过调查证明确是这样。我
到花园里绕了一圈,除了杂乱的脚印外,别的没看到什么,我
知道这是警察留下的;但是我到了通往马厩的小道时,印在雪
地上的一段很长很复杂的情景便展现在我的面前。
   "那里有两条穿靴子的人的脚印,另外还有两条,我很高
兴地看到这是一个打赤脚的人的脚印。我立刻根据你曾经告
诉过我的话证明后两条脚印是你儿子留下的。头两条脚印是
来回走的,而另两条则是跑得很快的脚印,而且他的脚印在有
些地方盖在那穿靴的脚印上,显然他是在后头走过去的。我随
着这些脚印走,发现它们通向大厅的窗户,那穿起靴的人在这
里等候时将周围所有的雪都踩得溶化了。随后我到另外一边,
这里从那小道走下去约有一百多码。此外,我看出那穿起靴的
人曾转过身来,地上的雪被踩得纵横交错,狼藉不堪,好象在
那里发生过一场搏斗,并且最后我还发现那里有溅下的几滴
血,这说明我没弄错。这时,那穿皮靴人又沿着小道跑了,在那
里又有一小滩血说明他受了伤。当他来到大路上另一头时,我
看见人行道边已经清扫过,所以线索就此中断。
   "在进屋子时,你记得,我曾经用我的放大镜验视大厅的
窗台和窗框,我马上看出有人从这里进出过。我能够分辨出脚
的轮廓,因为一只湿脚跨进来时曾在这里踩过。那时我对于这
里出过什么事就形成了初步的看法。也就是说,一个人曾在窗
外守候过;一个人将绿玉皇冠带到那里;这情况被你的儿子看
见了。他去追那个贼,并和他格斗;他们两个人一起抓住那皇
冠,一迫使劲争夺,才造成并非任何单独一个人所能造成的那
种损坏。他夺得了战利品回来,但却留下一小部分在他对手的
手中。我当时所能弄清的就是这些。现在的问题是,那个人是
谁?又是谁将皇冠拿给他的?“我记得有一句古老的格言说道,
当你排除了不可能的情况后,其余的情况,尽管多么不可能,
却必定是真实的。我知道,一定不是你将皇冠拿到下面来的,
所以剩下来只有你的侄女和女仆们。但是如果是女仆们干的
事,那为什么你的儿子愿意替她们受过呢?这里没有可以站得
住脚的理由。正因为他爱他的堂妹,所以他要保守她的秘密,
这样解释就很通了。更因为这秘密是一件不光彩的事,他就越
要这样做。当我记起你说过曾经看到她在那窗户那里,后来她
见到那皇冠时便昏过去,我的猜测便变成十分肯定的事实了。
"但是,是谁可能成为她的共谋者呢?显然是一个情人,因
为还有谁在她心上可以超过她对你的爱和感恩之情呢?我知
道你深居简出,你结交的朋友为数有限,而乔治·伯恩韦尔爵
士却是其中之一。我以前曾听到过他在妇女当中臭名昭著。穿
着那双皮靴并持有那失去的绿玉的人一定是他。尽管他明白
阿瑟已经发觉是他,他依然认为自己可保无虞,因为这小伙子
只要一词之吐露,就不能不危及他的家庭。
   "好啦,凭你自己良好的辨别力就能联想到我采取的第二
个步骤是什么。我打扮成流浪汉的样子到乔治爵士住处,结识
了他的贴身仆人,知道了他的主人前天晚上划破了头。最后我
花了六个先令买了一双肯定是他主人扔掉的旧鞋。我带着那
双鞋来到斯特里特哈姆,并核对出。它和那脚印完全相符,一
丝不差。"
   "昨天晚上,我在那条小道上见到了一个衣衫褴褛的流浪
汉。"霍尔德先生说。
   "一点不错,那就是我。我感到我已经查到了我所要查的
人,所以我就回家更换衣服。这里有一个微妙的角色要我扮
演,因为我感到必须避免起诉才不致出现丑闻,而且我明白如
此狡猾的一个恶棍一定会看出在这件事上我们的双手是受到
束缚的。我登门找他。开始的时候,自然,他矢口否认一切。但
是,当我向他指出发生的每一具体情况以后,他从墙上拿下一
根护身棒企图威吓我。然而,我懂得我要对付的是什么人,我
在他举棒打击以前,迅即将手枪对着他的脑袋。这时他才开始
有点理性。我告诉他我们可以出钱买他手里的绿玉——一千
镑一块。这才使他显出一种十分后悔的样子。“啊唷,糟透了!"
他说他已经把那三块绿玉以六百英镑的价格卖给人家了。我
在答应不告发他之后,很快就从他那里得到了收赃人的住址。
我找到了那个人,和他多次讨价还价后,我以一千镑一块的价
格把绿玉赎了回来。接着我就去找你的儿子,告诉他一切都办
妥了。终于,我在可称之为真正艰难辛苦的一天之后,两点钟
左右才上床睡觉。"
   "这一天可以说是将英国从一桩公之于众的大丑闻中救
了出来,"银行家说着站起身来,“先生,我不知道该说什么话
来感谢你,但是你会看到我不会辜负你所做的一切。你的本领
实在是我前所未闻的。现在我必须飞快地去找我亲爱的儿子,
为我冤枉了他向他道歉。至于你所谈到的关于可怜的玛丽的
事,使我伤心透了。你的本领再大,恐怕你也说不出她现在是
在哪里吧!"
   "我想我们可以有把握地说,"福尔摩斯回答说,“乔治·
伯恩韦尔爵士在哪里她就在哪里。同样,还可以肯定地说,不
论她犯了什么罪,他们不久就会受到严厉的惩罚。"
作者: ~幽兰雪儿~    时间: 2009-2-15 00:56
福尔摩斯探案之回忆录
马斯格雷夫礼典


  我的朋友歇洛克·福尔摩斯的性格有一点与众不同的地方,经常使我烦
恼。虽然他的思想方法敏锐过人,有条有理,着装朴素而整洁,可是他的生
活习惯却杂乱无章,使同住的人感到心烦。我自己在这方面也并不是无可指
责的。我在阿富汗时那种乱糟糟的工作,还有放荡不羁的性情,已使我相当
马虎,不是一个医生应有的样子。但对我来说总是有个限度。当我看到一个
人把烟卷放在煤斗里,把烟叶放在波斯拖鞋顶部,而一些尚未答复的信件却
被他用一把大折刀插在木制壁炉台正中时,我便开始觉得自己还怪不错的呢
。此外,我总认为,手枪练习显然应当是一种户外消遣,而福尔摩斯一时兴
之所至,便坐在一把扶手椅中,用他那手枪和一百匣子弹,以维多利亚女王
的爱国主义精神,用弹痕把对面墙上装饰得星罗棋布,我深深感到,这既不
能改善我们室内的气氛,又不能改善房屋的外观。
  我们的房里经常塞满了化学药品和罪犯的遗物,而这些东西经常放在意
料不到的地方,有时突然在黄油盘里,或甚至在更不令人注意的地方出现,
可是他的文件却是我最大的难题。他最不喜欢销毁文件,特别是那些与他过
去办案有关的文件,他每一两年只有一次集中精力去归纳处理它们。因为,
正如我在这些支离破碎的回忆录里有些地方曾经提到的一样,当他建立了卓
越的功勋因而扬名时,他才会有这种精力。但这种热情旋即消失,随之而来
的是反映异常冷漠,在此期间,他每日与小提琴和书籍为伍,除了从沙发到
桌旁以外几乎一动也不动。这样月复一月,他的文件越积越多,屋里每个角
落都堆放着一捆捆的手稿,他决不肯烧毁,而且除了他本人外,谁也不准把
它们挪动一寸。
  有一年冬季的夜晚,我们一起坐在炉旁,我冒然向他提出,等他把摘要
抄进备忘录以后,用两小时整理房间,搞得稍稍适于居住一些。他无法反驳
我这正当的要求,面有愠色,走进寝室,一会儿就返回,身后拖着一只铁皮
大箱子。他把箱子放在地板当中,拿个小凳蹲坐大箱子前面,打开箱盖。我
见箱内已有三分之一装进了文件,都是用红带子绑成的小捆。
  “华生,这里有很多案件,”福尔摩斯调皮地望着我说道,“我想,如
果你知道我这箱子里装的都是什么,那么你就会要我把已装进去的拿出来,
而不要我把没有装的装进去了。”
  “这么说,这都是你早期办案的记载了?”我问道,“我总想对这些案
件做些札记呢。”
  “是的,我的朋友,这都是在我没成名以前办的案子。”福尔摩斯轻轻
而又爱惜地拿出一捆捆的文件。“这些并不都是成功的记录,华生,”他说
道,“可是其中也有许多很有趣。这是塔尔顿凶杀案报告,这是范贝里酒商
案,俄国老妇人历险案,还有铝制拐杖奇案以及跛足的里科里特和他可恶妻
子的案件。还有这一件,啊,这才真是一桩有点儿新奇的案件呢。”
  他把手伸进箱子,从箱底取出一个小木匣,匣盖可以活动,活象儿童玩
具盒子。福尔摩斯从匣内取出一张揉皱了的纸,一把老式铜钥匙,一只缠着
线球的木钉和三个生锈的旧金属圆板。
  “喂,我的朋友,你猜这些东西是怎么回事?”福尔摩斯看到我脸上的
表情,笑容满面地问道。
  “这简直是一些稀奇古怪的收藏品。”
  “非常希奇古怪,而围绕它们发生的故事,更会使你感到惊奇不迭呢。

  “那么,这些遗物还有一段历史吗?”
  “不仅有历史,而且它们本身就是历史啊。”
  “这是什么意思呢?”
  歇洛克·福尔摩斯把它们一件一件拿出来,沿桌边摆成一行,然后又坐
到椅子上打量着这些东西,两眼露出满意的神情。
  “这些,”他说道,“都是我留下来以便回忆马斯格雷夫礼典一案的。

  我曾经听他不止一次提到这件案子,可是始终未能探悉详情。“如果你
详细讲给我听,”我说道,“那我真是太高兴了。”
  “那么这些杂乱东西还照原样不动了?”福尔摩斯调皮地大声说道,“
你的整洁又不能如愿了,华生。可是我很高兴在你的案例记载中,能把这件
案子增加进去。因为这件案子不仅在国内犯罪记载中非常独特,而且我相信
,在国外也极为罕见。如果搜集我那些微不足道的成就,却不记载这件离奇
的案子,那就很不完备了。
  “你当然记得‘格洛里亚斯科特’号帆船事件,我向你讲了那个不幸的
人的遭遇,我和他的谈话,第一次使我想到职业问题,而后来侦探果然成了
我的终身职业。现在你看我已经名扬四海了,无论是公众,还是警方都普遍
把我当作疑难案件的最高上诉法院。甚至当你和我初交之际,即我正进行着
你后来追记为‘血字的研究’一案的时候,虽然我业务并非十分兴隆,但已
有了很多主顾了。你很难想象,开始我是多么困难,我经历了多么长久的努
力才得到了成功。
  “当初我来到伦敦,住在大英博物馆附近的蒙塔格街,闲居无事,便专
心研究各门科学,以便将来有所成就。那时不断有人求我破案,主要都是通
过我一些老同学介绍的。因为我在大学的后几年,人们经常议论我和我的思
想方法。我破的第三个案件就是马斯格雷夫礼典案。而那使我兴致昂然的一
系列奇异事件以及后来证明是事关重大的办案结局,使我向从事今天这一职
业迈出了第一步。
  “雷金纳德·马斯格雷夫和我在同一个学校学习,我和他有一面之交。
因为他看上去很骄傲,所以在大学生中是不怎么受欢迎的。但我总觉得他的
骄傲,实际上是力图掩盖他那天生的羞怯的表现。他有一副极为典型的贵族
子弟的相貌,瘦身形,高鼻子,大眼睛,慢条斯理,温文尔雅。事实上他确
是大英帝国一家最古老贵族的后裔。可是在十六世纪时,他们这一支(次子
的后裔)就从北方的马斯格雷夫家族中分出来,定居在苏塞克斯西部,而赫
尔斯通庄园或许是这一地区至今还有人居住的最古老的建筑了。他出生地苏
塞克斯一带的事物看来对他影响很大,我每次看到他那苍白而机灵的面孔或
他那头部的姿态,就不免联想起那些灰色的拱道、直棂的窗户以及封建古堡
的一切遗迹。有一两次我们不知不觉地攀谈起来,我还记得他不止一次说他
对我的观察和推理方法感兴趣。
  “我们有四年没有见面了,一天早晨他到蒙塔格街来找我。他变化不大
,穿戴得象一个上流社会的年轻人(他爱讲究穿戴),依然保持他从前那种
与众不同的安静文雅的风度。
  “‘你一向很好吗?马斯格雷夫,’我们热情地握手以后,我问道。
  “‘你大概听说过我可怜的父亲去世了,’马斯格雷夫说道,“他是两
年前故去的。从那时起我当然要管理赫尔斯通庄园了。因为我是我们这一区
的议员,所以忙得不可开交。可是,福尔摩斯,我听说你正在把你那令人惊
奇的本领用到实际生活中?’
  “‘是的,’我说道,‘我已经靠这点小聪明谋生了!’“‘听你这么
说我很高兴,因为眼下你的指教对我非常宝贵。我在赫尔斯通碰到许多怪事
,警察未能查出任何头绪。这确实是一件最不寻常的难以言喻的案件。’
  “你可以想象我听他讲时是多么急不可耐了,华生,因为几个月来我无
所事事,我一直渴望的机会看来终于来到了。在我内心深处,我相信别人遭
到失败的事情,我能成功,现在我有机会试一试身手了。
  “‘请把详情见告,’我大声说道。
  “雷金纳德·马斯格雷夫在我对面坐下来,把我递给他的香烟点着。
  “‘你要知道,’他说,‘我虽然是一个单身汉,但是我在赫尔斯通庄
园仍然拥有相当多的仆人,因为那是一座偏僻凌乱的旧庄园,需要很多人照
料。我也不愿辞退他们,而且在猎野鸡的季节,我经常在别墅举行家宴,留
客人小住,缺乏人手是不成的。我共有八个女仆,一个厨师,一个管家,两
个男仆和一个小听差。花园和马厩当然另有一班子人。
  “‘仆人中当差最久的是管家布伦顿。我父亲当初雇他时,他是一个不
称职的小学教师。但他精力旺盛,个性很强,很快就受到全家的器重。他身
材适中,眉目清秀,前额俊美,虽然和我们相处已二十年,但年龄还不满四
十。由于他有许多优点和非凡的才能(因为他能说几国语言,几乎能演奏所
有乐器),长期处于仆役地位而竟然很满足,这实在令人费解。不过我看他
是安于现状,没有精力去作任何改变。凡是拜访过我们的人都记得这位管家

  “‘可是这个完人也有瑕疵,就是有一点唐璜[唐璜:西班牙传奇人物
,是一个风流浪荡贵族,西方诗歌、戏剧中多引用。——译者注]的作风,
你可以设想,象他这样的人在穷乡僻壤扮演风流荡子是毫不困难的。他初结
婚时倒也不错,但自妻子亡故,我们就在他身上碰到无穷无尽的麻烦。几个
月以前因为他已经与我们的二等使女雷切尔·豪厄尔斯订了婚,我们本希望
他再一次收敛些,可是他又把雷切尔抛弃了,与猎场看守班头的女儿珍妮特
·特雷杰丽丝搅在一起。雷切尔是一个很好的姑娘,可是具有威尔士人那种
容易激动的性格。她刚闹了一场脑膜炎,现在,或者说直到昨天才开始能够
行走。与她过去相比,简直成了一个黑眼睛的幽灵。这是我们赫尔斯通的第
一出戏剧性事件。可是接着又发生了第二出戏剧性事件,这使我们把第一件
忘在脑后,那第二出戏剧性事件,是由管家布伦顿的失宠和解雇引起的。
  “‘事情是这样的:我已经说过,这个人很聪明,可是聪明反被聪明误
,因为聪明使他对毫不关己的事显得过分好奇。
  我根本没有想到好奇心会使他陷得这样深,直到发生了一件纯属偶然的
事情,才使我重视起来。
  “‘我说过,这原是一所凌乱的庄园。上星期有一天,更确切地说是上
星期四晚上,我在吃过晚餐以后,极为愚蠢地喝了一杯非常浓的咖啡,很久
不能入睡,一直闹到清早两点钟,我感到毫无入睡的希望了,便起来点起蜡
烛,打算继续看我没看完的一本小说。然而我把这本书丢在弹子房了,于是
我便披上睡衣走出卧室去取。
  “‘要到弹子房,我必须下一段楼梯,然后经过一段走廊,那条走廊的
尽头,通往藏书室和枪库。我向走廊望过去,忽见一道微弱的亮光从藏书室
敞开的门内射出,这时你可想见我是多么惊奇了。临睡前我已经亲自把藏书
室的灯熄灭,把门也关上了。我自然首先想到这一定是夜盗了。赫尔斯通庄
园的走廊里的墙壁上装饰着许多古代武器的战利品。我从里面挑出一把战斧
,然后,丢了蜡烛,蹑手蹑脚地走过走廊,向门里窥视。
  “‘原来是管家布伦顿呆在藏书室里。他衣着整齐地坐在一把安乐椅里
,膝上摊着一张纸,看上去好象是一张地图,手托前额,正在沉思。我瞠目
结舌地立在那里,暗中窥探他的动静。只见桌边放着一支小蜡烛,我借着那
微弱的烛光,瞧见他衣着整齐,又见他突然从椅上站起来,走向那边一个写
字台,打开锁,拉开一个抽屉。他从里面取出一份文件,又回到原来的座位
,把文件平铺在桌边蜡烛旁,开始聚精会神地研究起来。看到他那样镇静自
若地检查我们家的文件,我不禁勃然大怒,便一步跨向前去。这时布伦顿抬
起头来,见我站在门口,便跳起来,脸吓得发青,连忙把刚才研究的那张海
图一样的文件塞进怀中。
  “‘我说:“好哇!你就这样报答我们对你的信任。明天你就离职辞行
吧。”
  “‘他垂头丧气地一鞠躬,一言不发地从我身边溜走了。
  蜡烛依然摆在桌上,借助烛光,我瞥了一眼,看布伦顿从写字台里取出
的文件到底是什么。出乎我的意料,那文件根本无关紧要,只是一份奇异的
古老仪式中的问答词抄件而已。这种仪式叫“马斯格雷夫礼典”,是我们家
族的特有仪式。过去几世纪以来,凡是马斯格雷夫家族的人,一到成年就要
举行这种仪式——这只同我们家族的私事有关,就象我们自己的纹章图记一
样,或许对考古学家有些重要作用,但是毫无实际用处。’
  “‘我们最好还是回头再谈那份文件的事吧,’我说道。
  “‘如果你认为确有必要的话,’马斯格雷夫也有些迟疑地答道,‘好
,我就继续讲下去:我用布伦顿留下的钥匙重新把写字台锁好,刚要转身走
开,突然发现管家已经走回来站在我面前,这使我吃了一惊。
  “‘他感情激动,声音嘶哑地高声喊道:“先生,马斯格雷夫先生,我
不能丢这个脸,先生,我虽然身份低微,但平生极重脸面,丢这份脸就要了
我的命。先生,如果你绝人生路,那我的死亡应由你负责,我会这么办的,
确实不假。先生,如果在出了这件事以后你再也不能留我,那么,看在上帝
面上,让我向你申请在一个月内离开,就如同自愿辞职一样。马斯格雷夫先
生,辞职没有关系,但是当着所有熟人的面前把我赶出去可不行。”
  “‘我答道:“你不配那么多照顾,布伦顿,你的行为极其恶劣。不过
,既然你在我们家这么长时间了,我也无意让你当众丢脸。不过一个月时间
太长了,一星期之内离开吧,随便找个什么理由都行。”
  “‘他绝望地叫道:“只给一个星期?先生。两个星期吧,我说,至少
两个星期!”
  “‘我重复道:“一个星期。你该认为这对你已是非常宽大的了。”
  “‘他象一个绝望的人,垂头丧气地悄悄走开了。我吹熄了灯,回到自
己房里。
  “‘以后两天,布伦顿非常勤奋专注,克尽职守。我也不提发生过的事
,怀着一种好奇心等着看他怎样保全面子。他有个习惯,总是吃罢早餐来接
受我对他一天工作的指示,可是第三天早晨他没有来。我从餐室出来时碰巧
遇到女仆雷切尔·豪厄尔斯。前面已经说过,这位女仆最近刚刚病愈复原,
疲惫不堪,面无血色,于是我劝她不要再去工作。
  “‘我说道:“你应当卧床休息,身体结实些了,再工作。”
  “‘她带着那么奇怪的表情望着我,使我开始怀疑她是不是又犯了脑病

  “‘她说道:“我已经够结实的了,马斯格雷夫先生。”
  “‘我回答道:“我们要听听医生怎么说。你现在必须停止工作,你到
楼下时,请告诉布伦顿,我要找他。”
  “‘她说道:“管家已经走了。”
  “‘我问道:“走了!到哪儿去了?”
  “‘她说:“他走了,没有人看见他。他不在房里。啊,是的,他走了
,他走了!”雷切尔说着,靠在墙上,发出一阵阵尖声狂笑,这种歇斯底里
的突然发作,使我毛骨悚然,我急忙按铃叫人帮忙。仆人们把姑娘搀回房去
。我向她询问布伦顿的情况,她依然尖叫着,抽泣不止。毫无疑问,布伦顿
确实不见了。他的床昨夜没有人睡过,从他前夜回房以后,再没有人见到过
他。也很难查明他是怎样离开住宅的,因为早晨门窗都是闩着的。他的衣服
、表,甚至钱钞,都在屋里原封没动,只有常穿的那套黑衣服不见了。他的
拖鞋穿走了,长统靴子却留下来。那么管家布伦顿夤夜到哪里去了呢?他现
在又怎么样了呢?
  “‘我们当然把整个庄园从地下室到阁楼都搜索了一遍,可是连他的影
子都没有。正如我说过的,这是一所象迷宫一样的老宅邸,特别是那些古老
的厢房,现在实际上已无人居住。可是我们反复搜查了每个房间和地下室,
结果连失踪者的蛛丝马迹也没有。我很难相信他能丢弃所有财物空手而去,
再说他又能到什么地方去呢?我叫来了当地警察,但也无济无事。前夜曾经
下过雨,我们察看庄园四周的草坪与小径,依然徒劳无益。情况就是这样。
后来事情又有了新进展,把我们的注意力从这个疑团上引开了。
  “‘雷切尔·豪厄尔斯两天来病得很厉害,有时神志昏迷,有时歇斯底
里,我便雇了一个护士给她陪夜。在布伦顿失踪后的第三个夜晚,护士发现
病人睡得香甜,便坐在扶手椅上打盹,第二天大清早醒来,发现病床上空空
如也,窗户大开,病人已无影无踪。护士立即叫醒了我,我带领两个仆人立
即出发去寻找那个失踪的姑娘。她的去向并不难辨认,因为从她窗下开始,
我们可以沿着她的足迹,毫不费力地穿过草坪,来到小湖边,在这里,足迹
就在石子路附近消失了,而这条石子路是通往宅旁园地的。这个小湖水深八
英尺,我们看到可怜的疯姑娘的足迹在湖边消失,当时的心情就可想而知了

  “‘当然,我们立即打捞,着手寻找遗体,但是连尸体的影子也没能找
到。另一方面,却捞出一件最意料不到的东西,那是一个亚麻布口袋,里面
装着一堆陈旧生锈和失去光泽的金属件,以及一些暗淡无光的水晶和玻璃制
品。我们从湖中捞取的除此奇怪的物品之外,再无其它。此外,虽然昨天我
们竭尽一切可能进行搜索、查询,可是对雷切尔·豪厄尔斯和理查德·布伦
顿的命运,仍然一无所知。区警局已经智穷力竭。我只好来找你,这是最后
一着了。’“华生,可想而知,我是多么急不可耐地倾听着这一连串离奇事
件,极力把它们串到一起,并找出串连所有事件的共同主线来。管家不见了
,女仆也不见了,女仆曾经爱过管家,不过后来又有理由怨恨他。姑娘是威
尔士血统,性情急躁易怒。管家一失踪,她就立刻万分激动。她把装着怪东
西的口袋投进湖中。这些都是需要考虑到的因素,但是没有一个因素完全触
及问题的实质。这一连串事项的起点是什么呢?现在只有这一连串错综复杂
事件的结尾。
  “我说道:‘我必须看看那份文件,马斯格雷夫,你的管家认为值得冒
丢掉职业的危险一读的那一份。’“‘我们家族的礼典是件非常荒唐的东西
。’马斯格雷夫回答道,‘不过由于它是古人留下的,至少还有些可取之处

  如果你愿意过目的话,我有这份礼典问答词的抄件。’“华生,马斯格
雷夫就把我现在拿着的这份文件递给了我,这就是马斯格雷夫家族中每个成
年人都必须服从的奇怪的教义问答手册。请听问答词的原文。
  “‘它是谁的?’
  “‘是那个走了的人的。’
  “‘谁应该得到它?’
  “‘那个即将来到的人。’
  “‘太阳在哪里?’
  “‘在橡树上面。’
  “‘阴影在哪里?’
  “‘在榆树下面。’
  “‘怎样测到它?’
  “‘向北十步又十步,向东五步又五步,向南两步又两步,向西一步又
一步,就在下面。’
  “‘我们该拿什么去换取它?’
  “‘我们所有的一切。’
  “‘为什么我们该拿出去呢?’
  “‘因为要守信。’
  “‘原件没有署日期,但是,文字用的是十七纪纪中叶的拼写法。’马
斯格雷夫说道,‘不过,我怕这对你解决疑案没有多大帮助。’
  “‘至少,’我说道,‘它给了我们另外一个不可解的谜,而且比原来
的谜更有趣味。很可能是解了这个谜,也就解了那个谜。请原谅,马斯格雷
夫,据我看来,你的管家似乎是一个非常聪明的人,并且比他主人家十代人
都头脑清楚。’
  “‘我很难领会你的意思,’马斯格雷夫说道,‘我好象觉得这份文件
没有什么实际重要意义。’
  “‘不过我觉得这份文件大有实际重要意义,我想布伦顿和我的见解一
致,他可能在那天夜里你抓住他以前早已看过这份文件了。’
  “‘这是很可能的。我们从来也没费神珍藏它。’
  “‘据我推测,他最后这一次不过是想记住它的内容罢了。我知道,他
正用各种地图和草图和原稿对照,你一进来,他就慌忙把那些图塞进衣袋。

  “‘的确是这样。不过他和我们家族的这种旧习俗有什么关系呢?而这
个无聊的家礼又有什么意义呢?’
  “‘我不认为查明这个问题会有很大困难,’我说道,‘如果你同意,
我们可以乘首班火车去苏塞克斯,在现场把这事深入调查一下。’
  “我们两个人当天下午就到了赫尔斯通。可能你早已见过这座著名的古
老建筑物的照片和记载,所以我不详加介绍了,只想说明那是一座L形的建
筑物。长的一排房是比较近代样式的,短的一排房是古代遗留的房屋中心,
其他房屋都是从这里扩展出去的。在旧式房屋中部的低矮笨重的门楣上,刻
着一六○七年这个日期。不过行家们都认为,那屋梁和石造构件的实际年代
还要久远些。旧式房屋的墙壁又高又厚,窗户都很小,使得这一家人在上一
世纪就盖了那一排新房。现在旧房已用做库房和酒窖,此外别无用途。房子
四周环绕着茂密的古树,形成一个幽雅的小花园,我的委托人提到的那个小
湖紧挨着林荫路,离房屋约有二百码。
  “华生,我已经确信,这不是孤立的三个谜,而只是一个谜,如果我能
正确地理解‘马斯格雷夫礼典’,就一定能抓住线索,借以查明与管家布伦
顿和女仆豪厄尔斯两人有关的事实真相。于是我全力以赴地干这件事。为什
么那个管家那样急于掌握那些古老仪式的语句?显然是因为他看出了其中的
奥秘,这种奥秘却从来没有受到这家乡绅历代人的注意。布伦顿正在指望从
这种奥秘中牟取私利。那么,这奥秘到底是什么?它对管家的命运又有什么
影响呢?
  “我把礼典读了一遍,便觉得一清二楚了,这种测量法一定是指礼典中
某些语句暗示的某个地点,如果能够找到这个地点,我们就走上了揭穿秘密
的正确道路,而马斯格雷夫的先人认为必须用这种奇妙方式才能使后代不忘
这个秘密。要开始动手,我们得知两个方位标竿:一棵橡树和一棵榆树。橡
树根本不成问题,就在房屋的正前方,车道的左侧,橡树丛中有一棵最古老
的,是我平生见过的最高大的树。
  “‘起草你家礼典的时候就有了这棵橡树吗?’当我们驾车经过橡树时
,我说道。
  “‘八成在诺耳曼人征服英国时[指一○六六年。——译者注],就有
这棵树了,’马斯格雷夫答道,‘这棵橡树有二十三英尺粗呢。’
  “我猜中的一点已经证实,我便问道:‘你们家有老榆树吗?’
  “‘那边过去有一棵很老的榆树,十年以前被雷电击毁了。我们把树干
锯掉了。’
  “‘你能指出那棵榆树的遗址吗?’
  “‘啊,当然可以了。’
  “‘没有别的榆树了吗?’
  “‘没有老榆树了,不过有许多新榆树。’
  “‘我很想看看这棵老榆树的旧址。’
  “我们乘坐的是单马车,没有进屋,委托人立即把我引到草坪的一个坑
洼处,那就是榆树过去生长的地方。这地方几乎就在橡树和房屋的正中间。
我的调查看来正有所进展。
  “‘我想我们不可能知道这棵榆树的高度了吧?’我问道。
  “‘我可以立刻告诉你树高六十四英尺。’
  “‘你怎么知道的呢?’我吃惊地问道。
  “‘我的老家庭教师经常叫我做三角练习,往往是测量高度。我在少年
时代就测算过庄园里的每棵树和每幢建筑物。’
  “这真是意外的幸运。我的数据来得比我想得还快啊。
  “‘请告诉我,’我问道,‘管家曾向你问过榆树的事吗?’
  “雷金纳德·马斯格雷夫吃惊地望着我。‘经你一提醒我想起来了,’
他回答道,‘几个月以前,布伦顿在同马夫发生一场小争论时,的的确确向
我问过榆树的高度。’
  “这消息简直太妙了,华生,因为这说明我的路子对了。我抬头看看太
阳,已经偏西,我算出,不要一小时,就要偏到老橡树最顶端的枝头上空。
礼典中提到的一个条件满足了。而榆树的阴影一定是指阴影的远端,不然为
什么不选树干做标竿呢?于是,我寻找太阳偏过橡树顶时,榆树阴影的最远
端落在什么地方。”
  “那一定是非常困难的,福尔摩斯,因为榆树已经不在了。”我说道。
  “嗯,至少我知道,既然布伦顿能找到的,我也能找到。何况,实际上
并不困难。我和马斯格雷夫走进他的书房,削了这个木钉,我把这条长绳拴
在木钉上,每隔一码打一个结,然后拿了两根钓鱼竿绑在一起,总长度正好
是六英尺,便和我的委托人回到老榆树旧址。这时太阳正好偏过橡树顶。我
把钓竿一端插进土中,记下阴影的方向,丈量了阴影的长度,影长九英尺。
  “计算起来当然很简单的了。如竿长六英尺时投影为九英尺,则树高六
十四英尺时投影就是九十六英尺了。而钓竿阴影的方向自然也就是榆树的方
向了。我丈量出这段距离,差不多就达到了庄园的墙根。我在这地方钉下木
钉。华生,当我发现离木钉不到两英寸的地方地上有个锥形的小洞时,你可
以想象我当时欣喜若狂的样子了。我知道这是布伦顿丈量时做的标记,我正
在走他的老路呢。
  “从这点起步我们开始步测,首先用我的袖珍指南针定下方向,顺着庄
园墙壁向北行了二十步,再钉下一个木钉。然后我小心地向东迈十步,向南
迈四步,便到了旧房大门门槛下。按照礼典指示的地点,再向西迈两步,我
就走到石板铺的甬道上了。
  “华生,我从来还没有象那时那样扫兴失望过。一时之间我似乎觉得我
的计算一定有根本性的错误。斜阳把甬道的路面照得通亮,我看到甬道上铺
的那些灰色石板,虽然古老,而且被过往行人踏薄了,但还是用水泥牢固地
铸在一起,肯定多年未被人移动过。布伦顿显然未在此地下手。我敲了敲石
板,到处声音都一样,石板下面没有洞穴和裂缝。不过,幸而马斯格雷夫开
始体会到我这样做的用意,也象我一样兴奋异常,拿来手稿来核对我计算的
结果。
  “‘就在下面,’他高声喊道,‘你忽略一句话:就在下面。’
  “我原以为这是要我们进行挖掘呢,当然我立即明白我想错了。‘那么
说,甬道下面有个地下室吗?’我大声说道。
  “‘是的,地下室和这些房屋一样古老,就在下面,从这扇门进去。’
“我们走下迂回曲折的石阶,我的同伴划了一根火柴,点着了放在墙角木桶
上的提灯。一霎时我们就看清了,我们来到了我们要找的地方,而且最近几
天还有人来过此地。
  “这里早被用作堆放木料的仓库,可是那些显然被人乱丢在地面的短木
头,现在都已被人堆积在两旁,以便在地下室中间腾出一块空地。空地上有
一大块重石板,石板中央安着生锈的铁环,铁环上缚着一条厚厚的黑白格子
布围巾。
  “‘天哪!’我的委托人惊呼道,‘那是布伦顿的围巾,我可以发誓看
到他戴过这条围巾。这个恶棍在这里干什么?’
“按我的建议召来了两名当地警察,然后我抓住围巾,用力提石板。可是我
只挪动了一点点,还是靠一名警察帮助,我才勉强把石板挪到一旁。石板下
露出一个黑洞洞的地窖,我们都向下凝视着。马斯格雷夫跪在地窖旁,用提
灯伸进去探照着。
  “我们看到这地窖大约七英尺深,四英尺见方,一边放着一个箍着黄铜
箍的矮木箱,箱盖已经打开了,锁孔上插着这把形状古怪的老式钥匙。箱子
外面积尘很厚,受到蛀虫和潮湿的侵蚀,木板已经烂穿,里面长满了青灰色
的木菌。一些象旧硬币那样的金属圆片,显然是旧式硬币,象我手里拿的这
些,散放在箱底,其他一无所有。
  “然而,这时我们就顾不上这个旧木箱了,因为我们的目光落到一件东
西上。那东西蜷缩在木箱旁边,是一个人形,穿着一身黑衣服,蹲在那里,
前额抵在箱子边上,两臂抱着箱子。这个姿势使他全身血液都凝聚在脸上,
没有一个人能够认出这个扭曲了的猪肝色的面容究竟是谁。但当我们把尸体
拉过来时,那身材、衣着和头发,一切都向我们的委托人说明,死者的确是
那个失踪的管家。这个人已经死了几天,但身上并无伤痕能说明他是怎样落
到这个下场的。尸体运出地下室,但我们仍然面临着一个难题,这难题就象
开始时遇到的那个一样难于解决。
  “华生,到现在我依然承认,我那时曾经对我的调查感到失望。在我按
照礼典的暗示找到这个地方时,我曾经指望解决这个问题。可是现在我已身
在此地,显然远未能弄清这一家族采取如此精心筹划的防范措施,究竟为着
什么。诚然我是搞清楚了布伦顿的下场,可是现在还得查明他是如何遭到这
个下场的;而那个失踪的姑娘在这件事情上又起了什么作用。我坐到墙角的
一个小桶上,仔细地思索着这整个案件。
  “遇到这样的情形,你是知道我的处置方法的,华生。我替这个人设身
处地想一想,首先衡量一下他的智力水平,尽力设想我自己在同一情况下该
怎么办。在这一情况下,事情就来得很简单,因为布伦顿是个绝顶聪明的人
,不必考虑他观察问题会出什么‘个人观测误差’(这里是借用了天文观测
人员的一个术语),他知道藏着宝物,便准确地找到了地方,发现石板盖太
重,单人无法挪动。下一步怎么办?就算他在庄园以外有信得过的人吧,那
要求此人帮助,也得开门放他进来,要冒被人发觉的重大危险。最好的办法
是在庄园内部找个助手。可是他能向谁求助呢?这个姑娘曾经倾心爱过他。
男人不管对女人多坏,他也始终不承认最后会失去那女人的爱情。他可能献
几次殷勤,同姑娘豪厄尔斯重归旧好,然后约好共同行动。他俩可能夜间一
同来到地下室,合力掀开石板。至此我可以追述他们的行动,犹如耳闻目睹
一般。
  “不过要揭起这块石板,对于他们两个人,并且其中一个是妇女,还是
过于吃力。因为就连我和那个五大三粗的苏塞克斯警察合力去干也不觉得是
轻快事呢。他们挪不动石板怎么办?要是我的话应该怎么办呢?我站起身来
,仔细地查看了地面四下乱放着的各种短木。我几乎立刻看到了我料到会有
的东西。一根约三英尺长的木料,一端有明显的缺痕,还有几块木头侧面都
压平了,好象是被相当重的东西压平的。很显然,他们一面把石板往上提,
一面把一些木头塞进缝隙中,直到这个缝隙可以爬进一个人去,才用一块木
头竖着顶住石板,不让它落下来。因为石板重量全部压在这根木头上,使它
压在另一块石板边缘上,这就使得木头着地的一端产生了缺痕。至此我的证
据仍然是可靠的。
  “现在的问题是我如何重现那天夜里发生的事情。很显然,这地窖只能
钻进一个人,那就是布伦顿。姑娘一定是在上面等候。然后布伦顿打开了木
箱,把箱子里面装的东西递上去(因为他们未被发现),后来,后来发生了
什么呢?
  “我想,或许那个性情急躁的凯尔特族姑娘一见亏待过她的人(或许他
待她比我们猜想的还要坏得多),可以任自己摆布的时候,那郁积在心中的
复仇怒火突然发作起来?或者是木头偶然滑倒,石板自己落下,把布伦顿关
死在自找的石墓之中,而她的过错只是隐瞒真情未报?还是她突然把顶木推
开,让石板落回洞口?不管是什么情况,反正在我眼前,似乎现出一个女人
抓住宝物,拚命奔跑在曲折的阶梯上,充耳不听背后传来的闷声瓮气的叫喊
声,以及双手疯狂捶打石板的声音,正是那块石板窒死了那个对她薄幸的情
人。
  “难怪第二天早晨她面色苍白,吓得发抖,歇斯底里地笑个不停;原来
秘密就在于此。可是箱子里又是什么东西呢?这些东西和她又有什么关系呢
?当然,箱子里一定是我的委托人从湖里打捞上来的古金属和水晶石了。她
一有机会就把这些东西扔到湖中,以便销赃灭迹。
  “我在那里坐了二十分钟左右,一动也不动,彻底思考着案子。马斯格
雷夫依然站在那里,面色苍白,摆动着提灯,向石洞里凝视着。
  “‘这些是查理一世时代的硬币,’他从木箱中取出几枚金币,说道,
‘你看,我们把礼典写成的时间推算得完全正确。’
  “‘我们还可以找到查理一世时代其他的东西,’我突然想到这个礼典
的头两句问答可能是什么涵义,便大声喊道,‘让我们来看看你从湖里捞出
的口袋里装的东西吧。’
  “我们回到他的书房,他把那些破烂东西摆在我面前。一见那些破烂,
我就明白他并不看重它们,因为金属几乎都变成黑色,石块也暗无光泽。然
而我拿起一块用袖子擦了擦,它在我手中,竟然象火星一样闪闪发光。金属
制品样式象双环形,不过已经折弯扭曲,再不是原来的形状了。
  “‘你一定还记得,’我说道,‘甚至在英王查理一世死后,保皇党还
在英国进行武装反抗,而当他们终于逃亡时,他们可能把许多极贵重的财宝
埋藏起来,准备在太平时期回国挖取。’
  “‘我的祖先拉尔夫·马斯格雷夫爵士,在查理一世时代是著名的保皇
党党员,在查理二世亡命途中,是查理二世的得力助手。’我的朋友说道。
  “‘啊,不错!’我答道,‘现在好了,我看这才真正是我们所要找的
最后环节呢。我必须祝贺你得到这笔珍宝,虽然来得很有悲剧性,却是一件
价值连城的遗物啊,而作为历史珍品,其意义更为重大呢。’
  “‘那到底是什么东西?’马斯格雷夫惊讶地追问道。
  “‘这不是别的,正是英国的一顶古代的王冠。’
  “‘王冠!’
  “‘丝毫不假。想想礼典上的话吧!它怎么说来着!“它是谁的?是那
个走了的人的。”这是指查理一世被处死说的。然后是“谁应该得到它?那
个即将来到的人。”这是指查理二世说的,已经预见到查理二世要来到赫尔
斯通的这座庄园了。我认为,毫无疑问,这顶破旧得不成样子的王冠曾经是
斯图亚特帝王戴过的。’
  “‘它怎么跑到湖里去了呢?’
  “‘啊,这个问题就需要花费一些时间来回答了。’说着,我把我所作
的推测和论证从头到尾地对他说了一遍,直到夜色朦胧,皓月当空,我才把
那故事讲完。
  “‘那为什么查理二世回国后,不来取王冠呢?’马斯格雷夫把遗物放
回亚麻布袋,问道。
  “‘啊,你准确地指示了我们也许永远也不能解决的一个问题。可能是
掌握这个秘密的马斯格雷夫在此时去世,而出于疏忽,他把这个做指南用的
礼典传给后人而没有说明其含义。从那时到今天,这个礼典世代相传,直到
终于出了一个人,他揭开了秘密,并在冒险中丧生。’
  “这就是马斯格雷夫礼典的故事,华生。那王冠就留在赫尔斯通——不
过,他们在法律上经过一番周折,又付了一大笔钱才把王冠留下来。我相信
,只要你一提我的名字,他们就会把王冠拿给你看。而那个女人,一直是音
讯全无,很可能她离开英国,带着犯罪的记忆逃亡国外去了。”●
作者: ~幽兰雪儿~    时间: 2009-2-15 01:01
福尔摩斯探案——归来记
?
     ?米尔沃顿
?
?我现在讲的事情发生在许多年以前,尽管如此,我说起
来还是有些担心。因为在很长时间里,哪怕是最谨慎、最有
节制地把事实讲出去,都是不可能的。现在因为主要人物已
经不会再受人间的法律的制裁,所以能够有保留地讲述,而
不致损害任何人的名声。这件事是歇洛克·福尔摩斯先生和
我平生所经历的最为奇异的案件。如果我略去了日期或其他
能够使人追溯到事情真相的情节,希望读者原谅。
?在一个严冬的傍晚,福尔摩斯和我出去散步,回来的时
候大约已经六点钟了。福尔摩斯打开了灯,灯光照出桌子上
有一张名片。他看了名片一眼,不禁哼了一声,便把名片扔
在地板上。我捡起来读道:
?查尔斯·奥格斯特斯·米尔沃顿
                 ?阿倍尔多塔
                 ?韩姆斯德区
?代理人
?我问:"他是谁?"
  "伦敦最坏的人。"福尔摩斯答道,然后坐下来把腿伸到
壁炉前。"名片背后有什么字吗?"
?我把名片翻过来,读道:
  "六点半来访——C.A.M."
  "哼,他就要来了。华生,当你到动物园站在蛇的前面,
看着这种蜿蜒爬行的带毒动物,看着它吓人的眼睛和邪恶的
扁脸,你一定会有一种厌恶的感觉并且想要避开吧?这就是
米尔沃顿给我的感觉。我和不下五十个杀人犯打过交道,就
连其中最坏的犯人,也没有象他那样使我如此厌恶。可是我
又不能不和他有事务往来,他到这儿来,的确是我约的。"
  "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华生,别急,听我告诉你。在诈骗犯的圈子里,他可以
说是首屈一指的。上帝帮他的忙,尤其是那些名誉和秘密受
到米尔沃顿控制的女人更不得不帮忙。他带着一副微笑的面
孔和一颗铁石般的心肠,进行勒索,再勒索,直到把她们的
血吸干。这个家伙有特殊的本事,本来是可以在更体面的行
业中发迹的。他的方法是:让人们知道,他愿意付出很高的
代价收买有钱有势人的信件。他不仅从不可靠的男女仆人手
里得到这些东西,而且更多地从上流社会的流氓手里弄到,这
些人常常骗得喜欢轻信的妇女的感情和信任。他做买卖绝不
小气,我偶然听说他付给一个仆人七百镑,只买了一张有两
行字的便条,结局是造成一个贵族家庭的毁灭。市面上的样
样事情全会传到米尔沃顿那里。这个大城市里有成百上千的
人一听到他的名字便会吓得脸色发白。谁也不知道他哪一天
会捉弄到自己头上,因为他有钱又有手腕,可以为所欲为。他
还能把一张牌留下好几年,等到可以赢得最大的赌注的时候
才打出去。我说过,他是伦敦最坏的人。试问,一个发脾气
时打老婆的暴徒怎么能和他相提并论呢?为了往自己已经满
满的钱袋里继续塞钱,他能够有步骤地、从容地去折磨人们
的心灵。"
?我很少听到我的朋友带着这样强烈的感情讲话。
?我说:"那么这个人应该受到法律制裁。"
  "从法律上说是应当的,但是实际上做不到。例如,控告
他让他坐几个月牢,可是随之自己也将身败名裂,这对于一
个女人有什么好处呢?所以,受他害的人不敢反击。要是他
敲诈一个无辜的人,我们一定抓他,可是他狡猾得象魔鬼一
样。不,我们一定要找出别的方法打击他。"
  "为什么他要到我们这儿来呢?"
  "因为一位当事人把她的不幸案件交到我手中。这个人很
有名片,她就是贵族小姐依娃·布莱克维尔,上一季度初登
社交界的最美丽的女士。过两周她将要和德温考伯爵结婚。这
个恶魔弄到几封轻率的信——轻率的,华生,没有更坏的事
——信是写给一个穷年轻乡绅的。但是,这些信足以破坏这
个婚姻。要是不给他一大笔钱,米尔沃顿就会把信送给伯爵。
我受委托见他,并且尽我的力量把讨价压低。"
?街上传来马蹄声和车轮声。我向窗外望去,只见楼前停
着一辆富丽堂皇的双驾马车,车上明亮的灯光照着一对粟色
骏马的光润腰腿。仆人开开门,一个矮小而强壮、穿着粗糙
的黑色卷毛羊皮大衣的人下了车。过了一分钟他来到屋子里。
?查尔斯·奥格斯特斯·米尔沃顿年纪约在五十岁左右,
头部较大,显得很聪明,面孔又圆又胖,皮肤很光滑,并且
总是带着冷笑,两只灵活的灰眼睛在金边大眼镜后面闪闪发
光,脸上带点匹克威克先生的那种仁慈,并且堆着假笑,眼①
里射出锐利而又不耐烦的寒光。他的声音也象他的表情那样,
既温和又稳重。他一面向前走着,一面伸出又小又胖的手,口
里低声说他第一次来没有见到我们很感遗憾。福尔摩斯不理
睬那只伸出来的手,并且冷冰冰地看着他。米尔沃顿的微笑
着的嘴咧开了一些,他耸耸肩,脱下他的大衣,放在一个椅
子背上,精心叠好,然后坐下来。
?他用手向我坐的方向一指,说道:"这位先生是谁?这样
讲话慎重吗?行吗?"
  "华生大夫是我的朋友和同事。"
  "很好,福尔摩斯先生。我这样问,是为了您的当事人好。
事情是很微妙的——"
  "华生大夫已经听说过了。"
  "那么,我们就谈买卖。您说您是代理依娃女士。是不是
她已经委托您接受我的条件了?"
  "你的条件是什么?"
  "七千镑。"
  "这个条件可以改动吗?"
  "亲爱的先生,我觉得讨论条件是很不愉快的,总之,要
是在十四号不付钱,十八号的婚礼便一定不能举行。"他挤出
令人难以忍受的微笑,脸上是一副洋洋得意的神情。
①英国小说家狄更斯《匹克威克外传》中的主人公,以其实慷慨著称。——译
者注
?福尔摩斯想了一会儿,说道:
  "你好象把事情看成是不能更改的了。我当然知道这些信
的内容。我的当事人一定会按照我的建议去做。我要劝说她
把全部事情告诉她未来的丈夫,相信他的宽宏大量。"
?米尔沃顿格格地笑了。
?他说:"很明显,你不了解这位伯爵。"
?从福尔摩斯困惑的面容上,我清楚地看出福尔摩斯是不
了解的。
?他问:"这些信有什么害处呢?"
?米尔沃顿回答:"害处很大,很大。这位女士的信写得很
讨人喜欢。但是我可以向你保证,德温考伯爵是不会赞赏这
些信的。既然你的看法不同,我们不再多谈了。这不过是一
桩买卖。如果你认为把这些信交到伯爵手中并不违背你的当
事人的利益,那么付出这样一大笔钱买回这些信当然是太傻
了。"他站起来去拿他的黑色卷毛羊皮大衣。
?福尔摩斯又气又恼,脸色发灰。
?他说:"等一下。不必这样快就走。在这样一个微妙的问
题上,我们当然应该努力避免流言蜚语。"
?米尔沃顿又坐到原来的椅子上。
?他咕哝着说:"这个问题你只能这样办,这是我预料到
的。"
?福尔摩斯继续说:"可是依娃女士并不富有。我作证,两
千镑准会用光她的全部财产,你说的数目是她力所不能及的。
所以我请求你降低你的要求,按照我定的数目交钱退信,我
保证你不可能弄到更多的钱了。"
?米尔沃顿似笑非笑,嘴角咧开了一些,并且诙谐地眨着
眼睛。
?他说:"我知道,你所说的这个女士的财产情况是对的。
可是你要知道,一个女士的结婚是她的朋友和亲属替她效力
的最好时机。要买一件象样的结婚礼品,他们或许犹豫不决。
可是买这些信,我向他们保证,这一叠信所给他们的快乐,要
比伦敦的全部宴会所给的还要多。"
?福尔摩斯说:"那是办不到的。"
?米尔沃顿拿出厚厚的一本东西,喊道:"唉呀呀,多么不
幸!请看这个!要是这些女士们不做些努力,我只能认为她
们太不明智了。"他举着一封便笺,信封上印着家徽。"这是
——不过,在明天早晨以前是不该说出名字的。可是,那时
这封信将会落到这位女士的丈夫手中,只是因为她不肯把她
的钻石首饰换成纸币,拿出一点点钱来。这真是太可惜了!你
记得贵族麦尔兹女士和中尉多尔金的订婚趣闻吗?结婚的前
两天,《晨报》上有一段报道,说婚礼取消。为什么?说起来
使人难以相信,只要拿出一千二百镑这样小小的一笔钱,问
题本来是可以解决的。难道这不可惜吗?我没有想到你是个
不通情达理的人,竟然不顾你的当事人的前途和荣誉,在这
儿讨价还价。福尔摩斯先生,你实在出我意料。"
?福尔摩斯回答:“我所说的是确实的。她没法弄到这笔钱。
毁坏这位妇女的一生对你没有什么好处,接下我说的这笔数
量并不算小的钱,对你岂不更好?"
  "福尔摩斯先生,你错了。事情传出去将会对我间接地有
很大好处。我手下有**件事已到办理的时候了。要是在这
些人中传开我对依娃女士要价很高,我想她们全会更加理智
一些。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福尔摩斯猛然从椅子上站起来。
  "华生,到他后面去。不要让他出去!先生,现在让我们
看看你本子里有什么?"
?米尔沃顿象老鼠一样一下子溜到屋子旁边,背靠墙站着。
?接着他翻开上衣的前襟,露出一支手枪柄,然后说:"福
尔摩斯先生,福尔摩斯先生,我早已料到你会做出些不寻常
的事来。这种威胁常常有,可是到底有什么好处呢?我老实
告诉你,我是全副武装,既然法律允许自卫,我是准备好要
动枪的。此外,如果你认为我会把全部信件放在笔记本中带
来,那就完全错了。我不会做这种傻事的。先生们,我今天
晚上还要见一两个人,而到韩姆斯德区又很远。"他走向前来,
拿其他的大衣,手放在枪上,转身走向门口。我抄起一把椅
子,福尔摩斯摇了摇头,我又放下了。米尔沃顿鞠了一个躬,
微笑一下,眨眨眼,然后走出屋去。一会儿我们听到砰的关
门声和嘎拉嘎拉的车轮声。马车走远了。
?福尔摩斯坐在火旁一动不动,他的手深深地插在裤子口
袋里,下巴垂到胸前,眼睛盯着发光的余烬。足有半小时他
默然不动并且一言不发,然后带着已经打定主意的姿态站了
起来,走进他的卧室。过了一会儿,走出来的却是一个俏皮
的青年工人,长着山羊胡须,样子十分得意。他在灯旁点燃
泥制烟斗,对我说:"华生,我过些时候回来。"接着他就消
失在黑夜之中。我知道他已经安排好一场和查尔斯·奥格斯
特斯·米尔沃顿的较量,可是我作梦也没有想到,这场战斗
竟会采取那样特殊的形式。
?那些日子福尔摩斯整天穿着这身衣服出出进进,不必说,
他的时光是在韩姆斯德区度过的,而且他是有成绩的。可是
对于他所做的具体的事情,我却一无所知。终于在一个狂风
暴雨的夜晚,风在呼呼地叫,雨哒哒地打在窗上,他出征归
来了。他除掉了化装,坐在火前,并且以他默默的内向的方
式得意地笑了起来。
  "华生,你不会觉得我是要结婚了吧?"
  "不,确实不。"
  "告诉你,你会高兴的,我已经订婚了。"
  "亲爱的朋友,我祝——"
  "和米尔沃顿的女仆。"
  "唉呀,福尔摩斯!"
  "华生,我需要情况。"
  "你做过头了吧?"
  "这是必须的一步。我装扮成一个生意兴隆的管子工,名
字是埃斯柯特。每天晚上我都和她出去,和她谈个没完。天
啊,谈的是什么呀!可是,我弄到了我所要的情况。我了解
米尔沃顿的家就象了解自己的掌心一样。"
  "福尔摩斯,可是这个女孩子呢?"
?他耸耸肩。
  "亲爱的华生,没有别的办法。桌子上的赌注是这样的,
你只好尽力出牌。然而,我庆幸我有个情敌,我一转身他准
会把我挤掉。今晚的天气多好!"
  "你喜欢这种天气?"
   "它适合我的目的。华生,我的意思是今天晚上闯入米尔
沃顿的家。"
?听到这句话,而且是用十分坚决的语气慢慢说出的,我
不禁全身打颤,呼吸也停了。象是黑夜的闪电,一瞬间照亮
野外的一切角落,我一眼看出这个行动可能产生的每一个后
果——查出、被捕、受尊重的事业以不可挽回的失败与屈辱
告终,我的朋友将会受到可恶的米尔沃顿的摆布。
?我大声说:"看在老天爷的份上,想想你要做的事吧!"
  "我的亲爱的朋友,我仔细地想过了。我从来没有鲁莽行
事过,要有其它办法可行,我不会采取这样断然的冒险措施。
我们仔细地想一下,我想你会认为这样做在道义上是无可非
议的,虽然从法律上说是犯罪的。闯入他的家无非是强行拿
走他的本子——拿本子的事你会赞同的。"
?我心里衡量了一下这件事。
?我说:"是的,只要我们的意图是拿那些用于非法目的的
物品,我们的行动在道义上便是正当的。"
  "既然在道义上是正当的,那么我要考虑的只有个人风险
的问题。如果一个女士迫切需要帮助,一个绅士不应过多考
虑个人安危。"
  "你将被误解。"
  "是的,这是一种冒险。可是除去拿回这些信以外没有其
它办法可行。这位不幸的女士没有钱,又没有可信任的亲人。
明天是限期的最后一天,除非我们今天晚上弄到这些信,不
然这个恶棍便会说到做到,使得这位女士身败名裂。所以,我
不是让我的委托人听天由命,便是打出这最后一张牌。华生,
只能和你说,这是我和米尔沃顿间的生死决斗。你看到了,他
已经赢得了第一个回合,但是我的自尊和荣誉一定要我战斗
到底。"
?我说:"我不喜欢这样做,可是我想只能如此了。我们什
么时候动身?"
  "你不必去。"
?我说:"除非你不去。我已经说了要去,决不改悔。要是
你不让我和你一同去冒这个险,我就要到警察局去告发你。"
  "你帮助不了我。"
  "你怎么知道?未来的事是没法说的。不管怎样,我的主
意已定。除你以外,别人也有自尊和荣誉的。"
?福尔摩斯显得有些不耐烦,但是终于舒展开了眉头,他
拍着我的肩膀。
  "好吧,好吧,我亲爱的朋友,就这样办。我们在一平生
活好几年了,要是我们全死于同一颗子弹,那倒很有意思。华
生,我坦率地对你说吧,我一向有个想法,就是要犯一次收
效很高的罪。从这点来说,这就是一次难得的机会。你看!"
他从一个抽屉里拿出一个整洁的皮套子,套子里有一些发亮
的工具。"这是上等的、最好的盗窃工具,镀镍的撬棒,镶着
金刚石的玻璃刀,万能钥匙等等,完全能够应付各种情况的
需要。还有在黑暗中用的灯。样样东西全准备好了。你有走
路不出声的鞋吗?"
  "我有橡胶底的网球鞋。"
  "好极了!有面具吗?"
  "我可以用黑绸子做两个。"
   "我看得出来,你做这种事情是很有天才的,很好,你做
假面具。走前我们吃点现成的东西。现在是九点半。十一点
我们会赶到车尔赤住宅区,然后再到阿倍尔多塔要走一刻钟,
半夜以前我们就可以开始工作。不管怎样,我们两点以前可
以在口袋中装着依娃女士的信回来。"
?福尔摩斯和我穿上夜礼服,这样就象是两个喜欢看戏的
人正往家走。在牛津街我们叫了一辆两轮马车去韩姆斯德区
的一个地方。到达后,我们付了马车钱,并且扣上我们的外
衣,因为很冷,风好象要吹透我们似的。我们沿着荒地的边
缘走着。
?福尔摩斯说:"这件事需要十分谨慎。那些信件锁在这个
家伙书房的保险柜里,他的书房就是他卧室的前厅。不过,正
象所有会照料自己的壮汉一样,他睡觉睡得很死。我的未婚
妻阿格萨说,在仆人的住房里,把叫不醒主人当成笑话讲。他
有一个忠心耿耿的秘书,整个白天从不离开书房。这就是为
什么我们要夜晚去。他还有一条凶猛的狗,总在花园里走来
走去。最近两个晚上我和阿格萨约会很晚,她把狗锁住了,好
让我利落地走掉。这就是那所房子,院子里的那栋大房子。进
大门——向右穿过月桂树。我们在这儿戴上面具吧!你看,没
有一个窗户有一点灯光,一切都很顺利。"
?戴着黑色丝绸面具,我们二人简直变成了伦敦城里那些
最好斗的人们了。我们悄悄地走近这所寂静而又阴暗的房子。
房子的一边有一个带瓦顶的阳台,并且有几个窗户和两扇门。
?福尔摩斯低声说:"那是他的卧室,这扇门正对着书房。
这儿对我们最合适,可是门又上着栓又锁着,要进去就会出
很大声音。到这边来。这儿有间花房,门对着客厅。"
?花房上着锁,福尔摩斯去掉一圈玻璃,从里面拨开了锁。
我们进去了,他随手关上门。从法律观点来看,我们已经成
了罪人。花房里温暖的空气和异国花草的浓郁的芳香迎面袭
来,简直使得我们不能呼吸。在黑暗中他抓住我的手,领我
沿着一些灌木迅速走过,我们的脸擦过灌木。福尔摩斯有在
黑暗中辨认事物的特殊能力,这是精心培养出来的。他一面
仍然拉着我的手,一面开了一扇门。我模糊地感觉到我们进
入了一个大房间,并且刚才在这个房间里有人吸过雪茄烟。他
在家具中间摸索着向前走,又开了一扇门,我们过后又随手
关上。我伸出手摸到几件上衣挂在墙上,我知道我是在过道
里。我们穿过这间过道以后,福尔摩斯又轻轻地开了右手边
的一扇门。这时有个东西向着我们冲过来,我的心几乎要跳
出来了,可是当我察觉到那是一只猫的时候,我真想笑出声
来。这间房里,火在烧着,并且也充满了浓厚的烟草味。福
尔摩斯踮着脚尖走进去,等我进去以后,他轻轻地关上门。我
们已经来到米尔沃顿的书房,对面有个门帘,说明那儿通往
他的卧室。
?火烧得很旺,照亮了全屋。靠近门有个电灯开关,可是
即使安全的话,也没有必要开灯。壁炉的一旁有个很厚的窗
帘,挡住我们刚才从外面看到的那个凸窗。壁炉的另一旁,有
个门通向阳台。屋子中间摆着一张书桌,后面有把转椅,转
椅上的红色皮革闪闪发光。对着书桌有个大书柜,上面有座
雅典娜的半身大理石像。在书柜和墙中间的一个角落里,有①
一个高高的绿色保险柜,柜门上的光亮铜把映着壁炉的火光。
福尔摩斯悄悄地走过去,看了看保险柜。然后他又溜到卧室
的门前,站在那儿歪着头专心地听了一会儿。听不到里面有
什么声音。这时,我突然想到通过外边的门很适合作退身之
路,所以我检查了这扇门,惊喜地发现门既没有上闩也没有
上锁。我碰了一下福尔摩斯的手臂示意,他转过带着面具的
脸向门的方向看。我看出他吓了一跳,并且对我的行动表示
感到出乎意料,而他的反应也出乎我的意料。
?他把嘴放在我的耳边说:"这样不好,不过我还没有完全
弄清你的意思。不管怎样,我们要抓紧时间。"
  "我做什么?"
  "站在门旁。要是听见有人来,从里面上上门闩,我们可
以从我们来的道儿走出去。要是他们从那条道儿来,我们的
事办完可以从这个门走,如果没有办完我们可以藏在凸窗的
窗帘后面。你明白吗?"
?我点了点头,站在门旁。我刚才的害怕感觉消失了,现
在一种强烈的愿望激荡着我的心,这种感觉是在我们保卫法
律的时候,从来没有感受过的,而今天我们是在藐视法律。我
们的使命是崇高的,我认为我们的行为不是自私的,而是富
于骑士精神的,并且也认清了我们的敌人的丑恶本性。这些
使得我们这次冒险显得更加有趣。我没有一点犯罪的感觉,反
而对于我们的险境感到高兴和振奋。我羡慕地看着福尔摩斯
①希腊神话中的智慧女神。——译者注
打开他的工具袋,他象一个正进行复杂手术的外科医生,冷
静地、科学地、准确地选择他的工具。我知道福尔摩斯有开
保险柜的特别嗜好,我也理解他面前那个绿色怪物给予他的
喜悦,正是这条巨龙吞噬了许多美丽女士的名声。他把大衣
放在一把椅子上,卷上夜礼服的袖口,拿出两把手钻,一根
撬棒和几把万能钥匙。我站在中间的门旁,两眼看着其他的
两个门,防备紧急情况。尽管如此,遇到阻挠时应该做些什
么,我并不清楚。福尔摩斯集中精神干了半小时,象个熟练
的机械师一样放下一件工具,又拿起另一件。最后我听到嗒
的一声,保险柜的绿门拨开了,我看见里面有许多纸包,分
别捆着,用火漆封着,上面还写着字。福尔摩斯挑出一包,但
是在闪烁的火光下看不清字迹,他拿出他在黑暗中使用的小
灯,因为米尔沃顿就在旁边的屋内,开电灯是太危险了。突
然我看见他停了下来,专心地听,接着他立刻关上保险柜的
门,拿其他的大衣,把工具塞在口袋里,就奔向凸窗的窗帘,
并且摆手要我也过去。
?我到了他那儿,才听到使得他的敏锐感觉警惕起来的声
音。远处有砰的关门声。又有迅速走近的沉重脚步声,在重
重的落步声中夹杂着不清晰的低微的沙沙声。脚步声已到了
屋外的走道,在门前停下来,门开了。随着响亮的嗒的一声
电灯开了。门又关上了,我们嗅到强烈的刺鼻子的雪茄烟味。
然后在离我们几码远的地方有来回走动的脚步声,有人在不
断地踱来踱去。最后脚步声停了,可是又听到椅子嘎吱一声。
然后听到钥匙在锁中啪嗒一声,还有纸张的沙沙声。
?我刚才一直不敢看,但是现在我轻轻地分开我前面的窗
帘往里窥视。我感到福尔摩斯的肩压住我的肩,所以我知道
他也在看。米尔沃顿的又宽又圆的后背正对着我们,几乎伸
手就能够着。显然我们把他的行动估计错了,他一直没有在
卧室里,而是坐在房子另一翼的吸烟室里或是台球室里抽烟,
那儿的窗户我们刚才没有看见。他的头又圆又犬,头发已经
灰白,头上还有一块因秃了而发光,这些正在我们视线的前
方。他仰靠在红漆椅子上,两条腿伸出,一支雪茄烟斜叼在
他嘴上。他穿一件紫红色军服式的吸烟服,领子是黑绒的。他
手里拿着一叠很厚的法律文件,懒散地读着,嘴里吐着烟圈
儿。看不出他会很快改变他的平静和舒适的姿势。
?我感到福尔摩斯悄悄地抓住我的手,并且用力握了一下
表示信心,象是说这种情况他有把握对付,他的心情也很稳
定。从我这儿能看见,我不知道他是否也看到了:保险柜的
门没有完全关好,米尔沃顿随时能发现这点。我心中已经打
定主意,要是我从米尔沃顿的凝视的姿态上看出柜子引起了
他的注意,我便立即跳出去,用我的大衣蒙住他的头,把他
按住,剩下的事就交福尔摩斯去办。但是米尔沃顿没有抬头
看。他懒散地拿着文件,一页一页地翻阅这位律师的申辩。后
来我想他看完文件抽完烟,会到卧室去,但是还没到这个时
候,事情就有了意外的发展,这把我们的思想引到另外一个
方向。
?我看到米尔沃顿几次看表,有一次他带着不耐烦的样子
站起来又坐下。在我听到外面阳台上传来微弱的声音以前,未
曾料到在这想不到的时间里,竟会有约会。米尔沃顿放下他
的文件,笔直地坐在椅子上。又听到微弱的声音,然后有轻
轻的敲门声。米尔沃顿站起来,开了门。
?他不客气地说:"嗯,你晚来了将近半小时。"
?这就是为什么米尔沃顿没有镜门和到了深夜仍然不睡的
原因。我听到一位妇女的衣服的轻微的沙沙声。刚才当米尔
沃顿的脸转向我们这边的时候,我已经把窗帘中间的缝合上
了,但是这时我又小心翼翼地再次打开。现在他又坐在椅子
上,嘴角上仍然叼着雪茄烟。在明亮的灯光下,他对面站着
一位妇女。她身材又高又瘦,肤色黝黑,带着黑色面纱,下
巴处系着斗篷。她的呼吸急促,她柔软身躯的每个部位全都
因为感情激荡而颤动。
?米尔沃顿说:"亲爱的,你使我一夜没有好好休息。我希
望你不会辜负这一夜。你在别的时间来不行吗?"
?这个妇女摇了摇头。
  "好吧,你不能来就不能来吧。要是伯爵夫人是个难对付
的女人,你现在有机会和她较量了。祝福你。你为什么打颤?
对了,振作品精神来。我们现在谈买卖吧。"他从书桌的抽屉
里取出一个笔记本。"你说你有五封信要卖,其中包括伯爵夫
人达尔伯的。我要买。这很好。只要是好货——呵,是你?"
?这位妇女没说一句话,揭开她的面纱,并从下巴那儿解
开斗篷。出现在米尔沃顿面前的是一副美丽、清秀、黑黝黝
的面孔,曲鼻梁,又黑又硬的眉毛遮住一对坚定的、闪闪发
光的眼睛,薄薄的双唇上带着危险的微笑。
?她说:"是我,正是你毁坏了她的一生的那个女人。"
?米尔沃顿笑了,但是恐惧使他的声音发抖。他说:“你太
顽固了。你为什么迫使我走那样的极端呢?我不会因为我自
己而伤害一个苍蝇,但是人人都有自己的困难,我又能怎么
办呢?我定的钱数完全是你力所能及的。可是你却不能。"
  "所以你把信送给了我的丈夫,他是世界上最高尚的人,
我连给他系鞋带都不配。这些信伤透了他正直的心,他死去
了。你记得昨天晚上,我从那个门进来,恳请和哀求你怜悯
我。你讥笑我,你现在仍然想讥笑我,不过你那颗懦夫的心,
不能不使你的嘴唇发抖。是的,你想不到在这儿又见到我,但
是正是那天夜晚,教会了我怎样面对面地见你,而且是单独
地见你。查尔斯·米尔沃顿,你要说什么?"
?他一面站起来一面说:"不要以为你可以威胁我。我只要
提高一下嗓音,叫来我的仆人,马上会抓起你来。但是我宽
容你克制不住自己的怒气,你怎样来的立刻怎样走,我便不
再说什么了。"
?这位妇女手放在胸前站在那儿,她的薄薄的嘴唇上,仍
然带着就要杀人的微笑。
  "你不会象毁坏我的一生一样再去毁坏更多人的生活了。
你也不会象绞杀我的心一样再去绞杀更多人的心了。我要从
世界上消除掉你这个毒兽,你这条恶狗,吃这一枪,一枪,一
枪,一枪,再一枪!"
?她掏出一支发亮的小手枪,子弹一颗又一颗地打进米尔
沃顿的胸膛,枪口距离他的前胸不到两英尺。他蜷缩了一下
然后向前倒在书桌上,发出一阵猛烈的咳嗽并且双手在文件
中抓挠着。最后他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又吃了一枪,便滚倒
在地板上。他大声说:"你把我打死了。"然后安静地躺在那
儿。这位妇女目不转睛地看了看他,然后又用她的脚跟向他
朝上的脸上踢了一下。她又看了他一眼,仍然不见他有动静。
响起了一阵沙沙的衣服摩擦声音,接着夜晚的冷空气吹进这
间出事的屋子,复仇者已经走了。
?如果我们出面干涉,并不会使这个人免于一死。这位妇
女一枪又一枪地打在米尔沃顿的蜷缩的身上的时候,我刚要
跳出来,福尔摩斯的冰冷的手,使劲地握住了我的手腕。我
理解了福尔摩斯的意思:这不是我们的事,是正义**一个
恶棍,不应忘记我们有我们的责任和目的。这位妇女刚一冲
出屋去,福尔摩斯便敏捷地轻轻地迈了几步,出现在另一扇
门旁,他转动了一下门锁的钥匙。这时我们听到这栋房内有
说话的声音和急促的脚步声。枪声惊动了这栋房内的所有的
人。福尔摩斯沉着地快步走到对面,站在保险柜旁,两手抱
起一捆捆信件,倾倒在壁炉里。他一再这样做,直到保险柜
空了才停止。这时有人转动门把手并且敲门。福尔摩斯迅速
地回头看了一下。那封预报米尔沃顿末日将临的信,仍然摆
在桌子上,信上溅满了他的血迹。福尔摩斯把它也抛到熊熊
的火焰中。他拔出通到外面的一扇门上的钥匙,我们前后出
了门,从外面把门锁上。他说:"华生,这边走。从这个方向
走,我们可以越过花园的墙出去。"
?我简直不能相信,警报会传得那样快。我回头一看,这
栋大房子的灯全亮了。前门开着,一个一个的人影正跑出来
往小道上去,整个花园吵吵嚷嚷全是人。当我们从阳台上出
来的时候,有个家伙喊了一声捉人,并且紧紧地跟随着我们。
福尔摩斯好象对这儿的地形了解得很清楚,他迅速地穿过小
树丛,我紧跟着他,在后面追赶我们的那个人品喘吁吁。挡
住我们去路的是一座六英尺高的墙,但是他一下子就翻了过
去。当我跳的时候,我感到有一个人的手抓住我的踝骨,但
是我踢开他的手,爬过长满草的墙头,脸朝下跌倒在矮树丛
中,福尔摩斯立即扶起我来。我们一起飞速向前跑去,穿过
韩姆斯德荒地。我们跑了两英里才停下来,并且仔细地倾听
了一会儿。我们的背后是一起寂静。我们已摆脱掉追逐者们,
平安无事了。
?办完这件不寻常的事——此事我已经记录下来——的第
二天上午,吃过早饭,我们正在抽烟,面容严肃的仆人把苏
格兰场的雷斯垂德先生引进我们简陋的客厅。
?他说:"早安,福尔摩斯先生,请问,您现在很忙吗?"
  "还不至于忙得不能听你讲话。"
  "我想要是你手头没有特别的事,你或许愿意帮助我们解
决一个非常奇怪的案件,这事是昨天夜里在韩姆斯德区发生
的。"
?福尔摩斯说:"啊!怎样的案件?"
  "谋杀——一件非常惊人的特别的谋杀案。我知道你对于
这类案件非常感兴趣,要是你能去阿倍尔多塔一趟,给我们
提些建议,我会非常感激你的。我们监视这位米尔沃顿先生
已经有一段时间了,老实说,他只是一个恶棍。人们知道他
持有一些书面材料,可以用来勒索。杀人犯们把这些材料全
烧了。没有拿走任何贵重物品,所以犯人们可能是有地位的
人,他们的目的只是防止这些材料传到社会上。"
?福尔摩斯说:"犯人们?不止一个?"
  "是的,他们是两个人,差一点当场把他们抓住。我们有
他们的足迹,知道他们的外貌,十之**我们会查出他们来。
第一个人行动相当敏捷,第二个人被一个花匠的学徒捉住,经
过挣扎才得逃脱。这个人是中等身材,身体强壮,下颚是方
的,脖子较粗,有连鬓胡,戴着面具。"
?歇洛克·福尔摩斯说:"仍然相当模糊,听来好象你在描
述华生。"
?雷斯垂德打趣地说:"真的,我是在描述华生。"
?福尔摩斯说:"雷斯垂德,我怕我无法帮助你。我知道米
尔沃顿这个家伙,我认为他是伦敦最危险的人物之一,并且
我认为有些犯罪是法律无法干涉的,所以在一定程度上,私
人报复是正当的。不,不必再说了。我已经决定了。我的同
情是在犯人的一面,而不是在被害者的一面,所以我不会去
办理这个案件。"
?关于我们亲眼目睹的这一杀人惨案,那天上午福尔摩斯
对我没有提到一句话。我看出他一直在沉思。我得到这样的
印象,从他迷茫的眼神和心不在焉的态度来看,他象是在努
力回忆什么事情。我们正在吃午饭,他突然站起来,大声说:
"天啊!华生,我想起来了!戴上你的帽子!我们一起去!"他
快速地走出贝克街,来到牛津街,继续向前走,差不多到了
摄政街广场。就在左手边,有一个商店橱窗,里面全是当时
著名人物和美人的照片。福尔摩斯的眼睛凝视着其中的一张,
我顺着他的目光望去,看到一位穿着朝服的、庄严的皇族妇
女,头上戴着高高的镶着钻石的冕状头饰。我仔细看着那缓
缓弯曲的鼻子,那浓厚的眉毛,那端正的嘴,那刚强的小小
下巴。当我读到这位妇女的丈夫——一位伟大的政治家和贵
族——的古老而高贵的头衔的时候,我的呼吸屏住了。我们
彼此对望了一眼,当我们转身离开橱窗的时候,他把一个手
指放到嘴唇前,示意要我对此事保持沉默。
作者: ~幽兰雪儿~    时间: 2009-2-15 01:02
魔鬼之足

                                         福尔摩斯探案——最后致意


                 在记录我和我的知心老友歇洛克·福尔摩斯一起遭遇的一桩桩奇怪的经历和

             有趣往事的过程中,由于他自己不愿公诸于众而往往使我感到为难。他性情郁闷,

             不爱俗套,厌恶人们的一切赞扬。一旦案件胜利结束,最使他感到好笑的就是把

             破案的报告交给官方人员,假装一副笑脸去倾听那套文不对题的齐声祝贺。就我

             的朋友而言,态度确实如此。当然,也并非没有一些有趣的材料促使我在以后几

             年里把极少数几件案情公开发表。我曾参加过他的几次冒险事件,这是我特有的

             条件,从而也就需要我慎重考虑,保持缄默。

                 这是上星期二的事情,我十分意外地收到福尔摩斯的一封电报——只要有地

             方打电报,从来不曾见他写过信——电文如下:为何不将我所承办的最奇特的科

             尼什恐怖事件告诉读者。

                 我真不知道是什么样的一阵回忆往昔的思绪使他重新想起了这桩事,或者是

             一种什么样的奇怪念头促使他要我叙述此事。在他也许会发来另一封取消这一要

             求的电报之前,我赶紧翻出笔记。笔记上的记载提供了案件的确切内容,在此谨

             向读者披露如下。

                 那是一**七年春。福尔摩斯日夜操劳,他那铁打的身体渐渐有些支持不住,

             又加上他自己平时不够注意,健康情况开始恶化。那年三月,住在哈利街的穆尔

             ·阿加医生——关于把他介绍给福尔摩斯的戏剧性情节当改日再谈——明确命令

             我们这位私家侦探放下他的所有案件,彻底休息,如果他不想完全垮掉的话。他

             一心扑在工作上,丝毫不考虑自己的健康状况。不过,他怕以后长岂不能工作,

             终于听从劝告,决心变变环境,换换空气。于是,就在那年初春,我们一起来到

             科尼什半岛尽头、波尔都海湾附近的一所小别墅里住着。

                 这个奇妙的地方,特别能适应我的病人的恶劣心情。我们这座刷过白粉的住

             宅坐落在一处绿草如茵的海岬上。从窗口往下望去,可以看见整个芒茨湾的险要

             的半圆形地势。这里是海船经常失事的地方,四周都是黝黑的悬崖和被海浪扑打

             的礁石,无数海员葬身于此。每当北风吹起,海湾平静而隐蔽,招引着遭受风浪

             颠簸的船只前来停歇避风。

                 然后突然风向猛转,西南风猛烈袭来,拖曳着的铁锚,背风的海岸,都在滔

             滔白浪中作最后挣扎。聪明的海员是会远远离开这个凶险的地方的。

                 在陆地上,我们的周围和海上一样阴沉。这一带是连绵起伏的沼泽地,孤寂

             阴暗,偶尔出现一个教堂的钟楼,表明这是一处古老乡村的遗址。在这些沼泽地

             上,到处是早已淹没消失的某一民族所留下的遗迹。作为它所遗留下来的唯一记

             录的就是奇异的石碑,埋有死者骨灰的零乱的土堆以及表明在史前时期用来战斗

             的奇怪的土制武器。这处神奇而具有魅力的地方,以及它那被人遗忘的民族的不

             祥气氛,对我朋友的想象都产生了感染力。他时常在沼泽地上长距离散步,独自

             沉思。

                 古代的科尼什语也引起了他的注意。我记得,他曾推断科尼什语和迦勒底语

             相似,大都是做锡平生意的腓尼基商人传来的。

                 他已经收到了一批语言学方面的书籍,正在安心来研究这一论题。然而,突

             然使我有些发愁,而他却感到由衷高兴的是,我们发觉我们自己,即使在这梦幻

             般的地方,也还是陷入了一个就发生在我们家门口的疑难事情之中。这件事情比

             把我们从伦敦赶到这里来的那些问题中的任何一个都更紧张,更吸引人,更加无

             比的神秘。我们简起的生活和宁静养生的日常规律遭到严重干扰,我们被牵连进

             一系列不仅震惊了康沃尔,也震惊了整个英格兰西部的重大事件之中。许多读者

             可能还记得一点当时叫做"科尼什恐怖事件"的情况,尽管发给伦敦报界的报道是

             极不完整的。现在,事隔十三年,我将把这一不可思议的事情的真相公诸于世。

                 我曾经说过,分散的教堂钟楼表明康沃尔这一带地方有零落的村庄。其中距

             离最近的就是特里丹尼克·沃拉斯小村,在那里,几百户村民的小屋把一个长满

             青苔的古老教堂包围起来。教区牧师朗德黑先生是个考古学家。福尔摩斯就是把

             他当作一位考古学家同他认识的。他是个仪表堂堂、和蔼可亲的中年人,很有学

             问而且熟悉当地情况。他邀请我们到他的教区住宅里去喝过茶,并从而认识了莫

             梯墨·特雷根尼斯先生,一位自食其力的绅士。他租用牧师那座又大又分散的住

             宅里的几个房间,因而增补了牧师的微薄收入。这位教区牧师,作为一个单身汉,

             也欢迎这种安排,虽然他同这位房客很不相同。特雷根尼斯先生又瘦又黑。戴副

             眼镜,弯着腰,使人感到他的身体确实有些畸形。我记得,在我们那次的短暂拜

             访过程中,牧师喋喋不休,而他的房客却沉默得出奇,满脸愁容,坐在那里,眼

             睛转向一边,显然在想他自己的心事。

                 三月十六日,星期二,早餐过后,我和福尔摩斯正在一起抽烟,并准备着到

             沼泽地去作一次每天例行的游逛时,这两个人突然走进了我们小小的起居室。

                 "福尔摩斯先生,"牧师说,声音激动,“昨天晚上出了一件最奇怪而悲惨的

             事,从来没有听说过的事。现在您正好在这里,我们只能把这视为天意,在整个

             英格兰,只有您是我们需要的人。"我以不大友好的眼光打量着这位破门而入的牧

             师,但福尔摩斯从嘴边抽出烟斗,在椅子上坐起,好象一只老练的猎犬听见了呼

             叫它的声音。他用手指指沙发。我们心惊肉跳的来访者和他那焦躁不安的同伴紧

             挨着在沙发上坐下来。莫梯墨·特雷根尼斯先生比牧师更能够控制自己一些,不

             过他那双瘦手不停地抽搐,黑色的眼珠炯炯发光,这表明他们二人的情绪是一样

             的。

                 "我说,还是你说?"他问牧师。

                 "唔,不管是什么事,看来是你发现的,牧师也是从你这里知道的。最好还是

             你说吧。"福尔摩斯说道。

                 我看着牧师,他的衣服是匆匆穿上的。他旁边坐着他的房客,衣冠端正。福

             尔摩斯几句简单的推论之言使他们面带惊色,我看了很觉好笑。

                 "还是我先说几句吧,"牧师说道,“然后您再看是不是听特雷根尼斯先生讲

             详细的情况,或者我们是否不急于立刻到出现这桩怪事的现场去。我来说明一下,

             我们的朋友昨天晚上同他的两个兄弟欧文和乔治以及妹妹布伦达在特里丹尼克瓦

             萨的房子里。这个房子在沼地上的一个石头十字架附近。他们在餐桌上玩牌,身

             体很好,兴致极高。刚过十点钟,他就离开了他们。他总是很早期床。今天早上

             吃早餐之前,他朝着那个方向走去。理查德医生的马车赶到了他的前面。理查德

             医生说刚才有人请他快到特里丹尼克瓦萨去看急诊。莫梯墨·特雷根尼斯先生自

             然与他同行。他到了特里丹尼克瓦萨,发现了怪事。他的两个兄弟和妹妹仍象他

             离开他们时一样地同坐在桌边,纸牌仍然放在他们面前,蜡烛烧到了烛架底端。

             妹妹僵死在椅子上,两个兄弟分坐在她的两边又是笑,又是叫,又是唱,疯疯癫

             癫。三个人——一个死了的女人和两个发了狂的男人——他们的脸上都呈现出一

             种惊恐的表情,惊厥恐怖的样子简直叫人不敢正视。除了老厨师兼管家波特太太

             以外,没有别人去过。波特太太说她睡得很熟,没有听到晚上有什么动静。没有

             东西被偷,也没有东西被翻过。是什么样的恐怖能把一个女人吓死,把两个身强

             力壮的男子吓疯,真是绝对地没法解释。简单地说,情况就是这样,福尔摩斯先

             生,如果您能帮我们破案,那可就是干了一件大事了。"本来我满心希望可以用某

             种方式把我的同伴引开,回复到我们以旅行为目的的那种平静之中,可是我一看

             见他满脸兴奋、双眉紧皱,就知道我的希望落空了。他默默坐了一会儿,专心在

             思考这一桩打破我们平静的怪事。

                 "让我研究一下,"他最后说道,“从表面看,这件案子的性质很不一般。你

             本人去过那里吗,朗德黑先生?""没有,福尔摩斯先生。特雷根尼斯先生回到牧

             师住宅说起这个情形,我就立刻和他赶到这儿来了。""发生这个奇怪悲剧的房屋

             离这里多远?""往内地走,大概一英里。""那么让我们一起步行去吧。不过在出

             发之前,莫梯墨·特雷根尼斯先生,我必须问你几个问题。"特雷根尼斯一直没有

             说话。不过,我看出他那竭力抑制的激动情绪,甚至比牧师的莽撞情感还要强烈。

             他坐在那里,面色苍白,愁眉不展,不安的目光注视着福尔摩斯,两只干瘦的手

             痉挛地紧握在一起。当他在一旁听人叙述他的家人遇到的这一可怕经过时,他那

             苍白的嘴唇在颤动,黑色眼睛里似乎反映出对当时情景的某种恐惧。

                 "你要问什么,就问吧,福尔摩斯先生,"他热切地说,“说起来是件倒霉的

             事,不过我会如实回答的。""把昨天晚上的情况谈谈吧。""好吧,福尔摩斯先生。

             我在那里吃过晚饭,正如牧师所说的,我哥哥乔治提议玩一局惠斯特。九点钟左

             右,我们坐下①来打牌。我离开的时候是十点一刻。我走的时候,他们都围在桌

             边,兴高采烈。""谁送你出门的?""波特太太已经睡了,我自己开的门。我把大

             门关上。他①类似桥牌的一种牌戏。——译者注们那间屋子的窗户是关着的,百

             叶窗没有放下来。今天早上去看,门窗照旧,没有理由认为有外人进去过。然而,

             他们还坐在那里,被吓疯了,布伦达被吓死了,脑袋耷拉在椅臂上。只要我活着,

             我永远也无法把那间屋里的景象从我头脑里消除掉。""你谈的情况当然是非常奇

             怪的,"福尔摩斯说,“我想,你本人也说不出什么能够解释这些情况的道理吧?

                 "是魔鬼,福尔摩斯先生,是魔鬼!"莫梯墨·特雷根尼斯叫喊道。“这不是

             这个世界上的事。有一样东西进了那个房间,扑灭了他们的理智之光。人类能有

             什么力量办到这一点呢?""我担心,"福尔摩斯说,“如果这件事是人力所不能及

             的,当然也是我所力不能及的。不过,在不得不信赖这种理论之前,我们必须尽

             力运用一切合乎自然的解释。至于你自己,特雷根尼斯先生,我看你和他们是分

             家了吧,既然他们住在一起,你自己却另有住处?""是这样,福尔摩斯先生,虽

             然事情已经过去,已经了结。

                 我们一家本来是锡矿矿工,住在雷德鲁斯,不过,我们把这件冒险的企业转

             卖给了一家公司,不干这一行了,所以手头还过得去。我不否认,为了分钱,我

             们在一段时间里感情有点不和,不过这都已得到了谅解,没记在心上,现在我们

             都是最好的朋友。""回想一下你们在一起度过的那个晚上吧,在你的记忆里是否

             留有什么足以说明这一悲剧的事情?仔细想想,特雷根尼斯先生,因为任何线索

             对我都是有帮助的。""什么也没有,先生。""你的亲人情绪正常吗?""再好不过

             了。""他们是不是有点神经质的人?有没有显示出将会有危险发生的任何忧虑情

             绪?""没有那回事。""你再没有什么可以帮助我的话说了吗?"莫梯墨·特雷根尼

             斯认真地考虑了一会儿。

                 "我想起一件事,"他说,“当我们坐在桌边时,我背朝着窗户,我哥哥乔治

             和我是牌伴,他面向窗户。有一次我看他一个劲儿朝我背后张望,因此我也回转

             头去看。百叶窗没有放下,窗户是关着的。我看见草地上的树丛里似乎有什么东

             西在移动。是人还是动物,我都说不上,反正我想那儿是有个东西。我问他在看

             什么,他说他也有同样的感觉。我所能说的就是这一些。""你没去查看一下?""

             没有,没把它当一回事。""后来你就离开他们了,没有任何凶兆?""根本没有。

             ""我不明白你今天早上怎么会那么早就得到消息的。""我是一个早期的人,通常

             在早餐之前要去散步。今天早上我还没有来得及去散步,医生坐着马车就赶到了。

             他对我说,波特老太太叫一个小孩捎急信给他。我跳进马车,坐在他旁边,我们

             就上路了。到了那里,我们向那间恐怖的房间望去。

                 蜡烛和炉火一定在几个钟头之前已经烧完。他们三个人一直坐在黑暗中,直

             到天亮。医生说布伦达至少已经死去六个钟头。并无暴力行动的迹象。她斜靠在

             椅臂上,脸上带着那副表情。乔治和欧文在断断续续地歌唱着,结结巴巴地在说

             什么,就象两只大猩猩。呵,看了真是可怕!我受不了。医生的脸白得象一张纸。

             他有些头晕,倒在椅子上,差点儿要我们去照料他。""奇怪——太奇怪了!"福尔

             摩斯说着站了起来,把帽子拿在手上。“我看,我们最好是到特里丹尼克瓦萨去

             一趟,不要耽搁。我承认,一开头就出现这么奇怪的问题的案子,我还很少见到

             过。"我们第一天早上的行动没有给调查带来什么进展。不过值得一提的是,刚开

             始调查时,就有一件意外的事在我头脑里留下最不吉利的印象。通向发生悲剧的

             那个地点的是一条狭窄蜿蜒的乡村小巷。正当我们往前走时,听见一辆马车嘎吱

             嘎吱向我们驶来,我们靠近路边站着,让它过去。马车驶过时,我从关着的车窗

             里瞧见一张歪扭得可怕的龇牙咧嘴的脸在窥望着我们,那瞪视的眼睛和紧咬着的

             牙齿从我们面前一闪而过,就象是一个可怕的幻影。

                 "我的兄弟们!"莫梯墨·特雷根尼斯叫道,嘴唇都发白了。"这是把他们送到

             赫尔斯顿去了。"怀着恐惧的心情,我们眼看着这辆黑色马车隆隆远去。然后我们

             转身走向他们惨遭不幸的那座凶宅。

                 这是一座大而明亮的住宅,是一所小别墅而不是村屋。它带有一个很大的花

             园,在科尼什的气候下,这里已是春色满园了。起居室的窗子朝向花园。据莫梯

             墨·特雷根尼斯说,那个恶魔似的东西一定是出现在花园里,顷刻之间把兄弟两

             人吓成了疯子。福尔摩斯在花园里漫步沉思,又沿着小路巡视,后来我们就进了

             门廊。我记得,他是那么专心,以致被浇花的水壶绊了一跤。水壶的水倒翻了,

             打湿了我们的脚和花园小径。

                 进了屋,我们遇见了那位由一个小姑娘协助料理家务的科尼什的老管家波特

             太太。她欣然回答了福尔摩斯的问题。晚上,她没有听到什么动静。她的东家近

             来情绪非常好,没有这样高兴过。今天早上,当她走进屋里见到三个人围着桌子

             的可怕的样子,她吓得晕了过去。等她醒过来后,她推开窗子,让清晨的空气进

             来,随即跑到外面小巷里,叫一个村童去找医生。如果我们愿意看看那个死去了

             的女人,她就躺在楼上的床上。找了四个身强力壮的男子才把兄弟两人放进精神

             病院的马车。她不想在这屋里多呆一天,当天下午就打算回圣伊弗斯去和家人团

             聚。

                 我们上楼看了尸体。布伦达·特雷根尼斯小姐虽已接近中年,仍是一位非常

             漂亮的女郎。人虽死了,那张深色清秀的脸还是很俊俏,可是脸上却遗留着某种

             惊恐的表情,这是她在死前最后的一丝人类的情感。离开她的卧室,我们下楼来

             到发生这起悲剧的起居室。隔夜的炭灰还残留在炉栅里。桌上放着四支流淌烧完

             的蜡烛,纸牌散满桌上。椅子已经搬回去靠着墙壁,别的一切仍是头天晚上的样

             子。福尔摩斯在室内轻捷地来回走动。他在那三把椅子上都坐一坐,把椅子拖动

             一下又放回原处。他试了一下能看见花园多大的范围,然后检查地板、天花板和

             壁炉。可是,每一次我都没有看见他那种两眼突然发亮、双唇紧闭的表情。而每

             当这种表情出现,那就是告诉我,他已在一漆黑暗之中见到一丝光亮了。

                 "为什么生火?"有一次他问道,“在春天的夜晚,他们在这间小屋里总是生

             火的吗?"莫梯墨·特雷根尼斯解释说,那天晚上又冷又潮湿,所以他来了之后就

             生了火。"您现在准备干什么,福尔摩斯先生?"他问道。

                 我的朋友微微一笑,一只手按住我的胳膊。“华生,我想我要继续研究你经

             常指责而且指责得很正确的烟草中毒,"他说,“先生们,如果你们允许,我们现

             在要回到我们的住宅,因为我并不认为这里会有什么新的因素值得我们注意。我

             要把情况好好考虑一下,特雷根尼斯先生。有什么事,我当然会通知你和牧师的。

             现在,祝你们两位早安。"我们回到波尔湖别墅时间不长,福尔摩斯就打破了他那

             专一的沉默。他蜷缩在靠椅里,烟草的青烟缭绕,简直看不见他那憔悴严肃的面

             孔了。他深锁两道浓眉,额头紧皱,两眼茫然。终于他放下烟斗,跳了起来。

                 "这不行,华生!"他笑着说道,“让我们一起沿着悬崖去走走,寻找火石箭

             头。比起寻找这个问题的线索来,我们宁愿去寻找火石箭头。开动脑筋而没有足

             够的材料,就好象让一部引擎空转,会转成碎片的。有了大海的空气,阳光,还

             有耐心,华生——就会有别的一切了。

                 "现在,让我们冷静地来确定一下我们的境况,华生,"我们一边沿着悬崖走

             着,他一面接着说,“我们要把我们确实了解的一点情况紧紧抓住,这样,一旦

             发现新的情况,我们就可以使它们对上号。首先,我认为你和我都不会承认是魔

             鬼惊扰了世人。我们应该把这种想法完全排斥掉,然后再来开始我们的工作。是

             的,三个人遭到了某种有意或无意的人类动作的严重袭击。这是有充分根据的。

             那么,是什么时候发生的呢?如果说莫梯墨·特雷根尼斯先生谈的情况属实,那

             么显然是在他离开房间之后不久发生的。这一点非常重要。假定是在走后几分钟

             之内的事。桌上还放着牌,平时睡觉的时间已过,可是他们还没有改变位置,也

             没有把椅子推到桌子下面。我再说一遍,是在他前脚走后脚就发生的,不迟于昨

             晚十一点钟。

                 "我们下一步就是要尽量设法查一查莫梯墨·特雷根尼斯先生离开之后的行动。

             这方面没有困难,而且也无可怀疑。

                 我的方法你是知道的。你当然已经意识到了我笨手笨脚地绊倒浇花水壶的计

             策。这样,我就得到了他的脚印,比别的办法取得的脚印清楚多了。印在潮湿的

             沙土小路上,真妙,你记得昨天晚上也很潮湿,有了脚印的标本,从别人的脚印

             中鉴别他的行踪,从而断定他的行动,这并不困难。看来,他是朝牧师住宅那个

             方向快步走去的。

                 "如果莫梯墨·特雷根尼斯不在现场,是外面的某一个人惊动了玩牌的人,那

             么,我们又怎样来证实这个人呢?这样一种恐怖的印象又是怎样表达的呢?波特

             太太可能不在此例,她显然是无辜的。是不是有人爬到花园的窗口上,用某种方

             式制造了可怕的效果,把看到它的人吓疯了,有没有这方面的证据?这方面的唯

             一的想法是莫梯墨·特雷根尼斯本人提出来的。他说他哥哥看见花园里有动静。

             这非常奇怪,因为那天晚上下雨,多云,漆黑。要是有人有意要吓唬这几个人,

             他就不得不在别人发现他之前把他的脸紧贴在玻璃上,可是又不见脚印的痕迹。

             难以想象的是,外面的人怎么能使屋里的几个人产生如此可怕的印象;何况我们

             也没有发现这种煞费苦心的奇怪举动究竟是出于什么动机。你看出我们的困难了

             吗,华生?""困难是再清楚不过了,"我明确地回答说。

                 "但是,如果材料能再多一些,也许可以证明这些困难不是无法排除的,"福

             尔摩斯说,“华生,我想你也许可以在你那内容广泛的案卷中找到某些近于模糊

             不清的案卷吧。此刻,我们且把这个案子搁在一边,等到有了更加确切的材料再

             说。早上还有一点时间,我们就来追踪一下新石平时代的人吧。"我本想谈谈我朋

             友聚精会神思考问题时的那股毅力,可是,在这康沃尔春天的早晨,他却整整谈

             了两个钟头的石凿、箭头和碎瓷器,显得轻松愉快,好象根本不存在有什么险恶

             的秘密在等着他去揭露似的,这使我惊奇不已。直到下午我们才回到我们的住所,

             发现已有一位来访者在等着我们。他立刻把我们的思路带回到我们要办的那件事

             上。我们两人都不需别人告诉就知道这位来访者是谁。魁梧的身材,严峻而满布

             皱纹的脸上的一对凶狠眼睛,鹰钩鼻子,灰白的、差不多要擦到天花板了的头发,

             腮边的金黄色的胡子——靠近留有烟斑的嘴唇边的胡子则是白的,所有这一切,

             在伦敦如同在非洲一样都是人所熟习的,并且只会使人想到这是伟大的猎狮人兼

             探险家列昂·斯特戴尔博士的高大形象。

                 他来到这一带,我们已经听说了,有一两次也在乡路上瞧见过他那高大的身

             影。他没有走近我们,我们也没有想到去接近他,因为他喜欢隐居,这是尽人皆

             知的。在旅行间歇期间,他大都住在布尚阿兰斯森林里的一间小起房里,在书堆

             里和地图堆里过着绝对孤独的生活,一心只顾满足他那简朴的欲望,从不过问左

             邻右舍的事情。因此,当我听见他以热情的声调询问福尔摩斯在探讨这一神秘插

             曲方面有无进展时,我感到很惊讶。“郡里的警察毫无路数,"他说,“不过,你

             经验丰富,或许已经作出某种可以想象到的解释。我只求你把我当作知己,因为

             我在这里常来常往,对特雷根尼斯一家很了解——说真的,我母亲是科尼什人,

             从我母亲那边来算,他们还是我的远亲哩。他们的不幸遭遇当然使我震惊。我可

             以告诉你,我本来是要去非洲,已经到了普利茅斯。今天早上得到消息,又一路

             赶回来帮助打听情况。"福尔摩斯抬起头来。

                 "这样你就误了船期了吧?"

                 "我赶下一班。"

                 "哎唷!真是友情为重埃"

                 "我刚才对你说了,我们是亲戚。"

                 "是这样——你母亲的远亲。你的行李上船了吧?""有几样行李上了船,不过

             主要行李还在旅馆里。""知道了。但是,这件事想来不至于已经上了普利茅斯晨

             报吧?""没有,先生,我收到了电报。""请问是谁发来的?"这位探险家瘦削的脸

             上掠过一丝阴影。

                 "你真能够追根寻底呀,福尔摩斯先生。""这是我的工作。"斯特戴尔博士定

             定神,恢复了镇静。

                 "我不妨告诉你,"他说,“是牧师朗德黑先生发电报叫我回来的。""谢谢你,

             "福尔摩斯说。"我可以这样来回答你原来的问题:我对这一案件的主题还没有全

             部想清楚,但是,作出某种结论是大有希望的。作更多的说明则还为时过早。""

             如果你的怀疑已经具体有所指,那么想来你总不至于不愿意告诉我吧?""不,这

             一点很难回答。""那么,我是浪费了我的时间了。就此告辞啦。"这位闻名的博士

             走出我们的住宅,似乎大为扫兴。五分钟后,福尔摩斯盯上了他。到了晚上,才

             见福尔摩斯回来,拖着疲沓的步子,脸色憔悴。我知道,他的调查肯定没有取得

             很大进展。他把一封等着他的电报看了一眼,扔进了壁炉。

                 "电报是从普利茅斯的一家旅馆拍来的,华生,"他说。“我从牧师那里了解

             到旅馆的名字,我就拍电报去,查核列昂·斯特戴尔博士所说是否属实。看来,

             昨天晚上他确实是在旅馆度过的,确实曾把一部分行李送上船运到非洲去,自己

             则回到这里来了解情况。对这一点,你有何想法,华生?""事情和他利害攸关。

             ""利害攸关——对。有一条线索我们还没有掌握,但它可能引导我们理清这团乱

             麻。振作品来,华生,全部材料还没有到手。一旦到手,我们就立即可以把困难

             远远丢到我们后面了。"福尔摩斯的话多久才能实现,将为我们的调查打开一条崭

             新出路的新发展又是多么奇特多么险恶,这些,我都没有去想过。早晨我正在窗

             前剃胡子,听见了嗒嗒的蹄声。我朝外一看,只见一辆马车从那头奔驰而来。它

             在我们门口停下。我们的朋友——那位牧师——跳下车向花园小径跑来。福尔摩

             斯已经穿好衣服,于是我们赶快前去迎他。

                 我们的客人激动得话都说不清楚了。最后,他气喘吁吁、不停地叙述其他的

             可悲故事。

                 "我们被魔鬼缠住了,福尔摩斯先生!我这个可怜的教区也被魔鬼缠住了!"

             他喊道。"是撒旦亲自施展妖法啦!我们都落入他的魔掌啦!"他指手划脚激动万

             分。如果不是他那张苍白的脸和恐惧的眼睛,他简直就是个滑稽人了。最后他说

             出了这个可怕的消息。

                 "莫梯墨·特雷根尼斯先生在晚上死去了,征候和那三个人一模一样。"福尔

             摩斯顿时精神紧张,站了起来。

                 "你的马车可以把我们两个带上吗?"

                 "可以。"

                 "华生,我们不吃早餐啦。朗德黑先生,我们完全听你的吩咐。快——快,趁

             现场还没有被破坏。"这位房客占用了牧师住宅的两个房间,上下各一,都在一个

             角落上。下面是一间大起居室,上面一间是卧室。从这两间房望出去,外面是一

             个打槌球的草地,一直伸到窗前。我们比医生和警察先到一步,所以现场的一切

             如旧,完全没有动过。

                 这是一个三月多雾的早晨。且让我把我们见到的景象描绘一下,它给我留下

             的印象是永远无法从我脑海里抹去的。

                 房间里,气氛恐怖而阴沉,十分闷热。首先进屋的仆人推开窗子,不然就更

             加令人无法忍受了,这部分原因可能是因为房正中的一张桌上还点着一盏冒烟的

             灯。死人就在桌旁,仰靠在椅上,稀疏的胡子竖立着,眼镜已推到前额上,又黑

             又瘦的脸朝着窗口。恐怖已经使他的脸歪扭得不成形了,和他死去的妹妹一样。

             他四肢痉挛,手指紧扭着,好似死于一阵极度恐惧之中;衣着完整,但有迹象表

             明他是在慌忙中穿好衣服的。我们了解到,他已经上过床。他是在凌晨惨遭不幸

             的。

                 只要你看见福尔摩斯走进那所性命攸关的住房时那一刹那所发生的突然变化,

             就会看出他那冷静外表里面的热烈活力了。他顿时变得紧张而警惕,眼睛炯炯有

             神,板起了面孔,四肢由于过分激动而发抖。他一会儿走到外面的草地上,一会

             儿从窗口钻进屋里,一会儿在房间四周巡视,一会儿又回到楼上的卧室,真象一

             只猎狗从隐蔽处一跃而出。他迅速地在卧室里环顾一周,然后推开窗子。这似乎

             又使他感受到某种新的兴奋,因为他把身体探出窗外,大声欢叫。然后,他冲到

             楼下,从开着的窗口钻出去,躺下去把脸贴在草地上,又站起来,再一次进到屋

             里。精力之充沛,好似猎人寻到了猎物的踪迹。那盏灯只是普通的灯。他仔细作

             了检查,量了灯盘的尺寸。他用放大镜彻底查看盖在烟囱顶上的云母挡板;他把

             附着在烟囱顶端外壳上的灰尘刮下来,装进信封,夹在他的笔记本里。最后,正

             当医生和警察出现时,他招手叫牧师过去。我们三人来到外面的草地上。

                 "我很高兴,我的调查并非毫无结果,"他说道。“我不能留下来同警官讨论

             此事,但是,朗德黑先生,如果你能替我向检查人员致意,并请他注意卧室的窗

             子和起居室的灯,我将感激不已。卧室的窗子对我们很有启发,起居室的灯也很

             有启发,把两者联系起来,几乎就可以得出结论。如果警方想进一步了解情况,

             我将乐意在我的住所和他们见面。华生,现在我想或许还是到别处去看看为好。

             "可能是警察对私人侦探插手而感到不满,或者是警察自以为调查另有途径,不过,

             可以肯定的是,我们在随后的两天里没有从警察那里听到任何消息。在这段时间

             内,福尔摩斯呆在小别墅里抽烟、空想。更多的时间是独自在村里散步,一去就

             是几个钟头,回来之后也不说去过哪些地方。我们曾做过一次实验,这使我对他

             的调查情况有了一些眉目。他买了一盏灯,和发生悲剧的早晨在莫梯墨·特雷根

             尼斯房间里的那盏一模一样。他在灯里装满了牧师住宅所用的那种油,并且仔细

             记录灯火燃尽的时间。做的另一个实验则使人难以忍受,我永生不会忘记。

                 "华生,你还记得,"有一天下午他对我说,“在我们接触到的各不相同的见

             闻中,只有一点共同相似之处。这一点关系到首先进入作案房间的人都感到的那

             种气氛。莫梯墨·特雷根尼斯描述过他最后一次到他哥哥家里去的情况。他说医

             生一走进屋里就倒在椅子上了。你记得吗?忘了?现在,我可以解答这个问题了。

             情况是这样的。你还记得女管家波特太太对我们说过,她走进屋里也昏倒了。后

             来打开了窗子。第二起案子——也就是莫梯墨·特雷根尼斯自己死了——你总不

             会忘记,我们走进屋里就感到闷得厉害,尽管仆人已经打开了窗子。经我了解后

             才知道,那个仆人感到身体不舒服去睡觉了。

                 你要承认,华生,这些事实非常有启发性,证明两处作案地点都有有毒的气

             体,两处作案的房间里也都有东西在燃烧着——一处是炉火,另一处是灯。烧炉

             子是需要的,但是点灯——比较一下耗油量就清楚了——已经是在大白天了,为

             什么呢?点灯,闷人的气体,还有那几个不幸的人有的发疯有的死亡,这三件事

             当然是互相有联系的。这难道不清楚吗?""看来是这样。""我们至少可以把这一

             点看作一种有用的假设。然后,我们再假定,两案中所烧的某种东西放出一种气

             体,产生了奇特的中毒作用。很好。第一案中——特雷根尼斯家里——这种东西

             是放在炉子里的。窗子是关着的,炉火自然使烟雾扩散到了烟囱。这样,中毒的

             情况就不如第二案那样严重,因为在第二案的房间里,烟雾无处可散。看来,结

             果表明情况是这样的,在第一案中,只有女的死了,可能是因为女性的机体更加

             敏感;另外两个男的精神错乱。不论是短时间精神错乱还是永远精神错乱,显然

             都是因为毒药产生了初步作用。在第二案中,它则产生了充分的作用。所以,看

             来事实证明是由于燃烧而放出的毒气所致。

                 "我在脑海里进行了这一系列推断之后,当然会在莫梯墨·特雷根尼斯的房间

             里到处查看,找一找有没有这种残留下来的东西。明显的地方就是油灯的云母罩

             或者是防烟罩。果然不错,我在这上面发现了一些灰末,在灯的边缘发现了一圈

             没有烧尽的褐色粉末。你当时看见了,我取了一半放入信封。""为什么取一半呢,

             福尔摩斯?""我亲爱的华生,我可不能妨碍官方警察的手脚。我把我发现的全部

             证物都留给他们。毒药还留在云母罩上,只要他们有明辨的能力去找。华生,让

             我们现在把灯点上,不过得打开窗子,以免两个有价值的公民过早送掉性命。请

             你靠近打开的窗子,坐在靠椅上,除非你象一个聪明人那样不愿参与这个实验。

             喔,你会参加到底的,对吧?我想我是了解我的华生的。我把这把椅子放在你对

             面,我们两人面对面坐着。你和我离毒药保持相同的距离。房门半开着,你能看

             着我、我能看着你。只要不出现危险症状,我们就把实验进行到底。清楚吗?好,

             我把药粉——或者说剩下的药粉——从信封里取出来,放在点燃的灯上。就这样

             啦!华生,我们坐下来,且看情况会怎样发展。"不多久就发生事情了。我刚坐下

             就闻到一股浓浓的麝香气味,微妙而令人作呕。头一阵气味袭来,我的脑筋和想

             象力就不由自主了。我眼前一片浓黑的烟雾,但我心里还明白,在这种虽然是看

             不见的、却将向我受惊的理性猛扑过来的黑烟里,潜伏着宇宙间一切极其恐怖的

             、一切怪异而不可思议的邪恶东西。模糊的幽灵在浓黑的烟云中游荡,每一个幽

             灵都是一种威胁,预示着有什么东西就要出现。一个不知道是谁的人影来到门前,

             几乎要把我的心灵炸裂。一种阴冷的恐怖控制了我。我感到头发竖立起来了,眼

             睛鼓了出来,口张开着,舌头已经发硬,脑子里一阵翻腾,一定有什么东西折断

             了。我想喊叫,仿佛听见自己的声音是一阵嘶哑的呼喊,离我很遥远,不属于我

             自己。就在这时,我想到了跑开,于是冲出那令人绝望的烟云。我一眼看见福尔

             摩斯的脸由于恐怖而苍白、僵硬、呆板——我看到的是死人的模样。正是这一景

             象在顷刻之间使我神志清醒,给了我力量。我甩开椅子,跑过去抱住福尔摩斯。

             我们两人一起歪歪倒倒地奔出了房门。过了一会儿,我们躺倒在外面的草地上,

             只感觉到明亮的阳光射透那股曾经围困住我们的地狱般的恐怖烟云。烟云慢慢从

             我们的心灵中消散,就象雾气从山水间消失一样,直到平静和理智又回到我们身

             上。我们坐在草地上,擦了擦我们又冷又湿的前额。两人满怀忧虑地互相看望着,

             端详我们经历的这场险遇所留下的最后痕迹。

                 "说实在话,华生!"福尔摩斯最后说,声音还在打颤,“我既要向你致谢又

             要向你道歉。即使是对我本人来说,这个实验也是大可非议的,对一位朋友来说,

             就更加有问题了。我实在非常抱歉。""你知道,"我激动地回答,因为我对福尔摩

             斯的内心从来没有象现在了解得这样深刻,“能够协助你,这使我特别高兴,格

             外荣幸。"他很快就恢复了那种半幽默半挖苦的神情,这是他对周围人们的一种惯

             常的态度。“亲爱的华生,叫我们两个人发疯,那可是多此一举,"他说。"在我

             们着手如此野蛮的实验之前,诚实的观察者肯定早已料定我们是发疯了。我承认,

             我没有想到效果来得这样突然,这样猛烈。"他跑进屋里,又跑出屋来,手上拿着

             那盏还在燃着的灯,手臂伸得直直的,使灯离开他自己远一些。他把灯扔进了荆

             棘丛中。“一定要让屋里换换空气。

                 华生,我想你对这几起悲剧的产生不再有丝毫怀疑了吧?""毫无怀疑。""但

             是,起因却依然搞不清楚。我们到这个凉亭里去一起讨论一下吧。这个可恶的东

             西好象还卡在我喉咙里。我们必须承认,一切都证明是莫梯墨·特雷根尼斯这个

             人干的。他是第一次悲剧的罪犯,虽然他是第二次悲剧的受害者。首先,我们必

             须记住,他们家里闹过纠纷,随后又言归于好。纠纷闹到什么程度,和好又到什

             么程度,我们都不得而知。当我想到莫梯墨·特雷根尼斯,他那张狡猾的脸,镜

             片后面那两只阴险的小眼睛,我就不会相信他是一个性情特别厚道的人。不,他

             不是这样的人。而且,你记得吧,他说过花园里有动静之类的话,一下子引开了

             我们的注意力,放过了悲剧的真正起因。他的用心是想把我们引入歧途。最后一

             点,如果不是他在离开房间的时候把药粉扔进火里,那么,还会是谁呢?事情是

             在他刚一离开就发生的。如果另有别人进来,屋里的人当然会从桌旁站起来。此

             外,在这宁静的康沃尔,人们在晚上十点钟以后是不会外出做客的。所以,我们

             可以这样说,一切都证明莫梯墨·特雷根尼斯是嫌疑犯。""那么,他自己的死是

             自杀喽!""唔,华生,从表面上看,这种假设并非不可能。一个人给自己家里带

             来如此的灾难而自感有罪,也会因为悔恨而自我毁灭的。可是,这里有无法反驳

             的理由可以推翻这一假设。幸好,在英格兰有一个人了解全部情况。我已作好安

             排。我们今天下午就能听到他亲口说出真情。啊!他提前来了。请走这边,列昂

             ·斯特戴尔博士。我们在室内做过一次化学实验,使我们的那间小房不适于接待

             你这样一位贵客。"我听到花园的门咔嗒一响,这位高大的非洲探险家的威严身影

             出现在小路上。他有些吃惊,转身向我们所在的凉亭走来。

                 "是你请我来的,福尔摩斯先生。我大约在一个钟头之前收到你的信。我来了,

             虽然我确实不知道我遵命到来是为了什么。" "我们也许可以在分手之前把事情澄

             清,"福尔摩斯说。

                 "此刻,你以礼相待,愿意光临,我非常感激。室外接待很是不周,请原谅。

             我的朋友华生和我即将给名为《科尼什的恐怖》的文稿增添新的一章,我们目前

             需要清新的空气。既然我所不得不讨论的事情或许与你本人密切相关,所以我们

             还是在一个没有人能偷听的地方谈一谈为好。"探险家从嘴里取出雪茄,面孔铁青,

             看着我的同伴。

                  "我不明白,先生,"他说,“你要谈的事情和我有什么密切相关。" "莫梯

             墨·特雷根尼斯的死,"福尔摩斯说。

                 就在这一刹那,我真希望我是全副武装着的才好。斯特戴尔那副狰狞面目的

             脸唰地一下变得绯红,直瞪两眼,额上一节一节的青筋都鼓胀起来了。他紧握拳

             头冲向我的同伴。接着他又站住,竭力使自己保持一种冷酷而僵硬的平静。这种

             样子显得比他火冒三丈更加危险。

                  "我长期与野人为伴,不受法律的束缚,"他说,“因此,我自己就是法律,

             这已经是习以为常了。福尔摩斯先生,这一点,你最好还是不要忘记,因为我并

             不想加害于你。" "我也不想加害于你,斯特戴尔博士。明证就是,尽管我知道了

             一切,但我还是找你而没有去找警察。"斯特戴尔直喘气,坐下了。他畏缩了。这

             在他的冒险生涯中或许还是头一次吧。福尔摩斯那种镇静自若的神态具有无法抗

             拒的力量。我们的客人霎时间张口结舌,焦躁得两只手时而放开时而紧握。

                  "你是什么意思?"他终于问道,“如果你想对我进行恫吓,福尔摩斯先生,

             你可找错了实验对象啦。别再拐弯抹角了。你是什么意思?""我来告诉你,"福尔

             摩斯说,“我之所以要告诉你,是因为我希望以坦率换取坦率。我的下一步完全

             取决于你辩护的性质。""我的辩护?""是的,先生。""辩护什么呢?""对于杀害

             莫梯墨·特雷根尼斯的控告的辩护。"斯特戴尔用手绢擦擦前额。"说实在的,你

             越逼越近了,"他说,“你的一切成就都是依靠这种惊人的虚张声势的力量吗?"

             "虚张声势的是你,"福尔摩斯严肃地说,“列昂·斯特蒙尔博士,而不是我。我

             把我的结论所依据的事实说几件给你听,借以作为佐证。关于你从普利茅斯回来,

             而把大部分财物运到非洲去,我只想提一点,即这首先使我了解到,你本人是构

             成这一戏剧性事件的重要因素之一——""我是回来——""你回来的理由,我已经

             听你说了,我认为是不能令人信服的,也是不充分的。这且不说。你来问我怀疑

             谁,我没有答复你,你就去找牧师。你在牧师家外面等了一会儿,最后回到你自

             己的住处去了。""你怎么知道?""我在你后面跟着。""我没有发现有人。""既然

             我要跟着你,当然不能让你看见。你在屋里整夜坐立不安。你拟定了一些计划,

             准备在第二天清晨执行。天刚破晓你就出了房门。你的门边放着一堆淡红色小石

             子。你拿了几粒放进口袋。"斯特戴尔猛然一愣,惊愕地看着福尔摩斯。

                 "你住的地方离牧师的家有一英里。你迅速地走完了这一英里路。我注意到,

             你穿的就是现在你脚上的这双起棱的网球鞋。你穿过牧师住宅的花园和旁边的篱

             笆,出现在特雷根尼斯住处的窗下。当时天已大亮,可是屋里还没有动静。你从

             口袋里取出小石子,往窗台上扔。"斯特戴尔一下站了起来。

                 "你干得象魔鬼一样出色!"他嚷道。

                 福尔摩斯对此赞扬付诸淡淡一笑。“在特雷根尼斯还没有来到窗前的时候,

             你扔了两把,也可能是三把小石子。你叫他下楼。他赶忙穿好衣服,下楼到了起

             居室。你是从窗子进去的。

                 你们相会的时间很短。相会时,你在屋里来回踱步。后来,你出去,关上了

             窗子,站在外面的草地上,抽着雪茄注视屋里发生的情况。最后,等到特雷根尼

             斯死了,你就又从来的路回去了。现在,斯特戴尔博士,你怎么能证明你的这种

             行为是正当的呢?行为的动机何在呢?如果你说假话,或者是胡诌,我向你保证,

             这件事就永远不会由我经手了。"客人听了控告人的这番话,脸色苍白。他坐着沉

             思,两只手蒙住脸。突然一阵冲动,他从前胸口袋里取出一张照片,扔到我们面

             前的一张粗糙的石桌上。

                 "我那样做,就是为了这个,"他说。

                 这是一张半身像片。像片上是一个非常美丽的女人的面孔。福尔摩斯弯身看

             那张像片。

                 "布伦达·特雷根尼斯,"他说。

                 "对,布伦达·特雷根尼斯,"客人重复了一遍。"多年来,我爱她。多年来,

             她爱我。这就是人们所惊奇的我在科尼什稳居的秘密所在。隐居使我接近这世界

             上我最心爱的一件东西。

                 我不能娶她,因为我有妻子。我妻子离开了我多年,可是根据这令人悲叹的

             英格兰法律,我不能同我妻子离婚。布伦达等了好些年。我也等了好些年。现在,

             这就是我们等待的结果。"一阵沉痛的呜咽震动着他那巨大的身躯。他用一只手捏

             住他那花斑胡子下面的喉咙。他又竭力控制住自己,继续往下说:"牧师知道。他

             知道我们的秘密。他会告诉你,她是一个人间的天使。因此,牧师打电报告诉我,

             我就回来了。当我得知我的心上人遭到这样的不幸的时候,行李和非洲对我又算

             得了什么?在这一点上,福尔摩斯先生,你是掌握了我的行动的线索的。""说下

             去,"我的朋友说。

                 斯特戴尔博士从口袋里取出一个纸包,放在桌上。纸上写着"Radixpe

             disdiaboli"几个字,下面盖有一个红色标记,表示有毒。他把纸包推

             给我。"我知道你是医生,先生。这种制剂你听说过吗?""魔鬼脚根!没有,从来

             没听说过。""这也不能怪你的专业知识,"他说,“只有一个标本放在布达的实验

             室里,在欧洲再没有别的标本了。药典里和毒品①文献上都还没有记载。这种根,

             长得象一只脚,一半象人脚,一半象羊脚,一位研究药材的传教士就给它取了这

             么一个有趣的名字。西部非洲一些地区的巫医把它当作试罪判决法的②毒物,严

             加保密。我是在很特殊的情况下在乌班吉专区得到③这一稀有标本的。"他边说边

             打开纸包。纸包里露出一堆象鼻烟一样的黄褐色药粉。

                 "还有呢,先生?"福尔摩斯严肃地问道。

                 "福尔摩斯先生,我把真实情况告诉你,你都已经了解了,事情显然和我利害

             攸关,应当让你知道全部情况。我和特雷根尼斯一家的关系,我已经说过了。我

             和他们兄弟几人友好相处,是为了他们的妹妹。家里为钱发生过争吵,因而使莫

             梯墨与大家疏远。据说又和好了,所以后来我和他接近,就象我接近另外几个兄

             弟一样。他阴险狡猾,诡计多端,有好几件事使我对他产生了怀疑,但是,我没

             有任何和他正面争吵的理由。

                 "两个星期前,有一天,他到我住的地方来。我拿出一些非洲古玩给他看。我

             也把这种药粉给他看了,并且把它的奇效告诉了他。我告诉他,这种药会如何刺

             激那些支配恐惧情感的大脑中枢,并且告诉他,当非洲的一些不幸的土人受到部

             落祭司试罪判决法的迫害时,他们不是被吓疯就是被吓死。我还告诉他,欧洲的

             科学家也无法检验分析它。他是怎样拿的,我不知①匈牙利地名。——译者注②

             要人服用毒品,如果服者不伤或不死,便算无罪。——译者注③扎伊尔地名。—

             —译者注道,因为我没有离开房间。但有一点是毫无疑问的,他是在我打开橱柜,

             弯身去翻箱子的时候,偷偷取走了一部分魔鬼脚根。我记得很清楚,他接二连三

             地问我产生效果的用量和时间。可是,我怎么也没有想到他问这些是心怀鬼胎的。

                 "这件事,我也没有放在心上。我在普利茅斯收到牧师打给我的电报,才想起

             这一点。这个坏蛋以为在我听到消息之前,我早已出海远去了,并且以为我一到

             非洲,就会几年没有音信。可是,我马上就回来了。我一听到详细情况,就肯定

             是使用了我的毒药。我来找你,指望你会作出某种其他的解释。

                 可是,不可能有。我深信莫梯墨·特雷根尼斯是凶手;我深信他是谋财害命。

             如果家里的人都精神错乱了,他就成了共有财产的唯一监护人。他对他们使用了

             魔鬼脚根,害疯了两个,害死了他的妹妹布伦达——我最心爱的人,也是最爱我

             的人。他犯了罪,应当怎样惩办他呢?

                 "我应当诉诸法律吗?我的证据呢?我知道事情是真的,可是我能使一个由老

             乡们组成的陪审团相信这样一段离奇古怪的故事吗?也许能,也许不能。但我不

             能失败。我的心灵要求我报仇。我对你说过一次,福尔摩斯先生,我的大半生没

             有受过法律的约束,到头来我有了自己的法律。现在正是这样。

                 我认定了,他使别人遭到的不幸也应该降临到他自己的头上。

                 要不然,我就亲自主持公道。眼下,在英格兰没有人比我更不珍惜自己的生

             命了。

                 "我把一切都告诉你了。其余的情况是你本人提供的。正如你所说,我过了一

             个坐立不安的夜晚,一大早就出了家门。

                 我预计到,很难把他叫醒,于是我从你提到的石堆里抓了一些小石子,用来

             往他的窗子上扔。他下楼来,让我从起居室的窗口钻进去。我当面揭露了他的罪

             行。我对他说,我来找他,既是法官又是死刑执行人。这个无耻之徒倒在椅上。

             他看见我拿着手枪,他吓瘫了。我点燃了灯,洒上药粉。我在外面的窗口边站着,

             如果他想逃走,我就给他一枪。不到五分钟他就死了。啊,天哪!他死啦!可是,

             我的心坚如铁石,因为他受的痛苦,正是我那无辜的心上人在他之前所受的痛苦。

             这就是我的故事,福尔摩斯先生。如果你爱上一个女人,或许你也会这样干的。

             不管怎么说,我听候你的处置。你愿意采取什么步骤就采取什么步骤好了。我已

             经说了,没有哪一个活着的人能比我更不怕死。"福尔摩斯默默不语,坐了一会儿。

                 "你有什么打算?"他最后问道。

                 "我原来想把自己的尸骨埋在非洲中部。我在那里的工作只进行了一半。""去

             进行剩下的一半吧,"福尔摩斯说,“至少我不愿阻止你前去。"斯特戴尔博士伸

             直魁梧的身体,严肃地点头致意,离开了凉亭。福尔摩斯点燃烟斗,把烟丝袋递

             给我。

                 "没有毒的烟可以换换口味,使人愉快,"他说。"华生,我想你一定会同意,

             这个案件不用我们去干预了。我们作的调查是自主的,我们的行动也是自主的。

             你不会去告发这个人吧?""当然不会,"我回答说。

                 "华生,我从来没有恋爱过。不过,如果我恋爱过,如果我爱的女子遭此惨遇,

             我也许会象我们这位目无法纪的猎狮人一样干的。谁知道呢?唔,华生,有些情

             况非常明显,我不再说了,免得给你的思绪添麻烦。窗台上的小石子当然是进行

             研究的起点。在牧师住宅的花园里,小石子显得不同一般。当我的注意力集中到

             斯特戴尔博士和他住的村舍的时候,我才发现和小石子极其相似的东西。白天燃

             着的灯和留在灯罩上的药粉是这一非常明显的线索上的另外两个环结。亲爱的华

             生,现在,我想我们可以不去管这件事了,可以问心无愧地回去研究迦勒底语的

             词根了,而这些词根肯定可以从伟大的凯尔特方言的科尼什分支里去探索。
作者: ~幽兰雪儿~    时间: 2009-2-15 01:03
福尔摩斯探案——归来记
        诺伍德的建筑师①
?"在刑事专家看来,"福尔摩斯先生说,"自从莫里亚蒂教
授死了以后,伦敦变成了一座十分乏味的城市。"
   "我不认为会有很多正派的市民同意你的看法,"我回答
说。
   "对,对,我不应该自私,"他笑着说,一面把他的椅子
从餐桌旁挪开,"当然这对社会有好处,除了可怜的专家无事
可做以外,谁也没受损失。在那个家伙还活动的时候,你可
以在每天的早报上看出大量可能发生的情况。而且,华生,常
常只是一点极小的线索,一个最模糊的迹象,就足以告诉我
这个恶毒的匪首在什么地方;如同蛛网的边缘稍有颤动,就
使你想到潜伏在网中央的那只可恶的蜘蛛。对掌握线索的人
来说,一切小的盗窃行为、任意的暴行、意图不明的逞凶,都
可以连成一个整体。对一个研究上层黑社会的学者来说,欧
洲别的首都没有具备过象伦敦当时所具有的那些有利条件。
可是,现在……"他耸了耸肩,很幽默地表示对他自己花了
不少气力造成的现状不满。
?我现在谈到的那个时候,福尔摩斯回国已经几个月了。我
①伦敦郊区,住在那里的大多是富裕的中产阶级。——译者注
依着他的请求,出让了我的诊所,搬回贝克街我们合住过的
旧寓所。有个姓弗纳的年轻医生买了我在肯辛顿开的小诊所,
他半点也没犹豫就照我冒昧提出的最高价付了钱,使我感到
奇怪。几年以后,我发现弗纳是福尔摩斯的远亲,钱实际上
是他筹措的,这才明白过来。
?在我们合作的那几个月里,日子过得并不象他所说的那
样平淡无奇。因为我大致翻看了一下我的笔记,就找出了在
这个时启发生的前穆里罗总统文件案和荷兰轮船"弗里斯
兰"号的惊人事件,后者差点使我们两人丧失性命。不过他
那种冷静、自重的性格,一向不喜欢任何形式的公开赞扬。他
以最严格的规定来约束我不再说一句有关他本人、他的方法
或是他的成功的话。我已经解释过了,这项禁令只是到现在
才被撤消。
?发完那一通古怪的议论之后,福尔摩斯先生往椅子背上
一靠,悠闲地打开当天的早报,这时一阵吓人的门铃声引起
了我们的注意,紧跟着一阵咚咚的敲门声,象是什么人在用
拳头捶打大门。门开了,我听见有人冲进过道和上楼梯的急
促的脚步声。没过一会儿,一个脸色苍白、头发散乱的年轻
人,发狂似地闯进屋来。他两眼充满了激愤,全身都在颤抖。
他来回看了看我们两个。在我们疑问目光的注视下,他感到
有必要为他这样无礼地闯进来表示一下歉意。
   "对不起,福尔摩斯先生,"他大声说,"您不要责怪我,
我几乎要疯了。福尔摩斯先生,我就是那个倒霉的约翰·赫
克托·麦克法兰。"
?他作了这样的自我介绍,似乎只要一提他的姓名,就可
以解释他的访问和访问的方式;但是从我同伴毫无反应的脸
上,我能看出这个姓名对他和我都一样不说明什么。
   "抽支烟吧,麦克法兰先生,"他说着把烟盒递过去,"我
相信我的朋友华生医生会根据症状给你开一张镇定剂的处
方。最近这几天天气真够热的。现在如果你感到心定了些,请
在那把椅子上坐下来,慢慢地告诉我们你是谁,有什么事找
我。你只讲了你的名字,好象我应该认得你,可是除了你是
个单身汉、律师、共济会会员、哮喘病患者这些显而易见的
事实以外,确实我对你一点也不了解。"
?由于我熟悉我朋友的方法,我很容易领会他的推理,并
且看出是这位年轻人的不修边幅、随身带的那一札文件、他
表链上的护身符和他喘起的声音使福尔摩斯作出了这些推
测。可是这位年轻的委托人惊得目瞪口呆。
   "不错,您说的就是我。除此以外,我现在还是全伦敦最
不幸的人。看在老天的份上,您别不管我,福尔摩斯先生。要
是在我没有把话讲完以前他们来逮捕我的话,务必请您告诉
他们给我时间把全部事实告诉您。只要我知道有您在外面为
我奔走,我可以高高兴兴地走进监狱。"
   "逮捕你!"福尔摩斯说,"这的确太……太有意思了。那
你会因为什么罪被逮捕呢?"
   "谋杀下诺伍德的约纳斯·奥德克先生。"
?在我同伴富于表情的脸上,露出一种似乎多少带点满意
的同情。
   "啊,"他说,"刚才吃早饭的时候,我还对我的朋友华生
医生说一切轰动社会的案子已经从报上消失了呢。"
?我们的客人伸出一只颤抖的手把仍在福尔摩斯膝盖上放
着的《每日电讯报》拿起来。
   "要是您看过这份报的话,先生,那您一眼就能看出我今
天为什么来找您了。我觉得好象人人都在谈论着我的名字和
我的灾祸。"他把报翻到刊登重要新闻的那一版。"就在这儿。
如果您允许的话,我给您念念。您听这个,福尔摩斯先生。这
是标题:‘下诺伍德的神秘案件——著名建筑师失踪——怀疑
为谋杀纵火案——罪犯的线索',那就是他们正在追查的线
索,福尔摩斯先生。我知道它必然会引到我身上来。我在伦
敦桥站一下车就被跟踪了,他们只是在等着对我发出逮捕证。
这会使我母亲伤心的——一定会使她伤心的!"在极度恐惧
中,他使劲扭着自己的手,在椅子上来回摇晃。
?我注意看了看这个被控行凶的男子:他长着淡黄色的头
发,面貌清秀,但显得十分疲乏,两只蓝色的眼睛带着惊恐
的神色,脸刮得净光,神经质的嘴唇显得优柔寡断。他的年
龄大约在二十岁左右,衣着和举止都象个绅士。从他的浅色
夏季外衣的口袋里露出一卷签注过的证书,说明了他的职业。
   "咱们得利用现在这段时间,"福尔摩斯说,"华生,请你
把报拿起来念一念刚才谈到的那一段,好吗?"
?就在我们的委托人引述过的大标题下面,有这样一段带
暗示的叙述,我照着念道:
   "昨晚深夜或今日凌晨时,下诺伍德发生了一起意外
事件,恐系严重犯罪行为。约纳斯·奥德克先生为该郊区
颇有名气之居民,经营建筑业多年,因而致富。奥德克先
生系独身,五十二岁,住锡登罕路尽头之幽谷山庄,以习
性怪僻出名,朴素沉默寡言,不爱交际,近几年实已退出
建筑业,然宅后之贮木场仍在。昨夜十二点左右,贮木场
发出火警,消防车不久即赶至现场,但因木燥火猛,无法
扑救,直至整堆木料烧尽始熄。至此,起火原因似属偶然,
但另有迹象显示或系严重犯罪行为。火灾现场未见户主,殊
令人诧异。经查询,始知户主已失踪。检查卧室,床无人
睡过,而保险柜门已开,若干重要文件散落满地。最后发
现室内曾发生激烈格斗之迹象,并找到少量血迹及橡木手
杖一根,柄上亦沾有血迹。现已查明,是夜奥德克先生曾
在卧室接待来客,该手杖即来客之物。此深夜来客为年轻
律师约翰·赫克托·麦克法兰先生,即中东区格莱沙姆大
楼426号格雷姆——麦克法兰事务所之合伙人。警方相信
已掌握能说明犯罪动机之有力证据。总之,此事件有惊人
发展,则毋庸置疑。
?本报付印时,谣传麦克法兰先生,因谋杀约纳斯·奥
德克罪已被逮捕。逮捕证确已发出。正在诺伍德进行之调
查又有不祥发展。在建筑师所住楼下寝室里,除有格斗迹
象外,现又发现法国式落地窗敞开,并有笨重物体从室内
拖往木料堆的痕迹。最后在火场灰烬中找到被烧焦之残骸
一说已被肯定。按照警方推测,此乃一起极其惊人之凶案。
受害者在寝室中被击毙,文件被盗,尸体拖至木料堆焚烧
灭迹。此案已交苏格兰场素有经验之警官雷斯垂德进行调
查,此刻渠正以其惯有之精力与机智追查线索。"
?福尔摩斯合着眼,两手指尖顶着指尖,听了这起惊人的
报道。
   "这件案子有几点的确值得注意,"他慢吞吞地说,"麦克
法兰先生,我想先问一问:既然看起来有足够的证据可以逮
捕你,怎么你依然逍遥法外呢?"
   "福尔摩斯先生,我和父母同住在布莱克希斯多林顿寓①
所,但是昨晚因为有点事要替约纳斯·奥德克先生办一办,就
在诺伍德一家旅馆里住下来,从旅馆去他家把事情办了。我
是在火车上看到报上您刚才听过的那条新闻,才知道诺伍德
发生的事件。我立即看出自己的处境非常危险,就赶来把这
件案子委托给您。我知道要是我在城里的办公室或在家里,准
会给抓走了。有人从伦敦桥车站就跟住我,我一点都不怀疑
——哎呀!什么人来了?"
?那是门铃响了,立即又从楼梯上传来沉重的脚步声。过
了一会儿,我们的老朋友雷斯垂德出现在房门口。我从他身
后一眼看见门外站着的两名穿制服的警察。
?我们这位不幸的委托人站起身来,脸色发白。
   "由于你蓄意谋杀下诺伍德的约纳斯·奥德克先生,我现
在逮捕你。"
?麦克法兰作出一个绝望的手势向我们求援。
   "等一等,雷斯垂德。"福尔摩斯说,"再等半个小时左右
不会对你有影响吧。这位绅士正要给我们讲这桩非常有趣的
事件的经过,这可能帮助我们把事情弄清楚。"
①伦敦的东南区。——译者注
   "我觉得弄清楚它不会有困难了,"雷斯垂德冷酷地说。
   "不过,如果你允许的话,我倒很有兴趣听他讲。"
   "好吧,福尔摩斯先生,我很难拒绝你的任何要求,因为
过去你给我们帮过一两次忙,在我们苏格兰场这方面,还欠
你一份情呢。"雷斯垂德说,"我必须同犯人在一起,而且还
不得不警告他:凡是他说的话都会成为不利于他的证据。"
   "这再好不过了,"我们的委托人说,"我只请求您一定要
听我讲,并且明白我讲的绝对是真话。"
?雷斯垂德看了一下他的表。"我给你半小时,"他说。
   "我必须先说明,"麦克法兰说,"我对约纳斯·奥德克先
生一点都不了解。他的名字我熟悉,因为很多年以前我父母
和他认识,但是他们后来疏远了。因此,昨天下午,大约三
点钟,当他走进我城里的办公室的时候,我感到非常奇怪。在
他说明了来意之后,我感到更加惊奇。他手里拿着几张从笔
记本中撕下来的单页,上面写满了很潦草的字——就是这几
张——把它放在我桌上。
   "'这是我的遗嘱,'他说,'麦克法兰先生,我要你把它
照正式法定的格式写出来。你写你的,我就在这坐着。'
   "我开始抄写这份遗嘱。当我看到他除有若干保留外,把
其余的全部财产留给我的时候,您可以想象出来我的惊讶。他
是个小雪貂似的怪人,长着全白的眉毛。我抬头看他的时候,
发现他那双锐利的灰色眼睛正盯着我,脸上带着一种开心的
表情。当我读到遗嘱中那些条文的时候,我简直不能相信我
的眼睛,可是他解释说,他是个没有任何活着的亲属的单身
汉,他在青年时期就认识我的父母,而且一直听说我是个值
得信任的年轻人,所以放心把他的钱交给我。当然,我只能
结结巴巴地说些感谢的话。遗嘱照格式写好了,签了字,由
我的书记当证人。就是这张蓝纸上写的。我已经说过,这些
小纸条只是草稿。奥德克先生然后告诉我,还有一些字据——
租约、房契、抵押凭据、临时期证等等,应该让我看看。他
说只有在这一些都办完以后他才放心,并且要我晚上就带着
这份遗嘱去诺伍德,在他家里把所有的事情都安排一下。'记
住,我的孩子,在这一切还没有办完以前,什么话也不要对
你父母说。咱们先不讲,好给他们一个小小的意外之喜。'他
非常坚持这一点,还要我答应一定做到。
   "您能想象出来,福尔摩斯先生,我当时无心拒绝他任何
要求。他成了我的保护人,我一心想丝毫不差地实现他的愿
望。于是我给家里打了一个电报,说我手边有要紧的事,不
好估计我会呆到多晚才回家。奥德克先生还告诉过我,他希
望我能在九点钟跟他一起吃晚饭,因为九点以前他可能还没
有到家。可是,他住的地方很难找,我到他家的时候快九点
半了。我发现他……"
   "等一下!"福尔摩斯说,"是谁开的门?"
   "一个中年妇女,我猜是他的女管家。"
   "把你的名字说出来的,我想就是她吧?"
   "不错,"麦克法兰说。
   "请说下去。"
?麦克法兰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然后继续讲他这段经过:
   "这个妇女把我领进一间起居室,里面已经摆好了简单的
晚饭。后来,约纳斯·奥德克先生带我到他的卧室去,那里
立着一个保险柜。他打开保险柜,取出来一大堆文件。我们
把这堆文件仔细看了一遍,直到十一点和十二点之间才看完。
他说我们不要打搅女管家,就让我从法国窗户出去。那扇窗
一直是开着的。"
?"窗帘放下来没有?"福尔摩斯问。
?"我说不准,不过我想是放了一半下来。对,我记得他为
了打开窗户,把窗帘拉起来了。我找不到我的手杖,他说:
'没关系,我的孩子,我希望从现在起能经常见到你。我会把
你的手杖收好,等你下次来取。'我离开他的时候,卧室里的
保险柜是开着的,那些分成几小包的字据还摆在桌上。已经
那么晚了,当然我回不去布莱克希斯,就在安纳利·阿姆斯
旅馆过了一夜。其他的我都不知道,一直到今天早晨才从报
上知道了这件可怕的事情。"
?"你还有别的要问吗,福尔摩斯先生?"雷斯垂德说。在
他听年轻人讲这段不平凡的经历的时候,我见他有一两次扬
其他的眉毛来。
?"在我没有去布莱克希斯以前,没什么要问的了。"
?"你是说没有去诺伍德以前吧,"雷斯垂德说。
?"啊,对了,我要说的是诺伍德,"福尔摩斯说,脸上带
着他那种高深莫测的微笑。雷斯垂德从多次经验中知道福尔
摩斯的脑子就象把锋利的剃刀,能切开在他看来是坚不可破
的东西。他只是不愿承认这一点。我见他好奇地看着我的同
伴。
?"过会儿我想跟你说一两句话,福尔摩斯先生,"他说,
"好吧,麦克法兰先生,我的两个警士就在门口,外面还有辆
四轮马车在等着。"这个可怜的年轻人站了起来,祈求地对我
们看了最后一眼,从屋里走出来。警察带着他上了马车,但
雷斯垂德留下了。
?福尔摩斯正在看他拿在手里的那几页遗嘱草稿,脸上带
着极感兴趣的样子。
   "这份遗嘱的确有些特点,雷斯垂德,你看呢?"他说着
便把草稿递过去。
   "我能看出头几行和第二页中间几句,还有最后一两行。
这些象印的一样清楚,"他说,"其余的都写得不清楚。有三
个地方我一点也认不出来。"
   "你怎么解释这一点?"福尔摩斯说。
   "你怎么解释呢?"
   "是在火车上写的。清楚的部分说明火车停在站上,不清
楚的部分说明火车在行驶,最不清楚的部分说明火车正经过
道岔。有经验的专家能立刻断定这是在一条郊区铁路线上写
出来的,因为只有在大城市附近才能接二连三碰到道岔。假
如他花了全旅程的时间来写这份遗嘱,那必定是一趟快车,在
诺伍德和伦敦桥之间只停过一次。"
?雷斯垂德笑了起来。
   "在分析问题上你比我强,福尔摩斯先生,"他说,"你说
的这一点跟案子有什么关系呢?"
   "它足以证实年轻人所谈的这份遗嘱是约纳斯·奥德克
昨天在旅途中拟好的。一个人竟会以这样随便的方式来写一
份这么重要的文件,岂非怪事?这说明他实际上并不重视这
份遗嘱。只有根本不打算让自己立的遗嘱生效的人才会这样
做。"
   "这等于他同时给自己出了一张死刑判决书,"雷斯垂德
说。
   "哦,你这样想吗?"
   "你不这样想吗?"
   "很可能,不过这件案子对我来说还不清楚。"
   "不清楚?如果这样一件案子都不算是清楚的话,还有什
么能算是清楚的呢?有个年轻人忽然知道只要某个老人一死,
他就可以继承一笔财产。他怎么办?他不告诉任何人,安排
了某种借口在当天昨上去拜访他的委托人。一直等到全屋仅
存的第三者睡了,在单独的一间卧室里他杀了委托人,把尸
体放在木料堆里焚烧,然后离开那里去附近的旅馆。卧室里
和手杖上的血迹都很少。可能他想象连这一点点血迹也不会
留下,并且希望只要尸体毁了,就可以掩盖委托人如何毙命
的一切痕迹,因为那些痕迹迟早要把他暴露出来。这不是很
明显吗?"
   "我的好雷斯垂德,你所说的使我感到有点过于明显,"福
尔摩斯说,"你没有把想象力加到你许多长处中去,但是,如
果你能试试把自己摆在这个年轻人的地位上来看,你会挑选
立遗嘱的那个晚上去行凶吗?你不觉得把立遗嘱和行凶这两
件事连接得这么紧是很危险的吗?还有,你会选择别人知道
你在那里、正是这家的佣人开门让你进屋的这样一个时机吗?
还有最后一点,你会那么煞费苦心地藏尸体,而又留下手杖
作为暴露你是凶犯的证据吗?雷斯垂德,你必须承认这些都
是不可能的。"
?"至于那根手杖,福尔摩斯先生,你我都知道:一个罪犯
总是慌慌张张的,往往干出头脑冷静的人能避免的一些事情
来。他很可能是不敢回那间屋里去。你给我一个别的能符合
事实的推测吧。"
?"我能够很容易地给你举出好几个推测,"福尔摩斯说,
"譬如,有这样一个可能的、甚至是很可能的推测,我把它当
礼物赠送给你。老人正在给年轻人看那些贵重的证券,因为
窗帘只放下了一半,一个过路的流浪汉在窗外看见了他们。年
轻律师走了,流浪汉就进屋来,看到那根手杖,便抓起手杖
把奥德克打死,烧了尸体以后就跑了。"
?"为什么流浪汉要烧掉尸体?"
?"就这点来说,为什么麦克法兰是要这样做呢?"
?"为了掩盖一些证据。"
?"可能流浪汉想不叫人知道出了谋杀案。"
?"那为什么流浪汉不拿东西呢?"
?"因为那些字据都是不能转让的。"
?"好吧,福尔摩斯先生,你可以去找你的流浪汉。在你找
他的时候,我们不放走这个年轻人。将来会证明谁是对的。请
注意这一点,福尔摩斯先生:就我们所知,字据一张都没有
动过。我们这个犯人根本没有理由要拿走字据,因为他是法
定继承人,在任何情况下他都会得到这些字据。"
?我的朋友好象给这句话扎了一下。“我无意否认目前的证
据在某些方面对你的推测非常有利,"他说,"我只想指出还
有其他可能的推测。就象你说的,将来会作出判断。再见!大
概今天我会顺便去诺伍德,看看你进展得怎样。"
?这位侦探走了,我的朋友从椅子上起来,带着一个人面
对合他兴趣的任务时那种神情,为这天的工作做好准备。
   "华生,刚才我说过,我第一个行动的方向必须是布莱克
希斯,"他说着一边匆忙穿上他的长外衣。
   "为什么不是诺伍德?"
   "我们在这个案子里看到有两件紧接着出现的怪事。警察
当局正在犯这样一个错误,就是他们把注意力集中在第二件
怪事上,因为它恰巧确实是犯罪行为。但在我看来,显然处
理这个案子的合理途径应该是从设法说明第一个事件着手,
就是那张不寻常的遗嘱。它立得那么草率,又给了那么一个
意想不到的继承人。这一点清楚了,可能下一步就好办些。
   "亲爱的朋友,我想你帮不上我的忙。我一个人不会有什
么危险的,否则我不会想到单独行动。等我晚上见你的时候,
我相信能够告诉你我为了这个求我保护的小伙子已经做到了
什么。"
?我的朋友回来得很晚。从他憔悴、焦急的脸上,我一眼
就看出他出发时所抱的希望落空了。他拉了一小时的提琴,琴
声单调而低沉,他竭力使自己的烦躁心情平静下来。最后他
猛地放下了提琴,开始详细讲他失败的尝试。
   "一切都错了,华生,简直错到底了。我在雷斯垂德面前
装着不在乎,但从我本心说,我相信他这一回路子走对了,咱
们却走错了。我的直觉指着这个方向,一切事实却指着另一
个方向。恐怕英国的陪审团的智力远没有达到这种高度,以
致他们宁愿接受我的假设而不要雷斯垂德的证据。"
   "你去了布莱克希斯吗?"
   "去了,华生。我到了那里,很快就发现死去的奥德克是
个不可小看的恶棍。麦克法兰的父亲出去找儿子了,他母亲
在家。她是个蓝眼睛、个子矮小、愚昧无知的妇女,恐惧和
气愤使她不停地发抖。当然,她认为她儿子简直不可能犯罪,
可是她对奥德克的遭遇既不表示惊讶,也不表示惋惜。恰恰
相反,她谈起奥德克时流露的那种深恶痛绝的样子,等于她
不自觉地在支持警方的理由。因为要是她儿子曾经听过她这
样谈论奥德克的话,那就会自然而然使他产生憎恨和干出暴
行。'奥德克以前与其说是人,倒不如说是个恶毒狡猾的怪
物,'她说。'从年轻的时候起,他一直就是一个怪物。'
   "那时候您就认识他?'我说。
   "'是的,我很熟悉他。其实,他是最早向我求婚的一个。
谢谢老天我还有眼力离开他,跟一个也许比他穷、但是比他
好的人结了婚。在我和奥德克订婚以后,听人讲其他怎样把
一只猫放进鸟舍里去。他这种残酷无情的举动使我厌恶极了,
再也不愿跟他有任何往来。'她从写字台抽屉里翻出一张女人
的照片,脸部给刀划得支离破碎。'这是我自己的相片,'她
说,'在我结婚的那天上午,他为了诅咒我,把它弄成这样给
我寄来了。'
   "'不过,'我说,'至少他现在宽恕你了,因为他将全部
财产都留给了你的儿子。'
   "'我儿子和我都不要约纳斯·奥德克任何东西,不管他
是死是活,'她郑重其事地大声说,'天上有上帝呀,福尔摩
斯先生。上帝已经惩罚了这个坏人,到时候上帝也会证明我
儿子手上没有沾他的血。'
   "我还试了追寻一两个线索,但是找不到有助于我们的假
设的东西,有几点恰恰同我们的假设相反。最后我放弃了,去
了诺伍德。
   "幽谷庄这个地方是一所现代式的大别墅,全部用烧砖盖
成的,前面是庭园和种了一丛丛月桂树的草坪。右边是着过
火的贮木场,从那里到大路上还有一段距离。这是我在笔记
本上画的简图。左边这扇窗户是奥德克的房间,站在这条路
上就可以望到屋里,你明白吧。雷斯垂德不在那儿,这是我
今天得到的仅有的一点安慰,但是他的警长尽了主人之谊。他
们刚发现了一个莫大的宝藏。他们在灰烬中寻找了一上午,除
烧焦的有机体残骸以外,还找到几个变了色的金属小圆片。我
仔细检查了这些圆片,原来是男裤钮扣。我甚至还辨认出一
粒钮扣上的标记:'海安姆',这是奥德克的裁缝的姓。然后
我仔细检查草坪,希望找到别的痕迹和脚印,可是这场干旱
使一切东西都变得象铁一样坚硬,什么也看不出来,只看出
象是一具尸体或是一捆什么东西曾经被拖过一片水腊树的矮
篱笆,方向正对着木料堆。这些当然符合官方的推测。我在
草坪上爬来爬去,背上晒着八月天的太阳,一小时以后我才
站起,还是跟去那里以前一样不明白。
   "在院子里一无所获,我就进屋去检查那间卧室,里面血
迹很少,仅仅是沾上了些,但颜色新鲜。手杖已被人移动了,
上面的血迹也很少。那根手杖的确是属于麦克法兰的,他也
承认了。地毯上可以看出他和奥德克的脚印,但是没有第三
者的脚印,这又使警场赢上一着。他们的得分在往上加,咱
们却原地未动。
   "我看到过一点点希望,不过也落空了。我检查了保险柜
里的东西,其中大部分早已取出来在桌上放着。那些字据都
封在封套里,有一两件已经给他们拆开了。在我看,那都是
些没有很大价值的东西;从银行存折上也看不出奥德克先生
的境况有多富裕。但是我觉得并非所有的字据都在那里。有
几处提到一些文凭——可能是更值钱的,但是我找不出来。当
然,如果咱们能证明这一点,它就会使雷斯垂德的说法自相
矛盾。难道会有人偷走他明知自己不久就要继承的东西吗?
   "我检查了所有其它的地方,也没找着线索,最后不得不
在女管家身上碰碰运气。勒克辛顿太太是个矮个子,皮肤黑
黑的,不多说话,有一双多疑、斜着看人的眼睛。我相信只
要她肯说话,她能说出点什么来,但她的嘴紧得象个蜡人一
样。是的,她在九点半的时候让麦克法兰先生进来了。她后
悔不该让他进屋。她是十点半去睡的;她的房间在那一头,听
不见这边发生的事情。麦克法兰先生把他的帽子和一根她相
信是他的手杖放在门厅里。她给火警惊醒了。她的不幸的好
主人肯定是被人谋害的。他有仇人吗?唉,谁都有仇人,不
过奥德克先生很少同人往来,只接见找他办事的人。她看了
那些钮扣,并且断定就是他昨晚穿的衣服上的。因为一个月
没有下雨,木料堆非常干燥,所以烧得很快。她到了贮木场
的时候,除一片烈火之处,什么也看不见了。她和所有的救
火员都闻到肉烧焦了的气味。她一点不知道有什么字据,也
不知道奥德克先生的私事。
   "喏,我亲爱的华生,这就是我的失败经过。但是……但
是……"他突然握紧拳头,好象恢复了自信,"我知道一切都
不对。我确实感到全不对。还有点重要的情况,女管家是知
道的,可是问不出来。她那种愠怒、反抗的眼神,只说明她
自觉有罪。不过再多说也没有用了。除非运气找上门来,恐
怕这件诺伍德的失踪案不会在咱们的破案记录中出现。我看
耐心的公众只好容忍这一次。"
   "这个年轻人的外表一定会感动任何一个陪审团吧?"我
说。
   "那是个危险的论点,我亲爱的华生。你记得一八八七年
那个想要咱们帮他开脱的大谋杀犯贝尔特·司蒂芬斯吧?你
见过态度比他更温和、更象主日学校的儿童似的年轻人吗?"
   "这倒是真的。"
   "除非咱们能提出另一个可取的假设来,不然麦克法兰就
算完了。在这个现在就可以对他提出控诉的案子中,你简直
找不出一点毛病。进一步调查的结果反倒加强了立案理由。我
想起来了,那些字据中还有一点奇怪的地方,也许可以作为
一次调查的起点。我在翻看银行存折的时候,发现余额无几,
主要因为过去一年里有几张大额支票开给了柯尼利亚斯先
生。我很想知道跟这位退休的建筑师有过这样的大宗交易的
柯尼利亚斯先生是什么人。也许他和这件案子有关系?柯尼
利亚斯先生可能是个掮客,但是我没有找到和这几笔大额付
款相符的凭据。既然现在没有别的迹象,我必须向银行查询
那位把支票兑换成现款的绅士。但是,我的朋友,我担心这
件案子将不光彩地以雷斯垂德吊死咱们的委托人告结束,这
对苏格兰场无疑会成为一次胜利。"
?我不知道那一夜福尔摩斯究竟睡了多久,但我下楼吃早
饭的时候,见他脸色苍白,满面愁容,他那双发亮的眼睛由
于周围的黑圈显得更加明亮。在他的椅子附近的地毯上满是
烟头和当天的早报。有一份电报摊在餐桌上。
   "你看这是什么意思,华生?"他把电报扔过来问我。
?电报是从诺伍德来的,全文如下:
?  新获重要证据,麦克法兰罪行已定,奉劝放弃此案。
                   ?雷斯垂德
   "听起来象真的,"我说。
   "这是雷斯垂德自鸣得意的小胜利,"福尔摩斯回答说,脸
上露出一丝苦笑。"不过,放弃这个案子也许还不到时候。不
管怎样,任何新的重要证据就象一把双刃的刀,它可能不一
定朝着是雷斯垂德猜想的方向切过去。先吃早饭吧,华生。咱
们一块儿出去看看有什么可做的,今天我觉得好象需要你的
陪伴和精神援助。"
?我的朋友自己却没有吃早饭。他在比较紧张的时候就不
让自己吃东西,这是他的一个特性。我见过他滥用自己的体
力,直到由于营养不足而晕倒。"我现在匀不出精力来消化食
物,"他总是以这句话来回答我从医学的角度提出的劝告。因
此,这天他没吃早饭就和我出发去诺伍德,并不使我奇怪。有
一群好奇的人围在幽谷庄外,这所郊外的别墅和我想象的一
样。雷斯垂德在里面迎接我们,胜利使他满面红光,样子很
得意。"啊,福尔摩斯先生,你已经证明我们错了吧?你找到
那个流浪汉没有?"他高声说。
   "我还没有得出什么结论,"我的同伴回答说。
   "可是我们昨天得出的结论,现在证明是对的,你得承认
这次我们走在你前头了,福尔摩斯先生。"
   "你的神气确实象发生了不平常的事情。"
?雷斯垂德大笑起来。
   "你也和我们一样不喜欢落在别人后面,"他说,"一个人
不能指望事事如意,是不是这样,华生医生?先生们,请到
这边来。我想我能彻底说服你们本案的凶犯就是约翰·麦克
法兰。"
?他领我们走出过道,来到那边的一间昏暗的门厅。
   "这是年轻的麦克法兰作案后必定要来取他的帽子的地
方,"他说。"现在你们看一看这个。"他突然戏剧性地划亮了
一根火柴,照出白灰墙上有一点血迹。当他把火柴凑近了些,
我看见的不仅是血迹,而且是一个印得很清楚的大拇指纹。
   "用你的放大镜看看吧,福尔摩斯先生。"
   "我正用放大镜看着呢。"
   "你知道大拇指的指纹没有两个同样的。"
   "我听说过类似这样的话。"
   "那好,请你把墙上的指纹和今天早上我命令从麦克法兰
的右手大拇指上取来的蜡指纹比一比吧。"他把蜡指纹挨着血
迹举起来,这时候不用放大镜也能看出确实都是由同一个大
拇指上印出来的。很明显我们这个不幸的委托人是没希望了。
   "这是决定性的,"雷斯垂德说。
   "对,是决定性的,"我不由自主地附和他。
   "决定性的!"福尔摩斯说。我从他的语其中听出了点什
么,便转过头来看着他。他的表情起了意外的变化,面部因
暗暗自喜而不住地抽动,眼睛象星星一样闪闪发光,似乎在
竭力忍住一阵大笑。
   "哎!哎!"他终于说,"谁能想得到?光看外表多么不可
靠,这一点不假!看上去是那么好的一个年轻人!这件事教
训我们不要相信自己的眼力,是不是,雷斯垂德?"
   "是的,咱们当中有的人就是有些过于自信,福尔摩斯先
生。"雷斯垂德说。这个人的傲慢真令人生气,但是我们说不
出口来。
   "那位年轻人从挂钉上取下帽子的时候会用右手大拇指
在墙上按一下,简直是天意!多么自然的一个动作,如果你
仔细想一想。"福尔摩斯表面上很镇静,可是他说这话时,抑
制不住的兴奋使他全身都在颤动。
   "顺便问一下,雷斯垂德,是谁作出这个惊人的发现的?"
   "是女管家勒克辛顿太太告诉夜勤警士的。"
   "夜勤警士当时在哪里?"
   "他留在出事的那间卧室里守着不让动里面的东西。"
   "但是为什么你们昨天没有发现这个血迹呢?"
   "嗯,我们当时没有特殊理由要仔细检查这间门厅。再说,
你看,这个地方不大显眼。"
   "对,对,当然是不大显眼。我想很可能这血迹昨天就在
墙上吧?"
?雷斯垂德望着福尔摩斯,仿佛他在想这人是不是疯子。我
承认连我对福尔摩斯那种高兴的样子和相当任性地表示意见
也感到惊奇。
   "我不懂你是否认为麦克法兰为了增加自己的罪证,他深
夜从监狱里跑出来过,"雷斯垂德说,"我可以请世界上任何
一位专家来鉴定这是不是他的拇指印。"
   "毫无疑问,这是他的拇指印。"
   "那就够了,"雷斯垂德说,"我是个注重实际的人,福尔
摩斯先生,只有在找到证据的时候我才下结论。要是你还有
什么要说的,你可以在起居室找到我。我要在那里写我的报
告。"
?福尔摩斯已经恢复了平静,但我在他的表情中似乎仍旧
看得出来他心里觉得可笑。
   "哎,这是个很糟的发展,是不是,华生?不过这里面有
些奇妙之处,还给咱们的委托人留下几分希望。"
   "你这样讲使我听了很高兴,"我由衷地说,"刚才我觉得
恐怕他没有希望了。"
   "我就不愿意说出这样的话来,亲爱的华生。事实上在咱
们这位朋友极其重视的证据中,有一个十分严重的缺陷。"
   "真的?什么缺陷?"
   "就是这点:我知道昨天我检查门厅的时候,墙上并没有
血迹。华生,现在咱们到有太阳的地方去散散步吧。"
?我陪着我的朋友在花园里散步;我的脑子很乱,心里却
因为有了希望开始觉得有些热呼呼的。福尔摩斯把别墅的每
一面都按顺序看了看,很有兴趣地检查了这所房子。然后他
领头走进屋里。从地下室到阁楼,他把整个的建筑都看到了。
大多数的房间里没有家具摆设。但是他仍然仔细地检查了这
些房间。最后到了顶层的走廊上,那里有三间空闲的卧室,福
尔摩斯突然又高兴起来。
   "这件案子的确很有特点,华生,"他说,"我想现在是跟
咱们的朋友雷斯垂德说真心话的时候了。他已经嘲笑过咱们,
也许咱们也可以照样回敬他,如果我对案子的判断证明是对
了的话。有了,有了,我想我知道咱们该采取什么办法。"
?福尔摩斯打扰这位苏格兰场警官的时候,他仍在起居室
挥笔书写。
   "我知道你在写一份关于这件案子的报告,"他说。
   "我是在写。"
   "你不认为有点为时过早吗?我总觉得你的证据不足。"
?雷斯垂德很了解我的朋友,决不会不注意他的话。他把
笔放下来,好奇地看着福尔摩斯。
   "你那是什么意思,福尔摩斯先生?"
   "我只是要说有一个重要的证人你还没有见到。"
   "你能提出来吗?"
   "我想我能做到。"
   "那就提出来吧。"
   "我尽力而为。你有几个警士?"
   "能马上召集来的有三个。"
   "好极了!"福尔摩斯说,“他们都是身体壮、嗓门大的吧?"
   "当然是,但是我不明白他们的嗓门跟这有什么关系。"
   "也许我能帮助你弄明白这点和一两个别的问题,"福尔
摩斯说,"请把你的警士叫来,我要试一试。"
?过了五分钟,三名警士已经集合在大厅里了。
   "外面的小屋里有一大堆麦秸,"福尔摩斯说,"请你们搬
两捆进来。我看这点麦秸可以帮个大忙把我需要的证人找来。
谢谢你们。华生,我相信你口袋里有火柴。现在,雷斯垂德
先生,请你们都陪我到顶层楼梯的平台上去。"
?我已经说过,那三间空着的卧室外面有一条很宽的走廊。
福尔摩斯把我们都集合在走廊的一头。三名警士在咧着嘴笑;
雷斯垂德望着我的朋友,脸上交替地流露出惊奇、期待和讥
笑。福尔摩斯站在我们前面,神气活象个在变戏法的魔术家。
   "请你派一位警士去提两桶水来好吗?把那两捆麦秸放在
这里,不要挨着墙。现在我看一切都准备好了。"
?雷斯垂德的脸已经开始变红。他生气了。
   "我不明白你是否在跟我们开玩笑,歇洛克·福尔摩斯先
生,"他说,"如果你知道些什么,你满可以讲出来,用不着
做这种毫无意义的举动。"
   "我向你保证,我的好雷斯垂德,我做每一件事情都是有
完全理由的。你可能记得几小时以前你好象是占了上风的时
候,你跟我开了点玩笑,那末现在你就别不让我来点排场呀。
华生,你先开窗户,然后划根火柴把麦秸点着,可以吗?"
?我照他的话做了。烧着的干麦秸噼啪作响,冒出了火焰,
一股白烟给穿堂风吹得在走廊里缭绕。
   "现在咱们看看能不能给你找出那个证人来,雷斯垂德。
请各位跟我一起喊'着火了'好吗?来吧,一,二,三
——"
   "着火啦!"我们都高声叫喊。
   "谢谢。请你们再来一下。"
   "着火啦!"
   "先生们,还要来一次,一起喊。"
   "着火啦!"这一声大概全诺伍德都听到了。
?喊声刚落,就发生了惊人的事情。在走廊尽头的那堵看
起来是完整的墙上,突然打开了一扇门,一个矮小、干瘦的
人从门里冲出来,象是一只兔子从它的地洞里蹦了出来似的。
   "好极了!"福尔摩斯沉着地说,"华生,往麦秸上浇一桶
水。这就行啦!雷斯垂德,请允许我给你介绍。这就是你们
的那个失踪的主要证人约纳斯·奥德克先生。"
?雷斯垂德十分吃惊地望着这个陌生人。走廊的亮光晃得
他不停地眨眼。他盯着看看我们,又看看仍在冒烟的火堆。那
是一张可憎的脸:狡诈,邪恶,凶狠,长着两只多疑的、浅
灰色的眼睛。
   "这是怎么回事?"雷斯垂德终于说话了,"你这些时候在
干什么?"
?奥德克看见这个侦探发怒的样子害怕了,不自然地笑了
一声。
   "我又没害人。"
   "没害人吗?你想尽了办法要把一个无辜者送上绞架。要
不是有这位先生的话,说不定你就干成了。”
?这个坏家伙开始抽噎起来。
   "说实话,先生,我只是开了个玩笑。"
   "啊!这是玩笑吗?我包你笑不出来。把他带下去,留在
起居室里等我来。"
?三个警士把奥德克带走后,雷斯垂德接着说:"福尔摩斯
先生,刚才当着警士面前我不便说,但是在华生医生面前,我
不怕承认这是你做得最出色的一件事,虽然我想不出来你是
怎样做的。你救了一个无辜者的性命,并且避免了一场会毁
掉我在警界声誉的丑闻。"
?福尔摩斯微笑着拍了拍雷斯垂德的肩膀。
   "不但无损于你的声誉,我的好先生,你反而会看到你的
名声大增呢。只要把你写的报告稍加改动,他们就觉得要想
蒙骗雷斯垂德巡官的眼睛有多么难哪。"
   "那你不希望报告中有你的名字?"
   "一点也不。工作就是奖赏。等将来我允许这位热心的历
史学家再拿起笔的时候,或许我也会受到称赞——嗯,华生?
好吧,现在让咱们看看这只耗子隐藏的地方。"
?离这条过道的尽头六英尺的地方,曾经用抹过灰的板条
隔出来一小间,隔墙上巧妙地安装了一扇暗门。小间全靠屋
檐缝隙中透过来一点光照明,里面有几件家具,还存了食物
和水,同一些书、报纸放在一起。
?在我们往外走的时候,福尔摩斯说:"这是建筑师的有利
条件。他能给自己准备一间密室而不需要任何帮手——当然,
他那个女管家除外。我应该马上把她也放进你的猎囊。"
   "我接受你的意见。可是你怎么知道这个地方,福尔摩斯
先生?"
   "我先断定他就藏在屋里。当我第一次走过这条走廊的时
候,发现它比楼下那条同样的走廊短了六英尺,这一来他藏
的地方就十分清楚了。我也料到他没有勇气能在火警面前呆
着不动。当然,我们也可以进去把他抓住,但是我觉得逼他
出来更有趣。再说,雷斯垂德,上午你戏弄了我,也该我来
迷惑你一下作为回敬了。"
   "嗯,先生,你的确向我报复了。但是你究竟是怎么知道
他藏在屋里的呢?"
   "那个拇指印,雷斯垂德。你当时说它是决定性的。在完
全不同的意义上,它真是决定性的。我知道前天那里并没有
这个指印。我对细节非常注意,这一点你也许知道;而且那
天我检查过大厅,墙上确实什么也没有。因此,指印是后来
在夜里按上去的。"
   "但是怎么按上去的呢?"
   "很简单。那天晚上他们把分成小包的字据用火漆封口的
时候,约纳斯·奥德克叫麦克法兰用大拇指在其中的一个封
套上的热火漆上按一下使它粘牢。这个年轻人很快而且很自
然地这样做了,我相信连他自己也忘了这件事。很可能这是
碰巧发生的事,奥德克本人当时并没有想要利用它。后来他
在密室里盘算这件案子的时候,忽然想到他可以利用这个指
印制造一个可以证明麦克法兰有罪的确证。他只要从那个火
漆印上取个蜡模,用针刺出足够的血涂在模子上面,然后夜
里亲自或者叫女管家把印按在墙上就行了。这是天下最简单
的事情。如把他带进密室的那些文件检查一遍,你准能找到
那个有指纹的火漆印,这我可以打赌。"
   "妙极了!"雷斯垂德说,"妙极了!经你这样一讲,一切
都清清楚楚了。但是,福尔摩斯先生,这个大片局的目的又
是什么呢?"
?我看见这位态度傲慢的侦探忽然变得象个小孩在问他老
师问题一样,真是有趣。
   "这个我认为不难解释。正在楼下等着的这位绅士是个很
狡猾、恶毒、记仇的人。你知道麦克法兰的母亲从前拒绝过
他的求婚吗?你不知道?我早对你说过应该先去布莱克希斯,
然后去诺伍德。后来,这种感情上的伤害在他的邪恶诡诈的
心里产生了怨恨,他终生渴望报复,但没有找到机会。最近
一两年里,情况变得对他不利——大概是暗中从事投机生意
失败,他发现自己的处境不妙。他决心要骗其他所有的债主。
为了达到这个目的,他给某个柯尼利亚斯先生开出了大额支
票。我猜想这个人就是他自己,用了另一个名字。我还没有
追查过这些支票,但是我相信这些支票全都用那个名字存进
了外地一个小镇的银行,奥德克时常去那个小镇过一种双重
人格的生活。他打算将来改名换姓,把这笔钱取出来,然后
去别的地方重新开始一切。"
   "嗯,完全可能。"
   "在他想来,假如他能做出这样一个假象,就是他被旧情
人的独子谋杀了,他就可以销声匿迹,同时又对他的旧情人
进行了报复。这个恶毒计谋真是个杰作,他象个大师一样把
它实现了。为了造成一个明显的犯罪动机而写的那张遗嘱,要
麦克法兰瞒着父母私下来见他,故意留藏下手杖,卧室里的
血迹,木料堆中的动物尸骨和钮扣——这一切都令人惊叹。他
布下的这张罗网,在几小时前看来仍然牢固,但是他缺少艺
术家所具有的那种懂得什么时候停住的至高天赋。他画蛇添
足,想把已经套在这个不幸的年轻人脖子上的绳索拉得更紧
一些,结果他把一切都毁了。咱们下楼去吧,雷斯垂德。我
还有一两个问题要问问他。"
?那个恶棍在自己的起居室里坐着,两旁各站着一个警察。
   "那是一个玩笑,我的好先生——一个恶作剧,没有别的
用意,"他不停地哀告,"我向你保证,先生,我把自己藏起
来只是为了知道我的失踪会带来什么影响。我相信你不至于
认为我会让年轻的麦克法兰先生受到任何伤害吧。"
   "那要由陪审团来决定,"雷斯垂德说,"不管怎样,即使
不是谋杀未遂,我们也要控告你密谋罪。"
   "你大概就要看到你的债主要求银行冻结柯尼利亚斯先
生的存款了,"福尔摩斯说。
?奥德克吃了一惊,转过头来恶狠狠地看着我的朋友。
   "我得多谢你啦,"他说,"也许总有一天我会报答你的恩
惠。"
?福尔摩斯不计较地微笑了一下。
   "我想今后几年里你不会有时间干别的了,"他说,"顺便
问一下,除了你的裤子以外,你还把什么丢进了木料堆?一
条死狗?几只兔子?或者是别的东西?你不愿意说出来?哎,
你多不客气呀!没关系,我想有两只兔子就足够解释那些血
迹和烧黑了的骨灰了。华生,如果你要写一篇经过的话,你
不妨说是兔子吧。"
作者: ~幽兰雪儿~    时间: 2009-2-15 01:04
福尔摩斯探案——新探案
爬 行 人
    歇洛克·福尔摩斯先生一直主张我发表有关普莱斯伯利
教授的异闻,这样做至少可以消除谣言,因为在二十来年以前
这种谣言曾经震动大学并传到伦敦的学术界。然而总是有些
障碍使我未能发表它,结果事情的真相一直埋藏在我那个装
满福尔摩斯案情记录的铅盒子里。直到今天我们才被获准发
表这个在福尔摩斯退休之前不久办理的案子。即使在今天,也
还是需要谨慎从事,不可孟浪多言。
    那是一九○三年九月,在一个星期天晚上,我收到一个福
尔摩斯惯用的那种语焉不详的条子:
    如有时间请立即前来——如无时间亦来。
                                        S.H.
    在他晚年我们的关系是特别的。他是一个受习惯支配的
人,他有一些狭隘而根深蒂固的习惯,而我已经成了他的习惯
之一。做为一种习惯,我好比他的提琴,板烟丝,陈年老烟斗,
旧案索引,以及其他一些不那么体面的习惯。每当他遇到吃力
的案子,需要一个在勇气方面他多少可以依靠的同伴时,我的
用处就显出来了。但除此以外我还有别的用途。对于他的脑
子,我好比是一块磨刀石。我可以刺激他的思维。他愿意在我
面前大声整理他的思想。他的话也很难说就是对我讲的,大抵
对墙壁讲也是同样可行的,但不管怎么说,一旦养成了对我讲
话的习惯,我的表情以及我发出的感叹词之类对他的思考还
是有些帮助的。如果说,我头脑的那种一贯的迟钝有时会使他
不耐烦,这种烦躁反倒使他的灵感更欢快地迸发出来。在我们
的友谊中,这就是我的微不足道的用处。
    我来到贝克街,只见他缩着身子坐在沙发上,两膝高拱,
口衔烟斗,眉头深皱而若有所思。看来他正在苦思一个烦人的
问题。他指了指我惯坐的沙发,但此外没有表示他注意到我的
在场。这样过了半小时。后来他突然从默想中醒转过来,用他
惯常的古怪笑容欢迎我回到老家。
  "请你原谅我的出神,华生,"他说。“在已过去的二十四小
时里,有人向我反映了一些极其古怪的情况,它引起我思考了
一些更有普遍意义的问题。我真的打算写一篇小小的论文,来
讨论侦查工作中狗的用途。"
  "不过,福尔摩斯,这别人早讨论过了,"我说。"比方象猎
犬,警犬——"
  "不是这个,华生,这方面的问题当然是谁都知道了。但问
题还有更微妙的一面。你大概记得那个案子,就是你用你那种
耸人听闻的方式处理铜山毛榉案的那回,我曾经通过观察小
儿头脑活动的方法,来推论那个自负体面的父亲的犯罪习惯,
你记得吧。"
  "当然,我记得很清楚。"
  "我对于狗的想法大抵相同。狗能反映一个家庭的生活。
谁见过阴沉的家庭里有欢快的狗,或者快乐的家庭里有忧郁
的狗呢?残忍的人必有残忍的狗,危险人物必有危险的狗。狗
的情绪也可能反映人的情绪。"
    我不禁摇了摇头。"这个,恐怕有点牵强吧,"我说道。
    他刚把烟斗重新装满,又坐下了,根本没有理会我的AE繺f1
语。
  "刚才我说的那种理论,在实施方面,与我目前研究的这
个问题很有关系。这是一团乱麻,我正在找一个头绪。有一个
头绪可能是:为什么普莱斯伯利教授的狼狗罗依会咬他呢?"
    我失望地往椅背上一靠。难道就是为了这么无聊的一个
小问题把我从繁忙的工作中召来的吗?福尔摩斯朝我扫了一
眼。
  "华生还是老样子!"他说。“你总是不能学会,最重大的问
题往往取决于最琐屑的小事情。但是这件事即使从表面看上
去不是也很古怪吗?你大概听说过剑津大学的著名生理学教
授普莱斯伯利,象他这样一位资望俱重的老学者,他一向珍爱
的狼狗怎么会一再咬其他来了呢?你怎么看这个问题?"
  "狗生病了。"
  "这个可能性当然需要考虑。但这狗不咬别人,另外它只
是在极特殊的情况下才咬主人,平时并不捣乱。华生,很古怪,
非常古怪。这是铃声,看来年轻的伯内特先生比约定时间来得
要早一点。我本来希望在他来之前多跟你谈一会儿的。"
    楼梯上脚步声甚急,敲门声也很急促,接着这位新主顾就
进来了。他是一个身材修长、仪容俊秀的青年,大约三十岁,穿
着考究而大方,举止之间有一种学者的温婉而没有交际场上
那种自负不凡。他和福尔摩斯握了握手,仿佛对我的在场有些
惊讶。
  "福尔摩斯先生,我的事情是一个非常敏感的问题,"他说
道。"请你考虑到我和教授在私人和工作上的关系都很密切,
我实在没有理由在第三者面前讲述我的情况。"
  "不要担心,伯内特先生。华生医生是最谨慎的人,另外说
实在的,这个案子我很可能需要一个助手来帮忙。"
  "好吧,悉从尊便吧。请不要介意我的慎重态度。"
  "华生,伯内特先生是那位著名教授的助教,就住在教授
家里,而且是教授女儿的未婚夫。咱们当然同意,他有义务替
教授保密,对教授忠实。但表示忠实的最好方式是采取必要的
措施来澄清这个古怪的谜。"
  "我也希望这样,福尔摩斯先生。这是我唯一的目的。请
问华生医生知道基本情况了吗?"
  "我刚才还没有来得及告诉他。"
  "那么我最好还是先把情况再讲一遍,然后再解释最近的
新情况。"
  "还是由我来重述吧,"福尔摩斯说,“这样可以试试我掌
握的基本事实。华生,教授是一个在全欧洲有名望的人。他生
平过着学院生活,从来没有过一丝流言蜚语。他是一个鳏夫,
有一个女儿,叫易迪丝。他的性格是刚强、果断的,差不多可以
说是好斗的。这就是一般情况,直到数月之前都是如此。
  "后来他的生活常轨被打破了。他今年六十一岁,但他和
他的同行——解剖学教授莫尔非的女儿订了婚。照我理解,这
次订婚不是那种上年纪人的理智的求婚,倒是象年轻人那种
狂热的求爱,因为他表现得十分热烈。女方爱丽丝·莫尔非是
一位心身俱佳的少女,所以教授的痴情也是不足为奇的。然
而,在他自己的亲属方面,教授并没有得到完全的同情。"
  "我们认为他这样做太过分了。"
  "是的。过分,过激,而且违反自然。但教授是富有的,女
孩的父亲并不反对。然而女儿的看法却不这样。她另外还有
几个追求者。这些人在财产地位方面虽说不那么可取,但在年
龄上却是与她相当的。这个姑娘似乎并不在乎教授的怪起起,
她还是喜欢他的。唯一的障碍就是年龄。
  "就在这时候,教授的正常生活突然被一个谜笼罩住了。
他做出从来没有做过的事。他离家外出,不说去向。他走了两
个礼拜,疲惫而归。至于上哪儿去了,他一字不提,而平时他是
最坦率的人。碰巧,咱们这位主顾伯内特先生,收到一个同学
自布拉格寄来的信,说他有幸在布拉格见到教授但没能跟他
说话。这样,教授的亲属才知道他的去向。
  "现在讲关键问题。就从教授回来以后,他发生了奇异的
变化。他变成一个鬼鬼祟祟的人。四周的熟人都觉得他不再
是原先他们了解的那个人了,有一个阴影罩住了他的高级本
性。他的智能未受影响,他的讲课还是那么才气横溢。但在他
身上总是表现出一种新的东西,一种意外而不祥的东西。他的
女儿一向是忠心耿耿地爱父亲的,她多次试图回到以前那种
亲密无间的父女关系中去,试图打破父亲的面具。而你,伯内
特先生,也做了同样的努力——但一切都白费力气。现在,伯
内特先生,请你亲自讲讲信件的问题吧。"
  "华生医生,请你了解,教授一向对我是没有秘密的,即使
我是他的儿子或弟弟,也不会得到更多的信任。做为他的秘
书,一切他的信件都由我经手,也是由我拆开他的信件并加以
分类。但从这次他回来后这一点就被改变了,他告诉我,可能
有一些自伦敦寄来的信件,在邮票下面画有十字,这些信要放
在一边,由他亲自来拆看。后来经我手收到的果然有这么几封
信,上有伦敦东区的邮戳,信上是没有文化的人写的笔迹。如
果教授写过回信的话,他的回信不是由我办的,也没有把回信
放在我们发信的邮筐内。"
  "还有小匣子的情况,"福尔摩斯说。
  "是的,小匣子。教授旅行回来时,带回一个小木匣子。这
个东西是唯一表明他到大陆去旅行过的物品,那是一个雕刻
精巧的木匣,一般人认为是德国手工艺品。他把木匣放在工具
橱内。有一次我去找插管,无意中拿起这个匣子来看。不料教
授大发雷霆,用十分野蛮的话来斥责我,而我只是出于普通的
好奇心罢了。这样的事还是头一次发生,我的自尊心大受伤
害。我极力解释,我只是偶然地拿起匣子而已,而那天整个一
个晚上我都觉得他狠狠地瞪着我,他对这事儿是耿耿于怀
的。"说到这里,伯内特先生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日记本。"这
件事发生在七月二日,"他补充说。
  "你真是一个理想的见证人,"福尔摩斯说。"你记的这些
日期对我可能是有用的。"
  "系统方法也是我向这位著名老师学来的知识之一。自从
我发现他的行为变态以来,我就感到有责任研究他的病历。所
以,我这里记下了,就是在七月二日这一天,当他从书房走到
门厅的时候,罗依咬了他。后来,在七月十一日,发生了类似事
件。我又记下了在七月二十日发生的同一情况。后来我们只
好把罗依关到马厩里去了。罗依是一条听话懂事的好狗——
我这样说大概使你厌倦了吧。"
    伯内特的口气是不大高兴的,因为福尔摩斯显然在独自
出神,不是在听他讲话。福尔摩斯绷着脸,两眼瞪着天花板出
神。后来,他用力醒转过来。
  "怪事,真是怪事!"他喃喃地说道,“这种事我还没听说过
呢,伯内特先生。原有的情况咱们已经重述的差不多了吧,对
不对?你刚才说事态又有了新的发展。"
    说到这里,客人那爽直活泼的脸顿时阴沉下来,那是由于
他想起了可憎的事情。“现在我要讲的事发生在前天夜里,"他
说道,“大约在夜里两点钟,我醒了,躺在床上,这时我听见一
种沉闷不清的响声自楼道里移动过来。我打开屋门往外张望。
教授是住在楼道另一端——"
  "日期是——"福尔摩斯插了一句。
    客人对这个不相干的问题表现出明显的不耐烦。
  "我刚才说了,是在前天晚上,就是九月四日。"
    福尔摩斯点头微笑。
  "请往下讲吧,"他说。
  "他住在楼道另一端,必须经过我的门口才能到达楼梯。
那天我看见的情景实在太骇人了,福尔摩斯先生。我认为我的
神经绝不比一般人弱,但那天的情景把我吓坏了。楼道整个是
黑暗的,只有中间的一个窗子透过一道光线。我看见有个东西
从楼道那边移动过来,是个黑乎乎的在地上爬的东西。它突然
爬到光亮的地方,我一看却是教授。他在地上爬着,福尔摩斯
先生,在地上爬!倒不是用膝和手在爬,而是用脚和手在爬,脑
袋向下垂着。但他的样子似乎很轻松省力。我都吓糊涂了,直
到他爬到我的门口,我才走上去问他,要不要我扶其他来。他
的回答是极其特别的。他一跃而起,骂了一句最可怕的骂街
话,立刻从我面前走过去,下楼去了。我等了约莫一个钟头,他
也没回来。他大约直到天亮才回屋。"
  "华生,你的看法如何?"福尔摩斯的口气就仿佛是一个病
理学家,拿一个稀有的病例来问我。
  "可能是风湿性腰痛。我见过一个严重的病人,就是这样
走路的,而且这个病比什么都令人心烦,容易发脾气。"
  "你真行,华生!你总是言之成理,脚踏实地。不过风湿性
腰痛是讲不通的,因为他当即一跃而起。"
  "他的身体棒极了,"伯内特说,“说实在的,这些年来我还
没见他象现在这么棒过。但还是发生了这些事实。这不是一
个可以找警场去解决的案件,而我们又实实在在一筹莫展,不
知怎么办,我们模糊地感到灾祸即将发生。易迪丝,就是起莱
斯伯利小姐,同我都感到不能再这样束手等待下去了。"
  "这确实是一个极其奇特和引人深思的案子。华生,你的
意见呢?"
  "从医生的角度来讲,"我说道,“我觉得这是一个应由精
神病学家来处理的病例。老教授的脑神经受了恋爱的刺激。他
到外国去旅行,是为的解脱情网。他的信件和木匣可能与其他
私人事务有关——比如借款,或者股票证券,是放在匣子里
的。"
  "而狼狗反对他的证券交易。不对,华生,这里面还有文
章。目前我只能提示——"
    福尔摩斯的提示谁也不会知道了,因为门突然打开,一位
小姐被引进屋来。伯内特登时跳起来,伸开两手跑过去,拉住
了她也伸过来的手。
  "易迪丝,我亲爱的!没出事吧?"
  "我觉得非来找你不可了,杰克,我吓坏了!我不敢一个人
呆在那里。"
  "福尔摩斯先生,这就是我刚才说的那位小姐,我的未婚
妻。"
  "怎么样,先生,刚才咱们不正是要得出这样的结论吗?"
福尔摩斯笑着说。"普莱斯伯利小姐,大概你是想告诉我们事
态又有发展吧?"
    我们的新客人是一个传统英国型的漂亮姑娘,她微笑着
向福尔摩斯招呼了一下,就坐在伯内特身边。
  "我发现伯内特先生不在旅馆,我想他可能在这里。自然
他早已告诉过我他要请你帮忙。福尔摩斯先生,你能不能帮帮
我那可怜的父亲啊?"
  "有希望解决,普莱斯伯利小姐,但是案情还不够明朗。说
不定你带来的新情况可以阐明一些问题。"
  "这是昨晚发生的事,福尔摩斯先生。昨天一天他的样子
都很古怪。我相信有的时候他对自己做过的事情并不记得。他
好象在做梦似的。昨天就是那样。他不象是我父亲。他的外
壳还是老样子,但实际上不是他了。"
  "请你把昨天发生的情况告诉我。"
  "夜里我被狗的狂叫声吵醒了。可怜的罗依,它现在是被
锁在马厩旁边。我总是把屋门锁上才睡觉,杰克——伯内特先
生会告诉你的,我们都有一种不祥之感。我的卧室在楼上。碰
巧昨晚我的窗帘是打开的,而外面有很好的月光。我正躺在床
上两眼盯着白色的窗口,耳朵倾听狗的狂吠,突然看见我父亲
的脸在窗外看我。我几乎吓昏过去。他的脸贴在玻璃上,一只
手举起来,仿佛扶着窗框。如果窗子被他打开的话,我非疯了
不可。那不是幻觉,福尔摩斯先生,不要以为是幻觉。我肯定,
约莫有二十秒钟的时间,我就那样瘫在床上看着他的脸。后来
就不见了,但我动不了,不能下床到窗口去看他上哪儿去了。
我躺在床上,一身冷汗,直到天亮。早餐时他的态度很粗暴,没
有提到夜里的事。我也没说什么,只是撒了个谎就进城了——
我就上这儿来了。"
    福尔摩斯似乎对小姐的叙述十分惊讶。
  "小姐,你说你的卧室是在楼上。园子里有高梯子吗?"
  "没有,这正是令人害怕的缘故,根本没有够得着窗子的
办法,而他偏在窗口出现了。"
  "日期是九月五日,"福尔摩斯说。"这就更复杂了。"
    这回轮到小姐表示惊讶了。
  "福尔摩斯先生,这是你第二次提到日期问题了,"伯内特
说。"难道日期对这个案子有重大关系吗?"
  "可能——很可能——但我还没有掌握充足的资料。"
  "是不是你在考虑精神失常与月球运转有关?"
  "不,不是。我的思路与此无关。也许你能把日记本留给
我,我来核对一下日期。华生,我看咱们的行动计划可以定下
来了。小姐已经告诉咱们——而我对她的直觉是十分信任的
——她父亲在某些日期对自己干过的事并不记得。所以,咱们
将在这种日期去拜访他,假装是他约咱们去的。他大概会以为
是自己记不清了。这样咱们就可以从近处观察他,做为侦查的
起点。"
  "这样很好,"伯内特说,“不过,我得提醒你,教授有时候
脾气很大,行为粗暴。"
    福尔摩斯微微一笑。"我们有理由尽快去见他,可以说有
十足的理由马上就去,如果我的设想符合实际的话。伯内特先
生,这样吧,明天我们一定到剑津。如果我没记错的话,那里有
一个切克旅馆,供应的葡萄酒超过中常水平,而床单的清洁度
超过挨骂的水平。先生,咱们未来几天的命运说不定会落到比
这更糟的地方去呢。"
    星期一早晨我们就在通往著名大学镇的路上了——这对
福尔摩斯是件容易事儿,因为他没家没业,但对我来说却需要
拼命安排和乱忙一通,因为现在我的业务范围已经不算小了。
一路上他没有提起案情的事儿,直到我们把衣箱在他说的那
家旅馆内存好之后,他才开腔。
  "华生,我看咱们可以在午饭之前找到教授。他在十一点
讲课,中午应该在家休息。"
  "给访问找个什么借口呢?"
    福尔摩斯匆匆看了一下日记本。
  "在八月二十六日有过一段躁狂时期。咱们可以假设,他
在这种时候脑子不大清楚。如果咱们硬说是有人约咱们来的,
他大概不敢否认。你能不能厚着脸皮干一下?"
  "只好试试。"
  "有你的,华生!既是勤勤恳恳,又是精益求精。只好试试
——这是意志坚定者的格言。找个本地人带咱们去吧。"
    一名本地人,赶着一辆漂亮的双轮马车,把我们带过一排
古老的学院建筑,拐进一条三股的马车道,在一座悦目的住宅
门前停下了。这个宅子四周是种满紫藤的草坪。看来教授不
仅生活舒适,而且环境奢侈。马车靠近时,我们就发现一个花
白的人头在前窗露出来,浓眉下面,一双戴着玳瑁眼镜的锐利
眼睛在打量着我们。一分钟以后,我们就真的置身于他的私邸
之中了,教授站在我们面前,而正是他的古怪行为把我们从伦
敦召来的。在他的外貌和举止之中是没有任何古怪之处的,他
是一个举止庄重、五官端正、体格高大、身穿礼服的男子,有着
大学教授应有的尊严。他五官中最引人注目的是他的眼睛,犀
利而锐敏,聪明到了近于狡猾的程度。
    他看了我们的名片。"请坐,先生们。不知有何见教?"
    福尔摩斯和平地微笑着说:
  "教授,这正是我要问你的问题。"
  "问我?"
  "也许发生了错误。我听另外一个人说,剑津大学的起莱
斯伯利教授需要我的效劳。"
  "原来是这样!"我觉得在他那尖锐的灰色眼睛里有一股
恶毒的光芒。“你听说的,是吗?请问告诉你的那个人姓什么?"
  "抱歉,教授,这有些不便。要是发生了错误,也没什么关
系,我只好道歉。"
  "不必。我要搞清楚这回事。我很感兴趣。你有什么条子、
信件或电报之类,可以说明你的来意吗?"
  "没有。"
  "你是不是有意说,是我请你来的?"
  "我不好回答这个问题。"
  "当然不好回答,"教授厉声说,“不过,这个问题可以不用
你帮助而容易地得到回答。"
    他走到电铃旁边。我们在伦敦认识的那位伯内特先生应
着铃声走来。
  "进来,伯内特先生。这两位先生从伦敦来,说是有人约他
们来的。你处理我的全部信件,你登记过寄给一个叫做福尔摩
斯的人的信件吗?"
  "没有,先生,"伯内特脸上一红。
  "这就肯定了,"教授忿忿地瞪着我的同伴。"先生,"他用
两手按着桌子把身子往前一探,“我认为你的身分是可疑的。"
    福尔摩斯把肩一耸。
  "我只能再说一遍,我们白打扰你了一趟。"
  "没那么简单,福尔摩斯先生!"这个老头儿尖声地叫道,
脸上表情特别的恶毒。他一边说着一边站到门前拦住我们的
去路,狂暴地用两手向我们威胁着。"想走没那么容易!"他忿
恨得脸上的肌肉都抽搐起来了,咧着嘴向我们乱嚷。要不是伯
内特先生出来干预,我们只好一路开打才能离开屋子。
  "亲爱的教授,"他喊道,“请你考虑你的身分!请你考虑传
到学院里去会发生什么影响!福尔摩斯先生是一个著名的人。
你不能这样无礼地对待他。"
    于是我们的主人——如果我能这样称呼他的话——无可
奈何地让开了门口的路。我们庆幸地离开住宅,来到外面恬静
的马车道上。福尔摩斯似乎起觉得这件事好玩。
  "咱们这位博学的朋友,神经有点毛病,"他说。“咱们冒昧
拜访也许有点生硬,但我还是达到了亲身接触的目的。好家
伙,华生,他一定是在跟踪咱们,这家伙出来找咱们来了。"
    我们身后是有跑步的声音,但是,我放心地发现,那不是
骇人的教授,却是他的助手,在马车道的拐角出现了。他喘着
气向我们走来。"
  "真对不起,福尔摩斯先生,我应该道歉。"
  "不必,不必,伯内特先生。这是职业上不可避免的情况。"
  "我从没见过他象今天这样蛮不讲理。他越来越凶恶了。
这你就明白为什么他女儿和我是这样害怕出事了。但他的脑
子是完全清醒的。"
  "太清醒了!"福尔摩斯说,“这是我的失策。显然他的记忆
力比我估计的要好得多。对了,在我们走之前,能不能看一下
普莱斯伯利小姐房间的窗子?"
    伯内特拨开灌木往前走,我们看见了楼的侧面。
  "在那儿,左手第二个窗子。"
  "好家伙,这么高。不过,你看窗子下面有藤子,上面有水
管,可以攀登。"
  "连我都爬不上去,"伯内特说。
  "是的。对任何正常的人来说,这都是很危险的运动。"
  "我还有件事要告诉你,福尔摩斯先生。我搞到了跟教授
通信的那个伦敦人的地址。教授今天早上似乎给他写了信,我
从他的吸墨纸上发现了地址。机要秘书干这种事是可耻的,但
我有什么办法呢?"
    福尔摩斯看了一眼那张纸头,就放进衣袋里。
  "多拉克——是一个怪姓氏,我想大概是斯拉夫人。不管
怎么说,这是一个重要的环节。伯内特先生,我们今天下午回
伦敦,我看留在这儿没什么用处。我们不能逮捕教授,因为他
没犯罪。也不能限制他的行动,因为不能证明他神经失常。目
前不能采取任何行动。"
  "那我们到底怎么办呢?"
  "耐心一点,伯内特先生。情况马上就会有发展。如果我
没弄错的话,下星期二可能是一个危机时刻。我们到时一定前
来。这段等待时期是很不愉快的,如果普莱斯伯利小姐能延长
她在伦敦的停留——"
  "这不难。"
  "那就让她留在伦敦,等我们通知她危险已过再说。目前
让他任意行动,不要逆着他。只要他顺心就好。"
  "他来了!"伯内特惊恐地小声说。从树枝间隙里我们看见
那个挺拔的高个子从前厅走出来,四面张望着。他向前欠着身
子,两手下垂摇摆着,脑袋左顾右盼。秘书向我们摆手告别,就
潜入树丛溜走了。不大会儿,我们见他站到教授身旁,两个人
仿佛一边激烈地谈论着,一边走进屋内。
  "我看老教授是猜出咱们的行动来了,"福尔摩斯一边跟
我往旅馆走一边说。"虽然只见过短短一面,我觉得他有着特
别清晰和有逻辑的头脑。性情火爆是真的,不过从他的立场来
看,他的火爆也不是没有缘故,因为侦探来跟踪他而他猜出这
是他自己的家庭要求这样干的。我看伯内特是有点日子不好
过呢。"
    福尔摩斯在邮局停下来发了一封电报。当天晚上来了回
电。他把电报扔给我看。
   已走访商务路,见到多拉克。和蔼,波希米亚人,略上年
纪。开一家大杂货商店。
                                        麦希尔
    "麦希尔是在你走之后才来的,"福尔摩斯说,“他是我的
照管日常事务的杂务工。有必要了解一下教授秘密通信的对
象,他的国籍和布拉格之行是有联系的。"
    "谢天谢地,总算有一件事和另一件事联系上了,"我说,
"目前咱们仿佛面临一大堆无法解释的彼此无关的事件。比方
说,狼狗咬人和波希米亚之行有什么联系?它们又和夜里在楼
道爬行有什么联系?至于你的日期,那是最神秘莫测的了。"
    福尔摩斯一边微笑一边搓手。我们是坐在古老旅馆里的
陈旧起坐间里,桌上摆着一其他提到过的著名片萄酒。
    "那好,咱们先来研究一下日期吧,"他说。他把五指并在
一起,就象是在班上讲课似的。"这位有才干的青年的日记本
表明,七月二日出了事,从那以后仿佛九天出一次事,就我所
记得的而言,只有一次例外。所以最后一次是在九月三日即星
期五,也符合九天的规律,八月二十六日也是如此。这绝不是
巧合。"
    我不得不同意。
    "因此,我们可以姑且假设,教授每九天用一种烈性药物,
其药效短暂但毒性较大。他本身暴烈的性格被药性刺激得更
暴烈了。他是在布拉格学会使用这种药物的,目前由伦敦的一
个波希米亚经销商供应他药品。这些都是互相联系的,华生!"
  "那怎么解释狗咬,窗口的脸,楼道里爬行这些事呢?"
  "不管怎么说,咱们总算开了头。要等到下星期二才会有
新的发展。目前咱们只能和伯内特保持联系,以及享受这个动
人城市的宜人景色。"
    次日早晨伯内特溜来向我们报告最新的消息。正象福尔
摩斯所说,伯内特的日子不好过。教授虽未明确指责是他把我
们找来的,却是态度极起粗暴,显然有所抱怨。但今天早晨他
又恢复了原状,他照例给满堂学生做了富有才华的演讲。"撇
开他的异常发作不谈,"伯内特说,“他确实比以前精力更充沛
了,脑子也更清晰了。但他变了一个人,再也不是我们记忆中
的那个人了。"
  "照我看至少在一个星期之内你没有什么可怕的,"福尔
摩斯回答说。"我是一个忙人,华生医生还有许多病人。咱们
约好下星期二的这个时间在这里碰头,如果在我们下次离开
你之前仍不能对问题作出解释的话——即使不能消除它——
那将太使我感到意外了。在下星期二以前,请你把发生的情况
写信告诉我。"
    后来,一连几天我也没再见到我的朋友福尔摩斯。星期一
晚上我收到他一张简短的便条,叫我在火车站等他。前往剑津
的路上,他告诉我,一切都不错,教授家庭的安静没有受到干
扰,他本人的行为也很正常。当天晚上我们在老地方切克旅馆
安顿下来后,伯内特来对我们讲的情况也是这样。"今天他收
到伦敦的来信,有一封信和一个小包裹,上面都有十字叫我不
要拆开。没有其他情况。"
  "这些大概也就足够了,"福尔摩斯不祥地说。"伯内特先
生,我看今天晚上可以见个分晓。如果我的推论正确的话,今
晚事情会搞出个结果。要达到目的,须得把教授置于观察之
下。我建议你不要睡觉,要警觉观察。要是你听见他经过你的
门口,不要惊动他,要悄悄地跟踪他。华生医生和我将在附近
隐蔽。对了,你说的那个小匣子的钥匙在什么地方?"
  "在他的表链上。"
  "我觉得咱们的研究必须针对匣子。要是出现不得已的情
况,那锁不至于太结实。宅子里还有强壮的男人没有?"
  "有一个马车夫,叫麦克菲。"
  "他在什么地方睡?"
  "在马厩楼上。"
  "可能用得着他。现在只能做这些,只好等着事态发展。再
见吧——不过我相信在早晨之前会再见到你。"
    接近午夜时分,我们在教授家前厅正对面的树丛里埋伏
好了。夜色清朗,但气温偏低,幸亏我们穿着大衣。此时刮着
小风,白云在空中驰过,不时遮住半圆的月亮。在这里守望本
来是很沉闷的,幸亏期待的兴奋心情鼓舞着我们,加上我朋友
打气说眼瞧就接近这个怪案的结局了。
  "如果九天周期是真的,今夜教授一定大发作,"福尔摩斯
说。"以下几件事都指向同一结果:他的怪症状是自布拉格回
来以后发生的,他与伦敦的一个波希米亚商人秘密通信,这个
商人可能代表布拉格的某个人,就在今天他收到商人寄来的
包裹。他使用的是什么以及为什么用药,咱们还不知道,但那
总是由布拉格来的则不成问题了。他是按照严格规定用药的,
这就是九天周拼法,这是最初引起我注意的一点。但他的症状
非常古怪。你注意他的指关节了吗?"
    我不得不承认未曾注意。
  "关节又大又有老茧,是我没见过的。华生,看人先看手。
然后看袖口,裤膝和鞋。他的古怪的指关节只有在某些职业
——"说到这里福尔摩斯突然用手一按脑门。“呵,华生,华生,
我怎么那么笨哪!看来是难以置信的,但必然是那么回事。一
切要点都说明同一结果。我居然没有看出这些概念的联系来!
那样的指关节,我怎么会没看出来呢?还有狗!还有藤子!我
真该退到我梦中的农庄里去了。快瞧,华生!他来了!现在咱
们可以亲眼看看了。"
    前厅的门慢慢打开了,映着灯光,我们看见教授的高身
材。他穿着睡衣,站在门口,虽是直立着,却向前欠身,两手垂
在身前,就象我们上次看见他那样子。
    他走到马车路上时,突然发生了一种奇特的变化,他弯下
身去用手和脚爬起来,不时跳跃一下,就仿佛精力过剩似的。
他沿着房子向前爬到头就拐过屋角去了。这时伯内特溜出房
门,悄悄地跟着他拐过去。
  "快来,华生!"福尔摩斯叫道,于是我们蹑手蹑脚地在树
丛中转移到一个能看到房子侧面的地点,那是有月光的一面。
教授清晰可见,他在长满长春藤的墙脚下趴着,他突然以意外
矫捷的动作向墙上爬去。他从一根藤向一根藤爬去,抓得十分
牢稳,显然是无目的地为了发泄精力而游戏着。他的睡衣敞开
了,在两边拍打着,他看起来活象一只贴在他屋子墙壁上的巨
大的蝙蝠,在月光照射的墙上形成了一个大黑方块。过了一会
儿,他玩厌了,又一根藤一根藤地降下来,爬着向马厩去了,依
旧是那副怪姿势。狼狗已经出来并狂吠着,一看见它的主人就
叫得更凶了。它把锁链拉得绷直,狂怒得发起抖来。教授故意
趴在狗刚刚够不上他的地方,用各种办法激怒狼狗。他抓起一
把石子朝狗的脸上摔过去,抄起一根棍子去捅狗,用手在狗张
着的嘴前面晃来晃去,千方百计地逗得狗更加疯狂地乱吠。在
我们生气的探险经历中,还没有见过如此奇特的景象,一个不
动感情而十分尊严的人物竟然象**一般趴在地上,去激怒
一只狂怒的狼狗,用各种精巧而故意的残忍方式,弄得狗跳起
前脚对他疯狂地扑叫。
    突然事情发生了!倒不是锁链挣断,而是狗脖子滑出了皮
圈,因为那皮套是给粗脖子狗制做的。只听铁链落地的声响,
接着只见人狗滚在一团,狗在狂吼,人在异样地尖声惊叫。教
授几乎丧命。狼狗正咬住他的咽喉,牙齿切入很深,我们赶上
去把他们分开时,他已失去知觉。这对我们本来是危险的,幸
亏伯内特赶来,他的吆喝声立刻使狗恢复了理智。叫喊声把睡
意蒙眬的马车夫从马厩楼上的房间里给引了下来。“我就知道
会这样,"他摇头说道,“我看见过他这样逗狗。我知道狗早晚
会咬到他。"
    把狗拴上后,我们一起把教授抬到了他的卧室。伯内特有
医学学位,他帮我处理咬破的喉咙。犬齿差点切断颈动脉,但
出血严重。半小时以后,危险过去了。我给病人注射了吗啡,
他陷入沉睡。直到这时,我们大家才喘了一口气,面面相视,开
始估量形势。
  "我觉得应该找一位外科权威来给他看病,"我说。
  "不行!"伯内特大声说,“现在丑闻还只限于家庭内部。咱
们是靠得住的。一旦传出家门,那就无边无际了。请考虑他在
大学里的地位,他在欧洲的名誉,还有他女儿的感情吧。"
  "确实是这样,"福尔摩斯说,“我觉得可以由咱们保密,不
再外传,另外,既然我们现在有了行动自由,也应该防止事态
再发生。伯内特先生,把表链上的钥匙拿过来。麦克菲看守病
人,如有变化立即报告我们。让我们去看看教授的神秘匣子里
到底有什么东西。"
    东西不多,但足够说明问题了——一个小空气,另一起还
几乎满着;一个注射器;几封字迹歪歪斜斜由外国人写的信。
信封上的记号表明这些信正是扰乱了秘书常规工作的那几
封,每封都有商务路的发信地址,并有"多拉克"的签字。内容
只是邮寄新药品的清单,或货款的收据。但另外还有一封信,
是有文化者的手迹,上有奥地利邮票和布拉格邮戳。"这回可
有了根据了!"福尔摩斯一边掏出信纸一边喊道。上面写的是:
尊敬的同行:
    自从尊趾过舍下以来,我再三考虑足下情况,虽有特殊
需要治疗的理由,但我仍然主张谨慎从事,盖以往治疗效果
表明该药具有相当的危险后果。
    类人猿血清或可有较好效果。但如我所说,我使用者为
黑面猿,因适有此类标本。黑面猿为爬行及攀登类,而类人
猿为直立类,故更接近人类。
    我谨请足下慎重从事,切勿在不成熟阶段将此疗法外
传。我在英国还有另一主顾,皆由多拉克做我的经纪人。
    请每周按时报告疗效。此致
崇高的敬礼
                                H·洛文斯坦
    原来是洛文斯坦!这个名字使我回想起报纸上一段摘录,
讲到过一位不知名的科学家正在以一种奇特的方法研究返老
还童术和长生不老药。这就是布拉格的洛文斯坦!他有一种
强壮血清,是医学界禁用的,因为他拒绝公布处方。我把这个
情况简短地说明了一下。伯内特从书架上取下一本动物学手
册,读道:“'黑面猿,喜马拉雅山麓大型黑面的猿猴,是最大型
类人的爬行猿。'这里还记载着许多细节呢。啊,福尔摩斯先
生,亏了你的帮助,这下咱们找到根源了。"
  "但真正的根源,"福尔摩斯说,“实际是教授的不适时的
恋爱,这使得急躁的教授认为非得恢复青春才能达到目的。一
个人要是想超过自然,他就会堕落到自然以下。最高等的人,
一旦脱离了人类命运的康庄大道,就会变成动物。"他手里拿
着小瓶,坐在那里沉思了一会儿,两眼凝视着透明的液体。“等
我给这个人写封信,告诉他我认为流传这种毒药是犯罪行为,
我们的这件事情将会了结。但同类事情还会发生。别人会想
出更高明的办法。但总是有危险性的,这对人类是一种现实的
威胁。华生,请想,那些追求物质、官能和世俗享受的人都延长
了他们无价值的生命,而追求精神价值的人则不愿违背更高
的召唤。结果是最不适者的生存,这样一来,世界岂不变成了
污水池吗?"突然,幻想家不见了,行动家的福尔摩斯从椅子上
一跃而起。"伯内特先生,我看情况已经清楚了。各个细节都
得到了说明。狗当然比人更早地发现了变化。教授的气味逃
不过狗的鼻子。罗依咬的不是教授,而是猿猴,正如逗狗的是
猿猴一样。攀缘对猿来说是一种本能的游戏,他探头到女儿窗
口纯粹是偶然的。华生,早晨有开往伦敦的火车,不过咱们还
是先到旅馆喝杯茶再赶路吧。"
作者: ~幽兰雪儿~    时间: 2009-2-15 01:04
福尔摩斯探案——新探案
皮肤变白的军人
    我朋友华生的某些想法虽然为数有限,却是执拗得出奇。
很久以来他就一直在撺掇我自己写一篇办案记录。这也许是
我自找的,因为我总是借机会对他指出他的描述是多么肤浅,
并且指责他不严格遵守事实和数据,而是去迁就世俗的趣味。
"你自己来试试吧!"这就是他的反驳。而轮到我提起笔来的时
候,我也不得不承认,内容确乎是必须以一种吸引读者的方式
来加以表达。下面记录的这件案子看来必然会吸引读者,因为
它是我手里最稀奇的一件案子,而碰巧华生在他的集子里没
有收进它。谈到我的老朋友和传记作者华生,我要在此说明,
我之所以在我微不足道的研究工作中不嫌麻烦地添一个同
伴,那不是出于感情用事和异想天开,而是因为华生确有其独
到之处,但出于本身的谦虚以及对我工作的过高评价,他忽略
了自己的特色。一个能预见你的结论和行动发展的合作者总
是有危险性的,但如果每一步发展总是使他惊讶不止而未来
总是使他迷糊,那倒确实是一个理想的伙伴。
    根据我笔记本上的记载,那是在一九○三年一月,即布尔
战争刚刚结束之际,詹姆斯·M·多德先生来找的我。他是一
个魁梧挺拔、精神饱满、皮肤晒黑的英国公民。当时,忠实的华
生由于结婚而离开了我,这是在我们交往过程中我所知道的
他唯一的自私行为。当时我是一个人。
    我的习惯是背靠窗子坐,而请来访者坐在我对面,让光线
充分对着他们。詹姆斯·M·多德先生似乎不知道怎样开场。
我也无意引导他,因为他的缄默给我更多的时间去观察他。我
觉得使主顾感到我的力量是有好处的,于是我就把我观察的
结论告诉了他一些。
  "先生,看来您是从南非回来的。"
  "不错,不错,"他惊讶地回答道。
  "义勇骑兵部队,对不对?"
  "正是。"
  "一定是米德尔塞克斯军团。"
  "完全正确。福尔摩斯先生,你真是魔术师。"
    我对他的惊讶微微一笑。
  "如果一位健壮的绅士进我屋来,肤色晒得黑的超过了英
国气候所能达到的程度,手帕放在袖口里而不是放在衣袋里,
那就不难决定他是从哪儿来的。你留着短须,说明你不是正规
军。你的体态是骑手的体态。至于米德尔塞克斯么,你的名片
上说你是思罗格莫顿街的股票商,你还能属于别的军团吗?"
  "你真是洞察一切。"
  "我和你看到的东西是一样的,只是我锻炼出来了,对所
见到的加以注意而已。不过,你当然不是来跟我讨论观察术
的。不知在图克斯伯里旧园林那儿出了什么事?"
  "福尔摩斯先生!你——"
  "没什么奇怪的,先生。你信上的邮戳是那里的,既然你约
我见面是如此急迫,那显然是出了什么关系重大的事儿了。"
  "不错,确实是这样,不过信是下午写的,从那会儿以来又
发生了许多事情。要不是埃姆斯沃斯上校把我给踢出来的话
——"
  "踢出来!"
  "哎,差不多。这是个硬心肠的人,这个埃姆斯沃斯上校。
他当年是个最厉害的军纪官,而且那是一个流行骂人粗话的
时代。要不是看在戈弗雷的面子上,我绝不会容忍老上校的无
礼。"
    我点燃烟斗,往椅背上一靠。
  "你能否解释一下你说的话。"
    我的主顾讽刺似地笑了。
  "我已经习惯地认为不用说明你就已什么都知道了,"他
说道。"我还是把事实情况都摆出来吧,我真希望你能告诉我
这些事情到底说明什么问题。我整整一夜没合眼在拼命想这
事儿,却越想越觉得莫名片妙。
  "我一九○一年一月参军的时候——那是整整两年以前
——戈弗雷·埃姆斯沃斯也参加了我们中队。他是埃姆斯沃
斯上校的独生子,上校是克里米亚战争中维多利亚勋章获得
者,儿子有着战士的血液,所以参加了义勇气兵。在整个军团
里也找不出比他强的小伙子了。我们成了好朋友,那种友谊只
有在同甘共苦之中才能形成。他是我的伙伴——这在军队中
是不寻常的友谊。在一年的艰苦战斗生活中我们同生死共患
难。后来在比勒陀利亚界外的戴蒙德山谷附近的一次战斗中,
他中了大号猎枪的子弹。我接到从开普敦医院发出的一封信,
还有从南安普敦寄的一封信。后来就没有下文了,音信全无,
福尔摩斯先生,六个多月没有一封信,而他是我最知己的朋
友。
  "战争结束以后,我们大家都回来了,我给他父亲写了一
封信问戈弗雷在什么地方。没有回音。我等了一阵子,又写了
一封信。这回收到了回信,又短又干,说是戈弗雷航海周游世
界去了,一年也回不来。就是这么几句话。
  "福尔摩斯先生,这没法儿让我安心。这事儿透着稀奇。他
是一个够朋友的小伙子,绝不会就这么随便把知心朋友给忘
了。这不象他的行为。碰巧我又听说他是一大笔遗产的继承
人,他和他父亲的关系又不是那么总合得来。有时候这位老头
儿有点压人,而戈弗雷的火起又有点大。我不能相信那封回
信。我非得问个水落石出不可。谁知不巧我自己的事儿由于
两年不在家也得清理一下,所以直到上星期我才开始办戈弗
雷这档子事儿。不过,既然我要办这个事儿,我就把别的事一
股脑儿都给放下了,非办完它不可。"
    詹姆斯·M·多德先生似乎是那种人,你最好跟他做朋
友而不要跟他做对头。他的蓝眼睛直盯着人,方形下巴绷得很
紧。
  "那么,你采取了什么步骤?"我问他。
  "我的第一步是到他家——图克斯伯里旧庄园——去亲
自看看到底是怎么个情况。于是我先给他母亲写了一封信
——因为我对他父亲那个丧气老头子不耐烦了——而且来了
一个正面攻击:我说戈弗雷是我的好朋友,我可以告诉她许多
我们共同生活的有趣情况,我路过附近,能否顺路拜访一下?
诸如此类等等。我收到一封相当热情的回信,说可以留我过
夜。于是我星期一就去了。
  "图克斯伯里旧庄园是个偏僻地方,无论在什么车站下车
都还有五英里的距离。车站又没有马车,我只得步行,还拿着
手提箱,所以傍晚才走到那里。那是一座曲曲折折的大宅子,
在一个相当大的园子里头。我看这宅子是各个时代、各种建筑
的大杂烩,从伊丽莎白时期半木结构的地基开始,一直到维多
利亚的廊子,什么都有。屋里都是嵌板、壁毯和褪色的古画,是
一座十足的阴森神秘的古屋。有一个老管家拉尔夫,年龄仿佛
和屋子一样古老,还有他老婆,更古老。她原先是戈弗雷的奶
母,我曾听他谈起她,犹如仅次于母亲,所以尽管她模样古怪,
我还是对她有好感。我也喜欢他母亲——她是一个极其温柔
的、小白鼠似的妇女。只有上校令我瞧着别扭。
  "一见面我们就干了一场架。本来我立刻就想回车站,要
不是我觉得这等于帮了他的忙,我早就走了。我被径直带到他
的书房。我发现他坐在乱七八糟的书桌后面,体格高大,背部
弯曲,肤色烟黑,胡子蓬乱。带红筋的鼻子象鹰嘴般突出,两只
灰色的凶眼睛从浓密的眉毛底下瞪着我。一见之下我才理解,
为什么戈弗雷难得提其他爸爸。
  "'先生,'他以一种刺耳的声音说,‘我倒是有点想知道你
这次来访的真正意图是什么。'
  "我说我已经在给他妻子的信中说清楚了。
  "'不错,不错,你说你在非洲认识戈弗雷。当然,我们只是
听你那么一说。'
  "'我口袋里有他写给我的信件。'
  "'请让我看一看。'
  "他把我递给他的两封信看了一遍,随手又扔给了我。
  "'好吧,那又怎样?'
  "'先生,我和你儿子戈弗雷是好朋友,共同经历的许多回
忆把我们团结在一起,但他突然不给我音信了,我能不奇怪
吗?我希望打听他的情况不是很自然吗?'
  "'先生,我记得我已经跟你通过信,已经告诉你他的情
况。他航海周游世界去了。他从非洲回来,健康情况不好,他
母亲和我都认为他应该彻底休养,换换环境。请你把这个情况
转告给一切关心这事儿的朋友们。'
  "'一定照办,'我说。‘不过请你费神把轮船和航线的名称
告诉我,还有起航的日期。说不定我可以设法给他寄一封信
去。'
  "我的这个请求似乎使主人又为难又生气。他的浓眉毛低
落到他的双眼上面,他不耐烦地用手指敲着桌子。他终于抬起
头来,那神气颇象一个下棋的人发现对手走了威胁性的一步
棋而他已决定怎样去应付。
  "'多德先生,'他说,‘你的固执会使许多人都感到无礼,
并且会认为你已经达到无理取闹的地步。'
  "'请你务必原谅我,这都是出于对你儿子的友情。'
  "'当然。我已经充分考虑到这一点。不过我必须请你放
弃这些请求。家家都有自己的内情,无法向外人说清,不管是
多么善意的外人。我妻子非常想听听你讲戈弗雷过去的事,但
我请求你不必管现在和将来的事,这种打听没有益处,只会使
我们处境为难。'
  "你看,福尔摩斯先生,我碰了钉子,毫无办法绕过它。我
只好装做同意他的意见,但我心里暗自发誓不查清我朋友的
下落绝不善罢甘休。那天晚上十分沉闷。我们三个人在一间
阴暗的老屋子里默默无言地进餐。女主人倒是热切地向我询
问有关她儿子的事情,但老头子满脸不高兴的样子。我对整个
这件事感到十分不快,因此在礼貌允许的最早时刻我就辞别
主人回到自己的客房。那是楼下一间宽敞空荡的屋子,象宅内
别的房间一样。但是在南非草原生活一年之后谁也不会十分
讲究居住条件了。我打开窗帘,朝园子望去,发现外面竟是晴
朗之夜,那半圆的月亮在空中照着。之后我坐在熊熊的炉火旁
边,身旁桌上放着台灯,我打算读小说来分散一下我的心思。
可是我被老管家拉尔夫打断了,他拿来一些备用煤。
  "'先生,我怕你夜间需要加煤。天气挺冷,这间屋子又不
保暖。'
  "他没有立刻走出去,却在屋内稍事停留,当我回头看他
的时候,他正站在那里瞧着我,仿佛心里有事的样子。
  "'对不起,先生,我禁不住听了你在餐桌上谈论戈弗雷少
爷的事儿。你知道,我妻子当过他的奶母,所以我差不多可以
说是他的养父,当然很关心他。你是说他表现很好吗,先生?'
  "'他是全军团里最勇敢的人之一。有一次他把我从布尔
人的枪林之中拖了出来,不然我今天也许就不在这儿了。'
  "老管家兴奋地搓着他的瘦手。
  "'就是,先生,正是那样,戈弗雷少爷就是那个样子。他打
小就有勇气。庄园的每一棵树他都爬过。他什么也不害怕。他
曾是一个好孩子,是的,他曾是一个棒小伙子。'
  "我一下子跳起来。
  "'嗨!'我大声说,‘你说他曾是棒小伙子。你的口气仿佛
他不在世了。到底是怎么回事?戈弗雷到底出了什么事?'
  "我抓住老头儿的肩膀,但他退缩开来。
  "'先生,我不知道你说的是什么。请你问主人吧,他知道。
我不能多管闲事。'
  "他刚要走出去,我拉住了他的胳臂。
  "'听着,'我说,‘你非得回答我一个问题才能走,要不我
就拉住你一夜不放。戈弗雷是死了吗?'
  "他不敢直视我的眼睛。他象是被施了催眠术。他的回答
是勉强从嘴里硬挤出来的,那是一个可怕的、出人意料的回
答。
  "'我宁愿他是死了的好!'他喊道。说着他使劲一扯,就跑
出屋去了。
  "福尔摩斯先生,你当然可以想象,我回到我原来坐的椅
子上,心情是好不了的。老头儿刚才说的话对我来说只有一种
解释。显然我的朋友是牵涉到什么犯罪事件,或者至少是什么
不名誉的事儿,关乎家庭的荣誉了。严厉的父亲于是就把儿子
送走,把他藏了起来,以免丑闻外扬。戈弗雷是一个不管不顾
的冒失鬼。他往往受周围的人影响。显然他是落入了坏人之
手并被引向犯罪了。如果真是这样,那是非常可惜的,但即使
如此我也有责任把他找出来设法帮助他。我正在这样焦急地
思索着,猛一抬头,只见戈弗雷就站在我面前。"
    我的主顾讲到这里沉思地停了下来。
  "请你讲下去吧。"我说。"你的案子很有一点特别的地
方。"
  "福尔摩斯先生,他是站在窗外,脸贴着玻璃。我刚才跟你
说过我曾向窗外看夜色来着,窗帘一直半开着。他的身影就在
帘子打开的地方。那是落地大窗,所以我可以看见他整个的身
形,但使我吃惊的是他的脸。他面色惨白,我从没见他这样苍
白过。我猜想鬼魂大概就是那个样子。但是他的眼睛对上了
我的眼睛,我看见那是活人的眼睛。他一发现我看着他,就往
后一跳,消失在黑夜里了。
  "这个人的样子有一种十分令人吃惊的东西。倒不仅是那
惨白如纸的面孔,而是一种更微妙的东西——一种见不得人
的、罪责感的东西——这种东西非常不象我所熟知的坦率痛
快的小伙子。我感到恐怖。
  "但是一个人要是当了两年兵,成天和布尔人打交道,他
的胆子是吓不坏的,遇见变故就会立即行动起来。戈弗雷刚一
躲开,我就跳到窗前。窗子的开关不灵了,我花了一点时间才
把它打开。随后我就钻跃出去,飞快地跑到花园小路上,朝着
我认为他逃走的方向追去。
  "这条小路很长,光线又有点暗,但是我总觉得前面有东
西在跑。我向前冲上去,叫着他的名字,但是没有用。我跑到
小径的尽头,这里有好几条岔路通向几个小屋。我犹豫了一
下,这时我清楚地听见一扇门关上的声音。这声音不是来自我
背后的屋子,而是从前方黑暗处传来的。福尔摩斯先生,这就
足以证明我方才看见的不是幻影。戈弗雷确实从我眼前逃走
了,并且关上了一扇门。这一点是肯定的。
  "我没有什么办法可想了。这一夜我过得非常不安宁,心
里一直在盘算这个问题,打算找到一种理论来解释这些现象。
第二天我觉得老上校多少缓和了一些。既然女主人声称附近
有几个好玩的去处,我就趁机会问道,我再停留一晚有否不
便。老头子勉强默认了,这就给我争取到一整天的时间去进行
观察。我已经十分肯定地知道戈弗雷就在附近的什么地方藏
着,但具体的地点以及原因还有待于解决。
  "这座楼房又大又曲折,在里边藏上一个军团也没人知
道。如果人是藏在楼房内部,那我是很难找到他的。但是我听
见的门响不是在楼内。我只有到园子里去寻找这个秘密。这
倒不难做到,因为那几个老人在忙着自己的事情,这就使我能
去施行我的计划了。
  "园子里有几个小屋,但是在园子尽头有一座稍具规模的
建筑——足够园丁或护林人居住的了。难道是从这里发出的
关门声响吗?我装做不经心的、仿佛随便散步的样子朝它走了
过去。这当儿有一个矮小利落、蓄着胡须、身穿黑衣、头戴圆礼
帽的男子从那屋门里走了出来——一点也不象园丁的样子。
不料他出来后就把门倒锁上,把钥匙放在口袋里了。他一回
身,发现了我,脸上顿时现出吃惊的神色。
  "'你是本宅的客人吗?'他问我。
  "我说是的,并且说我是戈弗雷的朋友。
  "'真可惜他旅行去了,否则他会非常愿意见到我的,'我
又这么解释着。
  "'不错,不错,'他仿佛做了亏心事似地说着。'改个时间
再来吧,'他说着就走开了。但当我回头看时,他却正躲在园子
那头的桂树后面,站在那里观察着我。
  "我一路走过去,仔细地看这座小房子,但窗子被严密地
遮挡着,这使人看来它似乎是空的。如果我过分大胆窥探,可
能会因小失大,甚至被轰出去,因为我知道我在受人监视着。
因此我就回到楼内,等着晚上再继续侦查。到天色大黑,人声
寂静之后,我就从我的窗口溜了出去,悄悄地朝那神秘的住所
走去。
  "我刚才说这屋子被严密地遮挡着,现在我发现它还关着
百叶窗。不过,有一扇窗子却透出了灯光,因此我就集中注意
力从这儿往里瞧。算我走运,这里帘子并没有完全拉上,我可
以看见屋里的情景。里面相当明亮洁净,壁火熊熊,灯光照耀。
在我对面坐着我早上碰见的矮个男子,他吸着烟斗在读报
纸。"
  "什么报纸?"我问道。
    我的主顾似乎不大高兴我打断了他的话。
  "有关系么?"他反问道。
  "关系重大。"
  "我还真没留意。"
  "也许你看出那是大张的报纸还是小本的周刊一类了
吧?"
  "对了,经你这么一提,我想岂不是大张。也许可能是《观
察家》杂志。不过说实在的,我当时真顾不上这类小事儿了,因
为屋里还有一个人背对窗子坐着,我敢说他就是戈弗雷。当然
我看不见他的正脸,但我熟悉他的肩膀的形状。他用手支着
头,形容十分忧郁,身子朝着壁火。我刚要设法行动,突然有人
重重地在我肩上拍了一下,原来上校就站在我身旁。
  "'到这边来,先生!'他压低了声音说。他一言不发地走到
楼内,我一直跟着他走到我的住房。他在门厅里拿起一张火车
时刻表。
  "'八点半有一班火车开往伦敦,'他说。‘马车八点钟在大
门外。'
  "他脸都气白了。而我呢,我感到自己的处境太尴尬了,我
只能结结巴巴说几句前言不搭后语的道歉话,力求用对我朋
友的担心来给自己解释。
  "'这个问题用不着再谈,'他斩钉截铁地说道,‘你无耻地
侵犯了我们家庭的权利。你到这儿来是做为客人,但你成了暗
探。先生,我只有一句话说,就是我不要再看见你。'
  "这下子我也火儿了,我说了些不客气的话。
  "'我看见你儿子了,我认为你是为了个人目的不让他见
人的。我不知道你把他关起来的动机是什么,但我敢肯定他已
失去行动自由。我告诉你,上校,除非我确知我朋友是安全和
健康的,否则我绝不会停止我的努力来弄清真相,我也绝不会
被你的任何恐吓所吓倒。'
  "这个老家伙面色变得象魔鬼一样凶,我真以为他可能动
手。我方才说过他是一个瘦削的、狂暴的高大老头子,虽说我
不是弱者,我也很难对付他。但是他在狂怒地瞪了我半天之后
转过身就走出去了。我呢,我早上按时乘火车走了,我的意图
就是立即来找你听取你的意见并求得你的帮助,这就是我写
信与你约会的缘故。"
    以上就是我的来访者摆在我面前的问题。大概精明的读
者已经看出来,这个案子并不难解决,因为只有极有限的选择
答案就可以解释问题的根源。但是尽管简单,这个案子却有着
新奇有趣的地方,所以我才冒昧地把它记录下来。现在我就用
我常用的逻辑分析方法来缩小可能的答案范围。
  "仆人们,"我问,“一共有几个人?"
  "照我尽量估计,只有老管家和他的妻子。他家生活看来
十分简单。"
  "那么在花园小屋内没有仆人了?"
  "没有,除非留胡须的那个矮男人当仆人。但他看来身份
要高得多。"
  "这一点很有启发。你看到过从一所房子往另一所房子送
食物的迹象吗?"
  "你这么一提,我倒记起来曾看见老拉尔夫提着一个篮子
朝着平房的方向往园里走去。当时我并没往食物上想。"
  "你在当地进行访问打听了没有?"
  "是的。我和火车站站长以及村内旅馆主人攀谈过。我只
是简单地问他们是不是知道我的伙伴戈弗雷的情况。他们两
人都说他航海周游世界去了。他曾回过家,但紧接着就外出
了。看来关于他旅行的说法已经被大家接受。"
  "你没有向他们提到你的猜疑吗?"
  "一点没提。"
  "这很明智。这件事是要调查的。我要跟你一起到图克斯
伯里旧庄园去一趟。"
  "今天?"
    可巧当时我正在了结一桩案于,就是我朋友华生叙述过
的修道院公学案。我还受到土耳其苏丹的委托要办一个案子,
如果延误将会发生极严重的政治后果。所以,直到了下周初
(照我日记的记载)我才由詹姆斯·M·多德先生陪同踏上去
贝德福郡的旅程。在我们驱车路过伊斯顿区的时候,我把一位
严肃寡言、肤色黝黑的绅士也接到车上,我是事先跟他约订好
的。
  "这是我的一位老朋友,"我向多德说,“请他在场也许一
点用也没有,但是也许起决定作用。目前不必细谈这一点,到
时候就知道了。"
    凡是读过华生写的记录的读者,想来已经熟悉我的做法,
就是在侦查一件案子的过程中我是不多说话、不泄露想法的。
多德似乎有点摸不着头脑,但没有说什么,我们三个人就一同
继续赶路了。在火车上我又问了多德一个问题,故意让我们那
个同伴听见。
  "你说你从窗户里清晰地看见你朋友的脸,所以敢肯定那
是他本人,是吗?"
  "关于这点没有问题。他的鼻子贴住玻璃,灯光正照在他
脸上。"
  "不会是另一个长得象他的人吗?"
  "不可能,确实是他。"
  "但是你又说他的样子变了?"
  "只是颜色变了。他的脸色是——怎么说呢?——那是鱼
肚白色,他的皮肤变白了。"
  "是整个脸都苍白吗?"
  "我想不是。我看的最清楚、最白的是他的前额,因为额头
贴着玻璃。"
  "你叫他的名字了没有?"
  "我当时又惊又怕,没有叫。后来我就追他,我已经告诉过
你,没追上。"
    我的侦查已经基本完成了,只再需要一个小情况就可以
全部完成。后来经过一番旅行之后,我们终于到达了多德描述
的这座奇怪而散漫的庄园。开门的是老管家拉尔夫。我已经
把马车全天租下来了,就请我的老朋友先坐在车上等着,我们
请他时再下车。拉尔夫是一个矮身材、多皱纹的老头儿,穿着
传统的黑上衣和灰点裤子,只有一点很特别,他戴着黄起手
套,一看见我们他就甩下手套放在门厅桌子上了。我这个人,
正如我朋友华生说的,有着出奇灵敏的感官。当时屋里有一种
不明显的、但是带有刺激性的气味。它似乎就是从门厅桌子上
发出来的。我一转身,把帽子放在桌上,又顺手把它弄到地上,
然后弯下腰去拾帽子,趁机使我的鼻子挨近手套不到一英尺。
不错,这股类似柏油的怪味儿确是从手套上发出来的。侦查已
经完成。我进入书房。唉,我自己写记录就这么露骨,实在不
高明!华生笔下是那样引人入胜,不正是靠隐去这些环节么。
    上校不在房里,但是一听拉尔夫的通报立刻就来了。我们
听见他那急促沉重的脚步声从楼道走来。他猛一推门就冲了
进来,胡须奓起,眉眼也都立起来了,确是一个少见的凶狠老
头子。他手里拿着我们的名片,用力一撕,扔在地上,用脚就
踏。
  "我不是告诉你了吗,你这个多管闲事的混蛋,我不准你
登我的门!我绝不许你再来,如果你胆敢不经我允许再上这儿
来,我就有权使用暴力,我枪毙了你!我坚决枪毙你!至于你,
先生,"他转向我说,“我给你同样的警告。我知道你的可耻职
业,你可以上别处去显示你的本事,我这里用不着你。"
  "我不能走,"我的主顾坚决地说,“除非戈弗雷亲口告诉
我他的自由没受限制。"
    我们的这位不情愿的主人按了一下铃。
  "拉尔夫,"他命令道,“给本地警察局打电话叫他们派两
名警察来。就说有贼。"
  "等一等,"我连忙说,“多德先生,你应该知道,埃姆斯沃
斯上校是有权利的,我们无权进入他的住宅。另一方面,他也
应该知道你的行动完全是出于对他儿子的关注。我冒昧地说,
如果允许我和埃姆斯沃斯上校谈五分钟,我可以使他改变他
对这件事儿的看法。"
  "我没那么容易改变,"老上校说。"拉尔夫,执行命令。你
还等什么?快打电话!"
  "不行,"我说着往门上一靠。"警察一干涉就恰恰会导致
你所惧怕的结局。"我掏出笔记本在一张撕下的纸页上匆匆写
了一个字。我把纸递给上校说:“这就是我们前来的原因。"
    他凝视着纸条,脸上除了吃惊以外什么表情都消失了。
  "你怎么知道的?"他无力地说着,沉重地一屁股坐在椅子
上。
  "我的职业就是把事情弄清。这是我的业务。"
    他沉思地坐在那里,瘦削的手摸着蓬乱的胡须。终于,他
做了一个无可奈何的手势。
  "好吧,要是你们非要见戈弗雷,就见吧。这事儿我不负
责,是你们迫使我做的。拉尔夫,去告诉戈弗雷先生和肯特先
生,我们过五分钟就到。"
    五分钟之后我们已经走过了花园小径,来到神秘小屋前
面。一位蓄胡须的矮男子站在门口,脸上露出十分诧异的神
情。
  "这太突然了,上校,"他说道,"这完全打乱了咱们的计
划。"
  "我实在没办法,肯特先生,人家迫使咱们这样做。戈弗雷
先生在吗?"
  "是的,他在里边,"他说着转身领我们走进一间宽敞而陈
设简单的屋子。有一个人背朝着壁炉站在那里。一见那人,我
的主顾立刻跳上前去伸出手来。
  "嗨!戈弗雷,见到你太好了!"
    但是对方挥手叫他后退。
  "不要碰我,吉米。不要走近我。是的,你非常惊讶!我已
不象那个骑兵中队的棒小伙子、一等兵埃姆斯沃斯了,是吧?"
    他的面容确实是异常的。可以看出他本来是一个五官端
正、皮肤被非洲阳光晒黑的漂亮男子,但是如今夹杂在黝黑皮
肤之间有一些怪样的白斑片,这使他的皮肤变白了。
  "这就是我不见访客的缘故,"他说道,“你我倒不在乎,但
用不着你的同伴。我知道你的意思是好的,但这么一来对我不
利。"
  "我只是想确知你是安全无恙的,戈弗雷。那天夜里你往
我窗里瞧的时候我看见了你,后来我就不放心,非把情况弄清
不可。"
  "老拉尔夫跟我说你来了,我禁不住要瞧瞧你。我希望你
没看见我才好,后来我听见开窗子的响声,我只好跑回小屋。"
  "到底是怎么搞的,何必这样?"
  "这个事儿倒也不难说清楚,"他说着点燃一支香烟,“你
记得那天早上在布弗斯普鲁的战斗吗,就在比勒陀利亚外边
的铁路西线上?你听说我受伤了吗?"
  "我听说了,但不知道详细情况。"
  "我们有三个人被切断了和本部的联系。地势很不平坦。
有辛普森——就是外号叫秃头辛普森的那个人——有安德
森,还有我。我们正在追击布尔人,但是他们埋伏起来,把我们
三人包围了。他们两人被打死了,我肩上中了象猎枪的子弹。
但是我拼命趴在马上,跑了几里路我才昏过去掉下马来。
  "等我苏醒过来,天已黑了,我挣扎着站起来,感觉异常虚
弱。使我吃惊的是近处就有一座房子,相当大,有南非式的游
廊和许多窗子。天气很冷。你知道那种夜晚袭来的令人发僵
的寒冷,那是一种令人厌恶的、难以忍受的死冷,和爽利明快
的霜冻很不一样。简单说吧,我感到彻骨地寒冷,唯一的希望
就是设法达到那座房子。我拼死力站立起来,一步一步拖着,
几乎已经没有知觉。我只依稀记得爬上台阶,走进一个大敞着
的门,进入一间摆着几个床位的大屋子,倒在一张床上,嘴里
满意地哼了一声。床上被子已摊开,但我管不了那么多了。我
把被子往我颤抖的身上一拉就睡熟了。
  "我醒来已是早晨,我不但没有进入一个健康的世界,反
而仿佛来到一个噩梦的世界。非洲的阳光从宽大无帘的窗子
射进来,使这间刷成白色的大而空敞的宿舍显得特别明亮。我
面前站着一个矮如侏儒的人,脑袋硕大如鳞茎球,口中急切地
说着荷兰话,挥动着一双海绵般的变形而怕人的手。他身后站
着的一群人仿佛都觉得眼下这情况很有意思,但我看到他们
却不禁打了一个寒噤。没有一个正常的人形。每一个人不是
歪七扭八就是臃肿变形。这些丑八怪的笑声比什么都难听。
  "看来他们全都不会讲英语,但是情况非得说清不可,因
为大脑袋越说其越大,后来一边怪叫着一边用他那变形的手
揪住我就往下拉,而不管殷红的血液从我伤口直流。这个小怪
物力大如牛,要不是有一个年长的负责人听见这屋的嘈杂声
走过来,真不知他会把我整成什么样子。他用荷兰语责备了几
句,揪我的人就躲开了。然后他转向我,睁大惊讶的眼睛看着
我。
  "'你怎么会跑到这儿来的?'他诧异地问道。'别动!我知
道你已疲惫不堪,你肩上的伤口需要处理。我是医生,我马上
找人给你包扎。不过,小伙子!你在这里比在战场上更要危险。
你是在麻疯病院里,你在麻疯病人的床上过了一夜。'
  "吉米,我还用说别的吗?看来,由于战火迫近,这些病人
在头天都疏散走了。第二天,由于英军开来,他们又被这位医
务总监送回医院。他说,尽管他自以为有免疫力,他也绝不敢
象我那样在麻疯病人的床上睡一夜。后来他把我放在一间单
独病房内,细心地护理我,过了大约一个星期我就被送往比勒
陀利亚总医院。"你看,这就是我的悲剧。我希望能侥幸,但是
等我回到家里,我脸上出现的这些可怕症状终于宣布了我未
能逃脱感染的命运。怎么办呢?我是住在一座平静无邻的房
子里。我们有两个可以绝对信任的仆人。这是个可以居住的
地方。肯特先生是一位外科医生,在保证绝不泄密的条件下他
愿意陪我同住。这样处理是十分简单的。而另一条路则是极
其可怕的:和不认识的人在一起被终身隔离,永远不得释放。
但是必须绝对保密,否则即使是在这个穷乡僻壤也会引起群
众哗然,早晚会把我扭送麻疯病院的。吉米,就连你也不能告
诉。今天我父亲怎么会让步的,我真不明白。"
    上校指了指我。
  "是这位先生气使我让步的,"说着他打开了我递给他的
纸条,上面写着"麻疯"字样。“既然他已经知道这么多了,那最
安全的办法还是全告诉他。"
  "确实如此,"我说道,“谁敢说这样做没有好处呢?看来只
有肯特先生一个人诊视过病人。请允许我,敢问先生是不是这
种病的专门医生呢?因为,据我理解,这是一种热带病或亚热
带病。"
  "我有合格医生的正常知识,"他有点板起面孔地说。
  "先生,我深信你是有能力的,但我觉得在这一病例上听
听会诊意见也是有价值的。据我理解,你避免会诊只是怕发生
压力而使你交出病人。"
  "正是这样,"上校说。
  "我预料到这一点了,"我解释说,“今天我带来一个朋友,
他的谨慎是绝对可以信任的。以前我曾替他出过力,因此他愿
意做为一个朋友而不是做为专家来提供他的意见。他的名字
是詹姆斯·桑德斯爵士。"
    听我这么一说,肯特先生脸上流露出的那种惊喜之状,简
直就象新提升的下级军官要会见首相似的。
  "我将感到骄傲,"他低声地说道。
  "那我就请詹姆斯爵士到这里来。他现在正等在门外的马
车里。至于我们,上校,咱们可以到你书房去,我来做些解释。"
    在这种关键时刻就显出我是多么需要我的华生了。他善
于运用得体的提问和种种惊叹词来夸张我的侦查艺术,把我
那种本来只是系统常识的侦察术给夸大成奇迹。现在我自己
来叙述,就没有人来捧场了。我只好照实叙述,就象那天在上
校书房里我对着几个听众所说的,其中还包括戈弗雷的母亲。
"我的方法,"我说道,“就建立在这样一种假设上面:当你
把一切不可能的结论都排除之后,那剩下的,不管多么离奇,
也必然是事实。也可能剩下的是几种解释,如果这样,那就要
一而再、再而三地加以证实,直到最后只剩下一种具有足够根
据来支持的解释。现在我们就用这个方法来研究一下当前这
个案子。起初,提到我面前的有三种可能的解释,可以说明为
什么这位先生在他父亲庄园的小屋里被隔离或禁锢起来。可
以认为他是由于犯罪而逃避,或者是由于精神失常而不愿住
疯人院,最后是因为有某种疾病而需要隔离。我想不出其它解
释。那么,就需要把这几个结论加以对比和甄别。
  "犯罪之说是不能成立的。本地区并没有尚未破案的犯罪
报告,这我十分清楚。如果说是尚未暴露出来的犯罪,那从家
族利益来说应该是把他弄走或是送出国外,而不是藏在家里。
我看不出这条思路有什么可能成立的地方。
  "精神失常的可能性要更大一些。小屋里有的第二个人可
能是看守人。他走出来以后把门倒锁上,这就加强了上述假
设,说明可能是强行禁闭。但另一方面,强制不可能是很严的,
否则这个青年就不会跑出来去看一眼他的朋友了。多德先生,
你记得我曾探索论据,比如问你肯特先生读的是什么报纸。如
果是《柳叶刀》或《英国医学杂志》,那会帮助我思索。但是,只
要有医生陪同并上报当局,把疯人留在家里是合法的事。为什
么这样拼命保密呢?因此精神失常的设想也不能成立。
  "剩下的第三个可能,看来虽然稀奇,却是完全符合实际
情况的。麻疯在南非是常见病。由于特殊的机遇,这位青年可
能受到感染。这样一来,他的家属处境就十分困难了,因为他
们不愿把他交给麻疯隔离病院。为了不露风声、不受当局干
涉,必须严守秘密。如果给以适当报酬,不难找到一位忠实的
医生来照顾病人。也没有理由在晚上不让病人出来。肤色变
白是这种病的普通症状。这个假设的论据是十分充足的,以致
使我决心把它当做已被证实了那样来行动。当我初到这里,发
现给小屋送饭的拉尔夫戴着浸了消毒水的手套,这时候我连
最后的疑点也消除了。先生,我只写了一个词,就告诉你秘密
已被发现了,我之所以写而没有说出来,是为了向你证明可以
信任我的谨慎。"
    我正在这样结束我的小小分析时,门开了,那位庄严的著
名片肤病学家被引进来了。但是破例地,他那狮身人面像般严
肃的脸今天解冻了,眼中流露出人情味儿的温暖。他迈步朝上
校走过去同他握了手。
  "我往往给人带来坏消息,"他说。"但今天的消息不那么
坏。不是麻疯。"
  "什么?"
  "典型的类麻疯,也就是鱼鳞癣。是一种鳞状的皮肤疾病,
影响仪容,非常顽固,但有治愈的可能,绝无传染性。不错,福
尔摩斯先生,确是非常的巧合。但能说完全是巧合么?难道没
有一些未知的因素在起作用么?或许这位青年在接触病人以
后的恐惧心理产生了一种生理作用,模拟了它所恐惧的东西?
不管怎么说,我可以用我的职业荣誉来担保——呵!夫人休克
了!我建议由肯特先生护理她,直到她从这次惊喜性休克中复
原为止。"
作者: ~幽兰雪儿~    时间: 2009-2-15 01:05
福尔摩斯探案——归来记
?
?三个大学生
?
?一**五年中有些互相关联的事情,使福尔摩斯和我在
我们著名的大学城住了几周。我要记述的事正是在这时发生
的。事情虽然不大,但是富有教育意义。为了使那种令人痛
心的流言自行消灭,最好是不让读者分辨出事情发生在哪个
学院,以及发生在谁的身上,因此我在叙述时竭力避免使用
那些容易引仆人们联想和猜测的词句,只是谨慎地追述一下
事情本身,以便用它来说明我的朋友的一些杰出的气质。
?那个时候,我们住在一栋离图书馆很近带家具出租的寓
所里,因为福尔摩斯正在对英国早期宪章进行紧张的研究。他
的研究是很有成效的,也许会成为我将来记述的题目。一天
晚上,我们的熟人希尔顿·索姆兹先生来访,他是圣路加学
院的导师和讲师。索姆兹先生身材较高,言语不多,但是容
易紧张和激动。我知道他一向不够安静,此时他显得格外激
动,简直无法控制自己,显然,是发生了什么不寻常的事情。
  "福尔摩斯先生,我相信您会为我牺牲一两个小时的宝贵
时间。在圣路加学院刚刚发生了一件不幸的事情,要不是恰
巧您在城内,我简直不知道该怎么办。"
?我的朋友答道:“我现在很忙,不希望有什么事使我分心。
您最好请警察去帮助您。"
   "不,亲爱的先生,这样的事不能请警察,因为一旦交到
官方,便不能撤回。这是涉及到学院名声的事情,无论如何
不能传扬出去。您是那样有能力,而且说话谨慎,所以只有
您能够帮我的忙。福尔摩斯先生,我请求您尽力而为。"
?自从离开贝克街的惬意环境以来,我的朋友脾气有些不
太好。离开了他的报纸剪贴簿、化学药品以及邋遢的住室,他
便感到极不舒服。他无可奈何地耸了耸肩,我们的客人便急
忙把事情倾吐出来,他谈话的时候心情很激动。
  "福尔摩斯先生,你知道明天是福兹求奖学金考试的第一
天。我是主考人之一。我主考的科目是希腊文。试卷的第一
题是一大段学生没有读过的希腊文,要求译成英文。这一段
已经印在试卷上,当然,要是学生事先准备了这段希腊文,会
占很大的便宜。所以,我非常注意试卷的保密问题。
  "今天下午三点钟,印刷所送来了试卷的校样。第一题是
翻译修昔的底斯著作中的一节。我仔细地校阅了清样,因为①
原文需要绝对正确。直到四点三十分,还没有校对完。可是
我答应一个朋友去他的屋里吃茶,所以我把清样放在桌子上,
就离开了屋子,连来带去前后只用了半小时多一点。
  "福尔摩斯先生,你知道我们学院的屋门都是双重的,里
面的门覆盖着绿色台面呢,外面的门是橡木的。当我走近外
面的屋门,很吃惊地看见屋门上有把钥匙。一时间,我以为
是我自己把钥匙忘在门上了,但是再一摸口袋,我才发现钥
匙在里面。我清楚地知道,另一把钥匙是在我的仆人班尼斯
①修昔的底斯(公元前460年—400年?),希腊历史学家。——译者注
特手中。他给我收拾房间已经有十年了,是绝对诚实可靠的。
钥匙确实是他的,我推想,他一定进过我的屋子,来看我是
否要喝茶,出去时,也许不小心把钥匙忘在门上了。他来的
时候,我刚刚出去几分钟。如果不是今天的情况,他忘记钥
匙是没有一点关系的,但是今天却产生了无法估量的后果。
  "我一看到我的桌子,立即知道有人翻了我的试卷。清样
印在三张长条纸上。原来我是放在一起的。现在呢,一张在
地板上,一张在靠近窗户的桌子上,还有一张仍在原处。"
?福尔摩斯开始感兴趣了,他说:"在地板上的是第一张,
在窗户旁的桌子上的是第二张,仍在原处的是第三张。"
  "福尔摩斯先生,你使我吃惊,你怎么会知道得这样清楚
呢?"
  "请继续叙述你的有趣的事情。"
  "开始的时候,我想是班尼斯特干的,这种行为实在不可
饶恕。然而他十分诚恳地否认了,我相信他讲的是实话。另
一个解释只能是这样:有人走过看见钥匙在门上,知道我不
在屋里,便进来看考卷。这个奖学金的金额是很高的,涉及
到大笔的钱财,所以一个厚颜无耻的人或许愿意冒险偷看试
卷好去胜过他的同伴。
  "这件事使得班尼斯特非常不安。当我们发现试卷准是被
人翻过的时候,他几乎昏了过去。我给他一点白兰地喝,然
后让他坐在一把椅子上,他象瘫了似地坐着,这时我检查了
整个房间。除了弄皱的试卷外,我很快地找到这位闯入者留
下的其它痕迹。靠窗户的桌子上有削铅笔剩下的碎木屑,还
有一块铅笔心的碎头儿。显然,这个骗子匆匆忙忙地抄试题,
把铅笔尖弄断了,不得不重削。"
?这个案件渐渐吸引了福尔摩斯,他的脾气也就随着好了
起来。他说:"讲得好极了!你是吉星高照,大有破案的希望。"
  "还有一些痕迹。我有一个新写字台,桌面是漂亮的红色
皮革。我和班尼斯特可以发誓,桌面非常光滑,没有一点污
点。现在我发现桌面上有明显的刀痕,大约三英寸长,不是
东西擦过的痕迹,而是确实的刀痕。还有,我在桌子上看到
一个小的黑色泥球,也许是面球,球面上有些斑点,象是锯
末。我肯定这些痕迹是那个弄皱试题的人所留下来的。没有
足迹或是其他证据可以辨认这个人。我正着急没有办法的时
候,忽然想起您在城里,就直奔您来,向您求教。福尔摩斯
先生,请您一定帮我的忙。现在您明白了我所处的困境:或
者找出这个人来,或者推迟考试,等到印出新的试题。不能
不作任何解释就更换试题,可是,这样一来便会引起讨厌的
谣言。这不仅会损害本学院的名声,而且也会影响到领导本
院的大学的名声。最要紧的是,我希望能默默地、谨慎地解
决这个问题。"
  "我很高兴处理这件事,而且愿意尽力提供一些意见。"福
尔摩斯站了起来穿上他的大衣。"这个案子还是很有意思的。
你收到试卷以后有人去过你的屋子吗?"
  "有,道拉特·芮斯,一个印度学生。他和我住在同一栋
楼,来问考试的方式。"
  "他到你的屋里就是为这事吗?"
  "是的。"
  "那时试卷在你的桌子上吗?"
   "是的,不过我记得是卷起来的。"
  "可以看出来那是清样吗?"
  "有可能。"
  "你的屋子里没有别人?"
  "没有。"
  "有人知道清样要送到你那儿吗?"
  "只有那个印刷工人知道。"
  "班尼斯特知道吗?"
  "他肯定不知道。谁也不知道。"
  "班尼斯特现在在哪儿?"
  "他身体不舒服,坐在椅子上,好象瘫了似的。我立即匆
忙地来找你。"
  "你的屋门还开着吗?"
  "我已把试卷锁了起来。"
  "索姆兹先生,那么可以这样说:翻弄试题的人是偶然碰
上的,事先并不知道试卷在你的桌子上。"
  "我看是这样的。"
?福尔摩斯微笑了一下,可是这个微笑令人费解。
?他说:"好,我们去看看。华生,这不属于你的职业范围,
不是生理的问题,而是属于心理方面的。不过,要是你愿意
去,就去吧。索姆兹先生,现在请你吩咐!"
?我们当事人的起居室正对着这座古老学院的庭园,庭园
的地上长满苔藓。起居室的窗户又大又低,上面还有花窗棂。
一扇峨特式的拱门后面有石梯,石梯已经年久失修了。这位
导师的房间在第一层。另外三个大学生,分别各住一层楼。我
们到达现场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了。福尔摩斯停住脚步,注
视了一下起居室的窗户。然后,他走近这扇窗户,用脚尖站
起来,伸着脖子往屋里探望。
?我们有学问的当事人说:"他一定是从大门进去的。除了
这扇玻璃窗以外,再没有别的开口了。"
?福尔摩斯看着我们的当事人,微笑了一下,笑得有些奇
怪,并且说:"哦,如果在这儿弄不清什么,我们最好还是到
屋里去。"
?这位导师打开屋门,把我们领进他的房间。我们站在门
口的时候,福尔摩斯检查了地毯。
?他说:"我想这儿不会有什么痕迹。天气这样干燥,很难
找到。你仆人的身体大概已经恢复了。你说你让他坐在椅子
上,是哪一把椅子?"
  "窗口旁边的那把。"
  "哦,是靠近这个小桌子的。你现在可以进来了。地毯我
已经检查完了。我们再看看这个小桌子。当然,发生过的事
情已经清楚了。这个人进屋后,从屋子中间这张桌子上一页
一页地拿起试卷,拿到靠窗口的桌子上,因为假如有人从庭
园走过来,从这儿一眼就可以看到,便于逃跑。"
?索姆兹说:"实际上他跑不掉,因为我常常从旁门过来。"
  "那很好!不管怎样说,这是他设想的。让我看看那三张
清样。没有留下指纹!他先是拿过这一页去抄写的。这用了
多长时间呢,快抄也不少于一刻钟。然后丢掉这一张,又拿
起另一张。正在这个时候,你回来了,于是他急于跑掉,所
以他没有时间把考卷放回原处。当你走进屋门的时候,听没
听见石梯上有急促的脚步声?"
?"没有,我没听见。"
?"他急忙地抄写,把铅笔尖弄断了,不得不又削一次。华
生,有意思的是:那支铅笔不是普通铅笔。它比普通铅笔粗,
软铅,笔杆是深蓝色,制造商的名字是银白色的,笔只剩一
英寸半长。索姆兹先生,如果能找到那样一支铅笔,也就找
到了那个人。我还要告诉你,他的刀子较大而且很钝,这样
你又有了一个线索。"
?索姆兹先生被福尔摩斯谈的这些情况弄胡涂了。他说:
  "别的我还能理解,可是铅笔的长短……"
?福尔摩斯拿出来一小片铅笔木屑,上面有字母nn。
?"你看。"
?"不,我仍然……"
?"华生,我过去常常低估你的能力。好,nn是什么意思呢?
它们是一个字的末尾两个字母。你知道JohannFaber ?是销路
最广的铅笔商的名字。这不是很清楚了吗?铅笔用得只剩
下了Johann字后面的一小段。"他把小桌子拉到电灯下。"我
希望他抄写用的纸是很薄的,这样便能透过纸张在光滑的桌
面上留下痕迹。唔,没有看见什么痕迹。从小桌子上找不到
什么。现在看看中间的桌子。我猜想这个小球就是你谈的那
个黑色的面团。形状略象金字塔,中间是空的。正象你说的,
小球上还有锯末屑。啊,真有意思。桌面上还有刀痕——确
切地说是划痕。开始的地方是划的痕迹,然后才是边缘不整
齐的小洞。索姆兹先生,我非常感谢你使我注意这个案情。那
扇门通到哪儿?"
   "我的卧室。"
  "出事以后,你去过吗?"
  "没有,我直接来找你。"
  "最好让我查看一下。多么漂亮的古色古香的屋子!请你
先等一分钟,我检查完了地板你们再进来。噢,没有看出什
么。这块布幔干什么用的?你在这块布幔的后面挂衣服。要
是有人不得已藏在这间屋里,他必定藏在这块布幔的后面,因
为床太低,衣柜又不够厚。我想可能没有人在这儿吧。"
?当福尔摩斯拉那块布幔的时候,我从他那坚决而又机警
的表情知道,他已经做好准备,以防万一。可是拉开布幔一
看,除了挂在衣钩上的三、四套衣服以外,什么也没有。福
尔摩斯转过身刚要走开,突然又蹲到地板上。
?他说:"喂,这是什么?"
?那是一小块金字塔形状的黑色东西,象腻子,和书房里
桌子上的那块完全一样。福尔摩斯把它放在手心上拿到电灯
下看。
  "索姆兹先生,这位不速之客在你的起居室里和你的卧室
里都留下了痕迹。"
  "他到卧室里去干什么?"
  "我想这很清楚。你突然回来,到了门口,他才发觉。他
怎么办呢?无论做什么都会暴露他自己,所以他只好冲进你
的卧室躲藏起来。"
  "哎呀,我的上帝,福尔摩斯先生,你是不是说,我和班
尼斯特在起居室谈话的时候,这个人一直藏在这里?"
  "我是这样看的。"
   "福尔摩斯先生,当然还有另外一种可能性。我不知道你
是否注意到我卧室的窗户了?"
  "玻璃上面有花窗棂,框子是金属的,共三扇,一扇有折
叶,可以钻进人来。"
  "正是这样的。卧室对着庭园的一角,所以从外面看不到
整个卧室。这个人也许是从窗户进来的,走过卧室,留下了
痕迹,最后,发现门开着,便从门那儿跑掉。"
?福尔摩斯不耐烦地摇了摇头。
?他说:"让我们从实际情况着手。你说过,有三个学生用
这个石梯,并且总是走过你的门前。"
  "是有三名学生。"
  "他们都要参加这次考试吗?"
  "是的。"
  "三个人里有没有人嫌疑较大呢?"
?索姆兹犹豫不决。
?他说:"这是一个很难答复的问题。没有证据不好轻易怀
疑某一个人。"
  "你说说你的怀疑,我来给你找证据。"
  "那么,我简单地告诉你住在这儿的三个人的性格。三个
人中住在最下面的是吉尔克利斯特,一位优秀的学生,也是
个优秀的运动员,参加了学院的足球队和板球队,低栏和跳
远他都得过奖。他是一个漂亮的、很有风度的男人。他父亲
是名声不好的扎别兹·吉尔克利斯特勋爵,因为赛马破了产。
这个学生很穷,但是他很努力,很勤奋。他是有前途的。
  "住在中间一屋的是一位印度人,名字叫道拉斯·芮斯。
他是一个性情安静但是难于接近的人,多数印度人都是这样,
他学习得很好,不过他的希腊文差一些。他很稳健,办事很
有条理。
  "最上面住的是迈尔兹·麦克拉伦。他要是想学习,可以
学得很出色,他是这所大学里最有才华的一个。但是,他任
性,生活放荡。第一学年因为打牌的事他差一点被开除。这
一学其他懒散地混过来了,对于这次奖学金考试他一定很
怕。"
  "那么,你怀疑的就是他了?"
  '我还不敢这样说。但是,这三个人里面或许他是最有可
能做这种事的。"
  "很好,索姆兹先生,现在我们见见你的仆人班尼斯特。"
?这个仆人个子不高,面色苍白,胡须剃得很干净,花白
头发,年纪有五十多岁。自从试题的事打乱了他安静的生活,
他还没有完全平静下来。由于紧张他那圆圆的面颊还在抽动,
手指也在颤动。
?他的主人说:"班尼斯特,我们正在调查这件不幸的事。"
  "是的,先生。"
?福尔摩斯说:"我听说你把钥匙忘在门上了。"
  "是的,先生。"
  "正当试卷放在屋里的时候,你这样做,那不是很反常
吗?"
  "先生,发生这事是很不应该的。但是,在别的时候,我
也忘过。"
  "你什么时候进的屋子?"
   "大约四点半。是索姆兹先生吃茶的时间。"
  "你在屋里等了多久?"
  "我看见他不在,就赶紧出来了。"
  "你看桌子上的试卷了吗?"
  "没有,先生,真的没看。"
  "你怎么会把钥匙忘在门上的?"
  "我手里拿着茶盘。我想等回来再拿钥匙。后来就忘了。"
  "通到外边的屋门是不是有把弹簧锁?"
  "没有,先生。"
  "那扇门一直开着吗?"
  "是的,先生。"
  "不管谁从屋里全可以出来吗?"
  "是的,先生。"
  "索姆兹先生回来后找你,你很不安,是吗?"
  "是的,先生。我来这里这么多年没有发生过这样的事。
我差一点昏过去了。"
  "我知道你昏过去了。你开始感觉不舒服的时候,你在哪
儿?"
  "我在哪儿,先生?怎么?就在这儿,靠近屋门。"
  "那就有些奇怪了,你坐的是那边靠屋角的椅子。你为什
么要走过另外这几张椅子呢?"
  "先生,我不知道,我没有注意我坐在哪儿。"
  "福尔摩斯先生,我也认为他不会注意他当时坐在哪儿。
那时他脸色很不好,特别苍白。"
  "你的主人离开以后,你还在这里?"
   "只有一两分钟。然后我锁上门就回我自己的屋子了。"
  "你怀疑谁呢?"
  "噢,我不敢随便说。我不相信这所大学里有人会做出这
种不择手段损人利己的事。先生,我不信会有这样的人。"
?福尔摩斯说:"谢谢你,就谈到这里。噢,还有一句话。
你没有向你服侍的三位先生提到出了事吧?"
  "没有,先生,没提一个字。"
  "你看见他们了吗?"
  "没有。"
  "很好。索姆兹先生,您愿意和我在这个院子里走走吗?"
  天色愈来愈黑,楼上各层的窗户上全有灯光闪耀着。
?福尔摩斯抬头看了看,说:"你的三个小鸟全回窝了。喂!
那是什么?他们当中有一个象是坐立不安。"
?原来是那个印度人,窗帘上突然出现了他的侧影。他在
屋内迅速来回踱步。
?福尔摩斯说:"我希望见每个人一面。这可能吗?"
?索姆兹说:"没有问题。这些房间是学院里最古老的,常
有客人来参观。来,我亲自领你去。"
?当我们敲吉尔克利斯特的屋门的时候,福尔摩斯说:"请
不要通报姓名。"一个细高个、黄头发的青年开了门,当他知
道我们是来参观的时候,他表示欢迎。屋内有一些罕见的中
世纪室内结构,福尔摩斯对于一个结构很感兴趣,一定要画
在他的笔记本上,他弄断了铅笔尖,希望向主人借一支,最
后是借了一把小刀削他自己的铅笔。在印度人的房间中,他
也做了同样的事情。这个印度人是个沉默寡言、身材矮小、长
着弯勾鼻子的人。他斜眼看着我们,当福尔摩斯画完建筑结
构图的时候,他显得十分高兴。我看不出福尔摩斯从这两处
找到了他所查寻的线索。我们没有能够访问第三处。我们敲
不开他的门,而且从门内传过来一阵责骂声,夹杂着愤怒的
吼声。"我不管你是谁。去你妈的!明天就要考试了,少来打
扰我!"
?我们的向导气得脸都红了,一面下台阶一面说:"真是粗
鲁!即使他不知道是我敲门,这样做不也太无礼了吗?在目
前的情况下看来,很值得怀疑。"
?福尔摩斯的回答却很奇怪。
?他问:"你能告诉我他的确切身高吗?"
  "福尔摩斯先生,这个我实在说不准确。他比那个印度人
高一些,但是又不象吉尔克利斯特那样高。我想大约是五英
尺六英寸吧。"
?福尔摩斯说:"这一点很重要。那么,索姆兹先生,我祝
你晚安。"
?我们的当事人是又惊讶又失望,大声喊道:"天啊,福尔
摩斯先生,你不会这样突然地走掉吧!你好象没有理解我的
处境。明天就要考试啦!今天晚上我必须采取一定的措施。试
卷被人翻弄了,我就不能举行考试。一定要正视这种情况。"
  "事情只能达到目前这一步。我明天清早再来和你谈这件
事。也许我能够告诉你怎样办。可是,你不要动什么东西,什
么都不要动。"
  "好,就这样,福尔摩斯先生。"
  "你完全不必担忧。我们一定会找到摆脱困境的办法。我
要带走那两个黑泥球和铅笔屑。再见。"
?我们走出了院子,在黑暗中又抬头看了看那几扇窗户。那
个印度人仍然在屋内踱步。其他两扇窗户里已经没有灯光了。
?走到大街上,福尔摩斯问:"华生,你怎样看这件事呢?
这完全是个客厅中的小游戏,从三张牌中摸出一张,是不是?
一定是三个人中的一个干的。你挑你的牌,你说是哪个人?"
  "最上面那个嘴不干净的家伙。他的品行最坏。可是那个
印度人也很狡猾。为什么他总在屋内走来走去呢?"
  "这没有什么关系。有些人在努力记东西的时候,常常走
来走去。"
  "他看着我们的那个样子,很奇怪。"
  "假如你正准备功课,第二天参加考试,每时每刻都很宝
贵,这时有一群人突然找到你,你也会这样看他们的。我看
这一点不能说明什么。至于那两支铅笔和两把刀子全没有问
题。可是那个人我确实弄不清。"
  "哪一个人?"
  "那个仆人班尼斯特。在这件事情中他耍了什么花招呢?"
  "他给我的印象是一个十分诚实的人。"
  "我也有这种印象。这是使人不能理解的。为什么一个诚
实的人——哦,这儿有一家文具店。我们从这家商店开始调
查。"
?城内只有四家较大的文具店,福尔摩斯到每一家文具店
全拿出那几片铅笔屑,并且要付高价买同样的铅笔。四家全
要给他订做一支,因为这不是一支普通尺寸的铅笔,很少有
存货。我的朋友并没因此而失望,只是随便地耸一下肩,表
示无可奈何罢了。
  "亲爱的华生,我们没有得到什么结果。这个最能说明问
题的线索也没有用了。但是,我深信我们仍然能够弄清原来
的情况。天哪!已经快九点了,女房东还唠叨过七点半给我
们做好豌豆汤呢。华生,你总是不停地抽烟,还不按时吃饭。
我想房东会通知你退房的,而我也要随着你倒霉了——不管
怎么样,我们还是先解决这位焦虑不安的导师、粗心大意的
仆人和三个前程无限的大学生这些人的问题吧。"
?到我们吃饭时候已经很晚了,尽管饭后他沉思了很久,可
是他再也没有和我提到这件事。第二天早晨八点钟,我刚刚
盥洗完毕,福尔摩斯便到我的屋里来了。
?他说:"华生,我们应该去圣路加学院了。你不吃早饭行
吗?"
  "可以。"
  "要是我们不给索姆兹肯定的回答,他是要坐立不安的。"
  "你有什么明确的回答吗?"
  "有的。"
  "你已经得出结论了?"
  "是的,亲爱的华生,我已经解决了这个谜。"
  "可是你弄到了什么新的证据呢?"
  "我六点钟就早早地起了床,决不会一无所得。我已经辛
苦地工作了两小时,至少走了五英里路,终于得到一点东西
说明问题。请看这个!"
?他伸出手掌,掌心上有三个金字塔形状的小黑泥团。
  "怎么,你昨天只有两个?"
   "今天清早又得到一个。可以断定第三个小泥球的来源,
也就是第一、第二个泥球的来源。走吧,华生,我们要让我
们的朋友索姆兹安心。"
?我们在索姆兹的房间里看到他心情十分不安。过几个小
时考试即将开始,可是他还处于进退维谷的地位——是宣布
事实,还是允许罪犯参加这个高额奖学金的考试,他拿不定
主意,看样子简直连站都站不稳了,可是一见福尔摩斯,他
立刻伸出两手急忙迎上去。
  "谢天谢地,你终于来了!我真担心你因为感到没有办法
而不管这件事了。我怎么办呢?考试还要举行吗?"
  "是的,无论如何还要举行。"
  "可是这个骗子呢?"
  "不能让他参加。"
  "你找出来了吗?"
  "我想会找出来的。如果不想让事情传到公众的耳中,我
们必须有点权威,自己组成一个私人军事法庭。索姆兹,你
坐在那里。华生,你坐这儿。我坐在中间的扶手椅上。我想
这样足以使犯罪的人产生畏惧的心情。请按铃吧!"
?班尼斯特进来了,看见我们威严的面容感到惊恐,后退
了一步。
?福尔摩斯说:"请你关上门。班尼斯特,现在请你告诉我
们昨天事件的真实情况。"
?他的脸色完全吓白了。
  "先生,我全都说了。"
  "没有要补充的吗?"
   "一点没有了,先生。"
  "好,我来提醒你一下。你昨天坐到那把椅子上的时候,
是不是为了要遮掩一件东西?这件东西正好说明谁到这个屋
子里来过。"
?班尼斯特脸色惨白。
  "不,先生,绝不是。"
?福尔摩斯又缓和地说:"这不过是提醒你一下。我坦率地
承认我无法证实这件事情。但是,很可能是这样的,索姆兹
先生一转过身去,你便放走了卧室里的人。"
?班尼斯特舔了舔他发干的嘴唇。
  "先生,没有人。"
  "班尼斯特,这可不好。到了现在,你应该说真话,可是
我知道你还在说谎。"
?他绷着脸表示若无其事。
  "先生,没有人。"
  "班尼斯特,说出来吧!"
  "先生,是没有人。"
  "你拒绝给我们提供情况。是否请你留下不要出去?站到
卧室的门旁。索姆兹先生,请你费心亲自去吉尔克利斯特屋
中,请他到你这儿来。"
?一会儿,这位导师带着那个学生回来了。这个学生体格
很健壮,高高的身材,行动轻巧又灵活,步伐矫健,面容愉
快开朗。他用不安的眼光看了看我们每个人,最后茫然失措
地凝视着角落里的班尼斯特。
?福尔摩斯说:"请关上门。吉尔克利斯特先生,我们这儿
没有外人,而且也没有必要让人知道我们之间谈了什么。我
们彼此可以以诚相待。吉尔克利斯特先生,我想要知道你这
样一位诚实的人怎么会做出昨天那样的事情?"
?这位不幸的青年后退了一步,并且用恐惧和责备的目光
看了班尼斯特一眼。
?仆人说:"不,不,吉尔克利斯特先生,我没有说过一个
字,一个字也没说过。"
?福尔摩斯说:“可是现在你说出来了。吉尔克利斯特先生,
你必须明白,班尼斯特说话以后,你便毫无办法了,你的唯
一出路是坦率地承认事实。"
?一瞬间,吉尔克利斯特举起双手想要控制他抽动着的身
体。紧接着他跪倒在桌旁,把脸埋在双手中,他激动得不停
地呜咽起来。
?福尔摩斯温和地说:"不要这样,人总是要犯错误的,至
少没有人责备你是个心肠不正的罪犯。如果由我来把发生的
事告诉索姆兹先生,不对的地方,你来改正,这样你或许感
觉方便一些。我开始说吧,好,你听着,以免我把你做的事
说错了。
  "索姆兹先生,你曾经告诉我没有一个人,包括班尼斯特
在内,知道试卷在你的屋中。从那时期,在我的心里就开始
有一个明确的看法。当然这没有把那个印刷工考虑在内,因
为这个工人要想偷看试卷的话可以在自己的办公室里看。还
有那个印度人,我想他也不会做什么坏事。如果清样卷成一
卷,你可能不会知道那是什么东西。另一方面,假设有一个
人竟敢擅自进屋,并且恰巧碰上桌子上有试卷,这种巧合是
很难想象的。所以我排除了这种可能性。进到屋里的人知道
试卷在哪儿。他怎么知道的呢?
  "当我走近你的屋子的时候,我检查了那扇窗户。你那时
的设想使我发笑,你以为我会相信或许有一个人会在青天白
日之下,在对面屋子里众人的注视下破窗而入吗?不,这样
的想法是荒谬的。我是在衡量一个过路的人要有多高才能往
里看到桌子上有试卷。我六英尺高,费点劲可以看到。低于
六英尺的人是看不到的。所以,我想要是你的三个学生里有
一个比一般人高,他便是最可能做这件事的人。
  "我进屋后,发现了靠窗桌子上的线索,这一点曾经告诉
过你。从中间的桌子上我没有得出什么结论。后来你谈到吉
尔克利斯特是个跳远运动员,这时我立即明白了全部经过,可
是我还需要一些旁证。这些旁证我也很快地弄到了。
  "事情是这样的:这位年轻人下午在运动场练习跳远。他
回来的时候,带着他的跳鞋。你知道,跳鞋底上有几个尖钉。
他路过你的窗口的时候,由于他个子很高,看见你桌子上的
清样,他猜出了那是试卷。要是他经过你的屋门,没有看见
有把钥匙忘在门上,就不会有什么坏事了。突然的冲动使他
进到屋里,看看那是否是清样。这并不是冒险的行动,因为
他完全可以装作进来是想要问个问题。
  "当他看清那确是清样的时候,他抵制不住诱惑了。他把
鞋放到桌子上。在靠近窗口的椅子上,你放的是什么呢?"
?年轻人回答:"手套。"
?福尔摩斯得意地看着班尼斯特。"他把手套放在椅子上,
然后他拿起清样一张一张地抄写。他以为这位导师一定从院
子大门回来,这样他可以看得见。可是我们知道,索姆兹先
生是从旁门回来的。他突然听到导师的脚步声已到屋门口。已
经没有办法跑掉了。于是他抓起跳鞋立即窜到卧室里,但是
忘了他的手套。你们看到桌面上的划痕一头很轻,可是对着
卧室的一头渐渐加深。划痕本身就足以说明是朝着卧室的方
向抓起跳鞋的。这个犯法的人就躲在卧室里。鞋钉上的泥土
留在桌子上,另一块掉在卧室内。我还要说明,今天清早我
去过运动场,看见跳坑内用的黑色粘土,上面洒着细的黄色
锯末,为的是防止运动员滑倒。我带来了一小块黑土做样子。
吉尔克利斯特先生,我说得符合事实吗?"
?这个学生已经站了起来。
?他说:"是的,完全是事实。"
?索姆兹说:"你还有什么要补充的吗?"
  "是的,先生。我做了这件不光彩的事以后,惊慌得不知
所措。索姆兹先生,我有一封信给您,信是我一夜未睡今天
清早写的。也就是说在我知道我的罪行已经被查出来之前写
的。先生,请您看这封信。我写道:'我已经决定不参加考试。
我收到罗得西亚警察总部的任命,我准备立即动身去南非。'"
?索姆兹说:"我听到你不打算用品起手段取得奖学金,我
很高兴。但是你是怎样改变了你的意图的呢?"
?吉尔克利斯特指着班尼斯特说:
  "是他使我走上了正路。"
?福尔摩斯说:"班尼斯特,你过来。我已经讲得很清楚,
只有你能放走这个青年人,因为当时留在屋中的只是你一人,
并且你出去的时候一定把门锁上了。至于他从窗口跑掉,那
是不可能的。请你把这个案件最后一个疑问讲清楚,并且告
诉我们你这样做的理由。"
  "要是你一了解,理由就很简单了。不过,尽管你很聪明,
你也不可能了解。事情是这样的,我曾经是这位年轻先生的
父亲——老吉尔克利斯特勋爵的管家。他破产以后,我来到
这所学院做仆人,但是我从未因为老主人没落而忘记他。为
了纪念过去,我尽可能地照顾他的儿子。昨天你按铃叫我来
的时候,我首先看到的是吉尔克利斯特先生的棕黄色手套放
在椅子上。我知道这副手套是谁的,我也知道手套在这儿意
味着什么。要是索姆兹先生看见,秘密就要暴露了。我急忙
坐到椅子上,直到索姆兹先生去找您,我才敢移动。这时我
可怜的小主人出来了,他是我抱大的,他对我承认了一切。我
要救他,这不是很自然的吗?我要象他的已死的父亲一样开
导他不应当这样取巧,这不是也很自然吗?先生,你能责怪
我吗?"
?福尔摩斯很高兴地站起来,说:"确实不能。索姆兹,我
看我们已经把你的小问题弄了个水落石出,而我们还没有吃
早饭。华生,我们走吧!至于你,先生,我相信在罗得西亚
会有你的光明前途。尽管你这次跌倒了,我们仍然期望你将
来会前程无量。"
作者: ~幽兰雪儿~    时间: 2009-2-15 01:06
福尔摩斯探案——新探案
三个同姓人
牋?这个故事也许是喜剧,也许是悲剧。它使一个人精神失了
常,使我负了伤,使另一个人受到了法律的制裁。但这里面还
是有喜剧的味道。好吧,让读者自己判断吧。
牋?这个日期我记得很清楚,因为那是在福尔摩斯拒绝了爵
士封号的同一个月里发生的事,他要被封爵是因为立了功,这
功劳将来也许有一天我还要写出来。我只是顺便提及封爵的
事,因为做为合作者我应该谨慎从事,避免一切冒失的行为。
然而这件事却使我记牢了上述的日期,那是一九○二年六月
底,就在南非战争结束后不久。福尔摩斯在床上一连躺了几
天,这正是他不时表现出的行为,但有一天早晨他却从床上起
来了,手里提着一份大页书写纸的文件,严峻的灰眼睛里闪着
讽刺的笑意。
  "华生老兄,现在有一个使你发财的好机会,"他说道。“你
听说过加里德布这个姓吗?"
牋?我承认没有听说过。
  "要是你能抓住一个加里德布,就能赚一笔钱。"
  "为什么?"
  "那就说来话长了——而且有点异想天开。我认为在咱们
所研究过的复杂的人类问题里头,还没有过这么新鲜的事儿
呢。这个家伙马上就要来接受咱们的提问了,所以在他到来之
前我暂且不多谈,但这个姓氏是咱们需要查一查的。"
牋?电话簿就在我旁边的桌子上。我不抱希望地打开簿子翻
阅着。但使我感到诧异的是在应该排列它的位置上还真有这
个奇怪的姓氏。我得意地喊了一声。
  "在这儿!福尔摩斯,就在这儿!"
牋?他把簿子接过去。
  "N·加里德布,"他念道,"西区小赖德街136号。抱歉,
华生,这可能使你失望,这是写信者本人。咱们需要再找一个
加里德布来配他。"
牋?正说着,赫德森太太拿着托盘走了进来,上面有一个名
片。我把片子接过来看了一眼。
  "有了,在这儿!"我惊奇地喊道,“这是一个不同名字的开
头字母。约翰·加里德布,律师,美国堪萨斯州穆尔维尔。"
牋?福尔摩斯一看名片就笑了。“我看你还得再找一个出来才
行,华生,"他说道,“这位也是计划之内的,不过我倒没想到他
今天早上会来。但不管怎么说,他能告诉咱们许多我需要知道
的东西。"
牋?不大会儿,他就进来了。律师约翰·加里德布先生是一个
身材不高、强壮有力的人,一张圆圆的、气色很好的、修面整洁
的脸,就象许多美国事务家所具有的特征那样。他总的形象是
丰满和相当孩子气的,他给人的印象是一个笑容可掬的青年。
他的眼睛是引人注目的,我很少见到过一双如此反映内心生
活的眼睛,那么亮,那么机警,那么迅速地反映出每一点思想
变化。他的口音是美国腔调,但并不怪。
牋?"哪位是福尔摩斯先生?"他在我们俩之间来回打量着。
"不错,你的像片是很象你的,福尔摩斯先生,恕我冒昧。据我
所知,我的同姓者给你写了一封信,对吗?"
牋?"请坐下谈,"福尔摩斯说。"我觉得跟你有不少可讨论的
问题。"他拿起那叠书写纸。“你就是这份文件中提到的约翰·
加里德布先生喽。但你到英国已有相当长时间了吧?"
牋?"你这是什么意思,福尔摩斯先生?"
牋?我似乎在他那富于表情的眼中看到了突然的狐疑。
牋?"你的服装全是英国的。"
牋?加里德布勉强一笑。"我在书上读到过你的技巧,福尔摩
斯先生,但我没料到我会成为研究的对象。你怎么看出来的?"
牋?"你上衣的肩式,你靴子的足尖部——谁能看不出呢?"
牋?"噢,我倒没想到我是这么明显的英国人模样。我是好些
日子以前因事务来到英国的,所以,正如你说的,装束几乎都
伦敦化了。不过,我想你的时间是宝贵的吧,我们见面也不是
来谈袜子式样的。谈谈你手里拿着的文件好吗?"
牋?福尔摩斯在某方面触怒了来访者,他那孩子气的脸孔变
得远没有那么随和了。
牋?"不要着急,加里德布先生!"我的朋友安慰他说,“华生医
生可以告诉你,我的这些小插曲有时候是很解决问题的。不
过,内森·加里德布先生怎么没同你一起来呢?"
牋?"我就是不明白他把你拉进来干什么!"客人突然发起火
来,“这事儿与你什么相干?本来是两个绅士之间的一点事务,
而其中一个人突然找来一个侦探!今早我见到他,他告诉我干
了这件蠢事,所以我才来这儿了。我觉得真倒霉!"
  "这对你并不算丢脸的事,加里德布先生。这纯粹是他过
于热心地想要达到你的目的——照我理解,这个目的对你们
两人同样关系重大。他知道我有获得情报的办法,因此,他很
自然地找到了我。"
牋?客人脸上的怒气这才渐渐消了。
  "既然这样,倒也没什么关系,"他说,“今早我一见他,他
就告诉我找了侦探,我立即要了你的住址赶来。我用不着警察
乱插手私人事务。但是如果你只是帮我们找出这个需要的人,
那倒没有什么坏处。"
  "正是这么回事,"福尔摩斯说,“先生,既然你来了,我们
最好听你亲口谈谈情况。我的这位朋友对详情还不知道。"
牋?加里德布先生以一种并不十分友好的眼光把我上下打量
了一番。
  "他有必要了解吗?"他问道。
  "我们经常合作。"
  "好吧,也没有什么必要保守秘密。我尽量简短地把基本
事实告诉你。如果你是堪萨斯人,不用说你也会晓得亚历山大
·汉密尔顿·加里德布是什么人。他是真正靠庄园起家的,后
来又在芝加哥搞小麦仓库发了财,但他把钱都买成了大片土
地,在道奇堡以西的堪萨斯河流域,足有你们一个县那么大片
儿的土地,牧场、森林、耕地、矿区,无所不包,这些都是给他赚
钱的地产。
  "他没有亲属后代——至少我没有听说过有。但他对自己
的稀有姓氏十分自豪。这就是使他和我相识的缘故。我在托
皮卡搞法律方面的业务,有一天这个老头突然找上门来。由于
又认识了一个姓加里德布的人,他乐得合不上嘴。他有一种怪
癖,他想要认真地找一找,世界上还有没有别的加里德布了。
'再给我找一个姓加里德布的!'他说。我对他讲,我是一个忙
人,没有工夫整天到处乱跑去找加里德布们。'不管怎么说,'
他说道,‘要是情况按我的布置发展,你不想找也得去找。'我
当他是开玩笑,谁知不久以后我就发现,他的话是非常有分量
的。
牋?"因为他说这话还不到一年就死了,留下一个遗嘱。这真
是堪萨斯州有史以来最古怪的一张遗嘱了。他要求把财产平
分三份,我可以得其中一份,条件是我再找到两个姓加里德布
的人分享那两份遗产。每份遗产是不多不少五百万美元,但非
得有我们三个人一起来,否则分文不得动用。
牋?"这是个重大的机会,我干脆就把法律业务放在一边,出
发去找加里德布们。在美国一个也没有。我走遍了美国,先生,
用细梳子把美国刮了一遍,但一个加里德布也没抓到。后来我
就来到旧日的祖国碰运气。在伦敦电话簿上真的就有他的姓
氏。两天之前我找到他,向他说明了情况。但他也是孤独一人,
跟我一样,有几个女亲属,却没有男子。遗嘱里规定是三个成
年男子。所以,你看,还缺一个人,要是你能帮我们再找出一个
来,我们立刻给你报酬。"
牋?"你瞧,华生,"福尔摩斯含笑说,“我说什么来着,不是有
点胡思乱想吗?不过,先生,我觉得最简单的办法是在报纸上
登启事。"
牋?"我早登过了,没有人应征。"
牋?"哎呀!这可真是一个古怪的小问题呀。好吧,我在业余
时间可以留心一下。对了,你是托皮卡人倒也凑巧,我以前有
一个通讯朋友,就是已故的莱桑德·斯塔尔博士,他在一**
○年是托皮卡市长。"
  "老斯塔尔博士么!"客人说道,“他的名字至今受人敬重。
好吧,福尔摩斯先生,我看我们所能做的就是向你报告事情的
进展情况。一两天内你听我的信儿吧。"说完,这位美国人鞠了
一躬就走了。
牋?福尔摩斯已经点燃烟斗,他脸上含着古怪的笑容坐了半
天。
  "你看怎么样?"我终于问他了。
  "我感到奇怪,华生,我很奇怪!"
  "奇怪什么?"
  "我一直在奇怪,这个人跟咱们讲了这么一大堆谎话到底
是什么目的。我差点脱口这样直接问他——因为有时候单刀
直入最有效——但我还是采取了另一策略,让他自以为骗过
了咱们。一个人跑来,身着穿了一年以上的磨了边儿的英国上
衣和弯了膝的英国裤子,而在信上和他本人口述都说自己是
一个刚到英国的美国外省人。寻人栏根本没登过他的启事,你
知道我是从不放过那上面的任何东西的。那个地方是我喜欢
的惊弓之鸟的隐蔽所,难道我连这样的一只野鸡都忽略了吗?
我从来不知道托皮卡有个什么斯塔尔博士。到处都是破绽。我
看他倒真是个美国人,只不过在伦敦多年未改变口音而已。那
么他搞的到底是什么名堂,假装找加里德布的动机是什么呢?
这是值得咱们注意的,因为,如果他是恶棍,那也是一个心理
复杂、诡计多端的家伙。现在咱们需要搞清楚,另一位也是假
的吗?给他挂个电话,华生。"
牋?我挂了电话,听到电话另一端一个细弱发颤的声音说道:
牋?"不错,不错,我是内森·加里德布先生。福尔摩斯先生在
吗?我很希望跟他谈一谈。"
牋?我的朋友把电话接过去,而我象往常那样听着他那断断
续续的对话。
牋?"是的,他来过。我知道你不认识他……多久了?……才
两天哪!……当然,这是非常吸引人的一件事。你今晚在家吗?
你的同姓人今晚不会在你家吧?……那我们就来,我希望不当
着他的面谈一谈。……华生医生跟我一起来……听说你是深
居简出的……好,我们六点左右到你家。不用对美国律师讲
……好,再见。"
牋?这是一个可爱的暮春的黄昏,连狭小的赖德街在晚霞斜
照之中也呈现出金黄动人的色泽。这条街只是艾奇沃路的一
个小分支,离开那个在我们记忆中不祥的泰伯恩地方只有一
箭之遥。我们走访的这座房子是旧式宽敞的早期乔治朝建筑,
正面是青砖墙,只在一层楼有两座凸窗。我们的主顾就住在一
层,这两个窗子就在他日间活动的那间大屋的正面。福尔摩斯
指了指刻有那个怪姓氏的小铜牌。
牋?"这牌子钉上有些年了,"他指点着褪了色的牌面说道。
"至少这是他的真姓氏,这是值得注意的一点。"
牋?这座房子有一个公用的楼梯,门厅内标着一些住户的姓
名,有的是办公室,有的是私人住室。这不是一座成套的居民
楼,而是生活不规律的单身汉的居住之处。我们的主顾亲自出
来开门,他道歉说女工役四点下班走了。内森·加里德布先生
是一个身材颇高、肌肉松弛、肩背微弯的人,瘦削而秃顶,有六
十出头的年纪。他脸色苍白如尸,皮肤暗无血色,正如一个从
来没有运动过的人那样。大圆眼镜,山羊胡子,加上他那微弯
的肩背,显出一种窥视的好奇表情。但总的印象是和蔼的,虽
说有点怪癖。
牋?屋子也是同样的古怪,象个小博物馆。房间又深又广,四
周摆满了各式柜橱,其中堆满了地质学和解剖学的标本。屋门
两边排着装蝴蝶和蛾子的箱匣。屋子中间一张大桌上都是七
零八碎的各种物件,一台铜制大型显微镜高高地立在中央。环
顾四周,我被这个人的兴趣之广泛给惊住了。这儿是一箱古钱
币。那儿是一橱古石器。房子中间的那张桌子后边是一大架
的古化石,上边陈列着一排石膏头骨,刻有"尼安德特人"、“海
德堡人"、“克罗玛宁人"等字样。这个人显然是多种学科的爱
好者。这时他站在我们面前,手里拿着一块小羊起正在擦一枚
古钱。
  "锡拉丘兹古币——属于最盛时期的,"他举起古钱解释
道。“晚期大为退化了。我认为它们是其全盛时期的最佳古币,
虽然有些人更推崇亚历山大钱。这儿有一把椅子,福尔摩斯先
生。请允许我把骨头挪开。这位先生——对,华生医生——请
你把那个日本花瓶挪开。你们瞧,这都是我的小嗜好。我的医
生总是说我不出去活动,但既然这里有这么多东西吸引着我,
我为什么要出去呢?我敢说,把一个柜橱的内容给搞上一个象
样儿的目录也要花我整整三个月时间。"
牋?福尔摩斯好奇地东张西望着。
  "你告诉我你从来都不出去的吧?"他问道。
  "有时候我乘车到撒斯比商店或克利斯蒂商店去。除此以
外我极少出门。我身体不太好,而我的研究又非常占时间。但
是福尔摩斯先生,你可以想象,当我听说了这个无比的好运气
的时候,这对我是多么惊人——令人兴奋但是骇人听闻——
的意外啊。只要再有一个加里德布就行了,我们肯定能找到一
个的。我有过一个兄弟,但已去世,而女性亲属不符条件。但
是世界上总会有其他姓加里德布的人。我听说你专门处理奇
异案件,所以把你请来了。当然那位美国先生说得也对,我应
事先征求他的意见,其实我是好意。"
  "我认为你这样做是极其明智的,"福尔摩斯说。“不过,难
道你真的想继承美国庄园吗?"
  "当然不。任何东西也不能使我离开我的收藏。但是那位
美国先生担保说,一等事情办成他就买下我的地产。五百万美
元是他出的价钱。目前市场上有十多种在我的收藏中所缺的
标本,但我手头没有这几百镑就买不了。你想想我要是有了几
百万美元该有多大潜力呀。老实讲,我有一个国家博物馆的基
础,我可以成为当代的汉斯·斯隆。"
牋?他的眼睛在大眼镜后面闪闪发亮了。看来他会不顾一切
地去找同姓人的。
  "我们来访只是见见面,没有必要打扰你的研究,"福尔摩
斯说。"我习惯于和业务主顾直接接触。我没有多少问题要问
你了,因为你把情况清楚地写在我口袋里这封信上了,那位美
国先生的来访又补充了情况。据我了解,在本星期之前你根本
不知道有这么一个人。"
  "是这样。他是上星期二来找我的。"
  "他把会见我的情况告诉你了吗?"
  "是的,他立刻回到我这里,他本来很生气。"
  "为什么生气?"
  "他似乎认为那是有损他的人格。但他从你那儿回来以后
又满高兴了。"
  "他提出什么行动计划了吗?"
  "没有。"
  "他向你要过或得到过金钱吗?"
  "没有,从来没有!"
  "你看不出他可能有什么目的吗?"
  "没有,除了他说的那件事。"
  "你告诉他我们的电话约会了吗?"
  "我告诉他了。"
牋?福尔摩斯深思起来。我看得出他的困惑。
  "你的收藏里有特别值钱的东西吗?"
  "没有。我不是一个有钱的人。虽是很好的收藏品,但不
值钱。"
  "你不怕失盗吗?"
  "一点不怕。"
  "你住这屋子有多久了?"
  "快五年了。"
牋?福尔摩斯的问话被很响的敲门声打断了。主人刚一拉开
门闩,美国人就兴奋地蹦了进来。
  "来了!"他摇着一张报纸大声叫道。"我想我该及时来找
你。内森·加里德布先生,祝贺你!你发财了,先生。咱们的
事务圆满结束了,一切顺利。至于福尔摩斯先生,我们只能对
你说,白麻烦你一趟,太对不起了。"
牋?说着他把报纸递给主人。主人站在那里瞪大眼睛看报上
的大字广告。福尔摩斯和我也伸着脖子从他身后看,上面登的
是:
牋牋牋牋牋?霍华德·加里德布农机制造商
  经营捆扎机、收割机、蒸汽犁及手犁、播种机、松土机、农用
大车、四轮弹簧座马车及各种设备,承包自流井工程
牋牋牋牋牋牋牋?地址:阿斯顿,格罗斯温纳建筑区
  "好极了!"主人激动地说。"这回三个人都齐了。"
  "我曾在伯明翰展开过调查,"美国人说,“我的代理人把
一份地方报纸上的这个广告寄给了我。咱们得赶紧行动起来
把事办完。我已经给这个人写信告诉他你将于明天下午四点
钟到他办公室洽谈。"
  "你是想让我去看他?"
  "你看怎么样,福尔摩斯先生?你不觉得这样安排更明智
一点吗?我是一个旅行的美国人,我讲出一个动人的故事,人
家凭什么相信我的话呢?而你是一个有着扎实社会关系的英
国人,他不可能不重视你的话。如你愿意,我本可以同你一起
去,但我明天却非常忙,你在那边要是发生什么困难,我会随
时听从你的召唤的。"
  "可是,我已多年没做这么远的旅行了。"
  "这没有什么,加里德布先生,我已经替你算好了。你十二
点动身,下午两点可以到达,当天晚上可以回来。你所需要做
的只不过是见一见这个人,说明情况,搞一张法律宣誓书来证
明有他这么一个人。我的天!"他十分激动地说,“我是不远千
里从美国中部来这里的,你走这么一点路去把事办完算得了
什么呢!"
  "不错,"福尔摩斯说,“这位先生说的很对。"
牋?内森·加里德布先生无可奈何地耸耸肩说,“好吧,要是
你一定要我去我就去。既然你给我的生活带来这么巨大的希
望,我实在很难拒绝你的要求。"
  "那就一言为定了,"福尔摩斯说,“请你尽快把情况报告
我。"
  "我一定报告给你,”美国人说,“哎呀,我得走了。内森先
生,我明天上午来,送你上伯明翰的火车。福尔摩斯先生,你和
我同路走吗?那么,再见吧,明天晚上听我们的好消息吧。"
牋?美国人走了,我注意到福尔摩斯脸上的困惑已消失,神色
明朗了。
  "加里德布先生,我想参观一下你的收藏品,"他说。“对我
的职业来说,各种生气知识有一天都会有用处的,你的这间屋
子真是这类知识的宝库。"
牋?我们的主人非常高兴,大眼镜后面的两眼闪着光亮。
  "我一向听说你是一个有才智的人,"他说,“如果你有时
间,我现在就带你观看一遍。"
  "不巧我现在没有时间。不过这些标本都有标签,也分了
类,不用你亲自讲解也可以。如果我明天能抽出时间来,我想
把它们看上一遍没什么妨碍吧?"
牋?"毫无妨碍,非常欢迎。当然明天门是关了,但是四点以前
桑德尔太太在地下室,她可以让你进来。"
牋?"也好,我碰巧明天下午有时间,如果你能给桑德尔太太
留个话,那就不成问题了。对了,你的房产经纪人是谁?"
牋?主人对这个突然的问题起感奇怪。
牋?"霍洛韦-斯蒂尔经纪商,在艾奇沃路。不过你为什么问
这个?"
牋?"关于房屋建筑我也有点考古学的嗜好,"福尔摩斯笑道,
"我刚才在猜这座建筑是安妮女王朝的还是乔治朝的。"
牋?"肯定是乔治朝的。"
牋?"是的。但我觉得年代还要早一些。没关系,这是很容易
问清楚的。好吧,再见吧,加里德布先生,祝你伯明翰之行成
功。"
牋?房产经纪商就在附近,但已下班,我们就回贝克街了。晚
饭后福尔摩斯才又回到这个话题上来。
牋?"咱们这个小问题结束了,"他说。"你自然已经在脑中形
成解决方案喽。"
牋?"我还摸不着头脑。"
牋?"脑袋是很清楚了,尾巴得等明天再看。你没有注意到广
告的特别吗?"
牋?"我注意到'犁'这个字的拼法错了。"
牋?"你也看见啦?华生,你是有长进了。那个拼法在英国是
错的,但在美国是对的。排字工人是照排的。还有'四轮弹簧
马车',那也是美国玩意儿。自流井在美国比在英国普遍得多。
总之,这是一个典型的美国广告,却自称是英国公司。你看是
什么缘故?"
  "我的结论只能是:那个美国人自己登的广告。他的目的
是什么我却不能理解。"
  "那倒可以有不同的解释。不管怎么说,他首先是想把这
位老古董弄到伯明翰去。这是没有疑问的。我本来想告诉老
头儿不要白跑这一趟了,但仔细一想还是让他去,腾出地方来
好。明天,华生,明天便见分晓。"
牋?福尔摩斯一大早就出去了。中午他回来时,我见他脸色相
当阴沉。
  "这个案子比我原先设想的要严重,华生,"他说道。“我应
该对你实说,虽然我明知道告诉你以后你更是要去冒危险了。
这么多年相处,我当然了解你的脾气了。但是必须告诉你,此
行颇有危险。"
  "这也不是我第一次与你共冒危险了,福尔摩斯。我希望
这次不是最后一次。请告诉我,这次的具体危险是什么?"
  "咱们遇到一个棘手的案子。我已经验明了约翰·加里德
布律师先生的真正身分。他原来就是'杀人能手'伊万斯,颇有
阴险凶恶的名声。"
  "我还是不明白怎么回事。"
  "当然,你的专业用不着整天去背诵新门监狱的大事记。
我刚才去拜访了警察厅的雷斯垂德老伙计。那个地方尽管有
时缺乏想象力,但是在严格的技术方面他们还是领先的。我想
在他们的档案记录里可能会找到咱们这位美国朋友的线索。
果然,我在罪犯照片馆发现了他那张天真的胖笑脸。'詹姆斯
·温特,又名莫尔克罗夫特,外号杀人能手伊万斯',这是照片
上的姓名。"福尔摩斯从口袋里掏出一个信封又说:“我从他的
档案里抄了一些要点:年龄四十四岁。原籍芝加哥。据悉在美
国枪杀过三个人。通过有政治影响的人而逃出监狱。一**
三年抵伦敦。一**五年一月在滑铁卢路的一家夜总会内因
赌牌枪杀一人致死。伊万斯被证明是争吵中先动手者。死者
验明为罗杰·普莱斯考特,原为芝加哥有名的伪币制造者。伊
万斯于一九○一年获释,自那时期一直受警方监视,但无越轨
行为。危险人物,常携武器并易于动武。你瞧,华生,这就是咱
们的对手——一个活跃的对手,这是无法否认的。"
  "但他搞的是什么名堂呢?"
  "正在明朗化。我刚才到房产经纪人那里去了。他们说,
咱们这个主顾住在那里已经五年。在此之前那间房曾有一年
未出租。再往前,房客是一个无职业的先生,叫沃尔德伦,他的
容貌房产商还记得很清楚。他突然不见了,再也没有消息。他
是一个高身材、蓄胡须、面色黧黑的人。而普莱斯考特,就是被
伊万斯枪杀的那个人,据警察局讲也是一个高个子、有胡须、
面色黧黑的人。可以这样设想,美国罪犯普莱斯考特原来就住
在我们这位天真朋友目前当做博物馆的这间屋子里。你瞧,总
算有了一点线索。"
  "下一步呢?"
  "我们这就去搞清楚它。"
牋?他从抽屉里拿出一把手枪递给我。
  "我身上带着我那把常用的旧枪。要是咱们这位西部朋友
照他的绰号行动,咱们就得防备他。我给你一小时休息时间,
然后咱们就往赖德街办事。"
牋?我们到达内森·加里德布的古怪住处时,刚好四点钟。看
屋人桑德尔太太刚要回家,但她立即让我们进去了,门上装的
是弹簧锁,福尔摩斯答应走时把门锁好。接着,大门关上了,她
戴着帽子从窗外走过去,我们知道这楼下就剩下我们俩人了。
福尔摩斯迅速检查了现场。屋角有一个柜橱离开墙有一点空
隙。我们就躲在背面,福尔摩斯小声讲出了他的意图。
  "他是想把这位老实的朋友诱出屋去,但是由于他深居简
出,所以颇费手脚。编出的这一整套加里德布谎言都是为了这
个目的。我得承认,这里面是有一点鬼聪明的,尽管房客的怪
姓氏确实给了他一个意想不到的开端。他编造的谎言是相当
狡猾的。"
  "但他要达到什么目的呢?"
  "这就是咱们要寻求的。就我观察所及,反正与咱们的主
顾无关。这事和他枪杀的那个人有关系,那人可能曾是他的同
谋犯。总之这间屋里有什么罪恶的秘密。这是我的看法,起先
我想咱们的主顾在他的收藏中可能有他未知的值钱东西。但
是罪犯普莱斯考特住过这间房,就不这么简单了。好吧,华生,
咱们只有耐住性子静观变化。"
牋?时间过得很快。当听见大门开阖的声响时,我们就在柜后
躲得更深了一点。接着有金属钥匙声,美国人进来了。他轻轻
关上门,警觉回顾,甩掉大衣,直奔中间的大桌子走去,行动准
确迅速,很是胸有成竹。他把桌子推到一旁,扯起桌下的一方
地毯,卷起来,然后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撬棍,猛撬地板。只听
木板滑开声,立刻就在地板上出现了一个方洞。杀人能手伊万
斯擦燃一根火柴,点亮了一个蜡烛头,就消失在地平面之下
了。
牋?我们的机会来了。福尔摩斯碰一下我的手腕,我们就一起
蹑足潜往洞口。尽管我们动作很轻,但我们脚下的老地板准是
发出了响声,因为美国人的脑袋突然伸出洞口来担心地张望
着。他的脸含怒地转向我们,但却渐渐转为一种惭笑,因为他
发现两支手枪指着他的脑袋。
  "好,好,"他一面冷静地爬上来一面说,“你们比我多一个
人啊,福尔摩斯先生。我想,一起头你就看穿了我的把戏的,把
我当傻瓜耍了。好,我算服了,你赢了我——"
牋?说时迟那时快,他抽出一支手枪就放了两枪。我觉得大腿
上一热,就象烧红的烙铁贴在肉上一样。接着只听咔嚓一响,
福尔摩斯用手枪砸中他的脑袋,我见他脸上淌着血趴在地上,
福尔摩斯搜去他身上的武器。然后我朋友的结实的胳臂伸过
来搂住我,扶我坐到椅上。
  "没伤着吧,华生?我的上帝,你没伤着吧?"
牋?当我知道在这表面冷冰的脸后面是有着多么深的忠实和
友爱时,我觉得受一次伤,甚至受多次伤也是值得的。他那明
亮坚强的眼睛有点湿润了,那坚定的嘴唇有点颤抖。这是仅有
的一次机会,使我看见他不仅有伟大的头脑,而且有伟大的心
灵。我这么多年的微末而忠心的服务,有这一点感受也就知足
了。
  "没事儿.福尔摩斯。擦了一点皮。"
牋?他用小刀割开我的裤子。
  "你说得很对,"他放心地喊了一声,“是表皮受伤。"他把
铁石般的脸转向俘虏,那犯人正茫然地坐起来。“算你走运。要
是你伤害了华生,你不用打算活着离开这间屋子。你还有什么
说的?"
牋?他没什么说的,只是躺在地上瞪眼而已。福尔摩斯搀着
我,一起往那已经揭去了暗盖的小地窖里看。伊万斯点燃的蜡
烛还在洞内。我们看见了一堆生锈的机器,大捆的纸张,一排
瓶子,还有在小桌上整整齐齐放着的许多小包儿。
  "印刷机——造假钞者的全副装备,"福尔摩斯说道。
  "是的,先生,"俘虏说着挣扎起来颓然坐在椅子上。“他是
伦敦最大的伪钞制造者。这是普莱斯考特的机器,桌上的小包
是两千张百镑的伪钞,各地流通,没有破绽。先生们,请你们取
用吧。咱们公平交易,让我走人吧。"
牋?福尔摩斯大笑起来。
  "伊万斯先生,这不是我们办事的方式。在这个国家里没
有你的藏身之处。是你杀死的普莱斯考特,对不对?"
  "是的,先生,而且判了五年,虽说是他先抽枪的。判了五
年,而我应该得的是一个盘子大的奖章。谁也看不出普莱斯考
特的伪钞与英国银行钞票的区别,要不是我除去了他,他会使
伪钞充斥市场。我是唯一知道他在什么地方造伪钞的人。我
到这儿来有什么可奇怪的呢?当我发现这个收藏破烂儿的怪
姓氏的人蹲在这儿死不出去时,我只好设法叫他挪开,这有什
么可怪的呢?也许我除掉他倒更明智一些,那很容易。但我是
一个软心肠的人,除了对方也有枪,我从来不开枪打人。你说
吧,福尔摩斯先生,我有什么错儿?我没动这个机器。我没伤
这个老古董。你抓得住我什么错儿?"
  "只是蓄意杀人而已,"福尔摩斯说,“但这不是我们的业
务,下一步有人办理。我们要的主要是你这个善辩的人身。华
生,挂警察局。他们有准备的。"
牋?以上就是有关杀人能手伊万斯以及他编造的三同姓的事
实梗概。后来我们听说那个老主顾禁受不住梦想破灭的刺激
而精神失常了,最后进了布利斯克顿的疗养院。查出了普莱斯
考特印钞设备,这对警察局来说是值得庆祝的事儿,因为他们
尽管知道有这套设备,但在他死后却始终无法发现它。伊万斯
确实立了功,使好几个情报人员可以安心睡觉了,因为这个造
伪钞者是一个对社会有特殊危害的高明罪犯。他们几位是颇
愿替伊万斯申请那个盘子大的奖章的,可惜法庭不那么欣赏
他,于是这位杀人能手就又回到了他刚被放出来的那个地方。
作者: ~幽兰雪儿~    时间: 2009-2-15 01:07
福尔摩斯探案——新探案

三角墙山庄

    我与福尔摩斯所经历过的冒险,再没有比这次更突然、更
富戏剧性的了。我已经有一段时间没见到他了,也不知道他近
来活动的方向是什么。但是这天早上他谈兴不错,他刚让我坐
在壁炉一边的旧沙发上,而他本人衔着烟斗坐在对面,就有人
来了。如果我说来的是一头发狂的公牛,也许更能说明我的意
思。
    呼的一声门被冲开,闯进一个巨大的黑人。要不是面目狰
狞,他将会给人一种滑稽之感,因为他穿着一身鲜艳的灰格西
装,飘垂着一条橙红领带。他那宽脸庞和扁鼻子使劲伸向前
方,两只阴沉的黑眼睛冒着抑制不住的怒火,并轮流打量着我
们两人。
  "你们两位谁叫福尔摩斯?"他问道。
    福尔摩斯懒洋洋地把烟斗举了一下。
  "哈,原来就是你吗?"这位来访者说着,以一种令人不快
的鬼祟轻步绕过桌子。“你听着,福尔摩斯先生,请你不要多管
闲事,让人们各管各的事。你听懂了吗?"
  "说下去,"福尔摩斯说道,“很有意思。"
  "哈,你觉得有意思,是吧?"这个蛮汉咆哮道,“等我收拾
你一顿,你就不觉得有意思了。我对付过你这种人,收拾过之
后他们就老实了。你看这个,福尔摩斯先生!"
    他伸出一只硕大无朋的拳头在福尔摩斯鼻子底下晃。福
尔摩斯满有兴致地细看着他的拳头。"你是生来就这样儿的
吗?"他问道:“还是慢慢练出来的呢?"
    不知是由于我朋友那冰冷的镇静,还是由于我抄起了拨
火棒的缘故,总而言之这位访客的态度变得不那么神气活现
了。
  "反正我已经警告你了,"他说。"我有个朋友对哈罗那边
的事有兴趣——你知道我指的是什么——他用不着你多管闲
事。明白吗?你不是法律,我也不是法律,要是你管闲事,我就
不客气。记住没错儿。"
  "我早就想见见你了,"福尔摩斯说。“我不让你坐了,因为
我不喜欢你身上的气味。你不就是斯蒂夫·迪克西,那个搞拳
击的吗?"
  "这正是我的名字,你要是说话不客气我就收拾你。"
  "那你倒用不着,"福尔摩斯使劲盯着这位客人的奇丑无
比的嘴巴说。“不过你在荷尔本酒吧外头杀死小伙子珀金斯的
事——怎么着!你怎么要走哇?"
    这个黑人一下退缩了回去,面色铁灰。"少跟我说这些没
用的话。"他说道。"我跟什么珀金斯有什么相干?这小子出事
的时候我正在伯明翰斗牛场进行训练。"
  "不错,你可以对法官这么讲,斯蒂夫,"福尔摩斯说。"我
一直在注意你跟巴内·斯托克代尔的勾当——"
  "我的老天!福尔摩斯先生——"
  "行了。这个就算了。等我需要你的时候再说。"
  "那再见吧,福尔摩斯先生。我希望你不计较今天我上这
儿来的事儿吧?"
  "那除非你告诉我是谁叫你来的。"
  "那你还用问吗,福尔摩斯先生。就是你刚才说的那个
人。"
  "是谁指使他的呢?"
  "老天,我可不知道,福尔摩斯先生。他就跟我说:‘斯蒂
夫,你去找福尔摩斯先生,就说要是他上哈罗去就有生命危
险。'就是这么回事,都是实话。"没等再问他别的,这位客人就
一溜烟跑出去了,走得跟来得一般快。福尔摩斯一面暗笑,一
面磕去烟斗里的灰。
  "华生,幸亏你没有敲破他那结实的脑袋。我看见你拿拨
火棒的动作了。其实他倒是一个不妨事的,别看浑身是肌肉,
倒是个愚蠢的、放空炮的小孩子,很容易把他镇住,就象刚才
那样。他是斯宾塞·约翰流氓集团的成员,最近参加了一些卑
鄙的勾当,等我腾下手来再处理他们。他的顶头上司巴内,倒
是一个狡猾的家伙。他们专干袭击、威胁之类的勾当。我所要
知道的是,在这次事件里,他们背后是什么人?"
  "但他们为什么要威胁你呢?"
  "就是这个哈罗森林案件。他们这一来,倒使我决心侦查
这个案子了,既然有这么多人大动干戈,那必是有点来头的。"
  "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刚才我刚要对你讲这个事儿,就发生了这场闹剧。这是
麦伯利太太的来信。如果你同意跟我走一趟的话,咱们就给她
拍一个电报,立刻动身。"
    我看信上写的是:

  福尔摩斯先生:
    我最近遇到一连串怪事,都与我的住宅有关,甚望得到
您的帮助。如蒙明日前来,我将全天在家。本宅即在哈罗车
站附近。我已故的丈夫莫提梅·麦伯利是您的早期顾客之
一。
                              玛丽·麦伯利谨启

    住址是:三角墙山庄,哈罗森林。
  "你瞧,就是这么回事,"福尔摩斯说。"你要是有时间的
话,咱们就可以上路了。"
    经过一段短途的火车和马车旅程之后,我们到达了这所
住宅。这是一座砖瓦木料的别墅,周围有一英亩天然草原的园
地。上层窗子上面有三小垛尖形的山墙,算是"三角墙山庄"这
个名称的证据。屋后有一丛半大的郁郁松树,这地方总的印象
是不景气和不畅快。但是室内的家具是颇考究的,而接待我们
的也是一位颇有风度的上了年纪的夫人,谈吐举止无不显示
出有教养与文化。
  "我对您丈夫的印象还很清楚,"福尔摩斯说,“虽然那只
是多年以前我替他办过一件小事。"
  "也许您对我儿子道格拉斯的名字更为熟悉。"
    福尔摩斯十分有兴趣地注视着她。
  "怎么!您就是道格拉斯·麦伯利的母亲么?我跟他有一
面之交。当然啦,伦敦谁不认识他呢。那时节他可真是一位健
美的男子呵!现在他在什么地方呢?"
  "死了,福尔摩斯先生,死了!他是驻罗马的参赞,上个月
患肺炎死在罗马了。"
  "太可惜了。谁也没法儿把他这样一个人和死联系在一
起。我从来没有见过一个象他那样精力充沛的人。他的生命
力是顽强的,真正顽强的!"
  "顽强得太过了,福尔摩斯先生,正是那毁了他。你印象里
他总是潇洒倜傥的样子,但你没见过他变成一个抑郁寡言的
人的情形。他的心被伤透了。简直就在一个月之间我就眼看
着我的雍容大方的孩子变成一个疲惫的愤世之徒了。"
  "是恋爱——为了一个女人吗?"
  "一个魔鬼。好了,我请你来不是为了谈我的儿子,福尔摩
斯先生。"
  "华生和我都在听您的吩咐,请说吧。"
  "近来发生了一些极其古怪的事情。我搬到这座房子里已
经一年多了,由于我想闭门谢客,过清静日子,因此一直与邻
居不大来往。三天之前我见了一个自称是房产经营商人的来
访者。他说这所宅子被他的一个主顾看中了,如果我愿意脱
手,价钱不成问题。我觉得奇怪,因为附近有几所同样条件的
房产都在出售,但是自然我对他的提议还是感兴趣的。于是我
提出一个价钱,比我买房的价钱高出五百镑。这事立刻就成交
了,但是他又说他主顾也要买家具,问我能否也要一个价钱。
这儿有些家具是我从老家带来的,你可以看出那是极上等的
家具,于是我就要了一个相当合算的高价。他也立刻同意了。
我本来就打算到国外走一走,而这次交易是非常赚钱的,看来
我往后的日子是满富裕,不会成问题了。
  "昨天这个人把写好的合同带来了。幸亏我把合同给我的
律师苏特罗先生过了目,他也在哈罗居住。他对我讲:‘这是一
个非常古怪的合同。你注意到没有,如果你签了字,你就没有
合法权利把房子里的任何东西拿走——包括你的私人用品。'
当天晚上那个人来的时候,我指出了这一点,我告诉他我只卖
家具。
  "'不,不是家具,而是一切,'他说。
  "'那我的衣服,我的首饰怎么办?'
  "'当然,当然会照顾到你的私人用品。但是一切物岂不经
检查不得携出房外。我的主顾是一个非常慷慨的人,但是他有
他的爱好和特殊习惯。对他来说,要不就全买,要不就不买。'
  "'既然如此,那就别买。'我说。这件事就这么给搁下了。
但是这个事儿实在稀奇古怪,我恐怕——"
    说到这里出了一件意外的干扰。
    福尔摩斯举起手来止住了谈话,然后他大步抢到房间另
一端,呼地把门一开,揪进一个又高又瘦的女人,他抓着她的
肩膀。这女人死命挣扎着被揪进了屋,就象一只被抓出鸡笼的
小鸡一样扯着嗓子乱叫。
  "放开我!你要干吗?"她尖叫着。
  "是苏珊,你这是怎么回事?"
  "太太,我正要进来问客人是不是留下用饭,这个人就扑
上来了。"
  "我已经听见她躲在门外有五分钟了,但我没有打断您的
有趣叙述。苏珊,你有点气喘,对不对?你干这种工作有点困
难。"
    苏珊愤愤地但是吃惊地转向捉住她的那个人。"你是谁?
你有什么权利这样揪住我?"
  "我只是想当你的面问一个问题。麦伯利太太,您对什么

人说过要给我写信和找我帮忙了吗?"
  "没有,福尔摩斯先生。"
  "谁发的信?"
  "苏珊。"
  "这就是了。苏珊。你给谁写信或捎信儿说你女主人要找
我了?"
  "你瞎说。我没报信。"
  "苏珊,气喘的人可能会短命的,说谎是没有好结果的。你
到底对谁讲了?"
  "苏珊!"她的女主人大声说道,“我看你是一个狡猾的坏
女人。我想起来了,你曾在篱边对一个男人说话来着。"
  "那是我的私事,"苏珊生气地回嘴。
  "要是我告诉你,跟你说话的那个人是巴内,怎么样?"
  "既然你知道,还问什么?"
  "我本来不能肯定,但现在我肯定了。好吧,苏珊,要是你
告诉我巴内背后是什么人,那是值得给你十英镑的。"
  "那是一个经常用千镑顶你的十镑的人。"
  "这么说,是一个富有的男人?不对,你笑了,必是一个富
有的女人。到此为止我们已知道这么多了,你还不如说出名字
来挣这现成儿的十镑。"
  "我宁可先看你下地狱!"
  "什么话!苏珊!"麦伯利太太喊道。
  "我不干了。我对你们都够了。我将叫人明天来取我的箱
子。"说着她径直走出门去。
  "再见,苏珊。别忘了用樟脑阿片酊……那么,"福尔摩斯
等门一关上立刻从打趣转入严肃,“这个集团是认真要干一桩
案子的。你看他们行动多么紧张。你给我的信上是上午十点
的邮戳。苏珊立即向巴内报信。巴内毫不耽搁时间就去找他
的主子请示;而他,或她——我倾向于女主子,因为刚才苏珊
认为我说错时笑过——制订了行动计划。黑人斯蒂夫被找了
来,到次日上午十一点时我已受到警告。你看,这是迅雷不及
掩耳的行动。"
  "但他们的目的是什么呢?"
  "这正是需要解决的问题。在你以前是谁住这所房子?"
  "一位退休的海军上校,姓弗格森。"
  "这个人有什么特异之点么?"
  "没听说。"
  "本来我怀疑是不是他埋了什么。当然喽,如今人们埋金
子都是埋在邮政银行里头,但是世界上总是有那么一些疯癫
的怪人。要是没有这种人,世界岂不是太单调了吗。起先我确
是设想过埋珍宝的可能性,但是,如果是那样的话,他们要你
的家具干什么呢?你总不会有什么拉斐尔原作或莎士比亚第
一对开本而自己不知道吧?"
  "没有,除了一套王室德比茶具之外,再也没有比它更值
钱的珍品了。"
  "这种茶具是不值得这一大套神秘行动的。另外,他们为
什么不公开说明所要的东西呢?如果他们要你的茶具,他们直
接出高价买茶具就是了,何必买你的全部东西,连锅盆碗柜都
不放过?不对,照我看,你家里是有点什么你自己还不知道的
东西,而要是知道的话你决不会放手的。"
  "这也是我的想法,"我说道。
  "华生都同意了,那就准是了。"
  "那么,福尔摩斯先生,到底是什么呢?"
  "来,咱们来看一看光用逻辑分析能不能把它定在一个最
小范围。你在这里住了一年了。"
  "快两年了。"
  "那更好。在这么长的一段时间内并没有人向你要什么东
西。突然,在这三四天之内,你遇到了急迫的需求者。你看这
说明什么呢?"
  "那只能说明,"我说道,“不管被需求的东西是什么,它是
刚刚进入住宅的。"
  "这又准是了,"福尔摩斯说。"那么,麦伯利太太,最近新
来了什么东西没有?"
  "没有,今年我什么新东西也没买。"
  "是吗!那可是真怪了。好吧,我想还是观察事态的进一
步发展,以便取得足够的资料。你的律师是一个有能力的人
吗?"
  "苏特罗先生能力很强。"
  "你还有一个女仆吗?刚才摔门的苏珊是唯一的女仆吗?"
  "我还有一个年轻的女仆。"
  "你需要请苏特罗在本宅留宿一两夜。你可能需要保护。"
  "危险从何处来呢?"
  "谁敢说呢。这个案子确实是不明朗。既然我搞不清他们
想要的是什么,我必须从另一头入手,找到主谋。这个自称房
产经纪商的人留下住址没有?"
  "只留下名片和职业。海恩斯-约翰逊,拍卖商兼估价
商。"
  "看样子在电话簿上是找不到他的。正常的商人绝不隐瞒
营业的地址。好吧,如果发生新的情况,请通知我。我已经接
办你的案子,我就一定把它办成功。"
    我们经过门厅的时候,福尔摩斯那无所不见的目光落在
角落里堆着的几个箱子上面。上面贴的海关标签五光十色。
  "'米兰'。'卢塞恩'。这是从意大利来的。"
  "这都是我可怜的儿子道格拉斯的东西。"
  "还没打过包吗?到达多久了?"
  "上周到的。"
  "但是你刚才却说——嗐,这很可能就是线索。谁知道里

面有没有珍贵东西呢?"
  "不可能的,福尔摩斯先生,可怜的道格拉斯只有工资和
一小笔年金。他能有什么值钱的东西?"
    福尔摩斯沉思起来。
  "赶紧,麦伯利太太,"最后他说道。“立刻叫人把这些抬到
你卧室去。尽快检查箱内,看看到底有什么东西。明天我来听
你检查的结果。"
    显然,三角墙山庄是被严密监视着,因为我们拐过路角高
篱笆的时候,只见黑人拳击家正站在那里。我们是突然遇上他
的,在这个偏僻的地方更显出他的狰狞逼人的形象。福尔摩斯
用手去摸衣袋。
  "摸手枪吗,福尔摩斯先生?"
  "不,摸鼻烟盒,斯蒂夫。"
  "你真逗,福尔摩斯先生。"
  "要是我跟踪你,你就不觉得逗了。今天早上我对你有言
在先了。"
  "是这么着,福尔摩斯先生,我考虑过你今天早上的话了,
我不愿意再有人提起珀金斯那桩事了。如果我能为你效力,你
发话好了。"
  "那么,告诉我在这个案子里你的主子是谁。"
  "我的天哪!我跟你说的是实话,福尔摩斯先生,我真不知
道。我的上司巴内给我命令,就是这些。"
  "好吧,你记住,斯蒂夫,这座宅子里的太太,以及房子里
的一切东西,都是受我保护的。别忘了。"
  "好,福尔摩斯先生,我记住了。"
  "华生,看来他为了自己保命是真给我吓住了,"我们往前
走着的时候福尔摩斯这么说。"要是他真知道他的主顾是谁,
我看他是会出卖他的。幸亏我掌握一点约翰集团的情况,而斯
蒂夫是其成员。华生,看来这个案子用得着兰代尔·派克,现
在我去找他。等我回来时可能会对这件事更清楚一些。"
    后来我一直没再看见福尔摩斯,但是我可以想象他是怎
么过的这半天。兰代尔·派克是有关一切社会传闻方面福尔
摩斯的活参考书。这位古怪懒散的人物在他全部醒着的时间
内都呆在圣詹姆斯大街一家俱乐部的凸肚窗内,在这里接收
并转发全首都的小道新闻。据说,他那四位数字的收入全靠给
小报投稿,这种报纸是专供好事之徒消遣的读物。在伦敦社会
的混泥浊水之中,只要稍起一点波澜漩涡,就会被这架人情记
录器自动而准确地记载下来。福尔摩斯总是谨慎地帮助兰代
尔获得知识,有时候也接受他的帮助。
    次日清早我到福尔摩斯房间,从他的态度上看,我就知道
情况良好,但谁知有一个意外在等着我们,那就是下面这封电
报:

     请立即前来。住宅被盗。警察在场。  苏特罗

    福尔摩斯吹了声口哨。"戏剧到了高潮,而且比我预料的
还快。华生,在这案子背后是有一股强大势力的,对此我不会
有什么惊讶的,因为昨天我听到了一点消息。这个苏特罗当然
是她的律师喽。昨天没有请你留在那里守卫,我算是失策了。
看来这个苏特罗是个软骨头。没法子,还是到哈罗走一趟吧。"
    这回三角墙山庄跟昨天那井井有条的样子可大不一样
了。花园门口站着几个看热闹的闲杂人,另外有两个警察在检
查窗口和种植着天竺葵的花床。进到屋内,我们遇见一位白发
苍苍的老绅士,他自称是律师,旁边还有一位满面红光、忙忙
叨叨的警官,上来就以老熟人的资格跟福尔摩斯周旋起来。
"嗨,福尔摩斯先生,这回可没你插手的事儿,纯粹是一件
普通盗窃案,低级警察就满可以应付得了,用不着专家过问。"
"当然,案子是在有能力的警察手里呢,"福尔摩斯说,“你
是说,只是普通盗窃案吗?"
  "没错儿。我们很知道作案的是什么人以及到什么地方去
找他们。就是那个巴内集团,还有那个黑人——有人在附近瞧
见过他们。"
  "很高明!请问他们偷了什么东西?"
  "这个吗,看来他们没有十分得手,麦伯利太太被麻醉了,
住宅被——好,女主人来了。"
    昨天接待我们的这位女主人,面色苍白、十分虚弱,由一
个小女仆搀扶着进来了。
  "福尔摩斯先生,昨天你给了我十分正确的建议,"她苦笑
着说,“真该死,我却没有照办。我不愿麻烦苏特罗先生,结果
毫无戒备。"
  "我今天早上才听说,"律师说道。
  "昨天福尔摩斯先生劝我请人留宿戒备,我没有照办,结
果吃了亏。"
  "你看来很虚弱,"福尔摩斯说,“大概你的体力支持不了
叙述事件的经过吧。"
  "事件不是明摆着的吗,"警官指着他的日记本说。
  "不过,如果夫人体力允许的话——"
  "其实经过倒也不多。我看那个可恶的苏珊是给他们开过
路了。他们一定对这房子十分熟悉了。有一会儿时间我感觉
到了按在我嘴上的氯仿纱布,但是我不清楚我失去知觉有多
长时间。我醒过来的时候,有一个人在床边,另一个人手里拿
着一卷纸刚从我儿子的行李堆里站起来,那行李打开了一部
分,弄得满地是东西。在他还没来得及逃走之前,我跳起来揪
住了他。"
  "你太冒险了,"警官说。
  "我揪住他,但他摔开了我,另一个人可能打了我,因为我
什么也不记得了。女仆玛丽听见响声,对着窗外大叫起来,警
察就来了,但流氓已经逃走。"
  "他们拿走了什么?"
  "我认为,没有丢什么值钱的东西。我知道我儿子的箱子
里没有什么。"
  "他们没留下什么痕迹吗?"
  "有一张纸可能是我从那人手里夺下来的,它留在地板
上,皱得很厉害,是我儿子的手迹。"
  "既是他的手迹,说明这纸是没有用处的,"警官说。“要是
犯人的——"
  "高明,"福尔摩斯说,“常识健全!但是,我还是好奇地想
看一看这张纸。"
    警官从他的笔记本里拿出一张大页书写纸。
  "我从来不放过任何微细的东西,"他郑重其事地说。"这
也是我对你的忠告,福尔摩斯先生。干了二十年工作,我是学
会了一些东西,总是有可能发现指纹什么的。"
    福尔摩斯检查了这张纸。
  "警官先生,你的意见如何?"
  "照我看来,很象是一本古怪小说的结尾。"
  "它可能就是一个古怪故事的结局,"福尔摩斯说,“你看
见上方的页数了吧。二百四十五页。那二百四十四页哪里去
了呢?"
  "我看是犯人拿走了。这对他们有什么用处!"
  "侵入住宅偷这样的东西是非常莫名片妙的事。你觉得这
说明什么问题?"
  "是的,这说明在慌乱之间他们抓到什么就是什么。我希
望他们为所得到的东西高兴。"
  "为什么偏偏去翻我儿子的东西呢?"麦伯利太太问道。
  "这个么,他们在楼下没找到值钱的东西,于是就跑到楼
上去了。这是我的分析。你的意见如何,福尔摩斯先生?"
  "我得仔细考虑一下。华生,你到窗前来。"我们站在那里,
他把那张纸读了一遍。开头是半截句子,写的是:

   "……脸上的刀伤和击伤淌着许多血,但是当他看到那
张他愿为之牺牲生命的脸,那脸在漠然望着他的悲痛和屈
辱的时候,这时他脸上淌的血比其他心底里淌的血又算得
什么啊。他抬起头来看她,她竟笑了,她竟然笑了!就象没
有人心的魔鬼那样笑了!在这一刹那,爱灭亡了,恨产生了。
人总是得为什么目的而生活的。小姐,如果不是为了拥抱
你,那我就为了毁灭你和复仇而生活吧。"

  "真是奇怪的文法!"福尔摩斯笑着把纸还给了警官。"你
注意到'他'突然变成'我'了没有?作者过于激动了,在关键时
刻他把自己幻想成主角了。"
  "文章实在不怎么样,"警官一面把纸放回本子里,一面说
道。"怎么,你就走了吗,福尔摩斯先生?"
  "既然有能手处理这个案子,我在这里也没有用了。对了,
麦伯利太太,你好象说过有出国游历的想法是吗?"
  "那一直是我的梦想,福尔摩斯先生。"
  "你打算到什么地方,开罗?马德拉群岛?利维埃拉?"
  "哎,要是有钱,我是要周游世界的。"
  "不错,周游世界。好吧。再见吧。我下午可能给你一封
信。"经过窗口的时候,我瞅见警官在微笑摇头。他的笑容仿佛
在说,“这种聪明人多少都有点疯病。"
  "好,华生,咱们的旅程总算告一段落了,"当我们又回到
喧嚣的伦敦市中心的时候,福尔摩斯这样说着。"我想还是马
上办完这件事的好。你最好能跟我一起来,因为和伊莎多拉·
克莱因这样一位女士打交道,还是有一个见证人较为安全。"
    我们雇了一辆马车,朝着格罗斯汶诺广场的某一地址疾
驰而去。福尔摩斯本来一直沉思不语,但突然对我讲起话来。
  "我说,华生,你弄明白是怎么回事了吧?"
  "还不敢说。我只知道咱们要去会见那位幕后的女士。"
  "一点不错!但是伊莎多拉·克莱因这个名字你没有印象
吗?当然,她就是那位著名的美女。从来没有别的女人能够比
得上她的美貌。她是纯西班牙血统,就是南美征服者的血统,
她的家族已在巴西伯南布哥当了几代领袖了。她嫁给了年老
的德国糖业大王克莱因,不久以后就成为世界上最美丽而且
也最富有的寡妇。接着的是一个为所欲为的时期。她有好几
个情人,而道格拉斯·麦伯利这位伦敦最不平凡的人物之一,
也是起情人中的一个。从总的报道来看,他并不是一时的追
求。他不是一个交际场上的浮华公子,而是一个坚强骄傲的
人,他交出了自己的一切,也起望得到一切。而她呢,则是一位
浪漫小说中的belle dame sans merci           
(法文:冷酷无情的美女)。她的要求满足之后,就一刀两断了,
要是对方不接受她的意见,她就会不择手段地想法达到目的。"
  "这么说,那是他自己的故事喽——"
  "对!现在你把情节串起来了!听说她即将嫁给年轻的洛
蒙公爵,他的年龄差不多够做她的儿子了。公爵的母亲也许可
以不介意她的年龄,但要是传出一件严重的丑闻,那就不一样
了,所以有必要——啊,我们到了。"
    这是伦敦西区最考究的住宅之一。有一个行动机械的仆
人把我们的名片送了上去并又回来说女主人不在家。福尔摩
斯毫不扫兴地说:“那我们就等她回来。"
  "机仆人"慌了。
  "不在家就是对你们不在家,"仆人说。
  "也好,"福尔摩斯说。"那我们也就不用恭候了。请你把
这个条子交给你的女主人。"
    说着他在日记本的一页纸上匆匆写了三四个字,折好递
给了仆人。
  "你怎么说的?"我问道。
  "我简单地写了:‘那么交警察办?'我相信这条子可以放
我们进去。"
    果然——快得出奇。一分钟之后我们就进入了一间天方
夜谭式的客厅,大而精美,半明半暗,衬托在某种特殊场合所
具有的粉红色的电灯光之下。我觉得女主人已经到了某种年
纪,到了这种时候就连最艳丽的美人也会更喜欢暗些的光线
了。我们一进屋,她从靠椅上站起来,修长,端庄,身材绝美,面
如塑像,两只俊美的西班牙眼睛对我们冒出凶光。
  "为什么干涉我——还有这个侮辱人的字条儿?"她手里
举着纸条儿说道。
  "夫人,我用不着解释。因为我信任你的智力——虽然我
不得不承认你的智力近来不大灵敏。"
  "为什么,先生?"
  "因为你居然认为雇来的流氓可以吓得我不敢工作。要不
是受冒险的吸引谁也不会选择我的职业。是你迫使我去研究
青年麦伯利的案件的。"
  "我不明白你说的都是些什么。我与雇用流氓有什么关
系?"
    福尔摩斯不耐烦地转身就走。
  "是的,我确实低估了你的智力。好,再见。"
  "等一等!你到哪儿去?"
  "我去苏格兰场。"
    还没等我们走到屋门口,她就追过来并拉住他的胳臂。她
一下子从钢铁变成了天鹅绒。
  "请坐下,先生们。让我们好好谈一谈。福尔摩斯先生,我
觉得我可以对你说真心话。你有绅士的情操。女人的本能对
这个是多么敏感啊。我可以把你当朋友那样对待。"
  "我不能担保那样对待你,夫人。我固然不是法律,但在我
的微薄能力范围内我是代表公理的。我愿倾听你的意见,然后
我告诉你我将如何行动。"
  "毫无疑问,威胁你这么一个勇敢的人是我的愚蠢。"
  "愚蠢的是你把自己交给一群可能敲诈或出卖你的流
氓。"
  "不对!我没那么简单。既然我答应说实话,我可以坦白
讲,除了巴内和他老婆苏珊之外,谁也不知道他们的主顾是
谁。至于他们两个么,这已不是第一次——"她笑了,俏平地点
点头。
  "原来是这样。你考验过他们。"
  "他们是不走风声的猎犬。"
  "这种猎犬早晚会咬伤喂它们的手。他们将为这次盗窃被
捕。警察已经跟上他们了。"
  "他们会逆来顺受。这是他们受雇的条件。我不会露面
儿。"
  "除非我叫你露面儿。"
  "不,你不会的,因为你是一个有尊严的绅士。你不会揭发
一个女人的秘密。"
  "首先,你必须归还手稿。"
    她发出一串轻快的笑声,朝壁炉走过去。她用拨火棍拨起
一堆烧焦的东西。"要我归还这个吗?"她问道。她挑战地对我
们笑着,那神气是如此地无赖而又乖巧,我觉得在福尔摩斯的
所有罪犯当中她可能是他最难应付的一位了。然而福尔摩斯
却是无动于衷。
  "这就决定了你的命运,"他冷冷地说,"你手脚很快,夫
人,但这次你做的过分了。"
    她啪的一下扔下了拨火棍。
  "你真冷酷啊!"她大声说道,“要不要我把全部经过讲给
你听?"
  "我觉得我倒可以讲给你听。"
  "但是你必须用我的眼光来看这件事,福尔摩斯先生。你
必须看到,这是眼看着自己一生的野心就要被毁掉的一个女
人的行动。这样的一个女人保护自己有什么罪吗?"
  "原罪是你的。"
  "当然,当然,我承认。道格拉斯是一个可爱的孩子,但是
命运就是这样,他不适合我的计划。他要求结婚——结婚,福
尔摩斯先生——跟一个不名一文的平民结婚。他非要这样不
可,其他一概不行。后来他变得蛮不讲理了。由于我曾给与,
他就认为我必须永远给与,而且只给他一个人。这是不能容忍
的。最后我不得不使他认识现实。"
  "雇流氓在你的窗子外面殴打他。"
  "看来你确实是什么都知道了。是的。巴内和小伙子们把
他轰走了,我承认作得有点粗暴。但他后来的作法呢?我怎么
会相信一个有自尊的绅士会干出这种事来呢?他写了一本书
来描绘自己的身世。我当然被写成狼,而他是羔羊。情节都写
在里边了,当然是用了假名字,但是伦敦全城谁还看不出来
呢?你认为这种行为怎么样,福尔摩斯先生?"
  "我么,我看他是没有越出合法权利范围。"
  "仿佛意大利气候注入了他的血液,同时也注入了古老的
意大利残忍精神。他写信给我,寄给了我一部副本,为的是叫
我预受折磨。他说共有两部稿本——一部给我,另一部给他的
出版商。"
  "你怎么知道出版商还没收到稿子?"
  "我早就知道他的出版商是谁。这不是他唯一的小说。我
发现出版商尚未收到意大利来信。后来传来了道格拉斯突然
夭折的消息。只要那一部稿本还在世间,那就没有我的安全。
稿子一定是在他的遗物之中,而遗物必然交给他母亲。我就叫
流氓集团行动起来,有一个打入住宅当了女仆。我本来是想用
正当合法的手段,我是真心这样做的。我愿把住宅和里面的一
切东西都买下来,我愿出任何高价。只是在一切办法都失败了
以后,我才使用了别的手段。你瞧,福尔摩斯先生,就算我对道
格拉斯狠心——天知道我是多么后悔!——但在我全部前程
千钧一发的时刻我有什么别的抉择呢?"
    福尔摩斯耸了耸肩。
  "好吧,好吧,"他说道,“看来我又得象往常那样搞一个赔
偿而不起诉吧。按上等方式周游世界需要多少钱?"
    女主人瞪大眼睛莫名片妙地瞧着他。
  "五千镑够吗?"
  "是的,我看够可以的了!"
  "很好。我看你可以签给我一张支起,我负责转交麦伯利
太太。你有责任帮她换换环境。另外,小姐,"他举起一根指头
警告说:“你要小心!要小心!你绝不会多次玩火而总不烧坏
你那双嫩手的。"
作者: ~幽兰雪儿~    时间: 2009-2-15 01:08
福尔摩斯探案——冒险史

     ?身 分 案

?我同福尔摩斯两人对坐在贝克街他寓所的壁炉前。他说:
"老兄,生活比人们所能想象的要破妙何止千百倍;真正存在
的很平常的事情,我们连想也不敢想。假如我们能够手拉手地
飞出那个窗户,翱翔在这个大城市的上空,轻轻地揭开那些屋
顶,窥视里边正在发生的不平常的事情:破怪的巧合、密室的
策划、闹别扭、以及令人惊破的一连串的事件,它们一代一代
地不断发生着,导致稀破古怪的结果,这就会使得一切老一套
的、一看开头就知道结局的小说,变得索然无味而失去销路。"
?我回答说:“可是,我并不信。报纸上发表的案件,一般地
说,都十分单调,俗不可耐。在警察的报告里,现实主义到了极
点,必须承认,结果是既不有趣,也无艺术性。"
?福尔摩斯说道:“要产生实际的效果必须运用一些选择和
判断。警察报告里没有这些,也许重点放到地方长官的陈词滥
调上去了,而不是放在观察者认为是整个事件必不可少的实
质的细节上。毫无疑问,没有什么象司空见惯的东西那样不自
然的了。"
?我笑着摇摇头说:“我十分理解你这种想法。当然,由于你
所处的地位,是整个三大洲每一个陷于困境的人的非正式顾
问和助手,你就有机会接触到一切异乎寻常的人和事。可是在
这儿"——我从地上捡起一份晨报——"让我们作一次实验,
这儿是我看到的第一个标题:《丈夫虐待妻子》。这条新闻占了
半栏篇幅,可是我不看就完全明白里边说的是什么。当然罗,
其中牵涉到另一个女人、狂欢滥饮、推推搡搡、拳打脚踢、伤痕
累累以及富有同情心的姊妹或者房东太太等等。哪怕最拙劣
的作者也想不出比这更粗制滥造的东西了。"
?福尔摩斯拿过报纸,粗略地扫视了一下,开口道:“其实,
你所举的例子,对你的论点来说是很不恰当的。这是邓达斯家
分居的案子,发生的时候,我正在把同此案有关的一些细节弄
清楚。丈夫是绝对的戒酒主义者,没有别的女人;被控的行为
是,他养成了一种习惯,在每餐结束时,总是取下假牙,向他的
妻子扔去。你将认为,这件事在一般讲故事者的想象里是不会
发生的。大夫,来一点鼻烟,你得承认,从你所举的例子来看,
我赢了。"
?他伸手拿出他的旧金鼻烟壶,壶盖的中心嵌上了一颗紫
色水晶。它的光彩夺目同他的朴素作风和简单生活成为鲜明
的对照,于是我不得不加以评论。
?"呵,"他说,“我忘记有几星期没见你了。这是波希米亚国
王为酬谢我在艾琳·艾德勒相片案中帮了他的忙而赠送的小
小纪念品。"
   "那个戒指呢?"我看了看他手指上光辉夺目的钻石戒指
问道。
   "这是荷兰王室送给我的,由于我给他们破的案件非常微
妙,即便是对你这么一位一直诚诚恳恳地把我的一两件小事
迹都记述下来的朋友,我也不便透露。"
   "那末,目前你手头上有什么案件吗?"我很感兴趣地问
他。
   "有那么十一二件,但是没有一件是特别有趣的。它们是
重要的,你了解,但是并不是有趣的。的确,我发现在通常不重
要的事件里倒有观察和可以机敏地分析因果关系的余地,这
样的调查工作就很有兴味了。罪行越大,往往越简单;因为罪
行越大,一般地说,动机就越明显。这些案件中,除了从马赛来
要我办的那个案件颇为复杂以外,其它就没有一件特别有趣
了。不过,也许再过一会儿,就会有更有趣的案件送上门来的,
因为如果我不是大错而特错的话,现在又有位委托人来了。"
?他从椅子上起身,站到拉开了窗帘的窗前,往下看着那灰
暗而萧条的伦敦街道。我从他的肩上往外看去,对面人行道上
站着一个高大的女人,颈上围着厚毛皮围脖,插着一支大而卷
曲的羽毛的宽边帽子,以德文郡公爵夫人卖弄风情的姿态,歪
戴在一只耳朵上面。在这样盛装之下,她神情紧张、迟疑不决
地向上窥视着我们的窗子,同时身体前后摇晃着,手指烦躁不
安地拨弄着手套的钮扣。突然,象游泳者从岸上一跃入水那
样,她急遽地穿过马路,我们听到了一阵刺耳的门铃声。
?福尔摩斯把烟头扔到壁炉里,说:“这种征兆,我以前看见
过。在人行道上摇摇晃晃经常是意味着发生了色情事件。她
想要征询一下别人的意见,但是又拿不定主意是否应把这样
微妙的事情告诉别人。就在这点上也要加以区别。当一个女
人觉得一个男人做了很对不起她的事的时候,她不再摇晃了,
通常的征兆是急得把门铃线都给你拉断了。现在这个我们可
以看作是一桩恋爱事件,不过这个女子并不怎么愤怒,而只是
迷惘或忧伤。好在目前她亲自登门造访,我们的疑团也就可以
迎刃而解了。"
?他正说着,有人敲门,穿着号衣的男仆进来报告说玛丽·
萨瑟兰小姐来访。话音未落,这位女客就出现在他那穿着黑色
号衣的矮小身材后面,仿佛随着领港小船扬帆而来的一艘商
船。福尔摩斯以他落落大方而又彬彬有礼的非凡态度欢迎她,
他随手推上门,微微鞠躬,请她在扶手椅上坐下,片刻之间,就
以他特有的那种心不在焉的神态把她打量了一番。
?他说道:"你眼睛近视,要打那么多字,不觉得有点费劲
吗?"
?她回答道:“开始确实有点费劲,但是现在不用看就知道
字母的位置了。"突然,她体会到他这问话的全部含义,感到十
分震惊,抬起头来仰视着,她的宽阔而性情和善的脸上露出害
怕和惊破之色。她叫道:“福尔摩斯先生,您听说过我吧,不然,
怎能知道这一切呢?"
?福尔摩斯笑着说道:“不要紧,我的工作就是要知道一些
事情。也许我已把自己锻炼得能够了解别人所忽略的地方。不
然的话,你怎么会来请教我呢?"
   "先生,我是从埃思里破太太那里听说到您才来找您的。
警察和大家都认为她的丈夫已经死了而不再去找了,而您却
毫不费力就找到了。哦,福尔摩斯先生,我盼望您也能这样帮
助我。我并不富裕,但是除了打字所得的那一点点钱之外,凭
我自己继承的财产,每年还有一百英镑的收入。只要能知道霍
斯默·安吉尔先生的消息,我愿意全部拿出来。"
?福尔摩斯问道:“你为什么这样匆匆忙忙地离开家来找我
呢?"他手指尖顶着手指尖,眼睛望着天花板。
?玛丽·萨瑟兰小姐的有些茫然若失的脸上又一次出现了
惊讶的神色。她说:“是的,我是突然地出来的。因为看到温迪
班克先生——就是我的父亲——对这事漠不关心,使我非常
气愤。他不肯去报告警察,也不肯到您这里来,最后,由于他什
么都不干,只是不断地说,‘没事,没事,'使我十分冒火,我穿
上外衣,就立即赶来找您。"
   "你的父亲,"福尔摩斯说,“一定是你的继父,因为不是同
姓。"
   "不错,是我的继父。我叫他父亲,尽管听起来很可笑,因
为他比我只大五岁零两个月。"
   "你母亲还健在吗?"
   "是的,我母亲还健在。福尔摩斯先生,在父亲刚死不久,
她就重新结婚了,而且男的比她几乎年轻十五岁,这使我很不
高兴。我父亲是在托特纳姆法院路做管子生意的。他遗留下
来一个相当大的企业,这个企业由母亲和工头哈迪先生继续
经营。可是,温迪班克先生一来就迫使母亲出卖了这个企业,
因为他是个推销酒的旅行推销员,地位很优越。他们出卖商誉
连同利息,共得四千七百英镑。假如父亲还活着,他得到的钱
数会比这个多得多。"
?我本以为福尔摩斯对于这样杂乱无章和没头没脑的叙述
会感到厌烦,岂知相反,他却聚精会神地倾听着。
?他问道:“你自己这一点儿收入是从这个企业里得来的
吗?"
   "啊,先生,不是。那是一笔另外的收入,是在奥克兰的奈
德伯父遗留给我的。是新西兰股票,利率是四分五厘。股票金
额是二千五百英镑,但是我只能动用利息。"
?福尔摩斯说:“我对你说的深感兴趣。你既然每年提用一
百英镑那样一笔巨款,加上你工作所挣的钱,不成问题你可以
旅行,过着舒适的生活。我相信,一位独身的女士大约有六十
英镑的收入就可以生活得很好了。"
   "哪怕比这个数目小得多,福尔摩斯先生,我也能过得很
好。不过,您可以想见,只要我住在家里,就不愿意成为他们的
负担,所以当我同他们住在一起的时候,他们就用我的钱,当
然,这只不过是暂时的。温迪班克先生每季度把我的利息提出
来交给母亲,我觉得我光用打字所挣的那点钱就能过得很好。
每打一张挣两便士,一天往往能打十五到二十张。"
?福尔摩斯说:“你已经把你的情况对我说清楚了。这位是
我的朋友华生大夫,在他面前可以同在我面前一样,谈话不必
拘束。请你把同霍斯默·安吉尔先生的关系全部告诉我们
吧。"
?萨瑟兰小姐的脸上泛起了红晕,紧张不安地用手抚弄短
外衣的镶边。她说:“我第一次遇见他是在煤气装修工的舞会
上。我父亲在世的时候,他们总要送票给他。此后,他们还记
得我们,把票送给我母亲。温迪班克先生不愿意我们赴舞会。
他从来不愿意我们到任何地方去。甚至我想去教堂做礼拜,他
也会很生气的。可是这一次我下定决心前往。我就是要去,他
有什么权利阻止我去呢?他说,父亲的所有朋友都会在那里,
我们结识那些人不合适。他还说,我没有合适的衣服穿。而我
的那件紫色长毛绒衣服,几乎还从来没有从柜子里取出来穿
过。最后,他没有别的办法,为了公司的公事而到法国去了。母
亲和我两个人,就随同从前当过我们工头的哈迪先生一起去
了。正是在那里我遇到霍斯默·安吉尔先生。"
?福尔摩斯说:“我想,温迪班克先生从法国回来后,对你去
过舞会的事一定很恼火。"
   "啊,可是他的态度倒很不错。我记得他笑笑,耸耸肩膀,
还说不让女人做她愿意做的事是没有用的,她总是爱干什么
就会干什么。"
   "我明白了。我想你是在煤气装修工舞会上遇见一位叫霍
斯默·安吉尔先生的。"
   "先生,是的。那天晚上我遇见了他。第二天他来访,问我
们是否都平安无事地回到家里。在此以后,我们会见过他……
福尔摩斯先生,我是说,我同他一起散过两次步,但是此后我
父亲又回来了,而霍斯默·安吉尔先生就不能再到我家来
了。"
   "不能吗?"
   "对啊,您知道我父亲不喜欢那样的事情。要是办得到,他
总是极力不让任何客人来访,他总是说,女人家应当安于同自
己家里的人在一起。不过我却常常对母亲说,一个女人首先要
有她自己的小圈子,而我自己还没有。"
   "那么霍斯默·安吉尔先生又怎么样了呢?他没有设法来
看你吗?"
   "嗳,父亲一星期内又要去法国了,霍斯默来信说,在他走
之前最好彼此不要见面,这样更保险。在这期间我们可以通
信,而且他总是每天都有信来。我一早就把信收进来了,没有
必要让父亲知道。"
   "你这时候和那位先生订婚了没有?"
   "啊,是订了婚的,福尔摩斯先生。我们在第一次散步后就
订了婚。霍斯默·安吉尔先生……是莱登霍尔街一家办公室
的出纳员,而且……"
   "什么办公室?"
   "福尔摩斯先生,最大的毛病就出在这里,我不知道。"
   "那么,他住在哪里呢?"
   "就住在办公室。"
   "你竟不知道他的地址?"
   "不知道……只知道莱登霍尔街。"
   "那么,你的信寄到哪里呢?"
   "寄到莱登霍尔街邮局,留待本人领取。他说,如果寄到办
公室去,其他办事员都会嘲笑他和女人通信。因此,我提出用
打字机把信打出来,象他所做的那样,但是他又不肯,因为他
说,我亲笔写的信就象同我直接往来,而打字的信,总觉着我
们俩中间隔着一部机器似的。福尔摩斯先生,这正好表明他多
么喜欢我,哪怕一些小事情他也想得很周到。"
?福尔摩斯说:“这最能说明问题了。长期以来,我一直认
为,小事情是最重要不过的了。你还记得霍斯默·安吉尔先生
的其他小事情吗?"
   "福尔摩斯先生,他是一个非常腼腆的人。他宁可同我在
晚上散步,也不愿在白天散步,因为他说他很不愿意受人注
意。他举止文雅,态度悠闲,甚至说话的声音都是柔和的。他
告诉我,他幼年时患过扁桃腺炎和颈腺肿大,以后嗓子一直不
大好,说起话来含含糊糊、细声细气。他对衣着总是很讲究,十
分整洁素雅,但是他的视力不好,同我一样,所以戴上浅色眼
镜,遮挡眩目的亮光。"
?"好,你继父温迪班克先生再去法国以后又怎样呢?"
   "霍斯默·安吉尔先生又来我家里,并且提议,我们在父
亲回来前就结婚。他非常认真,要我把手放在圣经上发誓,不
管发生什么事情,我都要永远忠实于他。母亲说,他要我发誓
是十分对的,这是他的热情的表示。母亲从一开始就对他大有
好感,甚至比我更喜欢他。这样,当他们谈论要在一星期内举
行婚礼时,我就提起父亲来。但是他们两人都说,不用担心父
亲,只要事后告诉他一声就可以了。母亲还说,她会把这件事
同父亲谈妥的。福尔摩斯先生,我并不喜欢这样一种做法。由
于他不过比我大几岁,却一定要得到他的允许,说来未免可
笑,但是我不想偷偷摸摸干任何事情,所以我写封信给父亲,
寄往公司驻法国办事处所在地波尔多,但是就在我结婚那天
早晨,这封信退回来了。"
   "那么,他没有收到这封信?"
   "是的,先生;因为这封信寄到时,他刚好已经动身回英国
来了。"
   "哈哈!那才不巧呢。那么,你的婚礼是安排在星期五。是
预定在教堂举行的吗?"
   "是的,先生,但是静悄悄的,一点也不张扬。我们决定在
皇家十字路口的圣救世主教堂举行婚礼。婚礼后到圣潘克拉
饭店进早餐。霍斯默乘了一辆双轮双座马车来接我们。但是
我们是两个人,他就让我们两个登上这辆马车,当时街上刚巧
有另外一辆四轮马车,他自己就坐上那一辆马车。我们先到教
堂,四轮马车随后到达时,我们等待他下车,却没有见他走出
车厢来。当马车夫从赶车的座位上下来,看看人已经是无影无
踪、不翼而飞了!车夫说他没法想象人到哪里去了,因为他亲
眼目睹他坐进车厢的。福尔摩斯先生,那是上星期五,从此以
后,我就再没有听到他的消息了。"
?福尔摩斯说:“看来这样对待你,是对你的极大侮辱。"
   "啊,不,不,先生。他对我太好了,太体贴了,不会这样离
开我的。您瞧,他一早就对我说,不管发生什么事情,我都要忠
于他;哪怕发生预料不到的事情而把我们分开,我也永远要记
住我对他已经有了誓约,他迟早会有一天要求我实践这誓约
的。在结婚当天早晨,说这样的话似乎有点不可思议,但是从
以后发生的事情来看,这是有含义的了。"
   "可以十分肯定这是有含义的。那么,你本人也认为他遇
到了出乎意料的飞来横祸?"
   "可不是吗,先生。我相信他预见到某些危险,否则他不会
讲这样的话。之后,我想他所预见的事终于发生了。"
   "不过,你没有想过可能发生什么事情吗?"
   "没有。"
   "还有一个问题。你母亲是怎样对待这件事的呢?"
   "她很生气,并且对我说,永远不要再提这件事了。"
   "还有你父亲呢?你告诉他了吗?"
   "告诉了,他似乎同我想法一样,是发生了什么事,但是我
将会重新得到霍斯默的消息的。照他的说法,把我带到教堂门
口就丢了,不管对任何人来说会有什么好处呢?好,如果他借
了我的钱,或者同我结了婚而我把财产转让给他,也许有点理
由可说,但是霍斯默在钱这个问题上是完全不依赖他人的,对
我的钱,哪怕是一个先令,也是从来不屑一顾的。既然如此,还
会发生什么事呢?为什么连信也不写一封呢?唉,想起来真把
我逼得半疯半癫、通宵不能合眼。"她从皮手笼里抽出一块手
帕,蒙着脸开始痛哭起来。
?福尔摩斯边站起来边说道:“我要为你办这件案子,我们
一定会得到结果的,这点毫无疑问。现在让我来挑起这副担子
吧,你就用不着再操心了。尤其重要的是,让霍斯默先生从你
的记忆中消失吧,就象他从你的生活中消失了一样。"
   "那么,您想我不会再见到他了吗?"
   "恐怕不会了。"
   "那么,他出了什么事呢?"
   "你把这个问题交给我好了。我愿意得到关于这个人的准
确的描述,还要你现在保留的他的信件。"
?她说:“我在上星期六的《纪事报》上登过寻找他的广告。
这就是这条广告,这里还有他的四封来信。"
   "谢谢你。你的通信地址呢?"
   "坎伯韦尔区,里昂街31号。"
   "我知道你从来没有过安吉尔先生的地址,那么,你父亲
的工作地点在哪里呢?"
   "他是芬丘破特的法国红葡萄酒大进口商韦斯特豪斯·
马班克商行的旅行推销员。"
   "谢谢你。你已经把情况说得很清楚。请你把这些文件留
下来,记住我给你的劝告。这整个事件就这样了结了,不要让
它影响你的生活。"
   "福尔摩斯先生,你对我太好了,可是这个我做不到。我要
忠实于霍斯默。他一回来我就要和他结婚。"
?我们的客人,尽管戴着一顶可笑的帽子,显得茫然若失。
但是她那纯仆的忠诚之心带有一种高尚的情操,使我们不得
不肃然起敬。她把一小束文件放在桌上就离开了,答应需要她
的时候,当即再来。
?福尔摩斯沉默了几分钟,他的手指尖仍然顶着手指尖,两
腿向前伸展,眼睛朝上盯着天花板。然后,他从架子上取下使
用年久、满是油腻的陶制烟斗,这烟斗对他好象是一个顾问。
点燃烟丝以后,他朝后靠在椅子上,那浓浓的蓝色烟雾袅袅萦
绕,脸上现出无限沉思的神情。
?他说:“那个姑娘本身就是一个非常有趣的研究对象。我
发现她本人比她小小的问题更有意思。顺便说一下,她的问题
不过是一个很平常的问题。如果翻阅一下我的案例、一八七七
年安多弗索引的话,就能找到同样的例子,而且去年在海牙也
发生过一些类似事件。那都是些老主意,我看其中有一两个情
节倒是新鲜的。可是这位姑娘本人却是最发人深省的。"
?我说:“你似乎能在她身上看出很多我看不出来的东西。"
"不是看不出,华生,而是不注意。你不知道该看哪里,所
以忽略了所有重要的东西。我从来没有使你认识到袖子的重
要性,从大拇指指甲中看出问题,或者在鞋带上发现大问题。
好,你从这个姑娘的外表看到了什么呢?你描述一下吧。"
"唔,她头戴一顶蓝灰色的宽边草帽,帽上插着一根砖红
色羽毛。她的短外套是灰黑色的,上面缝缀黑色珠子,边缘镶
嵌小小的黑玉饰物。她的上衣是褐色的,比咖啡色深,领部和
扣子上镶着窄条紫色长毛绒。手套是浅灰色的,右手食指已经
磨破。她穿的什么鞋我倒没有注意观察。她稍微有点发胖,戴
着下垂的金耳环,总的气派看来是相当富裕的,神态是平平常
常、舒舒服服、自由自在的。"
?福尔摩斯轻轻地拍着掌,抿嘴微笑。
?"华生,我不是奉承你,你进步很大。你的这番描述确实很
好。你固然忽略了所有重要的东西,但是已经掌握了方法。你
观察颜色的眼睛很敏锐。老弟,你决不可依靠一般印象,而要
集中注意细节。我首先着眼的总是女人的袖子。看一个男人,
也许以首先观察他裤子的膝部为好。象你看到的那样,这个女
人的袖子上有长毛绒,这是透露痕迹的最有用的材料。手腕再
往上一点的两条纹路是打字员压着桌子的地方,看来十分明
显。手摇式的缝纫机也留下类似的痕迹,不过是在左臂上,离
开大拇指最远的一边,而不是象打字痕迹那样正好横过最阔
的部分。我然后看一看她的脸,见鼻梁两边都有夹鼻眼镜留下
的凹痕,我大胆提出近视和打字这两种说法,这似乎使她感到
惊破。"
   "这使我也感到惊破。"
   "可是一点不错,这是很明显的。我接着往下看去,很惊
破、又很感兴趣地观察到,尽管她所穿的两只靴子,并不是彼
此不同的,而实际上却不是一对。一只靴尖上有带花纹的皮包
头,另一只却没有。一只靴子的五个扣子中只扣了下面两个,
而另一只则扣上第一、第三和第五个扣子。喏,当你看见一位
青年妇女,穿戴得很整洁,但出门时却穿着不配对的靴子,靴
上扣子只扣上一半,那说明她离家时非常匆忙,这不能算是一
个什么了不起的推论吧。"
   "还有呢?"我问道,我的朋友透彻的推理,经常引起我强
烈的兴趣。
   "顺便说一说,我注意到她在走出家门之前写了一张字
条,但是这张纸条是在穿戴好了之后写的。你观察到她右手套
的食指那个地方破了,不过你显然没有看到手套和食指都沾
了紫色墨水。她写得很匆忙,蘸墨水时笔插得太深了。事情一
定发生在今晨,否则墨迹不会清晰地留在手指上,这一切虽然
都很简单,但却很有趣。不过我得回到正题上来,华生,给我念
一念寻找霍斯默·安吉尔先生的那个启事好吗?"
?我把那一小张印刷的字条凑到灯前。
   "(启事写道):十四日晨,一个名叫霍斯默·安吉尔的
先生失踪。此人身高五英尺七英寸,体格健壮,肤色淡黄,
头发乌黑,头顶略秃,留有浓密漆黑的颊须和唇髭,戴浅色
墨镜,讲话低声细语。失踪前身穿丝镶边黑色大礼服,黑色
背心,哈里斯花呢灰裤,褐色绑腿,两边有松紧带的起靴。
背心上挂一条艾伯特式金链。此人曾在莱登霍尔街的一个
事务所任职。若有人……"
   "行了,"福尔摩斯说,“至于那些信件,"他看了一眼,继续
说:“很一般。除了一次引用过巴尔扎克的话以外,其中没有任
何关系到霍斯默先生的线索。不过有一点很值得注意,它无疑
会使你大吃一惊。"
   "这些信件是用打字机打的,"我说。
   "不仅如此,连签名也是打字的。请看信末打得工工整整
的这几个小字:‘霍斯默·安吉尔'。有日期,但是地址除了'莱
登霍尔街'外,别无其他,这是十分含糊的。这个签名很说明问
题,事实上,我们可以说它是决定性的。"
   "关于哪方面的?"
   "我的好伙伴,难道你还没看出这个签名与本案的重要关
系吗?"
   "我不敢说我已看出来了,也许他想在一旦有人对他的毁
约行为提出起诉时借以否认是自己的签名。"
   "不,这不是问题所在。不过,我要写两封信,这样就能解
决问题。一封给伦敦的一个商行;另一封给那位年轻小姐的继
父温迪班克先生,请问他明晚六点钟能否跟我们在此见面。我
们不妨跟男亲属打打交道。好吧,医生,在未收到这两封信的
回音之前,我们没有什么事情可做了,我们可以把这小小的问
题暂时放一放。"
?我有很充分的理由相信我的朋友在行动中是推理细致、
精力过人的,所以他对于人家请他侦察这个破特的疑案的那
种胸有成竹、从容不迫的态度,我想必定是很有根据的。我知
道他只失败过一次,就是波希米亚国王和艾琳·艾德勒照片
案;但是当我回顾'四签名'那种怪事以及与'血字的研究'联
系在一起很不寻常的情况时,我觉得如果连他都解决不了的
话,那真是十分奥秘的疑案了。
?我离开他时,他还仍然在抽着那只黑色的陶制烟斗,我相
信明晚再来时就能发现,他已掌握了最终确证玛丽·萨瑟兰
小姐的失踪新郎到底是何许人的所有线索。
?当时,我正忙于治疗一个病情严重的患者,第二天我在病
床边又忙碌了一整天,将近六点钟时我才得到空暇,于是跳上
一辆双轮小马车直驶贝克街,有些担心去晚了会赶不上为了
结这桩破案助一臂之力。我见到歇洛克·福尔摩斯时,他独自
一人在家,瘦长的身子蜷缩在深陷下去的扶手椅中,处于半睡
半醒状态。令人望而生畏的一排排烧瓶和试管散发出清新而
刺鼻的盐酸气味,说明他整天埋首于他酷爱的化学试验。
   "喂,解决了吗?"我边问边走进门。
   "解决了,是硫酸氢钡。"
   "不,不,我说的是那个谜啊!"我叫道。
   "呵,那个!我想到的是我一直在做试验的这种盐。虽然
我昨天说过,这个案子毫无任何神秘之处,但是有些细节还是
饶有趣味的。唯一的缺憾是我担心没有哪一条法律可以惩处
那个恶棍。"
   "他是谁呢?他抛弃萨瑟兰小姐的目的何在?"
?问题刚从我口中说出,福尔摩斯还没来得及开口作答,我
们就听到楼道里响起一阵沉重的脚步声,嗒嗒嗒有人敲门。
   "是那位姑娘的继父詹姆斯·温迪班克先生。"福尔摩斯
说道,“他给我写信说,将于六点钟前来。请进吧!"进门的男人
身体结实,中等身材,三十来岁,胡须刮得干干净净,肤色淡
黄,一副殷勤的、曲意奉承的样子,一双锐利逼人的灰色眼睛。
他询问地扫视了我们俩一眼,把那顶有光泽的圆式帽子搁在
边架上,微微鞠了个躬,侧身坐在就近的椅子上。
   "晚安,詹姆斯·温迪班克先生,"福尔摩斯说道,“我想这
封打字的信是出自你手的吧,你在信中约定六点钟和我们见
面,是吗?"
   "是的,先生。我怕是稍微来迟了,不过我身不由己啊。我
很抱歉萨瑟兰小姐拿这种微不足道的事情来麻烦你,我觉得
还是不要家丑外扬的好。她来找你们,这是违背了我的意愿
的。你们也已看到了,她是个好发脾气、容易冲动的姑娘,她一
旦决定干什么就难以自制。当然我对你们倒是不太介意,因为
你们与官厅警察没有联系;不过让这种家庭的不幸张扬到社
会上去却也不是令人高兴的事。而且,这是徒劳无益的,因为
你怎么可能找到霍斯默·安吉尔这个人呢?"
   "恰恰相反,"福尔摩斯平静地说,“我很有理由相信我会
找到霍斯默·安吉尔先生。"
?温迪班克先生听了身子猛然震动了一下,手套掉在地上,
他说道:“听到你这番话,高兴极了。"
   "奇怪的是,"福尔摩斯说,“打字也象手书一样表现出一
个人的个性。除非打字机是新的,否则两台打字机打出来的字
是不会一模一样的。有的字母比别的字母磨损得更厉害些,有
的字母只磨损了一边。温迪班克先生,请看你自己打的这张短
笺,字母'e'总是有点模糊不清,字母'r'的尾巴总有点儿缺
损。还有其它十四个更加明显的特征。"
   "我们的来往信函都是使用事务所里的这台打字机打的,
当然它有点儿磨损了,"我们的客人说着,发亮的小眼睛迅速
地瞥了一下福尔摩斯。
   "温迪班克先生,现在我要告诉你什么是真正有趣的研
究,"福尔摩斯继续说,“我想在这几天再写一篇短的专题论文
来阐述打字机以及打字机与犯罪的关系。这是我起为注意的
一个题目。我手边有四封写明是来自失踪的那个男人的信,全
是打字的。不仅每封信中字母'e'都是模糊的,字母'r'都是缺
尾巴的,而且你如果愿意使用我的放大镜看一看,那么我提到
的那其余十四个特征也是历历在目的。"
?温迪班克先生从椅上跳了起来,捡起帽子,说:“福尔摩斯
先生,我不能浪费时间听这类无稽之谈。假如你能抓到那个
人,就抓住他好了,抓到他时,请告诉我一声。"
?福尔摩斯跨步上前,把门锁锁上,说:“那么我就告诉你,
我现在已经抓到他了。"
   "什么,在哪里?"温迪班克先生喊道,吓得连嘴唇都发白
了,眨巴着眼睛看着他,象掉进了捕鼠笼里的老鼠那样。
   "啊,你嚷嚷有什么用,一点用处也没有,"福尔摩斯温和
地说,“温迪班克先生,那是根本不可能赖掉的。事情再清楚不
过了。你说我解决不了如此简单的问题,实在是太不客气了。
那确是个简单的问题!请坐下,我们来谈谈吧。"
?客人整个瘫在椅子上,脸色苍白,额上汗水涔涔,结结巴
巴地说着:“这……这还不到提出诉讼的程度。"
   "确实,恐怕是还不到这程度。但是,温迪班克先生,就你
我二人来说,这是我从未见过的最自私、最残酷、最丧心病狂
不过的鬼把戏了。让我先把事情从头到尾叙说一遍,说得不对
你可以反驳。"
?这个人缩成一团坐在椅子中,脑袋耷拉到胸前,是副彻底
被打垮了的模样。福尔摩斯把脚搁在壁炉台的壁角上,手插在
口袋里,向后仰着身子,自言自语似地开始说起来。
   "那个男人为了贪图金钱而跟一个年龄远比他大的女人
结了婚,"他说道,“只要女儿跟他们一平生活,他就可以享用
她的钱。就他们所处的地位来说,这笔钱财相当可观。失掉这
笔钱,境况将大不相同。所以值得去拚命保住它。女儿为人心
地善良和蔼,个性温柔多情。显而易见,有她这样品貌和收入
的姑娘是不会空守闺房的。如果她嫁人的话,这当然将意味着
每年损失一百英镑的收入,那么她的继父怎样才能防止这桩
亲事?他显然是想设法把她关在家中,禁止她和同样年纪的朋
友们交往。不久,他发现这样做不是长久之计。她变得不那么
听话了,坚持自己的权利,最后竟然声称一定要赴舞会了。这
么一来,她那个诡计多端的继父怎么办呢?他想出了一个毒辣
的妙计。在妻子的默许和协助之下,他把自己伪装起来,给敏
锐的眼睛戴上墨镜,给自己的脸戴上假髭和毛蓬蓬的假络腮
胡子,把自己清晰的说话装作柔声媚气的耳语,由于女儿近
视,他的伪装就更显得万无一失。他以霍斯默·安吉尔先生的
名义出现。他自己向女儿求爱,免得她爱上别的男人。"
   "我当初只不过是跟她开玩笑,"客人哼哼唧唧地说,“我
们根本没有想到她会那么痴情。"
   "根本不可能是开玩笑。不过,那位年轻姑娘确实是被冲
昏了头脑,一心以为她的继父是在法国,从来不怀疑她自己是
上了大当。她因受到那位先生的殷勤奉承而高兴。而她母亲
的一片赞扬声使她更加高兴。于是安吉尔先生开始来访,因为
一旦奏效,事情就要继续进行下去。会过几次面,订了婚,这就
最后保证了姑娘的心不会转向别人。但是牌局不能永远继续
下去,装着去法国出差也相当麻烦,所以就干脆把事情来一个
戏剧性的收场,以便在年轻姑娘的心上留下永不磨灭的印象,
这样来防止她有朝一日可能会看上其他求婚的男子。于是,就
出现了手按圣经发誓白头偕老,举行婚礼那天的早晨暗示可
能发生某种事情等把戏。詹姆斯·温迪班克希望萨瑟兰小姐
对霍斯默·安吉尔忠贞不渝,而对他的生死则难以肯定,总而
言之,可使她在以后的十年里不会去听从别的男人的话。霍斯
默陪她到了教堂门口,他不能再往前走了,他耍起了老花招,
从四轮马车的这扇门钻进去,又从那扇门钻出来,悠哉游哉地
溜走了。我认为这就是整个事情的经过,温迪班克先生!"
?在福尔摩斯叙说的时候,我们的客人恢复了一点自信,他
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苍白的脸露出讥诮的神态。
   "也许是真,也许是假,福尔摩斯先生,"他说道,“你聪明
过人啊,你应该更加聪明一点才好,这样你就会看到是你在侵
犯法律,而不是我。我始终没有干下什么足以构成起诉的事
情,但是你把门锁上,只这件事就足够使你因'攻击人身和非
法拘留'而受到起诉。"
   "就算象你所说的,法律奈何不得你,"福尔摩斯说着打开
锁,推开门,“可是再没有谁应该比你受到更大惩罚的了。假如
这位年轻姑娘有兄弟或朋友的话,他们应当用鞭子抽你的脊
梁!真该打!"看到那男人脸上刻薄的冷笑,他愤怒得涨红了脸
接着说:“这不是我对我的委托人所要承担的责任,但是手边
正好有条猎鞭,我想我还是好好地抽……"他快步走去取鞭
子,但是鞭子还未到手,楼梯上就没命地响起了乒乒乓乓的脚
步声,沉重的大厅门嘭地响了一声,我们从窗子里看见詹姆斯
·温迪班克先生拚命地在马路上飞跑。
   "真是个冷酷的恶棍!"福尔摩斯边说边笑,重新一屁股坐
进他的扶手椅,“那家伙屡次犯罪,总有一天罪大恶极被送上
断头台。从几个方面来看,这个案件并不是索然无味的。"
   "我现在还不能全部明了你的推理步骤。"我说。
"唔,显然第一步应该想到的是:这个霍斯默·安吉尔先
生的破怪行为必定是有所企图的,同样清楚的是,我们看到唯
一能够从这事件中真正得到好处的人只有这个继父。然后看
这个事实:两个人从来没有在一起过,而总是当一个人不在时
另一个人出现。这是很有启发性的。墨镜和破异的话声,跟毛
蓬蓬的络腮胡子一样都暗示着伪装。这些也是有启发性的。他
用打字来签名,从此可以推想她是如此熟悉他的笔迹以至于
哪怕看到一点最小的笔迹她也认得出是他写的字。这个破怪
的做法更加深了我的怀疑。你看到,所有这些孤立的事实和许
多细节凑在一起,都指向同一个方向。"
   "你怎样证实它们呢?"
   "一旦认出了犯人,就很容易证实罪行。我认识这个人工
作的商行。我一接到那份印刷出来的寻人启事,我就从那启事
描述的外貌特征中除掉可能是伪装的结果的部分——络腮胡
子啦、眼镜啦、声音啦——然后把这份寻人品事寄给商行,请
他们告诉我去掉了伪装部分的外貌特征是否同他们商行里哪
位出外旅行的人相象。我已注意到打字机的特点,我写信到他
的办公地点给他本人,请他是否来这里一趟。如我所料,他的
回信是用打字机打的,从回信中可以看出打字机的种种同样
细微的但有特征的毛病。同一个邮局给我送来了一封来自芬
丘破街韦斯特豪斯·马班克商行的信,信中说,外貌描述与他
们的雇员詹姆斯·温迪班克的各个方面完全相符。全部情况,
就是这样。"
   "那么,萨瑟兰小姐呢?"
   "假如我把事情告诉她,她将不会相信的。你也许还记得
有句波斯谚语:‘打消女人心中的痴想,险似从虎爪下抢夺乳
虎。'哈菲兹的道理跟贺拉斯一样丰富,哈菲兹的人情世故①②
也跟贺拉斯一样深刻。"
?①能够背诵全部可兰经的穆斯林教徒。——译者注
?②古罗马抒情诗人。——译者注
作者: ~幽兰雪儿~    时间: 2009-2-15 01:09
福尔摩斯探案——归来记
?
   ?失踪的中卫
?
?在贝克街我们常常收到一些内容离奇的电报,这本来是
不值一提的。可是,七八年前,在二月一个阴沉沉的早晨收
到的那封,却给我印象很深,并且使得歇洛克·福尔摩斯先
生也迷惑了足有一刻钟之久。电报是拍给他的,电文如下:
?请等候我。万分不幸。右中卫失踪。明日需要。
                   ?欧沃顿
?福尔摩斯看了又看,说:"河滨的邮戳,十点三十六分发
的。显然欧沃顿先生拍电报时心情很激动,所以电报才语无
伦次。我断定等我读完《泰晤士报》,他一定会赶到这里,那
时我们就能知道一切了。"在那段时间里我们工作不很忙,因
此,就是最无关紧要的问题,也同样是受欢迎的。
?经验告诉我,无所事事的生活是很可怕的,因为我的朋
友头脑过于活跃,如果没有什么事情让他思考,那就很危险。
经过我的努力,他停止服用刺激剂,已经有好几年了,因为
这种药物曾经一度妨碍他从事他的富有意义的事业。现在,一
般情况下福尔摩斯不需要再服用这种人造的刺激剂了。但是,
我很明白,他的病症并没有消除,只是潜伏下来了,并且潜
伏得很深,当事情少的时候,还会复发。在那种情况下,我
看到过福尔摩斯两眼深陷,面容阴郁,看上去令人莫测高深。
所以,不管欧沃顿是什么人,他既然带来了不解之谜,我就
要感谢他,因为风平浪静要比{mod}更使我的朋友感到痛
苦。
?正如我们所料,发报人紧随电报亲自登门了。他的名片
上印着:剑桥,三一学院,西锐利·欧沃顿。走进来的是一
位身材魁梧的年轻人,足有十六石重,他宽阔的身体把屋门①
都堵住了,他的相貌英俊,但是面容憔悴,无神的眼睛缓缓
地打量着我们。
  "哪位是歇洛克·福尔摩斯先生?"
?我的朋友点了点头。
  "福尔摩斯先生,我去过苏格兰场,见到了侦探霍普金。
他建议我来找您。他说,在他看来,我这个案件由您解决更
适当一些,不必找官方侦探。"
  "请坐,把您的问题告诉我们吧!"
  "福尔摩斯先生,事情真糟,糟糕极了!我的头发都快急
白了。高夫利·斯道顿——您听说过这个名字吧?他是全队
的灵魂。我宁愿在中卫线上只有斯道顿,不要另外那两个。不
论是传球、运球、还是抢球,没人能够赶得上他。他是核心,
可以把我们全队带动起来。我怎么办呢?福尔摩斯先生,我
来请教您该怎么办。当然有莫尔豪斯替补,他是踢前卫的,但
①英国重量名,用来表示体重时,一石等于十四磅,现已废除。——译者注
是他总是喜欢挤进去争球,而不是守在边线上。他定位球踢
得很好,但是他不会判断情况,而且不善于拼抢,牛津的两
员宿将,莫尔顿或约翰逊,可能会死死地缠住他。斯蒂文逊
跑得很快,但是他不会在二十五码远的地方踢落地球。而一
个中卫既不会踢落地球,又不能踢空球,根本就不配参加比
赛。福尔摩斯先生,您若是不帮助我们找到高夫利·斯道顿,
我准输了。"
?我的朋友神情专注,津津有味地听着。这位客人急切地
诉说着,他强壮的手臂不时地拍着自己的膝盖,力求使每句
话都得到别人充分的理解。客人的话刚一停下来,福尔摩斯
便取出有"S"字母的那一卷资料。从这一卷内容丰富的资料
中他没有查到什么。
?他说:"有阿瑟·H·斯道顿,一个发了财的年轻的伪造
纸币者。有亨利·斯道顿,我协助警察把这个人绞死了。可
是高夫利·斯道顿这个名字我以前却没有听说过。"
?我们的客人露出惊讶的样子。
?他说:"福尔摩斯先生,我以为您什么都知道。如果您没
有听说过高夫利·斯道顿,您也就不会知道西锐利·欧沃顿
了。"
?福尔摩斯微笑地摇了摇头。
?这位运动员说:"大侦探先生!在英格兰和威尔士的比赛
中,我的球队是英格兰的第一队。我是大学生队的领队,不
过,你不知道也没有什么关系!我想在英国每个人都知道高
夫利·斯道顿。他是最好的中卫,剑桥队、布莱克希斯队和
国家队都请他打中卫,而且国家队请了他五次。福尔摩斯先
生,您原来住在英国吗?"
?福尔摩斯对这位天真的巨人笑了一笑。
  "欧沃顿先生,你的生活范围和我的不一样,你生活在一
个更愉快更健康的范围里。我和社会上的各界人士几乎全有
接触,可就是和体育界人士没有来往,而业余体育运动是英
国最有意义、最有益于健康的事业。您这次意外的光临说明,
就是在最讲究规则的户外运动方面,我也有事可做。那么,请
你坐下来,慢慢地安静地确切地告诉我们出了什么事,以及
你要我怎样帮助你。"
?欧沃顿的脸上露出了不耐烦的样子,那种样子正象惯于
使用体力而不用脑力的人所常有的那样。他开始给我们一点
一点地讲述这个奇怪的故事,他的叙述中有许多重复和模糊
之处,我便把它们删去了。
  "福尔摩斯先生,事情是这样的。我已经和您说过,我是
剑桥大学橄榄球队的领队,高夫利·斯道顿是最好的队员。明
天我们和牛津大学比赛。昨天我们来到这里,住在班特莱旅
馆。晚上十点钟,我去看了看,所有的队员全休息了,因为
我相信严格的训练和充足的睡眠可以保持这个队的良好竞技
状态。我看见斯道顿脸色发白,似乎心情很不安。我问他是
怎么一回事,他说没有什么,不过有点头疼。我向他道了晚
安便走了。半小时后,旅馆服务员对我说有一个长着满脸胡
须、衣着简陋的人拿着一封信要找高夫利。高夫利已经上床
睡了,所以服务员把信送到他屋子里。谁知他读过信,一下
子就瘫倒在椅子上,好象是被谁用斧子砍了似的。服务员很
惊讶,要去找我,高夫利阻止了服务员,喝了一点水又振作
起来。然后他走下楼,和在大门里等候的人说了几句话,两
个人便一起走出去了。服务员看到的最后情景是他们二人在
大街上朝着河滩跑去。今天早上高夫利的房间是空的,没有
人睡过,他的东西一点未动,还是象我昨天晚上看到的那样。
那个陌生人来找他,他立刻随那人走了,再也没有音信,我
想他不会回来了。高夫利是个真正的运动员,他打心眼里喜
欢运动,要不是受到什么沉重的打击,他决不会退出比赛,决
不会骗其他的领队。我觉得他是永远回不来了,我们不会再
见到他了。"
?福尔摩斯很感兴趣地听着他叙述这件怪事。
?他问:"你采取什么措施了吗?"
  "我打电报给剑桥,问他们是否知道他的消息。回答是没
有人看见过他。"
  "他能回到剑桥去吗?"
  "是的,有一趟晚车——十一点一刻开。"
  "可是,按照你的判断,他没有乘这趟火车?"
  "是的,没有人看见过他。"
  "后来呢?"
  "我又打电报给蒙特·詹姆士爵士。"
  "为什么给他打呢?"
  "高夫利是个孤儿,蒙特·詹姆士是他最近的亲属——大
概是他的叔父。"
  "这对于解决问题或许会有帮助。蒙特·詹姆士爵士是英
国最富有的。"
  "我听高夫利这样说过。"
   "高夫利是他的近亲?"
  "是的,高夫利是继承人,老爵士已经快八十岁了,而且
风湿病很重,人们说他可能快要死了。他从来不给高夫利一
个先令,他是个地道的守财奴,可是财产早晚都要归高夫利。"
  "蒙特·詹姆士爵士那儿有什么消息吗?"
  "没有。"
  "如果高夫利去蒙特·詹姆士爵士那儿,他又是为了什么
呢?"
  "头一天晚上有件事使高夫利心情不安,如果和钱有关,
那可能是爵士要把遗产给他。爵士的钱很多,当然就我所知,
高夫利得到这笔钱的可能性很小。高夫利不喜欢这个老人。要
是他能不去他那儿,他不会去的。"
  "那么,我们现在可以这样假设吗?如果你的朋友高夫利
是到他的亲属蒙特·詹姆士爵士那儿去,你就可以解释那个
衣着简陋的人为什么那么晚来,为什么他的来临使得高夫利
焦虑不安。"
?西锐利·欧沃顿困惑地说:"我解释不了。"
?福尔摩斯说:"好吧!今天天气很好,这件事我愿意去侦
查一下。我主张不管这个青年情况怎样,你还是要准备参加
比赛,正象你所说的,他这样突然离开,一定是有极要紧的
事,而且也正是这件要紧的事使他至今不能回来。我们一起
步行去旅馆,看看服务员是否能够提供新的情况。"
?歇洛克·福尔摩斯是那样循循善诱,使得当事人心情很
快就平静了下来。过不多久,我们来到了旅馆,走进斯道顿
住过的单人房间。在这里福尔摩斯打听到了服务员所知道的
一切。头一天晚上来的客人既不是一位绅士,也不是一个仆
人,而是一个象服务员所说的"穿着不怎么样的家伙",年纪
大约五十岁左右,胡子稀疏,脸色苍白,穿着很朴素。他似
乎很激动,拿着信的手在不停地抖动。服务员看到高夫利·
斯道顿把那封信塞到口袋里。斯道顿在大厅里没有和这个人
握手。他们交谈了几句,服务员只听到"时间"两个字。然
后他们便急匆匆地走出去了。那时大厅的挂钟正好十点半。
?福尔摩斯坐在斯道顿的床上,说:“我想你值白班,对吗?"
  "是的,先生,我十一点下班。"
  "值夜班的服务员没有看见什么吗?"
  "没有,先生。只有看戏的人回来晚些。再没有别人了。"
  "你昨天一整天都在值班吗?"
  "是的,先生。"
  "有没有邮件一类的东西交给斯道顿先生呢?"
  "有的,先生,有一封电报。"
  "啊!那很重要。在什么时候?"
  "大约六点钟。"
  "斯道顿在哪儿收到的电报?"
  "就在这间房子里。"
  "他拆电报的时候,你在吗?"
  "是的,我在这里。我等着看他是不是要回电。"
  "那么,他要回电吗?"
  "是的,先生,他写了回电。"
  "是你去拍的回电吗?"
  "他自己去的。"
   "但是,他是当你面写的回电吗?"
  "是的,先生。我站在门边,他转过身去,在桌子上写的。
  他写完后对我说:'好了,服务员。我自己去拍。'"
  "他用什么笔写的?"
  "铅笔,先生。"
  "是不是用了这张桌子上的电报纸?"
  "是的,就是原来最上面的那一张。"
?福尔摩斯站了起来。他拿起现在在上面的那张电报纸走
到窗户旁,仔细地检查上面的痕迹。
?他说:"很遗憾,他没有用铅笔写。"然后丢下这张电报
纸,失望地耸了一下肩,接着说:"华生,你一定也会想到,
字迹会透到第二张纸上的——曾经有人利用这种痕迹破坏了
多少美满的婚姻。可是在这张纸上我看不到什么。呵,有了!
我看出他是用粗尖的鹅毛笔写的,这样我们准会在吸墨纸上
找到一些痕迹。哈,你们瞧,一点儿不错!"
?他撕下一条吸墨纸,并把上面的字迹给我们看。字迹如
下:
(图1:szdzw1.gif)
?西锐利很激动地喊:"用放大镜看!"
?福尔摩斯说:"不必,纸很薄,从反面可以看出写的是什
么。"他把吸墨纸翻过来,我们读到:
(图2:szdzw2.gif)
(译为:看在上帝的面上支持我们!)
  "这就是高夫利·斯道顿在失踪前几小时所拍的电报的
最后一句。电报上至少有六个字我们找不到了,可是剩下的
这些证明这个青年看到严重的危险将要降临到他身上,并且
说明有另外一个人能够保护他。请注意'我们'!有第三者参
与了。除去那个面色苍白、自己也显得十分紧张的大胡子以
外,还能是谁呢?那么,高夫利和这个大胡子又是什么关系
呢?为了躲避起在眉睫的危险,他们二人去寻求援助的第三
者又是谁呢?我们的调查应当围绕在这些问题上。"
?我建议说:"我们只要弄清电报是给谁拍的就好办了。"
  "亲爱的华生,是要这样办。你的办法是能够解决问题的,
我也这样想过,可是你要知道,如果去邮局要求看别人的电
报底稿,邮局的工作人员可能不会满足你。办这种事需要很
多手续,但是,我深信通过一些巧妙的手段可以办到。欧沃
顿先生,趁着你在现场,我要看看留在桌子上的那些文件。"
?桌子上有一些信件、账单和笔记本等,福尔摩斯迅速而
又认真地翻阅着。过了一会儿,他说:"这些东西没有问题。
顺便说一下,你的朋友斯道顿身体健康头脑清醒,他什么东
西也不会弄乱。"
  "他身体十分健壮。"
  "他生过病吗?"
  "一天也没有病过。不过他因为胫骨被踢伤躺倒过,还有
因为滑倒,膝盖受过伤,可这都不能算是病。"
  "也许他不象你想得那样健壮。我想他可能有难以对别人
说起的疾病。要是你同意的话,我就拿走这桌子上的一两份
材料,以备将来调查时用。"
?忽然我们听到有人焦急地喊:"等一下,等一下!"我们
抬起头来,看见一个古怪的小老头,颤颤巍巍地站在门口。他
穿着已经发白的黑色衣服,戴着宽边礼帽,系着白色宽领带
——看上去很土气,就象是殡仪馆的工人。尽管他衣衫褴褛,
样子滑稽,但他说话的声音却很清脆,看样子他象是有急事。
这引起了我们的注意。
?他问:"先生,你是谁?你有什么权力动这些文件呢?"
  "我是个私人侦探,我正努力弄清他为什么会失踪。"
  "你是侦探?谁请你来的?"
  "这位先生,斯道顿的朋友。他是苏格兰场介绍给我的。"
  "先生,你是谁呢?"
  "我是西锐利·欧沃顿。"
  "那么,是你给我拍了一封电报吗?我是蒙特·詹姆士爵
士,是乘倍斯瓦特公共汽车急忙赶来的。你已经把事情委托
给一位侦探来办了吗?"
  "是的,先生。"
  "你准备付钱了吗?"
   "要是我们能够找到我的朋友高夫利,他无疑是会付钱的。"
  "可是如果找不到他呢?你回答这个问题!"
  "要是这样,他家准会……"
?这个小个子老头儿尖声喊道:"先生,不会有这样的事。
不要向我要一个便士——就是一个便士也不给。侦探先生,你
明白了吗?这个年轻人只有我这一个亲人。但是,我告诉你,
我不负任何责任。就因为我从来不浪费钱,他才有可能得到
我的财产,可我还不想让他现在就继承。你随便动了这些文
件,我可以告诉你,里面要是有什么值钱的东西,你可要负
全部责任。"
?歇洛克·福尔摩斯说:"先生,就这样吧!同时我要问你,
对于这个青年的失踪,你有责任没有?"
  "没有,先生。他已经长大了,年纪不小了,可以自己照
顾自己。他笨得自己看不住自己,我是完全不负找他的责任
的。"
?福尔摩斯眨了眨眼睛,用嘲笑的口吻说:"我十分理解您
的意图,也许您并不理解我。人们一直认为高夫利·斯道顿
是个穷人。他被劫持,那不会是因为他自己有财产。蒙特·
詹姆士爵士,你很阔气,你的名声是传播在外的,很可能是
一伙强盗为了了解你的住宅、财宝等等情况,而把你的侄子
劫走。"
?这位使人没有好感的客人面色发白了,正好和他的白色
领带相互映衬。
  "天啊,真可怕!没想到会有人做这种坏事!世界上竟会
有这种没人性的恶棍!高夫利是个好孩子——一个顽强的孩
子。他决不会出卖他叔叔的。我今天晚上就把我的财物送到
银行去。侦探先生,我请求你不辞劳苦,一定把他安全地找
回来。至于钱吗,五镑、十镑的您尽管找我要。"
?这位高贵的吝啬鬼,即便他身上铜臭全无,也不会对我
们有半点用处,因为他毫不了解他侄子的生活。我们支走了
蒙特·詹姆士爵士。我们唯一的线索全在那份残存的电报上。
于是,福尔摩斯拿起一份抄录的残文,去寻找有关的线索。欧
沃顿也去找他的队员商量怎么应付这个意外的不幸。
?离旅馆不远有个邮电局。我们走到邮电局门口,福尔摩
斯说:"华生,可以试一下。当然,如果有证明,我们可以索
取存根查对,可是现在弄不到证明。我想邮局很忙,不会记
住我们的相貌。我们冒险试一下。"
?他对着格栅后面的一位年轻妇女,若无其事地说:"麻烦
您一下,昨天我拍的那个电报可能有点错误。因为我没有收
到回电,我想怕是忘记在后面写上名字了。请您帮助我查找
一下好吗?"
?她问:"什么时候拍的?"
  "六点过一点。"
  "拍给谁的?"
?福尔摩斯把一个手指放到嘴唇上,并且看着我,表示不
让我说出。然后,他很自信地低声说:"电报上最后的几个字
是'看在上帝的面上支持我们'。我很急于收到回电。"
?这位青年妇女抽出一张存根。
  她说:"就是这张。上面没有名字。"然后,她把存根平铺
在柜台上。
?福尔摩斯说:"怪不得我没有收到回电。哎呀,我太蠢了!
早安,女士,谢谢您使我弄清了。"等我们走到街上的时候,
福尔摩斯一面搓着手一面格格地笑了。
?我问:"怎么样?"
  "大有进展。华生,我想了七种可以看到那个电报存根的
办法,可是我没想到这样省事,第一次便成功了。"
  "你得到了什么情况呢?"
?他说:"我知道了从哪儿着手调查。"
?他叫了一辆马车,去帝国十字街火车站。
  "我们去的地方很远吗?"
  "是的,我们必须去一趟剑桥。似乎所有的迹象全和剑桥
有关。"
?当我们驶过格雷饭店大路的时候,我又问道:"对于斯道
顿失踪的原因,你怎样考虑呢?我们办的案子里还没有一个
是肇事动机不明的。你并不认为劫持斯道顿的目的是为了得
到他的阔叔叔的钱吧?"
  "亲爱的华生,我承认,我并不那样认为,当时我突然想
到这一点,因为这样才能引起那个讨厌的老头子的兴趣。"
  "确实只能这样说,不过,你实际上怎样考虑呢?"
  "我可以谈几点。我们要看到,事情发生在这场重要比赛
的前夕,而且牵涉到一个关系全队胜负的队员。当然,这两
个因素可能是巧合,不过倒很有意思。业余比赛是不许打赌
的,但是在公众中有些人在场外打赌,就象赛马场的流氓在
赛马上下赌注一样。这是一种解释。第二个理由是明摆着的,
这个青年虽然现在没有钱,但他将来确实要继承大笔钱财,扣
留他是为了得到赎金,这也是很可能的事。"
  "这两种说法全不能解释电报的问题。"
  "是的,华生,电报仍然是我们必须解决的难题,而且我
们也不应当分散注意力。我们去剑桥正是为了弄清打这封电
报的目的是什么。我们怎样侦查现在还不清楚,不过一定要
在天黑以前确定下来,或是有个眉目。"
?当我们来到古老的大学城的时候,天已经黑了,福尔摩
斯在火车站叫了一辆马车,让驾驶到莱斯利·阿姆斯昌大夫
家中。几分钟后,我们的马车驶进一条繁华的街道,在一栋
豪华的房子前面停了下来。一个仆人把我们领了进去,等了
很久我们才被引到诊疗室,这位大夫坐在桌子后面。
?我不知道莱斯利·阿姆斯昌的名字,这说明我和医学界
人士联系得太少了。现在我才知道,他不仅是剑桥大学医学
院的负责人之一,而且在不少学科上都造诣很深,是个名扬
欧洲的学者。一个人即使不知道他的光辉成就,看到他时也
一定会得到很深的印象:方方正正的胖脸庞,浓眉下长着一
双阴郁的眼睛,倔强的下巴象是用大理石雕刻出来的。我认
为阿姆斯昌大夫是个性格阴沉、头脑敏捷、冷酷无情、能够
吃苦、善于自制、而且很难对付的人。他手中拿着我朋友的
名片,抬起头来看看,脸上没有一点喜悦的感情。
  "歇洛克·福尔摩斯先生,我听到过你的名字,也了解你
的职业——这种职业我是绝对不赞成的。"
?我的朋友安详地说:“这样你便在无形中支持了全国的每
一个罪犯。"
   "您致力于制止犯罪,这会得到社会上每个通情达理的人
的协助,不过,我深信官方机构完全可以办好这种事。可是
你所做的事,却常常受到非议,你刺探到私人的秘密、家庭
的私事,本应遮掩,你却把它宣扬出去,而且你有时打搅比
你忙得多的人。例如,现在我应当写论文而不是和你谈话。"
  "大夫,你说的也许是对的,可是事实将会证明我们的谈
话比你的论文更重要。我可以顺便告诉你,我所做的事和你
所指责的完全相反,我们尽力防止私人事件公之于众,可是
事情落到警察手中,便必然会宣扬出去。我象是一支非正规
的先遣队,走在正规军前面。我来是向你了解高夫利·斯道
顿先生的情况。"
  "他怎么了?"
  "你不认识他吗?"
  "他是我的密友。"
  "你知道他失踪了吗?"
  "真的吗?"看不出大夫肥胖的面孔上有任何表情的变化。
  "他昨天夜里离开了旅馆,就再也没有消息。"
  "他准会回来的。"
  "明天就要举行大学橄榄球比赛。"
  "我不喜欢这种孩子们的比赛。我很关心斯道顿的情况,
因为我认识他,也喜欢他。我不管什么橄榄球比赛举行还是
不举行。"
  "我是在调查斯道顿先生的情况,所以请你帮助。你知道
他在哪儿吗?"
  "我不知道。"
   "昨天以来你没有见到他吗?"
  "没有。"
  "斯道顿先生身体很健康吗?"
  "十分健康。"
  "他生过病吗?"
  "从来没有过。"
?福尔摩斯突然拿出一张单据摆在大夫眼前。"那么,请您
解释一下这张十三个畿尼的单据,是斯道顿上月付给剑桥的
阿姆斯昌大夫的。我从他桌子上的文件中看到了这张单据。"
?大夫气得脸都红了。
  "福尔摩斯先生,我觉得没有必要给你解释。"
?福尔摩斯把单据又夹在他的笔记本里。他说:"如果你愿
意当众解释,你就等着,这一天总会来的。我已经告诉过你,
别的侦探必定传扬出去的事,我可以遮掩下来。如果你放聪
明一点,那你就应该告诉我一切。"
  "我什么也不知道。"
  "斯道顿在伦敦给你写过信吗?"
  "没有。"
?福尔摩斯不耐烦地叹了一口气说:“唉,邮局的事又来了!
昨天晚上六点十五分,斯道顿从伦敦给你发来紧急电报,毫
无疑问,这个电报和他的失踪有关,可是,你没有收到。邮
局太疏忽了!我一定要去邮局责问他们。"
?阿姆斯昌大夫突然从桌子后面站起来了,他的黑脸庞由
于生气变成了紫红色。
?他说:"先生,劳驾,我请你走出去。你可以告诉你的当
事人蒙特·詹姆士爵士,我不愿意和他本人以及他的代理人
有什么联系。先生,一句话也不要再说了。"他愤怒地摇了摇
铃。"约翰,把这两位先生送出去。"一个肥胖的管家严肃地
把我们领出大门。我们到了街上,福尔摩斯笑起来了。
?他说:"阿姆斯昌大夫是个很倔强的人,我看只有他最适
合于解决著名的学者莫阿蒂大夫所遗留下来的问题。华生,我
们现在困在了这个举目无亲的城镇里,可是不调查完这个案
件我们是不能离开的。对着阿姆斯昌家的那个小旅馆很适合
我们住,你去订一间临街的房间,并且买一些晚上需用的东
西。我利用这个时间做些调查。"
?然而,这些调查所用去的时间,比福尔摩斯原来想的要
长得多,一直到晚上九点钟他才回到旅馆。他面色发白,精
神沮丧,满身是土,并且又饿又累。摆在桌子上的晚餐已经
凉了。他吃过饭,点上烟斗,正要谈谈他幽默的而又富有哲
学意味的意见的时候——事情不顺利的时候,他总是这样谈
话——马车车轮的声音使他站了起来,我们同时向窗外望去,
只见在煤气灯的光亮下,一辆四轮马车,由两起灰马拉着,停
在了大夫的门前。
?福尔摩斯说:“马车是六点半出去的,过了三个小时回来,
那么可以走十到十二里,他每天出去一次,有时是两次。"
  "大夫出诊是经常的事。"
  "可是阿姆斯昌并不是个一般的出诊大夫。他是个讲师和
会诊医生,不看一般的病症,看病妨碍他的研究工作。为什
么他不厌其烦地去这么远的地方,他找的人又是谁呢?"
  "他的马车夫……"
   "亲爱的华生,你想不到我最初是要找这个马车夫了解情
况吧?也不知道是由于他的下流无耻还是由于他主人的唆使,
他竟然无礼地朝着我放出狗来。不管是人还是狗全不喜欢我
的样子,不管怎么说吧,事情没办成。关系紧张以后,也就
无法进行调查了。我从一个和蔼的本地人那里,打听到一些
情况,他就在这个旅馆工作。是他告诉了我关于大夫的生活
习惯和他天天出去的情况。我们正说着,马车就到了门前,刚
好证明他说的话是对的。"
  "你没有跟着马车去看看吗?"
  "好极了,华生!你和我的想法不谋而合。你一定注意到
了,紧挨着我们的旅店有一家自行车铺。我赶快进了自行车
铺,租了一辆自行车,幸好马车还没有走远,我拼命用力气,
赶上了马车,始终和它保持着约一百码的距离。我跟着马车
的灯光,一直出了城。在乡村的大路上又走了很长一段,这
时发生了一件使我尴尬的事。马车突然停住,大夫下了车,他
很快地回身走到我停住的地方,并且用讥讽的口吻对我说,他
怕道路太窄,会妨碍我的自行车通过。他的话说得很巧妙。我
只好超过马车,在大路上又骑了几英里,然后在一个方便的
地方停下来,看看马车是否已经不见了。果然马车已经毫无
踪影,显然已经拐到我刚才看见的岔路上去了。我往回骑,但
还是没有看见马车。现在你看,马车是在我回来之后才到的。
当然,本来我没有特别的理由把高夫利的失踪和阿姆斯昌的
外出联系起来,侦查阿姆斯昌的外出,只是认为和他有关的
事,都值得我们注意。现在我发现他小心提防着是否有人跟
踪他,那么他的外出一定很重要。弄不清这件事,我是不会
安心的。"
  "我们明天继续跟踪他。"
  "我们两人去?事情不是象你想的那样容易。你不熟悉剑
桥郡的地理情况吧?这里不容易躲藏。我今天晚上走过的乡
村全都很平坦,很整洁,而且我们所跟踪的人,绝不是一个
傻子,他今天晚上已经表现得很充分。我给欧沃顿拍了电报,
要他往这里回电,告诉我们伦敦有没有新情况。同时,我们
专心注意阿姆斯昌,这个人是邮局的那位好心肠的妇女使我
从存根上知道的。我敢发誓,他一定知道斯道顿在哪里。如
果只有他知道,而我们不能设法去弄明白,那就是我们自己
的过错。眼下必须承认决定胜负的关键的牌还在他的手中。华
生,你是了解的,我办事不习惯半途而废。"
?第二天,我们仍然无法解开这个谜,事情毫无进展。早
饭后有人送来一封信,福尔摩斯看过以后,微微笑了笑,把
信递给了我。
先生:
?可以肯定,你们跟踪我是白白浪费时间。你昨天晚上
已经发现,我的四轮马车后面有个窗户,所以如果你愿意
来回走二十里,那就请便吧。同时我可以告诉你,你窥伺
我,这对于高夫利·斯道顿先生不会有什么好处。如果你
想帮助他,最好还是回到伦敦去,向你的当事人说,你不
能找到他。你在剑桥的时间是要白白浪费掉的。
               ?莱斯利·阿姆斯昌
?福尔摩斯说:"这位大夫是个坦率的、直言不讳的对手。
他倒引起了我的好奇心,我一定要弄清再走。"
?我说:"他的马车现在就在他门前,他正要上车。我看见
他又往上看了看我们的窗户。让我汽车去试试能不能侦查清
楚,你看怎么样?"
  "你不要去,亲爱的华生,不要去。尽管你很聪明机智,
恐怕你不是这个大夫的对手。我想我单独去试探试探或许能
够成功。你自己在城内随便走走。如果在寂静的乡村出现两
个探头探脑的陌生人,一定会引起对我们不利的谣言。这个
著名的城市有一些名胜古迹,你可以去游览游览。我希望傍
晚能够给你带回来好消息。"
?然而我的朋友又一次失败了。他在深夜又疲劳又失望地
回到旅馆。
  "华生,我今天又白跑了。已经知道大夫去的大致方向,
我就在那一带村庄里等候他,我和当地的客栈老板及卖报纸
的人们谈了许久。我去了不少地方,契斯特顿、希斯顿、瓦
特比契和欧金顿我都去了,可是大失所望。在这样平静的地
方天天出现两骑马拉的四轮马车,是不会被人忽视的。这一
次大夫又胜利了。有我的电报吗?"
  "有,我拆开了。这样写的:
?  '向三一学院的吉瑞姆·狄克逊要庞倍。'
?我看不懂这份电报。"
  "电报写得很清楚,是我们的朋友欧沃顿拍来的,他回答
了我提出的一个问题。我只要给狄克逊先生写封信,事情一
定会好转。顺便问你一下,比赛的事有什么消息吗?"
  "本地的晚报今天有详细报道。有一场牛津赢了一分,有
两场打平。报道的最后一段是:
   '穿淡蓝色运动衣的球队之所以失利,完全是因为世
界第一流的运动员,国际比赛的参加者斯道顿未能出场,大
大削弱了全队的实力,前卫线上协作不够,进攻和防守也
很薄弱。'"
?福尔摩斯:"欧沃斯的预言被证实了。就我个人来说,我
和阿姆斯昌的想法一样,橄榄球不是我份内的事。华生,我
们今天要早睡,我敢断定,明天事情一定很多。"
?第二天早晨我看到福尔摩斯坐在火炉旁,手里拿着皮下
注射的针管,我大吃一惊。一看到兴奋剂我便想到他的体质
很差,担心发生什么事。他看到我惊愕的样子,禁不住笑了,
把针管放到了桌子上。
  "亲爱的朋友,别为我担心。在这种紧急时刻使用兴奋剂
不能算做吸毒,反倒是解破这个谜的关键。我的希望完全寄
托在这一针兴奋剂上。我刚刚去侦查了一番,一切全很顺利。
华生,好好吃顿早饭,我们今天要追踪阿姆斯昌大夫。我一
跟上他,不追到他的老窝,我是不想吃饭休息的。"
?我和福尔摩斯下了楼,来到马厩的院子里,他打开马房
门,放出一条猎狗。这条狗又矮又肥,耳朵下垂,黄白相间,
既象小猎兔犬又象猎狐犬。
?他说:"请你和庞倍互相认识一下。庞倍是当地最著名的
追踪猎犬,它跑得非常快,而且是个顽强的追踪者。庞倍,你
不要跑得太快。我怕我们俩人赶不上你,所以只好给你的脖
子套上皮带。好,庞倍,去吧,今天就看你的了。"
?福尔摩斯把狗领到对面大夫家门前。狗到处嗅了一会儿,
然后一声尖叫便向大街跑去,我们拉着皮带尽力朝前跑。半
小时后,我们已经出了城,飞跑在乡村的大路上。
?我问:"福尔摩斯,你打算怎么办?"
  "这是个老办法,不过有时很有用。我今天清早到了大夫
的庭院里,在马车后轮上洒了一针管的茴香子油,一头猎犬
闻到茴香子气味会从那儿一直追到天涯海角,他要想摆脱掉
庞倍是不可能的!这大夫真狡猾!前天晚上他就是把车驾到
乡村后面甩开了我。"
?狗突然从大路转到一条长满野草的小径上,我们走了半
英里,来到另一条宽阔的大路上。从这儿向右转弯便通往城
里。大路向城南转去,向北转就会回到我们出发的地方。
?福尔摩斯说:"这个迂回对于我们是有好处的!难怪向村
子里的人打听不出来什么。大夫的这个把戏耍得很好,可是
我想要知道他为什么设了这样一个精心的骗局。我们的右面
一定是川平顿村了。呀!马车就要拐过来了!华生,快,快,
不然我们就要被发现了!"
?福尔摩斯拉着不听话的庞倍跳进一座篱笆门,我也随着
进去。我们刚刚躲到篱笆下面,马车便咕隆咕隆地驶过去了。
我看见阿姆斯昌大夫在车里面,他的两肩向前拱着,两手托
着头,带着很沮丧的样子。从福尔摩斯那严肃的神情上可以
知道他也看见了。
?他说:"我怕我们会发现不幸的事情。我们很快便会弄明
白,庞倍,来!到田野里的那间茅屋去!"
?显然,我们的旅程已经到了终点。庞倍在茅屋的门外,跑
来跑去,并且使劲地叫,在这儿可以看见马车车轮的痕迹。有
一条小道通向这座孤零零的农舍。福尔摩斯把狗拴在篱笆上,
我们来到屋门前。他敲了敲简陋的屋门,许久没有人回话。可
是屋子里并不是没有人居住,因为我们听到里面有低沉的声
音,似是一种痛苦的悲泣声,使人感到非常悲伤。福尔摩斯
迟疑了一下,然后回头看看刚才穿过的大路。一辆四轮马车
正在大路上行驶着,还有一对灰色马,正是大夫的马车。
?福尔摩斯喊道:"大夫又回来了。这回问题可以解决了,
我们一定要在他来之前,看看是怎么一回事。"
?他推开了门,我们走进门道。低沉的声音显得大了一些,
后来变成如譬如诉的呜咽。声音来自楼上。福尔摩斯急忙走
上去,我在后面跟着。他推开一扇半掩的门,眼前出现的景
象使我们异常吃惊。
?一位年轻而又美丽的妇女死在床上。她的面容宁静而苍
白,一双无神的蓝眼睛透过乱蓬蓬的金色头发向上瞪着。一
个青年男子在床上半坐半跪,他的脸埋在床单里,哭得浑身
颤抖。他完全沉浸在悲伤之中,福尔摩斯的手搭在他的肩膀
上之后,他才抬起头来。
  "你是高夫利·斯道顿先生吗?"
  "是的,是我,可是你太晚了。她已经死了。"
?这个青年悲痛得心神迷乱,没有明白我们根本不是来看
病的大夫。福尔摩斯正要说几句安慰的话,并且说明我们的
来历,这时,楼梯上传来了脚步声,阿姆斯昌大夫出现在门
旁,他脸上交织着沉痛、严峻和质问的神情。
?他说:"先生们,你们终于达到了目的,并且在这样特别
不幸的时刻来打搅我们。我不能在死者面前大吵大嚷,但是
我可以告诉你们,如果我年轻一点,我绝不会饶过你们这种
恶劣的行为。"
?我的朋友十分庄重地说:"阿姆斯昌大夫,请原谅。我想
我们彼此有点误解。最好请你下楼来,我们可以互相谈谈这
件不幸的事情。"
?一会儿,这位严厉的大夫随我们来到楼下的起居室。
?他说:"先生,说吧!"
  "首先,我希望你能理解,我没有受蒙特·詹姆士爵士的
委托,而且在这件事上我是反对这位贵族的。一个人失踪了,
我的责任是弄清他的下落。但是一开始侦查,事情超出了我
的范围,既然不存在犯罪的问题,我们也就很愿意使流言平
息下去而不是扩散。既然这件事没有违法的地方,请相信我
会守口如瓶,并且不使新闻界知道。"
?阿姆斯昌大夫迅速向前走了几步,握住福尔摩斯的手。
?他说:"你是一个好人。我错怪了你。既然你已经知道了
这些情况,问题便好解释了。一年以前斯道顿在伦敦住了一
个时期,对于房东的女儿产生了强烈的爱情,并且娶了她。她
聪明、善良、而且美丽。谁有这样的妻子都会感到幸福。可
是高夫利是那个脾气乖戾的贵族的继承人,如果结婚的消息
传到他那儿,高夫利一定会失掉继承权。我十分了解这个青
年人,他有许多优点,我很喜欢他。所以,我尽我的力量帮
助他,不使他失去继承权。我们尽量不让外人知道这件事,因
为只要有一个人知道,很快地便会人人都知道。由于这所农
舍很偏僻,而且斯道顿很谨慎,所以到现在还没有外人知道
这件事。他们的秘密只有我和一个忠实的仆人知道。这个仆
人到川平顿办事去了。但是他的妻子很不幸,得了重病,一
种很厉害的肺病。可怜的斯道顿愁得要疯了,可是他还得要
去伦敦参加比赛,因为不去就需要说明理由,这样便会暴露
他的秘密。我发电报安慰他,他回电请我尽力帮忙。这就是
那封电报。这封电报不知怎的竟会被你看到了,我没告诉他
病情有多么危急,因为他在这儿也帮不上忙。但是我把真实
病情告诉了病人的父亲,而她父亲不会办事,去告诉了斯道
顿。结果是,他象发了疯似地径直离开那里,回来跪在他妻
子的床前,一直不动,直到今天上午,死亡结束了他妻子的
痛苦。福尔摩斯先生,这是全部情况,我相信你和你的朋友
全是言语谨慎的。"
?福尔摩斯紧握了一下大夫的手。
?我们离开那所充满忧伤的房子,来到冬季的暗淡阳光下。
我的朋友缓慢地说:"华生,走吧!"
作者: ~幽兰雪儿~    时间: 2009-2-15 01:10
福尔摩斯探案——最后致意

最后致意

        歇洛克·福尔摩斯的收场白

    八月二日晚上九点钟——世界历史上最可怕的八月。人
们也许已经想到,上帝的诅咒使得这个堕落的世界显得沉闷
无聊,因为在闷热的空气中,有一种令人可怕的静寂和渺茫期
待的感觉。太阳早已落山,但是仍留有一道血红色的斑痕,象
裂开的伤口低挂在遥远的西边天际。上空星光烁烁,下面,船
只上的光亮在海湾里闪耀。两位著名的德国人伫立在花园人
行道的石栏旁边。他们身后是一长排低矮沉闷的人字形房屋。
他们往下眺望着白垩巨崖脚下的那一大片海滩。冯·波克本
人曾象一只到处游荡的山鹰,四年前就在这处悬崖上栖息下
来。他们紧挨着站在那里在低声密谈。从下面望去,那两个发
出红光的烟头就象是恶魔的两只眼睛,在黑暗中窥视,在黑暗
中冒着烟。
    冯·波克是个卓越的人物。他在为德国皇帝效忠的谍报
人员当中几乎是首屈一指的。由于他的才干,首先把他派到英
国去执行一项最为重要的使命,但是,自从他接受任务以后,
世界上真正了解真相的那么五六个人才算越来越明了了他的
才干。其中之一就是他现在的同伴、公使馆一等秘书冯·赫林
男爵。这时男爵的那辆一百马力的本茨轿车正堵塞在乡间小
巷里,等着把他的主人送回伦敦去。
  "据我对事件趋势的判断,你也许本周内就可以回柏林
去,"秘书在说,“亲爱的冯·波克,等你到了那边,我想你会对
你将受到的欢迎感到惊奇的。这个国家的最高当局对你的工
作的看法,我曾偶有所闻。"秘书的个子又高又大,口音缓慢而
深沉,这一直是他政治生涯中的主要资本。
    冯·波克笑了起来。
  "要骗过他们并不很难,"他说道,“没有比他们更加温良
而单纯的人了。"
  "这一点我倒不知道,"秘书若有所思地说。"他们有一些
奇怪的限制,我们必须学会遵守这些限制。正是他们表面上的
这种简单,对一个陌生人才是陷阱。人们得到的第一个印象
是,他们温和之极。然后,你会突然遇到非常严厉的事情,你这
就会明白你已经达到限度,必须使自己适应事实。比如说,他
们有他们偏执的习俗,那是必须遵守的。"
  "你意思是说'良好的礼貌'之类的东西吗?"冯·波克叹
了一口气,好象一个吃过苦头的人似的。
  "说的是表现出来的各种希奇古怪的英国式的偏见。就以
我犯过的一次最大的错误来说吧——我是有资格谈谈我自己
的错误的,因为如果充分了解我的工作,也就会知道我的成就
了。那时我初次来到这里,我被邀请去参加在一位内阁大臣的
别墅举行的一次周末聚会。谈话随便得简直令人吃惊。"
    冯·波克点点头。"我去过那儿,"他淡漠地说。
  "不用说,我自然把情报向柏林作了简要汇报。不幸,我们
的那位好首相对这类事情相当大意,他在广播中发表的谈话
表明他已经了解了这次所谈的内容。这样一来,当然就追到我
头上了。我这次吃的亏,你可不知道。我告诉你,在这种场合,
我们的英国主人们可不是温和可起的。为了消除这次的影响,
花了我两年时间。现在,象你这副运动家姿态——"
  "不,不,别把它叫做姿态。姿态是人为的。我这是很自然
的。我是个天生的运动家。我有此爱好。"
  "好啊,那就会更有效果了。你同他们赛艇,同他们一起打
猎,你打马球,你在各项运动中都同他们比一比,你的单人四
马车赛在奥林匹亚是得了奖的。我还听说你甚至还同年轻的
军官比过拳击。结果又怎样呢?谁也没有把你当一回事。你
是个'运动老行家','一个作为德国人来说是相当体面的家
伙',一个酗酒,上夜总会,在城里到处游逛,天不怕地不怕的
小伙子。你这所安静的乡村住宅向来是个中心,在英国的破坏
活动,有一半是在这儿进行的。而你这位爱好体育的乡绅竟然
是欧洲最机智的特工人员。天才,我亲爱的冯·波克——天才
呀!"
  "过奖了,男爵。不过我敢说我在这个国家的四年没有虚
度。我那个小小的库房还没有给您看过。您愿意进来一会儿
吗?"
    书房的门直通台阶。冯·波克把门推开,在前面带路。他
咔嗒一声打开电灯开关,然后把门关上,那个大块头的人跟在
他身后。他仔细把花格窗上厚厚的窗帘拉严密。等到这一切
预防措施完毕,他才把他那张晒黑了的鹰脸转向他的客人。
    "有些文件已经不在,"他说,“昨天,我妻子和家属离开这
里到福勒辛去了,不很重要的文件已让他们带走。其余的一
些,我当然要求使馆给以保护。"
    "你的名字已经作为私人随员列入名单。对你和你的行李
不会有困难。当然,我们也可以不必离开,这也同样是可能的。
英国可能扔下法国不管,让法国听天由命。我们可以肯定,英
法之间没有签订有约束性的条约。"
    "比利时呢?"
    "比利时也一样。"
    冯·波克摇摇头。"我真不明白这怎么能行。明明有条约
摆在那儿。比利时永远也无法从这一屈辱中恢复过来了。"
    "她至少可以暂时得到和平。"
    "那么她的荣誉呢?"
    "嗤!亲爱的先生,我们生活在一个功利主义的时代。荣
誉是中世纪的概念。此外,英国没有准备。我们的战争特别税
高达五千万,我们的目的是人人都能看得出来的,就好象在
《泰晤士报》头版上登广告一样,可是偏偏没有把英国人从睡
梦中唤醒,这真是不可思议。到处都可以听到谈这个问题。我
的任务就是寻找答案。到处也出现一股怒气,我的任务就是平
息怒气。不过,我可以向你保证,在最关键的一些问题上——
军需品的储备,准备进行潜水艇袭击,安排制造烈性炸药——
都毫无准备。尤其是我们挑起了爱尔兰内战,闹得一塌糊涂,
使英国自顾不暇,她怎么还能参战呢。"
    "她必须为自己的前途着想。"
  "啊,这是另外一回事。我想,到了将来,我们对英国将有
非常明确的计划,而你的情报对我们是极为重要的。对于约翰
·布尔先生来说,不是今天就是明天的事。如果她愿意在今①
天,我们已作好充分的准备。如果是明天,我们的准备就更加
充分了。我倒认为,英国应当放聪明一些,参加盟国作战不如
不参加盟国作战。不过,这是他们自己的事。这个星期是决定
他们命运的一周。不过你刚才谈到你的文件啦。"他坐在靠椅
里,灯光照在他光秃的大脑袋上。他悠然自得地在咂着雪茄
烟。
    这个镶有橡木护墙板、四壁是书架的大房间的远处角落
挂着幕帘。拉开幕帘,露出一个黄铜大保险柜。冯·波克从表
链上取下一把小钥匙,在锁上经过一番拨弄,打开了沉重的柜
门。
  "瞧!"他说,站在一边,用手一指。
    灯光把打开的保险柜的里边照得雪亮,使馆秘书聚精会
神地凝视着保险柜里一排排装得满满的分类架。每一分类架
上有一标签。他一眼望去,是一长串标题,如"浅滩"、“港口防
御"、“飞机"、“爱尔兰"、“埃及"、“起次茅斯要塞"、“海峡"、“罗
塞斯"以及其它等等。每一格里装满了文件和计划。
  "了不起!"秘书说。他放下雪茄烟,两只肥手轻轻地拍着。
  "一切都是四年里弄到的,男爵。对一个嗜饮酒爱骑马的
乡绅来说,干得不坏吧。不过我收藏的珍品就要到了,已经给
它备好了位置。"他指着一个空格。空格上面印着"海军信号"
①又译约翰牛,英国的绰号。——译者注
字样。
  "可是你这里已经有了一份卷宗材料啦。"
  "过时了,成了废纸了。海军部已有警觉,把密码全换了。
男爵,这是一次打击——我全部战役中最严重的挫折。幸亏我
有存折和好帮手阿尔塔蒙。今天晚上将一切顺利。"
    男爵看看表,感到失望,发出一声带喉音的叹息。
  "唉,我实在不能再等了。眼下,事情正在卡尔顿大院里进
行,这一点你是可以想象的。我们必须各就各位。我本来以为
可以把你获得巨大成功的消息带回去。阿尔塔蒙没有说定时
间吗?"
    冯·波克翻出一封电报。

      今晚一定带火花塞来。
                                    阿尔塔蒙

  "火花塞,唔?"
  "你知道,他装作品车行家,我开汽车行。我们说的是汽车
备件,实际上这是我们的联络暗号。如果他说散热气,指的就
是战列舰;说油泵,指的就是巡洋舰,如此等等。火花塞就是指
海军信号。"
  "正午的时候从朴次茅斯打来的,"秘书一边说一边查看
姓名地址,“对了,你打算给他什么?"
  "办好这件事,给他五百镑。当然他还有工资收入。"
  "贪婪的无赖。他们这些卖**是有用处的。不过,给他
们一笔杀人的赏钱,我不甘心。"
  "给阿尔塔蒙,我什么都舍得。他是个好样儿的工作者。用
他自己的话说,只要我给他的钱多,他无论如何可以交货。此
外,他不是卖**。我向你担保,和一个真正的爱尔兰血统的
美国人比较起来,我们最激烈的泛日尔曼容克贵族在对待英
国的感情方面只不过是一只幼鸽。"
  "哦,是爱尔兰血统的美国人?"
  "你要是听他谈话,你是不会怀疑这一点的。有时候我无
法理解他。他好象向英王的英国人宣战了,也向英国的国王宣
战了。你一定要走吗?他随时可能到这里来。"
  "不等了,对不起,我已经超过停留的时间。我们明天清早
等你来。等到你从约克公爵台阶的小门里取得那本信号簿,你
在英国的经历就胜利结束了。哟!匈牙利萄萄酒!"他指着一
个封得非常严实、沾满尘土的酒瓶。酒瓶旁边的托盘里放着两
只高脚酒杯。
  "在您上路之前,请您喝一杯吧?"
  "不了,谢谢。看来你是要痛饮一番的样子。"
  "阿尔塔蒙很爱喝酒,特别喜欢我的匈牙利萄萄酒。他是
个火性子,一些小事情需要敷衍一下。我向你保证,我是不得
不细察他。"他们又走到外面台阶上。台阶的那一头,男爵的司
机踩动了油门,那辆大轿车隆隆地发动着并摇晃了起来。"我
想,这是哈里奇的灯火吧,"秘书说着披上了风雨衣。"一切显
得多么寂静太平。一个星期之内也许就会出现另外的火光,英
国海岸就不是那么平静的地方啦!如果齐伯林答应我们的事
成为现实,就连天堂也不会很太平了。咦,这是谁?"①
    他们身后只有一个窗口露出灯光。屋里放着一盏灯。一
个脸色红润的老年妇女,头戴乡村小帽坐在桌旁。她弯着腰在
织东西,不时停下来抚摩她身边凳子上的一只大黑猫。
  "这是玛莎,我留下的唯一的仆人。"
    秘书咯咯一笑。
  "她几乎是不列颠的化身,"他说,“专心一意,悠闲自在。
好了,再见,冯·波克!"他招招手,进了汽车。车头上的灯射出
两道金色的光柱,穿过黑暗。秘书靠在豪华轿车的后座上,满
脑子在想即将降临的欧洲悲剧。当他的汽车在乡村小街上拐
来拐去的时候,迎面开过来一辆小福特汽车,他都没有注意
到。
    车灯的亮光消失在远处,这时冯·波克才慢慢踱向书房。
当他经过时,他注意到老管家已经关灯就寝了。他那占地很广
的住宅里一片寂静和黑暗,这使他有了一种新的体会,因为他
的家业大,他家里的人都平安无恙。除了那个老妇人在厨房里
磨蹭以外,这个地方由他一个人独占,想到这些,他又感到欣
慰。书房里有许多东西需要整理,于是他动起手来,直到他那
俊美的脸被烧文件的火光烤得通红。桌旁放着一个旅行提包。
他开始仔细而有条理地整理贵重物件,准备放进皮包。当他刚
要进行这一工作,他那灵敏的耳朵听到远处有汽车声。他顿时
满意地舒了一口气。他将皮包上的皮带拴好,关上保险柜门,
锁好,赶忙走向外面的台阶。来到台阶上,正好看见一辆小汽
①指德国人品伯林发明的"齐伯林飞船"。——译者注
车的车灯。小汽车在门前停下,车里跳出一个人,迅速向他走
来。车里的那个司机上了一点年纪,一脸灰白胡子,但身体结
实。他坐在那里象是要准备整夜值班似的。
  "好啊?"冯·波克急切地问道,一边向来访的人迎上去。
    来人得意洋洋地举起一个黄纸小包挥动着作为回答。
  "今晚你得欢迎我呀,先生,"他嚷道,“我到底是得胜而归
啦。"
  "信号?"
  "就是我在电报里说的东西。样样都有,信号机,灯的暗
码,马可尼式无线电报——不过,你听着,是复制的,可不是原
件,那太危险。不过,这是真货,你可以放心。"他粗里粗平地拍
拍德国人的肩膀,显得很亲热。德国人躲开了这种亲热的表
示。
  "进来吧,"他说,“屋里就我一个人。我等的就是这个。复
制品当然比原件好。要是丢了原件,他们会全部更换的。你认
为复制品靠得住吗?"
    这个爱尔兰籍的美国人进了书房,舒展修长的四肢坐在
靠椅上。他是一个又高又瘦的六十岁的人,面貌清癯,留着一
小撮山羊胡子,真象山姆大叔的漫画像。他嘴角叼着一支抽了
一半的、被唾沫浸湿了的雪茄烟。他坐下以后,划了一根火柴,
把烟重新点燃。“打算搬走啦?"他一面说,一面打量四周。“喂,
喂,先生,"他接着说,保险柜前面的幕帘这时是拉开的,他的
目光落到了保险柜上面。"你就把文件放在这里面?"
  "为什么不呢?"
  "唉,放在这么一个敞开的新玩意儿里面!他们会把你当
成间谍的。嗐,一个美国强盗用一把开罐头的小刀就可以把它
打开了。要是我早知道我的来信都放在这样一个不保险的地
方,我还写信给你才是傻瓜哩。"
    "哪一个强盗也拿这个保险柜没办法,"冯·波克回答说。
"随便你用什么工具都锯不断这种金属。"
    "锁呢?"
    "也不行。锁有两层。你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吗?"
    "我可不知道,"美国人说。
    "你想把锁打开,首先你得知道某一个字和几个号码。"他
站立起来,指着钥匙孔四周的双层圆盘。"外面一层是拨字母
的,里面一层是拨数字的。"
    "哦,哦,好极啦。"
    "所以,并不象你想的那么简单。这是我四年前请人制成
的。我选定字和数字的办法,你觉得怎么样?"
    "我不懂。"
    "哦,我选定的字是'八月',数字是'1914'。你看这儿。"
    美国人脸上显出惊异和赞赏的神色。
    "唷,真了不起!你这玩意儿真妙。"
    "是啊,当时能猜出日期的也没有几个人。现在你知道了。
我明天早上就关门不干了。"
    "那么,我看你也得把我安顿一下呀。我可不愿意一个人
孤零零地留在他妈的这个国家里。我看,一个星期,也许不到
一个星期,约翰牛就要竖起后腿跳起来发火了。我倒不如过海
去观望观望。"
    "可你是美国公民呀?"
  "那又怎么样。杰克·詹姆斯也是美国公民,还不是照样
在波特兰坐牢。对英国警察说你是美国公民顶个屁用。警察
会说:‘这里是英国法律和秩序管辖的地方。'对了,说起杰克
·詹姆斯来,先生,我觉得你并没有尽力掩护好你手下的人。"
  "你这是什么意思?"冯·波克严厉地问道。
  "嗯,你是他们的老板,对不对?你不能让他们失败。可是
他失败了,你什么时候救过他们呢?就说詹姆斯——"
  "那是詹姆斯自己的过错。这你自己也知道。他干这一行
太喜欢自作主张。"
  "詹姆斯是个笨蛋——我承认。还有霍里斯。"
  "这个人是疯子。"
  "噢,他到最后是有点糊里糊涂。他得从早到晚和一百来
个想用警察的办法对待他的家伙打交道,这也够使人发狂了。
不过现在是斯泰纳——"
    冯·波克猛然一愣,脸色由红转白。
  "斯泰纳怎么啦?"
  "哼,他们逮住他啦,就是这么回事。他们昨晚抄了他的铺
子,连人带文件都进了朴次茅斯监狱。你一走了事,他这个可
怜虫还得吃苦头,能保住性命就算幸运了。所以,你一过海,我
也要过海去。"
    冯·波克是个坚强而能自我控制的人,但是显而易见,这
一消息使他感到震惊。
  "他们怎么会抓到斯泰纳的呢?"他喃喃地说,“这个打击
真糟透啦。"
  "你差点儿碰上更糟糕的事哩,因为我想,他们要抓我的
日子也不会远了。"
  "不至于吧!"
  "没错儿。我的房东太太弗雷顿受到过查问。我一听这事,
就知道我得赶紧了。不过,先生,我想知道的是,警察是怎么知
道这些事儿的?自从我签字替你干事以来,斯泰纳是你损失的
第五个人了。要是我不赶紧,我知道第六个人会是谁。这,你
怎么解释呢?你眼看手下的人一个个失败,你不觉得惭愧吗?"
    冯·波克的脸涨得通红。
  "你怎么敢这样说话?"
  "我要是不敢做不敢当,先生,我就不会给你干事了。不
过,我把我心里想的事直截了当告诉你吧。我听说,对你们德
国政客来说,每当一名谍报人员任务完成后就把他甩了,这你
们是不会感到可惜的。"
    冯·波克猛地站了起来。
  "你竟敢说是我出卖了我自己的谍报人员!"
  "我不是这个意思,先生,反正总有一只囮鸟,或是一个骗
局。这得由你们去把问题查清楚。反正我不想玩命了。我这
就要去小荷兰,越快越好。"
    冯·波克压制住怒气。
  "我们曾经长期合作,现在值此胜利的时刻不应该发生争
吵,"他说,“你的工作干得很出色,冒了许多风险,这一切,我
不会忘记。尽量设法到荷兰去吧,从鹿特丹再坐船去纽约。在
下个星期内,别的航线都不安全。那本书我来拿着,同别的东
西包在一起。"
    这位美国人手里拿着那个小包,没有交出去的意思。
  "钱呢?"他问道。
  "什么?"
  "现款。酬金。五百镑。那个枪手最后他妈的翻脸不认账
了,我只好答应再给他一百镑清账,要不对你我都没有好处。
他说'没办法!'他说的也是实话。不过给了这最后的一百镑,
事情就成了。从头到尾,花了我两百镑。所以,不给钞票就叫
我罢休,恐怕说不过去吧。"
    冯·波克苦笑一下。"看来,你对我的信誉评价不高哇,"
他说,“你是要我先交钱,再给我书吧。"
  "唔,先生,作交易嘛。"
  "好吧。照你的办。"他在桌边坐下,从支票簿上撕下一张
支票,在上面写了几笔,但是没有交给他的同伴。“你我的关系
弄到这种地步,阿尔塔蒙先生,"他说,“既然你信不过我,我也
没有理由信得过你了。懂吗?"他补上一句,转过头看看站在他
身后的那位美国人。"支票在桌子上。在你取款之前,我有权
检查你的纸包。"
    美国人把纸包递过去,什么也没有说。冯·波克解开绳
子,把包在外面的两张纸打开。出现在他面前的是一本蓝色小
书,他暗自吃惊,坐在那里对着书呆了一会儿。书的封面上印
着金字:《养蜂实用手册》。这个间谍头子对这个与谍报风马牛
不相及的奇怪书名刚瞪眼看了一会儿功夫,他的后脖颈儿就
被一只手死死卡住了。一块浸有氯仿的海绵放到了他那扭歪
了的脸上。
  "再来一杯,华生!"福尔摩斯一边说一边举起一个帝国牌
葡萄酒瓶。
    坐在桌旁的那个结实的司机岂不及待地把酒杯递过去。
  "真是好酒,福尔摩斯。"
  "美酒,华生。我们这位躺在沙发上的朋友曾对我说过,这
酒肯定是从弗朗兹·约瑟夫在申布龙宫的专门酒窖里运来
的。劳驾请你把窗子打开,氯仿的气味对我们的品尝可没有好
处。"
    保险柜半开着。福尔摩斯站在柜前,取出一本一本的卷
宗,逐一查看,然后整整齐平地放进冯·波克的提包。这个德
国人躺在沙发上睡觉,鼾声如雷,一根皮带捆着他的胳膊,另
一根皮带捆着他的双脚。
  "不用慌,华生。不会有人来打扰我们的。请你按铃,好吗?
除了玛莎以外,这屋里没有别人。玛莎起的作用令人钦佩。我
一开始处理这一案件,就把这里的情形告诉了她。啊,玛莎,一
切顺利。你听了一定会高兴的。"
    满心高兴的老太太出现在过道上。她对福尔摩斯屈膝行
礼,笑了一笑,但是有些不安地看了一眼沙发上的那个人。
  "没什么,玛莎,完全没有伤着他。"
  "那就好,福尔摩斯先生。从他的知识程度来看,他倒是个
和气的主人。他昨天要我跟他的妻子一起到德国去,那可就配
合不上您的计划了,是吧,先生?"
  "是配合不上,玛莎。只要有你在这里,我就放心。我们今
天晚上等你的信号等了好一会儿。"
  "那个秘书在这儿,先生。"
  "我知道。他的汽车是从我们的汽车旁边开过去的。"
  "我还以为他不走了哩。我知道,先生,他在这儿,就没法
配合你的计划。"
  "确是如此。我们大约等了半个钟头,就看见你屋里射出
的灯光,知道没有障碍了。玛莎,你明天去伦敦,可以在克拉瑞
治饭店向我报告。"
  "好的,先生。"
  "我想你是准备走了。"
  "是的,先生。他今天寄了七封信。我都照样记下了地址。"
  "好极了,玛莎。我明天再细细查看。晚安。这些文件,"
当老太太走远了,福尔摩斯接着说,“不很重要,因为文件所提
供的情报当然早已到了德国政府手里。这些原件是无法安全
送出这个国家的。"
  "那么说,这些文件没有用了。"
  "我也不能这么说,华生。文件至少可以向我们的人表明
什么已经被别人知道,什么还没有被别人知道。有许多这类文
件都是经过我的手送来的,不用说,根本不可靠。能够看到一
艘德国巡洋舰按照我提供的布雷区的计划航行在索伦海上,
将使我的晚年不胜荣耀。而你,华生——"他放下手头的工作,
扶着老朋友的双肩,“我还没有看见你的真面目呢。这几年你
过得怎么样?你看起来还象从前那样是个愉快的孩子。"
  "我觉得年轻了二十岁,福尔摩斯。当我收到你要我开车
到哈里奇和你见面的电报时,我很少那样高兴过。可是你,福
尔摩斯——你也没有什么改变——除了山羊小胡子之外。"
  "这是为我们的国家作出的一点牺牲,华生,"福尔摩斯说
着捋一捋小胡子。"到了明天就成了不愉快的回忆了。我理过
发,修整修整外表,明天再度出现在克拉瑞治饭店的时候,无
疑会和我扮演美国人这一花招之前的我一模一样——在我扮
演美国人这个角色之前——请你原谅,华生——我的英语似
乎已经长时岂不纯了。"
  "可你已经退休了,福尔摩斯。我们听说你已在南部草原
的一个小农场上与蜜蜂和书本为伍,过着隐士般的生活了。"
  "一点不错,华生。这就是我悠闲自在生活的成果——我
近年来的杰作!"他从桌上拿起一本书,念出书的全名:《养蜂
实用手册,兼论隔离蜂王的研究》。"是我一个人完成的。这项
成果是我日夜操劳,苦心经营取得的。我观察过这些勤劳的小
小蜂群,正如我曾一度观察伦敦的罪犯世界一样。"
  "那么,你怎么又开始工作了呢?"
  "啊,我自己也常常感到有些奇怪。单是外交大臣一个人,
我倒还能经受得住,可是首相也打算光临寒舍——是这样,华
生,躺在沙发上的这位先生对我国人民可太好啦。他有一伙
人。我们的好些事情都失败了,可是找不出原因。怀疑到一些
谍报人员,甚至逮捕了一些。但是事实证明,存在着一支强大
的秘密核心力量。加以揭露是绝对必要的。一股强大的压力
迫使我感到侦查此事责无旁贷。花了我两年时间,华生,但这
两年不是没有乐趣的。等我把下面的情况告诉你,你就知道事
情是多么复杂了。我从芝加哥出发远游,加入了布法罗的一个
爱尔兰秘密团体,给斯基巴伦的警察添了不少麻烦,最后引起
冯·波克手下的谍报人员的注意。这个人认为我有出息,就推
荐了我。从那时期,我取得了他们的信任。这样,使他的大部
分计划巧妙地出了差错,他手下五名最精干的谍报人员都进
了监狱。华生,我监视着他们,他们成熟一个,我就摘一个。唔,
华生,但愿你依然如故!"
    这最后一句话是说给冯·波克本人听的。他经过一阵喘
息和眨眼之后,安安静静地躺着在听福尔摩斯说话。现在他狂
吼起来,用德语谩骂。他的脸气得直抽搐。福尔摩斯在他的犯
人诅咒时却在一边迅速地检查文件。
  "德国话虽然不富于音乐性,但也是所有语言中最有表达
力的一种语言,"当冯·波克骂得精疲力竭停息下来时,福尔
摩斯说道。"喂!喂!"他接着说,这时他的眼睛盯着他还没有
放进箱子的一张临摹图的一角。"还应该再抓一个。我不知这
位主任会计是个无赖,虽然我已长期监视着他。冯·波克先
生,你得回答许多问题呀。"
    俘虏在沙发上挣扎着坐了起来,他以一种惊讶和憎恨兼
而有之的奇怪神情看着捕获他的人。
  "阿尔塔蒙,我要跟你较量一下,"他郑重缓慢地说,“即使
花去我毕生时间,我也要跟你较量一下。"
  "这是你们的老调子啦,"福尔摩斯说,“过去我听得多了。
这是已故的伤心的莫里亚蒂教授喜欢唱的调子。塞巴斯蒂恩
·莫兰上校也唱过这种调子。然而,我活着,并且还在南部草
原养蜂。"
  "我诅咒你,你这个双料货的卖**!"德国人嚷道,使劲
地拉扯他身上的皮带,狂怒的眼睛里杀气腾腾。
  "不,不,还不至于那样坏,"福尔摩斯笑着说,“我来告诉
你,芝加哥的阿尔塔蒙先生,实际上并无仆人。我不过使用他
一下,他已经消失了。"
  "那,你是谁?"
  "我是谁,这并不重要。既然你对此感兴趣,冯·波克先
生,我告诉你,这不是我第一次和你家里的人打交道。我过去
在德国做过大笔生意。我的名字,你也许并不生疏。"
  "我倒愿意知道,"这个普鲁士人冷冷地说。
  "当你的堂兄亨里希任帝国公使的时候,使艾琳·艾德勒
和前波希米亚国王分居的是我;把你母亲的哥哥格拉劳斯坦
伯爵救出虚无主义者克洛普曼的魔手的也是我。我还——"
    冯·波克惊愕地坐了起来。
  "原来都是同一个人,"他嚷道。
  "一点不错,"福尔摩斯说。
    冯·波克叹了一口气,又倒在沙发上。“那些情报,大部分
是经过你的手,"他嚷道,“那值个什么?瞧,我干了些什么?把
我毁啦,永远毁啦!"
  "当然是有点靠不住,"福尔摩斯说,“需要加以核对,而你
却没有时间去核对。你的海军上将可能会发现,新式大炮比他
料想的要大些,巡洋舰也可能稍微快些。"
    冯·波克绝望地一把掐住自己的喉咙。
  "有许多别的细节到时候自然会水落石出。但是,冯·波
克先生,你有一种德国人很少有的气质。那就是:你是位运动
员。当你认识到你这位以智胜人者终于反被人以智取胜的时
候,你对我并不怀恶意。不管怎么说,你为你的国家尽了最大
努力,我也为我的国家尽了最大努力,还有什么能比这更加合
乎常情的呢?另外,"他的手一面放在这位屈伏着的人的肩上,
一面并非不客气地接着说,“这总比倒在某些卑鄙的敌人面前
要好些。华生,文件已准备好了。如果你能帮我处理一下这个
犯人,我想我们立即就可以出发去伦敦了。"
    搬动冯·波克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他身强力壮,拼命挣
扎。最后,我们朋友二人分别抓住他的两只胳膊,慢慢让他走
到花园的小道上。几个小时之前,当他接受那位著名外交官的
祝贺时,他曾无比自豪、信心百倍地走过这条小道。经过一阵
竭力的挣扎,他仍然被捆住手脚,抬起来塞进了那辆小汽车的
空座上。他的贵重的旅行提包也摆在他旁边。
  "只要条件许可,尽量会让你舒服一些,"一切安排妥当
后,福尔摩斯说。“如果我点燃一支雪茄烟放进你嘴里,不算是
放肆无礼吧?"
    可是对于这个怒气冲冲的德国人来说,一切照顾都是白
费的。
  "歇洛克·福尔摩斯先生,我想你懂得,"他说,“你们这样
对待我,如果是你的政府之意,那就是战争行为。"
  "那么,你的政府和这一切行为又该作何解释呢?"福尔摩
斯说着,轻轻敲打手提皮包。
  "你是代表你自己的,你无权拘捕我。整个程序是绝对地
非法的、粗暴的。"
  "绝对地,"福尔摩斯说。
  "绑架德国公民。"
  "并且盗窃他的私人文件。"
  "哼,你们干的什么,你们自己知道,你,还有你的同谋。等
到经过村子的时候,我要是呼救——"
  "亲爱的先生,你要是做出这种蠢事来,你就可能会给我
们提供一块路标——'悬吊着的普鲁士人',由此扩大我们乡
村旅店的两种有限的权利。英国人是有耐心的,可是眼下他们
有点恼火,最好还是不要过分惹怒他们。冯·波克先生,别这
样做。你还是放明白些,安静地跟我们到苏格兰场去。你可以
从那儿遣人去请你的朋友冯·赫林男爵,尽管如此,你会发
现,你已无法填补他替你在使馆随员当中保留的空缺了。至于
你,华生,你还是同我们一起干你的老行当。伦敦是离不了你
的。来,同我在这台阶上站一会儿。这可能是我们最后的一次
宁静的交谈了。"
    两个朋友亲切交谈了一阵,又一次回忆过去的那些日子。
这时,他们的俘虏想挣脱出来,结果还是徒劳。当他们两人向
汽车走去的时候,福尔摩斯指着身后月光下的大海,深有所思
地摇了摇头。
  "要刮东风了,华生。"
  "我看不会,福尔摩斯。很暖和嘛。"
  "华生老兄!你真是多变的时代里固定不变的时刻。会刮
东风的。这种风在英国还从来没有刮过。这股风会很冷,很厉
害,华生。这阵风刮来,我们好多人可能就会凋谢。但这依然
是上帝的风。风暴过去后,更加纯洁、更加美好、更加强大的国
土将屹立在阳光之下。华生,开车,该是我们上路的时候了。我
还有一张五百镑的支票要赶快去兑现,因为开仆人要是能停
付的话,他是会停付的。"
作者: ~幽兰雪儿~    时间: 2009-2-15 01:11
福尔摩斯探案全集——四签名

            一 演绎法的研究

歇洛克·福尔摩斯从壁炉台的角上拿下一瓶药水,再从
一只整洁的山羊皮皮匣里取出皮下注射器来。他用白而有劲
的长手指装好了精细的针头,卷起了他左臂的衬衫袖口。他沉
思地对自己的肌肉发达、留有很多针孔痕迹的胳臂注视了一
会儿,终于把针尖刺入肉中,推动小小的针心,然后躺在绒面
的安乐椅里,满足地喘了一大口气。
他这样的动作每天三次,几个月来我已经看惯了,但是心
中总是不以为然。一天一天地过去,这个情况给我的刺激日渐
增加。因为我没有勇气阻止他,每到夜深人静,想起此事,就感
觉良心不安。我不止一次地想把心里的话向他说,但是由于我
的朋友性情冷漠、孤僻,而且不肯接受意见,使我觉得要想向
他无拘无束地进一忠告,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他的毅力,他自
以为是的态度和我所体验过的他那许多非常的性格,都使我
胆怯而不愿惹他不高兴。
但是,这一天下午,也许是我在午饭时喝了葡萄酒,也许
是因为他那满不在乎的态度激怒了我,我觉得再不能容忍下
去了。
我问他道:“今天注射的是什么?吗啡,还是可卡因?"①
①可卡因(Cocaine)又名古柯硷,是鸦片、吗啡同类的麻醉品,
用久可以成瘾。——译者注
他刚打开一本旧书,无力地抬起头来说道:“这是可卡因,
百分之七的溶液。你要试试吗?"
我毫不客气地回答道:“我不要试。阿富汗的战役害得我
的体质至今没有恢复。我再不能摧残它了。"
他对我的恼怒,含笑答道:“华生,也许你是对的。我也知
道这对于身体是有害的,不过我感觉它既有这样强烈的兴奋
和醒脑的能力,它的副作用也就没有什么重要了。"
我诚恳地说道:“可是你也考虑考虑利害得失吧!你的脑
筋也许象你所说的那样,能够因刺激而兴奋起来,然而这究竟
是戕害自身的作法。它会引岂不断加剧的器官组织变质,否则
至少也会导致长期衰弱,你也知道这种药所能引起的不良反
应,实在是得不偿失。你为什么只顾一时的快感,戕害你那天
赋的卓越过人的精力呢?你应当知道,我这不仅是从朋友的立
场出发,而且还是作为一个对你的健康负责的医生而说的
话。"
看来,他听了不仅没有生气,反而把十指对顶在一起,把
两肘安放在椅子的扶手上,象是对谈话颇感兴趣的样子。
他道:“我好动不好静,一遇无事可做的时候,我就会心绪
不宁起来。给我难题,给我工作,给我最深奥的密码,给我最复
杂的分析工作,这样我才觉得最舒适,才不需要人为的刺激。
我非常憎恶平淡的生活,我追求精神上的兴奋,因此我选择了
我自己的特殊职业——也可以说是我创造了这个职业,因为
我是世界上唯一从事这种职业的人。"
我抬眼问道:“唯一的私人侦探吗?"
他答道:“唯一私家咨询侦探。我是侦探的最高裁决机关。
当葛莱森、雷斯垂德或埃瑟尔尼·琼斯遇到困难的时候——
这倒是他们常有的事——他们就来向我请教。我以专家的资
格,审查材料,贡献一个专家的意见。我不居功,报纸上也不发
表我的名字。工作本身使我的特殊精力得到发挥的这种快乐,
就是我无上的报酬。你总还记得在杰弗逊·侯波案里我的工
作方法所给你的一些经验吧?"
我热诚地答道:“不错,我还记得。那是我平生从未遇到过
的破案。我已经把始末写成一本册子,用了一个新颖的标题:
《血字的研究》。"
他不满意地摇头道:“我约略看过一遍,实在不敢恭维。要
知道,侦探术是——或者应当是一种精确的科学,应当用同样
冷静而不是感情用事的方法来研究它。你把它渲染上一层小
说色彩,结果就弄得象是在几何定理里掺进了恋爱故事一样
了。"
我反驳他道:“但是书中确有象小说的情节,我不能歪曲
事实。"
"有些事实可以不写,至少要把重点所在显示出来。这案
件里唯一值得提出的,只是我怎样从事实的结果找出原因,再
经过精密的分析和推断而破案的过程。"
我写那篇短文,本来是想要得到他的欢心,没想到反而受
到了批评,心中很不愉快。我承认,正是他的自负激怒了我,他
的要求似乎是:我的著作必须完全用来描写他个人的行为。在
我和他同住在贝克街的几年里,我不止一次地发觉我那伙伴
在静默和说教的态度里,总隐藏着一些骄傲和自负。我不愿多
说了,只是坐着抚摩我的伤腿,我的腿以前曾被枪弹打穿,虽
然不碍走路,但是一遇天气变化就感到痛楚难堪。
停了一会,福尔摩斯装满了烟斗,慢慢说道:“最近我的业
务已经发展到欧洲大陆了。上星期就有一个叫做福朗斯瓦·
勒·维亚尔的人来向我请教,你也许知道,这个人在法国侦探
界里最近已崭露头角。他具有凯尔特民族的敏感性,可是缺乏
提高他的技术所必需的广泛学识。他所请教的是有关一件遗
嘱的案子,很有趣味。我介绍了两个相似的案情给他作参考:
一件是一八五七年里加城的案件,另一件是一八七一年圣路
易城的那个案子。这两个案情给他指明了破案的途径。这就
是今天早晨接到的他的致谢信。"说着他就把一张弄皱的外国
信纸递给了我。我看了看,信里夹杂着许多恭维话,充满了"伟
大",“高超的手段",“有力的行动"等等表示这位法国人的热
情、景仰和称赞的话。
我道:“他象是个在和老师讲话的小学生。"
歇洛克·福尔摩斯轻轻地说道:“啊,他把我所给他的帮
助估价过高了,他自己也有相当的才能呢。一个理想的侦探家
所必备的条件,他大半都有。他有观察和推断的能力,只是缺
乏学识,这个,他将来还是可以得到的。他现在正在把我的几
篇短作译成法文。"
"你的作品?"
他笑道:“你不知道吗?很惭愧,我写过几篇专论,全是技
术方面的。你记得不记得那一起:‘论各种烟灰的辨认'。在那
里面,我举出了一百四十种雪茄烟、纸烟、烟斗丝的烟灰,还用
彩色的插图说明各种烟灰的区别。这是在刑事案件审判中常
常出现的证据,有时甚至是全案最重要的线索。如果你回忆一
下那个杰弗逊·侯波案件,你就会知道:烟灰的辨别,对于破
案多少是有些帮助的。譬如说你能确定在一个谋杀案里的凶
手是吸印度雪茄烟的,这样,显然就把你的侦查范围缩小了。
印度雪茄烟的黑灰和'鸟眼'烟的白灰的不同,在训练有素的
人看来,就如同白菜和马铃薯的区别一样的分明。"
我道:“你对审查细微的事物确实具有特殊的才能。"
"我感觉到了它们的重要性。这就是我写的关于跟踪脚印
的专论,里边还提到使用熟石膏保存脚印的方法。这里还有一
篇新破的小论文,说明一个人的职业可以影响到他的手形,附
有石工、水手、木刻工人、排字工人、织布工人和磨钻石工人的
手形插图。这些对于科学的侦探术是有很大的实际意义的。特
别是在遇有无名尸体的案件和探索罪犯身分等时都有用处。
噢,我只顾谈我的嗜好,使你心烦了吧?"
我恳切地回答道:“非但不觉得心烦,并且极感兴趣。这是
因为我曾经亲自看见过你对于这些方法的应用。你方才谈到
观察和推断,当然,在一定程度上,这两方面是彼此关联着
的。"
他舒服地靠在椅背上,从烟斗里喷出一股浓厚的蓝烟来
说道:“没有什么关联。举例来说:观察的结果说明,你今早曾
到韦格摩尔街邮局去过,而通过推断,却知道了,你在那里发
过一封电报。"
我道:“对!完全不错!但是我真不明白,你怎么知道的。
那是我一时突然的行动,并没有告诉任何人啊。"
他看到我的惊破,很得意地笑道:“这个太简单了,简直用
不着解释,但是解释一下倒可以分清观察和推断的范围。我观
察到在你的鞋面上沾有一小块红泥,韦格摩尔街邮局对面正
在修路,从路上掘出的泥,堆积在便道上,走进邮局的人很难
不踏进泥里去,那里的泥是一种特殊红色的,据我了解,附近
再没有那种颜色的泥土了。这就是从观察上得来的,其余的就
都是由推断得来的了。"
"那么你怎么推断到那封电报呢?"
"今天整整一个上午我都坐在你的对面,并没有看见你写
过一封信。在你的桌子上面,我也注意到有一大整张的邮票和
一捆明信片,那么你去邮局除了发电报还会作什么呢?除去其
他的因素,剩下的必是事实了。"
我略想了一想又道:“这件事确实如此,正合你的说法,这
是最简单的一件事了。我现在给你一个比较复杂的考验,你不
觉得我鲁莽吧?"
他答道:“正相反,我很欢迎,这可以使我省去第二次注射
可卡因了。你所提出的任何问题,我都高兴研究。"
"我常常听你说,在任何一件日用品上面,很难不留下一
些能显示使用者特征的痕迹,受过训练的人是很容易辨认出
来的。现在我这里有一只新得来的表,你能不能从上面找出它
的旧主人的性格和习惯呢?"
我把表递给了他,心里不禁好笑。因为依我想来,这个试
验是无法解答的,也可算是我给他平日独断作风的一个教训
吧。他把表拿在手里,仔细地端详着,看了看表盘,又打开表
盖,留心察看了里面的机件,先用肉眼,后来又用高倍放大镜
观察。他面部沮丧的表情,几乎使我笑了出来,最后,他关上表
盖,把表还给了我。
他道:“这里几乎没有遗留的痕迹可寻,因为这只表最近
擦过油泥,把最主要的痕迹搞掉了。"
我答道:“不错,这只表是擦过了油泥以后才落到我的手
里的。"我心中对我伙伴用这一点作借口来掩饰他的失败很不
以为然。就是一只未修过的表,又能寻出什么有助于推断的痕
迹呢?
他用半闭无神的眼睛仰望着天花板说道:"虽然遗痕不
多,我的观察也并没有完全落空。姑且说一说请你指正吧。我
想这只表是你哥哥的,是你父亲留给他的。"
"很对,你是从在表的背面上所刻的HW..两个字头知道
的吧?"
"不错,W代表你的姓。这只表差不多是五十年前制造
的,表上刻的字和制表的时期差不多,所以我知道这是你上一
辈的遗物。按照习惯,凡是珠宝一类的东西,多传给长子,长子
又往往袭用父亲的名字。如果我记忆不错,你父亲已去世多
年,所以我断定这只表是在你哥哥手里的。"
我道:“这都不错,还有别的没有?"
"他是一个放荡不羁的人。当初他很有光明的前程,可是
他把好机会都放过去了,所以常常生活潦倒,偶然也有时景况
很好,最后因为好酒而死。这都是我所看出来的。"
我从椅子上跳起来,忍不住在屋内无精打采地踱来踱去,
内心有无限辛酸。
我道:“福尔摩斯,这就是你的不对了。我真无法相信,你
竟然会耍出这么一套来,你一定预先访察了我哥哥的惨史,现
在假装用一些玄妙的方法,推断出来这些事实。你想我会相信
你从这只旧表上就能够发现这些事实吗?不客气地说,你这些
话简直是有些仆人。"
他和蔼地答道:“亲爱的医师,请你宽恕我。我按着理论来
推断一个问题,却忘了这可能对你是一件痛苦的事情。我向你
保证,在你给我观察这只表以前,我并不知道你还有一位哥哥
呢。"
"可是你怎么能这样神妙地推测出这些事实来呢?你所说
的没有一样不是与事实相符的。"
"啊!这还算侥幸,我只是说出一些可能的情况,并没想到
会这样正确。"
"那么你并不是猜想出来的了?"
"对,对,我向来不猜想。猜想是很不好的习惯,它有害于
作逻辑的推理。你所以觉得破怪,是因为你没有了解我的思
路,没有注意到往往能推断出大事来的那些细小问题。举例来
说吧,我开始时曾说你哥哥的行为很不谨慎。请看这只表,不
仅下面边缘上有凹痕两处,整个表的上面还有无数的伤痕,这
是因为惯于把表放在有钱币、钥匙一类硬东西的衣袋里的缘
故。对一只价值五十多金镑的表这样不经心,说他生活不检
点,总不算是过分吧!单是这只表已经如此贵重,若说遗产不
丰富,也是没有道理的。"
我点着头,表示领会了他的道理。
"伦敦当票的惯例是:每收进一只表,必定要用针尖把当
票的号码刻在表的里面,这个办法比较挂一个牌子好,可以免
去号码失掉或混乱的危险。用放大镜细看里面,发现了这类号
码至少有四个。结论是:你哥哥常常窘困;附带的结论是:他有
时景况很好,否则他就不会有力量去赎当了。最后请你注意这
有钥匙孔的里盖,围绕钥匙孔有上千的伤痕,这是由于被钥匙
摩擦而造成的。清醒的人插钥匙,不是一插就进去吗?醉汉的
表没有不留下这些痕迹的。他晚上上弦,所以留下了手腕颤抖
的痕迹。这还有什么玄妙呢?"
我答道:“一经说破,如见天日。我对你的冒犯,请你原谅。
我应当对你的神妙能力有更大的信心才对,请问你目前手里
还有没有侦查的案件?"
"没有,所以才注射可卡因啊。不用动脑筋,我就活不下
去。除却这个还有什么生趣呢?请站到窗前来。难道有过这
样凄凉惨淡而又无聊的世界吗?看哪,那黄雾沿街滚滚而下,
擦着那些暗褐色的房屋飘浮而过,还有再比这个更平凡无聊
的吗?医师,试想英雄无用武之地,有劲头又有什么用呢?犯
罪是寻常的事,人生在世也是寻常的事,在这个世界上除了寻
常的事还有什么呢?"
我正要开口回答他那激烈的言论,忽然敲门声音很急。我
们的房东走了进来,托着一个铜盘,上面放着一张名片。
她对我的伙伴说道:“一位年轻的妇女求见。"
他读着名片:“梅丽·摩斯坦小姐。嗯!这个名字生疏得
很。赫德森太太,请她进来。医师,你别走,我愿你留在这里。"


二 案情的陈述

摩斯坦小姐以稳重的步履、沉着的姿态走进屋来。她是一
个浅发女郎,体态轻盈,戴看颜色调和的手套,穿着最合乎她
风度的衣服。因为她衣服的简单素雅,说明了她是一个生活不
太优裕的人。她的衣服是暗褐色毛呢料的,没有花边和装饰,
配着一顶同样暗色的帽子,边缘上插着一根白色的翎毛。面貌
虽不美丽,但是丰采却很温柔可爱,一双蔚蓝的大眼睛,饱满
有神,富有情感。就我所见到过的女人,远到数十国和三大洲,
但是从来没有见过一副这样高雅和聪敏的面容。当福尔摩斯
请她坐下的时候,我看见她嘴唇微动,两手颤抖,显示出紧张
的情绪和内心的不安。
她说:“福尔摩斯先生,我所以来这里请教,是因为您曾经
为我的女主人西色尔·弗里斯特夫人解决过一桩家庭纠纷。
她对您的协助和本领是很感激和钦佩的。"
他想了一想答道:“西色尔·弗里斯特夫人呀,我记得对
她有过小小的帮忙。那一件案子,我记得是很简单的。"
"她并不认为简单。最低限度,我所请教的案子您不能同
样也说是简单的了。我想再也没有任何事情比我的处境更离
破费解了。"
福尔摩斯搓着他的双手,目光炯炯。他从椅子上微微倾身
向前,在他那清秀而象鹞鹰的脸上现出了精神极端集中的样
子。“说一说您的案情吧。"他以精神勃勃而又郑重其事的语调
说道。
我觉得在此有些不便,因而站起来说道:“请原谅我,失陪
了。"
没想到这位年轻姑娘伸出她戴着手套的手止住了我,说
道:“您如肯稍坐一会儿,或者可以给我很大帮助呢。"
我因此重新坐下。
她继续说道:“简单地说,事情是这样的:我父亲是驻印度
的军官,我很小的时候就被送回了英国。我母亲早已去世,国
内又没有亲戚,于是就把我送到爱丁堡城读书,在一个环境很
舒适的学校里寄宿,一直到我十七岁那一年方才离开那里。一
八七八年,我的父亲——他是团里资格最老的上尉——请了
十二个月的假,返回祖国。他从伦敦拍来电报告诉我,他已AE絓f1
安地到了伦敦,住在朗厄姆旅馆,催促我即刻前去相会。我还
记得,在他的电文中充满了慈爱。我一到伦敦就坐车去朗厄姆
旅馆了。司事告诉我说,摩斯坦上尉确是住在那里,但是自从
头天晚上出门后到现在还没有回来。我等了一天,毫无消息。
到了夜里,采纳了旅馆经理的建议,我去警察署报告,并在第
二天早上的各大报纸上登了寻人广告。我们的探询没有得到
任何结果。从那天气直到现在,始终没有得到有关我那不幸的
父亲的任何消息。他回到祖国,心中抱着很大的希望,本想可
以享清福,没想到……"
她用手摸着喉部,话还没有说完,已经岂不成声。
福尔摩斯打开了他的记事本问道:“日子还记得吗?"
"他在一八七八年十二月三日失踪——差不多已有十年
了。"
"他的行李呢?"
"还在旅馆里,行李里边找不出什么可以作为线索的东西
——有些衣服和书籍,还有不少安达曼群岛的古玩,他从前在
那里是个监管囚犯的军官。"
"他在伦敦有没有朋友?"
"我们只知道一个——驻孟买陆军第三十四团的舒尔托
少校,和他同在一个团里。这位少校前些时已经退伍,住在上
诺伍德。我们当然和他联系过,可是他连我父亲回到英国的事
都不知道。"
福尔摩斯道:“真是怪事。"
"我还没有谈到最破怪的事呢。大约六年前——准确日期
是一八八二年五月四日——在《泰晤士报》上发现了一则广
告,征询梅丽·摩斯坦小姐的住址,并说如果她回答的话,是
对她有利的,广告下面没有署名和地址。那时我刚到西色尔·
弗里斯特夫人那里充当家庭教师。我和她商量以后,在报纸广
告栏里登出了我的住址。当天就有人从邮局寄给我一个小纸
盒,里面装着一颗很大的光泽炫耀的珠子,盒子里没有一个
字。从此以后,每年到了同一日期总要接到一个相同的纸盒,
里面装有一颗同样的珠子,没有能找到寄者的任何的线索。这
些珠子经过内行人看过,说是稀有之宝,价值很高。你们请看
这些珠子,实在很好。"她说着就打开了一个扁平的盒子,我看
见了生气从未见过的六颗上等珍珠。
福尔摩斯道:"您所说的极为有趣,另外还有别的情况
吗?"
"有的,今天早上我又接到了这封信,请您自己看一看,这
也就是我来向您请教的原因。"
福尔摩斯道:“谢谢您,请您把信封也给我。邮戳,伦敦西
南区,日期,九月七日。啊!角上有一个大拇指印,可能是邮①
递员的。纸非常好,信封值六便士一扎,写信人对信纸信封很
考究,没有发信人的地址。'今晚平时请到莱西厄姆剧院外左
边第三个柱子前候我。您如怀疑,请偕友二人同来。您是被委
曲的女子,定将得到公道。不要带警察来,带来就不能相见。您
的不知名的朋友。'这真是一件好玩的玄秘的事情,摩斯坦小
姐,您准备怎么办呢?"
"这正是我要和您商量的呀。"
"咱们一定得去。您和我,还有——不错,华生医师还是咱
们所需要的人。信上说,两位朋友,他和我一直是在一起工作
的。"
她用请求的表情看着我,向福尔摩斯道:"可是他肯去
吗?"
我热情地说:“只要我能效力,真是荣幸极了。"
她道:“两位这样的仗义,我很感激。我很孤独,没有朋友
可以相托。我六点钟到这里来,大约可以吧?"
福尔摩斯道:“可是不能再晚了。还有一点,这封信和寄珠
子的小盒上的笔迹相同吗?"
她拿出六张纸来说道:“全在这里。"
"您考虑得很周密,在我的委托人里,您确实是模范了。现
①原书是7月,谅是笔误。——译者注
在咱们看一看吧。"他把信纸全铺在桌上,一张一张地对比着
继续说道:“除了这封信以外,笔迹全是伪装的,但是都出于一
个人的手笔,这一点是毫无疑问的。您看这个希腊字母e多么
突出,再看字末的s字母的弯法。摩斯坦小姐,我不愿给您无
谓的希望,可是我倒愿知道,这些笔迹和您父亲的,有相似之
点没有?"
"绝不相同。"
"我想也是如此。那么我们在六点钟等您。请您把这些信
留下,我也许要先研究一下,现在只有三点半钟,再会吧。"
我们的客人答道:“再会。"她又用和蔼的眼光看了看我们
两人,就把盛珠子的盒子放在胸前,匆匆地走了出去。我站在
窗前看着她轻快地走向街头,直到她的灰帽和白翎毛消失在
人群当中。
我回头向我的伙伴说道:“真是一位美丽的女郎!"
他已经重新点上了烟斗,靠在椅背上,合着两眼,无力地
说道:“是吗?我没有留神。"
我嚷道:“你真是个机仆人,一架计算机!有时你简直一点
儿人性也没有。"
他温和地微笑道:“不要让一个人的特质影响你的判断能
力,这是最重要的。一个委托人,对于我仅仅是一个单位——
问题里的一个因素。感情作用会影响清醒的理智。一个我一
生所见的最美丽的女人,曾经为了获取保险赔款而毒杀了三
个小孩,结果被判绞刑;可是我认识的一个最不讨人喜欢的男
子,却是一位慈善家,捐赠了二十五万镑救济伦敦的平民。"
"但是,这一次……"
"我向来不作任何例外。定律没有例外。你也曾研究过笔
迹的特征吗?对于这个人的笔迹你有什么见解?"
我答道:“写得还够清楚、整齐,是一个有商业经验和性格
坚强的人写的。"
福尔摩斯摇头道:“你看他写的长字母差不多都没有高过
一般字母,那个d字象个a字,还有那个象个,性格坚强的l

人不论写得怎样难认,字的高矮总是分明的,他的k字写得不
一律,大写的字母倒还工整。我现在要出去了,还有些问题要
搞清楚。让我介绍你一本书——一本最不平凡的著作,这是温
伍德·瑞德写的《成仁记》,我去一个钟头就回来。"我坐在窗
前拿着书,但是我的思想并没有放在研究这位作者的杰作上。
我的思想专注在方才来的客人身上——她的音容笑貌和她在
生活里所遭遇的离破的事情。如果她父亲失踪那年她是十AE運f1
岁的话,她现在就应当是二十七岁了——正是青年稚起消退、
转到稍经事故的妙龄的阶段。我就这样地坐在那里冥想,直到
危险的妄想闯进我的脑海。因此我急急坐到桌前,拿出一本最
近的病理学论文来仔细地读,借以遏制我的妄想。我是一个什
么样的人?一个陆军军医,有一条伤腿,又没有多少钱,怎好有
这种妄想?她只是案子里面的一个单位,一个因素——再没有
什么了。如果我前途是黑暗的,最好还是毅然地担当票来,不
要去胡思乱想,妄想要扭转自己的命运吧。


三 寻求解答

一直等到五点半钟,福尔摩斯方才回来。他精神勃勃,非
常兴奋——足见他在这最难解的问题当中已经发现了曙光。
他拿着我给他倒的一杯茶,说道:“这件案子没有多大神
秘,这些事实似乎只有一个解释。"
"什么!你已经把真相搞清楚了吗?"
"还不能这么说。不过我已经发现了一个有提示性的事
实,是一个极有用的线索,当然还需要把一些细节拼凑起来。
我刚刚从旧的《泰晤士报》上面找到住在上诺伍德的前驻孟买
陆军第三十四团的舒尔托少校在一八八二年四月二十八日去
世的讣告。"
"福尔摩斯,或许我的脑筋迟钝,可是我不了解这个讣告
对本案有什么提示的作用。"
"你真不了解吗?没想到。那么咱们这样来看这个问题吧。
摩斯坦上尉失踪了。在伦敦,他可能去拜访的只有舒尔托少校
一个人,可是舒尔托少校竟说毫不知道他曾来伦敦。四年以
后,舒尔托死了。他死后不到一个礼拜,摩斯坦上尉的女儿就
收到了一件贵重的礼物,以后每年收到一次。现在又收到了一
封信,竟说她是一个受了委曲的人。除了她丧失了自己的父亲
之外,还有什么委曲呢?还有,为什么仅仅在舒尔托死后的几
天里,才开始有礼物寄给她?莫非舒尔托的继承人知道其中的
秘密,想要借着这些礼物来弥补他们先人的罪愆?你对以上的
事实还有什么不同的见解吗?"
"为什么这样弥补罪愆呢!方法太离破了!再说,他为什
么现在才写信,而不在六年以前呢?还有,信上说要给她公道。
她可以得到什么公道呢?要说是她父亲还活着,那未免太乐观
了。可是你又不知道她还受过什么别的委曲。"
"确实是有难题,是有一些费解的地方。"福尔摩斯沉思
道,“但是今天晚上咱们走一趟,就可以全都明白了。啊,来了
一辆四轮马车,摩斯坦小姐正在里边。你准备好了吗?咱们最
好赶快下去,时间已经稍晚一些了。"
我戴上帽子,拿了一支最粗重的手杖,福尔摩斯从抽屉里
拿了他的手枪放进衣袋里。这说明他料到今晚的工作或许是
一个冒险的尝试。
摩斯坦小姐穿着黑色的衣服,缠着围巾,她虽然还保持着
镇定,可是面色惨白。假若她对于我们今晚破特的冒险不觉得
有些不安的话,她的毅力确是超过平常一般女子的了。她能够
完全控制住自己的感情,对于歇洛克·福尔摩斯所提出的几
个新问题,她全能够立刻答复。
她道:“舒尔托少校是爸爸的一位特别要好的朋友。在他
的来信里面总是常常提到少校。他和爸爸同是安达曼群岛驻
军的指挥官,所以他们时常在一起。还有,在我爸爸的书桌里
发现过一张没人能懂的字条,我想未必和本案有关,但您也许
愿意看一看,所以我把它带来了。这就是。"
福尔摩斯小心地把纸打开,放在膝盖上平铺,然后用双层
放大镜有条不紊地细看了一遍。
他指出:“这纸是印度的土产,过去曾经在板上钉过。纸上
的图似乎是一所大建筑图样的一部分,其中有许多大房间、走
廊和甬道。中间一点有用红墨水画的十字,在这上面写有模糊
的用铅笔写的'从左边3.37'。纸的左上角有一个有神秘意味
的怪字,象四个联接的十字形。在旁边用极粗陋的笔法写着,
'四个签名——琼诺赞·斯茂,莫郝米特·辛格,爱勃德勒·
克汗,德斯特·阿克勃尔'。我实在也不能断定这个和本案有
什么关联!可是无疑地是一个重要文件。这张纸曾经在起夹
里小心地收藏过,因为两面全都同样干净。"
"这是我们从他的皮夹里找到的。"
"摩斯坦小姐,您好好地将它保存起来吧,可能以后对我
们还有用处。现在我觉得这个案情比我最初所想象的更要深
奥和费解了。我需要重新考虑一下。"说着他就向后靠在车座
靠背上。从他紧皱的眉毛和发呆的目光中,我可以看出,他正
在深思。摩斯坦小姐和我轻轻地聊天,谈到我们目前的行动和
可能的结果,但是我们的伙伴却始终保持着静默,一直到我们
抵达旅程的终点。
这一天是九月的傍晚,还不到七点钟,天气阴沉,浓浓的
迷雾笼罩了这个大城。街道上一起泥泞,空中低悬着令人抑郁
的卷卷黑云。伦敦河滨马路上的暗淡路灯,照到满是泥浆的人
行道上,只剩了萤萤的微光。还有淡淡的黄色灯光从两旁店铺
的玻璃窗里射出来,穿过迷茫的雾气,闪闪地照到车马拥挤的
大街上。我心里想着:在这闪闪的灯光照耀下络绎不绝的行
人,他们的面部表情有喜欢的和忧愁的,有憔悴的和快活的
——其中含有无限的怪诞和破异的事迹,好象人类的一生,从
黑暗来到光明,又由光明返回黑暗。我不是易于产生感触的
人,但是这个沉闷的夜晚和我们将要遇到的破事,使我不禁精
神紧张起来。我可以从摩斯坦小姐的表情中看得出来,她和我
有同样的感觉。只有福尔摩斯不受外界的影响。他借着怀中
电筒的光亮,不断地在记事簿上写字。
莱西厄姆剧院两旁入口处的观众已经拥挤不堪。双轮和
四轮的马车象流水一般地辚辚而至。穿着礼服露着白胸的男
子和披着围巾、珠光空气的女人,一个个地从车上下来。我们
刚刚走近约定的第三个柱子前面,就来了一个身材短小、面貌
黧黑、穿着马车夫装束的精壮男子,向我们招呼。
他问道:“你们是同摩斯坦小姐同来的吗?"
她答道:“我就是摩斯坦小姐,这两位是我的朋友。"
那人用譇E譇E的眼光逼视着我们,态度顽强地说道:“小姐
请原谅我,我需要请您保证您的同伴中没有警官。"
她答道:“我可以保证。"
他用嘴唇吹了一下口哨,就有一个街头流浪的人引着一
辆四轮马车来到跟前,他开了车门。和我们搭话的人跳到车夫
的座上,我们陆续上车,还没有坐定,马夫已经扬鞭驱车,迅速
地驰行在雾气迷蒙的街道上了。
我们所处的环境是破特的。我们既不知道上哪里去,又不
知道去做什么。若说是被人愚弄吧?又好象是不可能,想来还
不至于白跑一趟,总可以得些重要的结果的。摩斯坦小姐的态
度还是象以前一样的坚决和镇定。我竭力设法鼓励和安慰她,
我给她说我在阿富汗冒险的故事。可是,说实话,我自己也正
因为我们所处的环境和难测的命运感觉紧张和不安,以致我
所讲的故事未免乱七八糟。直到今天,她还把我告诉她的那个
生动的故事用作笑话呢:我如何在深夜里用一只小老虎打死
了钻到帐篷里来的一支双筒枪。起初,我还能辨别我们所经的
道路,可是不久,因为路远多雾,再加上我对伦敦地理的生疏,
我就迷了方向,除了行程似乎很长以外,其余的我就一概全都
不知道了。福尔摩斯并没有迷路;车子经过的地方,他都能喃
喃地说出地名来。
他道:“罗破斯特路,这是文森特广场。现在我们似乎是在
从沃克斯豪尔桥路走向萨利区去。不错,正是这样地走。我们
现在上了桥面,你们可以看见河水的闪光。"
我们果然看见了灯光照耀下的泰晤士河的景色,可是我
们的车仍在向前奔驰,不久就到达河对岸令人迷惑的街道上
去了。
我的伙伴又道:“沃兹沃斯路,修道院路,拉克豪尔衖,斯
陶克维尔街,罗伯特街,冷港衖,我们的路径不象是向着高尚
区域去的。"
我们的确到了一个可疑和可怕的区域。直到在街角看到
一些粗俗、耀眼的酒肆以前,两旁一直都是连续不断的暗灰色
的砖房。随后又是几排两层楼房的住宅,每幢楼前有一个小小
的花园,夹杂着一些砖造的新楼房——是这个大城市在郊区
扩建的新区域。最后,车子停在这新衖的第三个门前。所有其
他的房子还没有人住,在我们停车的房子前面,除了从厨房窗
户射出的一线微光外,也和其他的房子一样的黑暗。我们敲门
以后,立刻就有一个头戴黄色包头、身穿肥大的白色衣服、系
着黄带子的印度仆人开了门。在这个普通三等郊区住宅的门
前出现了一个东方仆人,是有一些不调和的。
他道:“我的主人正在等候。"他还没有说完,就有人在屋
内高声喊道:“吉特穆特迦,请他们到我这里来吧,请他们一①
直到我这里来。"


四 秃头人的故事

我们随着印度人进去,经过了一条平平常常的、不整洁
的、灯光不亮、陈设简陋的甬道,走到靠右边的一个门。他把门
推开了,从屋内射出来黄色的灯光,在灯光下站着一个身材不
高的尖头顶的人,他的头顶已秃,光亮非常,周围生着一圈红
发,象是枫树丛中冒出了一座秃光的山顶一样。他站在那里搓
着双手。他的神情不定,一会儿微笑,一会儿又愁盾苦脸,没有
一时镇静,天生一副下垂的嘴唇,露出黄色不整齐的牙齿,虽
然他时常用手遮住脸的下半部,也不见得能够遮丑。他虽然已
经秃头,但是看来还很年轻,实际上他也不过刚刚超过三十
岁。
他不断高声重复地说:“摩斯坦小姐,我愿为您效劳。""先
生们,我愿为你们效劳。请到我这间小屋子里来吧。房间很小,
小姐,但是是按照我所喜欢的样式陈设的。这是在荒起的伦敦
南郊沙漠中的一个小小的文化绿洲。"
①对住在印度的英国人家庭中的印度男仆的称呼。——译者注
我们对这间屋子的景象都很感惊破。屋子的建筑和陈设
很不调和,好象一颗最出色的钻石镶在一个铜托子上。窗帘和
挂毯都极华丽考究,中间露出来精美的画镜和东方制的花起。
又厚又软的琥珀色和黑色的地毯,踏在上面舒适得很,好象走
在绿草地上一样。两张大虎皮横铺在上面,在屋角的席子上摆
着一只印度大水烟壶,更显得富有东方风味的华丽。屋顶当中
隐隐有一根金色的线,悬挂着一盏银色的鸽子式的挂灯。灯火
燃烧的时候,空气中发出了清香的气味。
这矮小的人仍然是神情不安,微笑着自我介绍道:“我的
名字叫塞笛厄斯·舒尔托。您当然是摩斯坦小姐喽,这两位先
生……"
"这位是歇洛克·福尔摩斯先生,这位是华生医生。"
他很兴奋地喊道:“啊,一位医生?您带听诊起来了吗?我
可以不可以请求您——您肯不肯给我听一听?劳驾吧,我心脏
的僧帽瓣也许有毛病。我的大动脉还好,可是对于我的僧帽
瓣,我要听听您的宝贵的意见。"
我听了听他的心脏,除去他由于恐怖而全身颤抖以外,找
不出什么毛病来。我道:"心脏很正常,不必着急,您放心好
了。"
他轻快地说道:“摩斯坦小姐,请您原谅我的焦急,我时常
难受,总疑心我的心脏不好。既然正常,我很高兴。摩斯坦小
姐,您的父亲如果能克制自己,不伤到他的心脏,他到现在可
能还活着呢。"
我不禁怒从心起,真想向他脸上打一拳。这样应当审慎的
话,怎好如此直说呢?摩斯坦小姐坐了下来,面色惨白。她说
道:“我心里早已明白我父亲已经去世了。"
他道:“我能尽量告诉您一切,并且还能主持公道;无论我
哥哥巴索洛谬要说什么,我也是要主持公道的。今天您和您的
两位朋友同来,我高兴极了,他们两位不只是您的保护人,还
可以对我所要说的和所要做的事作个证人。咱们三人可以共
同对付我哥哥巴索洛谬,可是咱们不要外人参加——不要警
察或官方。咱们可以无需外人的干预而圆满地解决咱们自己
的问题。如果把事情公开,我哥哥巴索洛谬是绝不会同意的。"
他坐在矮矮的靠椅上,用无神的泪汪汪的蓝眼睛望着我们,期
待着我们的回答。
福尔摩斯道:“我个人可以保证,无论您说什么,我都不会
向别人说。"
我也点头表示同意。
他道:“那好极啦!那好极啦!摩斯坦小姐,我可以不可以
敬您一杯香梯酒或是透凯酒?我这里没有别的酒。我开一瓶①
好不好?不喝?好吧,我想你们不会反对我吸这种有柔和的东
方香味的烟吧。我有些神经紧张,我觉得我的水烟是无上的镇
定剂。"他燃上大水烟壶,烟从烟壶里的玫瑰水中徐徐地冒了
出来。我们三人环坐成一个半圆圈,伸着头,两手支着下巴,这
个破怪而又激动的矮小的人,光光的头,坐在我们中间,局促
不安地吸着烟。
他道:“当我决意和您联系的时候,本想把我的住址告诉
您,可是恐怕您不了解,带了不合适的人一同来。所以我才这
①意大利产红葡萄酒。——译者注
样安排,叫我的仆人先和你们见面,我对他的临机应变的能力
是十分信任的。我嘱咐他,如果情形不对,就不要带你们同来。
我事先的慎重布置谅可得到您的谅解,因为我不愿和人来往,
甚至可以说是个性情高傲的人,我觉得再没有比警察一类的
人更不文雅的了。我天性不喜欢任何粗俗的人,我很少同他们
接触。我的生活,你们可以看到,周围都是文雅的气氛,我可以
自命为艺术鉴赏家,这是我的嗜好。那幅风景画确实是高罗
特的真迹,有的鉴赏家也许会怀疑那幅萨尔瓦多·罗萨的①②
作品的真伪,可是那幅布盖娄的画确是真品。我对现在的法③
国派特别喜欢。"
摩斯坦小姐道:“舒尔托先生,请原谅我。我被请来是因为
您有话见教,时间已经不早,我希望咱们的谈话愈简短愈好。"
他答道:“至少也要占些时候,因为咱们还要同到诺伍德
去找我哥哥巴索洛谬去。咱们都要去,我希望咱们能胜过他。
我以为合乎情理而采取的步骤他却不以为然,因此他对我很
不满意,昨晚我和他曾经争辩了很久。你们想象不出他忿怒的
时候,是一个多么难于对付的人。"
我不免搀言道:“如果咱们还须去诺伍德,好不好咱们马
上就动身。"
①高罗特Corot:法国著名风景画家,1796年生于巴黎,
1875年殁于巴黎。——译者注
②萨尔瓦多·罗萨SalvatorRosa(1615—167
3):拿波里的名画家、雕刻家、诗人及音乐家,生于拿波里附近的仑
内拉。——译者注
③布盖娄Bouguereau:法国名画家。1825年生于拉
·罗歇,1905年殁于同地,其出名作品多以宗教为主题。——译者

他笑到耳根发红后,说道:“那样不太合适,如果突然陪你
们去,我不知道他要说些什么呢。不,我必须事先作好准备,把
咱们彼此的处境先谈一谈。头一件我要告诉你们的就是,在这
段故事里还有几点连我自己都没有搞清楚呢。我只能把我所
知道的事实说给你们听。
"我的父亲,你们会猜想到,就是过去在印度驻军里的约
翰·舒尔托少校。他大约是在十一年前退休后,才到上诺伍德
的樱沼别墅来住的。他在印度很发了些财,带来一大笔钱和一
批贵重的古玩,还有几个印度仆人。有了这些好条件,他就买
了一所房子,过着非常优裕的生活。我和巴索洛谬是孪生兄
弟,我父亲只有我们这两个孩子。
"我还很清楚地记得摩斯坦上尉的失踪在社会上所引起
的轰动,详情还是我们从报纸上读到的呢。因为我们知道他是
父亲的朋友,所以常常无拘无束地在他面前讨论这件事。他有
时也和我们揣测这件事是怎么发生的,我们丝毫也没有疑心
到这整个的秘密却藏在他一个人的心里——只有他一个人知
道阿瑟·摩斯坦的结局。
"可是我们确也知道有些秘密——有些恐怖的事——存
在我父亲心里。他平常不敢一人独自出门,他还雇了两个拳击
手为樱沼别墅看门。今天为你们赶车的威廉就是其中的一个,
他过去是英国轻量级拳赛的冠军。我父亲从来不告诉我们他
所怕的是什么,他对装有木腿的人尤其加意地戒备。有一次他
用枪打伤了一个装木腿的人,后来证明了这人是个来兜揽生
意的平常商贩,我们赔了一大笔养伤费才算了结。我哥哥和我
先以为这不过是我父亲的一时冲动罢了,后来经过一桩一桩
的事情,才使我们改变了看法。
"一八八二年春间,我父亲接到了一封从印度来的信,这
封信对他是一个很大的打击。他在早餐桌上读完这封信后几
乎晕倒,从那天气他就病倒了,一直到他死去。信的内容是什
么,我们从来也未发现,可是在他拿着这封信的时候,我从旁
边看见信很短,而且字迹潦草。他多年患着脾脏肿大的病,这
一下,病情很快就进一步地严重化了。到了四月底,医生断定
他已没有希望了,叫我们到他面前听他最后的遗嘱。
"当我们走进房间的时候,他呼吸急促地倚在高枕上面。
他叫我们把门锁上,到床的两旁来。他紧握我们的手,因为痛
苦难堪而又感情激动,所以断断续续地告诉了我们一件惊人
的事。我现在试用他自己的话来向你们重述一遍。
"他说:‘在我临终的时候,只有一件事象是一块石头似的
压在我的心上,就是我对待摩斯坦孤女的行为实是遗憾。由于
我一生不可宽恕的贪心,使她没能得到这些宝物——其中至
少一半是属于她的。可是我也未曾利用过这些宝物——贪婪
真是极愚蠢的行为。只要知道宝物藏在我身边,我就感到心满
意足,再也舍不得分给别人。你们来看,在盛金鸡纳霜的药品
旁边的那一串珠子项圈,虽然是我专为送给她而找出来的,就
是这个我也是难以割舍的。我的儿子们,你们应当把阿格拉宝
物公平地分给她。可是在我咽起以前决不要给她——就是那
串项圈也不要给她,因为即使病重到我这种地步的人,也说不
定还会痊愈呢。
"他继续说:‘我要告诉你们摩斯坦是怎样死的。他多年以
来,心脏就衰弱,可是他从未告诉过人,只有我一个人知道。在
印度的时候,我和他经过一系列的惊破事故,得到了一大批宝
物。我把这些宝物带回了英国。在摩斯坦到达伦敦的当天晚
上,他就一直跑到这里来要他应得的那一份儿。他从车站步行
到这里,是由现已死去的忠心老仆拉尔·乔达开门请进来的。
摩斯坦和我之间因为平分宝物意见分歧,争辩得很厉害,摩斯
坦在盛怒之下从椅子上跳了起来,随后忽然把手放在胸侧,面
色阴暗,向后跌倒,头撞在宝箱的角上。当我弯腰扶他的时候,
使我感到万分惊恐,他竟已死了。
"'我在椅子上坐了好久,精神错乱,不知如何是好。开始
时我自然也想到应该报告警署,可是我考虑到当时的情况,我
恐怕无法避免要被指为凶手。他是在我们争论当中断气的,他
头上的伤口对我更是不利。还有,在法庭上未免要问到宝物的
来源,这更是我特别要保守秘密的。他告诉过我:没有一个人
知道他来这里。因此这件事似乎没有叫别人知道的必要。
"'当我还在考虑这件事的时候,抬起头来,忽然看见仆人
拉尔·乔达站在门口。他偷偷地走了进来,回手闩了门,说道:
"主人,不要害怕。没有人会知道你害死了他。咱们把他藏起
来,还有谁能知道呢?"我道:“我并没有害死他。"拉尔·乔达
摇头笑道:“主人,我都听见了,我听见你们争吵,我听见他倒
了下去,可是我一定严守秘密。家里的人全都睡着了。咱们把
他掩埋起来吧。"这样就使我决定了。我自己的仆人还不能相
信我,我还能希望十二个坐在陪审席上的愚蠢的商人会宣告
我无罪吗?拉尔·乔达和我当天晚上就把尸身掩埋了,没有几
天,伦敦报纸就都登了摩斯坦上尉失踪的疑案。从我所说的过
程中你们可以知道,摩斯坦的死亡很难说是我的过失。我的错
误是除了隐藏尸身外还隐藏了宝物,我得到了我应得的宝物,
还霸占了摩斯坦的一份,所以我希望你们把宝物归还给他的
女儿。你们把耳朵凑到我的嘴边来。宝物就藏在……'
"话还没有说完,他就面色突变,他的两眼向外注视,他的
下颏下坠,用一种令我永不能忘的声音喊道:‘把他赶出去!千
万把……千万把他赶出去!'我们一起回头看他所盯住的窗
户。黑暗里有一个面孔正向我们凝视。我们可以看见他那在
玻璃上被压得变白的鼻子。一个多毛的脸,两只凶狠的眼睛,
还有凶恶的表情。我们兄弟二人赶紧冲到窗前,可是那个人已
经不见了。再回来看我们的父亲,只见他头已下垂,脉搏已停。
"当晚我们搜查了花园,除了窗下花床上的一个鲜明的脚
印以外,这个不速之客并未留有其他痕迹。但是只根据这一点
迹象,我们或者还会猜疑那个凶狠的脸是出于我们的幻想。不
久,我们就另外得到了更确切的证明,原来在我们附近有一帮
人对我们正在进行秘密活动。我们在第二天早晨发现了父亲
卧室的窗户大开,他的橱柜和箱子全都经过了搜查,在他的箱
子上钉着一张破纸,上面潦草地写着:‘四个签名'。这句话怎
样解释和秘密来过的人是谁,我们到现在也不知道。我们所能
断定的只是:虽然所有的东西全都被翻动过了,可是我父亲的
财物并没有被窃。我们兄弟二人自然会联想到,这回事情和他
平日的恐惧是有关联的,但仍然还是一个完全不能了解的疑
案。"
这矮小的人重新点着了他的水烟壶,深思地连吸了几口。
我们坐在那里,全神贯注地听他述说这个离破的故事。摩斯坦
小姐在听到他叙述到关于她父亲死亡的那一段话时,面色变
得惨白。为了怕她会晕倒,我轻轻地从放在旁边桌上的一个威
尼斯式的水瓶里倒了一杯水给她喝,她方才恢复过来。歇洛克
·福尔摩斯靠在椅上闭目深思。当我看到他的时候,我不禁想
到:就在今天他还说人生枯燥无聊呢。在这里至少有一个问题
将要对他的智慧做一次最大的考验。塞笛厄斯·舒尔托先生
对我们这个看看,那个看看,由于他叙述的故事所给我们的影
响,他显然觉得自豪,他继续吸着水烟壶又说了下去。
他道:“你们可以想象得到,我哥哥和我由于听到我父亲
所说的宝物,全都感到十分兴奋。经过好几个礼拜,甚至好几
个月的工夫,我们把花园的各个角落全都挖掘遍了,也没有寻
到。想到这些宝物收藏的地方竟留在他临终的口中,未免使人
发狂。我们从那个拿出来的项圈就可以推想到这批遗失的宝
物是多么贵重了。关于这串项圈,我的哥哥巴索洛谬和我也曾
经讨论过。这些珠子无疑地是很值钱的,他也有点难以割舍。
当然,在对待朋友方面,他也有点象我父亲一样的缺点。他又
想到,如果把项圈送人,可能会引起些无谓的闲话,最后还可
能给我们找来麻烦。我所能够做到的只有劝我哥哥由我先把
摩斯坦小姐的住址找到,然后每隔一定时间给她寄一颗拆下
来的珠子,这样至少也可以使她的生活不致发生困难。"
我的同伴诚恳地说道:“真是好心眼啊,您这样做是太感
人了。"
这矮小的人不以为然地挥手道:“我们只是你们的财产的
保管者,这是我的看法!可是我哥哥的见解和我不同。我们自
己有很多财产,我也不希望再多。再说对于这位年轻小姐做出
卑鄙的事也是情理难容的。'鄙俗为罪恶之源'这句法国谚语
是很有道理的。由于弟兄双方对于这个问题的意见不同,最后
只好和他分居,我带着一个印度仆人和威廉离开了樱沼别墅。
昨天我发觉了一件最重要的事情:宝物已经找到了。我才立刻
和摩斯坦小姐取得了联系,现在只剩了咱们一起到诺伍德去
向他追索咱们应得的一份宝物了,昨晚我已经把我的意见向
我哥哥巴索洛谬说过了。也许咱们不是他所欢迎的客人,可是
他同意在那里等着咱们。"
塞笛厄斯·舒尔托先生的话说完了,坐在矮椅子上手指
不住地抽动。我们全都默无一言,我们的思想全都集中在这个
破异事件的发展上面。福尔摩斯第一个站了起来。
他说:“先生,您从头到尾做的全都很圆满,也许我们还可
以告诉您一些您还不知道的事情作为报答呢。可是正如摩斯
坦小姐方才所说的,天色已晚了,咱们还是赶办正事要紧,不
要再迟了。"
我们的新朋友盘起水烟壶的烟管,从幔帐后面拿出一件
羔皮领袖的又长又厚的大衣。虽然晚上还很闷热,他却从上到
下紧紧地扣上了钮扣,最后戴上一顶兔皮帽子,把帽沿扣过耳
朵,除了他那清瘦的面孔以外,他的身体任何部分都已遮盖起
来。当他引导我们走出甬道的时候,他道:“我的身体太弱,我
只好算一个病人了。"
我们的车在外面等候着,对我们的出行显然早已作了准
备,因为马夫立即赶车急行起来。塞笛厄斯不断地谈话,声音
高过了辚辚的车轮声。
他道:“巴索洛谬是个聪明人,你们猜猜他怎样找到宝物
的?他最后的结论断定宝物是藏在室内。他把整所房子的容
积都计算出来,每个角落也小心量过了,没有一英寸之地被他
漏算的。他最后发现了这所楼房高度是七十四英尺,可是他把
所有的各个房间的高度都分别衡量了。用钻探方法,确定了楼
板的厚度,再加上室内的高度,总共也不过是七十英尺。一共
差了四英尺。这个差别只有在房顶上去找。他在最高一层房
屋的用板条和灰泥修成的天花板上打穿了一个洞。在那儿,一
点也不错,就在上面找到了一个封闭着的、任何人也不知道的
屋顶室。那个宝物箱就摆在天花板中央的两条椽木上。他把
宝物箱从洞口取了下来,发现了里边的珠宝。他估计这批珠宝
的总值不下五十万英镑。"
听到了这个庞大的数字,我们睁大了眼睛互相望着。如果
我们能够代摩斯坦小姐争取到她应得的那一份,她将立刻由
一个起穷的家庭教师变成英国最富的继承人了。当然,她的忠
实的朋友们全都应当替她欢喜,可是我,惭愧的很,我的良心
被我的自私心遮住了,我心上象有一块重石压着。我含含糊糊
地说了几句道贺的话,然后垂头丧平地坐在那里,俯首无言,
后来甚至连我们新朋友所说的话也充耳不闻了。他显然是一
个忧郁症的患者,我渺茫地记得好象他说出了一连串的症状,
并从他的皮夹里拿出了无数的秘方,希望我对他这些秘方的
内容和作用作一些解释,我真希望他把我那天晚上对他的回
答全都忘掉。福尔摩斯还记得听到我叮嘱他不要服用两滴以
上的蓖麻油和建议他服用大剂量的番木鳖硷作为镇定剂。①
①番木鳖硷(Strychnine)俗称士的年或士的宁,是一种剧
毒性生物硷,在医药上用作神经兴奋剂。——译者注
不管怎么样吧,直到车骤然停住,马车夫跳下车来把车门打开
的时候,我才算松了一口气。
当塞笛厄斯·舒尔托先生扶她下车的时候,他说道:“摩
斯坦小姐,这就是樱沼别墅。"


五 樱沼别墅的惨案

我们达到今晚冒险历程的最后阶段的时候,已经将近十
一点钟了。伦敦的雾气已经消失,夜景清幽,和暖的西风吹开
了乌云,半圆的月亮时常从云际透露出来。已经能够往远处看
得很清楚了,可是塞笛厄斯·舒尔托还是拿下了一只车灯,为
的是把我们的路照得更亮一些。
樱沼别墅建筑在一起广场上面,四周围绕着很高的石墙,
墙头上面插着破碎的玻璃片。一个窄窄的钉有铁夹板的小门
是唯一的出入口。我们的向导在门上砰砰地敲了两下。
里边一个粗暴的声音问道:“谁?"
"是我呀,麦克默多。这时候到这里来的还有哪个?"
里边透出了很抱怨的声音,接着有钥匙的响声。门向后敞
开,走出个矮小而健壮的人,提着灯笼,站在门内。黄色的灯光
照着他向外探出的脸和两只闪闪多疑的眼睛。
"塞笛厄斯先生,是您吗?可是他们是谁?我没有得到主
人的命令不能请他们进来。"
"不能请他们进来?麦克默多,岂有此理!昨天晚上我就
告诉了我哥哥今天要陪几位朋友来。"
"塞笛厄斯先生,他今天一天也没有出屋子,我也没有听
到吩咐。主人的规矩您是知道的,我可以让您进来,您的朋友
暂时等在门外吧。"
这是没有想到的一着!塞笛厄斯·舒尔托瞪着他,似乎很
窘。他喊道:“你太不象话啦!我保证他们还不行吗?这里还
有一位小姐,她总不能深夜里等在街上啊。"
守门的仍然坚持地说道:“塞笛厄斯先生,实在对您不起,
这几位或许是您的朋友,可不是主人的朋友。主人给我工钱就
为的是让我尽到守卫的责任,是我的职责,我就应当尽到。您
的朋友我一个也不认得。"
福尔摩斯和蔼地喊道:“麦克默多,你总该认得我呀!我想
你不会把我忘记的。你不记得四年以前在爱里森场子里为你
举行拳赛,和你打过三个回合的那个业余拳赛员吗?"
这拳击手嚷道:“是不是歇洛克·福尔摩斯先生?我的老
天!我怎么会认不出来呢?与其站在那里一言不发,您干脆给
我下颏底下来上您那拿手的一拳,那我早就认得您是谁啦!
啊,您是个有天才然而是自暴自弃的人,您真是那样的人!如
果您继续练下去,您的造诣是不可限量的呀!"
福尔摩斯向我笑道:“华生,你看,即使我一事无成,至少
我还能找到一种职业呢。咱们的朋友一定不会让咱们在外边
受冻了。"
他答道:“先生,请进来吧!连您的朋友全请进来吧!塞笛
厄斯先生,实在是对不起,主人命令很严,必须知道您的朋友
是谁,我才敢请他们进来。"
进门就是一条铺石子的小路,曲折穿过一起荒凉的空地,
直通到隐在丛树里的一所外形方整而构造平常的大房子。枝
叶遮蔽得异常阴森,只有一翧E月光照到房子的一角,照在顶楼
上面的窗上。这样大的房子,阴惨沉寂到使人不寒而栗,就连
塞笛厄斯·舒尔托也有些局促不安起来,所提的灯在他手里
颤动得发出了响声。
他道:“我实在不明白,这里一定出了事。我明明告诉过巴
索洛谬,咱们今天晚上来,可是他的窗户连灯亮都没有。我真
不懂这是怎么一回事!"
福尔摩斯问道:“他平日就这样地戒备吗?"
"是的,他沿袭了我父亲的习惯。您知道,他是我父亲的爱
子,我有时还想,我父亲告诉他的话比告诉我的多。那被月光
照着的就是巴索洛谬的窗户。窗户被月光照得很亮,可是我想
里边没有灯光。"
福尔摩斯道:“里边是没有灯光,可是在门旁那个小窗里
有闪亮的灯光。"
"啊,那是女管家的房间。那就是博恩斯通老太太屋的灯
光。她会把一切情况告诉咱们。请你们在此稍候一下,因为她
事先不知道,如果咱们一同进去,也许她会觉得破怪。可是,
嘘!那是什么?"
他把灯高高举起,手抖得使灯光摇摇不定。摩斯坦小姐紧
握着我的手腕,我们极其紧张地站在那里,心跳得普通普通地
侧耳倾听着。深夜里,从这所巨大漆黑的房子里不断地发出一
阵阵凄惨恐怖的女人喊叫的声音。
塞笛厄斯说道:“这是博恩斯通太太的声音,这所房子里
只有她一个女人。请等在这里,我马上就回来。"他赶紧跑到门
前,用他习惯的方法敲了两下。我们看见有一个身材高高的妇
人,好象见了亲人一般地请他进去了。
"哦,塞笛厄斯先生,您来得太好啦!您来得太巧啦!哦,
塞笛厄斯先生!"这些喜出望外的话,一直等到门关上以后,还
能隐约听到。
福尔摩斯提着向导给我们留下的灯笼,缓缓地、认真细致
地查看着房子的四周和堆积在空地上的大堆垃圾。摩斯坦小
姐和我站在一起,她的手紧握在我的手里。爱情真是一件不可
思议的事情。我们两人在前一天还没有见过面,今天双方也没
有说过一句情话,可是现在遇有患难,我们的手就会不约而同
地紧握在一起。后来我每想起这件事来就感到有趣,不过当时
的动作似乎是出于自然而不自觉,后来她也常常告诉我说,当
时她自己的感觉是:只有依傍着我才能得到安慰和保护。我们
两人如同小孩一样,手拉着手站在一起,四周的危险全不在
意,心中反觉得坦然无惧。
她向四周张望着说道:“这真是个破怪的地方!"
"好象全英国的鼹鼠都放到这里来了。我只在白拉莱特附
近的山边看见过相同的景象,当时探矿的正在那里钻探。"
福尔摩斯道:“这里也是经过多次的挖掘啊,留下了寻找
宝物的痕迹。你不要忘记,他们费了六年的工夫来寻找。无怪
乎这块地好象砂砾坑一样。"
这时候房门忽然敞开,塞笛厄斯·舒尔托向外跑出,两手
向前,眼神里充满了恐惧。
他叫道:“巴索洛谬一定出了事儿了!怕死我了!我的神
经受不了这样的刺激。"他确是万分恐惧。在他那从羔皮大领
子里露出来的、痉挛的、没有血色的脸上,表情就象一个惊骇
失措奔逃求救的小孩子一样。
福尔摩斯坚决、干脆地说道:“咱们进屋里去。"
塞笛厄斯恳求道:“请进去!请进去!我真不知如何是好
了!"
我们随着他走进甬道左边女管家的屋子里。这个老太太
正在惊魂不定地在屋里踱来踱去,可是一看见摩斯坦小姐就
好象得到了安慰似的。
她感情激动地向摩斯坦小姐哭诉道:“老天爷,看您这副
温柔安静的脸多好!看见了您,我觉得好多了!我这一天呀,
真是够受的!"
我的同伴轻轻地抚拍着她的皱手,低声地说了几句温柔
的、安慰她的话。老太太苍白的脸渐渐地恢复过来了。
她解释道:“主人自己锁上房门也不和我答话,一整天我
在这里等他叫唤。他倒是常常喜欢一个人呆着,可是一个钟头
以前,我恐怕出事,我上楼从钥匙孔往里偷看了看。您一定要
上去一趟,塞笛厄斯先生,您一定要自己去看一看!十年来,无
论是巴索洛谬先生喜欢的时候还是悲痛的时候,我都看见过,
可是我从来没有看见过象他现在这副面孔。"
歇洛克·福尔摩斯提着灯在前引路,塞笛厄斯吓得牙齿
相击、两腿哆嗦,亏得我搀扶着他,才一同上了楼。福尔摩斯在
上楼时,两次从口袋里拿出放大镜,小心地验看那些留在楼梯
棕毯上的泥印。他慢慢地一级一级地走上去,低低地提着灯,
左右地细细观察。摩斯坦小姐留在楼下,和惊恐的女管家做
伴。
上了三节楼梯,前面就是一条相当长的甬道,右面墙上悬
挂着一幅印度挂毯,左边有三个门。福尔摩斯仍旧一边慢走一
边有系统地观察着。我们紧随在后面,我们的长长的影子投在
身后的甬道上。第三个门就是我们的目的地了。福尔摩斯用
力敲门,里面没有回应;他又旋转门钮,用力推门,也推不开。
我们把灯贴近了门缝,可以看见里面是用很粗的门锁倒闩着
的。钥匙已经过扭转,所以钥匙孔没有整个地被封闭起来。歇
洛克·福尔摩斯弯下腰从钥匙孔往里看了看,立刻又站起来,
倒吸了一大口气。
我从来没有看见过他这样激动。他说:“华生,这儿确实是
有点可怕,你来看看这是怎么一回事。"
我从钥匙孔往里一望,吓得我立刻缩了回来。淡淡的月光
直照屋内,隐约中有一张好象挂在半空中的脸在向我注视,脸
以下都浸在黑影里。这个脸和我们的伙伴塞笛厄斯的脸完全
一样,同样的光亮的秃顶,同样的一撮红发,同样的无血色的
脸,可是表情是死板板的。一种可怕的狞笑,一种不自然露出
牙齿的笑。在这样沉寂和月光照耀之下的屋里,看到这样的笑
脸,比看到愁眉苦脸的样子更使人毛骨悚然。屋里的脸这样同
我们那矮小的朋友相像,我不免回过头来看看他是否还在身
边。我忽然又想起来他曾经说过,他和他哥哥是孪生兄弟。
我向福尔摩斯说道:“这太可怕啦,怎么办呢?"
他答道:“门一定要打开。"说着就对着门跳上去,把全身
重量都加到锁上。门响了响,可是没有推开。我们就一起合力
猛冲,这次砰的一声,门锁断了,我们已进入了巴索洛谬的屋
里。
这间屋子收拾得好象是化学试验室。对着门的墙上摆着
两层带玻璃塞的玻璃瓶子。桌子上摆满了本生灯、试验管和蒸
馏气。墙的一角有许多盛着酸类的瓶子,外面笼着藤络。其中
一起似乎已经破漏,流出来一股黑色的液体。空气中充满了一
种特别刺鼻的柏油气味。屋的一边,在一堆散乱的板条和灰泥
上,立着一副梯子,梯子上面的天花板上有一个洞,大小可以
容人出入。梯子下面有一卷长绳,零乱地盘放在地上。
在桌子旁边的一张有扶手的木椅上,坐着房间的主人,头
歪在左肩上,面露惨笑。他已变得僵冷,显然是已经死去很久
了。看来不只他的面孔表情特别,就是他的四肢也蜷曲得和AE絓f1
常死人不同。他那扶在桌子上的一只手旁边,放着一个破怪的
器具——一个粗糙的棕色木棒,上面用粗麻线捆着一块石头,
象是一把锤子。旁边放着一张从记事簿上撕下来的破纸,上边
潦草地写着几个字。福尔摩斯看了一眼,递给了我。
他抬起眉毛来说道:“你看看。"
在提灯的灯光下,我惊恐地看见上面写着"四个签名"。
我问道:“天哪,这,这是怎么回事呀?"
他正弯腰检验尸身,答道:“谋杀!啊!果然不出我所料,
你看!"他指着刚刚扎在尸体的耳朵上面头起里的一根黑色长
刺。
我道:“好象是一根荆刺。"
"就是一根荆刺。你可以把它拔出来。可是小心着点,这
根荆刺上有毒。"
我用拇指和食指把它拔了出来。荆刺刚刚取出,伤口已经
合拢,除去一点点血痕能说明伤口所在之外,很难找出任何遗
留下来的痕迹。
我道:“这件事对我说来完全离破难解,不只没搞明白,反
而更胡涂了。"
他答道:“正相反,各个环节都清楚了,我只要再弄清几个
环节,全案就可以了然了。"
我们自从进屋以后差不多已经把我们的同伴忘记了。他
还站在门口,还是那样地哆嗦和悲叹着。忽然间,他失望地尖
声喊了起来。
他道:“宝物全部都丢了!他们把宝物全抢去了!我们就
是从那个洞口里把宝物拿出来的,是我帮着他拿下来的!我是
最后看见他的一个人!我昨晚离开他下楼的时候,还听见他锁
门呢。"
"那时是几点钟?"
"是十点钟。现在他死了,警察来后必定疑心是我害死他
的,他们一定会这样疑心的。可是你们二位不会这样地想吧?
你们一定不会想是我把他害死的吧?如果是我把他害死的,我
还会请你们来吗?唉呀,天哪!唉呀,天哪!我知道我要疯了!"
他跳着脚,狂怒得痉挛起来。
福尔摩斯拍着他的肩,和蔼地说道:“舒尔托先生,不要害
怕,您没有害怕的理由。姑且听我的话,坐车去警署报案,您答
应一切都协助他们,我们在这里等到您回来。"
这矮小的人茫然地遵从了福尔摩斯的话,我们听见他蹒
跚地摸着黑走下楼去。


六 福尔摩斯作出判断

福尔摩斯搓着两手说道:“华生,现在咱们还有半个钟头
的时间,咱们要好好地利用。我已经告诉过你,这个案子差不
多完全明白了,可是咱们不要过于自信,以免搞出错来。现在
看着似乎简单,其中或许还藏有更玄奥的事情呢。"
我不由得问道:“简单?"
他好象老教授在对学生们讲解般地说道:“当然很简单!
请你坐在屋角那边,别叫你的脚印把证据弄乱了。现在开始工
作吧!头一件,这些人是怎么进来的?怎么走的?屋门从昨晚
就没有开过。窗户怎样?"他提着灯往前走着,不象在和我说
话,简直是在自言自语地大声嘟哝着:“窗户是从里面关牢的。
窗框也很坚固。两旁没有合叶。咱们把它打开。近旁没有雨
水漏管。房顶也离得很远。可是有人在窗台上站过。昨晚下
过小雨。窗台这儿有一个脚印。这儿有一个圆的泥印,地板上
也有一个,桌旁又有一个。华生,看这儿!这真是个好证据。"
我看了看那些清楚的圆泥印,说道:“这不是脚印。"
"这是我们更重要的证据。这是一根木桩的印痕。你看窗
台上是靴子印……一只后跟镶有宽铁掌的厚靴子,旁边是木
桩的印迹。"
"这就是那个装有木腿的人。"
"没有错。可是另外还有一个人……一个很能干、很灵活
的同谋。医师,你能从那面墙爬上来吗?"
我探头向窗外看看。月光还很亮地照射着原来的那个屋
角。我们离地至少有六丈多高,墙上连一个能够插脚的砖缝都
没有。
我答道:“从这儿绝对无法往上爬。"
"如果没有帮忙的,是爬不上来的。可是譬如这里有你的
一位朋友,用搁在屋角那里的那条粗绳,一头牢系在墙上的大
环子上,另一头扔到你手里,我想只要你是个有力气的人,就
是装着木腿、也可以缘着绳子爬上来的。你下去的时候自然也
可依法炮制,然后你的同党再把绳子拉上来,从环子上解下
来,关上窗户,从里面拴牢,再从来路逃走。"他指着绳子继续
说道:“还有一个值得注意的细节,那个装木腿的朋友虽然爬
墙的技术不坏,但不是一个熟练的水手。他的手可不象惯于爬
桅的水手的掌皮那样坚韧。我用放大镜发现了不只一处的血
迹,特别是在绳的末端更是明显。我可以断定,他在缘绳而下
的时候,速度快得竟把他的手掌皮磨掉了。"
我道:“这都不错,可是事情愈搞愈奥妙了。谁是他的同谋
呢?他又是怎么进来的呢?"
福尔摩斯沉思着重复说道:“不错,还有那个同谋!这个人
确有些有趣的情形。他把这案子搞得很不平凡。我想这个同
谋给我国的犯罪方式又开辟了一条新路子,——可是在印度
有过先例,如果我没有记错,在森尼干比亚曾发生过同样的情
形。"
我反复地问道:“那么究竟他是怎么进来的呢?门是锁着
的,窗户又够不着,难道是从烟囱进来的?"
他答道:“我也想到了这个可能性,但是烟囱太窄,不能通
过。"
我追问道:“到底是怎么样呢?"
他摇头说道:“你总是不按着我的理论研究。我不是曾经
和你说过多少次吗,当你把绝不可能的因素都除出去以后,不
管剩下的是什么——不管是多么难以相信的事——那就是实
情吗?咱们知道,他不是从门进来的,不是从窗进来的,也不是
从烟囱进来的。咱们也知道他不会预先藏在屋里边,因为屋里
没有藏身的地方,那么他是从哪里进来的呢?"
我嚷道:“他从屋顶那个洞进来的。"
"当然是从那个洞进来的了,这是毫无疑义的。你给我提
着灯,咱们到上边的屋子里去察看一下——就是到发现藏着
宝物的那间屋子去。"
他登上梯子,两手按住了椽木,翻身上了屋顶室。他俯身
朝下接过灯去,我也随着上去了。
这间屋顶室大约有十英尺长,六英尺宽。椽木架成的地板
中间铺了些薄板条,敷了一层灰泥。我们走路时必须踩在一根
一根的椽子上。屋顶呈尖形,也就是这所房子的真正屋顶了。
屋里没有陈设,多年的尘土,积得很厚。
歇洛克·福尔摩斯把手扶在斜坡的墙上说道:“你看,这
就是一个通屋顶外面的暗门,我把这个暗门拉开,外面就是坡
度不大的屋顶,这就是第一个人的来路,咱们找一找,看他有
没有留下什么能说明他个人特征的痕迹。"
他把灯往地板上照着,今晚我又第二次看到在他脸上出
现的惊破表情。我随着往他所注视的地方看去,也被吓得全身
发起冷来。地上满都是没有穿鞋的赤足脚印,一一很清楚,很
完整,可是不及平常人脚的一半大。
我轻轻地说道:“福尔摩斯,一个小孩子做了这样怕人的
勾当!"
他神色略定以后说道:“起初我也是吃了一惊,其实这件
事是很平常的。我一时忘记了,我本当预料到的。这里没有什
么可搜查的了,咱们下去吧。"
我们回到下面屋里,我急急问道:“你对于那些脚印的见
解是怎样的呢?"
他有些不耐烦地答道:“华生,请你自己分析分析吧。你知
道我的方法,依法实践,然后咱们互相参证结论,彼此也可以
多得些经验。"
我回答道:“在这些事实上面,我想不出什么来。"
他不假思索地说道:“不久就会完全明白了。我想这里也
许没有什么重要之处了,但是我还要看一看。"他拿出他的放
大镜和气尺,跪在地上。他那细长的鼻子,离地只有几英寸,他
那圆溜溜发光的眼睛和鸟眼一般。他在屋里来回地度量、比较
和察看着。他那动作的敏捷、无声和鬼祟真象一只熟练的猎犬
在找寻气味。我不禁联想到:如果他把精力和聪明不用于维护
法律而去犯法的话,他会变成一个多么可怕的罪犯啊!他一面
侦查,一面自言自语着,最后他突然发出一阵欢喜的呼声。
他说:“咱们真走运,问题不大了。第一个人不幸踏在木馏
油上面。你可以看见,在这难闻的东西的右边,有他的小脚①
印。这盛油的瓶子裂了,里边的东西流了出来。"
我问道:“这又作什么解释呢?"
他道:“没有别的,不过咱们就要捉到他罢了。我知道:一
只狗凭着嗅觉能够顺着气味寻到尽头;狼群循着气味就可以
找到食物,那么一只经过特别训练的猎犬追寻这么强烈的气
味,不是更容易吗?这是个定理,结果定然是……可是,喂!警
察们到了。"
从下面传来了沉重的脚步声、谈话声和关门的声音。
福尔摩斯道:“乘他们还没有上来的时候,你用手摸一摸
尸身的胳臂,还有他的两条腿。你有什么感觉?"
我答道:“肌肉坚硬得象木头一样。"
"正是。是极端强烈的'收缩',比普通的'死后强直'还要
厉害,再加上脸部的歪斜和惨笑,你作何结论呢?"
我答道:“中了植物性生物硷的剧毒——一种类似番木鳖
硷,能造成破伤风性症状的毒物而致死的。"
"我一发现他那面部肌肉收缩的情形,就想到是中剧毒的
现象。进屋以后我就马上设法弄清这毒物是如何进入体内的。
你也看见我发现了那根不费力就能扎进或者射入他头起的荆
刺。似乎死者当时是直坐在椅上,你看那刺入的地方正对着那
天花板的洞。你再仔细看看这根荆刺。"
我小心地把它拿在手里对着灯光细看。是一个长而尖的
①木馏油:又名杂酚油,是由煤焦油中提出来的一种气味极浓的酚
油,供防腐和医疗用。——译者注
黑刺,尖端上有一层发亮的好象是一种干了的胶质的东西。较
钝的那一头,是被刀削过的。
他问道:“是生长在英国的荆刺吗?"
"绝对不是的。"
"有了这些资料,你就应当能作出合理的结论来。这是主
要之点,其余的更容易解决了。"
他说话的时节,脚步声已经来到甬道。一个穿灰衣的胖子
走进屋内。他的面色发红,身材魁伟,多血的体质,从肿胀的凸
眼泡中间露出了一对小小的闪烁的眼睛。后面紧随着一个穿
制服的警长和还在那里发抖的塞笛厄斯·舒尔托。
他喊道:“这成什么样子!这成什么样子!这些人都是谁?
这屋子里简直热闹得都象养兔场了。"
福尔摩斯静静地说道:“埃瑟尔尼·琼斯先生,我想您一
定还记得我吧?"
他喘息未定地说道:“当然还记得的!你是大理论家歇洛
克·福尔摩斯先生。记得您,记得您的!我忘不了那次您怎么
向我们演说关于主教门珍宝案的起因和推论结果。您确实把
我们引入了正轨,但是您也应当承认,那次主要还是靠了运气
好,而不是因为有了正确的指导才破的案。"
"那是一个很简单很容易理解的案子。"
"啊,算了吧!算了吧!用不着不好意思承认。可是这是
怎么一回事?太糟糕了!太糟糕了!事实都摆在这里,不需要
用理论来推测了。真是运气,我正为了别的案子来到诺伍德!
报案时我正在分署。您以为这个人是怎样死的呢?"
福尔摩斯冷冷地答道:“啊,这个案子似乎不需要我的理
论。"
"不需要,不需要。可是我们还不能不承认,您有时真能一
言中'的'。可是据我了解,门是锁着的,五十万镑的宝物丢失
啦。窗户的情形怎么样呢?"
"关得很牢,不过窗台上有脚印。"
"好啦,好啦。如果窗户是关着的,这脚印就与本案无关
了,这是常识。这个人也许是在盛怒之下死的,可是珠宝又遗
失了。哈!我有了一个解释。有时我也常能灵机一动呢。警
长,你先出去,您,舒尔托先生,也出去,您的医生朋友可以留
在这里。福尔摩斯先生,您想这是怎么一回事?舒尔托他自己
承认过昨晚和他哥哥在一起。他哥哥是在盛怒之下死的,于是
舒尔托就借机把珠宝拿走了。您看怎么样?"
"这个死人还很细心地起来把门倒锁上。"
"哼!这里确实有个破绽。咱们根据常识来想想看。这个
塞笛厄斯曾和他哥哥在一起,哥俩有过争吵,这是我们知道
的。哥哥死了,珠宝丢了,这个我们也是知道的。塞笛厄斯走
后就再没有人看见过他哥哥了,他的床也没有人睡过,塞笛厄
斯显然是万分的不安,他的情形也很不对头。您看我是在向塞
笛厄斯四面夹攻,他也就难逃法网了。"
福尔摩斯道:“您还没有知道全部的事实呢!这个我有理
由认为是有毒的木刺,是从死者的头皮上拿下来的,伤痕还可
以看得出来。这张纸,您看,是这样写的,是由桌上捡到的,一
旁还有这根古怪的镶石头的木棒。这些东西您怎么把它适应
到您的理论上去呢?"
这个胖侦探神气活现地说道:“各方面都证实了。满屋全
是印度古玩,如果这个木刺有毒,旁人能利用它杀人,塞笛厄
斯一样也能利用它来杀人,这张纸不过是一种欺骗的戏法罢
了,故弄玄虚。唯一的问题是:他是怎样出去的呢?啊!当然
喽,这个房顶上有一个洞。"
他的身子笨重,费了很大片力才爬上了梯子,从洞口挤进
了屋顶室。紧跟着我们就听见他高兴地喊着说他找到了通屋
顶的暗门。
福尔摩斯耸了耸肩说道:“他有时也能发现些证据,有时
也有些模模糊糊的认识。法国老话:‘和没有思想的愚人更难
相处。'"埃瑟尔尼·琼斯从上边下来,说道:“你看,还是事实
胜于理论。我的看法完全证实了:有一个暗门通屋顶,暗门还
是半开的。"
"那暗门是我开开的。"
"啊,不错!那么您也看见暗门了。"他好象有些沮丧,“好
吧,不论是谁发现的,反正是说明了凶手逃走的路径。警长!"
甬道里有声音答应道:“有!官长。"
"叫舒尔托先生进来。舒尔托先生,我有责任告诉您,您所
要说的任何话全可能对您不利。为了您哥哥的死亡,我代表政
府逮捕您。"
这个可怜的矮小的人,举起手来望着我们两人叫道:“你
们看怎么样?我早就料到的。"
福尔摩斯说道:“舒尔托先生,不要着急,我想我是能够为
您洗清一切的。"
这位侦探立即反驳道:“大理论家先生,不要随随便便就
答应,事实恐怕不象您想的那样简单。"
"琼斯先生,我不只要洗清他,我还要奉赠您昨晚曾到这
间屋里来的两个凶手之中的一个人的姓名和特征。他的姓名
——我有理由认为是叫做琼诺赞·斯茂。他的文化程度很低,
个子不大,人很灵活,右腿已断去,装了一只木腿。木腿向里的
一面已经磨去了一块。他左脚的靴子下面有一块粗糙的方形
前掌,后跟上钉着铁掌。他是个中年人,皮肤晒得很黑,从前还
是个囚犯。这些情况和不少由他手掌上剥落的皮或者对您是
有帮助的。那另外的一个……"
埃瑟尔尼·琼斯,看来显然是被另一人的正确性所打动
了,可是他仍用着嘲笑的态度问道:“不错,那另外一个人呢?"
歇洛克·福尔摩斯转过身来,答道:“是个很古怪的人,我
希望不久就可以把这两个人介绍给您。华生,请到这边来,我
和你说句话。"
他引我到楼梯口,说道:“这件意外的事几乎弄得咱们把
到这里来的原意都忘记了。"
我答道:“我也想到了,摩斯坦小姐留在这个恐怖的地方
是不合适的。"
"你现在就送她回去。她住在下坎伯韦尔,西色尔·弗里
斯特夫人的家里,离这儿不远。假使你愿意再来,我可以在这
里等你。可是你太累了吧?"
"一点儿也不累,我得不到这回事的真相是不能休息的。
我也曾经历过危难,可是说实话,今天晚上这一系列的怪事,
把我的神经都搅乱了。已经到了这个阶段,我愿意帮助你结
案。"
他答道:“你在这里对我帮助很大,咱们要单独进行,让这
个琼斯愿意怎样干就干他的去吧。你送摩斯坦小姐回去以后,
请你到河边莱姆贝斯区品琴里三号——一个做鸟类标本的瓶
子右边的第三个门,去找一个叫做谢尔曼的人。他的窗上画着
一只鼬鼠抓着一只小兔。把这个老头儿叫起来,告诉他我向他
借透比用一用,请你把透比坐车带回来。"
"透比是一只狗吗?"
"是一只破特的混血狗,嗅觉极灵。我宁愿要这只狗的帮
忙,它比全伦敦的警察还要得力得多呢。"
我道:“我一定把它带回来。现在已经一点钟了,如果能换
一起新马,三点钟以前我一准返回。"
福尔摩斯道:“我同时还要从女管家博恩斯通太太和印度
仆人那里弄些新材料。塞笛厄斯先生曾告诉过我,那个仆人住
在旁边那间屋顶室。回来再研究这伟大琼斯的工作方法,再听
听他的挖苦吧。'我们已经习惯,有些人对于他们所不了解的
事物偏要挖苦。'歌德的话总是这样简洁有力。"
七 木桶的插曲

我坐着警察坐来的马车送摩斯坦小姐回家。她是个天使
一样可爱的妇女,在危难之中,只要旁边有比她更脆弱的人,
她总是能够保持镇定的。当我去接她回去的时候,她还精神地
安坐在惊恐的女管家身旁。可是她坐进车里以后,经过了这一
夜的离破惊险,就再也忍耐不住了。先是晕倒,后来又嘤嘤地
哭泣。事后她曾责备我说,那晚一路上我的态度未免太冷淡无
情。可是她哪里知道我当时内心的斗争和强自抑制的痛苦呢。
正象我们在院中手握手的时节,我对她的同情和爱已经流露
出来。我虽然饱经世故,若是没有经过象这一晚的遭遇,我也
难以认识到她那温柔和勇敢的天性。在当时,有两桩事使我难
以开口:一是因为她正在遭受困难,孤苦伶仃无依无靠,倘若
冒昧向她求爱,未免是乘人之危;再说更使我为难的就是,如
果福尔摩斯真能破案,她得到宝物,就要变成巨富,我这个半
俸的医师乘着这个和她亲近的方便机会而向她求爱,这还能
够算是正大光明的事吗?她会不会把我看成了一个粗鄙的淘
金者?我不能叫她心里产生这种不良的印象,这批阿格拉宝物
实在是我们二人中间的障碍物啊。
差不多深夜两点钟我们才到达西色尔·弗里斯特夫人的
家中。仆役们早已入睡,可是弗里斯特夫人对摩斯坦小姐接到
怪信这件事非常关心,所以她还坐在灯下等候着摩斯坦小姐,
是她亲自给我们开的门。她是一位中年妇人,举止大方。她用
胳臂亲切地搂着摩斯坦小姐的腰,还象慈母般地温言慰问着,
真给我心中无限的快慰。可见摩斯坦小姐在这里的身分显然
不是一个被雇用的人,而是一位受尊重的朋友。经介绍后,弗
里斯特夫人诚恳地请我进去稍坐,并要求我告诉她今晚的破
遇,我只好向她解释,我还有重要的使命,并且答应她今后一
定要把案情的进展随时前来报告。当我告辞登车以后,我存心
回过头去看了一眼,我仿佛看见她们两个手拉手的端庄的身
影立在台阶上,还隐约看见半开着的房门、从有色玻璃透出来
的灯光、挂着的风雨表和光亮的楼梯扶手。在这种烦闷的时
候,看见这么一个宁静的英国家庭的景象,心神也就畅快得多
了。对于今晚所遭遇的事,我愈想愈觉得前途离破黑暗。当马
车行驶在被煤气路灯照着的寂静的马路上的时候,我重新回
忆起这一连串的情节。已经搞清楚了的基本问题是:摩斯坦上
尉的死,寄来的珠宝,报上的广告和摩斯坦小姐所接的信。所
有这些事件,我们都已大体明确了。但是这些事件竟将我们引
向更深、更凄惨的、奥秘的境界里去:印度的宝物,摩斯坦上尉
行李中的怪图,舒尔托少校临死时的怪状,宝物的发现和紧跟
着就发生了的宝物发现者的被害,被害时的各种怪象,那些脚
印,破异的凶器,在一张纸上所发现和摩斯坦上尉的图样上相
同的字。这可真是一串错综复杂的情节,除非有和福尔摩斯一
样的天赋破才,平常的人简直是束手无策,无法来找线索的。
品琴里位于莱姆贝斯区尽头,是一列窄小破旧的两层楼
房。我叫三号门叫了很久才有人应声。最后,在百叶窗后出现
了烛光,从楼窗露出来一个人头。
那个露出来的头喊道:“滚开,醉鬼!你要是再嚷,我就放
出四十三只狗来咬你。"
我道:“你就放一只狗出来吧,我就是为这个来的。"
那声音又嚷道:“快滚!我这袋子里有一把锤子,你不躲开
我就扔下去了!"
我又叫道:“我不要锤子,我只要一只狗。"
谢尔曼喊道,“少废话!站远点儿。我数完一、二、三就往
下扔锤子。"
我这才说:“歇洛克·福尔摩斯先生……"这句话真有不
可思议的魔力,楼窗立即关上了,没过一分钟门也开了。谢尔
曼先生是个瘦高个老头儿,脖子上青筋暴露,驼背,还戴着蓝
光眼镜。
他说:“福尔摩斯先生的朋友来到这里永远是受欢迎的。
请里边坐,先生。小心那只獾,它咬人呢。"他又向着一只从笼
子缝钻出头来有两只红眼睛的鼬鼠喊道:“淘气!淘气!你不
要抓这位先生呀。"又道,“先生不要害怕,这不过是只蛇晰蜴,
它没有毒牙,我是把它放在屋里吃甲虫的。您不要怪我方才对
您失礼,实在因为常常有顽童跑到这儿来捣乱,把我吵起来。
可是,歇洛克·福尔摩斯先生要什么呢?"
"他要你的一只狗。"
"啊!一定是透比。"
"不错,就是透比。"
"透比就住在左边第七个栏里。"谢尔曼拿着蜡烛慢慢地
在前面引路,走过他收集来的那些破禽怪兽。我在朦胧闪烁的
光线下,隐约看到每个角落里都有闪闪的眼睛在偷偷地望着
我们。就连我们头上的架子上面也排列了很多野鸟,我们的声
音搅醒了它们的睡梦,它们懒懒地把重心从一只爪换到另一
只爪上去。
透比是一只外形丑陋的长毛垂耳的狗——是混血种。黄
白两色的毛,走起路来摇摇摆摆。我从谢尔曼手中拿了一块糖
喂过它以后,我们中间就树立了友谊,它这才随我上车。我回
到樱沼别墅的时候,皇宫的时钟方才打过三点。我发现那个作
过拳击手的麦克默多已被当做同谋,已经和舒尔托先生同被
逮捕到警署去了。两个警察把守着大门,我提出侦探的名字
后,他们就让我带着狗进去了。
福尔摩斯正站在台阶上,两手叉在衣袋里,口里衔着烟
斗。
他道:“啊,你带它来了!好狗,好狗!埃瑟尔尼·琼斯已
经走了。自从你走后,我们大吵了一阵。他不但把我们的朋友
塞笛厄斯逮捕了,并且连守门的人、女管家和印度仆人全捉去
了。除在楼上留了警长一人以外,这院子已是属于咱们的了。
请把狗留在这儿,咱们上楼去。"
我们把狗拴在门内的桌子腿上,就又重新上楼去了。房间
里的一切仍保持着以前的样子,只是在死者身上蒙了一块床
单。一个疲倦的警长斜靠在屋角里。
我的伙伴道:“警长,请把你的牛眼灯借给我用一用。把①
这块纸板替我系在脖子上,好让它挂在胸前。谢谢你!现在我
还要脱下靴子和袜子。华生,请你把靴袜带下楼去,我现在要
试一试攀登的本事。请你把这条手巾略蘸些木馏油,好了,蘸
一点就成。请再同我到屋顶室来一趟。"
我们从洞口爬了上去。福尔摩斯重新用灯照着灰尘上的
脚印,说道:“请你特别注意这些脚印,你看出这里有什么特殊
的情况没有?"
我道:“这是一个孩子或者一个矮小妇人的脚印。"
"除了脚的大小以外,没有别的了吗?"
"好象和一般的都相同。"
"绝不相同。看这儿!这是灰尘里的一只右脚印,现在我
在他旁边印上一个我的光着脚的右脚印,你看看主要的区别
①牛眼灯是前面装有圆形凸玻璃罩的警察使用的灯。——译者注
在哪里?"
"你的脚趾都并拢在一起,这个小脚印的五个指头是分开
的。"
"很对,说得正对,记住这一点。现在请你到那个吊窗前嗅
一嗅窗上的木框。我站在这边,因为我拿着这条手巾呢。"
我依着去嗅,觉得有一股冲鼻的木馏油气味。
"这是他临走时用脚踩过的地方,如果你能辨得出来,透
比辨别这气味就更不成问题了。现在请你下楼,放开透比,等
我下来。"
我下楼回到院里的时候,福尔摩斯已经到了屋顶。他胸前
挂着灯,好象一个大萤火虫在屋顶上慢慢地爬行。到烟囱后面
就不见了,后来又忽隐忽现地绕到后面去了。我就也转到后面
去,发现他正坐在房檐的一角上。
他喊道:“那儿是你么,华生?"
"是我。"
"这就是那个人上下的地方,下面那个黑东西是什么?"
"一只水桶。"
"有盖吗?"
"有。"
"附近有梯子吗?"
"没有。"
"好混帐的东西!从这儿下来是最危险的了。可是他既然能
够从这儿爬上来,我就能从这儿跳下去。这个水管好象很坚
固,随他去吧,我下来了!"
一阵窸窸窣窣的脚的声音,那灯光顺着墙边稳稳当当地
降了下来,然后他轻轻一跳就落在桶上了,随后又跳到了地
上。
他一边穿着靴袜一边说道:"追寻这个人的足迹还算容
易。一路上的瓦全都被他踩松了。他在急忙之中,遗漏下这个
东西。按你们医生的说法就是:它证实了我的诊断没有错。"
他拿给我看的东西是一个用有颜色的草编成的,同纸烟
盒一般大小的口袋,外面装着几颗不值钱的小珠子,里边装着
六个黑色的木刺,一头是尖的,一头是圆的,和刺到巴索洛谬
·舒尔托头上的一样。
他道:“这是危险的凶器,当心不要刺着你。我得到这个高
兴极了,因为这可能是他全部的凶器。咱们两人这才可能免除
被刺的危险。我宁愿叫枪打我也不愿中这个刺的毒。华生,你
还有勇气跑六英里的路吗?"
我答道:“没有问题。"
"你的腿受得住吗?"
"受得住。"
他把浸过木馏油的手巾放在透比的鼻子上说:“喂,透比!
好透比!闻一闻这个,透比,闻一闻!"透比叉开多毛的腿站着
子向上翘着,好象酿酒家在品佳酿一般。福尔摩斯把手巾丢开
了,在狗脖子上系了一根坚实的绳子,牵着它到木桶下面。这
只狗立刻就不断地发出高而颤抖的狂叫,把鼻子在地上嗅着,
尾巴高耸着,跟踪气味一直往前奔去。我们拉着绳子,紧随在
后面。
这时,东方已渐发白,在灰色的寒光里已能向远处了望。
我的背后是那所四方的大房子,窗里暗然无光,光秃秃的高
墙,惨淡孤独地耸立在我们的身后。院里散乱地堆着垃圾,灌
木丛生,这凄惨的景况正好象征着昨夜的惨案。
我们通过了院内错杂的土丘土坑,到达了围墙下面。透出
跟着我们一路跑来,在墙的阴影里焦急得郃E郃E地叫着,最后,
我们来到了长着一棵小山毛榉树的墙角。较低的地方,砖缝已
被磨损,砖的棱角被磨圆了,似乎是常被用作爬墙的下脚之
处。福尔摩斯爬上去,从我手里把狗接过去,又由另一面把它
放了下去。
在我也爬上了墙头的时候,他说道:“墙上还留有木腿人
的一个手印,你看那留在白灰上的血迹。昨晚幸而没有大雨,
虽然隔了二十八小时,气味还可以留在路上。"
当我们走过车马络绎不绝的伦敦马路的时候,我心中未
免怀疑,透比究竟能不能够循着气味追到凶手。可是透比毫不
犹豫地嗅着地,摇摇摆摆向前奔去,因此不久我也就放心了。
显然这强烈的木馏油味比路上的其他气味更为强烈。
福尔摩斯道:“你不要认为我只是依靠着在这个案子里有
一个人把脚踩进了化学药品,才能够破获这个案子。我已经知
道几个另外的方法可以捕获凶犯了。不过既然幸运之神把这
个最方便的方法送到咱们的手里,而咱们竟忽视了的话,那就
是我的过失了。不过把一个需要有深奥的学问才能解决的问
题简单化了。从一个简单的线索来破案,未免难于显得出来我
们的功绩了。"
我道:“还是有不少功绩呢。福尔摩斯,我觉得你在这个案
子里所使用的方法比在杰弗逊·侯波谋杀案里所用的手法更
是玄妙惊人,更是深奥而费解。举例来说吧,你怎么能毫无怀
疑地形容那个装木腿的人呢?"
"咳,老兄!这事本身就很简单,我并不想夸张,整个情况
是明明白白的。两个负责指挥看守囚犯的部队的军官听得了
一件藏宝的秘密。一个叫做琼诺赞·斯茂的英国人给他们画
了一张图。你记得吧,这个名字就写在摩斯坦上尉的图上。他
自己签了名,还代他的同伙签了名,这就是他们所谓的'四个
签名'。这两个军官按照这个图——或者是他们中间的一个人
——觅得了宝物,带回英国。我想象可能这个带回宝物的人,
对于当初约定的条件,有的没有履行。那么,为什么琼诺赞·
斯茂自己没有拿到宝物呢?这个答案是显而易见的。画那张
图的日期,是摩斯坦和囚犯们接近的时候。琼诺赞·斯茂所以
没有得到那宝物,是因为他和他的同伙全都是囚犯,行动上不
得自由。"
我道:“这个不过是揣测罢了。"
"并不尽然。这不仅仅是揣测,而是唯一合乎实情的假设。
咱们且看一看这些假设和后来的事实如何地吻合吧。舒尔托
少校携带宝物回国后,曾安居了几年,可是有一天接到了印度
寄来的一封信,就使他惊骇失措,这又是为了什么呢?"
"信上说:被他欺骗的囚犯们已经刑满出狱了。"
"与其说是刑满出狱,不如说是越狱逃出比较合理,因为
舒尔托少校知道他们的刑期。如果是刑满出狱,他就不会惊慌
失措了。他那时采取了什么措施呢?他对装木腿的人格外戒
备。装木腿的是一个白种人,因为他曾开枪误伤了一个装木腿
的英国商人。在图上只有一个白种人的名字,其余的全是印度
人或回教徒的姓名,所以咱们就可以知道这个装木腿的人就
是琼诺赞·斯茂了。你看这些理论是否有些主观?"
"不然,很清楚,而且扼要。"
"好吧,现在咱们设身处地地站在琼诺赞·斯茂的立场上
来分析一下事实吧。他回到英国有两个目的:一个是为了获得
他应得的一份宝物,一个是向欺骗了他的人报仇。他找到了舒
尔托的住处,还极有可能买通了他家里的一个人。有一个叫拉
尔·拉奥的仆人,咱们没有见过,博恩斯通太太说他的起行恶
劣。斯茂没有找到藏宝物的地方,因为除了少校自己和一个已
死的忠实仆人以外,别人都不知道。这一天,斯茂忽然听说少
校病危,他恐怕藏宝的秘密将要和少校的尸体一同埋入黄土,
所以盛怒之下,他冒着被守卫抓住的危险,跑到垂死的人的窗
前。又因为少校的两个儿子正在床前,所以没有能够进入屋
里。他对死者怀恨在心,当天晚上又重新进入屋里,翻动文件,
希望得到藏宝的线索。在失望之下,留了一张写着四个签名的
纸条作为表记。在他预作计划的时候,无疑是准备把少校杀死
后在尸旁留一个同样的表记,表示这并不是一件普通的谋杀,
而是为了正义替同伴们报仇。象这样希破古怪的办法是常见
的,有时还可以指明凶犯的一些情况。这些你全都领会了吗?"
"全很清楚。"
"可是琼诺赞·斯茂还能怎么办呢?他只能暗地留心别人
搜寻宝物的行动。可能他有时离开英国,有时回来探听消息。
当屋顶室和宝物被发现的时候,马上就有人报告给他。这更加
证明,他有内线是毫无疑问的了。琼诺赞装着木腿,要想爬上
巴索洛谬·舒尔托家的高楼是绝对不可能的,所以他带了一
个古怪的同谋,让他先爬上楼去。不意他的光脚踏了木馏油,
因此才弄来了个透比,并使一个脚筋受伤的半俸军官不得不
跛着走了六英里路。"
"那么说,杀人的凶犯是那个同谋,而不是斯茂了。"
"是的。从斯茂在屋内顿足的情形来判断,琼诺赞还是很
反对这样干的。他和巴索洛谬·舒尔托并没有仇恨,至多把他
的嘴塞上再捆起来就够了。杀人须要抵命,他决不肯以身试法
的。没想到他的同谋一时蛮性发作,竟用毒刺杀人。他已无法
挽回,因此琼诺赞·斯茂留下纸条,盗了宝物,便和同谋一同
逃走了。这就是我所能推想出来的一些情况。至于他的相貌,
当然从他在破热的安达曼岛拘押了多年,可以知道他必然是
中年而皮肤很黑的了。他的高矮从他步子的长短可以计算出
来。他的脸上多须,这是塞笛厄斯·舒尔托从窗内亲自见过
的。此外大概没有什么遗漏的了。"
"那么,那个同谋呢?"
"啊!这个也没有多大神秘,不久你就会知道了。这早晨
的空气真新鲜呀!你看那朵红云,就象一只红鹤的羽毛一样美
丽,红日已越过伦敦的云层。被日光所照的人,何止万千,可是
象咱们两个负着这样破怪使命的人,恐怕是绝无仅有的了。在
大自然里,咱们的一点儿雄心,显得多么渺小!你读约翰·保
罗的著作有心得吗?"
"多少领会些,我先读了卡莱尔的著作,回过来才研究①
他的作品的。"
①卡莱尔ThomasCarlyle(1795—1881):
英国有名的论文家,写过两篇推崇瑞破特的名文。——译者注
"这如同由河流回溯到湖泊一样。他曾说过一句破异而有
深意的话'一个人的真正伟大之处就在于他能够认识到自己
的渺小,'你看这里还论到比较和鉴别的力量,这种力量本身
就是一个崇高的证明。在瑞破特的作品里,能找到许多精神①
食粮。你带手枪来了没有?"
"我有这根手杖。"
"咱们一找到匪穴,可能就需要这类的兵器了。我把斯茂
交给你,他那个同伴如果不老实,我就用手枪把他打死。"他随
手掏出左轮手枪,装上两颗子弹,放回到他大衣的右边口装
里。
我们跟随着透比到达了通往伦敦市区的路上,两旁是半
村舍式的别墅,已经临近了人烟稠密的大街。劳动的人和码头
工人正在起床,家庭妇女们正在开门打扫门阶。街角上四方房
顶的酒馆刚刚开始营业,粗壮的汉子们从酒馆里出来,用他们
的袖子擦去胡子上沾的酒。野犬在街头张大了眼睛望着我们,
可是我们忠心无比的透比,毫不左瞻右顾,鼻子冲着地,一直
往前,偶尔从鼻子里发出一阵急切的叫声,说明所循的气味仍
很浓厚。
我们经过了斯特莱塞姆区,布瑞克斯吞区,坎伯韦尔区,
绕过了许多条小衖,一直走到奥弗尔区的东面才到达了肯宁
顿路。我们所追寻的人仿佛是专走弯曲的路,也许是故意避免
被人跟踪,只要有曲折前行的小路,他们就避开正路。从肯宁
①瑞破特Richter(1763—1825):德国有名作家,
笔名约翰·保罗Jean Paul。——译者注
顿路的尽头,他们转向左行,经过证券街,麦尔斯路到达了骑
士街。透比忽然不再往前走了,只是来回乱跑,一只耳朵下垂,
一只耳朵竖立,似乎在迟疑不决。后来又打了几个转,抬起头
来,似乎向我们请示。
福尔摩斯呵叱道:“这只狗是怎么回事?罪犯们不会上车
的,也不会乘上气球逃跑。"
我建议道:“他们可能在这里停过一回儿。"
我的伙伴心安了,他道:“啊!好了,它又走啦。"
狗确是重新前进了。它往四下里又闻了一阵之后,似乎是
突然间下了决心,以前所未有的力量和决心飞跑起来。这气味
似乎较前更重了,因为它已不需要鼻子着地,而使劲牵直了绳
子往前奔跑。福尔摩斯两眼发亮,似乎觉得已经快到匪穴了。
我们经过九榆树到了白鹰酒店附近的布罗德里克和纳尔
逊大木场。这只狗兴奋而紧张,从旁门跑进了锯木工人已经上
工的木场,它继续穿过成堆的锯末和刨花,在两旁堆积木材的
小路上跑着,最后很得意地叫着跳上了还在手车上没有卸下
来的一只木桶上面。透比伸着舌头,眼睛眨巴着站在木桶上,
望着我们两人表示得意。桶边和手车的轮上都沾满了黑色的
油渍,空气中有浓重的木馏油气味。
歇洛克·福尔摩斯和我面面相觑,不觉同时仰天大笑AE餦f1
来。


八 贝克街的侦探小队

我问道:“现在怎么办呢?透比也失去了它百发百中的能
力了。"
福尔摩斯把透比从桶上抱下来,牵着它出了木场,说道:
"透比是根据它自己的见解行动的,如果你计算一下每天在伦
敦市内木馏油的运输量,那你就可以明白为什么咱们走错了
路。现在使用木馏油的地方很多,特别是用在木料的防腐上
面,不应当怪罪透比。"
我建议道:“咱们还是顺原路回到油味被混杂了的地方去
吧。"
"是啊,幸亏路途不远。透比在骑士街左边曾经犹豫不定,
显然是油味的方向在那儿分歧了。咱们走上了错路,现在只有
顺着另外一条路去找。"
我们牵着透比回到了原来发生错误的地点。透比转了一
个大圈,一点儿也没有费事,就向一个新的方向奔去了。
我说道:“要当心透比,不要让它把咱们引到原来运出木
馏油桶的地方去。"
"这点我也想到啦。可是你看它在人行道上跑,运木桶的
车应当在马路上走,所以这次咱们没有走错路。"
经过贝尔芒特路和太子街,它奔向河滨,一直到了宽街河
边的一个小的用木材修成的码头上。透比把我们引到紧靠水
边的地方,站在那里看着河水,从鼻子里发出哼声。
福尔摩斯道:“咱们的运岂不好,他们从这里上了船啦。"
码头上系着几只小平底船和小艇。我们把透比引到各小船上,
虽然它都很认真地闻了闻,可是没做出任何表示。
靠近登船的地方,有一所小砖房,在第二个窗口上挂着一
个木牌子,上面有几个大字写道:“茂迪凯·斯密司"。下面有
小字写着:“船只出租:按时按日计价均可。"在门上另外有一
块牌子,上面说这里另备有小汽船。码头上堆积着许多焦炭,
可以知道就是这个汽船的燃料。福尔摩斯慢慢地把四周看了
一遍,脸上很不高兴。
他道:“这件事看来有些麻烦。他们事先就准备把行踪隐
蔽起来,他们的精明是出乎我意料的。"
他向那个屋门走过去,恰巧从里面跑出一个卷发的小男
孩,约摸六岁光景。后面追上来一个肥胖红脸的妇人,手里拿
着一块海绵。
她喊道:“杰克,回来洗澡!快回来,你这小鬼!你爸爸回
来看见你这个样子,轻饶不了你!"
福尔摩斯乘着这个机会说道:“小朋友!你的小脸红通通
的,真是个好孩子!杰克,你要什么东西吗?"
小孩想了一下,说道:“我要一个先令。"
"你不想要比一个先令更好的吗?"
那天真的小孩想了想,又说道:“最好给我两个先令。"
"那末,好吧,接住了!斯密司太太,他真是个好孩子。"
"先生,他就是这样的淘气,我老伴有时整天出去,我简直
管不住他。"
福尔摩斯装作失望,问道:“啊,他出去了?太不凑巧啦!我
来找斯密司先生有事。"
"先生,他从昨天早晨就出去了。说实话,他到现在还没有
回来,我真有点着急。可是,先生,您如果要租船,也可以和我
谈。"
"我要租他的汽船。"
"先生呀,他就是坐那汽船走的。可怪的是我知道船上的
煤不够到伍尔维破来回烧的。他若是坐大片底船去,我就不会
这样着急了,因为有时他还要到更远的葛雷夫赞德去呢。再说
他如果有事,可能有些耽搁,可是汽船没有煤烧怎么走呢?"
"或者他可以在中途买些煤。"
"也说不定,可是他从来不这样做的,他常常说零袋煤价
太贵。再说我不喜欢那装木腿的人,他那张丑脸和外国派头。
他常跑到这儿来,也不知道他有什么事。"
福尔摩斯惊讶地问道:“一个装木腿的人?"
"是呀,先生!一个猴头猴脑的小子,来过不止一次,昨天
晚上就是他把我老伴从床上叫起来的。还有,我老伴在事前就
知道他要来,因为他已经把汽船升火等着了。先生,我老实告
诉您,我实在是不放心。"
福尔摩斯耸肩说道:“可是我亲爱的斯密司太太,您不用
自己瞎着急。您怎么知道昨天晚上来的就是那个装木腿的人
呢?我不明白怎么您就肯定是他呢?"
"先生,听他那样粗重模糊的口音,我就知道了。他弹了几
下窗户——那时大概是三点钟——说道:‘伙计,快起来,咱们
该走了!'我老伴把吉姆——我的大儿子也叫醒了,没有跟我
说一个字,他们爷俩就走了。我还听见那只木腿走在石头上的
声音呢。"
"来的就是那装木腿的一个人,没有同伴吗?""先生,我说
不清,我没有听见还有别人。"
"斯密司太太,太不巧啦,我想租一只汽船,因为我老早就
听说过这只……让我想想!这只船叫……?"
"先生,船名叫'曙光'。"
"啊!是不是那只绿色的、船帮上画着宽宽的黄线的旧
船?"
"不,不是。是跟在河上常见的整洁的小船一样,新刷的
油,黑色船身上画着两条红线。"
"谢谢您,我希望斯密司先生不久就能回来了。我现在往
下游去,如果碰到'曙光'号,我就告诉他您在惦记着他。您方
才说,那只船的烟囱是黑的吗?"
"不是,是有白线的黑烟囱。"
"啊,对了,那船身是黑色的。斯密司太太,再见吧!华生,
那儿有一只小舢板,叫他把咱们渡到河那边去。"
坐到船上以后,福尔摩斯道:“和这种人讲话,最要紧的是
不要叫他们知道他们所说的消息是与你有关的,否则他们马
上就会绝口不言。假若你用话逗引着,你就会得到你所要知道
的事了。"
我道:“咱们应当采取的步骤已经很清楚了。"
"你想应当采取什么步骤呢?"
"雇一只汽船到下游去寻找'曙光'号。"
"我的好伙计,你这个办法太费事啦。这只船可能靠在从
这里到格林威治的两岸任何一个码头上。桥那边几十里内全
是停泊的地方。如果你一个一个地去找,不知要用多少日子
呢?"
"那末请警察协助?"
"不,在最后的紧要的关头我也许会把埃瑟尔尼·琼斯叫
来。他这个人还不错,我也不愿意影响他的职务。咱们已经侦
察到这个地步,我很想自己单独干下去。"
"咱们可不可以在报纸上登广告,以便从码头主人那里得
到'曙光'号的消息呢?"
"那更糟了!这样一来匪徒们就会知道咱们正在追寻他
们,他们就要赶快离开英国了,就是现在他们也未尝不想离境
远走呢。可是在他们还以为是安全的时候,他们就不急于快
走。琼斯的行动对于咱们在这方面是有利的。因为他的意见
在报纸上每天全可以看见,这些匪徒会认为大家都在向错误
方向侦察,他们可以苟安一时呢。"
当我们在密尔班克监狱门前下船时,我问道:“究竟咱们
怎么办呢?"
"现在咱们坐这部车子回去,吃些早餐,睡一个钟头,说不
定今晚咱们还得跑路呢。车夫,请在电报局停一停。我们暂时
留一留透比,以后或者还要用它。"
我们在大彼得街邮电局停下,福尔摩斯发了一封电报。他
上车后问我道:“你知道我给谁发电报?"
"我不知道。"
"你还记得在杰弗逊·侯波一案里我们雇用的贝克街侦
探小队吗?
我笑道:“就是他们呀!"
"在这个案子里,他们可能很有用处。他们若是失败了,我
还有别的办法,不过我愿意先用他们试一试。那封电报就是发
给我那个小队长维金斯的,他们这群孩子在咱们没吃完早餐
前就能来到了。"
这时正是早晨**点钟。一夜的辛苦,使我感觉万分疲
乏,走起路来两腿也跛了,真是精疲力竭。论起这桩案子,在侦
查上我没有我的伙伴的那种忠于职业的热情,同时我也不把
它仅仅看成是个抽象的理论问题。至于巴索洛谬·舒尔托的
被害,因为大家对于他素日的行为并没有好气,所以我对于凶
手们也没有太大的反感。可是论到宝物,那就另当别论了。这
些宝物——或者宝物的一部分——按理是应属于摩斯坦小姐
的。在可能有机会找回宝物的时候,我愿尽毕生之力,把它找
回来。不错,如果宝物能够找回,我个人可能就永远不能和她
接近了。可是爱情如果被这种想法所左右,这种爱情也就成为
无聊和自私的了。如果福尔摩斯能够找到凶手,我就该加上十
倍的努力去找宝物。在贝克街家中洗了一个澡,重新换了衣
服,使我的精神大大地振作品来。等到下楼,看见早餐早已备
好,福尔摩斯正在那里斟咖啡。
他笑着指着一张打开的报纸向我说道:“你看看,这位好
高务远的琼斯和一个庸俗的记者把这个案子一手包办了。这
案子把你搞得也够烦的了,还是先吃你的火腿蛋吧。"
我从他手里接过报纸来,上边标题写着《上诺伍德的破
案》。这张《旗帜报》报道道:
   "昨夜十二时左右,上诺伍德樱沼别墅主人巴索洛谬·
舒尔托先生在室内身亡,显系被人暗杀。据本报探悉,死者
身上并无伤痕可寻,可是死者所继承他父亲的一批印度宝
物却已全部被窃。死者之弟塞笛厄斯·舒尔托先生与同来
访问死者的歇洛克·福尔摩斯先生和华生医师首先发现了
死者被害。侥幸彼时警署著名侦探埃瑟尔尼·琼斯先生适
在诺伍德警察分署,因此能于惨案发生后半小时内赶到现
场主持一切。他训练有素,经验丰富,到场不久即已发现线
索。死者之弟塞笛厄斯·舒尔托因嫌疑重大,已被逮捕。同
时被捕者尚有女管家博恩斯通太太、印度仆人拉尔·拉奥
和看门人麦克默多。现已证实凶手对于房屋出入路径非常
熟悉。由于琼斯先生的熟练技术和精密的观察,已证明凶手
既不能由门窗进入室内,必定是由屋顶经过一个暗门潜入
的。由这个明显的事实,可以得出结论:这并非普通窃案。警
署方面的这种及时和负责的处理,说明了在这种情形下,必
须有一位老练的官长主持一切,并且说明了对于把全市警
署侦探力量分散驻守,以便及时赶到进行侦查的建议,是值
得考虑的。"
福尔摩斯喝着咖啡笑道:“这太伟大了!你的意见如何?"
"我想咱们也险些被指为凶手,遭到逮捕呢。"
"我也这么想,只要他又来个灵机一动,到现在还保不住
咱们不会被捕呢。"
正在这时,门铃大作,随后听见我们的房东赫德森太太高
声和人争吵。
我半站起来,说道:“天啊!福尔摩斯,这些家伙们真捉咱
们来啦!"
"还不至于吧。这是我们的非官方的部队——贝克街的杂
牌军来了。"
说话间,楼梯上已有赤足而行和高声说话的声音。走进来
十几个穿破衣服的街头小流浪者。他们虽然吵嚷着进来,可是
他们中间却有些纪律。他们立刻站成一排,脸对着我们等待我
们发言。其中有一个年纪较大、好象是队长的站在前面,神AE鳿f1
十足,可是从他衣衫褴褛的情况看来却很滑稽可笑。
"先生,接到您的命令以后,我立刻就带他们来了。车费三
先令六便士。"
福尔摩斯把钱给了他说道:“给你钱。我曾经告诉过你,维
金斯,今后有事,你自己来。他们听你的招呼,不要全都带了
来,我的屋子容不下这么些人。可是,这一次全都来了也好,可
以都听到我的命令。我现在要寻找一只名叫'曙光'的汽船,船
主叫茂迪凯·斯密司。船身黑色有两条红线,黑烟囱上有一道
白线,这只船在河的下游。我要一个孩子在密尔班克监狱对岸
茂迪凯·斯密司的码头上守着。船一回来立即报告。你们必
须分散在下游两岸,缜密地寻找,一有消息,立刻来报。你们全
都听明白了吗?"
维金斯道:“是,司令,都听清楚了。"
"报酬还照以前的老例。找到船的另外多给一个畿尼,①
这是预付你们一天的工资,现在去吧!"他给了每人一个先令。
①畿尼是英国旧币,每个值21先令。——译者注
孩子们欢天喜地地下了楼,不一会,我就看见他们消失在马路
中间了。
福尔摩斯离开桌子站了起来,点上了他的烟斗说道:“只
要这只船还浮在水上,咱们就能找到它。他们可以到处跑,可
以看到各色各样的事情,可以偷听任何人的谈话。我预计他们
在黄昏前就可以有寻到汽船的消息来报告,这时咱们只好等
待着无事可做了。在找到'曙光'号或茂迪凯·斯密司以前,咱
们无法进行侦查。"
"透比吃咱们的剩饭就行了。福尔摩斯,你要睡一会儿
吗?"
"不,我不觉得疲倦。我的体质非常特别。工作的时候一
点儿也不觉得累,如果闲着无事反而会使我委顿不堪了。我现
在要吸烟了,细细地想一想我那女主顾委托咱们办的这件破
事。咱们这个问题,想来不难解决,因为装木腿的人并不多见,
另外那个人,更是绝无仅有的了。"
"你又提到那另外的一个人了。"
"至少我没有想向你保守秘密,可是你也许有你的高见。
现在考虑一下所有的情况:小脚印、没有穿过鞋子的赤足、一
端装着石头的木棒、灵敏的行动和有毒的木刺。你从这里得到
什么结论呢?"
我喊道:“一个生番!可能是和琼诺赞·斯茂同伙的一个
印度人。"
他道:“这倒不太象。最初在我看到好象有破怪的武器的
时候,我也这样想过。可是由于那特殊的脚印,我就另向其他
方面考虑了。印度半岛的居民有的是矮小的,可是没有能留这
样的脚印的。印度土著的脚是狭长的,穿凉鞋的回教人因为鞋
带缚在紧靠大拇指的趾缝里,拇指和其他脚趾是分开的。这些
木刺只有从吹管向外发放的一个方法。这样的生番,我们应当
往哪里去找呢?"
我道:“从南美洲。"
他伸出胳臂,从书架上取下了一本厚书,说道:“这是新出
版的地理辞典第一卷,可以认为是最新的权威著作了。这里写
的是什么?'安达曼群岛位于孟加拉湾,距苏门答腊三百四十
英里。'喝!喝!这又是什么?'气候潮湿、珊瑚暗礁、鲨鱼、布
勒尔港、囚犯营、罗特兰德岛、白杨树……'啊!在这里!'安达
曼群岛的土人,可以称为世界上最小的人了,虽然人类学者亦
有说非洲的布史人或美洲的迪格印第安人和火地人是最①②
矮小的。这里的人品均高度不到四英尺,成年人比这个还矮的
也不少。他们生性凶狠、易怒而又倔强,但是只要和他们建立
了信任和感情,他们就能至死不渝。'注意这个,华生!再听下
边的:‘他们天生可怕,畸形的大头、凶狠的小眼睛、破怪的面
貌、特别小的手和脚。由于他们凶狠、倔强已极,英国官吏虽竭
尽一切努力,也丝毫无法把他们争取过来。对于船只遭难的水
手们说来,他们永远是个祸害,往往被他们用镶着石头的木棒
击碎脑袋,或用毒箭刺死。这种屠杀的结果总是毫无例外地以
人肉盛筵作为结束。'可真是可爱的好人哪!华生!如果这个
小子没有人管着,叫他自由行动,那结果更不堪设想了。我觉
①布史人为一种南非州的土著部落民族。——译者注
②迪格印第安人为居于美洲西北部的红种人,以掘食树根著称。—
译者注
得,就是琼诺赞·斯茂雇用他,恐怕也是出于不得已吧。"
"可是他怎么就找到一个这样破怪的同谋呢?"
"啊,这个就不得而知了。可是咱们既然知道斯茂是从安
达曼群岛来的,这个土人和他在一起也就没有什么稀破了。毫
无疑问,以后咱们还要知道些详情呢。华生,看来你是疲倦极
了,你在那张沙发上躺下,等我来催你入睡吧。"
他从屋角那里拿起小提琴来,开始奏起一支低沉的催眠
曲——无疑是他的自编曲,因为他有一种即景作曲的本领。我
直到现在还能模糊地记得他那瘦削的手,诚恳的脸和弓弦上
下的动作呢。那时我一身孓然在音乐声中,进入了梦境,我看
见梅丽·摩斯坦甜蜜的脸容在向我微笑。


九 线索的中断

下午我醒来的时候,时间已经不早,我的精神也已完全恢
复了。福尔摩斯已把提琴放在一旁,坐在那里拿着一本书用心
细读。他看到我醒来,对我望了望,神色很不愉快。
他道:“你睡得很香,我恐怕我们说话的声音要把你吵醒
了。"
我答道:"我什么也没有听到,你得到什么新的消息没
有?"
"不幸得很,还是没有。我真没有想到,也很失望,我预计
到这时候总应当有确实消息来了。维金斯刚刚来报告过,他说
汽船的踪迹一点儿也没有,真是叫人着急。因为时机紧迫了,
每一个钟头都是要紧的。"
"我能帮忙吗?我的精神已恢复了,再出去一夜也是没有
问题。"
"不,现在咱们什么也不能做,咱们只有等候消息。如果咱
们现在出去,要是有消息到来,反而误事。你有事可随尊便,我
必须在这里守候。"
"那么我想到坎伯韦尔去访问西色尔·弗里斯特夫人,昨
天她已和我约定了。"
福尔摩斯的眼睛里闪动着笑意问道:“是去访西色尔·弗
里斯特夫人吗?"
"当然还有摩斯坦小姐,她们都急于要知道这个案子的消
息。"
福尔摩斯道:“不要告诉她们太多,即使是最好的女人,也
决不能完全信赖她们。"
对他这种不讲理的话,我并没有和他争辩,我说道:“我在
一两个钟头内就可以回来。"
"好吧!祝你一切顺利!如果你过河去的话,不妨把透比
送回去,因为我想咱们现在不会再用它了。"
我依照他的话把诱比归还了它的主人,并酬他半个英镑。
到了坎伯韦尔,会见了摩斯坦小姐。她经过昨夜的冒险,至今
还有些疲倦,可是正在盼望着消息。弗里斯特夫人也是好破心
胜,急于想知道一切。我向她们述说了所有的经过,保留一些
凶险的地方没有说。虽然说到舒尔托先生的被害,可是没有描
写那些可怕的情况和凶手所用的凶器。就是如此约略地讲述
了一遍,还是够叫她们听着惊破有味的。
弗里斯特夫人道:“简直是一本小说!一个被冤的女郎,五
十万镑的宝物,一个吃人的黑生番,还有一个装木腿的匪徒。
这和一般小说的情节大不相同呢。"
摩斯坦小姐愉快地眼望着我说道:“还有两位侠士的拯救
呢。"
"可是梅丽,你的财富全依靠着这次的搜寻了。我看你并
不觉得怎样兴奋。请想一想,若是一旦变成巨富,是多么可喜
的事呀。”
她把头摇了摇,似乎对于这件事并不怎样关心。看到她对
于即将致富这件事并没有什么特别高兴的表示,使我的心里
感到无限的安慰。
她道:“我所最关心的就是塞笛厄斯·舒尔托先生的安
全,其余的都不足挂齿。他在全案经过中的表现是非常厚道和
可敬的,我们有责任把他从这可耻和无根据的冤枉里洗刷出
来。"
我从坎伯韦尔回到家中的时候已经很晚了。我伙伴的书
和烟斗还放在他的椅子旁边,可是他本人却不见了。我四周看
了一遍,希望他留下一张字条,可是没有找到片纸只字。
赫德森太太进屋来放窗帘,我问道:“歇洛克·福尔摩斯
先生是出去了吗?"
"先生,他没有出去,他在他自己的屋里。"她放低了声音,
悄悄地说道:“先生,您知道吗,我怕他是病了!"
"赫德森太太,您怎么知道他病了?"
"先生,事情有些古怪。您走了以后,他在屋里走来走去,
走来走去,他的脚步声使我都听烦了。后来又听见他自言自
语,每次有人叫门,他就跑到楼梯口喊问:‘赫德森太太,是谁
呀?'现在他把自己关在屋里,可是我依然可以听见他在屋里
走来走去的声音。先生,我希望他没有病。方才我冒昧地告诉
他吃些凉药,可是,先生,他瞪了我一眼,吓得我都不知道自己
是怎样从那间屋子跑出来的。"
我答道:“赫德森太太,我想您可以不必着急,我以前也看
见过他这个样子的。他有事在心,所以使他心神不安。"我就这
样故作轻松地和我们的好房东谈着,可是我在整个长夜里不
断地隐约地听见他的脚步声音,我知道,他那迫切的心情已因
不能采取行动而变得益发焦躁起来。
第二天早餐时,他的面容器倦而瘦削,两颊微微的发红。
我道:“老兄,你把自己累垮了。我听见你夜里在屋内踱来
踱去。"
他答道:“我睡不着,这讨厌的问题把我急坏了。所有的大
困难都已经克服了,现在反而叫一个很不算什么的障碍给难
住了,未免叫人太不甘心。现在咱们已经知道匪徒是谁,知道
船的名字和其他一切了,可是就是得不到船的消息。其他方面
也都已行动起来,我已用尽了我的方法,整条河的两岸已经都
搜遍了,还是没有消息。斯密司太太那里也没有她丈夫的音
信,我差不多认为他们已经把船沉到河底了,可是这一层亦存
在着一定的矛盾。"
"咱们可能是受了斯密司太太的愚弄了。"
"不然,我想这一层可以不用过虑,因为经过调查,这样的
汽船确是有一只的。"
"它会不会是到上游去了?"
"我也想到了这个可能性,我已经派出一批搜查的人上溯
到瑞破门德一带去了。如果今天再没有消息,我明天当亲自出
马去找匪徒而放弃寻找汽船了。可是肯定的,肯定咱们会得到
一些消息的。"
一天过去了,维金斯和其他的搜查人员都没有消息。大多
数的报纸全登着诺伍德惨案的报道。他们对那不幸的塞笛尼
斯·舒尔托都攻击得很厉害。除了官方将在第二天验尸之外,
各报纸也没有什么新的消息。我在傍晚步行到坎伯韦尔,把我
们的失败情况向两位女士作了报告。我回来的时候看见福尔
摩斯依然是垂头丧气,很不高兴,甚至对于我的问话也淡然不
理。整个晚上他在那里忙着作一个玄妙的化学实验,蒸馏气加
热后所发出的恶臭,使我不得不离开这间屋子。一直快到天
亮,我还听见试管的声音,知道他还在那里进行着这恶臭的实
验。
第二天清晨,我惊醒过来,看见福尔摩斯已经站在我的床
前。他穿着一身水手的服装,外面罩着一件短大衣,颈上围着
一条红色的围巾。
他道:“华生,我现在亲身到下游去。我经过再三考虑,觉
得只有这一着了,无论如何是值得一试的。"
我道:“那末我和你一同去好不好?"
"不好。你留在这里作我的代表是比较有用的。我自己也
不愿意去,虽然昨晚维金斯很泄气,可是我想今天肯定会有消
息的。所有的来信、来电都请你代拆,按照你的判断便宜行事。
你可不可以代劳呢?"
"当然愿意。"
"我的行踪不定,恐怕你也无法给我电报。可是假若运气
好,我未必耽搁很久。回来以后总会有些消息向你报告的。"
早餐的时候,他还没有消息。可是打开《旗帜报》,看见上
面登载着这个案子的新发展。它报道道:

   关于上诺伍德的惨案,据悉案情内容非常复杂,不似预
料那么简单。新的发现证明:塞笛厄斯·舒尔托先生确无嫌
疑。昨晚舒尔托先生和女管家博恩斯通太太已被警署释放。
至于真正的凶犯,警署方面已有新的线索。此案现由苏格兰
场干练的埃瑟尔尼·琼斯先生负责缉凶,预料日内即可破
案云云。

我想:这还算令人满意,我们的朋友舒尔托总算是恢复自
由了。新的线索是什么呢?这好象仍是警署方面掩饰错误的
老派头。我把报纸扔到桌上,目光忽然又被报上寻人栏里面的
一段小广告吸引住了。广告文曰:

   "寻人:船主茂迪凯·斯密司及其长子吉姆在星期二清
晨三时左右乘汽船'曙光'号离开斯密司码头,至今未归。
'曙光'号船身黑色,有红线两条,烟囱黑色,有白线一道。如
有知茂迪凯·斯密司与其船'曙光'号的下落者,请向斯密
司码头斯密司太太或贝克街221号乙报信,当酬谢金币五
镑。"

这个小广告显然是福尔摩斯登的,贝克街的住址就足以
证明了。我以为这个广告的措辞非常巧妙,因为即使匪徒们看
到了,也会认为那不过是一个瓶子寻找丈夫的普通广告,并看
不出其中的隐秘。
这一天过得真慢。每次听到敲门的声音或是街上沉重的
脚步声音,我都以为是福尔摩斯或者是看见广告来报信的人
来了。我试着看书,但是精神不能集中,思想总是跑到我们所
追踪的那两个破怪的匪徒身上去。有时我还这样想:会不会是
福尔摩斯的理论发生了基本的错误?他是不是犯了严重的自
欺病?会不会是由于这些证据不够真实,他臆断错了?我从没
有看见过他的工作发生错误,可是智者千虑必有一失,我想或
者可能因为他的自信力太强了,把一个平淡的问题反而看成
一个极复杂极离破的疑案,以致一误再误?可是回过来一想,
这些证据又是我亲眼所见的,他的推断的理由我也听见过的。
再看一看这一连串的破怪事实,虽然其中有的是无关重要的,
可是全部都指明了同一方向。我不得不承认,纵然就是福尔摩
斯的理解真是错误了,这案子本身也必定是异乎寻常的费解。
下午三点钟时,铃声大作,楼下有命令式的高声谈话,没
有想到上来的不是别人,竟是埃瑟尔尼·琼斯先生。可是他的
态度和以前绝不相同了,他已经不象在上诺伍德那样粗暴、架
子十足和以常识专家自居了,他在谦虚之外还有些自惭。
他道:“您好,先生,您好!听说福尔摩斯先生出去了。"
"是的,我不知道他几时可以回来。请等一等好不好?请
坐,吸一支我们的雪茄烟好吗?"
"谢谢,请赏我一支吸。"他说时用红绸巾轻轻地揩拭他的
上额。
"敬您一杯加苏打的威士忌酒好吗?"
"好吧,半杯就够了。到这时候天气还是这般的热,我心绪
又是这样的烦,您还记得我对这诺伍德案的理解吗?"
"我记得您说过一次。"
"咳,我现在对于这个案子又不得不加以重新考虑了。我
本已紧紧地把舒尔托先生兜在网里了,可是,咳,先生,半道里
他又从网眼里溜了出去。他证明了一个无法推翻的事实——
他自从离开他哥哥以后始终有人和他在一起,所以这个从暗
门进入屋内的人就不会是他了。这个案子实在难破,我在警署
的威望亦发生了动摇,我很希望得到些帮助。"
我道:“咱们谁都有需要别人帮助的时候啊。"
他很肯定地说道:“先生,您的朋友歇洛克·福尔摩斯先
生真是一位非凡的人。他是人所不及的。我看见过他所经历
的许多桩案子,没有一桩不被他弄清楚的。他使用的方法变化
无穷,当然有时也失之过急,可是整个地来说,他是可以成为
一个最有本领的警官的。不怕人笑话,我真是望尘莫及。今早
我接到了他的一封电报,从里面可以知道,对于舒尔托这个案
子,他已经有了新的发现。这就是那封电报。"
他从衣袋里把电报拿出来交给了我。这封电报是十二点
钟从白杨镇发的,电文说:“请立刻到贝克街去。假若我还没有
回来,请等候。我已寻到舒尔托案匪徒的踪迹。如果你愿意看
到本案的结束,今晚可和我同去。"
我道:“这封电报的语气很是令人高兴。他必定是把已断
的线索接上了。"
琼斯很得意地说道:“啊,这么说来他也有时搞错的。我们
侦查的能手也常常走错路呢。这次也可能是空欢喜一场,可是
我们警察的责任是不能叫任何机会错过去的。现在有人叫门,
也许是他回来了。"
传来一阵沉重的上楼的脚步声,喘息的声音很重,说明这
个人呼吸困难;中间稍停了一两次,好象他上楼梯很费起力似
的。最后他走进屋来,他的容貌和我们所听见的声音是符合
的。一个老人,穿着一身水手的衣服,外面套着大衣,纽扣一直
扣到颈间。他弯着腰,两腿颤抖,气喘得很痛苦。他手拄一根
粗粗的木棍,两肩不断耸动,好象呼吸很吃力。他的面目,除了
一双闪烁的眼睛以外,只有白的眉毛和灰的髭须,其余全被他
的围巾遮盖住了。整个地看来,他象是一个年事已高、景况潦
倒而令人尊敬的航海家。
我问道:“朋友,有什么事吗?"
他用老年人所特有的习惯,慢条斯理地向四周看了看。
他问道:“歇洛克·福尔摩斯先生在家吗?"
"没有在家。可是我可以代表他,您有什么话全都可以告
诉我。"
他道:“我只能向他本人说。"
"可是我告诉您,我可以代表他,是不是关于茂迪凯·斯
密司汽船的事?"
"是的,我知道这只船在哪里,知道他所追踪的人在哪里,
还知道宝物在哪里,我一切全都知道。"
"您告诉我好了,我会转告他的。"
他十足地表现了老人的易怒和顽固的态度。他道:“我只
能告诉他本人。"
"那您只好等一等了。"
"不行,不行,我不能为了这件事浪费一天的光阴,如果福
尔摩斯先生不在家,只好让他自己想法子去打听这些消息了。
你们两人的尊容我都不喜欢,我一个字也不告诉你们。"
他站起来就要出门,可是埃瑟尔尼·琼斯跑到他前面,拦
住了他。
琼斯道:“朋友,请等一等。您有要紧的消息报告,您不能
这样就走。不管您愿意不愿意,我们要把您留住,直等到我们
的朋友回来。"
那老人要想夺门而出,可是埃瑟尔尼·琼斯早已把背靠
在门上,阻住老人的去路。
老人用手杖在地板上怒击着喊道:“真是岂有此理!我到
这里来拜访一位朋友,可是你们二人和我素不相识,硬要把我
留下,对待我这样无礼!"
我道:“请不要着急,您所费的时间我们会补报您的。请坐
在那边沙发上,不久福尔摩斯先生就可以回来了。"
他很不高兴地用两手掩住了脸,无可奈何地坐在那里。琼
斯和我继续一边吸着我们的雪茄烟一边谈话。刹时间忽然听
见福尔摩斯的声音向我们说话。
"我想你们也应该敬我一支雪茄烟了。"
我们二人从椅上吃惊地跳了起来,旁边坐着福尔摩斯,笑
容可掬。
我惊讶地喊道:“福尔摩斯!是你吗?那老头哪儿去了?"
他拿出一把白发,说道:“他就在这儿,假发、胡须、眼眉,
全在这里。我认为我的化装还不错,可是没有想到把你们也骗
住了。"
琼斯高兴得喊道:“啊,你这坏蛋!你真够得上一个戏剧演
员——一个出色的演员,你学工人的咳嗽,还有你腿部的表演
每星期足可挣十镑的工资。可是我想我看出你的眼神来了,你
还没有把我们骗得完全相信。"
他点燃了雪茄烟,说道:“我今天整日打扮成这个样子。你
知道,很多的匪徒们已渐渐地认识了我——特别是在咱们这
位朋友把我的侦探事迹写成了书之后。所以我只好在工作时
简单地加以化装。你接到我的电报了吗?"
"接到了,所以才会来的。"
"你对这案子的工作进展如何了?"
"一点儿也没有头绪。我不得已释放了两个人,对于其余
的两个人也没有什么证据。"
"那不要紧,一会儿我给你另外两个人来补他们的缺。可
是你必须完全听我的指挥,一切功绩可以归你,可是一切行动
必须听从我的,这点你同意吗?"
"只要你协助我把匪徒捉到,一切全都同意。"
"好吗,头一件:我需要一只警察快艇——一只汽船——
今晚平时开到西敏士特码头待命。"
"这个好办,那儿经常停着一只,我到对面再用电话联系
一下就成了。"
"我还要两个健壮的警士,以防匪徒拒捕。"
"船内向来都准备着两三个人,还有别的吗?"
"我们捉住匪徒,那宝物就能到手,我想我这位朋友一定
喜欢亲自把宝物箱送到那位年轻女士的手上——这宝物一半
是应该属于她的,由她亲自打开。喂,华生,好不好?"
"这是我无上的光荣。"
琼斯摇头道:“这个办法未免于规章有所不合——不过咱
们可以通融办理。但是看完之后,宝物必须送还政府以便检
验。"
"那是当然的,这个好办。还有一点,我倒很希望先听到琼
诺赞·斯茂亲口说出有关这一案件的始末详情。你知道,我素
来就需要把一个案子的详情,充分地了解。你大概对于我准备
先在这儿或其他地方,在警察看守之下,先对他作一次非正式
的讯问一节没有什么不同意吧?"
"你是掌握着全案情况的人。虽然我还没有能够证明确有
这么一个叫琼诺赞·斯茂的人,可是如果你能捉到他,我没有
理由阻止你先向他讯问。"
"那么,这也同意了?"
"完全同意,还有什么要求吗?"
"只有我要留你同我们一起吃晚饭,半点钟内即可备好。
我准备了生蚝和一对野鸡,还有些特选的白酒。华生,你不知
道,我还是个治家的能手呢。"


十 凶手的末日

我们这顿饭吃得很快乐。福尔摩斯在高兴的时候,谈锋向
来是畅利的。今晚他的精神似乎异常愉快,所以天南地北谈个
不休。我还从不知道他这样健谈,他从神怪剧谈到中世纪的陶
器,意大利的斯特莱迪瓦利厄斯提琴,锡兰的佛学和未来的①
战舰,——他对哪一方面,似乎全都特别研究过的,所以说起
来滔滔不绝,把这几天的郁闷也一扫而光了。埃瑟尔尼·琼斯
在休息的时候也是一个爱说爱笑性情随和的人,他尽量欣赏
着这顿考究的晚餐。在我个人则觉得全案的结束似乎就在今
晚,也和福尔摩斯同样地愉快得开怀畅饮起来,宾主三人异常
欢洽,没有人提到我们饭后的冒险任务。
饭后,福尔摩斯看了看表,斟满了三杯红葡萄酒道:“再干
一杯,预祝今晚成功。时候到了,应该动身了。华生,你有手枪
吗?"
"抽屉里有一支,是从前在军队里使用的。"
"你最好是带上它,有备而无患。车子已等在门外,我和他
预订了六点半钟到这里来接咱们的。"
七点稍过,我们到达了西敏士特码头,汽船早已等候在那
里了。福尔摩斯仔细地看了看,问道:“这船上有什么标志指明
是警察使用的吗?"
"有,那船边上的绿灯。"
"那末,摘下去。"
绿灯摘下后,我们先后上船。船缆解开了,琼斯、福尔摩斯
和我都坐在船尾,另外一人掌舵,一人管机器,两个精壮的警
长坐在我们的前面。
①意大利人斯特莱迪瓦利厄斯所制造的提琴是世界驰名的。——译
者注
琼斯问道:“船开到哪里去?"
"到伦敦塔,告诉他们,把船停在杰克勃森船坞的对面。"
我们的船速度确实很快,超越过无数满载的平底船,又超
越过一只小汽船,福尔摩斯微笑地表示满意。
他道:“照这样的速度,我们可以把河里的什么船都赶上
了。"
琼斯道:“那倒不见得,不过能够赶上我们这样速度的汽
船,确是不多见的。"
"我们必须赶上'曙光'号,那是一只有名的快艇。华生,现
在没有事,我可以把目前发展的情况和你讲讲。你记得不记得
我说过一个很不算什么的障碍把我难住了,我是决不甘心的
吗?"
"还记得。"
"我利用作化学分析试验的办法使我的脑筋得到了彻底
的休息。咱们的一位大政治家曾经说过:‘改变工作,是最好的
休息。'这句话一点儿也不错。当我把溶解碳氢化合物的实验
作成功以后,我就回到舒尔托的问题上面,把这问题重新考虑
了一遍。我所派遣的孩子们在上下游都搜遍了,也没有结果。
这只汽船既没有停泊在任何码头上又没有回转,也不太象为
了灭迹而自沉——如果实在找不着,当然这还算是个可能的
假设。我知道斯茂多少有些狡猾的伎俩,可是我认为他没有受
多少教育,还不可能有那样周密的手段。他既然在伦郭居住过
相当久——这一点由他对樱沼别墅侦伺了很久的事实就可以
证明,他不可能不需要一个短时间——哪怕是一天——作些
准备,方能离开他的巢穴远行。无论如何,这是一个可能性。"
我道:“我看这个可能性不太大,恐怕他在行动以前早已
作了远行的准备。"
"不然,我不这样想。除非等到他确知这个巢穴对他已经
毫无用处,他决不会轻易放弃的。我又想到了一层:琼诺赞·
斯茂一定会料想到,他那同谋的那副怪相,不管把他怎样改装
起来也会引起别人注意的,并且会令人联系到诺伍德惨案上
去,斯茂的机警不会把这一层忽略的。为了避人耳目,他们天
黑以后离开巢穴,还必须在天明以前赶回来。根据斯密司太太
所说,他们在斯密司码头上船的时候是在三点钟,再过一个多
钟头天就要大亮,行人也多了。所以我认为他们是不会走得太
远的。他们给足了斯密司钱,叫他不要声张,预订下他的船,以
备最后的远飏,然后携带宝物回到巢穴。在一两天内看看报
纸,听听风声,再择一个夜晚从葛雷夫赞德或肯特大码头乘上
他们已经订好船位的大船,逃往美洲或其他殖民地去。"
"可是他不能够把这只船也带到巢穴里去呀。"
"当然不能够。我认为,这只船虽然没有被我们发现,可也
不会离开太远。处在斯茂的地位,根据他这个人的能力来设
想,他会想到:如果确有警察跟踪的话,那末,如果把船遣回或
是把它停在码头旁边,都会使追踪更容易得多了。那末怎样才
能够把船隐蔽起来,同时要用它的时候还不致于误事呢?如果
我站在他的立场上应当怎么办呢?我想,只有一个办法,就是
把船开进一个船坞里小作修理,如此既可达到隐蔽的目的,还
可在提前几个小时通知的情况下使用。"
"这似乎是很简单的。"
"正因为很简单,才容易被忽略了。于是我决定照着这个
途径去进行侦查。我立刻穿了一身水手的服装到下游的每个
船坞里去询问。问了十五个船坞全失败了,可是问到第十六个
——杰克勃森船坞——得知在两天前曾有一个装木腿的人把
'曙光'号送进船坞修理船舵。那里的工头和我说:‘就是那个
画着红线的船舵,其实一点儿毛病也没有。'正说着,从那边来
了一个人。不是别人,正是失踪的船主茂迪凯·斯密司,他喝
了不少的酒。我自然不会认识他,是他喊出了自己的名字和船
的名字,并说道:‘今晚八点钟我们的船要出坞去。记住了,准
八点钟。有两位客人要坐船,不要耽误了。'匪徒们一定给了他
不少的钱,他对工人们拍着他满口袋的银币,叮当作响。我跟
踪了他几步,他跑进了一家酒馆。于是我又回到船坞,在途中
碰巧遇到了我的一个小帮手,我把他安置在那里,盯住汽船。
让他站在船坞的出口地方,预约定了,当票船出坞的时节,向
我们挥动手巾作为暗号。我们在河上歇一下,看着他的去路,
要不是人赃并获那才是怪事呢。"
琼斯道:“不管这几个人是不是真的凶手,你的准备是很
周密的。不过要是我,我一定派几个能干的警察,等到匪徒来
到杰克勃森船坞时,就把他们当场逮捕了。"
"这个我可不敢赞同,因为斯茂是个很狡猾的人,他起行
以前一定先派人查看动静,如有可疑的情况,他自然又要再隐
匿一个时期。"
我道:“可是你若盯紧了茂迪凯·斯密司也可以把匪穴找
到呀。"
"那样我的时光就全要浪费了。我想匪徒们的住处九成九
斯密司是不知道的。斯密司有酒喝、有钱花,其余的问它做什
么?有事时匪徒们派人通知他就行啦。我各方面都考虑到了,
我以为这是最好的办法。"
谈话之间,我们已经穿过了泰晤士河上的几座桥。当我们
出了市区的时候,落日余辉已将圣保罗教堂房顶上的十字架
照得金光闪闪。在我们还没有到达伦敦塔的时候,就已是黄昏
时分了。
福尔摩斯远远指着靠萨利区河岸桅墙密立的地方说道:
"那就是杰克勃森船坞,让我们的船借着这一串驳船的掩护,
慢慢地来回游戈。"他又用望远镜向岸上观察,说道:“我已经
找到了我派的那个人,可是手巾还没有挥动。"
琼斯很性急地说道:“咱们还是停泊到下游等着他们吧。"
这时我们都很焦急,就是那几个对于我们的任务不太清楚的
警长和火夫,也在那里现出跃跃欲试的神气。
福尔摩斯答道:“虽然十分之九他们会往下游去的,可是
我们不能擅自把上游忽略了。从我们目前这个地方能够看见
船坞的出入口,可是他们却不容易看见咱们。今晚没有云雾,
月光很亮,咱们就在这儿吧。你看见那边煤气灯光的下面,来
往的人够多么拥挤。"
"那都是从船坞下工的工人们。"
"这些人的外表虽然肮脏粗俗,可是每个人的内心全有一
些不灭的生气。只看他们的外表,你是想不到的。这并不是先
天的,人生就是一个谜。"
我道:“有人说:人是动物中有灵魂的。"
福尔摩斯道:“温伍德·瑞德对这个问题有很好的解释。
他论道虽然每个人都是难解的谜,可是把人类聚合起来,就有
定律了。譬如说,你不能预知一个人的个性,可是能够确知人
类的共性。个性不同,共性却是永恒的,统计家们也是这样的
说法……你们看见那条手巾了吗?那边确有一个白色的东西
在挥动着。"
我喊道:“不错,那就是你派的小帮手,我看得很清楚。"
福尔摩斯喊道:“那就是"曙光"号,你看它的速度真快。机
师,咱们加速前进,紧追着那有黄灯的汽船。假若咱们追不上
它,我是永远不能原谅自己的。"
"曙光"号已经从船坞开了出去,被两三条小船遮得看不
见了。等到我们再看见它的时候,它已经驶得相当快了。它在
沿着河岸向下游急进,琼斯看了只是摇头,说道:“这船神速极
了,咱们恐怕追不上它。"
福尔摩斯叫道:“咱们必须追上它。火夫,快快地加煤!尽
全力赶上去!就是把咱们的船烧了,也要赶上它!"
我们紧追在后面,锅炉火势凶猛。马力强大的引莂e,起喘
吁吁,铿锵作响,好似一具钢铁的心脏,尖尖的船头划破平静
的河水,向左右两侧各自冲起一股滚滚的浪花来,随着引莂e的
每一次悸动,船身在震颤、跃进,就象是一个有生命的东西似
的。船舷上的一盏大黄灯向前方射出了长长的闪烁的光束。前
面远远的一个黑点,就是"曙光"号,它后边有两行白色浪花,
说明了它航行的神速。那时河上的大小船只很多,我们横穿侧
绕着飞掠过去。可是"曙光"号还是那样的飞快,我们紧紧钉在
它的后面。
福尔摩斯向机器房喊道:“伙计们,快加煤,多加煤!尽力
多烧蒸汽往前赶!"下面机器房的熊熊烈火照射着他那焦急的
鹰鹫似的面孔。
琼斯望着"曙光"号说道:“我想咱们已经赶上一点了。"
我道:"咱们确已赶上不少了,再有几分钟就可以追上
了。"
正在这时,不幸的事来了。一只汽船拖了三只货船横在我
们面前。幸而我们急转船舵,才避免了和它相撞。可是等到我
们绕过它们,继续追下去的时候,“曙光"号已经又走远了足有
二百多码了,不过还能看得到它。当时,阴暗朦胧的暮色已经
变成了满天星斗的夜晚。我们的锅炉已烧到了极度,驱船前进
的力量强大异常,使脆弱的船壳咯吱作响,颤动不已。我们已
经由伦敦桥的正中下面穿过,过了西印船坞和长长的戴特弗
德河区,又绕过了狗岛。以前只是一个黑点的"曙光"号现在已
经看得很清楚了。琼斯把我们的探照灯向它直射,照见了船面
上的人影。一个人坐在船尾,两腿跨着一个黑的东西,旁边还
蹲伏着一堆黑影子,好象一只纽芬兰狗。一个男孩把舵,从锅
炉的红光中,可以看见斯密司光着上身在拚命地加谋。起初他
们或者还不能肯定我们是否是在追赶他们,可是到现在我们
在每个转弯抹角的地方都紧紧地跟在后面,那就没有问题是
在追他们了。在到了格林威治的时候,两船的距离约有三百
步,再到布莱克沃尔时两船相隔已不过二百五十步了。我奔波
了一生,在不少的国家里都打过猎,也追赶过不少的野兽,然
而都没有象今晚在泰晤士河上追人这样惊险出破。我们和前
船已是一步接近一步了,在寂静的夜里,可以很清楚地听到前
面船上机器的响声。坐在船尾上的那个人还是蹲在那里,两手
似乎挥动得很忙,不断地抬起头来估量两船的距离。我们相距
更近了,只有四只船的长短,两船仍在飞奔前驶。这时已近河
口,一边岸上是巴克英平地,另一侧则是普拉姆斯梯德沼泽。
琼斯喝叫着命令前船速停,船尾那个人听见我们的喊叫,从船
面上站起来挥动两拳,向着我们高声怒骂。他的身体健壮,个
子高大,两腿撇开站在那里。我看见他的右边大腿下面只是根
木柱支着。他旁边蜷伏着的黑影子,听见了他的声音,慢慢地
站了起来,原来是一个黑人,体格的矮小我从来没有见过。他
那畸形的大头,上面长着蓬乱的头发。福尔摩斯那时已经把手
枪拿在手里,我看见了这个怪状的生番,也把手枪掏了出来。
他围着一件黑色的好似毯子的东西,只露着脸。可是这个脸,
那副丑恶的怪状足以令人丧魂失魄。我从没有看见过这样狞
恶的怪相,他那两个小眼凶光闪闪,嘴唇极厚,从牙根向上翻
撅着,他在向我们狂喊乱叫,半兽性的暴怒在发作。
福尔摩斯轻轻地向我说道:“只要他一抬起手来,咱们就
开枪。"这时彼此之间只有一船之隔了,看得更清楚了。那个白
人品着两腿不断地怒骂,那个矮小的黑人满脸忿恨地向着我
们的灯光,咬牙切齿地狂叫。
幸而我们看他们看得很清楚。那个小黑人从毯子里掏出
了一个好似木尺的短圆的木棒搁在唇边。我们立即扳动枪机,
两弹启发。那黑人转了转身就两手高举,跌入河内,刹那之间
我就看到他那一双狠毒的眼睛在白色的漩涡之中消失了。这
时,那装木腿的人冲向船舵,用尽他全身力量扳那舵柄,那船
突向南岸冲去,我们以相差几尺的距离躲开了它的船尾总算
没有撞上。我们随即转变方向追上前去。那时"曙光"号已经
接近南岸,岸上是一起荒凉的旷野,月光照着空旷的沼地,地
面上聚着一片片的死水和一堆堆的腐烂植物。那只汽船冲到
岸上就搁浅了,船头耸向空中,船尾没在水里。那匪徒跳到了
岸上,可是他那只木腿整个陷入泥中。他用力挣扎,可是连一
步也进退不得。他狂喊乱叫地跳动着左脚,可是那木腿却在泥
里愈陷愈深。等我们把船靠了岸,他已经被钉在那里寸步难行
了。我们从船上扔一条绳子过去套住了他的肩膀,才把他好似
拉鱼似地拖上了船。斯密司父子二人愁眉苦脸地坐在船上,听
了我们的命令,方才无可奈何地离开了"曙光"号走到这边船
上来。一只印度精制的铁箱,摆在那只船甲板上边,不用问就
知道是使舒尔托遭祸的宝箱。箱上没有钥匙,非常沉重,我们
小心地把它搬到我们的舱里。我们把"曙光"号拖在后面,慢慢
地向上游回驶。我们不断地用探照灯向河水四面映照,可是那
黑人早已踪影不见,想必已葬身泰晤士河底了。
福尔摩斯指着舱口说道:"看这里,我们的枪几乎打晚
了。"靠着我们先前站的地方的后面插着一支毒刺,大约就是
在我们放枪的时候射来的。福尔摩斯对着毒刺仍象平时那样
地耸耸肩微微地一笑,可是我每回想到那天晚上危在须臾的
情况,仍不免十分惊悸。


十一 大宗阿格拉宝物

我们的犯人坐在船舱里,面对着他千辛万苦费了多年工
夫所得来的铁箱。他的皮肤被烈日晒得很黑,他的两只眼睛象
征着他那胆大妄为的天性,满脸的皱纹,一看就知道他是在室

外作过多年苦工的。他那多须髭的下颚向外突出的怪样,显示
出了他那倔强的性格。他那鬈曲的黑发已经多半灰白,料想他
的年纪当在五十上下。在平常的时候,他的面貌还不算难看,
可是在盛怒之下,他那浓眉和凶恶的下颚就组成了一副可憎
的面貌。他坐在那里,把带铐的双手搁在膝上低头不语,不断
用他那双锐利的眼睛望着那只使他犯罪的铁箱。依我看来,他
的表情似乎悲痛多于忿怒。有一次他抬头向我望了一眼,眼光
里似乎带着些幽默的意味。
福尔摩斯燃上了一支雪茄烟,说道:“琼诺赞·斯茂,我真
不高兴看到事情竟弄到了这样的结局。"
他直率地答道:“先生,我也不愿意啊。这条命,我想也逃
不过去了。可是我向您发誓,我实在没有想杀害舒尔托先生,
是那个恶鬼童格射出一支混帐的毒刺害死他的。先生,我是毫
不知情的。舒尔托先生的死叫我很不好受。我用绳子鞭打了
那小鬼一顿,可是人已经死了又有什么办法呢!"
福尔摩斯道:“你先吸一支雪茄烟。你看你全身都湿透了,
喝一些我瓶子里的酒先暖和暖和吧。我问你,你在爬绳上去的
时候,你怎么会知道那矮小无力的黑小子能够敌得住舒尔托
先生呢?"
"先生,您说这话好象亲眼看见过似的。我本以为那屋里
是没有人的,我对那里的生活习惯都很清楚,那个时候是舒尔
托先生气常下楼吃晚饭的时候。我丝毫也不隐瞒,我以为说实
话就是我最好的辩护。当时要是那个老少校在屋里,那我就会
毫不怜惜地掐死他。我杀了他和吸这支雪茄烟没有什么区别。
现在竟因为小舒尔托而使我被关进监狱,实在令人痛心,因为
我和他从来没有任何纠葛。"
"你现在已经是在苏格兰场埃瑟尔尼·琼斯先生羁押之
下。他准备把你带到我的家中,由我先问你的口供。你必须向
我句句实言,如果你能够老实,或者我还可以帮你的忙。我想
我有法子可以证明那毒刺的毒性很快,在你爬进屋里以前,舒
尔托先生已经中毒身亡了。"
"先生,不错的,他已经先死了。当我爬进窗户一看见他那
歪着头狞笑的样子,就把我吓坏了。要不是童格跑得快,当时
我就把他宰了。这也就是到后来他告诉我他如何在忙中丢落
了那根木棒和一袋毒刺的原因,我想这件东西一定提供了一
些线索,帮助了您追寻到我们。至于您怎么把线索联系起来而
捉到我的,那我就想不出来了。这是我自己不好,不能怨恨您
的。"他又苦笑道,“可是这也真算一件怪事。您看,有权利享受
这五十万傍的我,竟在安达曼群岛修筑防波堤度过了半生,后
半生恐怕又要到达特沼地去挖沟了。从头一天碰到那商人阿
破麦特因而和阿格拉宝物发生了关系之后,我就倒上了霉,沾
上这宝物的人也没有不倒霉的;那个商人因宝物丧了命,舒尔
托少校因宝物给他带来了恐惧和罪恶,而我就要终身作苦役
了。"
这时,埃瑟尔尼·琼斯向舱内伸进头来,说道:“你们真象
一家人在团聚。福尔摩斯,请给我一些酒喝。咱们大家都该互
相庆贺啊。可惜那一个没有被咱们活捉,那也没有办法。福尔
摩斯,亏得你下手在先,不然会遭到他的毒手呢。"
福尔摩斯道:“结果总还算得圆满。可是我没想到那只'曙
光'号竟有这般的速度。"
琼斯道:“据斯密司说,‘曙光'号是泰晤士河上最快的汽
船之一,假若当时还有一个人帮他驾驶的话,我们就永远也追
不上它了。他还赌咒说他对诺伍德的惨案一点也不知道。"
我们的囚犯喊道:“他确是毫不知情的,因为听说他的船?
快,所以我向他租用了。我们什么也没有告诉他,只是出了大
价钱。如果他能够把我们送上在葛雷夫赞德停泊的开往巴西
去的翡翠号轮船,他还可以另外得一大笔酬金。"
琼斯道:“如果他没有罪行,我们会从轻处理的。我们虽然
捉人迅速,可是我们判刑是慎重的。"这时傲慢的琼斯已逐渐
露出他对囚犯大摆威严的神气。从福尔摩斯那微微一笑,我看
得出来,琼斯的话已经引起了他的注意。
琼斯又道:“我们就要到沃克斯豪尔桥了。华生医师,您可
以带着宝箱在这里下去。我想您是深知我对这样的作法是负
着多么大的责任。当然,这种作法是极不合法的,但是既有成
议在先,我不能失信。可是因为宝物贵重非常,我有责任派一
个警长陪您同去。您准备坐车去吗?"
"我准备坐车去。"
"可惜这里没有钥匙,不然咱们可以预先清点一下,您恐
怕还需要把箱子砸开。斯茂,钥匙哪里去了?"
斯茂简短地说道:“在河底下。"
"哼!你给我们这个麻烦真是多余。为了你,我们已经费
了不少的人力和物力。可是医师,我不必再叮嘱您了,千万小
心。您回来的时候把箱子带到贝克街来,在去警署以前,我们
在那里等您。"
我在沃克斯豪尔下船,带着沉重的宝箱,由一个温和坦率
的警长陪伴着,一刻钟以后我们到达了西色尔·弗里斯特夫
人的家。开门的女仆对我这夜晚来访的客人很是惊讶,她说弗
里斯特夫人不在家中,恐怕到深夜才能回来,摩斯坦小姐现在
还在客厅里。我把那警长留在车上等候,我提着宝箱直入客
厅。
她坐在窗前,穿着白色半透明的衣服,在颈间和腰际都系
着红色的带子。在透过罩子射出来的柔和灯光下面,她倚坐在
一张藤椅上。一只洁白的胳臂搭在椅背上,灯光照着她那美丽
庄重的脸和映成金黄色的蓬松的秀发,那姿态和神情都表现
她似乎有无限的忧郁积在心中。她听到我的脚步声就站了起
来,脸上一道红晕显出惊讶中带着欢喜。
她道:“我听见门外车声,以为是弗里斯特夫人提早回来
了,决没有想到是您来了。您给我带来了什么消息?"
我把箱子放在桌上,心中虽然烦闷,可是装做高兴地说
道:“我带来的东西比消息还要好,我带来的东西比任何的消
息还要宝贵,我给您带来了财富。"
她向铁箱看了一眼,冷淡地问道:“那就是宝物吗?"
"是的,箱内就是那一大宗阿格拉宝物;一半是您的,一半
属于塞笛厄斯·舒尔托先生。你们二人所得当各在二十万镑
左右。您想一想!每年利息就是一万镑,在英国妇女当中是少
见的。这不是大可庆幸的事吗?"
我表示我的高兴大概有些过火,她已感觉到我的诚意不
足。她稍稍抬了抬眼眉,望着我说道:“如果我能得到宝物,那
都是出于您的协助啊。"
我答道:“不!不!您能有今日,完全是出于我的朋友歇洛
克·福尔摩斯的协助。就连他有那样分析的才能,为了破这个
案子也费了不少精力,到最后还几乎失败。象我这样的人就是
用尽心思,也是找不出线索来的。"
她道:“华生医师,请坐下来告诉我这些经过吧。"
我把上次和她见面以后所有发生过的事情——福尔摩斯
新的搜寻方法,‘曙光'号的发现,埃瑟尔尼·琼斯的来访,今
晚的探险和泰晤士河上的追踪——简单地作了一番叙述。她
倾听着,说到我们险些遭到毒刺的伤害时,她脸色变得惨白,
似乎就要晕倒。
我急斟了些水给她喝,她道:“不要紧,我已好了。我听到
我的朋友们为我遭到这样的危险,我心里实在是万分的不
安。"
我答道:“那都是过去的事了,也不算什么。我不再讲这些
闷气的事了,让咱们看看可以使咱们高兴的东西吧。这里是宝
物,我是专为您带了来的,料想您一定愿意亲自打开,先睹为
快。"
她道:“这再好也没有了。"可是她的语起并没有显露出她
有多么兴奋。因为这宝物是费了不少心血才得到手的,她不能
不这样地表示一下,否则也显得她太不承情了。
她看着箱子说道:"这箱子真美极了!这是在印度做的
吧?"
"是的,是印度著名的比纳里兹金属制品。"
她试着把箱子抬了抬,说道:“真够重的,这箱子本身恐怕
就很值钱呢。钥匙在哪儿?"
我答道:“被斯茂扔到泰晤士河里去了,我们须借弗里斯
特夫人的火钳用一用。"在箱子前面有一个粗重的铁环,铁环
上面铸着一尊佛像。我把火钳插在铁环下面,用力向上撬起,
铁环应手打开。我用颤抖的手指把箱盖抬起,我们二人注视着
箱内,都惊破得呆住了。这个箱子是空的!
无怪这个箱子这样的重,箱子四周全是三分之二英寸厚
的铁板,非常坚固,制造的也是异常精致,确是用作收藏宝物
的箱子。可是里边什么也没有了,完全是空的。
摩斯坦小姐平静地说道:“宝物已经丢失了。"
我听到她这句话,体会到了其中的含意。我灵魂中的一个
阴影似在消失。我说不出这宗阿格拉宝物压在我的心头是多
么的沉重,现在终于被挪开了。不错,这个思想是自私的、不忠
实的和错误的,可是除了我们两人之间的金钱的障碍已经消
除以外,其余的我都想不到了。
我从内心里感到高兴,不免失声说道:“感谢上帝!"
她不理解地微笑着问我道:“您为什么这样说呢?"
我握住了她的手,她没有缩回去。我道:“因为我敢于张口
了,梅丽,我爱你,就如同任何男人爱女人那样的恳切。以前,
这些宝物,这些财富堵住了我的嘴,现在宝物失掉了,我可以
告诉你我是多么地爱你了。因此我才说:‘感谢上帝。'"
我把她揽到身边,她轻轻地说道:“那么我也应该说:‘感
谢上帝。'"
不管谁丢失了宝物,我知道,那天晚上我却得到了一宗宝
物。


十二 琼诺赞·斯茂的奇异故事

那个警长很有耐性地在车上等候着我,我回到车上时已
经很晚了。我给他看了空箱子,他大失所望。
他郁闷地说道:“这一来,奖金也完了!箱子里没有宝物也
就没有奖金了,不然今晚我和同伴山姆·布朗每人可以得到
十镑奖金呢。"
我道:“塞笛厄斯·舒尔托先生是个有钱的人,不管宝物
有没有,他会给你们酬劳的。"
警长沮丧地摇着头道:“埃瑟尔尼·琼斯先生会认为这事
干得很糟糕呢。"
这警长的预料果然不错,当我回到贝克街,把空箱给那位
侦探看的时候,他面色很不好看。他们三人——福尔摩斯、琼
斯和囚犯——刚刚来到贝克街;因为他们变更了原来的计划,
在中途先到警署去作了报告。福尔摩斯仍象往常一样,懒洋洋
地坐在他的椅子上,面对着顽强地坐在那儿的斯茂。斯茂把那
条木腿搭在好腿上面。当我把空箱子给大家看的时候,他倚着
椅子放声大笑起来。
埃瑟尔尼·琼斯发怒道:“斯茂,这是你干的好事!"
斯茂狂笑着喊道:“不错,我已经把宝物放到你们永远摸
不到的地方去了。宝物是属于我的,如果我得不到手,我就得
想办法叫谁也摸不着。我告诉你,除了在安达曼岛囚犯营的三
个人和我自己以外,别人全没有权利要这些宝物。现在既然我
们四个人都不能得到,我就代表他们三人把宝物处理了。这样
正符合我们四个人签名时所发的誓言:我们永远是一致的。我
知道他们三人必然同意我这样办——宁可把宝物沉到泰晤士
河河底,也不叫宝物落到舒尔托或摩斯坦的子女或亲属的手
里。我们干掉阿破麦特并不是为了让他们发财的。宝物和钥
匙都和童格葬在一起了。当我看到你们的船准能够追上我的
时候,我就把宝物收藏到稳妥的地方去了。你们这趟是一个卢
比也弄不到了。"
埃瑟尔尼·琼斯厉声说道:“斯茂,你这个瓶子!你如果要
把宝物扔到泰晤士河里,连箱子一同扔下去不是更省事吗?"
斯茂狡猾地斜眼看了看他,答道:“我扔着省事,你们捞着
也省事。你们有本领把我追寻着,你们就有本领去捞一只铁箱
子。现在我已把宝物散投在长达五英里的一段河道里,捞起来
就不太容易了。我也是横了心干的,当我看到你们追上来的时
候,我几乎都要发疯了。惋惜是没有什么用处的,我这一辈子
的命运有盛有衰,我可向来没有事后追悔过。"
琼斯道:“斯茂,这是一件很严重的事情。你如果能帮助法
律而不是这样地进行破坏,那么,在判刑的时候就会有得到从
轻发落的机会。"
"法律?!"罪犯咆哮着道,“多么美好的法律啊!宝物不是
我们的是谁的?宝物不是他们赚来的偏要给他们,难道这算公
道吗?你们看看我是怎样把宝物赚到手的:整整二十年,在那
热病猖狂的湿地里住着,白天整日在红树下面做苦工,夜晚①
被锁在污秽的囚棚里,镣铐加身,被蚊子咬着,被疟疾折磨着,
受着喜欢拿白种人泄愤的每个可恶的黑脸禁卒的种种凌辱,
这是我赚到阿格拉宝物的代价,而你却要来同我讲什么公道。
难道因为我不肯把我所历尽艰难而取得的东西让别人去享
受,你就认为不公道吗?我宁愿被绞死或吃童格一毒刺,也不
甘心在牢狱里活着而叫另外一个人拿着应当是我的钱去快乐
逍遥!"这时斯茂已经不象以前沉默了,他滔滔不绝地倾泻出
这些话来。他两眼发亮,手铐随着激动的双手震得作响。看到
他这样忿怒和冲动,我可以理解,舒尔托少校为什么一听到这
囚犯越狱回来的消息就吓得惊慌失措,这是很自然的和完全
有根据的。
福尔摩斯安详地说道:“你忘了,我们对这些事完全不了
解。你没有把整个的经过告诉我们,因此也就没法说本来你是
怎样的有理。"
"啊,先生,还是您说的话公平合理,虽然说我应当感谢您
给我戴上了手镯。可是,我并不怨恨……这都是光明磊落,公
公正正的。您如果愿意听我的故事,我决不隐瞒,我所要说的
句句都是实话。谢谢您,请把杯子搁在我身旁,我口渴的时候
会把嘴唇靠近杯子来喝的。
"我是伍斯特尔州生人,住在波舒尔城附近。我们斯茂族
在那里住的很多,我有时很想回去看看,可是因为我素来行为
不检,族人们未必对我欢迎。他们全是稳重的教徒,都是在乡
①红树是生长在热带海滨的一种树木。——译者注
里受人尊敬的农民,而我却一直就是个流浪汉。在十八岁的时
候因为恋爱出了麻烦,家里不能存身,只好另谋生路。当时碰
巧步兵三团就要调往印度,为脱身计,我就入伍了,选择了靠
吃军饷为生的路。
"可是,我的军队生活先天注定不能久常。在我刚学会鹅
步操,学会使用步枪的时候,偶尔到恒河里去游泳,一条鳄鱼
就在中流象外科手术一样干脆地把我整个小腿都咬了下来。
幸而连队的游泳能手班长约翰·侯德也在河里。由于惊吓和
失血,我晕了过去,如果没有侯德抓着我向岸边游去的话我就
会被淹死了。我在医院里养了五个月才装上木腿跛着出了院。
我因残废被取消了军籍,因此就更难找到就业的机会了。
"你们可以想象,那时我还不到二十岁,已成了无用的瘸
子,运气够多么坏。可是窘困了不久时来运转,恰巧有一个新
来印度经营靛青园子的、名叫阿勃怀特的园主正在找一个人
监督靛青园的苦力们的工作。这个园主碰巧是我原来所属部
队团长的朋友。团长因为我的残废时常照顾我,简短来说,团
长竭力推荐我。因为这个工作主要是骑在马上,我的两膝还能
夹得住马腹,虽然残废,骑马还不成问题。我的工作是在庄园
内巡行,监督工人和把工人的勤惰情况随时报告园主。报酬很
不错,住处也舒适,因此我很有做这靛青事业以终此生的志
愿。园主阿勃怀特先生为人和蔼可亲,常常到我的小屋里来吸
支烟聊聊天,因为在那里的白种人不象在这里的一样,彼此都
很关切。
"唉,真是好景不长。突然间,大叛乱出人意料地爆发①
了。前一个月,人们还和在祖国一样地安居乐业,到下一个月,
二十多万黑鬼子就失去了约束,把全印度变成了地狱一般。②
当然,这些事你们几位在报纸上都已见过了,或者比我这个不
识字的人还知道得多呢,因为我只知道我看到的事情。我们靛
青园的所在地叫作穆特拉,靠近西北几省的边缘。每天晚上烧
房的火焰照得满天通红。每天白天都有小队的欧洲兵士保护
着他们的家小,经过我们的靛青园开往最近驻有军队的阿格
拉城去避难。园主阿勃怀特先生是一位固执的人,他以为这些
叛变的消息不免有些夸大,他想不久就可平复下去,他还是照
旧坐在凉台上喝酒吸烟,可是周围早已烽烟四起了。我和一个
管帐的姓道森的夫妇俩都忠于职守,当然都和他生死不离。好
啦,有一天变故来了。那天我正到远处一个园子去办事,黄昏
时缓缓地骑着马回来。在途中我的目光被陡峭的峡谷谷底上
的一堆蜷伏着的东西吸引住了。我骑马走下去一看,不禁毛骨
悚然,正是道森的瓶子被人割成一条条的又被豺狼和野狗吃
去了一半的残尸。道森的尸体就趴在不远的地方,手握着放空
了的手枪,在他前面还躺着彼此压在一起的四个印度兵的尸
首。我控着马缰,正不知往什么地方去才好,忽然看见园主的
房子烧了起来,火苗已经冲出屋顶。我知道赶过去对主人绝无
益处,也只能把自己的性命搭进去。从我站的地方可以看见成
百个穿红衣的黑鬼子正在对着燃烧的房子手舞足蹈,其中有
①指1857年爆发的印度反英民族大片义而言。——译者注
②英国殖民主义者对印度人的污辱性的称呼。——译者注
几个人向我指了一指,跟着就有两颗流弹从我头上掠过去。我
扭转马头就向稻地里狂奔而去,深夜才逃到了阿格拉城内。
"可是事实上阿格拉也不是很安全的地方,整个印度已变
成好象一群马蜂。凡是英国人能聚集一些人的地方,也仅能保
住枪炮射程以内的一小块地方,其他各处的英国人都成了流
浪的逃难者。这是几百万人对几百人的战争。最使人伤心的
是:我们的敌人不论是步兵、骑兵还是炮兵,都是当初经我们
训练过的精锐战士,他们使用的是我们的武器,军号的调子也
和我们吹得一样。在阿格拉驻有孟加拉第三火枪团,其中有些
印度兵,两队马队和一连炮兵。另外还新成立了一队义勇队,
是由商人和政府工作人员组成的。我虽然装着木腿,也还是参
加了。七月初我们到沙根吉去迎击叛军,也将他们打退了一个
时期,后来因为弹药缺乏又退回城内。四面八方传来的只是最
最糟糕的消息——这本是不足为破的,因为只要你看一看地
图就可以知道,我们正处在变乱的中心。拉克瑙就在东方,相
距一百多英里;康普城在南方,距离也差不多一样远。四面八
方,无处不是痛苦、残杀和暴行。
"阿格拉是个很大的城,聚居着各种各样稀破古怪而又可
怕的魔鬼信徒。在狭窄弯曲的街道里,我们少数的英国人是无
法布防的。因此,我们的长官就调动了军队,在河对岸的一个
阿格拉古堡里建立了阵地。不知你们几位当中有人听说过这
个古堡或是读过有关这个古堡的记载没有?这古堡是个很破
怪的地方——我虽然到过不少稀破古怪的地方,可是这是我
生气所见的一个最破怪的地方。首先,它庞大得很,我估量着
占有不少英亩的地方,较新的一部分面积很大,容纳了我们的
全部军队、妇孺和辎重还富富有余。可是这较新部分的大小还
远比不上古老的那一部分,没有人到那里去,蝎子蜈蚣盘踞在
那里。旧堡里边全是空无人迹的大厅、曲曲折折的甬道和蜿蜒
迂回的长廊,走进去的人很容易迷路。因此很少有人到旧堡里
去,可是偶尔也有拿着火把的人们结伙进去探险。
"由旧堡前面流过的小河,形成了一条护城壕。堡的两侧
和后面有许多出入的门,自然,在这里和我们军队居住的地方
都必须派人把守。我们的人数太少,不可能既照顾到全堡的每
个角落又照顾到全部的炮位,因此在无数的堡门处都派重兵
守卫是绝不可能的。我们的办法是在堡垒中央设置了一个中
心守卫室,每一个堡门由一个白种人率领两三个印度兵把守。
我被派在每天夜里一段固定时间内负责守卫堡垒西南面的一
个孤立小堡门。在我指挥之下的是两个锡克教徒士兵。我所
接受的指示是:遇有危急,只要放一枪,就会从中心守卫室来
人接应。可是我们那里离着堡垒的中央足有二百多步,并且还
要经过许多象迷宫似的曲折长廊和甬道。我万分怀疑,在真的
受到攻击的时候,救兵是否能及时赶到。
"我是一个新入伍的士兵,又是个残废人,当了个小头目,
很是得意。头两夜我和我的两个来自旁遮普省的印度兵把守
堡门。他们的名字一个叫莫郝米特·辛格,一个叫爱勃德勒·
克汗。他们全是个子高高、面貌凶恶的家伙,久经战场,并且都
曾在齐连瓦拉战役中和我们交过手。他们虽然英语都说得很
好,可是我并没有听到他们谈什么。两人总是喜欢站在一起,
整夜用古怪的锡克语嘀哩嘟噜地说个不停。我常是一个人站
在堡门外,向下望着那宽阔而弯曲的河流和那大城里闪烁的
灯火。咚咚的鼓声和印度铜锣的声音,吸足了鸦片的叛军们的
狂喊乱叫,整夜里都提醒着我们:河对面有着危险的邻人。每
隔两点钟就有值夜的军官到各岗哨巡查一次,以防意外。
"值岗的第三夜,天空阴霾,小雨纷纷。在这种天气里连续
站几小时,确是苦恼得很。我又试着和那两个印度兵攀谈,他
们还是不爱理我。后半夜两点钟,稍微打破整夜沉寂的巡查过
去了。我的同伴既不愿和我交谈,我就把枪放下,掏出烟斗来
划了一根火柴。猛然间两个印度兵向我冲了上来,一个人抢过
枪来,开了枪上的保险门并把枪口对着我的脑袋;另一个人抽
出一把大刀搁在我脖子上,而且咬着牙说,只要我动一步就把
刀子刺进我的喉咙。
"我第一个想法是:他们一定和叛兵一伙,这也就是他们
突击的开始。如果他们占据了这个堡门,整个碉堡就一定会落
入敌人手中,堡里的妇孺也就会受到和在康普相同的遭遇。也
许你们几位会想,我是在这里为自己胡诌,可是我敢发誓,当
我想到这一点的时候,虽然我觉得出来,刀尖就抵在我的咽喉
上,我还是张开了口想要大叫一声,即使是最后一声也罢,因
为说不定这样就能给中心警卫室一个警告。那个按住我的人
似乎已经知道了我的心思,正当我要出声的时候,他向我低声
道:‘不要出声,堡垒不会有危险,河这边没有叛兵。'他的话听
来似乎还真实。我知道,只要我一出声就会被害,我从这家伙
的棕色眼珠里看出了他的意思,所以我没有出声。我等待着,
看他们要让我怎么样。
"那个比较高,比较凶,叫爱勃德勒·克汗的向我说道:
'先生,听我说。现在只有两条路任你选择:一条路是和我们合
作;一条路就是让你永远再也出不来声。事情太大了,咱们谁
也不能犹豫。或是你诚心诚意地向上帝起誓和我们合作到底;
或是我们今晚就把你的尸体扔到沟里,然后到我们叛军弟兄
那边去投降,此外绝对没有中间路线。你选哪条路,生还是死?
我们只能给你三分钟作出决定,因为时间短促,必须在下次巡
逻到来之前把事情办妥。'
"我道:‘你们没有告诉我是怎么一回事,叫我如何做决
定?可是我告诉你们,如果你们的谋划牵涉到碉堡的安全,我
就不能同你们合谋,干脆给我一刀,欢迎得很!'
"他道:‘这事和碉堡绝无关系,我只要你做一件事,就是
和你们英国人到印度来所追求的目的相同的事情——我们叫
你发财。今晚如果你决定和我们合作,我们就以这把刀庄严地
对你起誓——从来没有一个锡克教徒违反过的一种誓言——
把得来的财物,公公平平地分给你一份。四分之一的宝物归
你,不能再有比这样作法更公道的了。'
"我问道:‘什么宝物?我愿意和你们一样发财,可是你得
告诉我怎样办。'
"他道:‘那么你起誓吗?用你父亲的身体,你母亲的名誉
和你的宗教信仰起誓,今后绝不作不利于我们的事,不说不利
于我们的话。'
"我答道:‘只要碉堡不受威胁,我愿意这样起誓。'
"'那么我的同伙和我自己都起誓,给你宝物的四分之一。
这就是说:咱们四个人,每人品均一份。'
"我道:‘咱们只有三个人呀。'
"'不然。德斯特·阿克勃尔必须分一份。在等候他的时
候,我可以告诉你这个秘密。莫郝米特·辛格请站在门外边,
等他们来的时候通知我们。先生,事情是这样的,我知道欧洲
人是守誓的人,所以我们信任你。你如果是个惯于说谎的印度
人,无论你怎样向神假期誓,你的血必然已经染到我的刀上,
你的尸体也就被扔到河里去了。可是我们信任英国人,英国人
也信任我们,那么,听我来说吧。
"'我们印度北部有一个土王,他的领土虽小,财产却很丰
富。他的财产一半是他父亲传下来的,一半是由他自己搜括来
的。他嗜财如命而又吝啬非常。乱起以后,这土王听到白人惨
遭屠杀,一面附和叛兵向白人抵抗,可又怕白人一旦得手,自
身遭到不利。迟疑好久,不能决定。最后他想出一个两全之策:
他把所有的财产分做两份,凡是金银钱币都放在他宫中的保
险柜里;凡是珠宝钻石另放在一个铁箱里,差一个扮作商人的
亲信带到阿格拉碉堡来藏匿。如果叛兵得到胜利,就保住了金
银钱币;如果白人得胜,金钱虽失,还有钻石珠宝可以保全。他
把财产这样划分以后就投入了叛党——因为他的边界上的叛
兵实力很强。先生你试想,他的财产是不是应当归到始终尽忠
于一方的人的手里。
"'这个被派来的乔装商人化名阿破麦特,现在阿格拉城
内,他准备潜入堡内。他的同伴是我的同盟兄弟德斯特·阿克
勃尔,他知道这个秘密。德斯特·阿克勃尔和我们议定了今晚
把他从我们把守的堡门带进来。不久他们就要来了,他知道莫
郝米特·辛格同我在等着他。这个地方平静得很,没有人会知
道他们的到来,从此世界上也就再没有阿破麦特这个商人了,
而土王的宝物也就归咱们几人品分了。先生,您看好不好?'
"在伍斯特尔州,生命被看得很重,被看成是神圣的,可是
在这个残杀焚掠、人人都是朝不保夕的环境里,就不大相同
了。这个商人阿破麦特的生死,我在当时觉得是无足轻重的,
那批宝物打动了我的心。我想象着回老家以后怎样支配这一
笔财富,想象着当乡亲们看到我这个从来不干好事的人带着
满口袋的金币回来,会怎样地瞪大眼睛看我。因此,我下定了
决心,可是爱勃德勒·克汗还以为我在犹豫,又紧逼了一句。
"他道:‘先生,请您再考虑考虑,如果这个人被指挥官捉
到,必定会被处死刑,并且把宝物充公,谁也得不着一个钱。他
现在既然落到咱们手中,为什么咱们不把他私下解决了平分
他的宝物呢?宝物归咱们和入了军队的银库还不是一样。这
些宝物足够使咱们每人都变成巨富。咱们距离别人很远,不会
有人知道,您看还有比这个主意更好的吗?先生,请您再表示
一下,您还是和我们一道呢,还是必须叫我们把您认做敌人?'
"我道:‘我的心和灵魂都和你们在一起。'
"他把枪还给了我,并说:‘这好极了,我们相信您的誓言
和我们的一样,永远会被遵守。现在只有等待着我的盟弟和那
个商人了。'
"我问道:‘那么,你盟弟知道咱们的计划吗?'
"'他是主谋,一切全是他策划的。咱们现在到门外去,陪
着莫郝米特·辛格一同站岗去吧。'
"那时正是雨季的开始,雨还没有停。棕色的浓云在天上
飘来飘去,夜色迷蒙,隔着一箭之地的距离就看不清楚了。我
们的门前是一个城壕,壕里的积水有些地方差不多已经干涸
了,很容易走过来。我们站在那里,静待着那个前来送死的人。
"忽然间,壕的对岸有一个被遮着的灯光在堤前消失了,
不久又重新出现,并向着我们的方向慢慢走来。
"我叫道:‘他们来了!'
"爱勃德勒轻轻说道:‘请您照例向他盘问,可是不要吓唬
他,把他交给我们带进门里,您在外边守卫,我们自有办法。把
灯预备好了,以免认错人。'
"那灯光闪闪地向前移动着,时停时进,一直等到看见两
个黑影到了壕的对岸。我等他们下了壕沟,涉过积水,爬上岸
来,我才放低了声音问道:‘来人是谁?'
"来人应声答道:‘是朋友。'我把灯向他们照了照,前面的
印度人个子极高,满脸黑胡须长过了腰带,除了在舞台上,我
从来也没有看过这样高大的人。另外的那个人是个矮小的,胖
得滚圆的家伙,缠着大黄包头,手里拿着一个围巾裹着的包。
他似乎骇怕得全身发抖,他的手抽动得好象发疟疾一样。他象
一只钻出洞外的老鼠,不住地左顾右盼,两只小眼睛闪闪发
亮。我想,杀死这个人未免有些不忍,可是一想到宝物,我的心
立刻变成铁石。他看见我是白种人,不禁欢喜地向我跑来。
"他喘息着说道:‘先生,请保护我,请你保护这个逃难的
商人阿破麦特吧。我从拉吉起塔诺来到阿格拉碉堡避难。我
曾被抢劫、鞭打和侮辱,因为过去我是你们军队的朋友。现在
我和我的东西得到了安全,真是感谢。'
"我问道:‘包里边是什么?'
"他答道,‘一个铁箱子,里边有一两件祖传的东西,别人
拿去不值钱,可是我舍不得丢掉。我不是讨饭的穷人,如果您
的长官能允许我住在这里的话,我一定对您——年轻的先生
和您的长官多少有些报酬。'
"我不敢再和他说下去了。我愈看他那可怜的小胖脸,我
愈不忍狠心地把他杀死,不如干脆早点把他结果了。
"我道:‘把他押到总部去。'两个印度兵一左一右带他进
了黑黑的门道,那个高个子跟在后面,从来没有象这样四面被
包围着、难逃活命的人,我提着灯独自留在门外。
"我听得见他们走在寂静的长廊上的脚步声。忽然,声音
停止了,接着就是格斗扭打的声音。过了不久,忽然有人呼吸
急促地向我奔跑而来,使我大吃一惊。我举灯向门里仔细一
看,原来是那个小胖子,满脸流血向前狂奔,那高个子拿着刀
象一只老虎似地紧紧追在后面。我从来没有看见过象这个商
人跑得那样快的,追的人眼看追不上了。我知道,如果他能越
过我跑出门外,就很可能得救。我本已动了恻隐之心,想留他
一命,可是想到宝物,便又硬起心肠。等他跑近,我就把我的明
火枪向他的两腿之间抡了过去,他被绊得象被射中的兔子似
地翻了两个滚。还没等他爬起来,那印度兵就起了上去,在他
的肋旁扎了两刀。他没有挣扎一下,也没有哼出一声,就躺在
地下不动了。我想或者他在绊倒的时候就已经摔死了。先生
们,你们看,不管是否对我有利,我把经过都已从实招供了。"
他说到这里停住了,伸出带着铐子的手,接过了福尔摩斯
给他斟的加水威士忌酒。我觉得不仅是他那残酷的行为,就是
从他在述说这段故事时的满不在乎的神气里,也可以想象得
出这个人的极端残忍和狠毒。无论将来他得到什么刑罚,我是
不会对他表示同情的。歇洛克·福尔摩斯和琼斯坐在那里,手
放在膝上,侧耳倾听,面色也显出厌恶的神气。斯茂也许看出
来了,因为在他继续说下去的时候,声音和动作里都带着些抗
拒的意味。
他道:“当然了,全部事实确实是万分糟糕。可是我倒愿意
知道,究竟有多少人处在我的地位会宁可被杀也不要那些宝
物?还有一层,他一进堡垒,就形成了我们两个人里必须死掉
一个的形势;假若他跑出堡外,这整个事情就会暴露,我就要
受军事审判而被枪决——因为,在那样的时刻,定刑不会从宽
的。"
福尔摩斯截断他的话道:“接着谈你的事吧。"
"爱勃德勒·克汗,德斯特·阿克勃尔和我,三个人把尸
身抬了进去。他身子虽然矮,可是真够重的。莫郝米特·辛格
留在外面守门。我们把他抬到已经预备好了的地方,这儿距离
堡门相当远,通过一条弯曲的甬道进入一间空无一物的大厅,
屋子的砖墙全已破碎不堪,地上有一凹坑,正好作天然的墓
穴。我们把商人阿破麦特的尸身放了进去,用碎砖掩盖好了,
弄完以后我们就都回去验看宝物了。
"铁箱还放在阿破麦特原来被**的地方,也就是现在放
在桌上的这个箱子,钥匙用丝绳系在箱子盖上的刻花的提柄
上边。我们把箱子打开,箱内的珠宝因灯光的照耀,发出来灿
烂的光辉,就如同我幼年在波舒尔时在故事里读过的和我当
时所想象过的一样。看着这些珠宝,使人眼花缭乱。我饱了眼
福以后,就动手把珠宝列了一张清单。里面有一百四十三颗上
等钻石,包括一颗叫做'大摩格尔'的——据说是世界上第二
颗最大的钻石,还有九十七块上好的翡翠,一百七十块红宝石
(其中有些是小的),四十块红玉,二百一十块青玉,六十一块
玛瑙,许多绿玉、缟玛瑙、猫眼石、土耳其玉和我那时还不认得
的其他宝石,可是后来我就渐渐地认得了。除此之外,还有三
百多颗精圆的珍珠,其中有十二颗珍珠是镶在一个金项圈上
的。从樱沼别墅拿回宝箱以后,经过点验,别的还全在,只缺少
了这个项圈。
"我们点过以后,把宝物放回箱里,又拿出堡外给莫郝米
特·辛格看了一遍。我们又重新隆重地宣誓:要团结一致谨守
秘密。我们决定把宝箱藏匿起来,静候大局平定以后再来平均
伙分。当时就把赃物分了是不妥的,因为珠宝价值太高,假若
在我们身上被发现了,会引起别人的疑心,再说我们的住处也
没有隐蔽的地方可以收藏。因此我们把箱子搬到埋尸的那间
屋子去,从最完整的一面墙上拆下几块砖来,把箱子放进去,
再把砖放回,掩盖严密。我们小心地记清了藏宝的地方,第二
天我画了四张图,每人各执一张,下面都写好了四个人的签名
作为我们起誓的标记:从此以后我们一举一动全要代表四个
人的利益,不得独自吞没。我可以对天气誓,从来没有违反过
这个誓言。
"好啦,以后印度的叛变结果如何,也用不着我再来告诉
你们诸位先生了。从威尔逊占领了德里,考林爵士收复了拉克
瑙以后,叛乱就瓦解了。新的军队纷纷开到。纳诺·萨希布在
国境线上逃跑了,葛雷特亥德上校带领着一个急行纵队来到
了阿格拉把叛兵肃清了,全国似乎已经渐渐恢复了和气状态。
我们四个人盼着不久就可以平分赃物、远走高飞了,可是转眼
之间我们的希望就成了泡影,因为我们以杀害阿破麦特的罪
名全都被捕了。
"事情是这样发生的:那土王因为信任阿破麦特,才把宝
物交给他。可是东方人疑心太大,那土王又派了一个更亲信的
仆人跟在后面,暗查阿破麦特的行动,并且命令这仆人要把阿
破麦特紧紧地盯住。那晚他在后面暗暗跟随,眼看阿破麦特走
进了堡门。他以为阿破麦特在堡内已经安顿妥当,所以在第二
天就设法进入堡内,可是怎样也找不到阿破麦特。他以为事情
太离破了,就和守卫的班长谈了,班长又向司令官作了报告,
因此在全堡内立刻作了一次细密的搜查,发现了尸身。在我们
还自以为安全的时候,就被以谋杀的罪名逮捕了——三个人
是当时的守卫者,其余一人是和被害者同来的。在审讯中没有
人谈到宝物,因为那个土王已被罢黜并被逐出了印度,已经没
有人对宝物有直接的关系了。可是谋杀案情确凿,判定我们四
人同为凶手。三个印度人被判徒刑终身监禁,我被判死刑,可
是后来得到减刑,和他们一样。
"我们的处境很是破怪。我们四个人被判徒刑,恐怕今生
再难恢复自由,可是同时我们四个人又共同保守着一个秘密,
只要能够利用宝物,就可以立成富翁享清福。最难忍受的就
是:明知大宗宝物在外面等着我们取用,可是还要为了吃些糙
米,喝口凉水而受禁卒的任意凌辱,我真要急得发疯,所幸我
生性倔强,所以还能耐心忍受,等候时机。
"最后,好象时机到了。我由阿格拉被转押到马德拉斯,又
从那里被转到安达曼群岛的布雷尔岛。岛上白种人囚犯很少,
又因为我一开始就表现得不错,不久就受到了特殊的待遇。在
亥瑞厄特山麓的好望城里,我得到了一间自己居住的小茅屋,
很是自在。那岛上是可怕的热病流行的区域,离我们不远就有
吃人的生番部落,生番们遇有机会就向我们施放毒刺。在那里
整天忙于开垦,挖沟和种薯蓣,还有许多其他杂差,到夜晚我
们才能有些闲暇。我还学会了为外科医师调剂配方,对外科的
技术也学得一知半解了。我时时刻刻在寻找逃走的机会,可是
这里离任何大陆都有几百英里远,而且在附近一带海面上风
很小,甚至没有风。因此,要想逃跑真是万难。
"外科医师萨莫吞是一个活泼而喜欢玩乐的青年,每天晚
上常有驻军的青年军官们到他家去玩牌赌钱。我配药的外科
手术室和他的客厅只有一墙之隔,有一个小窗相通。我在手术
室里有时觉得苦闷,常常把手术室的灯熄灭了,站在窗前听他
们谈话,看他们赌钱。我自己本来也好玩牌,在一旁看看也很
过牌瘾。他们常常在一起的有带领土人军队的舒尔托少校、摩
斯坦上尉和布罗姆利·布劳恩中尉和这位医师本人,此外还
有两三个司狱的官员。这几个官员是玩牌的老手,赌技很精。
他们几个人凑成一伙,玩起来倒也痛快。
"有一个情况不久就引起了我的注意:每次赌钱总是军官
们输,司狱官员们赢。我可不是说这里有什么弊病,只是因为
司狱的官员们自从来到安达曼群岛,每天无事可做,就拿着玩
牌消磨时光,日久熟练,技术也就精了。军官们技术不高,所以
每赌必输,他们愈输愈急,下的注就愈大,因此军官们在经济
上一天比一天窘困,其中以舒尔托少校输的最多。起初他还用
钱币钞票,后来钱光了,只好用期票赌,他有时稍微赢一点儿,
胆子一大,接着就输得更多,以致搞得他整天愁眉苦脸,借酒
浇愁。
"有一晚他输的较往常更多了,当时我正在茅屋外边乘
凉,他和摩斯坦上尉缓步回营。他们两人是极要好的朋友,每
天形影不离。这位少校正在抱怨他的赌运不佳。
"经过我的茅屋的时候,他和上尉说道:‘摩斯坦,怎么办?
我可毁了,我得辞职了。'
"上尉拍着他的肩道:‘老兄,没有什么了不起,比这更糟
糕的情况我也有过呢,可是……'我只能听到这些,可是,这已
经够让我动脑筋的了。
"两天以后,当舒尔托少校正在海滨散步的时候,我趁机
走上前去和他说话。
"我道:‘少校,我有事向您请教。'
"他拿开口里衔着的雪茄烟,问道:‘斯茂,什么事?'
"我道:‘先生,我要请教您,如果有埋藏的宝物,应当交给
谁比较合适呢?我知道一批价值五十万镑的宝物埋藏的地点;
既然我自己不能使用,我想最好还是把它交给有关的当局,说
不定他们会缩短我的刑期呢。'
"他吸了口气,死盯着我,看看我是否在说真话,然后问
道:‘斯茂,五十万镑?'
"'先生,一点儿也不错,五十万镑现成的珠宝,随时可以
到手。破怪的是原主已经犯罪远逃,捷足的人就可以得到。'
"他结巴着说道:‘应当交政府,斯茂,应当交政府。'他的
口气很不坚定,我心里明白,他已上了我的圈套了。
"我慢慢地问道:‘先生,您认为我应当把这情况报告总督
吗?'
"'你先不要忙,否则你就会后悔。斯茂,你先把全部事实
告诉我吧。'
"我把全部经过都告诉了他,只是变换了一些事实,以免
泄露藏宝的地点。我说完了以后,他呆呆地站着沉思了许久,
由他嘴唇的颤动,我就看得出来他的心里正在进行着一场思
想斗争。
"最后他说道:‘斯茂,这事关系重要,你先不要对任何人
说一个字,让我想一想,再告诉你怎么办。'
"过了两夜,他和他的朋友摩斯坦上尉在深夜里提着灯来
到我的茅屋。
"他道:‘斯茂,我请摩斯坦上尉来了,再听一听你亲口说
说那故事。'
"我照以前的话又说了一遍。
"舒尔托道:‘听着倒象是实话,啊?还值得一干吧?'
"摩斯坦上尉点了点头。
"舒尔托道:‘斯茂,咱们这么办。我和我的朋友把你的事
情研究以后,我们认为这个秘密是属于你个人的,不是政府的
事。这是你个人的私事,你有权作任何处理。现在的问题是你
要多少代价呢?假若我们能够达成协议,我们也许同意代你办
理,至少也要代你调查一下。'他说话时极力表示冷静和不在
乎的样子,可是他的眼色里显出了兴奋和贪婪。
"我也故作冷静,可是内心也是同样激动地答道:‘论到代
价,在我这样的处境只有一个条件:我希望你们协助我和我的
三个朋友恢复自由,然后同你们合作,以五分之一的宝物作为
对你们两人的报酬。'
"他道:‘哼!五分之一,这个不值得一办!'
"我道:‘算来每人也有五万镑呢。'
"'可是我们怎么能够恢复你们的自由呢?你要知道,你的
要求是绝对办不到的事情。'
我答道:‘这个并没有什么困难,我已考虑得十分成熟了。
所困难的就是我们得不到一只适于航行的船和足够的干粮。
在加尔各答或马德拉斯,合用的小快艇和双桅快艇多得很,只
要你们弄一只来,我们夜里一上船,把我们送到印度沿海任何
一个地方,你们的义务就算是尽到了。'
"他道:‘只有你一个人还好办。'
"我答道:‘少一个也不行,我们已经立誓,四个人生死不
离。'
"他道:'摩斯坦,你看,斯茂是个守信的人,他不辜负朋
友,咱们可以信任他。'
"摩斯坦答道:‘真是一件肮脏事啊。可是象你所说,这笔
钱可真能解决咱们的问题呢。'
"少校道:‘斯茂,我想我们只好表示同意了,可是我们需
要先试一试你的话是否真实,你可先告诉我藏箱的地方,等到
定期轮船来的时候,我请假到印度去调查一下。'
"他愈着急,我就愈冷静。我道:‘先别忙,我必须先征求我
那三个伙伴的同意。我已经告诉过您,四个人里有一个不同意
就不能进行。'
"他插言道:‘岂有此理!我们的协议和三个黑家伙有什么
关系?'
"我道:‘黑的也罢,蓝的也罢,我和他们有约在先,必须一
致同意才能进行。'
"终于在第二次见面时,莫郝米特·辛格,爱勃德勒·克
汗和德斯特·阿克勃尔全都在场,经过再度协商,才把事情决
定下来。结果是我们把阿格拉碉堡藏宝的图交给两位军官每
人一份,在图上把那面墙上藏宝的地方标志出来,以便舒尔托
少校到印度去调查。舒尔托少校如果找到了那宝箱,他先不能
挪动,必须先派出一只小快艇,备好足用的食粮,到罗特兰德
岛迎接我们逃走,那时舒尔托少校应即回营销假,再由摩斯①
坦上尉请假去阿格拉和我们相会,均分宝物,并由摩斯坦上尉
代表舒尔托少校分取他们二人应得的部分。所有这些条件都
经过我们共同提出了最庄重的誓言——所能想到和说得出的
誓言——保证共同遵守,永不违反。我坐在灯下用了一整夜的
工夫画出两张藏宝地图,每张下面签上四个名字:莫郝米特·
辛格,爱勃德勒·克汗,德斯特·阿克勃尔和我自己。
"先生们,你们听我讲故事恐怕已经听疲倦了吧?我知道,
琼斯先生必定急于要把我送到拘留所去,他才能安心。我尽可
能简短地说吧。这个坏蛋舒尔托前往印度后一去不返。过了
不久,摩斯坦上尉给我看了一张从印度开返英国的邮船的旅
客名单,其中果有舒尔托的名字。还听说他的伯父死后给他留
下了一大笔遗产,因此他退伍了。可是他居然卑鄙得到了这样
的程度,欺骗了我们四个人还不算,居然把五个人一起都欺骗
了。不久,摩斯坦去到阿格拉,不出我们所料,果然宝物已经失
掉。这个恶棍没有履行我们出卖秘密的条件,竟将宝物全部盗
去。从那天气,我只为了报仇活着,日夜不忘。我满心忿恨,也
不管法律或断头台了。我一心只想逃走,追寻舒尔托并起死他
①罗特兰德岛是安达曼群岛南端的一个小岛。——译者注
就是我唯一的心愿。就连阿格拉宝物在我心中和杀死舒尔托
的念头比较起来也成了次要的事情了。
"我一生曾立下过不少的志愿,件件都能办到。可是在等
待这时机的几年里,我却受尽了千辛万苦。我告诉过你们,我
学得了一些医药上的知识。有一天,萨莫吞医生因发高烧卧病
在床,有一个安达曼群岛的小生番因为病重找到一个幽静的
地方等死,却被到树林中工作的囚犯带了回来。虽然知道生番
生性狠毒似蛇,可是我还是护理了他两个月,他终于渐渐恢复
了健康又能走路了。他对我产生了感情,很难得回树林里去一
次,终日守在我的茅屋里边。我又向他学会了一些他的土话,
于是他对我就更加敬爱了。
"他的名字叫做童格,是一个精练的船夫,并且有一只很
大的独木船。自从我发现他对于我的忠诚并且愿意为我作任
何事情以后,我终于找到了逃走的机会,我把这个计划和他说
了,我叫他在一天夜晚把船划到一个无人守卫的码头去接我
上船,还叫他准备几平淡水,许多的薯蓣、椰子和甜薯。
"这个小童格真是忠诚可靠,再没有比他更忠实的同伴
了,那天晚上他果然把船划到了码头下面。事也凑巧,一个向
来喜欢侮辱我,而我蓄意要向他报复的阿富汗族禁卒正在码
头上值岗。我无时不想报仇,现在机会可到了,好似老天故意
把他送到那里,在我临走的时候给我一个回报的机会。他站在
海岸上,肩荷着枪,背向着我。我想找一块石头砸碎他的脑袋,
可是一块也找不到。最后我心生一计,想出了一件武器。我在
黑暗里坐下,解下木腿拿在手里,猛跳了三跳,跳到他的眼前。
他的枪背在肩上,我用木腿全力向他打了下去,他的前脑骨被
打得粉碎。你们请看我木腿上的那条裂纹,就是打他时留下的
痕迹。因为一只脚失去了重心,我们两人同时摔倒了,我爬了
起来,可是他已一动不动地躺在那里了。我上了船,一个钟头
以后就远离了海岸。童格把他全部财产连同他的兵器和他的
神像全都带到船上来了。他还有一支竹制的长矛和几条用安
达曼椰子树叶编的席子。我把这支矛作成船桅,席子作成船
帆。我们在海上听天由命地漂浮了十天,到第十一天,有一只
从新加坡开往吉达、满载着马来亚朝圣香客的商轮,把我们①
救了上去。船上的人都很破特,可是我们不久就跟大家混熟
了。他们有一种非常好的特点:他们能让我们安静地呆着,不
追问我们的来历。
"如果把我和我的小伙伴航海的全部经历都告诉你们,恐
怕等到明天天亮也说不完。我们在世界上流浪到这里又流浪
到那里,就是总回不来伦敦,可是我没有一时一刻忘记过报
仇。夜晚不断梦见舒尔托,我在梦中杀了他不止一百次。最后,
在三、四年前我们才回到了英国。回来之后,很容易就找到了
舒尔托的住址。我于是设法探问他是否偷到了那些宝物和那
些宝物是否还在他的手中,我和那个帮助我的人交上了朋
友,——我决不说出任何人的姓名来,以免牵连别人。我不久
就访得了宝物还在他的手中,我想尽了方法去报仇,可是他很
狡猾,除了他两个儿子和一个印度仆人之外,永远有两个拳击
手保护着他。
"有一天,听说他病重将死,我想这样地便宜了他实在不
①吉达是沙特阿拉伯回教圣地麦加附近红海边的一个港口。——译
者注
甘心。我立刻跑到他的花园里,从窗外往里屋看,看见他躺在
床上,两边站着他的两个儿子。那时我本想冒险冲进去抵抗他
们爷三个,可是就在那个时候他的下巴已经垂下去了,我知道
他已经咽气,进去也没有用了。那天晚上,我偷进了他的屋子,
做了搜查,想从他的文件里找出他藏宝的地点,可是结果什么
线索也没有得到。盛怒之下,我就把和图上相同的四个签名留
下,别在他的胸前,以便倘若日后看见我的三个同伙,可以告
诉他们曾为报仇留下了标记。在埋葬他以前,受过他劫夺和欺
骗的人不给他留点痕迹,未免太便宜他了。
"自此以后,我依靠着在市集或其他类似的地方,把童格
当作吃人黑生番公开展览,来维持生活。他能吃生肉,跳生番
的战舞,所以每天工作以后总能收入满满一帽子的铜板。我也
常常听到樱沼别墅的消息。几年来,除了他们还在那里觅宝以
外,没有什么特别的消息。直到最后,我们渴待的消息来到了,
宝物已在巴索洛谬·舒尔托的化学实验室的屋顶内寻到了。
我立刻前去察看情势,觉得我这个木腿是个障碍,无法从外面
爬进楼窗。后来听说屋顶有个暗门可通,又打听清楚了舒尔托
先生每天吃晚饭的时间,才想到利用童格助我成功。我带着一
条长绳和童格一同去到樱沼别墅,把绳子系在童格的腰上,他
爬房的本领和猫一样,不久就从屋顶进入室内去了。可是不幸
的巴索洛谬·舒尔托还在屋里,因而被害。童格杀了他,还自
以为干了一件聪明事。当我缘绳子爬进去的时候,他正在屋里
骄傲得象一只孔雀似地踱来踱去,直到我怒极拿绳子打他,并
咒骂他是小吸血鬼的时候,他才惊讶起来。我把宝箱拿到手中
以后,在桌上留下一张写着四个签名的字条,表示宝物终于物
归原主。我先用绳子把宝箱缒了下去,然后自己也顺着绳子溜
了下去。童格把绳子收回,关上窗户,仍由原路爬了下来。
"我想我要说的已尽于此。我听一个船夫说过,那只'曙
光'号是一只快船,因此我想到,它倒是我们逃走的便利工具。
我便雇妥了老斯密司的船,讲明了如果能把我们安然送上大
船,就给他一大笔酬金。当然,他可能看得出来这里面有些蹊
跷,可是我们的秘密他是不知道的。所有这些,句句是实。先
生们,我说了这些,并不是为了要得到你们的欢心,——你们
也并没有优待我——我认为毫无隐瞒就是我最好的辩护,还
要使世人知道舒尔托少校曾经如何欺骗了我们,至于他儿子
的被害,我是无罪的。"
福尔摩斯道:“你的故事很有意思。这个新破的案子确实
得到了适当的结局。你所说的后半段,除了绳子是由你带来的
这一点我不知道以外,其余的都和我的推测相同。可是还有一
层,我原以为童格把他的毒刺全丢了,怎么最后他在船上又向
我们放出了一支呢?"
"先生,他的毒刺确是全丢了,可是吹管里还剩有一支。"
福尔摩斯道:“啊,可不是吗,我没有料到这一层。"
这囚犯殷勤地问道:“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我的伙伴答道:“我想没有什么了,谢谢你。"
埃瑟尔尼·琼斯道:“福尔摩斯,我们应当顺着您,我们都
知道您是犯罪的鉴定家,可是我有我的职责,今天为您和您的
朋友已经很够通融的了。现在只有把给我们讲故事的人锁进
监里,我才能放心。马车还在外面候着,楼下还有两个警长呢,
对于你们二位的协助我衷心感激。自然到开庭的时候还要请
你们出席作证。祝你们晚安吧。"
琼诺赞·斯茂也说道:“二位先生晚安。"
小心的琼斯在出屋门的时候说道:“斯茂,你在前面走。不
管你在安达曼群岛是怎样处治那位先生的,我得特别加小心,
不要让你用木腿打我。"
等他们两人走后,我和福尔摩斯抽着烟默坐了一会,我
道:“这就是咱们这出小戏的结束了,恐怕从今以后我学习你
工作方法的机会要少了。摩斯坦小姐和我已订了婚约。"
他苦哼了一声说道:“我已料到了,恕我不能向你道贺。"
我有些不快,问道:"我所选的对象,你有不满意的地方
吗?"
"一点儿也没有,我以为她是我生气所见的女子中最可敬
爱的一个人了,并且有助于我们这一类工作。她在这方面肯定
是有天才的,单从她收藏那张阿格拉藏宝的位置图和她父亲
的那些文件的事看来,就可以证明。可是爱情是一种情感的事
情,和我认为是最重要的冷静思考是有矛盾的。我永远不会结
婚,以免影响我的判断力。"
我笑道:“我相信,我这次的判断还经得住考验。看来你是
疲倦了。"
"是的,我已经感觉到了,我一个星期也恢复不过来。"
"破怪,"我道,“为什么我认为是很懒的人也会不时地表
现出极为充沛的精力呢?"
他答道:“是的,我天生是一个很懒散的人,但同时又是一
个好活动的人,我常常想到歌德的那句话——'上帝只造成你
成为一个人形,原来是体面其表,流氓气质。'
"还有一件,在这诺伍德案子里,我疑心到,在樱沼别墅里
有一个内应,不会是别人,就是在琼斯的大网里捞到的那个印
度仆人拉尔·拉奥。这也确实得算是琼斯个人的荣誉了。"
我道:“分配得似乎不大公平。全案的工作都是你一个人
干的,我从中找到了瓶子,琼斯得到了功绩,请问,剩下给你的
还有什么呢?"
歇洛克·福尔摩斯道:“我吗?我还有那可卡因瓶子吧。"
说着他已伸手去抓瓶子了。
作者: ~幽兰雪儿~    时间: 2009-2-15 01:12
福尔摩斯探案——归来记

            跳舞的人

    福尔摩斯一声不响地坐了好几个钟头了。他弯着瘦长的
身子,埋头盯住他面前的一只化学试管,试管里正煮着一种
特别恶臭的化合物。他脑袋垂在胸前的样子,从我这里望去,
就象一只瘦长的怪鸟,全身披着深灰的羽毛,头上的冠毛却
是黑的。
    他忽然说:“华生,原来你不打算在南非投资了,是不是?"
    我吃了一惊。虽然我已习惯了福尔摩斯的各种奇特本领,
但他这样突然道破我的心事,仍令我无法解释。
    "你怎么会知道?"我问他。
    他在圆凳上转过身来,手里拿着那支冒气的试管。从他
深陷的眼睛里,微微露出想笑出来的样子。
     "现在,华生,你承认你是吃惊了,"他说。
     "我是吃惊了。"
     "我应该叫你把这句话写下来,签上你的名字。"
     "为什么?"
     "因为过了五分钟,你又会说这太简单了。"
     "我一定不说。"
     "你要知道,我亲爱的华生,"他把试管放回架子上去,开
始用教授对他班上的学生讲课的口气往下说,“作出一串推理
来,并且使每个推理取决于它前面的那个推理而本身又简单
明了,实际上这并不难。然后,只要把中间的推理统统去掉,
对你的听众仅仅宣布起点和结论,就可以得到惊人的、也可
能是虚夸的效果。所以,我看了你左手的虎口,就觉得有把
握说你没有打算把你那一小笔资本投到金矿中去,这真的不
难推断出来。"
     "我看不出有什么关系。"
     "似乎没有,但是我可以马上告诉你这一密切的关系。这
一根非常简单的链条中缺少的环节是:第一,昨晚你从俱乐
部回来,你左手虎口上有白粉;第二,只有在打台球的时候,
为了稳定球杆,你才在虎口上抹白粉;第三,没有瑟斯顿作
伴,你从不打台球;第四,你在四个星期以前告诉过我,瑟
斯顿有购买某项南非产业的特权,再有一个月就到期了,他
很想你跟他共同使用;第五,你的支票簿锁在我的抽屉里,你
一直没跟我要过钥匙;第六,你不打算把钱投资在南非。"
     "这太简单了!"我叫起来了。
     "正是这样!"他有点不高兴地说,"每个问题,一旦给你
解释过,就变得很简单。这里有个还不明白的问题。你看看
怎样能解释它,我的朋友。"他把一张纸条扔在桌上,又开始
做他的分析。
    我看见纸条上画着一些荒诞无稽的符号,十分诧异。
     "嘿,福尔摩斯,这是一张小孩子的画。"
     "噢,那是你的想法。"
     "难道会是别的吗?"
     "这正是希尔顿·丘比特先生急着想弄明白的问题。他住
在诺福克郡马场村庄园。这个小谜语是今天早班邮车送来的,
他本人准备乘第二班火车来这儿。门铃响了,华生。如果来
的人就是他,我不会感到意外。"
    楼梯上响起一阵沉重的脚步声,不一会儿走进来一个身
材高大、体格健壮、脸刮得很干净的绅士。明亮的眼睛,红
润的面颊,说明他生活在一个远离贝克街的雾气的地方。他
进门的时候,似乎带来了少许东海岸那种浓郁、新鲜、凉爽
的空气。他跟我们握过手,正要坐下来的时候,目光落在那
张画着奇怪符号的纸条上,那是我刚才仔细看过以后放在桌
上的。
     "福尔摩斯先生,您怎么解释它呢?"他大声说,"他们告
诉我您喜欢离奇古怪的东西,我看再找不到比这更离奇的了。
我把这张纸条先寄来,是为了让您在我来以前有时间研究
它。"
     "的确是一件很难看懂的作品,"福尔摩斯说,"乍一看就
象孩子们开的玩笑,在纸上横着画了些在跳舞的奇形怪状的
小人。您怎么会重视一张这样怪的画呢?"
     "我是决不会的,福尔摩斯先生。可是我妻子很重视。这
张画吓得她要命。她什么也不说,但是我能从她眼里看出来
她很害怕。这就是我要把这件事彻底弄清楚的原因。"
    福尔摩斯把纸条举起来,让太阳光照着它。那是从记事
本上撕下来的一页,上面那些跳舞的人是用铅笔画的,排列
成这样:

                                     (图一:twd1.gif)

    福尔摩斯仔细看了一会儿,然后很小心地把纸条叠起来,
放进他的皮夹子里。
    "这可能成为一件最有趣、最不平常的案子,"他说,"您
在信上告诉了我一些细节,希尔顿·丘比特先生。但是我想
请您再给我的朋友华生医生讲一遍。"
     "我不是很会讲故事的人,"这位客人说。他那双大而有
力的手,神经质地一会儿紧握,一会儿放开。"如果有什么讲
得不清楚的地方,您尽管问我好了。我要从去年我结婚前后
开始,但是我想先说一下,虽然我不是个有钱的人,我们这
一家住在马场村大约有五百年了,在诺福克郡也没有比我们
一家更出名的。去年,我到伦敦参加维多利亚女王即位六十
周年纪念,住在罗素广场一家公寓里,因为我们教区的帕克
牧师住的就是这家公寓。在这家公寓里还住了一个年轻的美
国小姐,她姓帕特里克,全名是埃尔茜·帕特里克。于是我
们成了朋友。还没有等到我在伦敦住满一个月,我已经爱她
爱到极点了。我们悄悄在登记处结了婚,然后作为夫妇回到
了诺福克。您会觉得一个名门子弟,竟然以这种方式娶一个
身世不明的妻子,简直是发疯吧,福尔摩斯先生。不过您要
是见过她、认识她的话,那就能帮助您理解这一点。
     "当时她在这一点上很直爽。埃尔茜的确是直爽的。我不
能说她没给我改变主意的机会,但是我从没有想到要改变主
意。她对我说:'我一生中跟一些可恨的人来往过,现在只想
把他们都忘掉。我不愿意再提过去,因为这会使我痛苦。如
果你娶我的话,希尔顿,你会娶到一个没有做过任何使自己
感到羞愧的事的女人。但是,你必须满足于我的保证,并且
允许我对在嫁给你以前我的一切经历保持沉默。要是这些条
件太苛刻了,那你就回诺福克去,让我照旧过我的孤寂生活
吧。'就在我们结婚的前一天,她对我说了这些话。我告诉她
我愿意依她的条件娶她,我也一直遵守着我的诺言。
     "我们结婚到现在已经一年了,一直过得很幸福。可是,
大约一个月以前,就在六月底,我第一次看见了烦恼的预兆。
那天我妻子接到一封美国寄来的信。我看到上面贴了美国邮
票。她脸变得煞白,把信读完就扔进火里烧了。后来她不提
这件事,我也没提,因为我必须遵守诺言。从那时候起,她
就没有过片刻的安宁,脸上总带着恐惧的样子,好象她在等
待着什么。但是,除非她开口,我什么都不便说。请注意,福
尔摩斯先生,她是一个老实人。不论她过去在生活中有过什
么不幸的事,那也不会是她自己的过错。我不过是个诺福克
的普通乡绅,但是在英国再没有别人的家庭声望能高过我的
了。她很明白这一点,而且在没有跟我结婚之前,她就很清
楚。她决不愿意给我们一家的声誉带来任何污点,这我完全
相信。
     "好,现在我谈这件事可疑的地方。大概一个星期以前,
就是上星期二,我发现在一个窗台上画了一些跳舞的滑稽小
人,跟那张纸上的一模一样,是粉笔画的。我以为是小马倌
画的,可是他发誓说他一点都不知道。不管怎样,那些滑稽
小人是在夜里画上去的。我把它们刷掉了,后来才跟我妻子
提到这件事。使我惊奇的是,她把这件事看得很严重,而且
求我如果再有这样的画出现,让她看一看。连着一个星期,什
么也没出现。到昨天早晨,我在花园日晷仪上找到这张纸条。
我拿给埃尔茜一看,她立刻昏倒了。以后她就象在做梦一样,
精神恍惚,眼睛里一直充满了恐惧。就在那个时候,福尔摩
斯先生,我写了一封信,连那张纸条一起寄给了您。我不能
把这张纸条交给警察,因为他们准要笑我,但是您会告诉我
怎么办。我并不富有,但万一我妻子有什么祸事临头,我愿
意倾家荡产来保护她。"
    他是个在英国本土长大的漂亮男子——纯朴、正直、文
雅,有一双诚实的蓝眼睛和一张清秀的脸。从他的面容中,可
以看出他对妻子的钟爱和信任。福尔摩斯聚精会神地听他讲
完了这段经过以后,坐着沉思了一会儿。
     "你不觉得,丘比特先生,"他终于说,"最好的办法还是
直接求你妻子把她的秘密告诉您?"
    希尔顿·丘比特摇了摇头。
     "诺言总是诺言,福尔摩斯先生。假如埃尔茜愿意告诉我,

她就会告诉我的。假如她不愿意,我不强迫她说出来。不过,
我自己想办法总可以吧。我一定得想办法。"
     "那么我很愿意帮助您。首先,您听说您家来过陌生人没
有?"
     "没有。"
     "我猜你那一带是个很平静的地方,任何陌生面孔出现都
会引人注意,是吗?"
     "在很邻近的地方是这样的。但是,离我们那儿不太远,
有好几个饮牲口的地方,那里的农民经常留外人住宿。"
     "这些难懂的符号显然有其含义。假如是随意画的,咱们
多半解释不了。从另一方面看,假如是有系统的,我相信咱
们会把它彻底弄清楚。但是,仅有的这一张太简短,使我无
从着手。您提供的这些情况又太模糊,不能作为调查的基础。
我建议你回诺福克去,密切注视,把可能出现任何新的跳舞
的人照原样临摹下来。非常可惜的是,早先那些用粉笔画在
窗台上的跳舞的人,咱们没有一张复制的。您还要细心打听
一下,附近来过什么陌生人。您几时收集到新的证据,就再
来这儿。我现在能给您的就是这些建议了。如果有什么紧急
的新发展,我随时可以赶到诺福克您家里去。"
    这一次的面谈使福尔摩斯变得非常沉默。一连数天,我
几次见他从笔记本中取出那张纸条,久久地仔细研究上面写
的那些古怪符号。可是,他绝口不提这件事。一直到差不多
两个星期以后,有一天下午我正要出去,他把我叫住了。
     "华生,你最好别走。"
     "怎么啦?"
     "因为早上我收到希尔顿·丘比特的一份电报。你还记得
他和那些跳舞的人吗?他应该在一点二十分到利物浦街,随
时可能到这儿。从他的电报中,我推测已经出现了很重要的
新情况。"
    我们没有等多久,这位诺福克的绅士坐马车直接从车站
赶来了。他象是又焦急又沮丧,目光倦乏,满额皱纹。
     "这件事真叫我受不了,福尔摩斯先生,"他说着,就象
个精疲力尽的人一屁股坐进椅子里。“当你感觉到无形中被人
包围,又不清楚在算计你的是谁,这就够糟心的了。加上你
又看见这件事正在一点一点地折磨自己的妻子,那就不是血
肉之躯所能忍受的。她给折磨得消瘦了,我眼见她瘦下去。"
     "她说了什么没有?"
     "没有,福尔摩斯先生。她还没说。不过,有好几回这个
可怜的人想要说,又鼓不起勇气来开这个头。我也试着来帮
助她,大概我做得很笨,反而吓得她不敢说了。她讲到过我
的古老家庭、我们在全郡的名片和引以为自豪的清白声誉,这
时候我总以为她就会说到要点上来了,但是不知怎么,话还
没有讲到那儿就岔开了。"
     "但是你自己有所发现吗?"
     "可不少,福尔摩斯先生。我给您带来了几张新的画,更
重要的是我看到那个家伙了。"
     "怎么?是画这些符号的那个人吗?"
     "就是他,我看见他画的。还是一切都按顺序跟您说吧。
上次我来拜访您以后,回到家里的第二天早上,头一件见到
的东西就是一行新的跳舞的人,是用粉笔画在工具房门上的。
这间工具房挨着草坪,正对着前窗。我照样临摹了一张,就
在这儿。"他打开一张叠着的纸,把它放在桌上。下面就是他
临摹下来的符号:

                      (图2:twd2.gif)

    "太妙了!"福尔摩斯说。"太妙了!请接着说吧。"
     "临摹完了,我就把门上这些记号擦了,但是过了两个早
上,只出现了新的。我这儿也有一张临摹的。"

                      (图3:twd3.gif)

    福尔摩斯搓着双手,高兴得轻轻笑出声来。
     "咱们的资料积累得很快呀!"他说。
     "过了三天,我在日晷仪上找到一张纸条,上面压着一块
鹅卵石。纸条上很潦草地画了一行小人,跟上一次的完全一
样。从那以后,我决定在夜里守着,于是取出了我的左轮,坐
在书房里不睡,因为从那儿可以望到草坪和花园。大约在凌
晨两点的时候,我听到后面有脚步声,原来是我妻子穿着睡
衣走来了。她央求我去睡,我就对她明说要瞧瞧谁在这样捉
弄我们。她说这是毫无意义的恶作剧,要我不去理它。
     "'假如真叫你生气的话,希尔顿,咱们俩可以出去旅行,
躲开这种讨厌的人。'
     "'什么?让一个恶作剧的家伙把咱们从这儿撵走?'
     "'去睡吧,'她说,'咱们白天再商量。'
     "她正说着,在月光下我见她的脸忽然变得更加苍白,她
一只手紧抓住我的肩膀。就在对过工具房的阴影里,有什么
东西在移动。我看见个黑糊糊的人影,偷偷绕过墙角走到工
具房门前蹲了下来。我抓起手枪正要冲出去,我妻子使劲把
我抱住。我用力想甩脱她,她拼命抱住我不放手。最后,我
挣脱了。等我打开门跑到工具房前,那家伙不见了。但是他
留下了痕迹,门上又画了一行跳舞的人,排列跟前两次的完
全相同,我已经把它们临摹在那张纸上。我把院子各处都找
遍了,也没见到那个家伙的踪影。可这件事怪就怪在他并没
有走开,因为早上我再检查那扇门的时候,发现除了我已经
看到过的那行小人以外,又添了几个新画的。"
     "那些新画的您有没有?"
     "有,很短,我也照样临摹下来了,就是这一张。"
    他又拿出一张纸来。他记下的新舞蹈是这样的:

            (图4:twd4.gif)

    "请告诉我,"福尔摩斯说,从他眼神中可以看出他非常
兴奋,"这是画在上一行下面的呢,还是完全分开的?"
     "是画在另一块门板上的。"
     "好极了!这一点对咱们的研究来说最重要。我觉得很有
希望了。希尔顿·丘比特先生,请继续讲您这一段最有意思
的经过吧。"
     "再没有什么要讲的了,福尔摩斯先生,只是那天夜里我
很生我妻子的气,因为正在我可能抓住那个偷偷溜进来的流
氓的时候,她却把我拉住了。她说是怕我会遭到不幸。顿时
我脑子里闪过一个念头:也许她担心是那个人会遭到不幸,因
为我已经怀疑她知道那个人是谁,而且她懂得那些古怪符号
是什么意思。但是,福尔摩斯先生,她的话音、她的眼神都
不容置疑。我相信她心里想的确实是我自己的安全。这就是
全部情况,现在我需要您指教我该怎么办。我自己想叫五、六
个农场的小伙子埋伏在灌木丛里,等那个家伙再来就狠狠揍
他一顿,他以后就不敢来打搅我们了。"
     "这个人过于狡猾,恐怕不是用这样简单的办法可以对
付,"福尔摩斯说,"您能在伦敦呆多久?"
     "今天我必须回去。我决不放心让我妻子整夜一个人呆在
家里。她神经很紧张,也要求我回去。"
     "也许您回去是对的。要是您能呆住的话,说不定过一两
天我可以跟您一起回去。您先把这些纸条给我,可能不久我
会去拜访您,帮着解决一下您的难题。"
    一直到我们这位客人走了,福尔摩斯始终保持住他那种
职业性的沉着。但是我很了解他,能很容易地看出来他心里
是十分兴奋的。希尔顿·丘比特的宽阔背影刚从门口消失,我
的伙伴就急急忙忙跑到桌边,把所有的纸条都摆在自己面前,
开始进行精细复杂的分析。我一连两小时看着他把画着小人
和写上字母的纸条,一张接一张地来回掉换。他全神贯注在
这项工作上,完全忘了我在旁边。他干得顺手的时候,便一
会儿吹哨,一会儿唱起来;有时给难住了,就好一阵子皱起
眉头、两眼发呆地望着。最后,他满意地叫了一声,从椅子
上跳起来,在屋里走来走去,不住地搓着两只手。后来,他
在电报纸上写了一张很长的电报。"华生,如果回电中有我希
望得到的答复,你就可以在你的记录中添上一件非常有趣的
案子了,"他说,"我希望明天咱们可以去诺福克,给咱们的
朋友带去一些非常明确的消息,好让他知道使他烦恼的原
因。"
    说实话,我当时非常想问个究竟,但是我知道福尔摩斯
喜欢在他选好的时候,以自己的方式来谈他的发现。所以我
等着,直到他觉得适合向我说明一切的那天。
    可是,迟迟不见回电。我们耐着性子等了两天。在这两
天里,只要门铃一响,福尔摩斯就侧着耳朵听。第二天的晚
上,来了一封希尔顿·丘比特的信,说他家里平静无事,只
是那天清早又看到一长行跳舞的人画在日晷仪上。他临摹了
一张,附在信里寄来了:

                              (图5:twd5.gif)

    福尔摩斯伏在桌上,对着这张怪诞的图案看了几分钟,猛
然站起来,发出一声惊异、沮丧的喊叫。焦急使他脸色憔悴。
    "这件事咱们再不能听其自然了,"他说,"今天晚上有去
北沃尔沙姆的火车吗?"
    我找出了火车时刻表。末班车刚刚开走。
     "那末咱们明天提前吃早饭,坐头班车去,"福尔摩斯说。

     "现在非咱们出面不可了。啊,咱们盼着的电报来了。等
一等,赫德森太太,也许要拍个回电。不必了,完全不出我
所料。看了这封电报,咱们更要赶快让希尔顿·丘比特知道
目前的情况,多耽误一小时都不应该,因为这位诺福克的糊
涂绅士已经陷入了奇怪而危险的罗网。"
    后来证明情况确实如此。现在快到我结束这个当时看来
是幼稚可笑、稀奇古怪的故事的时候,我心里又充满了我当
时所感受到的惊愕和恐怖。虽然我很愿意给我的读者一个多
少带点希望的结尾,但作为事实的记录,我必须把这一连串
的奇怪事件照实讲下去,一直讲到它们的不幸结局。这些事
件的发生,使"马场村庄园"一度在全英国成了人人皆知的
名词了。
    我们在北沃尔沙姆下车,刚一提我们要去的目的地,站
长就急忙朝我们走来。"你们两位是从伦敦来的侦探吧?"他
说。
    福尔摩斯的脸上有点厌烦的样子。
     "什么使您想到这个?"
     "因为诺威奇的马丁警长刚打这儿过。也许您二位是外科
医生吧。她还没死,至少最后的消息是这样讲的。可能你们
赶得上救她,但也只不过是让她活着上绞架罢了。"
    福尔摩斯的脸色阴沉,焦急万分。
     "我们要去马场村庄园,"他说,"不过我们没听说那里出
了什么事。"
     "事情可怕极了,"站长说,"希尔顿·丘比特和他妻子两
个都给枪打了。她拿枪先打丈夫,然后打自己,这是他们家
的佣人说的。男的已经死了,女的也没有多大希望了。咳,他
们原是诺福克郡最老、最体面的一家!"
    福尔摩斯什么也没说,赶紧上了一辆马车。在这长达七
英里的途中,他就没有开过口。我很少见他这样完全失望过。
我们从伦敦来的一路上福尔摩斯都心神不安,他仔细地逐页
查看各种早报的时候,我就注意到他是那么忧心忡忡。现在,
他所担心的最坏情况突然变成事实,使他感到一种茫然的忧
郁。他靠在座位上,默默想着这令人沮丧的变故。然而,这
一带有许多使我们感兴趣的东西,因为我们正穿过一个在英
国算得上是独一无二的乡村,少数分散的农舍表明今天聚居
在这一带的人不多了。四周都可以看到方塔形的教堂,耸立
在一片平坦青葱的景色中,述说着昔日东安格利亚王国的繁
荣昌盛。一片蓝紫色的日耳曼海终于出现在诺福克青葱的岸
边,马车夫用鞭子指着从小树林中露出的老式砖木结构的山
墙说:"那儿就是马场村庄园。"
    马车一驶到带圆柱门廊的大门前,我就看见了前面网球
场边那间引起过我们种种奇怪联想的黑色工具房和那座日晷
仪。一个短小精悍、动作敏捷、留着胡子的人刚从一辆一匹
马拉的马车上走下来,他介绍自己是诺福克警察局的马丁警
长。当他听到我同伴的名字的时候,露出很惊讶的样子。
     "啊,福尔摩斯先生,这件案子是今天凌晨三点发生的。
您在伦敦怎么听到的,而且跟我一样快就赶到了现场?"
     "我已经料到了。我来这儿是希望阻止它发生。"
     "那您一定掌握了重要的证据,在这方面我们一无所知,
因为据说他们是一对最和睦的夫妻。"
     "我只有一些跳舞的人作为物证,"福尔摩斯说,"以后我
再向您解释吧。目前,既然没来得及避免这场悲剧,我非常
希望利用我现在掌握的材料来伸张正义。您是愿意让我参加
您的调查工作呢,还是宁愿让我自由行动?"
     "如果真的我能跟您共同行动的话,我会感到很荣幸,"警
长真诚地说。
     "这样的话,我希望马上听取证词,进行检查,一点也不
要耽误了。"
    马丁警长不失为明智人,他让我的朋友自行其是,自己
则满足于把结果仔细记下来。本地的外科医生,是个满头白
发的老年人,他刚从丘比特太太的卧室下楼来,报告说她的
伤势很严重,但不一定致命。子弹是从她的前额打进去的,多
半要过一段时间她才能恢复知觉。至于她是被打伤的还是自
伤的问题,他不敢冒昧表示明确的意见。这一枪肯定是从离
她很近的地方打的。在房间里只发现一把手枪,里面的子弹
只打了两发。希尔顿·丘比特先生的心脏被子弹打穿。可以
设想为希尔顿先开枪打他妻子,也可以设想他妻子是凶手,因
为那支左轮就掉在他们正中间的地板上。
     "有没有把他搬动过?"
     "没有,只把他妻子抬出去了。我们不能让她伤成那样还
在地板上躺着。"
     "您到这儿有多久了,大夫?"
     "从四点钟一直到现在。"
     "还有别人吗?"
     "有的,就是这位警长。"
     "您什么都没有碰吧?"
     "没有。"
     "您考虑得很周全。是谁去请您来的?"
     "这家的女仆桑德斯。"
     "是她发觉的?"
     "她跟厨子金太太两个。"
     "现在她们在哪儿?"
     "在厨房里吧,我想。"
     "我看咱们最好马上听听她们怎么说。"
    这间有橡木墙板和高窗户的古老大厅变成了调查庭。福
尔摩斯坐在一把老式的大椅子上,脸色憔悴,他那双不宽容
的眼睛却闪闪发亮。我能从他眼睛里看出坚定不移的决心,他
准备用毕生的力量来追查这件案子,一直到为这位他没能搭
救的委托人最后报了仇为止。在大厅里坐着的那一伙奇怪的
人当中,还有衣着整齐的马丁警长,白发苍苍的乡村医生,我
自己和一个呆头呆脑的本村警察。
    这两个妇女讲得十分清楚。一声爆炸把她们从睡梦中惊
醒了,接着又响了一声。她们睡在两间连着的房间里,金太
太这时已经跑到桑德斯的房间里来了。她们一块儿下了楼。书
房门是敞开的,桌上点着一支蜡烛。主人脸朝下趴在书房正
中间,已经死了。他的妻子就在挨近窗户的地方蜷着、脑袋
靠在墙上。她伤得非常重且满脸是血,大口大口地喘着气,但
是说不出活来。走廊和书房里满是烟和火药味儿。窗户是关
着的,并且从里面插上了。在这一点上,她们两人都说得很
肯定。她们立即就叫人去找医生和警察,然后在马夫和小马
倌的帮助下,他们把受伤的女主人抬回她的卧室。出事前夫
妻两个已经就寝了,她穿着衣服,他睡衣的外面套着便袍。书
房里的东西,都没有动过。就她们所知,夫期间从来没有吵
过架。她们一直把他们夫妇看作非常和睦的一对。
    这些就是两个女仆的证词的要点。在回答马丁警长的问
题时,她们肯定地说所有的门都从里面门好了,谁也跑不出
去。在回答福尔摩斯的问题时,她们都说记得刚从顶楼她们
屋里跑出来就闻到火药的气味。福尔摩斯对他的同行马丁警
长说:"我请您注意这个事实。现在,我想咱们可以开始彻底
检查那间屋子了。"
    原来书房不大,三面靠墙都是书。对着一扇朝花园开的
窗户,放着一张书桌。我们首先注意的是这位不幸绅士的遗
体。他那魁伟的身躯四肢摊开地横躺在屋里。子弹是从正面
对准他射出的,穿过心脏以后就呆在身体里头,所以他当时
就死了,没有痛苦。他的便袍上和手上都没有火药痕迹。据
这位乡村医生说,女主人的脸上有火药痕迹,但是手上没有。
     "没有火药痕迹并不说明什么,要是有的话,情况就完全
不同了,"福尔摩斯说,"除非是很不合适的子弹,里面的火
药会朝后面喷出来,否则打多少枪也不会留下痕迹的。我建
议现在不妨把丘比特先生的遗体搬走。大夫,我想您还没有
取出打伤女主人的那颗子弹吧?"
     "需要做一次复杂的手术,才能取出子弹来。但是那支左
轮里面还有四发子弹,另两发已经打出来了,造成了两处伤
口,所以六发子弹都有了下落。"
     "好象是这样,"福尔摩斯说,"也许您也能解释打在窗户
框上的那颗子弹吧?"他突然转过身去,用他的细长的指头,
指着离窗户框底边一英寸地方的一个小窟窿。
     "一点不错!"警长大声说,"您怎么看见的?"
     "因为我在找它。"
     "惊人的发现!"乡村医生说,"您完全对,先生。那就是
当时一共放了三枪,因此一定有第三者在场。但是,这能是
谁呢?他是怎么跑掉的?"
     "这正是咱们就要解答的问题,"福尔摩斯说,“马丁警长,
您记得在那两个女仆讲到她们一出房门就闻到火药味儿的时
候,我说过这一点极其重要,是不是?"
     "是的,先生。但是,坦白说,我当时不大懂您的意思。"
     "这就是说在打枪的时候,门窗全都是开着的,否则火药
的烟不会那么快吹到楼上去。这非得书房里有穿堂风不行。可
是门窗敞开的时间很短。"
     "这您怎么来证明呢?"
     "因为那支蜡烛并没有给风吹得淌下蜡油来。"
     "对极了!"警长大声说,"对极了!"
     "我肯定了这场悲剧发生的时候窗户是敞开的这一点以

后,就设想到其中可能有一个第三者,他站在窗外朝屋里开
了一枪。这时候如果从屋里对准窗外的人开枪,就可能打中
窗户框。我一找,果然那儿有个弹孔。"
     "但是窗户怎么关上的呢?"
     "女主人出于本能的第一个动作当然是关上窗户。啊,这
是什么?"
    那是个鳄鱼皮镶银边的女用手提包,小巧精致,就在桌
上放着。福尔摩斯把它打开,将里面的东西倒了出来。手提
包里只装了一卷英国银行的钞票,五十镑一张,一共二十张,
用橡皮圈箍在一起,别的没有。
     "这个手提包必须加以保管,它还要出庭作证呢,"福尔
摩斯一边说着一边把手提包和钞票交给了警长。“现在咱们必
须想法说明这第三颗子弹。从木头的碎片来看,这颗子弹明
明是从屋里打出去的。我想再问一问他们的厨子金太太。金
太太,您说过您是给很响的一声爆炸惊醒的。您的意思是不
是在您听起来它比第二声更响?"
     "怎么说,先生,我是睡着了给惊醒的,所以很难分辨。
不过当时听起来是很响。"
     "您不觉得可能那是差不多同时放的两枪的声音?"
     "这我可说不准,先生。"
     "我认为那的确是两枪的声音。警长,我看这里没有什么
还要研究的了。如果您愿意同我一起去的话,咱们到花园里
去看看有没有什么新的证据可以发现。"
    外面有一座花坛一直延伸到书房的窗前。当我们走近花
坛的时候,大家不约而同地惊叫起来。花坛里的花踩倒了,潮
湿的泥土上满是脚印。那是男人的大脚印,脚指特别细长。福
尔摩斯象猎犬找回击中的鸟那样在草里和地上的树叶里搜
寻。忽然,他高兴地叫了一声,弯下腰捡起来一个铜的小圆
筒。
     "不出我所料,"他说,"那支左轮有推顶器,这就是第三
枪的弹壳。马丁警长,我想咱们的案子差不多办完了。"
    在这位乡村警长的脸上,显出了他对福尔摩斯神速巧妙
的侦察感到万分惊讶。最初他还露出过一点想讲讲自己的主
张的意思,现在却是不胜钦佩,愿意毫无疑问地听从福尔摩
斯。
     "您猜想是谁打的呢?"他问。
     "我以后再谈。在这个问题上,有几点我还对您解释不了。
既然我已经走到这一步了,我最好照自己的想法进行,然后
把这件事一次说个清楚。"
     "随您便,福尔摩斯先生,只要我们能抓到凶手就可以。"
     "我一点不想故弄玄虚,可是正在行动的时候就开始做冗
长复杂的解释,这是做不到的。一切线索我都有了。即使这
位女主人再也不能恢复知觉,咱们仍旧可以把昨天夜里发生
的事情一一设想出来,并且保证使凶手受到法律制裁。首先
我想知道附近是否有一家叫做'埃尔里奇'的小旅店?"
    所有的佣人都问过了,谁也没有听说过这么一家旅店。在
这个问题上,小马倌帮了点忙,他记起有个叫埃尔里奇的农
场主,住在东罗斯顿那边,离这里只有几英里。
     "是个偏僻的农场吗?"
     "很偏僻,先生。"
     "也许那儿的人还不知道昨晚这里发生的事情吧?"
     "也许不知道,先生。"
     "备好一匹马,我的孩子,"福尔摩斯说,"我要你送封信
到埃尔里奇农场去。"
    他从口袋里取出许多张画着跳舞小人的纸条,把它们摆
在书桌上,坐下来忙了一阵子。最后,他交给小马倌一封信,
嘱咐他把信交到收信人手里,特别记住不要回答收信人可能
提出的任何问题。我看见信外面的地址和收信人姓名写得很
零乱,不象福尔摩斯一向写的那种严谨的字体。信上写的是:
诺福克,东罗斯顿,埃尔里奇农场,阿贝·斯兰尼先生。
     "警长,"福尔摩斯说,“我想您不妨打电报请求派警卫来。
因为您可能有一个非常危险的犯人要押送到郡监狱去,如果
我估计对了的话。送信的小孩就可以把您的电报带去发。华
生,要是下午有去伦敦的火车,我看咱们就赶这趟车,因为
我有一项颇有趣的化学分析要完成,而且这件侦查工作很快
就要结束了。"
    福尔摩斯打发小马倌去送信了,然后吩咐所有的佣人:如
果有人来看丘比特太太,立刻把客人领到客厅里,决不能说
出丘比特太太的身体情况。他非常认真叮嘱佣人记住这些话。
最后他领着我们去客厅,一边说现在的事态不在我们控制之
下了,大家尽量休息一下,等着瞧究竟会发生什么。乡村医
生已经离开这里去看他的病人了,留下来的只有警长和我。
     "我想我能够用一种有趣又有益的方法,来帮你们消磨一
小时,"福尔摩斯一边说一边把他的椅子挪近桌子,又把那几
张画着滑稽小人的纸条在自己面前摆开,"华生,我还欠你一
笔债,因为我这么久不让你的好奇心得到满足。至于您呢,警
长,这件案子的全部经过也许能吸引您来作一次不平常的业
务探讨。我必须先告诉您一些有趣的情况,那是希尔顿·丘
比特先生两次来贝克街找我商量的时候我听他说的。"他接着
就把我前面已经说过的那些情况,简单扼要地重述了一遍。
"在我面前摆着的,就是这些罕见的作品。要不是它们成了这
么可怕的一场悲剧的先兆,那末谁见了也会一笑置之。我比
较熟悉各种形式的秘密文字,也写过一篇关于这个问题的粗
浅论文,其中分析了一百六十种不同的密码。但是这一种我
还是第一次见到。想出这一套方法的人,显然是为了使别人
以为它是随手涂抹的儿童画,看不出这些符号传达的信息。然
而,只要一看出了这些符号是代表字母的,再应用秘密文字
的规律来分析,就不难找到答案。在交给我的第一张纸条上
那句话很短,我只能稍有把握假定(图6)代表E。你们也知道,在
英文字母中E最常见,它出现的次数多到即使在一个短的句
子中也是最常见的。第一张纸条上的十五个符号,其中有四
个完全一样,因此把它估计为E是合乎道理的。这些图形中,
有的还带一面小旗,有的没有小旗。从小旗的分布来看,带
旗的图形可能是用来把这个句子分成一个一个的单词。我把
这看作一个可以接受的假设,同时记下E是用(图6)来代表的。
    "可是,现在最难的问题来了。因为,除了E以外,英文
字母出现次数的顺序并不很清楚。这种顺序,在平常一页印
出的文字里和一个短句子里,可能正相反。大致说来,字母
按出现次数排列的顺序是T,A,O,I,N,S,H,R,D,L;
但是T,A,O,I,出现的次数几乎不相上下。要是把每一种
组合都试一遍,直到得出一个意思来,那会是一项无止境的
工作。所以,我只好等来了新材料再说。希尔顿·丘比特先
生第二次来访的时候,果真给了我另外两个短句子和似乎只
有一个单词的一句话,就是这几个不带小旗的符号。在这个
由五个符号组合的单字中,我找出了第二个和第四个都是E。
这个单词可能是sever(切断),也可能是lever(杠杆),或者n
ever(决不)。毫无疑问,使用末了这个词来回答
一项请求的可能性极大,而且种种情况都表明这是丘比特太太写的答复。假如
这个判断正确,我们现在就可以说,三个符号分别代表
NV、和R。
    "甚至在这个时候我的困难仍然很大。但是,一个很妙的
想法使我知道了另外几个字母。我想其假如这些恳求是来自
一个在丘比特太太年轻时候就跟她亲近的人的话,那末一个
两头是E,当中有三个别的字母的组合很可能就是ELSIE
(埃尔茜)这个名字。我一检查,发现这个组合曾经三次构成
一句话的结尾。这样的一句话肯定是对'埃尔茜'提出的恳
求。这一来我就找出了L、S和I。可是,究竟恳求什么呢?在
'埃尔茜'前面的一个词,只有四个字母,末了的是E。这个
词必定是Come(来)无疑。我试过其他各种以E结尾的四个
字母,都不符合情况。这样我就找出了C、O和M,而且现
在我可以再来分析第一句话,把它分成单词,还不知道的字
母就用点代替。经过这样的处理,这句话就成了这种样子:
            .M. ERE .. ESLNE..
    "现在,第一个字母只能是A。这是最有帮助的发现,因
为它在这个短句中出现了三次。第二个词的开头是H也是显
而易见的。这一句话现在成了:
            AM HERE A.E SLANE.
    再把名字中所缺的字母添上:
            AM HERE ABE SLANE.
            (我已到达。阿贝·斯兰尼。)
    我现在有了这么多字母,能够很有把握地解释第二句话
了。这一句读出来是这样的:
                A. ELRI. ES.
    我看这一句中,我只能在缺字母的地方加上T和G才有
意义(意为:住在埃尔里奇。),并且假定这个名字是写信人

住的地方或者旅店。"
    马丁警长和我带着很大的兴趣听我的朋友详细讲他如何
找到答案的经过,这把我们的一切疑问都解答了。
    "后来你怎么办,先生?"警长问。
    "我有充分理由猜想阿贝·斯兰尼是美国人,因为阿贝是
个美国式的编写,而且这些麻烦的起因又是从美国寄来一封
信。我也有充分理由认为这件事带有犯罪的内情。女主人说
的那些暗示她的过去的话和她拒绝把实情告诉她丈夫,都使
我从这方面去想。所以我才给纽约警察局一个叫威尔逊·哈
格里夫的朋友发了一个电报,问他是否知道阿贝·斯兰尼这
个名字。这位朋友不止一次利用过我所知道的有关伦敦的犯
罪情况。他的回电说:'此人是芝加哥最危险的骗子。'就在
我接到回电的那天晚上,希尔顿·丘比特给我寄来了阿贝·
斯兰尼最后画的一行小人。用已经知道的这些字母译出来就
成了这样的一句话:
    ELSIE. RE. ARE TO MEET THY GO.
    再添上P和D,这句话就完整了(意为:埃尔茜,准备
见上帝。),而且说明了这个流氓已经由劝诱改为恐吓。对芝
加哥的那帮歹徒我很了解,所以我想他可能会很快把恐吓的
话付诸行动。我立刻和我的朋友华生医生来诺福克,但不幸
的是,我们赶到这里的时候,最坏的情况已经发生了。"
    "能跟您一起处理一件案子,使我感到荣幸,"警长很热
情地说,"不过,恕我直言,您只对您自己负责,我却要对我
的上级负责。假如这个住在埃尔里奇农场的阿贝·斯兰尼真
是凶手的话,他要是就在我坐在这里的时候逃跑了,那我准
得受严厉的处分。"
    "您不必担心,他不会逃跑的。"
     "您怎么知道他不会?"
     "逃跑就等于他承认自己是凶手。"
     "那就让我们去逮捕他吧。"
     "我想他马上就会来这儿。"
     "他为什么要来呢?"
     "因为我已经写信请他来。"
     "简直不能相信,福尔摩斯先生!为什么您请他就得来呢?
这不正会引其他怀疑,使他逃走吗?"
     "我不是编出了那封信吗?"福尔摩斯说,"要是我没有看
错,这位先生正往这儿来了。"就在门外的小路上,有一个身
材高大、皮肤黑黑、挺漂亮的家伙正迈着大步走过来。他穿
了一身灰法兰绒的衣服,戴着一顶巴拿马草帽,两撇倒立胡
子,大鹰钩鼻,一边走一边挥动着手杖。
     "先生们,"福尔摩斯小声说,"我看咱们最好都站在门后
面。对付一个这样的家伙,还得多加小心。警长,您准备好
手铐,让我来同他谈。"
    我们静静地等了片刻,可这是那种永远不会忘记的片刻。
门开了,这人走了进来。福尔摩斯立刻用手枪柄照他的脑袋
给了一下,马丁也把手铐套上了他的腕子。他们的动作是那
么快,那么熟练,这家伙还没明白怎么回事就无法动弹了。他
瞪着一双黑眼睛,把我们一个个都瞧了瞧,突然苦笑起来。
     "先生们,这次你们赢啦。好象是我撞在什么硬东西上了。
我是接到希尔顿·丘比特太太的信才来的。这里面不至于有
她吧?难道是她帮你们给我设下了这个圈套?"
     "希尔顿·丘比特太太受了重伤,现在快要死了。"
    这人发出一声嘶哑的叫喊,响遍了全屋。
     "你胡说!"他拚命嚷着说,"受伤的是希尔顿,不是她。
谁忍心伤害小埃尔茜?我可能威胁过她——上帝饶恕我吧!但
是我决不会碰她一根头发。你收回自己的话!告诉我她没有
受伤!"
     "发现的时候,她已经伤得很重,就倒在她丈夫的旁边。"
    他带着一声悲伤的呻吟往长靠椅上一坐,用铐着的双手
遮住自己的脸,一声不响。过了五分钟,他抬起头来,绝望
地说:"我没有什么要瞒你们的。如果我开枪打一个先向我开
枪的人,就不是谋杀。如果你们认为我会伤害埃尔茜,那只
是你们不了解我,也不了解她。世界上确实没有第二个男人
能象我爱她那样爱一个女人。我有权娶她。很多年以前,她
就向我保证过。凭什么这个英国人要来分开我们?我是第一
个有权娶她的,我要求的只是自己的权利。"
     "在她发现你是什么样的人以后,她就摆脱了你的势力,"
福尔摩斯严厉地说,"她逃出美国是为了躲开你,并且在英国
同一位体面的绅士结了婚。你紧追着她,使得她很痛苦,你
是为了引诱她抛弃她心爱的丈夫,跟你这个她既恨又怕的人

逃跑。结果你使一个贵族死于非命,又逼得他的妻子自杀了。
这就是你干的这件事的记录,阿贝·斯兰尼先生。你将受到
法律的惩处。"
     "要是埃尔茜死了,那我就什么都不在乎了,"这个美国
人说。他张开一只手,看了看团在手心里的一张信纸。"哎,
先生,"他大声说,眼睛里露出了一点怀疑。"您不是在吓唬
我吧?如果她真象您说的伤得那么重的话,写这封信的人又
是谁呢?"他把信朝着桌子扔了过来。
     "是我写的,就为了把你叫来。"
     "是您写的?除了我们帮里的人以外,从来没有人知道跳
舞人的秘密。您怎么写出来的?"
     "有人发明,就有人能看懂。"福尔摩斯说,"就有一辆马
车来把你带到诺威奇去,阿贝·斯兰尼先生。现在你还有时
间对你所造成的伤害稍加弥补。丘比特太太已经使自己蒙受
谋杀丈夫的重大嫌疑,你知道吗?只是因为我今天在场和我
偶然掌握的材料,才使她不致受到控告。为了她你至少应该
做到向大众说明:对她丈夫的惨死,她没有任何直接或间接
的责任。"
     "这正合我意,"这个美国人说,"我相信最能证明我自己
有理的办法,就是把全部事实都说出来。"
     "我有责任警告你:这样做也可能对你不利,"警长本着
英国刑法公平对待的严肃精神高声地说。
    斯兰尼耸了耸肩膀。
     "我愿意冒这个险,"他说,“我首先要告诉你们几位先生:
我从埃尔茜是个孩子的时候就认识她。当时我们一共七个人
在芝加哥结成一帮,埃尔茜的父亲是我们的头子。老帕特里
克是个很聪明的人,他发明了这种秘密文字。除非你懂得这
种文字的解法,不然就会当它是小孩乱涂的画。后来,埃尔
茜对我们的事情有所闻,可是她不能容忍这种行当。她自己
还有一些正路来的钱,于是她趁我们都不防备的时候溜走,逃
到伦敦来了。她已经和我订婚了。要是我干的是另外一行,我
相信她早就跟我结婚了。她无论如何也不愿意沾上任何不正
当的职业。在她跟这个英国人结婚以后,我才知道她在什么
地方。我给她写过信,但是没有得到回信。之后,我来到了
英国。因为写信无效,我就把要说的话写在她能看到的地方。
     "我来这里已经一个月了。我住在那个农庄里,租到一间
楼下的屋子。每天夜里,我能够自由进出,谁都不知道。我
想尽办法要把埃尔茜骗走。我知道她看了我写的那些话,因
为她有一次就在其中一句下面写了回答。于是我急了,便开
始威胁她。她就寄给我一封信,恳求我走开,并且说如果真
的损害到她丈夫的名誉,那就会使她心碎的。她还说只要我
答应离开这里,以后不再来缠磨她,她就会在早上三点,等
她丈夫睡着了,下楼来在最后面的那扇窗前跟我说几句话。她
下来了,还带着钱,想买通我走。我气极了,一把抓住她的
胳臂,想从窗户里把她拽出来。就在这时候,她丈夫手里拿
着左轮冲进屋来。埃尔茜瘫倒在地板上,我们两个就面对面
了。当时我手里也有枪。我举起枪想把他吓跑,让我逃走。他
开了枪,没有打中我。差不多在同一时刻,我也开了枪,他
立刻倒下了。我急忙穿过花园逃走,这时还听见背后关窗的
声音。先生们,我说的每句话都是真的。后来的事情我都没
有听说,一直到那个小伙子骑马送来一封信,使我象个傻瓜
似地步行到这儿,把我自己交到你们手里。"
    在这个美国人说这番话的时候,马车已经到了,里面坐
着两名穿制服的警察。马丁警长站了起来,用手碰了碰犯人
的肩膀。
     "我们该走了。"
     "我可以先看看她吗?"
     "不成,她还没有恢复知觉。福尔摩斯先生,下次再碰到
重大案子,我还希望碰到您在旁边的这种好运气。"
    我们站在窗前,望着马车驶去。我转过身来,看见犯人
扔在桌上的纸团,那就是福尔摩斯曾经用来诱捕他的信。
     "华生,你看上面写的是什么,"福尔摩斯笑着说。
    信上没有字,只有这样一行跳舞的人:

     "如果你使用我解释过的那种密码,"福尔摩斯说,"你会
发现它的意思不过是'马上到这里来'。当时我相信这是一个
他决不会拒绝的邀请,因为他想不到除了埃尔茜以外,还有
别人能写这样的信。所以,我亲爱的华生,结果我们把这些
作恶多端的跳舞小人变成有益的了。我还觉得自己已经履行
了我的诺言,给你的笔记本添上一些不平常的材料。我想咱
们该乘三点四十分的火车回贝克街吃晚饭了。"
    再说一句关于尾声的话:在诺威奇冬季大审判中,美国
人阿贝·斯兰尼被判死刑,但是考虑到一些可以减轻罪行的
情况和确实是希尔顿·丘比特先开枪的事实,改判劳役监禁。
至于丘比特太太,我只听说她后来完全复原了,现在仍旧孀
居,用她全部精力帮助穷人和管理她丈夫的家业。
作者: ~幽兰雪儿~    时间: 2009-2-15 01:15
福尔摩斯探案—冒险史

            铜山毛榉案

    "一个为艺术而爱好艺术的人,"歇洛克·福尔摩斯将《每
日电讯报》的广告专页扔在一边说,“常常是从最不重要和最
平凡的形象中得到最大的乐趣,华生,我高兴地观察到,从你
诚诚恳恳地为我们的案件所作的那些记录中,你已经掌握了
这个真理。而且,我肯定地讲,有时你还加以润色。你加以突
出的并不是那些我曾经参与过的许多著名案件的侦破和轰动
一时的审讯,而是那些本身情节可能是平凡琐细的案件,然而
这些案件有发挥推论和逻辑综合的才能的余地,我把它们列
入我的特殊的研究范围之内。"
    "然而,"我微笑着说,“我不能完全为自己在记录中采用
耸人听闻的手法开脱。"
    "也许你确有错误,"他边评论述用火钳夹起火红的炉渣
来点燃他那长把的樱挑木烟斗,当他是在争论问题而不是在
思考问题的时候,他常常是用这个烟斗来替换陶制烟斗的。
"也许你错就错在总是想把你的每项记述都写得生动活泼些,
而不是将你的任务限制在记述事物因果关系的严谨的推理上
——这实际上是事物唯一值得注意的特点。"
    "在这个问题上我看我对你还是十分公正的,"我有点冷
淡地说,因为我不止一次地观察到我的朋友的奇特性格中有
很强的自私自利的因素而颇为反感。
    "不,这不是我自私自利或自高自大,"他回答说。和往常
一样,他不是针对我所说的话而是针对我的思想。"如果我要
求十分公正地对待我的技艺,这是因为它不是属于个人的东
西……一种不属于我自己的身外物。犯罪是常有的事,逻辑是
难得的东西。因此你详细记述的应该是逻辑而不是罪行。可
是你已经把本来应该是讲授的课程降低为讲一连串的故事。"
    这是一个寒冷的初春的早晨。我们吃过早餐后,两人相对
坐在贝克街老房子里熊熊的炉火旁边。一阵浓雾滚滚而来,弥
漫于成排的暗褐色的房子之间。对面的窗户在这深黄色的团
团浓雾中,隐隐约约成为阴暗的、不成形状的一片模糊不清的
东西。我们点着气灯,它照在白台布上,照在微微闪光的瓷瓶
和金属器皿上,因为当时餐桌还没有收拾千净。歇洛克·福尔
摩斯整个早晨一直沉默地不断翻阅着一系列报纸的广告栏,
最后,他显然放弃了查阅,似乎带点情绪地对我文笔上的缺点
教训了我一顿。
     "同时,"他稍微停顿了一下,一边坐着抽他的长烟斗,一
边盯着炉火说,“不会有谁指责你用了危言耸听的笔法的,因
为在这些你那么感到兴趣的案件中,相当大的一部分不是法
律意义上的犯罪行为。我尽力帮助波希米亚国王的那件小事,
玛丽·萨瑟兰小姐的奇异经历,有关那歪唇男人的难解的问
题,那个贵族单身汉事件,这些都是属于法律范围以外的事
情。你尽力避免耸人听闻,但是我担心你的记述也许是太繁琐
了。"
     "结果可能是这样,"我回答说,“但是我所采用的方法是
新颖而又饶有趣味的。"
     "啐,我的好朋友,对公众——广大不善于观察的公众来
说,他们根本不可能从一个人的牙齿看出他是一名编织工,或
从一个人的左拇指看出他是一名排字工,他们才不会去注意
什么是分析和推理的细微区别哩!但是,如果你确实写得太繁
琐,我也不能责备你,因为作大案的时代已经过去了。一个人,
或至少是一个犯刑事罪的人,已经没有过去的那种冒险的和
创新的精神了。我自己的小行业,似乎也退化到一家代理处的
地步,只办理一些为人家寻找失掉的铅笔,以及替寄宿学校的
年轻姑娘们出出主意。我想,无论如何,我的事业已经是无可
挽回地一落千丈了。今天早上我收到的这张条子,我想,正标
志着我的事业的最低点。你读读这个吧!"他将揉成一团的一
封信扔过来给我。
    这是前天晚上从蒙塔格奇莱斯寄来的,内容如下:

 亲爱的福尔摩斯先生:
    我急切地想找你商量一下关于我应不应该接受人家聘
请我当家庭女教师的问题。如果方便的话,我明天十点三十
分来拜访你。
                    你的忠实的 维奥莱特·亨特

     "你认识这位年轻的小姐吗?"
     "我不认识。"
     "现在已经是十点半了。"
     "对,我敢肯定这是她在拉门铃。"
     "这件事也许比你想象的要有趣得多,你还记得蓝宝石事
件开头的研究好象只不过是一时的兴趣,后来却发展成为严
肃的调查,这件事也许同样如此。"
     "唔,但愿如此。我们的疑团很快就会解开,因为要是我没
搞错的话,当事人这就来了。"
    话音未落,房门开处只见一位年轻的小姐走进房间。她衣
着朴素,但很整齐,面容生气勃勃、聪明伶俐,长着象鸻鸟蛋那
样的雀斑,举动敏捷,象个为人处事很有主意的妇女。
     "我肯定你会原谅我来打扰你的,"当我的同伴起身迎接
她的时候,她说,“我磁上一件十分奇怪的事,由于我没有父母
或任何其他亲属可以请教,我想也许你会好心告诉我该怎样
办。"
     "请坐,亨特小姐,我将会高兴地尽力为你服务。"
    我看得出来福尔摩斯对这位新委托人的举止和谈吐有良
好的印象,他以探究的眼光打量了她一番,然后镇静下来,垂
着眼皮,指尖顶着指尖,听她陈述事情的经过。
     "我在斯彭斯·芒罗上校的家里担任了五年的家庭女教
师,"她说,“但是两个月以前,上校奉命到新斯科舍的哈利法
克斯去工作;他带了他的几个孩子同往美洲,我便失了业。我
登报寻找职业,并按报纸上的招聘广告前往应征,但都没有成
功,最后我积蓄的小小存款开始枯竭,我已到了毫无办法、不
知道如何是好的地步。
     "西区有一家出名的叫作韦斯塔韦的家庭女教师介绍所,
我每星期都要到那里探望是否有适合我的职业。韦斯塔韦是
这家营业所创办人的名字,但是实际上经理人是一位斯托珀
小姐。她坐在她自己的小办公室里,求职的妇女等候在前面的
接待室里,然后逐个被领进屋,她则查阅登记簿,看看是否有
适合她们的职业。
     "唔,上个星期当我照常被领进那间小办公室时,我发现
斯托珀小姐并不是单独一个人在那里,一个异常粗壮的男人,
又大又厚的下巴一层摞一层地挂到他的喉部,笑容满面地坐
在她肘边,鼻子上戴着一副眼镜,正仔细地观察进来的妇女。
当我走进里面时,他在椅子上着实颤动了一下,很快转身面向
斯托珀小姐。
     "'这就行,'他说,‘我不能要求比这更好的了。好极了!好
极了!'他仿佛十分热情,搓着两手,表现出最亲切不过的样
子。他这种和气的神态,使人看了感到很愉快。
     "'你是来寻找职业的吧,小姐?'他问。
     "'是的,先生。'
     "'做家庭女教师?'
     "'是的,先生。'
     "'你要求多少薪水?'
     "'我以前在斯彭斯·芒罗上校处是每月四英镑。'
     "'哎哟,啧!啧!苛刻啊……这够苛刻的,'他一面嚷着,
一面伸出一双肥胖的手,好象情绪激动的人那样,在空中挥
舞。‘怎么会有人出这么可怜的小数目给这样有吸引力和造诣
的一位女士?'
     "'我的造诣么,先生,可能不如你所想象的那么深,'我
说,‘懂一点法文,懂一点德文、音乐和绘画……'
     "'啧,啧!'他喊着,‘这些都不是主要问题,关键是你有没
有一位有教养妇女的举止和风度?简单地说就是这一句话,你
若是没有,那你就不适宜于教育一个将来有一天也许会对国
家的历史起很大作用的孩子;但是倘若你有,那么,为什么竟
有一位先生好意思要求你屈尊俯就接受少于三位数的数目的
薪金?小姐,你在我这里的薪水,要从一百镑一年开始。'
     "你可以想象,福尔摩斯先生,这样的待遇,在我这样穷得
不名一文的人看来几乎是好得难以令人相信啊!可是这位先
生,大概看见我脸上怀疑的表情,便打开钱包,拿出一张钞票。
     "'这也是我的习惯,'他说,甜蜜蜜地笑得两只眼睛在他
那布满皱纹的白脸上只剩下两条发亮的细缝,‘预付一半薪金
给我的年轻的小姐,好让她们应付旅费上的零星开支和添置
些服装!'
     "我好象从来没遇到过这么动人、这么会体贴人的人。由
于我那时还欠着小商贩的债,这预付给我的钱当然对我是很
大的方便。然而,整个接洽过程当中,我总觉得有些地方不大
自然,决定多了解一些情况然后再表态。

     "'我是否可以问你住在什么地方,先生。'我说。
     "'汉普郡,可爱的乡村地区。铜山毛榉,它离温切斯特才
五英里。真是最可爱不过的乡村,我亲爱的小姐,并且还有一
座最可爱的古老的乡村房子。'
     "'那么我的职务呢,先生?我很想了解一下是什么工作。'
     "'一个小孩子——一个刚刚六岁的可爱的小淘气。哟,你
要是能够看见他用拖鞋打死蟑螂!啪哒!啪哒!啪哒!你眼
睛还来不及眨一眨,三个已经报销了!'他靠在椅背上笑得又
把他的眼睛眯成一条缝了。
     "孩子这样的玩乐兴趣有点使我吃惊,但是他爸爸的笑声
使我认为也许他只是在开玩笑而已。
     "'那么,我唯一的工作,'我说,‘是照管一个孩子?'
     "'不,不,不是唯一的,不是唯一的,我亲爱的年轻小姐,'
他大声地说,‘你的任务应该是,我肯定你聪明的头脑会意识
到,听候我妻子的任何命令,假如这些命令是一位小姐理应遵
从的话。你看,一点困难没有,是吗?'
     "'我很乐意使自己成为对你们有用的人。'
     "'那太好了,现在说说服装,比如说,我们喜欢时尚,你知
道,有时尚癖,但是心眼不坏。倘若我们给你件服装要你穿的
话,你不会反对我们的小小怪癖,是吗?'
     "'不,'我说,对他的话感到相当吃惊。
     "'叫你坐在这里,或者坐在那里,这将不致于使你不高兴
吧?'
     "'啊!不会的。'
     "'或者在你到我们那里之前,让你把头发剪短呢?'
     "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我的头发,福尔摩斯先生,
正如你能见到的,长得相当密,并且有着栗子般的特殊色泽,
颇为艺术,我做梦也想不到要这样随随便便地把它牺牲掉。
     "'我恐怕这是很不可能的,'我说。他的小眼睛一直热切
地注视着我,当我说这话的时候,我注意到一道阴影掠过了他
的脸。
     "'我恐怕这一点是相当必要的,'他说,‘这是我妻子的小
小癖好,夫人们的癖好,你明白,小姐,夫人们的爱好是必须考
虑的,那么,你是不打算剪掉你的头发了?

     "'是的,先生,我实在不能够。'我坚决地回答说。
     "'啊,很好,那么这件事就算了。很可惜,因为其它方面你
实在都很合适。既然那样,斯托珀小姐,我最好再多看几位你
这里其他的年轻姑娘。'
     "那位女经理正坐在那里忙着阅读文件,一句话也不曾和
我们两人说过。可是现在她显得十分不耐烦地瞧着我,使我不
禁怀疑她是否因为我的拒绝而失掉一笔可观的佣金。
     "'你愿意不愿意将你的名字仍然留在登记簿上?'她问
我。
     "'如果你乐意的话,斯托珀小姐。'
     "'唉!其实,登记似乎也没有什么用处了,既然你用这种
方式拒绝了人家提供的最优越的机会,'她尖刻地说,‘你很难
指望我们尽力再为你另外找一个这样的机会,再会,亨特小
姐。'她打了一下台上的叫人铃,一个仆人进来把我带了出去。
     "唔,福尔摩斯先生,我回到寓所,打开食橱,见里面已经
没有隔宿之粮了,桌子上又放着两三张索款单,这时我开始自
问是不是做了一件很愚蠢的事。毕竟,如果这些人有奇怪的癖
好而又希望别人顺从他们这种最异乎寻常的要求,那么,他们
至少是准备为他们的怪癖付出代价的。在英国家庭女教师能
够得到一年一百镑的薪水是罕见的,再说,我的头发对我有什
么用?好多人把头发剪短以后都显得更精神了,也许我也应把
头发剪短。第二天,我想我大概是错了,再过一天我肯定自己
是错了。在我几乎要克服我的傲气、重新前往介绍所询问那个
位置是否依然空着的时候,我接到那位先生写来的亲笔信。我
把它带来了,我这就念给你听。

                             温切斯特附近,铜山毛榉
 '亲爱的亨特小姐:
    承蒙斯托珀小姐的好意将你的地址告诉了我,所以我
从这里写信问你是否重新考虑过你的决定。我的妻子急切
盼望你能来临,因为我对你的描述对她产生了很大的吸引
力。我们情愿每季度给你三十英镑,也就是一年一百二十英
镑,用以补偿因为我们的癖好可能给你带来的小小不便。毕
竟这些要求对你并非过于苛刻。我的妻子偏爱特别深的铁
蓝色,并希望你在早晨于室内穿着这种颜色的服装,然而你
并不需要自己花钱购置,因为我们有一件原为我们亲爱的
女儿艾丽丝(现在美国费城)所有的衣服,据我看这件衣服
对你是很合身的。其次,至于坐在这里或那里,或者按照指
定的方式来消遣,这将不致于使你感到有何不便。关于你的
头发,这无疑是令人可惜的,特别是在和你短暂的会见时我
就不禁为它的如此美丽而大为赞赏。但是我恐怕必须坚持
这一点,唯一希望增加的薪水也许足以补偿你的损失。至于
照管孩子方面的职责,那是很轻松的。望你务必前来,我将
乘马车到温切斯特来接你。请通知我你乘坐的火车班次。

                你的忠实的 杰夫罗·鲁卡斯尔'

     "这是我刚接到的信,福尔摩斯先生,我已决定接受这个
位置,然而,我认为在采取这最后一步以前最好把事情的全部
经过告诉你,请你代为考虑。"
     "唔,亨特小姐,既然你已经拿定了主意,那就这么办吧。"
福尔摩斯微笑着说。
     "但是你并不劝我拒绝它?"
     "我承认我不愿意看到我自己的一个姐妹去申请这个职
位。"
     "这究竟是什么意思,福尔摩斯先生?"
     "嗳,我没有材料,说不上来,也许你已经有你自己的想
法。"
     "哦,我好象只有一种可能的解释。鲁卡斯尔看来是个很
和蔼、脾气很好的人,他的妻子会不会是个疯子?因而他想对
此保守秘密,以免她被送入精神病院。所以他要采取各种办法
来满足她的癖好以防止她的神经病发作?"
     "这是一种说得过去的解释,实际上,事情可能就是这样,
这是一种言之成理的解释。但是无论如何,对于一位年轻的小
姐来说,它并不是一户好的人家。"
     "可是,钱给得不少!福尔摩斯先生,钱给得不少啊!"
     "嗯,是的,当然那薪水是高的……太高了。这正是我担心
的原因,为什么他们要给你一百二十英镑一年,他们很可以出
四十英镑挑选一个,这后面必定有些很特殊的原因。"
     "我想我把情况告诉了你,如果以后我请你帮忙的话,你
就会明白是怎么回事。而且,我觉得如果有你做我的后盾,我

就会胆壮一些。"
     "啊,你可以带着这种想法前去,我向你保证,你的小难题
有可能成为我几个月最饶有兴趣的事。这里有一些特征,显然
是很奇怪的,如果你自己感到疑虑或遇见了危险……"
     "危险?你预见到有什么危险?"
    福尔摩斯严肃地摇摇他的头,“如果我们能够确定它,那
就不成其为危险了。"他说,“但是不论什么时候,白天或是夜
晚,打个电报我就马上来帮助你。"
     "这就够了,"她活泼地从座椅上站起来,面部的忧容一扫
而光。"我现在就可以安心到汉普郡去了,我会马上写信回复
鲁卡斯尔先生的,今天晚上就把我可怜的头发剪掉,明天早晨
就动身到温切斯特去。"她对福尔摩斯说了几句感谢的话后,
就向我们俩道晚安告别,急忙走了出去。
     "至少,"当我们听到她以敏捷、坚定的步伐走下楼梯时我
说,“她好象是一位很会照顾自己的年轻姑娘。"
     "她正需要这样,"福尔摩斯严肃地说,“如果我们许多天
后还听不到她的消息的话,我就是大错特错了。"
    过了不久,我朋友的预言果然应验了。两个星期过去了,
在这期间我时常发现我的心思一直朝着她那个方向转,疑虑
着这个孤单的女孩子误入了什么样的不可思议的人间歧途。
不平常的薪水、奇怪的条件、轻松的职务,这一切都说明有点
异乎寻常,尽管我无法确定这件事是一时的癖好还是一项阴
谋,这个人是个慈善家还是个恶棍。至于福尔摩斯,我看到他
时常一坐就是半个小时,紧蹙着眉头,独自在那里出神,可是
我一提到这件事时,他就把大手一挥表示算了。"材料!材料!
材料!"他不耐烦地嚷着,“没有粘土,我做不出砖头!"可是最
后他又经常咕哝着说,他决不会让自己的姐妹接受这样的职
位。
    一封电报终于在一天深夜送到我们手里。这时我正打算
上床睡觉,而福尔摩斯正要安顿下来搞他着了迷的经常通宵
达旦进行的化学研究——通常在这种情况下,我晚上离开他
时,他总是弯着腰在试管或曲颈瓶上搞化验,次日早上我下楼
吃早餐时发现他还在那里——他打开那黄色信封看了一下电
报内容,就把它扔给我。
     "马上查一下开往布雷德肖的火车时刻,"他说,接着就转

身又去搞他的化学研究。
    这个召唤既简短又紧急:

   (这封电报说)明天中午请到温切斯特黑天鹅旅馆。一
定要来!我已经智穷计尽了。
                                        亨特

     "你愿意跟我一起去吗?"福尔摩斯抬起眼睛看了我一下
问道。
     "我愿意去。"
     "那么就查一下火车时刻表。"
     "九点半有一班车,"我查看着我要找的布雷德肖,“十一
点半到达温切斯特。"
     "这倒正合适,那么,我也许最好还是将我的丙酮分析推
迟一下,因为明天早上我们的精神体力都要处于最佳状态才
行。"
    第二天十一点钟,我们已经顺利地在前往英国旧都的途
中了,福尔摩斯一路上只是埋头翻阅晨报,但在我们过了汉普
郡边界以后,他扔下报纸,开始欣赏起风景来了。这是春天的
一个理想的日子,蔚蓝色的天空中点缀着朵朵飘浮的白云,由
西往东悠悠地飘去。阳光灿烂耀眼,然而早春天气仍然凛冽清
新,令人心旷神怡,力气倍增。远至环绕着奥尔德肖特的重叠
出岗,展开了一片乡村景色,从青翠的新绿中到处隐约地现出
红色和灰色的农舍小屋顶。
     "多么清新美丽的景色啊!"来自烟雾腾腾的贝克街的我,
耳目为之一新而不禁充满热情地大声赞叹气来。
    但是福尔摩斯严肃地摇摇头。
     "你知道吗,华生,"他说,“我观察每一件事情都一定要和
自己探讨的特殊问题联系起来,这就是我的性格应该受到诅
咒的一个方面。你目睹这些星星点点散布于树丛间的房屋,它
们的秀丽景色给你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但我看到它们时,心里
涌现的唯一想法是觉得这些房子互相隔离,会使那里可能发
生的犯罪行为得不到应有的惩罚。"
     "我的天啊!"我叫了起来,“谁会想到把犯罪和这些可爱
的古老乡村房屋联系起来呢?"
     "它们经常使我充满某种恐怖之感,我的这个信条,华生,
是根据我的经验来的,那就是说,伦敦最卑贱、最恶劣的小巷

也不会比这令人愉悦的美丽的乡村里发生更加可怕的犯罪行
为。"
     "你把我吓坏了!"
     "但这道理是显而易见的,在城市里,公众舆论的压力可
以做出法律所不能做到的事。没有一条小巷会坏到连一个被
虐待挨打的孩童的哀叫声、或一个醉汉的殴打的噼啪声都不
会引起邻居们的同情和愤怒的。而且,整个司法机构近在咫
尺,一提出控诉就可以使它采取行动,犯罪和被告席只有一步
之遥。但是看看这些孤零零的房子,每幢都造在自己的田地
里,里面居住的大多是愚昧无知的乡民,他们对于法律懂得很
少。想想看,凶恶残暴的行为,暗藏的罪恶,可能年复一年在这
些地方连续不断发生而不被人发觉。向我们求援的这位小姐
要是住在温切斯特,我就绝不会为她担扰,但是危险在于她住
在五英里之外的农村。不过,很清楚,她个人安全并没有受到
威胁。"
     "没有,如果她能够到温切斯特来和我们见面,说明她是
脱得开身的。"
     "一点不错,她是有自己的自由的。"
     "那么,究竟是什么事情呢?你能做出解释吗?"
     "我曾设想过七种不同的解释,每一种都适用于到目前为
止我们所知道的事实。但它们当中哪一种是正确的,只能在得
到无疑正在等着我们的新消息后才能做出决定。好了,那边就
是教堂的塔,我们不久就会听到亨特小姐要告诉我们的一切
了。"
    那"黑天鹅"是这条大路上一家有名的小客栈,离火车站
不远。在那里,我们看到那位年轻的小姐正在等待着我们,她
已经预定了一个房间,我们的午餐也已经在桌上摆好。
     "看到你们来了我是多么高兴!"她热情地说,“非常感谢
你们两位;但是我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办,你们的指点对我将是
十分宝贵的。"
     "请告诉我们你碰到了什么事。"
     "我要讲,我还必须赶快讲,因为我答应鲁卡斯尔先生要
在三点钟以前回去,今天早上我向他请假到城里来,不过他不
知道我是为什么事出来的。"
     "请你将所有的事一件一件地按顺序讲,"福尔摩斯将他
的又瘦又长的腿伸到火炉边,镇静自若地准备倾听。
     "首先,总的来说,我可以说实际上我不曾受到鲁卡斯尔
先生和夫人的虐待,对他们我这样讲是公平的。但是我无法理
解他们,我心里对他们很不放心。"
     "你无法理解他们什么?"
     "他们为他们的行为辩解的理由。但是你可以从所发生的
事情当中知道一切情况。当初我来到这里时,鲁卡斯尔先生在
这里接我,并用他的单马车接我到铜山毛榉。这里,正如他所
说的,环境很优美。但是房子本身却并不美。因为它是一幢大
的、四四方方的房子,刷成白色,然而被潮湿和坏气候侵蚀得
全都现出斑斑点点的污渍。它的周围有场地,三面是树林,另
一面是一块斜平地,它通向从这房子门前大约一百码处拐弯
的南安普敦公路。屋前的这块场地是属于这所房子的,至于周
围所有的树林,则是萨瑟顿领主的部分防护林木。一丛铜山毛
榉长在这屋子大厅门前的正对面,故而这地方就以铜山毛榉
命名。
     "我的雇主驱车载着我,他还是和以往一样和蔼可亲,那
天晚上他将我介绍给他的妻子和孩子。福尔摩斯先生,我们在
贝克街你们房子里所猜测的情况并不符合事实。鲁卡斯尔太
太没有疯,我看她是一位恬静的女人,脸色苍白,比她的丈夫
年轻得多。我估计她不到三十岁;至于他,不会少于四十五岁。
从他们谈话中我了解到他们结婚大约已有七年。他原来是个
鳏夫,他的前妻遗留下唯一的一个孩子就是已经到美国费城
去的女儿。鲁卡斯尔私下对我说,他的女儿离开他们是因为她
对她后母有一种不讲道理的反感。既然他女儿的年龄不会小
于二十岁,我完全可以设想她和他父亲的年轻妻子在一起,处
境一定是很为难的。
     "鲁卡斯尔太太,在我看来,无论是她的心灵方面或面貌
方面,都很平常,她既没有给我留下什么好感,也没有什么坏
印象,她是个无足轻重的人。很容易看出她是专心一意地热爱
她的丈夫和她的小儿子的。她淡灰色的眼睛不时地东顾西盼,
一觉察到他们任何一点小小的需要,便尽可能想法满足要求。
他对她也很好,只是方式卤莽粗野。总的来说,他们俩好像是
一对幸福的夫妇。然而这个女人,她仍然有一些秘密的愁苦,
她时常会沉浸在深思之中,愁容满面。我不止一次意外地看见
她在掉眼泪,我有时想这一定是她孩子的坏迫使她这样心
事重重。真的,我从来没有见过这么一个完全宠坏了的、偏偏
又这么坏的小家伙。他的个子显得比同龄人小,脑袋却大得和
身躯很不相称。他好象整天不是野性发作,便是绷着脸闷闷不
乐。他唯一的消遣似乎就是对一些比他弱小的动物施加酷刑。
在捕捉老鼠、小鸟和昆虫方面,他表现出很了不起的才智。但
是我还是不谈这个小家伙;福尔摩斯先生,实际上他与我的事
情没有多大关系。"
     "你所谈的全部细节我都乐意听取。"我的朋友说,“不管
你认为它们与你有无关系。"
     "我尽量不让任何重要的环节漏掉。这个屋子使我立刻感
到最不愉快的就是仆人们的外表和行为。这家人只有两个仆
人,一个男人和他的女人。托勒是男的名字,粗鲁笨拙,灰白的
头发和连鬓胡子,并且永远是那么酒气熏人。有两次我和他们
在一起的时候,他就醉得很厉害,然而鲁卡斯尔先生似乎视若
无睹,满不在乎。他的老婆是一个高个子的强壮女人,面目可
憎,和鲁卡斯尔太太一样沉默寡言,但远不如她和气。他们夫
妻俩是最令人讨厌的一对配偶。但幸运的是我大部分时间是
在保育室和我自己的房间里。这两间方间是毗连的,都在这屋
子的一个角落里。
     "我到铜山毛榉后,开头两天生活很安静。第三天,鲁卡斯
尔太太早餐后下楼来,低声地和她丈夫说了些什么。
     "'啊,是的,'他转向我,‘我们十分感谢你,亨特小姐,因
为你迁就了我们的癖好而将头发剪掉。我问你保证这丝毫无
损于你的容貌。我们现在来看一看你穿铁蓝色服装合适不合
适。这件衣服放在你房间的床上,你可以在那里看到它,如果
你肯把它穿上,那我们两人都十分感谢你。'
     "放在那里等我去穿的那件衣服的色泽是特殊的暗蓝色。
那是一种极好的哔叽料子缝制的,但是一眼就能看出是穿过
的衣服。这件衣服对我再合身不过了,好象是比着我的身材做
的。鲁卡斯尔先生和夫人看了都异常高兴,高兴得甚至有些过
于热烈。他们在客厅等我。这间客厅十分宽敞,占据了房子的
整个前半部,有三扇落地窗,靠中间那扇窗放着一张椅背朝着
窗户的椅子。他们要我坐在这张椅子上。接着,鲁卡斯尔先生
在房间的另一边来回踱步,开始给我讲一连串我从来没有听
到过的最好笑的故事。你们都想象不出他有多么滑稽,我都笑
累了。可是鲁卡斯尔夫人显然没有什么幽默感,甚至连笑也不
笑,只是双手放在膝盖上端坐在那里,脸上既忧郁又焦急的样
子。大约过了一个小时的光景,鲁卡斯尔先生忽然宣称已到开
始一天工作的时间,我可以更换衣服去保育室找小爱德华了。
     "两天以后在完全相同的情况下又照样表演一番。我又一
次换上衣服,又坐在那窗户旁边,听我的东家讲他那说不完的
可笑的故事。我又一次不禁尽情大笑。后来,他递给我一本黄
色封面的小说,又将我的坐椅向旁边移动了一下,以免我自己
的影子遮挡了书。他央求我大声念给他听。我从某一章的当
中开始念了差不多十分钟,忽然间正当我念到一个句子的半
中腰时,他就叫我停止,并去更换衣服。
     "你不难想象,福尔摩斯先生,我是多么难以理解这种异
乎寻常的表演究竟是什么意思。我察觉到他们总是小心翼翼
地让我的脸背着那扇窗户,因为我心中充满了想看看我背后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的愿望。起初,这好象是不可能的。但我
很快想出了一个办法。我有一面手镜打破了,我灵机一动,偷
偷地把一片碎镜子藏在手帕里。在下一次的表演中,当我正在
发笑的时候,我将手帕举到眼睛前面,稍为摆弄一下,就能够
看到我背后的一切了。我承认开始时我很失望,因为我没有看
到什么东西。至少我第一个印象是如此。可是第二次我再一
看,我察觉到有一个长着小胡子、穿着灰色服装的男人正站在
南安普敦路那边,好象正在向我这一方向探望,这是一条重要
的公路,平时路上总是有人来往的。可是这个人却斜靠在我们
围着场地的栏杆上,并且很认真地朝这边张望。我把举着的手
帕放低,瞥了鲁卡斯尔夫人一眼,发现她正在以最锐利的目光
紧盯着我。她什么也没有说,但是我相信她已经猜出我手里握
着一面镜子,并且也已经看到我背后的情形,她立刻站了AE餦起
来。
     "'杰夫罗,'她说,‘那边路上有一个不三不四的家伙正向
这边盯着亨特小姐。'
     "'不是你的朋友吧,亨特小姐?'他问。
     "'不是,这里我一个人也不认识。'
     "'哎呀,多么不礼貌!请你回过身去挥手叫他走开。'
     "'当然还是不理他更好些吧。'
     "'不,不,那他会常常在这里游荡的。请你转过身去,象这
样挥手叫他走开。'
     "我照吩咐的那样做了,与此同时,鲁卡斯尔夫人将窗帘
拉了下来。这是一星期以前的事,从那时期我不再坐到窗户那
边和穿那身蓝衣服,也没有再看到那个男人在路上了。"
     "请往下说,"福尔摩斯说,“你的叙述很可能非常有趣。"
     "我恐怕你会认为有点支离破碎,缺乏条理。也许这正表
明我所讲的各个不同事件之间没有什么关联。在我刚到铜山
毛榉的头一天,鲁卡斯尔先生带我到厨房门附近的一间小外
屋。当我们走近那里时,我听见有一根链条当啷作响,还有一
头大动物在走动的声音。
     "'从这儿朝里看!'鲁卡斯尔先生指点我从两块板缝中往
里看,‘它不是一个漂亮的家伙吗?'
     "我从板缝中张望进去,只觉得有两只炯炯发亮的眼睛和
一个模糊的身躯蜷伏在黑暗里。
     "'不要害怕,'我的东家说,看见我吃惊的样子他笑了起
来,‘那是我的獒犬卡罗。我说它是我的,但实际上只有老托
勒,我的饲养员,才能够对付它。我们一天喂它一次,不能喂得
太多,所以它才能总是象芥末那样有热辣劲。托勒每天晚上放
它出来,倘若有哪个私自闯进来的人碰上它的尖牙齿,那只有
求上帝保佑了。看在老天爷的面上,你千万不要以任何借口在
晚上将脚跨过那门槛,因为如果那样作,就等于不要命了。'
    "这警告并不是没有根据的。过了两宵,我凑巧在凌晨大
约两点钟的时候从卧室窗口向外眺望。那天晚上月光皎洁,屋
前的草坪银光闪烁,明如白昼。我正站在那里沉湎在这宁静美
丽的景色中,忽然间警觉到有什么东西在铜山毛榉树的阴影
下移动。当它出现在月光底下后,我清楚地看到它是什么。原
来它是一只象头小牛犊那么大的巨狗,棕黄色,颚骨宽厚下
垂,一张黑嘴巴和硕大突出的骨骼。它慢慢地走过草坪,在另
一角的阴影里消失了。这个可怕的守卫使我的心里打了个寒
战。我想没有一个窃贼能象它那样把我吓成这样子。
     "现在,我有一件很奇怪的事要告诉你。你知道我是在伦
敦将我的头发剪短的。我将剪下的一大绺头发放在我的箱底。
有一天晚上,我把小孩子安置上床后,就开始以检查房间里的
家具和整理我自己的零星东西作为消遣。房间里有一个旧衣
柜,上面两只抽屉是没有锁上的,里面空无一物,下面的一只
抽屉则锁上了。我把我的衣物装满了上面两只抽屉,但是还有

许多东西没地方放,因而不能用那第三只抽屉,自然使我感到
懊恼。我突然想到它也可能是无意中随便锁上的,所以我拿出
一大串钥匙试着去打开它。正好第一把钥慰就配这把锁,于是
我就把它打开了。抽屉里只有一件东西,可是我肯定你们永远
猜想不到它是什么。它是我的那绺头发!
     "我拿起头发来细细地检查。那罕有的色泽,密度,和我的
一模一样。眼睁睁不可能的事却摆在我眼前。我的头发怎么
会锁在这个抽屉里呢?我双手颤抖地将我的箱子打开,把里面
的东西统统倒了出来,从箱子底抽出我自己的头发。我把两绺
放在一起,我敢向你们保证,它们完全一样。这不是很离奇吗?
我真是莫名片妙,我想不出这是什么道理。我把那绺奇怪的头
发放回到抽屉里,对鲁卡斯尔夫妇只字不提这件事,因为我觉
得打开他们锁上的抽屉这件事做得不对。
     "你可能注意到我是个天性喜欢留心观察事物的人,福尔
摩斯先生。不久我在脑子里对整个房子就有了一个很清楚的
轮廓。有一边的厢房看来根本就没有人住。托勒一家住处的
通道对面的一扇门可以通向这套厢房,但是这扇门总是锁着
的。可是有一天我正上楼时,碰见鲁卡斯尔先生从这扇门里走
出来,手里拿着钥匙。看他那时的脸和我平时惯常看到的胖胖
的、愉快的样子俨然判若两人。他因发怒面两颊涨得通红,眉
头紧皱着,激动得太阳穴两旁青筋毕露。他销好那扇门后急急
地从我身边走过,一言不发,也不看我一眼。
     "这引起了我的好奇心,所以当我带着照管的孩子到场地
散步的时候,兜个圈子溜达到房子那一边,这样我可以看到房
子这一部分的窗户。那里一排有四个窗户,某中三个简直很肮
脏不堪,第四个拉下了百叶窗,是关闭着的。所有这些窗户显
而易见都是久已弃置不用,就在我来回漫步、时而将眼睛平视
它们一下的时候,鲁卡斯尔先生走到我跟前,显得和往常一样
愉快和高兴。
     "'啊!'他说,‘如果我一声不响地从你身边走过去,你一
定不要以为我粗鲁无礼。我亲爱的年轻的小姐,我刚才忙于处
理一些事务。'
     "我叫他放心,我并不以为他冒犯了我。‘顺便问一下,'我
说,‘好象上面有一整套空房间,共中一间的窗板是关着的。'
     "他显得有些出乎意外,并且,我似乎觉得他听了我的话

有点儿吃惊的样子。
     "'照相是我的一种爱好,'他说,'我把那边几间当作暗
室。但是,哎呀!我们碰到了一位多么细心的年轻小姐啊!谁
会相信呢?谁会相信呢?'他用开玩笑的口吻说。但是他并不
是用打趣的眼光看我。我看到的只有怀疑和烦恼的神情,绝不
是在开玩笑。
     "唔,福尔摩斯先生,自从我明白这套房间里有些东西不
让我知道,我心里更加热切地想要查出个究竟。与其说这是我
的好奇心,虽然我和别人一样好奇,倒不如说是责任感,一种
认为由于我识破这个地方的内幕说不定可以做出什么好事来
的感觉。人们谈论女人的本能,也许就是女人的本能使我有那
样的感觉。不管怎么说,的确是有这种感觉。我密切地注意有
什么机会可以冲过这道禁止入内的门。
     "直到昨天,这机会才来了。我可以告诉你,除了鲁卡斯尔
先生外,还有托勒和他的妻子都曾在这空房间里忙些什么。我
有一次看见托勒抱着个大黑布袋从那房里出来。最近,他时常
恣意酗酒。昨天晚上他喝得酩酊大醉。我上楼时,发现钥匙还
插在门上,我毫不疑心是他留在那里的。鲁卡斯尔先生和太太
当时都在楼下,那孩子也和他们在一起,真是难得的好机会。
我轻轻地把钥匙一转,开了那扇门,然后悄悄地溜了进去。
     "我面前出现一条小过道,这条过道没有裱糊过,也没有
平地毯。过道尽头转弯的地方是一个直角。转过这个弯并排
有三扇门,第一和第三扇门是敞开着的。每扇门里面都是一间
空房,又脏又阴暗,一间有两扇窗,另一间只有一扇窗,窗户上
尘土厚积,使得傍晚的光线照到那里显得非常昏暗。当中一扇
门关着,外面横挡着一根铁床上的粗铁杠,一头锁在墙上的一
个环上,另一头是用一根粗绳绑在墙上。这扇门本身也上了
锁,但钥匙不在那里。这扇严密封锁的门显然是和外面所看到
那扇关着的窗户是同一个房间的。而且从它下面的微弱光线
中,我仍可以看到那房间里并不很黑暗。里面无疑是有天窗,
可以从上面透进光线。我站在过道里,注视着那扇凶险的门,
疑惑里面藏着什么秘密。这时,我忽然听到房间里有脚步声,
从房门底下小缝透出来的微光中我看见有一个人影在来回走
动着。这情景使我心里陡然升起一阵剧烈的无名恐怖。福尔
摩斯先生,我神经紧张得忽然失去了控制,回头就跑,跑的时
候好象有一只可怕的手在后面抓住我的衣裙似的。我沿着过
道狂跑,跨过那扇门,一直冲到等候在外面的鲁卡斯尔先生的
怀里。
     "'不错,'他微笑地说,‘果然是你,当我看见门开着,我想
一定是你。'
     "'啊,可把我吓死了!'我喘着气说。
     "'我亲爱的年轻小姐!我亲爱的年轻小姐!'你料想不出
他的态度有多么亲热,多么体贴,‘是什么把你吓成这个样子,
我亲爱的年轻小姐?'
     "但是他说话的声音简直就象在哄孩子。他做得太过分
了,我是处处提防着他的。
     "'我够傻的,走到那边的空房子里去了,'我回答说,‘但
是,在昏暗的光线下,那里是多么凄凉,多么可怕呀!吓得我又
跑了出来。啊,那里面死沉沉地寂静得可怕!'
     "'只是那么一些?'他尖锐地瞧着我说。
     "'怎么啦?你是怎么想的?'我问他。
     "'我把这个门锁上你是怎么想的?'
     "'我确实不知道。'
     "'就是不让闲人走进去,你明白吗?'他还是用那无比亲
切的模样微笑着。
     "'要是我早知道,我肯定……'
     "'那么,好啦,你现在知道啦!如果你再把你的脚跨过那
门槛……'说到这里,他的微笑片刻之间变成龇牙咧嘴的狞
笑,一张脸象魔鬼似地瞪着我,‘我就把你扔给那条獒犬。'
     "我当时吓得不知道做了些什么。我想我大概是飞快地从
他的身边一直奔进了我的房间。我什么也记不起来了,直到发
觉自己躺在床上,浑身颤抖不已。这时我想到了你,福尔摩斯
先生。如果没有人给我出主意的话,我就再也不能在那里呆下
去了。我害怕那所房子、那个男人、那个女人、那些仆人、甚至
那个孩子,他们一个个都使我感到害怕。我若是能够领你们到
那里去,那就好了。当然,我本来可以逃离那所房子,不过我的
好奇心同我的恐惧心一样强烈。我很快下了决心。我要打一
份电报给你。我戴上帽子,穿上外衣,走到约半英里外的电报
局;回去时,心里觉得安稳多了。我走近大门时不觉心里又惊
慌不安起来,唯恐那只狗已经被放出来了。但是我想起托勒那
天晚上喝得烂醉以至不省人事,而且我还知道在这家里只有
他能对付这只野性的畜牲,所以不会有别人敢冒险把它放出
来。我偷偷地溜了进去,平安无事。晚上,我想到不久就要见
到你们,开心得躺在床上大半夜没有合眼。今天早上我毫无困
难地请了假到温切斯特来。但是三点钟以前我必须赶回去,因
为鲁卡斯尔先生和太太准备出去作客,今天晚上都不在家,所
以我必须照看孩子。现在,我已经把我的全部历险经过都告诉
你了,福尔摩斯先生。要是你能告诉我这一切意味着什么,我
将非常高兴,并且,最要紧的是,我应该怎么办?"
    福尔摩斯和我听了这离奇的故事象着了迷一样。我的朋
友站了起来在房间里踱来踱去,两手插在衣袋里,脸色显得极
其深沉严肃。
     "托勒是不是还酒醉未醒?"他问。
     "是的,我听见他的老婆告诉鲁卡斯尔太太,说她对他一
点儿办法也没有。"
     "那很好,鲁卡斯尔夫妇今天晚上要出门去?"
     "是的。"
     "那里有没有一间地下室和有一把结实的好锁?"
     "有,那间藏酒的地窖就是。"
     "亨特小姐,从你处理这件事的经过来看,你可以说得上
是一位十分机智勇敢的姑娘。你想想能不能再做一件了不起
的大事?如果我不认为你是个十分卓越的女性,我是不会这样
要求你的。"
     "我一定试试看,要我做什么事?"
     "我的朋友和我七点钟到达铜山毛榉。那时候鲁卡斯尔夫
妇已经出门。而托勒,我们希望到时候他是无能为力的。剩下
的就只有托勒太太,她可能报警。你若是能叫她到地窖里去干
些差使,然后把她锁在里头,那就会大大有利于这件事的进行
了。"
     "我一定这样干!"
     "好极了!那么我们就来彻底调查这件事。当然,只有一
个说得通的解释,你是被请到那里去冒充某个人,而那个人实
际上被囚禁在那间屋子里,这是一清二楚的。至于这个被囚禁
的人是谁,我可以断定就是那个女儿艾丽丝·鲁卡斯尔小姐。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她是被说成已经到美国去了。毫无疑问,
你所以被选中是因为你的高度、身材和你的头发的色泽和她
的一样。好的头发被剪掉很可能是因为她曾经患过什么病,因
而,自然也必须要你牺牲你的头发。你瞧见那绺头发完全是碰
巧。那个在公路上的男人无疑是她的什么朋友,很可能是她的
未婚夫。而且无疑,正因为你穿着那个姑娘的衣服,而且又那
么象她,所以每当他看见你的时候,他从你的笑容中,以后又
从你的姿势中,相信鲁卡斯尔小姐确实很快乐,并认为她不再
需要他的关怀了。那只狗晚上放出来是为了防止他设法和她
接触。所有这些都是相当清楚的,这桩案件最严重的一点就是
那孩子的性情。"
     "这和孩子又有什么关系?"我突然叫了出来。
     "我亲爱的华生,你作为一个医生要逐渐地了解一个孩子
的癖性,就要从研究他的父母亲开始,你没想到反过来也是同
样的道理吗?我时常从研究孩子入手来取得对其父母品格基
本的真正的深入了解。这孩子的性格异常残忍,而且是为残忍
而残忍。不管这种性格是象我所猜疑的那样来源于他的笑眯
眯的父亲还是来源于他的母亲,这对在他们掌握之中的那个
可怜的姑娘注定是不妙的。"
     "我确实相信你是对的,福尔摩斯先生,"我们的委托人大
声说,“无数的事回想起来使我非常确定你说得十分中肯,让
我们一刻也不要耽搁,赶快去营救那可怜的人吧!"
     "我们必须小心谨慎,因为我们是在对付一个很狡猾的
人。我们在七点钟以前办不了什么事,一到七点我们就会和你
在一起,不用很久我们就能解开这个谜了。"
    我们说到做到,七点整就已经到了铜山毛榉,并把双轮马
车停放在路旁一家小客栈里。那一丛树上的黑叶,象擦亮了的
金属,在夕阳的光辉下闪闪发光。这就足以使我们认出那幢房
子,即使亨特小姐没有站在门口台阶上微笑地面向着我们的
话。
     "你都安排好了吗?"福尔摩斯问。
    这时从楼下的什么地方传来了响亮的撞击声。“那是托勒
太太在地窖里,"她说,“她的丈夫躺在厨房的地毯上鼾声如雷
地酣睡着。这是他的一串钥匙,和鲁卡斯尔先生的那串钥匙是
完全一样的。"
     "你干得实在漂亮!'福尔摩斯先生热情地喊着,“现在你
带路,我们就要看到这桩黑勾当的结局了。"
    我们走到楼上去,把那房门的锁打开,沿着过道往里走,
直走到亨特小姐所叙述的障碍物前面。福尔摩斯割断绳索,将
那根横挡着的粗铁杠挪开,然后他用那串钥匙一把一把地试
开那门锁,但都开不开。房间里没有任何一点动静,在这寂静
之中,福尔摩斯的脸色阴沉了下来。
     "我相信我们来得并不太晚,",他说,“亨特小姐,我想最
好你还是不要跟我们进去。现在这样,华生,你把你的肩膀顶
住它,看看我们到底能不能进去。"
    这是一扇老朽的、摇摇晃晃的门,我俩合起来一使劲,门
便立刻塌下来。我们两人冲进门一看,只是一间空荡荡的房
间,除了一张简陋的小床,一张小桌子以及一筐衣服,没有其
他家具,上面的天窗开着,被囚禁的人已无影无踪了。
     "这里面有些鬼把戏,"福尔摩斯说,“这个家伙大概已经
猜到了亨特小姐的意图,先一步将受害者弄走了。"
     "怎么弄出去的?"
     "从天窗。我们很快就可以知道他是怎么弄出去的。"他攀
登到屋顶,“哎呀,是这样,"他叫喊着说,“这里有一架长的轻
便扶梯,一头靠在屋檐上,他就是这样干的。"
     "但这是不可能的,'亨特小姐说,“鲁卡斯尔夫妇出去的
时候,这扶梯不在那里。"
     "他又跑回来搬的,我告诉过你他是一个狡猾而又危险的
人物。我现在听见有脚步声上楼来。如果这不是他那才怪哩。
我想,华生,你最好也把你的手枪准备好。"
    他话声未落,只见有一个人已经站在房门口,一个很肥胖
的、粗壮结实的人,手里拿着一根粗棍子。亨特小姐一看见他,
立即尖叫一声,缩着身子靠在墙上。但是歇洛克·福尔摩斯纵
身向前,镇定地面对着他。
     "你这恶棍!"他说,“你的女儿在什么地方?"
    这胖子用眼睛向四周打量了一下,又看看上面打开的天
窗。
     "这句话是要由我来问你们才对!"他尖声叫喊说,“你们
这帮贼!贼探子!我可捉住你们了,是不是?你们掉进我的掌
心里来了,我要让你们够受的!"他转过身去,咯噔咯噔地尽快
跑下楼去。
     "他是去找那只狗来的!"亨特小姐大声说。
     "我有左轮枪!"我说。
     "最好把门关上,"福尔摩斯说,于是我们一起向楼下冲
去。我们还没到达大厅,便听见猎犬的狂吠声,然后是一阵凄
厉的尖叫和令人可怖的猎犬撕咬人的声音,使人听了为之毛
骨悚然。一个红脸蛋、上了年纪的人挥舞着胳膊跌跌撞撞地从
边门走了出来。
     "我的天,"他大声喊着,“什么人把狗放出来了。它已经两
天没喂过食啦,快,快,要不就来不及了!"
    福尔摩斯和我急忙飞奔出去转过房角,托勒紧紧跟在我
们后面。只见那边一只庞大的饿慌了的畜牲,一张黑嘴紧紧咬
着鲁卡斯尔先生的喉咙,而他正在地上打着滚悲惨地号叫着,
我跑上去就是一枪,把它的脑袋打开了花。它倒了下来,锋利
的白牙仍然嵌在他那肥大的满是褶皱的颈部。我们用了好大
力气才把人和狗两相分开,然后将他抬到房子里。人虽然还活
着,然而已是非常可怕地血肉模糊了。我们把他放在客厅的沙
发上,并差遣吓醒了的托勒送信去通知他的太太。我尽我所能
做到的来减轻他的痛苦,我们都围着他聚集在一起,这时,房
门开处,一位瘦高个的女人走了进来。
     "托勒太太!"亨特小姐喊道。
     "是的,小姐,鲁卡斯尔先生回来后先把我放了出来,然后
才上去找你们。啊,小姐,可惜你不曾让我知道你的打算。因
为我本来可以告诉你,省得你费那么大的劲。"
     "哈!"福尔摩斯敏锐地注视着她说,“显然,托勒太太对这
件事的情况知道得比任何人都多。"
     "是的,先生,我确实知道。我现在正准备把我所知道的全
都告诉你们。"
     "那么,请坐下来,让我们听听看。因为我必须承认这桩事
情里面还有几点我仍然不太明白。"
     "我就会对你们讲明白的,"她说,“我早就可以这样做,要
是我能早点从地窖里出来的话。如果这件事要闹到违警罪法
庭上去,你要记住我是作为朋友站在你们一边的。我也是艾丽
丝小姐的朋友。
     "她在家里从来就不愉快,自从她的父亲再娶时期,艾丽
丝小姐就一直郁郁不乐,她在家里受到怠慢,对任何事情都没
有发言权。但是她在朋友家里碰到福勒先生之前,她的情况确
实还不算很坏。根据我所听到的,根据遗嘱,艾丽丝小姐有她
自己的权利,但是她是如此安静和忍让,从来不曾讲过一句关
于这权利的话,而将一切都交给鲁卡斯尔先生处理。他知道和
她在一块可以很放心,但是一旦一个丈夫要挤进来的时候,那
他一定会要求在法律范围内应该给他的东西。于是她的父亲
认为是该制止这件事发生的时候了。他要他女儿签署一个字
据,声明不管她结婚与否,他都可以用她的钱。由于她不愿意
签,他一直闹到她得了脑炎,六个星期濒临于死亡的边缘。最
后她逐渐康复,但是已经骨瘦如柴,并且把美丽的头发也剪掉
了;但是这些都不能使她的年轻的男朋友变心!他对她仍然十
二分的忠诚。"
     "啊,"福尔摩斯说,“我想你好意地告诉我们的这些情况
使得我们对这件事情已经一清二楚,至于其余的我就可以推
断得出了:鲁卡斯尔先生因而,我敢断言,就采取了监禁的办
法?"
     "是的,先生。"
     "专门把亨特小姐从伦敦请来以便摆脱福勒先生不愉快
的纠缠?"
     "正是这样,先生。"
     "可是福勒先生是一位坚持不懈的人,就象一名好水兵必
须做的那样,他封锁了这所房子。后来遇见了你以后,通过用
金钱或其它方式说服了你,使你相信你和他的利益是一致
的。"
    托勒太太安祥地说,“福勒先生是一位说话和蔼、手头慷
慨的先生。"
     "通过这个手段,他设法让你的好男人不缺酒喝,让你当
主人一出门就把一架扶梯准备好。"
     "你说得对,先生,是这么一回事。"
     "我们应当向你道谢,托勒太太,"福尔摩斯说,“因为你无
疑把一切使我们伤脑筋的事都澄清了。现在村里的那位外科
医生和鲁卡斯尔夫人就要来了,我认为,华生,我们最好是护
送亨特小姐回温切斯特去,因为我似乎感觉到我们在这里的
合法地位很成问题。"
    于是门前有铜出毛榉的那所不吉祥房子的谜解开了。鲁
卡斯尔先生总算幸免于死,然而已是一个精神颓丧的人了,只
是由于他那忠心耿耿的妻子的护理,他才能苟延残喘。他们的
老佣人们还和他们住在一起。大概他们知道鲁卡斯尔这家人
过去的事太多了,以致鲁卡斯尔先生很难辞退他们。福勒先生
和鲁卡斯尔小姐就在他们出走后的第二天在南安普敦申请到
特许证书结了婚。福勒先生现在毛里求斯岛担任政府职务。至
于维奥莱特·亨特小姐,我的朋友福尔摩斯使我感到有点失
望。由于她不再是他问题中的一位中心人物,他就不再对她表
示有进一步的兴趣了。她目前是沃尔索尔地区一家私立学校
的校长。我相信她在教育工作上是很有成绩的。
作者: ~幽兰雪儿~    时间: 2009-2-15 01:16
福尔摩斯探案之回忆录
驼 背 人


  在我结婚数月后的一个夏夜,我坐在壁炉旁吸最后的一斗烟,冲着一本
小说不住打盹,因为白天的工作累得我筋疲力尽了。我的妻子已经上楼去了
,刚才传来了前厅大门上锁的声音,我知道仆人们也去休息了。我从椅子上
站起来,正磕着烟斗灰,突然听到一阵门铃声。
  我看了看表,差一刻十二点。时间这样晚,是不可能有人来拜访的;显
然是病人,可能还是一个需要整夜护理的病人呢。我满脸不高兴地走到前厅
,打开大门。出乎我的意料之外,门外石阶上站的竟是歇洛克·福尔摩斯。
  “啊,华生,”福尔摩斯说道,“我希望我这时来找你还不算太晚。”
  “我亲爱的朋友,请进来。”
  “你似乎感到惊讶,这也难怪!我想,你现在放心了吧!
  唉!你怎么还在吸你婚前吸的那种阿卡迪亚混合烟呢!从落在你衣服上
蓬松的烟灰看,我这话没错。使人一望而知你一直习惯于穿军服。华生,如
果你不改掉袖中藏手帕的习惯,那你总也不象一个纯粹的平民。今晚你能留
我过夜吗?”
  “欢迎之至。”
  “你对我说过,你有一间单身男客住室,我看现在没有住客人。你的帽
架就说明了这一点。”
  “你若能住在这里,我很高兴。”
  “谢谢。那么,我就占用帽架上的一个空挂钩了。很遗憾,我发现你的
屋子里曾经来过不列颠工人。他是一个不幸的象征。我希望,不是修水沟的
吧?”
  “不,是修煤气的。”
  “啊,他的长统靴在你铺地的漆布上留下了两个鞋钉印,灯光正照在上
面。不,谢谢你,我在滑铁卢吃过晚饭了,不过我很高兴和你一起吸一斗烟。”
  我把烟斗递给他,他坐在我对面默默不语地吸了一会儿烟。我深知,如
果没有重要的事情,他是不会在这样的时候来找我的,因此,我耐心地等待
他开口。
  “我看你近来医务很忙呢,”他向我注意地望了一眼,说道。
  “是的,我忙了一整天了,”我回答道。“在你看来,我这样说似乎是
非常愚蠢的,”我补充说道,“可是我真的不知道你是如何推断出来的。”
  福尔摩斯格格一笑。
  “我亲爱的华生,我比谁都更了解你的习惯,”福尔摩斯说道,“你出
诊时,路途近时就步行,路途远你就乘马车。我看你的靴子虽然穿过,可一
点也不脏,便不难知道你现在忙得很,经常乘马车了。”
  “妙极了!”我高声说道。
  “这是很简单的,”福尔摩斯说道,“一个善于推理的人所提出的结果
,往往使他左右的人觉得惊奇,这是因为那些人忽略了做为推论基础的一些
细微地方。我亲爱的朋友,你在写作品时大加夸张,把一些情节故意留下,
不透露给读者,这当然也会产生同样的效果了。现在,我正和那些读者的情
况一样,因为有一件令人绞尽脑汁的奇案,我已经掌握了一些线索,但我还
缺乏一两点使我的理论更加完善的根据。不过我一定会找到的,华生。我一
定能找到它!”福尔摩斯双目炯炯发光,瘦削的双颊,也略微泛出红色。这
时,他不再矜持了,露出天真热情的样子,不过,这仅仅是一刹那的时间。
当我再望过去时,他的脸上又恢复了印第安人那种死板板的样子,这使得许
多人以为他已失去了人性,仿佛象一架机器了。
  “在这种案子中有一些值得注意的特点,”福尔摩斯说道,“我甚至可
以说,是一些罕见的值得注意的特点。我已经对案情进行了调查研究,我认
为,已经接近破案了。如果你能在这最后一步上助我一臂之力,你就给我帮
了大忙了。”
  “我很愿意效劳。”
  “明天你能到奥尔德肖特那么远的地方去吗?”
  “我相信,杰克逊可以替我行医。”
  “太好了。我想从滑铁卢车站乘十一点十分的火车动身。”
  “这样,我就有时间准备了。”
  “那么,如果你不十分困的话,我可以把这案子的情况和需要做的事告
诉你。”
  “你来以前,我倒很困,现在却十分清醒了。”
  “我尽量扼要地把案情跟你讲讲,绝不遗漏任何重要情节。可能你已经
读过关于这件事的某些报道了。那就是我正在进行调查的驻奥尔德肖特的芒
斯特步兵团巴克利上校假定被杀案。”
  “我一点也没有听说过这件事。”
  “看起来,除了在当地以外,这件案子还没有引起足够的注意。这件案
子是两天前才发生的。简要情况是这样的:“你知道,芒斯特步兵团是不列
颠军队中一个最著名的爱尔兰团。它在克里米亚和印度两次平叛战役中,建
立了奇功。
  从那时起,在每次战斗中屡建功勋。这支军队直到这星期一夜晚,一直
由詹姆斯·巴克利上校指挥。上校是一个勇敢而经验丰富的军人,他开始是
一个普通士兵,由于对印度叛军作战勇敢而被提升起来,后来便指挥他所在
的这个团了。
  “巴克利上校还是军士的时候,就已经结了婚,他妻子的闺名叫做南希
·德沃伊,是该团前任上士的女儿。因此,可以想象,这对年轻夫妇(因为
当时他们还很年轻)在新环境中,是受到了一些社会排挤的。但是,他们很
快就适应了新的环境,我听说,巴克利夫人很受该团女眷们的欢迎,她的丈
夫也很受同级军官的爱戴。我可以补充一点,她是一个很美的女子,即使现
在,她已经结婚三十多年了,容貌依然婉娈动人。
  “巴克利上校的家庭生活,看来始终是很美满的。我从墨菲少校那里了
解到许多情况,他说,他从未听说过这对夫妇之间有什么不和。总的来说,
他认为巴克利上校爱他的妻子胜过他妻子爱巴克利。如果巴克利上校有一天
离开了他的妻子,他就坐卧不安。另一方面,她虽然也爱巴克利,也忠实于
他,但是缺乏女人的柔情。不过他们二人在该团被公认为一对模范的中年夫
妇。从他们夫妻关系上,人们绝对看不出什么东西会引起以后的悲剧。
  “巴克利上校本人的性格似乎有些特别。他平常是一个骠悍而活泼的老
军人,但有时他似乎显得相当粗暴,报复心强。
  但他的这种脾气,看来从来没有对他妻子发作过。我也和其他五名军官
谈过,其中三名军官和墨菲少校曾注意到另一种情况,那就是上校有时有一
种奇怪的意志消沉现象。少校说,巴克利上校在餐桌上和人高兴地说笑时,
似乎有一只无形的手,经常从他的脸上抹去他的笑容。在临难前几天,他处
在这种消沉状态中,心情极端忧郁。这种消沉状态和一定的迷信色彩,就是
他的同伙所看到的他性格中唯一的不同寻常之处。他的迷信表现在不喜欢一
个人独处,尤其是在天黑以后。
  他这种孩子气的特征自然引起人们的议论和猜疑。
  “芒斯特步兵团,本是老一一七团,第一营多年来驻扎在奥尔德肖特。
那些有妻室的军官都住在军营外面。上校这些年来一直住在一所叫做‘兰静
’的小别墅中,距北营约半英里,别墅的四周是庭院,可是西边离公路不到
三十码。他们只雇用了一个车夫和两个女仆。因为巴克利夫妇没有孩子,平
时也没有客人住在他家,所以整个‘兰静’别墅就只有上校夫妇和这三个仆
人居住。
  “现在我们就来谈谈上星期一晚上九十点钟在‘兰静’别墅发生的事情。
  “看来,巴克利夫人是一位罗马天主教徒,她对圣乔治慈善会很关心。
慈善会是瓦特街小教堂举办的,专门给穷人施舍旧衣服。那天晚上八点钟,
慈善会举行一次会议。巴克利夫人匆匆吃过饭,去参加会议。在她出门的时
候,车夫听见她对丈夫说了几句家常话,告诉他不久就回来。随后她去邀请
住在邻近别墅的年轻的莫里森小姐两人一起去参加会。会开了四十分钟,九
点十五分巴克利夫人回家,在经过莫里森小姐家门时,两人方才分手。
  “‘兰静’别墅有一间屋子用作清晨起居室,它面对着公路,有一扇大
玻璃门通向草坪。草坪有三十码宽,只有一堵上面安有铁栏杆的矮墙与公路
隔开。巴克利夫人回家的时候,就是进的这间屋子,那时窗帘还没有放下,
因为这间屋子平常在晚上不怎么使用。可是巴克利夫人自己点上了灯,然后
按了按铃,要女仆简·斯图尔德给她送去一杯茶,这是和她平常的习惯相反
的。那时上校正坐在餐室中,听到妻子已经回来,便到清晨起居室去见她。
车夫看到上校经过走廊,走进那间屋子。上校再也没能活着走出来。
  “巴克利夫人要的茶,十分钟后才准备好,可是女仆走近门口时,非常
惊奇,因为她听到主人夫妇正争吵得不可开交。
  她敲了敲门,没有人回答,又转了转门钮,发现门已经从里面锁上了。
很自然,她跑回去告诉了女厨师,这两个女仆便和车夫一起来到走廊,听到
两人仍在激烈地争吵。他们一致证实说,只听到巴克利和她的妻子两个人的
声音。巴克利的话声很低,又不连贯,因此他们三个人谁也听不出他说的是
什么。反之,那女人的声音却非常沉痛,在她高声说话时,可以听得很清楚
。‘你这个懦夫!’她翻来覆去地说着,‘现在怎么办呢?现在怎么办呢?
把我的青春还给我。我不愿再和你一起生活了!你这个懦夫!你这个懦夫!
’这就是她断断续续说的话。接着,仆人们听到那男人突然发出一声可怕的
叫喊,同时又听到一个轰隆倒地的声音和那妇人发出的一声惊心动魄的尖叫
。尖叫一声又一声地从里面传出,车夫知道已经发生了悲剧,便冲向门前,
想破门而入。然而,他却无法进去,两个女仆已经吓得惊慌失措,一点也帮
不上忙。不过,他突然想起一个主意,从前门跑出去,绕到对着一个法式长
窗的草坪上。长窗的一扇窗户敞开着,我听说,在夏季这扇窗户总是开着的
,于是车夫便毫不费力地从窗子爬进去了。这时他的女主人已经停止了尖叫
,失去了知觉,僵卧在长沙发上;那个不幸的军人则直挺挺地倒毙在自己的
血泊中,双脚跷起,搁在单人沙发的一侧扶手上,头倒在地上,靠近火炉挡
板的一角。
  “车夫发现已无法救活他的男主人,自然首先想到把门打开,但却碰到
了一个意料不到而令人奇怪的困难。钥匙不在门的里侧,他在屋子里到处找
也找不到。于是,他仍旧从窗户出去,找来一个警察和一个医务人员帮忙。
这位夫人自然有重大的嫌疑,由于她仍处在昏厥状态,被抬到她自己房中。
  上校的尸体被安放到沙发上,然后,对惨案发生的现场进行了仔细的检
查。
  “这位不幸的老军人所受的致命伤,是在他后脑有一处二英寸来长的伤
口,这显然是被一种钝器猛然一击造成的。这凶器是什么也不难推测。地板
上紧靠着尸体,放着一根带骨柄的雕花硬木棒。上校生前收集了各式各样的
武器,那都是从他打过仗的不同国家带回来的。警察猜测,这根木棒是他的
战利品之一。仆人们都说以前没有看见过这根木棒,不过,它若混杂在室内
大量珍贵物品之中,是可能被人忽略不加注意的。警察在这间屋里没有发现
其它什么重要的线索。只是有件事令人莫名其妙:那把失踪的钥匙,既不在
巴克利夫人身上,也不在受害者身上,室内各处也都没有。最后,从奥尔德
肖特找来了一个锁匠,才把门打开了。
  “这就是这件案子的情况,华生,我应墨菲少校的邀请,在星期二早晨
去奥尔德肖特帮助警察破案。我想你一定承认这件案子已经够有趣的了,不
过我经过观察之后,立即感到,这件案子实际上比我最初想象的更加离奇古
怪。
  “我在检查这间屋子以前,曾经盘问过仆人们,他们所谈的事实,就是
我刚才对你说过的那些。女仆简·斯图尔德回忆起另外一个值得注意的细节
。你一定还记得,她一听到争吵的声音,就去找了另外两个仆人一同回来。
在第一次她单独一人在那里时,她说主人夫妇把声音压得很低,她几乎听不
到什么,她不是根据他们说的话,而是根据他们的声调,断定出他们是在争
吵的。可是,在我极力追问之下,她想起了她曾听到这位夫人两次说出大卫
这个字。这一点对推测他们突然争吵的原因,是极为重要的。你记得,上校
的名字叫詹姆斯。
  “这件案子中有一件事给仆人和警察都留下了极为深刻的印象,那就是
上校的面容变得异样了。据他们说,上校的脸上现出一种极为可怕的惊恐表
情,竟变得不象一个正常人的脸了。这种可怖的面容,竟使不止一个看到他
的人,都几乎昏晕过去。这一定是他已经预见到自己的命运,引起他极度恐
怖。当然,这完全符合警察的说法,上校可能已经看出他妻子要谋杀他了。
伤在他脑后的事实和这种说法也并不十分抵触,因为他当时也许正转过身来
想躲开这一打击。巴克利夫人因急性脑炎发作,暂时神智不清,无法从她那
里了解情况。
  “我从警察那里知道,那天晚上和巴克利夫人一起出去的莫里森小姐,
否认知道引起她的女伴回家后发火的原因。
  “华生,我搜集到这些事实后,连抽了好几斗烟,思索着,设法分清哪
些是关键性的,哪些是纯属偶然的。毫无疑问,这件案子最不寻常而又耐人
寻味的一点,是屋门的钥匙丢得奇怪。在室内已经进行了十分细致的搜查,
却毫无所得。所以,钥匙一定是被人拿走了,那是十分清楚的。但上校和他
的妻子都没有拿它,因此,一定有第三者曾经进过这个房间,而这第三者只
能是从窗子进去的。依我看,只有对这房间和草坪仔细检查一次,才能发现
这个神秘人物留下的某些痕迹。你是知道我的调查方法的,华生。在调查这
个案子中,没有哪一种方法我没用过。最后我终于发现了痕迹,可是与我所
期望得到的截然不同。有一个人确实到过室内,他是从大路穿过草坪进来的
。我一共得到了那人五个十分清晰的脚印:一个就在大路旁他翻越矮墙之处
;两个在草坪上;还有两个不十分明显,是当他翻窗而入时,在窗子近旁弄
脏了的地板上留下的。他显然是从草坪上跑过去的,因为他的脚尖印比脚跟
印要深得多。不过使我感到惊奇的并不是这个人,而是他的同伴。”
  “他的同伴!”
  福尔摩斯从他口袋里取出一大张薄纸来,小心翼翼地在他的膝盖上摊开。
  “你看这里什么?”福尔摩斯问道。
  纸上是一种小动物的爪印。有五个很清楚的爪指,很长的爪尖,整个痕
迹大小象一个点心匙。
  “这是一条狗,”我说道。
  “你听说过一条狗爬上窗帘的事吗?可我在窗帘上发现了这个动物爬上
去的清楚的痕迹。”
  “那么,是一只猴子?”
  “可是这不是猴子的爪印。”
  “那么,是什么呢?”
  “既不是狗,不是猫,不是猴子,也不是我们熟悉的别的什么东西。我
曾经设法从爪印的大小描画出这个动物的形象。
  这是它站着不动时的四个爪印。你看,从前瓜到后爪的距离,至少有十
五英寸。再加上头和颈部的长度,你就可以得出这动物至少长二英尺,如果
有尾巴,那也可能还要长些。不过现在再来看看另外的尺寸。这个动物曾经
走动过,我们量出了它走一步的距离,每一步只有三英寸左右。你就可以知
道,这东西身体很长,腿很短。这东西虽没有留下什么毛来,但它的大致形
状,一定和我所说的一样,它能爬上窗帘,这是一种食肉动物。”
  “你是怎么推断出来的呢?”
  “因为窗户上挂着一只金丝雀笼子,它爬到窗帘上,似乎是要攫取那只
鸟。”
  “那么,它究竟是什么兽类呢?”
  “啊,如果我能说出它的名字,那就太有助于破案了。总的说来,这可
能是什么鼬鼠之类的东西,不过比我曾经见过的那些要大得多。”
  “但这与这件罪案有什么关系呢?”
  “这一点也还没有弄清楚。可是,你可以看出,我们已经知道了不少情
况。我们知道,因为窗帘没拉上,屋里亮着灯,有一个人曾经站在大路上,
看到巴克利夫妇在争吵。我们还知道,他带着一只奇怪的动物,跑过了草坪
,走进屋内,也可能是他打了上校,也很可能是上校看到他以后,吓得跌倒
了,他的头就在炉角上撞破了。最后,我们还知道一个奇怪的事实,就是这
位闯入者在离开时,把钥匙随身带走了。”
  “你的这些发现,似乎把事情搞得比以前更加混乱了,”我说道。
  “不错,这些情况确实说明,这件案子比最初设想的更复杂了。我把这
件事仔细想了想,得出的结论是,我必须从另一方面去探索这件案子。不过
,华生,我耽误你睡觉了,明天在我们去奥尔德肖特的路上,我可以把剩下
的情况详详细细地告诉你。”
  “谢谢你,你已经说到最有趣的地方,欲罢不能了。”
  “是这样的。巴克利夫人七点半离开家门时,和她丈夫的关系还很融洽
。我想我已经说过,她虽然不十分温柔体贴,可是车夫听到她和上校说话的
口气还是很和睦的。现在,同样肯定的是,她一回来,就走到那间她不大可
能见到她丈夫的清晨起居室;正象一个女人心情激动时常有的那样,吩咐给
她准备茶。后来,当上校进去见她时,她便突然激动地责备起上校来。所以
说,在七点半到九点钟之间,一定发生了什么事情,使她完全改变了对上校
的感情。可是莫里森小姐在这一个半小时之内,始终和巴克利夫人在一起,
因此,完全可以肯定,尽管莫里森小姐不承认,事实上她一定知道这件事的
一些情况。
  “原先我猜疑,可能这年轻女人和这位老军人有什么关系,而她现在向
上校夫人承认了。这就可以说明为什么上校夫人气冲冲地回了家,也可以说
明为什么这位姑娘一口否认曾经发生过什么事。这种猜测和仆人听到的那些
话也并不完全矛盾。但是巴克利夫人曾经提到大卫;上校忠实于他的妻子是
人所共知的;这些却又与此不相符合,更不用说第三者悲剧式的闯入了,当
然,这与上述推想更联系不上。这样就很难选定正确的步骤,不过,总的来
说,我倾向于放弃上校和莫里森小姐之间有任何关系的想法,可是我更加相
信这位少女对巴克利夫人憎恨她丈夫的原因是知情的。我的办法很简单,就
是去拜访莫里森小姐,向她说明,我完全肯定她知道这些事实,并且使她确
信,不把这件事弄清楚,她的朋友巴克利夫人将因负主要责任而受审。
  “莫里森小姐是一个瘦小而文雅的姑娘,双眼满含娇羞,淡黄色的头发
,非常聪明机智。我讲过之后,她坐在那里,沉思了一会,然后向我转过身
来,态度坚决地声明了一些很值得注意的事,我简要地把它讲给你听。
  “‘我曾经答应我的朋友,决不说出这件事,既然答应了,就应该遵约
,’莫里森小姐说道,‘可是我那可怜的爱友被控犯有如此严重的罪行,而
她自己又因病不能开口,如果我确实能够帮助她,那么我想,我情愿不遵守
约定,把星期一晚上发生的事,全部告诉你。
  “‘我们大约在八点三刻从瓦特街慈善会回来。我们回家路上要经过赫
德森街,这是一条非常宁静的大道。街上只有一盏路灯,是在左边。我们走
近这盏路灯时,我看到一个人向我们迎面走来,这个人背驼得很厉害,他的
一个肩膀上扛着一个象小箱子一类的东西。他看来已经残废了,因为他整个
身体佝偻得头向下低,走路时双膝弯曲。我们从他身旁走过时,在路灯映照
下,他仰起脸来看我们。他一看到我们,就停了下来,发出了一声吓人的惊
呼声:“天哪,是南希!”巴克利夫人面色变得死人一样惨白。如果不是那
个面容可怕的人扶住她,她就跌倒在地了。我打算去叫警察,可是出我意料
之外,巴克利夫人对这个人说话十分客气。
  “‘巴克利夫人颤声说道:“这三十年来,我以为你已经死了,亨利。”
  “‘“我是已经死了,”这个人说道。他说话的这种声调,听起来令人
惊悸。他的脸色阴郁、可怕,他那时的眼神,我现在还常常梦见。他的头发
和胡子已经灰白,面颊也皱缩得象干枯的苹果。
  “‘“请你先走几步,亲爱的,我要和这个人说说话,用不着害怕,”
她竭力说得轻松些,可是她面色依然死人似的苍白,双唇颤抖得几乎说不出
话来。
  “‘我按照她的要求先走了,他们一起谈了几分钟。后来她双眼冒火地
来到街上,我看到那个可怜的残废人正站在路灯杆旁,向空中挥舞着握紧的
拳头,气疯了似的。一路上她一言不发,直到我家门口,她才拉住我的手,
求我不要把路上发生的事告诉任何人。
  “‘“这是我的一个老相识,现在落魄了。”她说道。我答应她什么也
不说,她便亲了亲我,从那时起,我便再也没有见到她。我现在已经把全部
实情告诉了你。我以前所以不肯告诉警察,是因为我并不知道我亲爱的朋友
所处地位的危险。我现在知道,把一切事情全说出来,只能对她有利。’“
这就是莫里森小姐告诉我的话,华生。你可以想象,这对我来说,就象在黑
夜中见到了一线光明。以前毫不相关的每一件事,立即恢复了它们的本来面
貌。我对这个案件的全部过程,已经隐约看出些眉目了。我下一步显然是去
找那个给巴克利夫人留下如此不平常印象的人。如果此人仍在奥尔德肖特,
这就不是一件难办的事。这地方居民并不多,而一个残废人势必会引人注意
的。我花了一天时间去找他,到了傍晚时分,也就是今天傍晚,华生,我把
他找到了。这个人名叫亨利·伍德,寄居在那两个女人遇见他的那条街上。
他到这个地方刚刚五天。我以登记人员的资格和女房东谈得非常投机。这个
人是一个变戏法的,每天黄昏以后就到私人经营的各个士兵俱乐部去跑一圈
,在每个俱乐部都表演几个节目。他经常随身带着一只动物,装在那个小箱
子里。女房东似乎很怕这东西,因为她从未见过这样的动物。据女房东说,
他经常用这只动物来耍几套把戏。女房东所能告诉我的,就是这么多。她还
补充说,奇怪的是象他这样一个备受折磨的人,竟能活下来,有时这个人说
一些奇怪的话,而最近两天夜晚,女房东听到他在卧室里呻吟哭泣。至于钱
,他并不缺少,不过,他在付押金时,交给女房东的却是一枚象弗罗林[银
币名,十九世纪末叶英国的两先令银币。——译者注]的银币。华生,她给
我看了,这是一枚印度卢比。
  “我亲爱的朋友,现在你可以完全看出:我为什么要来找你了。很清楚
,那两个女人与这个人分手后,他便远远地尾随着她们,他从窗外看到那对
夫妇间的争吵,便闯了进去,而他用小木箱装着的那个东西却溜了出来。这
一切是完全可以肯定的。不过究竟那间屋中发生了什么事情,世界上只有他
一个人能够告诉我们了。”
  “那么你打算去问他吗?”
  “当然了,不过需要有一个见证人在场。”
  “那么你是让我做见证人吗?”
  “如果你愿意的话,那自然了。倘若他能把事情说个明白,那是最好的
了。假如他不说,那么,我们没有别的办法,只有提请逮捕他。”
  “可是你怎么知道,我们回到那里时,他还在那里呢?
  “你可以相信,我已经采取了一些措施,我把我在贝克街雇用的一个孩
子派去看守他,无论这个人走到哪里,他也甩不掉这孩子的。明天我们会在
赫德森街找到他,华生。假如我再耽误你,去安寝,那么,我就是犯罪了。

  中午时分,我们赶到惨案发生地点,由我的朋友引导,立即前往赫德森
街。尽管福尔摩斯善于隐藏他的感情,我也能一眼看出,他是在竭力抑制他
的兴奋情绪。我自己一半觉得好奇,一半觉得好玩,也异常兴奋激动,这是
我每次和他在调查案件时都体验到的。
  “这就是那条街,”当我们拐进一条两旁都是二层砖瓦楼房的短街时,
福尔摩斯说道,“啊,辛普森来报告了。”
  “他正在里面,福尔摩斯先生,”一个小个儿街头流浪儿向我们跑过来,
大声喊道。
  “很好,辛普森!”福尔摩斯拍了拍流浪儿的头,说道,“快来,华生
。就是这间房子。”福尔摩斯递进一张名片,声言有要事前来。过了一会,
我们就和我们要访问的人见面了。
  尽管天气很热,这个人却仍蜷缩在火炉旁,而这间小屋子竟热得象烘箱
一样。这个人弯腰驼背,在椅中把身体缩成一团,在某种程度上给人一种难
以形容的丑恶印象。可是当他向我们转过脸来时,这张脸虽然枯瘦而黝黑,
但从前一定是相当漂亮的。他那双发黄的眼睛怀疑地怒视着我们,他既不说
话,也不站起来,只指指两把椅子让我们坐下。
  “我想,你就是从前在印度的亨利·伍德吧,”福尔摩斯和颜悦色地说
道,“我们是为了巴克利上校之死这件小事,顺便来访的。”
  “我怎能知道这件事呢?”
  “这就是我所要查清的了。我想,你知道,如果不把这件事弄清楚,你
的一个老朋友巴克利夫人很可能因谋杀罪受审。”
  这个人猛地一惊。
  “我不知道你是谁,”他大声喊道,“也不知道你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
,但你敢发誓,你对我所说的是真的么?”
  “当然是真的了,他们只等她恢复知觉以后,就要逮捕她了。”
  “我的天啊!你也是警察署的吗?”
  “不是。”
  “那么,这件事与你有什么关系呢?”
  “伸张正义,人人义不容辞。”
  “你可以相信我的话,她是无辜的。”
  “那么犯罪的是你?”
  “不,不是我。”
  “那么,是谁杀害了詹姆斯·巴克利上校呢?”
  “这是天理难容,他才死于非命。不过,请你记住,如果我如愿以偿,
把他的脑袋打开了花,那么,他死在我的手下,也不过是罪有应得。假如不
是由于他问心有愧,自己摔死了,我敢发誓说,我势必也要杀死他。你要我
讲一讲这件事。好,我没有必要隐瞒,因为我对这件事是问心无愧的。
  “事情是这样的,先生。你看我现在后背象骆驼,肋骨也歪歪扭扭,但
在当年,下士亨利·伍德在一一七步兵团是一个最漂亮的人。那时我们驻扎
在印度的一个兵营里,我们把那地方叫做布尔蒂。几天前死去的巴克利和我
一样,是同一个连的军士,而那时团里有一个美女,是陆战队上士的女儿南
希·德沃伊。那时有两个人爱她,而她只爱其中的一个,你们看到蜷缩在火
炉前的这个可怜的东西,再听到我说那时正因为我长得英俊她才爱我时,你
们一定会忍俊不禁。
  “啊,虽然我赢得了她的爱情,可是她父亲却把她许给了巴克利。我那
时是个冒失鬼,不顾一切的少年,巴克利是一个受过教育的人,已经要提升
军官了。可是那姑娘仍然对我很忠诚,那时如果不是发生了印度叛乱,全国
都骚乱起来,我似乎可以把她娶到手。
  “我们都被困在布尔蒂,我们那个团,半个炮兵连,一个锡克教连,还
有许多平民和妇女。这时有一万叛军包围了我们,他们竟象一群凶猛的猎狗
围在一只鼠笼周围。被围困的第二个星期,我们的饮水用光了。那时尼尔将
军的纵队正往内地移动,所以产生了一个问题:我们是否能和他们取得联系
,而这是我们的唯一出路,因为我们不能指望携带所有的妇女和儿童冲杀出
去。于是我便自告奋勇突围去向尼尔将军求援。我的请求被批准了,我就和
巴克利中士商量。他比其他任何人都熟悉地形,便画了一张路线图给我,以
便我按图穿过叛军防线。这天夜里十点钟,我便开始走上征途。这时有一千
条生命在等待救援,可是我在那天夜晚从城墙上爬下去的时候,心里只挂念
着一个人。
  “我要经过一条干涸的河道,我们本指望它可以掩护我避过敌军的岗哨
,可是当我刚匍匐行进到河道拐角处,正好闯进了六个敌军的埋伏之中,他
们正蹲在黑暗中等候我。顷刻之间我被打晕过去,手足都被缚住。可是我真
正的创伤是在心里,而不是在头上,因为当我醒来时听到他们的谈话,虽然
我只懂一点他们的语言,我也足以明白,原来我的伙伴,也就是给我安排了
路线的那个人,通过一个土著的仆人,把我出卖给敌人了。
  “啊,我不需要详细讲述这一部分了。你们现在已经知道詹姆斯·巴克
利善于做出什么事了。第二天布尔蒂由尼尔将军前来解了围,可是叛军在撤
退时,把我随他们一起带走了,多年来我再也见不到一个白人。我备受折磨
,便设法逃走,又被捉回,重新遭受折磨。你们可以亲眼看见,他们把我弄
成现在这副模样了。那时他们有些人带着我一同跑到尼泊尔,后来又转到大
吉岭。那里的山民把带我的那几个叛军杀死了,于是在我逃脱前,我又一度
成了他们的奴隶。不过我逃走时没有向南逃,而不得不向北逃,一直逃到阿
富汗。我在那里游荡了几年,最后又回到旁遮普。我在那里多半时间住在土
人中,学会了变戏法,用以维持生活。象我这样一个可怜的跛子,又何必再
回到英国,让我的一些老同事知道我这种情况呢?即使我渴望复仇,我也不
愿回去。我宁愿南希和我的老伙伴们认为亨利·伍德已经直挺挺地死了,也
不愿让他们看到他活着,象一只黑猩猩一样拄着一根拐杖踯躅而行。他们深
信我已经死了,我也愿意他们这样想。我听说巴克利已经娶了南希,并且在
团里升得很快,可是即便如此,我也不愿说出真相。
  “不过人到了晚年,思乡之念,油然而生。几年来,我梦想着看到英国
绿油油的大地和田园。后来我终于决定在我未死之前再看一看我的故乡。我
积蓄了回乡的路费,便来到驻军的地方,因为我了解士兵的生活,知道怎样
使他们快乐,并借此维持生活。”
  “你讲的故事是非常动人的,”歇洛克·福尔摩斯说道,“我已经听说
你遇到了巴克利夫人,你们彼此都认出来了。我想,后来你尾随她回家去,
从窗外看到她和她丈夫争吵起来,当时巴克利夫人很可能当面斥责了他对你
的行为。你情不自禁地奔过了草坪,冲着他们闯了进去。”
  “我正是这样,先生,可是他一看到我,脸色就变了,我以前还从未见
过这样难看的脸色。接着他向后摔倒,一头撞到炉子护板上。其实他在摔倒
以前就已经死了。我从他脸上觉察到他已经死了,这就象我会读壁炉上放着
的课本那样一清二楚的。他一看见我,就象一颗子弹射中了他的心,那颗做
了亏心事的心。”
  “后来呢?”
  “后来南希晕倒了,我赶忙从她手中拿起了开门的钥匙,打算开门呼救
。可是这时我觉得不如不管它走了算了,因为这件事看来对我很不利,如果
我被抓住,我的秘密就全暴露出来了。我急忙把钥匙塞进衣袋里,丢下我的
手杖去捕捉爬上了窗帘的特笛。我把它捉住放回箱子里,便尽快地逃离了这
间屋子。”
  “谁是特笛呢?”福尔摩斯问道。
  这个人俯身向前,拉开屋角一只笼子的门,转瞬间笼子里溜出来一只漂
亮的红褐色小动物。它的身子瘦小而柔软,长着鼬鼠似的腿,一个细长的鼻
子,一双很美的红眼睛,我还从未见过别的动物有这样美丽的眼睛呢。
  “这是一只猫鼬,”我喊道。
  “对,有些人这样叫它,也有人把它叫做獴。”那个人说道,“我把它
叫做捕蛇鼬,特笛捕捉眼镜蛇快得惊人。我这里有一条去掉了毒牙的蛇,特
笛每晚就在士兵俱乐部里表演捕蛇,给士兵们取乐。
  “还有别的问题吗?先生。”
  “好,如果巴克利夫人遭到大的不幸,我们再来找你。”
  “当然,要是那样的话,我会自己来的。”
  “如果不是那样,那也不必把死者过去所做的丑事重新翻腾出来。你现
在既然已经知道,三十年来,他因为过去做了坏事一直受到良心的责备,至
少也该满意了。啊,墨菲少校走到街那边了。再见,伍德。我想了解一下昨
天以来又发生什么事没有。”
  少校还没走到街拐角处,我们就及时赶上了他。
  “啊,福尔摩斯,”少校说道,“我想你已经听说这件事完全是庸人自
扰了吧。”
  “那么,是怎么回事呢?”
  “刚刚验完尸体。医生证明,上校的死是由中风引起的。
  你看,这不过是一件十分简单的案子。”
  “啊,不可能再简单了,”福尔摩斯笑容可掬地说道,“华生,走吧,
我想奥尔德肖特这里已经没有我们的事了。”
  “还有一件事,”我们来到车站时,我说道,“如果说她丈夫的名字叫
詹姆斯,而另一个人叫亨利,她为什么提到大卫呢?”
  “我亲爱的华生,如果我真是你所喜欢描述的那种理想的推理家,那么
,从这一个词我就应该推想出这全部故事。这显然是一个斥责的字眼。”
  “斥责的字眼?”
  “是啊,你知道,大卫有一次也象詹姆斯·巴克利中士一样偶然做了错
事。你可记得乌利亚和拔示巴[大卫和乌利亚以及拔示巴:《圣经》中记载
,以色列王大卫为了攫取以色列军队中赫梯人将领乌利亚之妻拔示巴为妻,
把乌利亚派到前方,乌利亚遇伏被害。——译者注]这个小故事吗?我恐怕
我对《圣经》的知识有一点遗忘了。但是你可以在《圣经》的《撒母耳记》
第一或第二章去找,便可以得到这个故事了。”●
作者: ~幽兰雪儿~    时间: 2009-2-15 01:17
福尔摩斯探案—冒险史
     ?歪唇男人
?艾萨·惠特尼是圣乔治大学神学院已故院长伊莱亚斯·
惠特尼的兄弟,他沉溺于鸦片烟,瘾癖很大。据我所知,他染上
这一恶习是由于在大学读书时产生的一种愚蠢的怪念头造成
的。当时他因为读了德·昆西对梦幻和激情的描绘,就将烟①
草在鸦片酊里浸泡过后来吸,以期获得梦幻和激情的效果。他
象许多人一样,后来才发觉这样做上瘾容易戒除难,所以他多
年来便吸毒成癖不能自拔,他的亲属和朋友们对他既深为厌
恶,同时又不无怜惜之感。他的那副神态我至今还记忆犹新:
面色青黄憔悴,眼皮耷拉,两瞳无神,身体缩成一团蜷曲在一
把椅子里,活现出一副落迫王孙的倒霉相。
?一八**年六月的一个夜晚,有人在门外揿铃,那正是一
般人开始打呵欠、抬眼望钟的时刻。我当即从椅子里坐起身
来,我的妻子把她的针线活放在膝盖上,脸上露出一副不乐意
的样子。
?"有病人,"她说,“你又得出诊了。"
?我叹了口气,因为我忙了一整天,疲惫不堪,刚从外面回
来。
?①ThomasDeQuincey,1785—1859,英国
作家。——译者注
?我听到开门声和急促的话音,然后一阵快步走过地毡的
声响。接着我们的房门突然大开。一位妇女身穿深色呢绒衣
服,头蒙黑纱,走进屋来。
?"请原谅我这么晚来打搅您!"她开始说,随即克制不住自
己,快步向前,搂着我妻子的脖子,伏在她的肩上啜泣了起来。
"噢!我真倒霉!"她哭着说,“我多么需要能得到一点儿帮助
啊!"
?"啊!"我的妻子说,同时掀开她的面纱,“原来是凯特·惠
特尼啊。你可吓着我了,凯特!你进来时我简直想象不到是
你!"
?"我不知道怎样才好,我就直接跑来找你。"事情总是这
样。人们一有发愁的事,就来找我的妻子,好象黑夜里的鸟儿
齐向灯塔一样来寻找慰藉。
?"我们很高兴你的来临!不过,你得喝一点兑水的酒,平静
地坐一会儿,再跟我们讲是怎么一回事,要不然我先打发詹姆
斯去就寝,你看好吗?"
?"哦!不,不!我也需要大夫的指点和帮助呢。是关于艾
萨的事情,他两天没回家了。我为他害怕极了!"
?对我来说作为一个医生,对我妻子来说作为一个老朋友
和老同学,听她向我们诉说她丈夫给她带来的苦恼,这已经不
是第一次了。我们尽量找些类似这样的话来安慰她,例如,她
知道她的丈夫在哪里吗?我们有可能替她把他找回来吗?
?看来好象有可能。她得到确切的消息说,近来他的烟瘾一
发作,就到老城区最东边的一个鸦片馆去过瘾。到目前为止,
他在外放荡从来不超出一天,每到晚上他就抽搐着身体,垮掉
了似的回到家里。可是这次鬼迷心窍已经四十八小时了。现
在准是躺在那儿,和在码头上的社会渣滓偃卧在一起吞云吐
雾地吸毒。或者竟在酣睡,好从鸦片所起的作用中缓过劲来。
到那儿一定会找得到他,这一点她确信无疑。地点是天鹅闸巷
的黄金酒店。可是,她可怎么办呢?她,一个年轻娇怯的女人
家,又怎能闯进那样一个地方,把厮混在一群歹徒中间的丈夫
拽走呢?
?情况就是如此,而且当然也只有这样一个办法。我想是否
就由我陪同她去那地方呢?随着,又一转念,她又何必去呢?我
是艾萨·惠特尼的医药顾问,以这层关系讲,我对他有些影响
力。我倘若独自前往,也许能解决得更好些。我答应她,如果
他真是在她告诉我们的那个地方的话,我会在两小时内雇辆
出租马车把他送回家去。于是,在十分钟内,我就已经离开了
我的那张扶手椅和那舒适愉快的起居室,乘了一辆双轮小马
车,在向东疾驶的途中了。这趟差事,当时我已觉得有点离奇,
不过只有到了后来才显出它是离奇到了何等程度。
?但是,在我这探奇之始,倒没有多大的困难。天鹅闸巷是
一条污浊的小巷,它隐藏于伦敦桥东沿河北岸的高大码头建
筑物后边。在一家出售廉价成衣的商店和一家杜松子酒店之
间,靠近有一条陡峭的阶梯往下直通一个象洞穴似的黑乎乎
豁口,我发现了我要寻访的那家烟馆。我叫马车停下来等着,
便顺着那阶梯走下去。这阶梯的石级中部已被川流不息的醉
汉们双脚踩磨得凹陷不平。门上悬挂着灯光闪烁不定的油灯。
借着灯光,我摸到门闩,便走进一个又深又矮的房间,屋里弥
漫着浓重的棕褐色的鸦片烟的烟雾,靠墙放着一排排的木榻,
就象移民船前甲板下的水手舱一样。
?透过微弱的灯光,可以隐约瞧见东倒西歪的人躺在木榻
上,有的耸肩低头,有的屈膝蜷卧,有的头颅后仰,有的下颔朝
天,他们从各个角落里以失神的目光望着新来的客人。在幢幢
黑影里,有不少地方发出了红色小光环,微光闪烁,忽明忽暗。
这是燃着的鸦片在金属的烟斗锅里被人吮吸时的情景。大多
数人静悄悄地躺着,也有些人自语,还有人用一种奇怪的、低
沉而单调的语声交头接耳,窃窃私语——这种谈话有时滔滔
不绝,嘟嘟囔囔,尽谈自己的心事,而把人家对他讲的话都当
耳边风。在远处一头,有一个小炭火盆,炭火熊熊。盆旁一只
三足木板凳上坐着一个瘦高的老头,双拳托腮,两肘支在膝盖
上,双目凝视着炭火。
?当我进屋时,一个面无血色的马来人伙计兴冲冲地走上
前来,递给我一杆烟枪和一份烟剂,招呼我到一张空榻上去。
"谢谢你。我不是来久呆的,"我说,“我有一位朋友艾萨·
惠特尼先生在这里。我要找他说话。"
?在我右边有人蠕动并发出喊声。我透过暗淡的灯光瞧见
惠特尼面色苍白,憔悴不堪,邋里邋遢,睁大眼睛盯着我。
?"天哪!原来是华生!"他说,他答话的样子显得既可怜又
可鄙,他的每条神经似乎都处于紧张状态。"嘿,华生,几点钟
了?"
   "快十一点钟了。"
   "哪天的十一点钟?"
   "星期五,六月十九日。"
   "我的天!我一直认为是星期三。今天是星期三,你吓唬
人干什么?"他低下头,把脸埋在双臂之间,开始放声痛哭AE餦f1
来。
   "我告诉你,今天是星期五,没错。你的老起一直等你两天
了。你应当感到羞耻!"
   "对!我应当感到羞耻,不过你弄错了,华生,因为我在这
里只不过呆了几个小时,抽了三锅,四锅……我记不得抽了多
少锅了。不过我要跟你回去。我不该让凯特担心害怕,可怜的
小凯特呀!扶我一下!你雇马车来了吗?"
   "是的,我雇了一辆,等着呢。"
   "那末,我就坐车走吧。不过,我一定欠了帐。看看我欠了
多少,华生。我一点精神也没有了。我一点也照顾不了自己。"
?我走过两排躺着人的木榻间的狭窄过道,屏息敛气,免得
去闻那鸦片令人作呕和发晕的臭气,到处寻找掌柜的。我走过
炭火盆旁的那个高个子时,觉得有一只手突然猛拉了一下我
上衣的下摆,有人低声说:“走过去,再回头看我!"这两句话清
清楚楚地落入我的耳鼓。我低头一看,这话只能是出自我身边
的老头之口。可是,此时他还是和刚才一样,全神贯注地坐在
那里。他瘦骨嶙峋,皱纹满面,衰老佝偻,一支烟枪耷落在他的
双膝中间,好象是因为他疲乏无力而滑脱下去似的。我向前走
了两步,回头看时,不觉大吃一惊。幸亏我极力克制才没有失
声喊叫出来。他也转过身来,除了我,谁也看不见他。他的身
体的形状已经伸展开了,脸上的皱纹也业已消失,昏花无神的
双眼又炯炯有神。这时,坐在炭火盆边望着吃惊的我而咧嘴发
笑的,不是别人,竟是歇洛克·福尔摩斯。他暗暗示意叫我到
他身边去,随即转过身去,再以侧面朝向众人时,马上又显出
一副哆哆嗦嗦、随口乱说的龙钟老态。
   "福尔摩斯!"我低声说,“你究竟到这个烟馆来干什么?"
   "尽量放低声些,"他回答说,“我耳朵很灵。如果你肯帮个
大忙,打发开你的那位瘾君子朋友,我倒很高兴能够和你稍微
谈几句话。"
   "我有一辆小马车在外边。"
   "那末,请让他坐了回去吧!对他你可以放心,因为他显然
已经没有精神再去惹事生非了。我建议你再写个便条,托马车
夫捎给你的妻子,说咱俩又搭上伙啦。你在外边等一会,我过
五分钟就出来。"
?要拒绝歇洛克·福尔摩斯的任何请求是很难的,因为他
的请求总是极其明确,又总以这样一种巧妙的温和态度提出
来的。总之,我觉得,惠特尼只要一登上马车,我的使命实际上
就告完成了。至于余下的事,能够和我的老友共同携手去进行
一次非同寻常的探奇涉险那是再好没有了,而探险对他说来,
却是生活中习以为常的事情。我用了几分钟时间写好便条,代
惠特尼付清了帐,领他出去上车,目送他在黑夜中乘车辚辚而
去。不久,一个衰老的人从那鸦片烟馆里出来,这样我就同歇
洛克·福尔摩斯一起走到街上来了。大约走了两条街的路程,
他总是驼着背,东摇西晃,蹒跚而行。然后,他向四周迅速地打
量了一下,站直了身体,爆发出一阵尽情的欢笑。
   "华生,我估计,"他说,“你想象我在注射可卡因和气它一
些你从医学观点来看也并不反对的小毛病之外,又添了一个
阿芙蓉癖吧。"
   "我当然很感惊奇会在那里看到你。"
   "不过不会比我在那里发现你惊奇得更厉害。"
   "我来找一位朋友。"
   "而我是来找一个敌人的。"
   "敌人?"
   "是的,是我的一个天然的敌人,或者,我将称之为我的一
个当然的捕获物。简单地说,华生,我正在进行一场很不平凡
的侦查。我打算从这些烟鬼的胡言乱语中找到一条线索,正如
我从前干过的一样。倘若在那烟馆里有人认出我来,那么,顷
刻之间,我的性命就会断送掉了。以前我曾为自己的目的到那
里去侦查过。那个开烟馆的无赖印度阿三就曾发誓要找我报
仇。在保罗码头附近拐角处那房子的后面有一个活板门,它能
说得出一些奇怪的、在月黑风高之夜在那里经过的东西的故
事。"
   "什么!你莫非说的是些尸体?"
   "唉,是尸体,华生。如果我们能够从每一个在那个烟馆里
被搞死的倒霉蛋身上得到一千镑,我们就成为财主啦。这是沿
河一带最险恶的图财害命的地方。我担心内维尔·圣克莱尔
进得去,出不来。可是我们的圈套应当就设在这儿。"他把两个
食指放在上下唇之间,吹出尖锐的哨声,远处也回响起同样信
号的哨声,不久就听到一阵辘辘的车轮声和得得的马蹄声。
   "现在,华生,"福尔摩斯说。这时一辆高轩的双轮单马车
从暗中驶出,两旁吊灯射出两道黄色的灯光。"你愿意跟我一
块去吗?"
   "如果我对你有所帮助的话。"
   "噢,靠得住的伙伴总是有用的;记事的人更没有说的了。
我在杉园的房间里有两张床铺。"
   "杉园?"
   "是的,那是圣克莱尔先生的房子。我进行侦查时就住在
那里。"
   "那末,它在什么地方?"
   "在肯特郡,离李镇不远。我们要跑二十来里路。"
   "我可是一无所知啊。"
   "当然是喽,所有的情况,不久你就会明白的。跳上来吧!
好了,约翰,不麻烦你了,这是半克朗。明天等着我,大约十①
一点钟。放开马疆绳吧,再见。"
?他轻轻抽了那马一鞭子,马车就疾驰起来,经过了一条条
黑黝黝的寂静无人的街道,嗣后,路面渐渐宽阔起来,最后飞
驰过一座两侧有栏杆的大桥,桥下黑沉沉的河水缓缓地流着。
向前望去,又是一片尽是砖堆和灰泥的单调的荒地,四野阒
然。只有巡逻警的沉重而有规律的脚步声,或者偶尔有某些留
连忘返的狂欢作乐者在归途中纵歌滥喊,才间或打破寂静。一
堆散乱的云缓缓地飘过天空,这儿那儿一两颗星星在云缝里
闪烁着微弱的光芒。福尔摩斯在沉寂中驱车前进。他头垂胸
前,仿佛深思入幻。我坐在他身边,非常纳闷这件新案究竟是
怎么一回事儿,竟使他耗费如此之大的精力,但又不敢打断他
的思潮。我们驱车走出好几里,来到郊外别墅区的边缘,这时
他才摇摇身子,耸耸肩膀,点燃了烟斗,显出自鸣得意的神气。
   "你有保持缄默的天赋,华生,"他说,“它使你成为非常难
?①(英国)带王冠的旧制五先令硬币。——译者注
得的伙伴。我向你保证确实是这样:和别人互相交谈,对我是
件很重要的事情,因为我自己的想法不一定是能令人全都满
意的。我想不出今晚那位可爱的年轻妇人到门口来迎接我时
该对她说些什么。"
   "你忘了我是一无所知的。"
   "在我们到达李镇之前,我恰好有时间对你讲明本案的情
节。看来似乎简单得出奇,但是,我却有些摸不着头脑。毫无
疑问,线索很多,但我抓不到个头绪。现在,我来简明扼要地把
案情讲给你听,华生,也许你能在对我来说是一起漆黑之中看
到一线光明。"
   "那么,你就说吧。"
   "几年前——说得更确切些,是在一八八四年五月里——
有位绅士,名叫内维尔·圣克莱尔,来到李镇。这个人显然很
有钱。他购置了一座大别墅,把庭园整治得很漂亮,生活得很
豪华。他逐渐和邻近许多人交上朋友。一八八七年,他娶了当
地一家酿酒商的女儿为妻,生下两个孩子。他没有职业,但在
几家公司里有投资。他照例每天早晨进城,下午五点十四分从
坎农街坐火车回来。圣克莱尔先生现年三十七岁,没有什么不
良癖好,堪称良夫慈父,与人无忤。我可以再补充一句,目前他
的全部债务,据我们查明,共计八十八镑十先令,而他在首都
郡银行里就有存款二百二十镑。因此,没有理由认为他会为财
务问题而苦恼。
   "上星期一,圣克莱尔先生进城比平时早得多。出发前他
说过有两件重要事情要办,还说要给小儿子带回一盒积木。说
来也巧,在那同一个星期一,他出门后不久,他的太太收到一
封电报说有个贵重的小包裹——她一直等着这包裹——已经
寄到亚伯丁运输公司办事处等她去取。好了,如果你熟悉伦敦
的街道,你会知道公司的办事处是在弗雷**街。那条街有一
条岔道通向天鹅闸巷,就是今晚你见到我的地方。圣克莱尔太
太吃过午饭就进城了,在商店买了些东西就到公司办事处去,
取出包裹,在回车站走过天鹅闸巷时,正好是下午四点三十五
分。你明白了吗?"
   "听得很清楚。"
   "如果你还记得的话,星期一那天天气十分炎热,圣克莱
尔太太步伐缓慢,四下张望,希望能雇到一辆小马车,因为她
发觉她不喜欢周围的那些街道。正当她一路走过天鹅闸巷时,
突然听见一声喊叫或哭号,看到她的丈夫从三层楼的窗口朝
下望着她,好象在向她招手,她吓得浑身冰凉。那窗户是开着
的,他的脸她看得很清楚,据她说他那激动的样子非常可怕,
他拚命地向她挥手,但忽然消失于刹那之间,好象他身后有一
种不可抗拒的力量一把将他猛拉回去一样。她那双女人所具
有的敏锐的眼睛猛地看到的一个异常的地方是他穿的虽然是
他进城时的那件黑色上衣,可是他的脖子上没有硬领,胸前也
没有领带。
   "她确信他出了什么事故,便顺着台阶飞奔下去——因为
这房子恰恰就是今晚你发现我呆过的那个烟馆——闯进那栋
房子的前屋,当她穿过屋子正想登上通往二楼的楼梯时,在楼
梯口,她遇到了我说过的那个印度人,被他推了回来。接着又
来了一个丹麦助手,一起把她推到街上。她心里充满了无穷的
疑虑和震惊,急忙沿着小巷冲了出去,万想不到非常幸运,在
弗雷**街头,遇见了正在去值岗上班途中的一位巡官和几
名巡捕。那巡官同两名巡捕随她回去。尽管那烟馆老板再三
阻拦,他们仍然进入了刚才发现圣克莱尔先生的那间屋子。在
那间屋子里看不出有他在那儿呆过的迹象。事实上,在整个那
层楼上,除了一个跛脚的、面目可憎的家伙似乎在那里住家以
外,没有见到有其他任何人。这家伙和那个印度人同声赌咒发
誓说,那天下午没有任何人到过那层楼的前屋。他们矢口否
认,使得巡官无所适从,并且几乎认为圣克莱尔太太看错了
人;这时,她突然大喊一声,猛扑到桌上的一个小松木盒前,把
盒盖掀开,哗地倒出来一大堆儿童玩具积木,这就是他曾答应
要带回家去的玩具。
   "这一发现,加上那瘸子表现出明显的惊慌失措的样子,
使巡官认识到事态的严重性。所有房间都进行了仔细检查,结
果表明一切都与一件可憎的罪行有关。前屋陈设简朴,作为起
居之用。这间屋子通向一间小卧室,由小卧室望出去,正对着
一段码头的背部。码头和卧室窗户之间是一窄长地段,退潮时
是干涸的,涨潮时则为至少四英尺深的河水所淹没。卧室的窗
户很宽敞,是由下边开的。在检查房间时,发现窗框上有斑斑
血迹,还有几滴滴在卧室的地板上。在前屋中,猛地拉开一条
帷幕在它的后面发现有圣克莱尔先生的全套衣服,只缺那件
上衣。他的靴子、袜子、帽子和手表——都在那里。从这些衣
物上都瞧不出有什么暴行的痕迹,此外也看不到圣克莱尔先
生的踪影。他显然一定是从窗户跑出去的,因为没有发现有别
的出路。从窗框上那些不祥的血迹看来,他想游泳逃生是不大
可能的,因为这幕悲剧发生的时候,潮水正涨到了顶点。
   "再说说看来直接与本案有牵连的歹徒们吧。那个印度阿
三是个出名的劣迹昭彰的人。不过,根据圣克莱尔太太的说
法,她的丈夫出现在窗口以后仅仅几秒钟,他就已经在楼梯脚
那里了。这人至多不过是这桩罪案的一个帮凶而已。他分辩
说他什么也不知道,他申明他对楼上租户休·布恩的一切行
动都一无所知。他对于那位下落不明的先生的衣物出现在那
屋子里的原因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印度阿三老板的情况就是这些。那个阴险的瘸子住在三
层楼上,一定是最后亲眼看见圣克莱尔先生的人。他名叫休·
布恩,他的丑恶的面孔,素为常到伦敦旧城区来的人们所熟
知。他以乞讨为生,由于要避免警察的管制,他装作卖蜡火柴
的小贩。就在针线街往下走不远,靠左手一边,可能你已注意
到有一个小墙角,他每天就坐在那里,盘着腿儿,把少得可怜
的几盒火柴放在膝上。由于他有着一副令人哀怜的样子,布施
给他的小钱就犹如雨点般地落进放在人行道上他身边的一顶
油腻的皮革帽子里。在我想到必须对他的以乞讨为生的情况
进行了解以前,我也曾不止一次地观察过这个家伙;但只有在
了解他的乞讨情况之后,我才对他在一会儿工夫收获之多深
感吃惊。你知道他的形象是那么异常,没有一个由他面前路过
的人能不看他一眼的。一头蓬松的红头发;一张苍白的面孔被
一块可怕的伤疤弄的更加难看,这块伤疤,一经收缩就把上唇
的外部边缘翻卷上去了;一副叭儿狗似的下巴;一双目光锐利
的黑眼睛,这两只眼睛和他的头发的颜色形成鲜明的对照;这
一切都显示出他和一般乞丐不同。而且,他的智力也显然是超
群的,因为过路人投给他无论是什么破烂东西时,他都有话可
说。现在我们知道他就是那个在烟馆里寄宿的人,并且也正是
最后目睹我们想寻找的那个绅士的人。"
   "可是,一个瘸子!"我说,“他单独一个人能把一个年轻力
壮的男子怎么样?"
   "就走起路来一瘸一拐这点来说,他是个残废人;但是,在
其它方面,他显然是有劲儿和营养充足的人。当然你的医学经
验会告诉你,华生,一肢不灵的弱点,常常可由其它肢体的格
外健壮有力而得到补偿。"
   "请继续说下去。"
   "圣克莱尔太太一见窗框上的血迹就晕了过去,由一位巡
捕用车伴送她回家,因为她留在现场无助于侦查。巴顿巡官负
责本案,将房屋全部仔细察看过了,但没有发现对破案有所启
发的东西。当时犯了一个错误,就是没有把休·布恩立刻逮捕
起来,使他得到了可能和他那印度朋友互相串供的几分钟的
时间。不过,这个错误很快就得到了纠正。他被拘捕并受到搜
查,可是并未发现任何可以将他定罪的证据。的确,他的汗衫
右手袖子上有些血斑,但他指着他的左手第四指靠近指甲被
刀割破的地方,说血是从那里流出来的;还说不大功夫以前他
曾走到窗户那边去过,那里被发现的血斑无疑也是这么来的。
他坚决否认曾见过圣克莱尔先生,并且发誓说,至于在他的房
间里发现的衣物,他和警方同样感到是个谜。而对圣克莱尔太
太所说她确实看到她丈夫出现在窗前这一点,他说她一定是
发疯了,否则是在做梦。后来尽管他大声抗议,还是把他带到
警察局去了。另一方面,巡官就留在那所房里,希望在退潮后
能找到一些新的线索。
?"居然找到了,虽然在那泥滩上他们没找到他们生怕找到
的东西。因为找到的不是内维尔·圣克莱尔本人,而是他的上
衣。这件上衣无遮盖地遗留在退潮后的泥滩上。你猜想他们
在衣袋里发现了些什么?"
   "我想象不出。"
   "是的,我想你是猜不到的。每个口袋里都装满了便士和
半便士——四百二十一个便士和二百七十个半便士。无怪乎
这上衣不曾被潮水卷走。可是人的躯体就是另外一回事了。在
那房子和码头之间的退潮,水势汹涌。看来很可能是这沉甸甸
的上衣留了下来,而被剥光了的躯体却进河里去了。"
   "不过,据我所知,他们发现所有别的衣服都在屋子里,难
道他身上只穿着一件上衣不成?"
   "不,先生,可是这件事也许能自圆其说。假定布恩这个人
把内维尔·圣克莱尔推出窗外——可是没有人亲眼看见此事
——那时他会再干什么呢?当然他马上就会想到要消灭那些
泄露真情的衣服了。这时他会抓起衣服来,抛出窗外去。而在
他往外抛的当儿,他会想到:那件上衣要随水起浮,沉不下去。
他的时间已经很少了,因为他已听到那位太太为要抢上楼而
在楼下吵闹,也许他已从他的印度同伙那里听说有一批巡捕
正顺着大街朝这个方向急忙跑来。这时已刻不容缓。他一下
子冲到密藏他从乞讨中积累起来的银钱的地方。看到那些硬
币,他能抓起多少,尽量往衣袋里塞,这样为的是确保上衣能
够深沉水底。他把这件上衣抛了出去以后,还想用同样的方法
处理别的衣服,如果不是已听到楼下匆促的脚步声的话。可是
这时巡捕已经上楼来了,他仅仅来得及把窗户关上。"
   "听起来确实可能是这样。"
   "喏,咱们就权且当它是个有用的假定吧,因为还没有比
这更好的假定。我已经说过,休·布恩被捕了并被关到警察局
里去,可就是拿不出什么东西来证实他以往有什么罪嫌。多年
以来他是尽人皆知的专门以乞讨为生的人。他的生活似乎是
十分安静和无害于人的。现在事情就这样摆在面前,应该解决
的问题象过去一样还远远没得到解决。这些问题是:内维尔·
圣克莱尔在烟馆里干什么?他在那里发生了什么事?他现在
在哪里?休·布恩和他的失踪有什么关系?我承认:在我的经
验中,我想不起有哪一个案件,乍一看似乎很简单,可是却出
现了这么许多困难。"
?当歇洛克·福尔摩斯细说着这一连串奇怪的事情的时
候,我们的马车正飞快地驶过这座大城市的郊区,直到最后把
那些零零落落的房子甩在后面。接着马车顺着两旁有篱笆的
乡间道路辚辚前进。他刚一讲完,我们正从两个疏疏落落的村
庄之间驶过,有几家窗户里灯光闪烁着微光。
   "现在已经到了李镇的郊区,"我的伙伴说,“在我们短短
的旅途中,一路上竟接触了英格兰的三个郡县,从米德尔赛克
斯出发,经过萨里的一隅,最后到达了肯特郡。你看到了那树
丛中的灯光了吗?那就是杉园。在那灯旁坐着一位妇女,她忧
心如焚,静聆动静的耳朵无疑已经听到我们马蹄得得的声音
了。"
   "可是你为什么不在贝克街办这件案子呢?"
   "因为有许多事情要在这里进行侦察。圣克莱尔太太已经
盛情地安排了两间屋子供我使用。你可以放心,她一定对我的
朋友兼伙伴表示热烈欢迎。华生,在我还没有得到她丈夫的消
息以前,我可真怕见她。我们到啦。"
?我们在一座大别墅前停车,这座别墅坐落在庭园之中。这
时一个马僮跑了过来,拉住马头。我跳下车来跟着福尔摩斯走
上了一条通往楼前的、小小弯曲的碎石道。我们走近楼前时,
楼门洞开,一位白肤金发的小妇人立在门口,穿着一身浅色细
纱布的衣服,在衣服的颈口和腕口处镶着少许粉红色蓬松透
明的丝织薄纱边。她在灯光辉映下,亭亭玉立,一手扶门,一手
半举,情极热切。她微微弯腰,探首向前,渴望的目光凝视着我
们,双唇微张欲语,好象是在提出询问的样子。
   "啊?"她喊道,“怎么样?"随后,她看出我们是两个人,起
先还充满了希望地喊着;可是看到我的伙伴摇头耸肩,就转而
发出痛苦的呻吟了。
   "没有好消息吗?"
   "没有。"
   "没有坏消息吗?"
   "没有。"
   "谢天谢地!请进来吧!你们一定很辛苦了,足足累了这
么一整天。"
   "这是我的朋友,华生医生。在过去的几个案件里,他对我
的帮助极大,我很幸运能把他请来和我一同进行侦查。"
   "我很高兴见到您,"她说,热烈地和我握手,“如果您考虑
到我们所受到的打击是来得多么突然的话,我相信您会原谅
我们有什么招待不周的地方的。"
   "亲爱的太太,"我说,“我是经过多次战役的老战士,即使
不是如此,请您也不必跟我客气。对您或者对我的老朋友,如
果我能够有所帮助的话,那么,我真是太高兴了。"
   "福尔摩斯先生,"圣克莱尔太太说,这时我们已经走进了
一间灯光明亮的餐室,桌上摆好了冷餐,“我很想问您一两个
直截了当的问题,求您给一个坦率的回答。"
   "当然可以,太太。"
   "您别担心我的情绪。我不是歇斯底里的,也不会动不动
就晕倒。我仅仅想听听您的实实在在的意见。"
   "在哪一点上?"
   "您说真心话,您认为内维尔还活着吗?"
?歇洛克·福尔摩斯似乎被这问题窘住了。"说老实话,说
啊!"她重复着,站在地毯上目光向下直盯着他,这时他正仰身
坐在一张柳条椅里。
   "那末,太太,说老实话,我不这么认为。"
   "你认为他死了?"
   "是的。"
   "被谋杀了?"
   "我不这样认为。或许是。"
   "他在哪一天遇害的?"
   "星期一。"
   "那未,福尔摩斯先生,也许您愿意解释一下我今天接到
他的来信,这又是怎么一回事?"福尔摩斯从椅子上跳了起来,
好象触了电一样。
   "什么?"他咆哮道。
   "是的,今天,"她微笑地站着,高高地举起一张小纸条。
   "我可以看看吗?"
   "当然可以。"
?他急切地抓住那张纸条,在桌子上把它摊开,挪过灯来,
专心地审视。我离开座椅,从他背后注视那张纸。信封的纸很
粗糙,盖有格雷夫森德地方的邮戳,发信日期就是当天,或者
说是前一天,因为此时已过了午夜很久了。
   "字迹潦草,"福尔摩斯喃喃自语,“肯定这不是您先生的
笔迹,夫人。"
   "是的,可是信却是他写的。"
   "我还觉得,不管是谁写的信封,他都得去问地址。"
   "您怎能这么说?"
   "这人名,您看,完全是用黑墨水写的,写出后自行阴干。
其余的字呈灰黑色,这说明写后是用吸墨纸吸过的。如果是一
起写成,再用吸墨纸吸过,那末有些字就不会是深黑色的了。
这个人先写人名,过了一会儿,才写地址,这就只能说明他不
熟悉这个地址。这自然是件小事,但是没有比一些小事更重要
的了。现在让咱们来看看信吧。哈!随信还附了件东西呢!"
   "是,有一只戒指,他的图章戒指。"
   "您能认定这是您丈夫的笔迹么?"
   "这是他的一种笔迹。"
   "一种?"
   "是他在匆忙中写的一种笔迹。这和他平时的笔迹不一
样,可是我完全认得出来。"
?亲爱的:
?不要害怕。一切都会变好起来的。已经铸成一个大错,这
也许需要费些时间来加以纠正。请耐心等待。
?内维尔
   "这信是用铅笔写在一张八开本书的扉页上的,纸上没有
水纹。嗯!它是由一个大拇指很脏的人今天从格雷夫森德寄
出的。哈!信封的口盖是用胶水粘的,如果我没有弄错的话,
封这封信的人还是一直在嚼烟草的。太太,您敢肯定这是您丈
夫的笔迹吗?"
   "我敢肯定。这是内维尔写的字。"
   "信物还是今天从格雷夫森德寄出的。喏,圣克莱尔太太,
乌云已散,虽然我不应该冒险地说危险已经过去了。"
   "可是他一定是尚在人间了,福尔摩斯先生。"
   "除非这笔迹是一种巧妙的伪造,来引诱我们走入歧途
的。那戒指,归根到底,证明不了什么。它可以是从他手上取
下来的嘛!"
   "不,不,这是他的亲手笔迹啊!"
   "很好。不过,它或许是星期一书写的,而到今天才寄出来
的。"
   "那是可能的。"
   "照这样说,在这段时间里也可能发生许多事。"
   "哦,您可别净给我泼冷水,福尔摩斯先生。我知道他准没
出事。我们两人之间,有一种敏锐的同感力。万一他遭到不幸,
我是应当会感到的。就在我最后见到他的那一天,他在卧室里
割破了手,而我在餐室里,心里就知道准是出了什么事,所以
马上跑上楼去。您想我对这样一桩小事还会反应得这么快,而
对于他的死亡,我又怎能毫无感应呢?"
   "我见过的世面太多了,不会不知道一位妇女所得到的印
象或许会比一位分析推理家的论断更有价值。在这封信里,您
确乎得到一个强有力的证据来支持您的看法。不过,倘若您的
丈夫还活着,而且还能写信的话,那他为什么还呆在外面而不
回家呢?"
   "我想象不出这是怎么回事,这是不可理解的。"
   "星期一那天,他离开您时,没说什么吗?"
   "没有。"
   "您在天鹅闸巷望见他时是不是大吃一惊?"
   "极为吃惊。"
   "窗户是开着的吗?"
   "是的。"
   "那末,他也许还可以叫您了?"
   "可以。"
   "据我所知,他仅仅发出了不清楚的喊声。"
   "对。"
   "您认为是一声呼救的声音吗?"
   "是的,他挥动了他的双手。"
   "但是,那也可能是一声吃惊的叫喊。出他意料之外地看
到您所引起的惊奇也可能会使他举起双手,是吗?"
   "这是可能的。"
   "您认为他是被人硬拽回去的吗?"
   "他是那样突然地一下子就不见了。"
   "他可能是一下子跳回去了。您没有看见房里还有别人
吧?"
   "没有,但是那个可怕的人承认他曾在那里,还有那个印
度阿三在楼梯脚下。"
   "正是这样。就您所能看到的,您的丈夫穿的还是他平常
那身衣服吗?"
   "可是没有了硬领和领带。我清清楚楚地看他露着脖子。"
   "他以前提到过天鹅闸巷没有?"
   "从来没有。"
   "他曾经露出抽过鸦片的任何迹象吗?"
   "从来没有。"
   "谢谢您,圣克莱尔太太。这些正是我希望弄得一清二楚
的要点。让我们来吃点晚饭,然后去就寝,因为明天我们也许
要忙碌一整天呢。"
?一间宽敞舒适的房子,放着两张床铺,供我们使用。我很
快就钻到被窝里去了,因为在这一夜的奔波之后已经精疲力
尽了。可是歇洛克·福尔摩斯却是这样一个人:当他心中有一
个解决不了的问题时,他就会连续数天、甚至一个星期,废寝
忘食地反复思考,重新梳理掌握的各种情况,并从各个角度来
审查那问题,一直要到水落石出,或是深信自己搜集的材料尚
不充分时才肯罢休。我很快就知道:他正要准备通宵达旦地坐
着。他脱下了上衣和背心,穿上一件宽大的蓝色睡衣,随后就
在屋子里到处乱找,把他床上的枕头以及沙发和扶手椅上的
靠垫收拢到一起。他用这些东西铺成一个东方式的沙发。他
盘腿坐在上面,面前放着一盎斯强味的板烟丝和一盒火柴。在
那幽黯的灯光里,只见他端坐在那里,嘴里叼着一只欧石南根
雕成的旧烟斗,两眼茫然地凝视着天花板一角。蓝色的烟雾从
他嘴边盘旋缭绕,冉冉上升。他寂静无声,纹丝不动。灯光闪
耀,正照着他那山鹰般的坚定面容。我渐入梦乡,他就这样坐
着。有时我大叫一声从梦中惊醒,他还是这样坐着。最后,我
睁开双眼,夏日的煦阳正照进房来。那烟斗依然在他的嘴里叼
着,轻烟仍然缭绕盘旋,冉冉上升。浓重的烟雾弥漫满屋,前夜
所看到的一堆板烟丝,这时已经荡然无存了。
   "醒了么,华生?"他问道。
   "醒了。"
   "早上赶车出去玩玩如何?"
   "好的!"
   "那么,穿上衣服吧。谁都没起哪,可是我知道那小马僮睡
觉的地方,我们很快就会把马车弄出来的。"他边说边咯咯地
笑了起来,两眼闪烁着光芒,似乎和昨夜那个苦思冥想的他判
若两人。
?我穿衣时看了一下表。难怪还没有人品身,这时才四点二
十五分。我刚刚穿好衣服,福尔摩斯就回来说马僮正在套车。
   "我要检验一下我小小的理论,"他说,拉上他的靴子,“华
生,我认为你现在正站在全欧洲的一个最笨的糊涂虫面前!我
该被人们一脚从这儿踢到查林克罗斯去!可是我想我现在已
经找到了开启这个案子的这把锁的钥匙了。"
   "在哪里?"我微笑着问道。
   "在盥洗室里,"他回答道,“哦,我不是开玩笑。"他看见我
有点不相信的样子,就继续说下去。“我刚到那里去过,我已经
把它拿出来了,放进格拉德斯通制造的软提包里了。走吧,伙
计,让咱瞧瞧钥匙对不对得上锁。"
?我们尽量放轻脚步走下楼梯,出得房来,沐浴在明媚的晨
曦之中。套好的马车停在路边,那个衣服尚未穿好的马僮在马
头一旁等着。我们两人一跃上车,就顺着伦敦大道飞奔而去。
路上有几辆农村大车在走动,它们是运载蔬菜进城的,可是路
旁两侧的一排排别墅仍然寂静无声,死起沉沉,犹如梦中的城
市。
   "有些地方显得这是一桩奇案,"福尔摩斯说着,顺手一鞭
催马向前疾驰,“我承认我曾经瞎得活象鼹鼠。不过学聪明虽
晚,总还是胜于不学。"
?当我们驱车经过萨里一带的街道时,这城里起床最早的
人也刚刚睡眼惺忪地望望窗外的曙光。马车驶过滑铁卢桥,飞
快地经过威灵顿大街,然后向右急转弯,来到布街。福尔摩斯
是警务人员所熟识的,门旁两个巡捕向他敬礼。一个巡捕牵住
马头,另一个便引我们进去。
   "谁值班?"福尔摩斯问。
   "布雷兹特里特巡官,先生。"
   "啊!布雷兹特里特,你好!"一位身材高大魁伟的巡官走
下石板坡的甬道,头戴鸭舌便帽,身穿带有盘花纽扣的夹克
衫。"我想同你私下谈一谈,布雷兹特里特。"
   "好的,福尔摩斯先生。到我的屋子里来。"
?这是一间小小的类似办公室的房间,桌上放着一大本厚
厚的分类登记簿,一架电话凸出地安在墙上。巡官临桌坐下。
   "您要我做点什么,福尔摩斯先生?"
   "我是为了乞丐休·布恩而来的。这人被控与李镇内维尔
·圣克莱尔先生的失踪有关。"
   "是的,他是被押到这里来候审的。"
   "这我已知道了。他现在在这里吗?"
   "在单人牢房里。"
   "他规矩吗?"
   "哦,一点也不捣乱。不过这坏蛋脏透了。"
   "脏得很?"
   "对,我们只能做到促使他洗了洗手。他的脸简直黑得象
个补锅匠一样。哼,等他的案定了,他得按监狱的规定洗个澡。
我想,您见了他,您会同意我所说的他需要洗澡的看法。"
   "我很想见见他。"
   "您想见他吗?那很容易。跟我来。您可以把这提包撂在
这里。"
   "不,我想我还是拿着它好。"
   "好吧,请跟我来!"他领着我们走下一条甬道,打开了一
道上闩的门,从一条盘旋式的楼梯下去,把我们带到了一处墙
上刷白灰的走廊,两侧各有一排牢房。
   "右手第三个门就是他的牢房,"巡官说,往里瞧了一瞧。
   "他睡着了,"他说,“你可以看得很清楚。"
?我们两人从隔栅往里瞧,那囚犯脸朝我们躺着,正在酣
睡,呼吸缓慢而又深沉。他中等身材,穿着和他的行当相称的
粗料子衣服,贴身一件染过色的衬衫从破烂的上衣裂缝处露
了出来。他的确象巡官说的那样,污秽肮脏到了无以复加的地
步。可是他脸上的污垢还是掩盖不了他那可憎的丑容:从眼边
到下巴有一道宽宽的旧伤疤,这伤疤收缩后把上唇的一边往
上吊起,三颗牙齿露在外面,象是一直在嗥叫的样子,一头蓬
松光亮的红发低低覆盖着两眼和前额。
?"是个美人儿,是不是?"巡官说。
   "他的确需要洗一洗,"福尔摩斯说,“我想了个他可以洗
一洗的主意,还自作主张地带了些家伙来。"他一边说,一边打
开那个格拉德斯通制造的软提包,取出了一块很大的洗澡海
绵,使我吃了一惊。
   "嘻,嘻!您真是个爱开玩笑的人!"巡官轻声地笑着。
   "喏,如果您肯做件大好事,悄悄打开这牢门,咱们很快就
会让他现出一副更体面的相貌。"
   "行,那又有何不可?"巡官说,“他这样子不会给布街看守
所增光,是吗?"他把钥匙插进门锁里面,我们都悄悄地走进牢
房。那睡着的家伙侧了侧身子,重又进入梦乡。福尔摩斯弯腰
就着水罐,蘸湿了海绵,在囚犯的脸上使劲地上下左右擦了两
下。
   "让我来给你们介绍介绍,"他喊道,“这位是肯特郡李镇
的内维尔·圣克莱尔先生。"
?我一辈子从没见过这种场面。这人的脸就象剥树皮一样
让海绵剥下一层皮。那粗糙的棕色不见了!在脸上横缝着的
一道可怕的伤疤和那显出一副可憎的冷笑的歪唇也都不见
了。那一堆乱蓬蓬的红头发在一揪之下也全掉了。这时,在床
上坐起来的是一个面色苍白、愁眉不展、模样俊秀的人,一头
黑发,皮肤起滑。他揉搓双眼,凝神打量着周围,睡眼惺忪,不
知所以。忽然他明白事已败露,不觉尖叫一声扑在床上,把脸
埋在枕头里。
   "天啊!"巡官叫道,“真的,他就是那个失踪的人。我从相
片上认出他。"
?那囚犯转过身来,摆出一副听天由命、不在乎的架势说,
"就算这样吧,"他说,“请问,能控告我犯了什么罪?"
?"控告你犯了杀害内维尔·圣……哦,除非他们把这案件
当做自杀未遂案,他们就不会控告你犯了这个罪。"巡官咧嘴
笑着说,“哼,我当了二十七年的警察了,这次可真该得奖了。"
?"如果我是内维尔·圣克莱尔先生,那么,显然我就没犯
什么罪。因此,我是受到非法拘留。"
?"不犯罪,却犯了一个很大的错误!"福尔摩斯说,“你要是
信得过你的妻子的话,你就会干得更好些。"
?"倒不是我的妻子,而是我的儿女,"那囚犯发出呻吟的声
音说,“上帝保佑,我不愿他们为他们的父亲所做的事而感到
耻辱。天哪!讲出去多么难堪啊!我可怎么办呢?"
?福尔摩斯在床上坐在他身边,和蔼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如果你让法庭来查清这件事情,"他说,“当然那就难免
要宣扬出去。可是,只要你能使警务当局相信,这不是一件足
以向你提出控告的事情,我想没有什么理由必须把你案子的
详情公诸于报纸。我相信布雷兹特里特巡官是会把你说给我
们听的记录记下来提交给有关当局的。这样,这案子就根本不
会提到法庭上去了。"
?"上帝保佑您!"那囚犯热情洋溢地高喊起来,“我宁愿忍
受拘禁,唉,甚至处决,也不愿把我的令人感到痛苦的秘密作
为家庭的污点,留给孩子们。
?"你们是唯一听到我的身世的人。我父亲是切斯特菲尔德
的小学校长,在那里我受过极为良好的教育。我青年的时候酷
爱旅行,喜欢演戏,后来在伦敦一家晚报当了记者。有一天,总
编辑想要一组反映大城市里的乞讨生活的报道,我自告奋勇
来提供这方面的稿件。这就成了我一生历险的开端。我只有
客串充扮起丐才能收集到写文章所需的一些基本材料。我当
过演员,自然学到了一些化装的秘诀,并曾以我的化装技巧而
闻名于剧场后台。这时我利用了这种本领。我先用油色涂脸,
然后为了尽量装成最令人怜悯的样子,我用一小条肉色的橡
起膏,做出一个惟妙惟肖的伤疤,把嘴唇一边向上扭卷起来,
戴上一头红发,配上适当的衣服,就在市商业区选定一个地
方,表面上是火柴小贩,实际上是当票丐。我这样干了起个小
时,晚上回到家中,发现我竟得到二十六个先令零四个便士,
这使我大吃一惊。
   "我写完了报道,这些事也就置之脑后不再去想了。直到
后来有一天,我为一位朋友背书担保了一张票据,后来竟接①
到一张传票要我赔偿二十五镑,我因拿不出这么多钱,急得走
投无路,这才忽然计上心来。我央求债主缓期半月让我去筹
款,又请求雇主给我几天假。然后我就化起装来,到城里去乞
讨。过了十天,我凑起了钱,清了这笔债。
   "哦,这么一来,你们可以想见,当我已懂得:只要我在脸
上抹上一点油彩,把帽子放在地上,静静地坐着,一天就能挣
两英镑的时候,再要我安心地去做那一星期只能挣这么多钱
的辛苦工作,是多么不容易了。是要自尊心还是要钱,我思想
①背书。这是金融财会上的术语,即指在支票等票据的背面签字担
保。——译者注
斗争了很久。最后是金钱占了上风,我抛弃了记者生活,日复
一日地坐在我第一次选定的那条街的拐角,借着我那一副可
怕的面容所引起的恻隐之心,铜板儿塞满了我的口袋。只有一
个人知道我的隐秘。这就是我在天鹅闸巷寄宿的那下等烟馆
的老板。在那里我能够每天早晨以一个邋遢乞丐的面目出现,
到晚上又变成一个衣冠楚楚的浪荡公子。这个印度阿三收了
我高价的房租,所以他会为我保密。
   "不久,我就发现我已积起大笔钱财。我不是说:任何乞丐
在伦敦的街头,一年都能挣到七百英镑(这还够不上我的平均
收入),但我有巧于化装和善于应付的特殊才能,而这两方面
又越练越精,这就使我成为城里为人所赏识的人物。整天都有
各种各样的银币流水般地进入我的囊中,如果哪天收入不到
两英镑,那就算是运岂不济的了。
   "我越发财,野心越大。我在郊区买了所房子,后来结婚成
家。没有任何人怀疑我的真正职业。我的爱妻只知道我在城
里做生意,她却不知道我究竟干的是些什么。
   "上一个星期一,我刚结束了一天的营生,正在烟馆楼上
的房间里换衣服,不料向窗外一望,忽见我妻子站在街心,眼
睛正对着我瞧,这使我惶恐万状。我惊叫一声,连忙用手臂遮
住脸,接着立即跑去找我的知交——那个印度阿三,求他阻止
任何人上楼来找我。我听见她在楼下的声音,但知道她一时还
上不来。我飞快地脱下衣服,穿上乞丐的那一身装束,涂上颜
色,戴上假发。这样,甚至于一个妻子的眼睛也不能识破这伪
装。不过马上我又想到也许在这屋子里要进行搜查,那些衣服
可能会泄露我的秘密。我忙把窗户打开,由于用力过猛,竟又
碰破我清晨在卧室里割破的创口。平常我要来的钱都放在一
个皮袋里,这时我刚把其中的铜板掏出来塞在上衣兜里。我抓
起因装满铜板而沉甸甸的这件衣服,扔出窗外。它掉在泰晤士
河里不见了。其它的衣服本来也要扔下去,但是就在此转瞬之
间,有些警察正冲上楼。我承认,使我感到欣慰的是,一会儿,
我就发现我未被认出是内维尔·圣克莱尔先生,而是把我当
作谋杀内维尔·圣克莱尔的嫌疑犯被逮捕起来了。
   "我不知道是不是还有些什么别的需要我解释的地方。我
当时下定决心长期保持我那化装的样子,所以我宁愿脸上脏
一点也没关系。我晓得我的老婆一定焦急万分,我就取下戒
指,乘警察不在意的时候,托付给那印度阿三,还匆匆写了几
行字,告诉我的妻子不必害怕。"
   "那封信昨天才寄到她的手里,"福尔摩斯说。
   "我的天!这一个星期可真够她熬的!"
   "警察看住了那个印度阿三,"布雷兹特里特巡官说,“我
很了解:他会觉得要想把信寄出去而不被发现是困难的。大概
他把信又转托给某个当海员的顾客,而那家伙又把它一股脑
儿地忘了几天。"
   "就是这么一回事,"福尔摩斯说,点点头表示同意,“我相
信就是这样。可是你从来没有因为行骗而被控告过吗?"
   "有过多次了,但是,一点罚款对我来说又算得了什么
呢?"
   "不过事情必须到此为止,"布雷兹特里特说,“如果要警
察局不声张出去,必须是休·布恩不再存在了。"
   "我已经最郑重地发过誓了。"
   "要是这样,我想大概也就不会再深究下去了。可是,你如
下次再犯,那我们就要全盘托出。福尔摩斯先生,我得说我们
非常感谢您帮助我们澄清这个案件!我希望知道您又是怎样
得出这个答案来的呢?"
   "这个答案,"福尔摩斯说,“是全靠坐在五个枕头上,抽完
一盎斯板烟丝得来的。我想,华生,如果我们坐车去贝克街,正
好赶上吃早饭。"
作者: ~幽兰雪儿~    时间: 2009-2-15 01:17
福尔摩斯探案——冒险史
     ?五个桔核
?当我粗略地看了一遍我积存的一八八二年至一**○年
间福尔摩斯侦探案的笔记和记录时,我发觉摆在我眼前离奇
有趣的材料浩如烟海,实在太多了,竟不知如何取舍是好。有
些案件通过报纸已经广为流传,但是也有些案件缺乏可供我
的朋友尽情发挥其出类拔萃的才能的余地,而我的朋友的这
种卓越才能正是那些报纸亟想报道的主要题材。还有些案件
使得他的擅长于分析的本领无法施展,正象有些故事一样,成
为有头无尾的了。又有一些案件,他仅搞清楚了一部分,对其
情节的剖析只是出于推测或臆断,而不是以我的朋友所珍视
的、准确无误的逻辑论证为依据。在上述最后一类案件中,有
一个案件情节异常、结局离破,使我不禁要有所叙述,尽管与
这桩案子有关的一些真相是从未弄明白过,而且也许是永远
弄不明白的。
?一八八七年我们经手过一系列颇为有趣和趣味不大的案
件,有关这些案件的记录,我都保留着。在这一年的十二个月
的记录的标题中,有关于如下各案的记载:"帕拉多尔大厦
案";“业余乞丐团案",这个业余乞丐团在一个家具店库房的
地下室拥有一个穷奢极侈的俱乐部;“美国帆船'索菲·安德
森'号失事真相案";“格赖斯·彼得森在乌法岛上的破案";还
有"坎伯韦尔放毒案"。记得在最后一案里,当歇洛克·福尔摩
斯给死者的表上发条时,发现该表在两小时前曾被上紧了发
条,从而证明在那段时间里死者业已上床就寝。这一推论对于
廓清案情至关重要。所有这些案件,我有朝一日也许会略述其
梗概,但是其中没有一个案件比我现在就要执笔描述的有着
一连串扑朔迷离的情节的案件更加怪诞不经。
?那时正值九月下旬,秋分时节的暴风雨猛烈异常。一整天
狂风怒号,苦雨击窗,甚至在这伟大的人类用双手建造起来的
伦敦城内,我们在这时刻,也失去了从事日常工作的心情,而
不得不承认伟大的自然界威力的存在。它犹如铁笼里未经驯
服的猛兽,透过人类文明的栅栏向人类怒吼。随着夜幕的降
临,暴风骤雨也更为猛烈。风时而大声呼啸,时而低沉饮泣,颇
似从壁炉烟囱里发出来的婴儿哭泣声。福尔摩斯坐在壁炉的
一端,心情忧郁,正在编制罪案记录互见索引;而我则坐在另
一端,埋头于阅读一本克拉克·拉塞尔著的精采的有关海洋
的小说。这时屋外狂风咆哮,瓢泼大雨渐渐变成海浪似的冲
击,仿佛和小说的主题互相呼应,混成一体了。我的妻子那时
正回娘家省亲,所以几天来我又成为我那贝克街故居的旧客
了。
?"嘿,"我说,抬头望了望我的同伴,“确实是门铃响。今夜
谁还能来?也许是你的哪位朋友吧?"
   "除了你,我哪里还有什么朋友?"他回答道。“我并不鼓励
人们来访。"
   "那末,是位委托人吧?"
   "如果是委托人,案情一定很严重。如果不严重,此时此刻
谁还肯出来。但是我觉得这人更可能是咱们房东太太的亲密
朋友。"
?福尔摩斯猜错了,因为过道上响起了脚步声,接着有人在
敲门。他伸出长臂把照亮他自己的那盏灯转向那张客人一定
会在那里就座的空椅子一边,然后说:“进来吧。"
?进来的是一个年轻人,外貌大约二十二岁左右,穿着考
究,服饰整洁,举止大方,彬彬有礼。他手中的雨伞水泄如注,
身上的长雨衣闪烁发亮,这些都说明他一路上所经历的风吹
雨打。他在灯光下焦急地向四周打量了一下。这时我看出他
的脸色苍白,双目低垂。一个被某种巨大的忧虑压得喘不过气
来的人的神情往往如此。
?"我应当向您道歉,"他边说边将一副金丝夹鼻眼镜戴上。
"我希望我不致打扰您!我担心我已经把从暴风雨里带来的泥
水玷污了您的整洁的房间。"
?"把您的雨衣和伞都给我,"福尔摩斯说,“把它们挂在钩
子上,一会儿就会干的。我看,您是从西南来的吧。"
?"是的,从霍尔舍姆来的。"
?"从粘在您鞋尖上混合在一起的粘土和白垩上,我就很清
楚地看出您是从那里来的。"
?"我是专诚来向您请求指教的。"
?"这我很容易做到。"
?"并且还要请您帮助哩。"
?"那可就不总是那么容易了。"
?"我已久闻大名,福尔摩斯先生。我听普伦德加斯特少校
说过,您是怎样把他从坦克维尔俱乐部丑闻案件中拯救出来
的。"
?"啊!不错。人家诬告他用假牌行骗。"
   "他说您能解决任何问题。"
   "他说得太过分了。"
   "他还说您是常胜将军。"
   "我曾失败过四次——三次败于几个男人,一次败于一个
女人。"
   "可是,这同您无数次的胜利是不可同日而语的。"
   "不错,一般地说,我还是成功的。"
   "那么,对于我的事,您可能也会成功的。"
   "请您把椅子挪近壁炉一些,讲一讲您这件案子的一些细
节。"
   "这决不是一个寻常的案子。"
   "到我这里来谈的案子都是不寻常的。我这里成了最高上
诉法院。"
   "可是,先生,我想问您,在您的经验中,有没有听说过比
我家族中所发生的一连串更为神秘、更难解释的事故?"
   "您说的使我极感兴趣,"福尔摩斯说道。"请您首先告诉
我们一些主要事实,我随后会把我认为最关紧要的细节提出
来问您。"
?那年轻人朝前挪动了一下椅子,把两只穿着潮湿鞋子的
脚伸向炉火边。
?他说:“我名叫约翰·奥彭肖。据我的理解,我自己本身同
这一可怕的事件没有多大关系。那是上一代遗留下来的问题,
因此,为了使您对这事有一个大概的了解,我必须从这一事件
的开端谈起。
   "您要晓得,我的祖父有两个儿子——我的伯父伊莱亚斯
和我的父亲约瑟夫。我父亲在康文特里开设一座小工厂,在发
明自行车期间,他扩展了这个工厂,并享有奥彭肖防破车胎的
专利权,因而生意十分兴隆,这就使他后来能够将工厂出让,
而依靠一笔巨款过着富裕的退休生活。
   "我的伯父伊莱亚斯年轻时侨居美国,成了佛罗里达州的
一个种植园主。据说他经营得很不错。南北战争期间,他在杰
克逊麾下作战,后来隶属胡德部下,升任上校。南军统帅罗伯
特·李投降后,他解甲归田,重返他的种植园,在那里又住了
三、四年。大约在一八六九或一八七○年,他回到欧洲,在苏塞
克斯郡霍尔舍姆附近购置了一小块地产。他在美国曾发过大
财,他之所以离美返英,是因为他厌恶黑人,也不喜欢共和党
给予黑人选举权的政策。他是个很怪癖的人,凶狠急躁,发怒
时言语粗鄙,性情极为孤僻。自从他定居霍尔舍姆以来的这些
年月里,他深居简出,我不知道他曾否涉足城镇。他拥有一座
花园,房子周围有两三块田地,他可以在那里锻炼身体,可是
他却往往几个星期都一直足不出户。他狂饮白兰地酒,而且烟
瘾极大,但他不喜欢社交,不要任何朋友,甚至和自己的胞弟
也不相往来。
   "他并不关心我;实际上,他还是喜欢我的,因为他初见我
时,我不过是一个十一、二岁的小孩子。那是一八七八年,他已
回国八、九年了。他央求我父亲让我同他一起住,他以他自己
的方式来疼爱我。当他清醒不醉时,喜欢同我一起斗双陆、①
玩象棋。他还让我代表他跟佣人和一些生意人打交道。所以
到我十六岁时,已俨然成为一个小当家的了。我掌管所有的钥
匙,我可以随心所欲地到我想去的任何地方,做我想做的任何
事情,只要不打扰他的隐居生活即可。不过,也有一个破特的
例外,那就是,在阁楼那一层有着许多房间,而唯独其中一间
堆存破旧杂物的房间,常年加锁,无论是我或其他任何人,他
都严禁入内。我曾经怀着一个男孩子的好破心,从钥匙孔向屋
内窥视。可是除了预料中在这样一间屋子里会堆存着的一大
堆破旧箱笼和大小包袱之外,就别无其他了。
?"有一天,那是在一八八三年三月,一封贴有外国邮票的
信放在上校的餐盘前面。对他来说,一封来信却是一件异乎寻
常的事,因为他的帐单都用现款支付,他不管什么样的朋友都
没有一个。‘从印度来的!'他一边拿起信来,一边诧异地说道,
'本地治里的邮戳!这是怎么回事?'在他急忙拆开信封的时
候,忽地蹦出五个又干又小的桔核嗒嗒地落在盘子里。我正待
张嘴发笑,一看他的脸,我的笑容顿时从我的唇边消失了。只
见他咧着嘴唇,双眼突出,面如死灰,直瞪瞪地瞧着颤抖的手
中仍旧拿着的那个信封。'K.K.K.!'他尖叫了起来,接着喊
道,‘天哪,天哪,罪孽难逃呀!'
?"我叫道:‘伯伯,怎么啦?'
?"'死亡!'他说着,从桌旁站起身来,回到他自己的房间,
?①又称十五子游戏,是一种双方各有十五枚棋子,掷骰子决定棋格
数的游戏。——译者注
剩下我在那里怕得心惊肉跳。我拿起了那信封,发现信封口盖
的里层,也就是涂胶水的上端,有三个用红墨水潦草地写的K
字。此外,除了那五个干瘪的桔核,别无他物。是什么原因使
他吓得魂飞魄散呢?我离开那早餐的桌子上楼时,正好碰见他
走下楼来,一手拿着一只旧得生了锈的钥匙——这一定是楼
顶专用的了,另一手里却是一个象钱盒似的小黄铜匣。
   "'他们爱干什么就干什么,可是我仍将战胜他们。'他发
誓赌咒地说道,“叫玛丽今天给我房间里的壁炉升火,再派人
去请霍尔舍姆的福德姆律师来!'
   "我照他的吩咐办了。律师来到时,我被召唤到他的房间
里。炉火熊熊,在壁炉的炉栅里有一堆黑色蓬松的纸灰烬。那
黄铜箱匣放在一旁,敞着盖,里面空空如也。我瞧了那匣子一
眼,大吃一惊,因为那匣子盖上印着我上午在信封上所见到的
那样的三个K字。
   "'约翰,我希望你,'我伯父说道,‘作我的遗嘱见证人。我
把我的产业,连带它的一切有利和不利之处,留给我的兄弟
——也就是你的父亲。无疑以后从你父亲那里又会遗留给你
的。如果你能平安无事地享有它们,自然是好;不过,如果你发
觉不能,那末,孩子,我劝你把它留给你的死敌。我很遗憾给你
留下这样一个具有双重意义的东西,但是我也真说不上事情
会向哪个方向发展。请你按照福德姆律师在遗嘱上指给你的
地方签上你的名字吧。'
   "我照律师所指之处签了名,律师就将遗嘱带走了。您可
以想见,这件破特的事给我的印象极为深刻。我反复思量,多
方揣摩,还是无法明白其中奥秘。可是这件事留下来的模模糊
糊的恐怖感觉却始终难于摆脱,虽然随着时光的流逝,不安之
感逐渐缓和,而且也没有发生任何干扰我们日常生活的事。尽
管如此,我仍能看出我的伯父从此举止异常。他酗酒狂饮更甚
于往日,并且更加不愿意置身于任何社交场所。他的大部分时
间都消磨在他自己的深室之内,而且室内门上还上了锁;但是
他有时又象酒后发狂,从屋子里一冲而出,手握左轮手枪,在
花园中狂奔乱跑,尖声叫喊,说什么他谁也不怕,还说不管是
人是鬼,谁也不能把他象绵羊似地圈禁起来。等到这阵激烈的
突然发作过去以后,他又心慌意乱地急急跑回房间里去,把门
锁了起来,还插上门闩,好象一个内心深处渗透了恐惧的人,
无颜再虚张声势地装下去那样。在这种时刻,我见到他的脸,
即使在寒冬腊月,也是冷汗涔涔、湿漉漉的,似乎刚从洗脸盆
里抬起头来。
   "噢,福尔摩斯先生,现在说说此事的结局吧,不能再辜负
您的耐性了。有一夜,他又撒了一回那样的酒疯,突然跑出去,
可是这一回,却永远一去不复返了。我们去寻找他时,发现他
面朝下摔跌在花园一端的一个泛着绿色的污水坑里。并未发
现施行任何暴力的迹象,坑水也不过两英尺深,因此,陪审团
鉴于他平日的古怪行径,断定为'自杀'事件。可是我素来知道
他是个怕死的人,总觉得难于相信他竟会跑出去自寻短见。尽
管如此,事过境迁。我父亲继承了他的地产,以及他存放在银
行的大约一万四千镑存款。"
   "等一等,"福尔摩斯插言道,“我预料您所说的这案情将
是我所听到的一件最出破的案子。请把您的伯父接到那封信
的日期和他的被信以为真的自杀日期告诉我。"
   "收到来信的日期是一八八三年三月十日。他的死是在七
个星期后的五月二日。"
   "谢谢您。请说下去。"
   "当我父亲接收了那座霍尔舍姆房产时,他应我的建议,
仔细检查了长年累月挂上了锁的阁楼。我们发现那个黄铜匣
子仍在那里,虽然匣内的东西已经被毁掉了。匣盖的里面有个
纸标签写着KKK...三个大写字母。下边还写有'信件、备忘
录、收据和一份记录'等字样。我们认为:这表明了奥彭肖上校
所销毁的文件的性质。除了许多散乱的文件和记有我伯父在
美洲的生活情况的笔记本外,顶楼上其余的东西都无关紧要。
这些散乱的东西,有些是关于战争时期的情况和他恪尽职守
荣获英勇战士称号的记述;还有些是关于战后南方各州重建
时期的大多与政治有关的记录,显然我伯父当时曾积极参加
反对那些由北方派来的随身只带着一只旅行手提包进行搜刮
的政客。
   "唉,我父亲搬到霍尔舍姆去住时,正值一八八四年初,直
到一八八五年元月,一切都称心如意。元旦过后的第四天,我
们大家围着桌子坐在一起吃早餐时,我的父亲忽然一声惊叫,
只见他坐在那里,一手举着一个刚刚拆开的信封,另一只手的
五指伸开的掌心上有五个干瘪的桔核。他平日总嘲笑我所说
伯父的遭遇是荒诞无稽的故事,一旦他自己碰上了同样的事,
却也吓得大惊失色,神志恍惚。
   "'啊,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约翰?'他结结巴巴地问道。
   "我的心变成一块铅似地沉重。'这是KKK...,'我说。
   "他看看信封的内层。'不错,'他叫了起来,‘就是这几个
字母。这上面又写着什么?'
   "'把文件放在日晷仪上,'我从他肩膀背后望着信封念
道。
   "'什么文件?什么日晷仪?'他又问道。
   "'花园里的日晷仪,别处没有,'我说,‘文件一定是被毁
掉的那些。'
   "'呸!'他壮着胆子说。'我们这里是文明世界,不容许有
这种蠢事发生!这东西是哪里来的?'
   "'从敦提来的,'我看了一下邮戳回答说。
   "'一个荒唐的恶作剧,'他说,‘我和日晷仪啦、文件啦,有
什么关系?对这种无聊的事我不屑一顾。'
   "'要是我的话,就一定报告警察,'我说。
   "'这样,我痛苦,却让他们讥笑,我不干。'
   "'那末让我去报告吧?'
   "'不,也不许你去。我不愿为这种荒唐事庸人自扰。'
   "与他争辩是徒劳的,因为他是个非常顽固的人。我只好
走开,心里惴惴不安,充满大祸将临的预感。
   "接到来信以后的第三天,我父亲离家去看望他的一位老
朋友,弗里博迪少校。他现在是朴次当山一处堡垒的指挥官。
我为他的出访而感到高兴,在我看来,仿佛他离开了家倒可避
开危险。可是我想错了。他出门的第二天,我接到少校拍来一
封电报,要我立即赶赴他那里。我父亲摔在一个很深的白垩矿
坑里,这种矿坑在这附近地区是很多的。他摔碎了头骨,躺在
里边不省人事。我急切地跑去看他,可是他再也没有恢复知
觉,从此与世长辞了。显而易见,他是在黄昏前从费尔哈姆回
家,由于乡间道路不熟,白垩坑又无栏杆遮挡,验尸官便毫不
迟疑地作出了'由于意外致死'的判断。我审慎地检查了每一
与他死因有所关联的事情,但是没有发现任何含有谋杀意图
的事实。现场没有暴力行动的迹象,没有脚印,没有发生抢劫,
也没有关于看见路上有陌生人出现的记录。可是我不说您也
知道,我的心情是非常不平静的。我几乎可以确定:一定有人
在他的周围策划了某种卑鄙的阴谋。
   "在这种不祥的情况下,我继承了遗产。您会问我为什么
不把它卖掉。我的回答是:因为我深信,我们家的灾难在一定
程度上是由我伯父生前的某种意外事故所决定的,所以不管
是在这所房子里,还是在另一所房子里,祸事必将同样紧平地
威胁着我们。
   "我父亲是在一八八五年一月惨遭不幸的,至今倏已两年
八个月了。在这段时间内,我在霍尔舍姆的生活还是幸福的。
我已开始抱着这种希望:灾祸业已远离我家,它已与我的上一
代人一起告终了。谁知我这样的自慰还为时过早。昨天早上,
灾祸又临门了,情况和我父亲当年经历的一模一样。"
?那年轻人从背心的口袋里取出一个揉皱了的信封,走向
桌旁,他摇落在桌上五个又小又干的桔核。
   "这就是那个信封,"他继续说道,“邮戳盖的是伦敦东区。
信封里还是我父亲接到的最后一封信里的几个字:'K. K.K'。
然后是'把文件放在日晷仪上'。"
   "您采取了什么措施没有?"福尔摩斯问道。
   "什么也没有。"
   "什么也没有?!"
   "说实话,"他低下头去,用消瘦苍白的双手捂着脸,“我觉
得毫无办法。我觉得自己象一只可怜的兔子面临着一条蜿蜒
前来的毒蛇。我好象陷入一种不可抗拒和残酷无情的恶魔的
魔爪之中,而这魔爪是任何预见、任何预防措施都无法防范
的。"
   "喷!喷!"福尔摩斯嚷道。"您一定要采取行动啊,先生。
否则,您可就完了!现在除了振作精神以外,没有别的什么能
够挽救您的了。可没有唉声叹气的闲工夫啊!"
   "我去找过警察了。"
   "啊!"
   "但是他们听我诉说以后,仅仅付之一笑。我相信那巡官
已经形成固定的看法,认为那些信纯属恶作剧,我的两位亲人
之死正如验尸官所说的,完全是出于意外,因此不必和那些前
兆联系到一起。"
?福尔摩斯挥舞着他紧握的双拳,喊着:“令人难以置信的
愚蠢!"
   "可是他们答应派一名警察,同我一起留在那房子里。"
   "今晚同您一起出来了没有?"
   "没有。他奉命只呆在房子里。"
?福尔摩斯又愤怒得挥舞起拳头来。
   "那么,为什么您来找我?"他叫道,“再说更重要的是,为
什么您不一开始就来找我?"
   "我不知道啊。只是到了今天,我向普伦德加斯特少校谈
了我的困境,他才劝我来找您的。"
   "您接到了信已经整整过了两天。我们应当在此之前采取
行动。我估计您除了那些已经向我提供的情节以外,没有更进
一步的凭证——没有什么可以对我们有用的带有启发性的细
节了吧。"
?"有一件,"约翰·奥彭肖说。他在上衣口袋里翻找了一番
以后,掏出了一张褪色的蓝纸,摊开放在桌上。“我有些记得,"
他说,“那一天,我的伯父在焚烧文件的时候,我看见纸灰堆里
有一些小的没有烧着的文件的纸边是这种特殊的颜色的。我
在我伯父的屋子里的地板上发现这张纸。我倾向于这样的想
法:它是从一叠纸里掉下来的,所以没被焚烧掉。纸上除了提
到桔核之外,恐怕它对我们帮助不大。我想它也许是私人日记
里的一页,字迹毫无疑问是我伯父的。"
?福尔摩斯把灯移动了一下,我们两人弯下身来观看那张
纸。纸边参差不齐,的确是从一个本子上撕下来的。上端写有
"一八六九年三月"字样,下面是一些莫明其妙的记载,内容如
下:
?四日:赫德森来。抱着同样的旧政见。
?七日:把桔核交给圣奥古斯丁的麦考利、帕拉米诺和约
翰·斯温。
?九日:麦考利已清除。
?十日:约翰·斯温已清除。
?十二日:访问帕拉米诺。一切顺利。
?"谢谢您!"福尔摩斯说,同时把那张纸折叠起来还给了客
人。"现在您连一分钟都不能再耽搁了。我们甚至没有时间来
讨论您告诉我的情况。您必须马上回家,开始行动。"
   "我应该怎么做呢?"
   "只有一件事要做。而且一定要刻不容缓立即就办。您必
须把给我们看过的这张纸放进您说过的那个黄铜匣子里去。
还要放进一张便条,说明所有其它文件都已被您的伯父烧掉
了,这是仅剩的一张。您一定要用使他们能够确信无疑的措
词。做完这一切以后,您必须马上就把黄铜匣子按信封上所说
的放在日晷仪上。您明白了吗?"
   "完全明白了。"
   "现在不要想报仇之类的事。我认为我们可以通过法律来
达到那目的。既然他们已经布下了罗网,我们也应该采取相应
措施。现在首先要考虑的是消除威胁您的迫在眉睫的危险;其
次才是揭穿秘密,惩处罪恶的集团。"
   "谢谢您,"那年轻人说着站起身来,穿上雨衣,“您给了我
新的生命和希望。我一定遵照您的指点去做。"
   "您必须分秒必争。与此同时,您首先必须照顾好您自己,
因为我认为,毫无疑问有一种非常现实和气近的危险正在威
胁着您。您怎样回去呢?"
   "从滑铁卢车站乘火车回去。"
   "现在还不到九点钟。街上人还很多,所以我相信您也许
能平安无事。不过,您无论怎样严加小心都不会过分。"
   "我有武器在身。"
   "那就好。明天我就开始办您这案子。"
   "那末,我就在霍尔舍姆等着您?"
   "不,您这案件的奥秘在伦敦。我将在伦敦寻找线索。"
   "那末我过一天,或者两天,再来看您,告诉您关于那铜匣
子和文件的消息。我将遵照您的指点逐一去办。"他和我们握
手告别。门外狂风依旧呼啸不已。大雨瓢泼,簌簌不停地敲打
着窗户。这个离破、凶险的故事似乎是随着{mod}而来到我
们这里的——它仿佛是强风中掉落在我们身上的一片落叶
——现在又被暴风雨卷走了。
?福尔摩斯默默地坐了一会儿,头向前倾,目光凝注在壁炉
的红彤彤的火焰上。随后他点燃了烟斗,背靠坐椅,望着蓝色
烟圈一个跟着一个地袅袅升向天花板。
   "华生,我想我们经历的所有案件中没有一件比这个更为
稀破古怪的了。"他终于做出了一个判断。
   "除了'四签名'案外,也许是这样。"
   "嗯,对了。除此之外,也许是这样。可是在我看来,这个
约翰·奥彭肖似乎是正在面临着比舒尔托更大的危险。"
   "但是,你对这是什么样的危险是否有了任何明确的看
法?"我问道。
   "它们的性质是没有疑问的了,"他回答说。
   "那末,它们是怎么回事?谁是这个KKK...?为什么他
要一直纠缠着这个不幸的家庭呢?"
?歇洛克·福尔摩斯闭上了眼睛,两肘靠在椅子的扶手上,
指尖合拢在一起,说道,“对于一个理想的推理家来说,一旦有
人向他指明一个事实的一个方面以后,他就能从这一个方面
不仅推断出导致这个事实的各个方面,而且能够推断出由此
将会产生的一切后果。正如居维叶,经过深思默想就能根据①
一块骨头准确地描绘出一头完整的动物一样。一个观察家,既
已彻底了解一系列事件中的一环,就应能正确地说明前前后
后的所有其它的环节。我们还没有掌握唯有理性才能获得的
结果。问题只有通过研究才能获得解决,企图凭借直觉解决问
题的人是会失败的。不过,要使这种艺术达到登峰造极的地
步,推理家就必须善于利用他已经掌握的所有事实,这是你不
难理解的,其本身就意味着要掌握一切知识。而要做到这一
点,即使在有了免费教育和百科全书的今天,多少也还是一种
难得的成就。一个人要掌握对他工作可能有用的全部知识,倒
也未必是绝对不可能的。我本身就一直在作此努力。如果我
没记错的话,在我们结交之初,你曾有一次十分精确地指出了
我的局限性。"
?"对,"我回答道,不禁笑了。"那是一张怪有趣的记录表。
我记得:哲学、天文学、政治学,打了零分;植物学,说不准;地
质学,就伦敦五十英里以内任何地区的泥迹而言,算得造诣很
深;化学,很独特;解剖学,没有系统;关于惊险文学和罪行记
录是无与伦比的;是小提琴音乐家、拳击手、剑术运动员、律
师;是服用可卡因和吸烟的自我毒害者。我想,那些都是我分
析的要点。"
?福尔摩斯听到最后一项,嘻嘻地笑了。"嗯,"他说,“就象
我过去说的一样,我现在还是要说:一个人应当给他自己头脑
的小小阁楼里装满他可能需要使用的一切。其余的东西可以
①GeorgesCuvier,1769—1832,法国动物、古
生物学家。——译者注
放到他的藏书室里去,需要的时候,随时取用即可。现在,为了
今晚我们接受的这样一桩案件,我们肯定需要把我们所有的
资料都集中起来。劳驾把你身边书架上的美国百科全书里K
字部的那一册递给我。谢谢你!让我们考虑一下形势,看看从
中可能作出什么样的推论。首先,我们可以从一个有充分根据
的假定开始——奥彭肖上校是由于某种有力的原因而离开美
国的。到了他那样年纪的人是不会改变他全部的习惯的,他也
不会心甘情愿地放弃佛罗里达的宜人的气候而回到英国来过
乡镇的寂寥生活的。他对英国的孤独生活那样极为罕见的喜
爱暗示着他心中惧怕某人、某事,因此我们不妨作出一个可用
的假设,认为他是出于对某人、某事的恐惧被迫离开美国的。
至于他所怕的是什么,我们只能其他和他的几个继承人所接
到的那几次可怕的信件来推断。你注意到那几封信的邮戳了
没有?"
   "第一封是从本地治里寄出的,第二封是敦提,第三封是
伦敦。"
   "从伦敦东区寄出。你据此能推断出什么来呢?"
   "那些地方都是海港。写信的人是在船上。"
   "好极了,我们有了一条线索了。毫无疑问,很可能——极
其可能——写信的人当时一定是在一条船上。现在我们再考
虑第二点。就本地治里来说,从收到恐吓信起到出事时止,前
后经过七个星期。至于敦提,仅仅经过大约三、四天。这说明
什么问题呢?"
?"前者路程较远。"
?"可是信件也要经过较远的路程呀?"
?"那我就不懂了。"
?"至少可以这样假设:那个人或那一伙人乘坐的是一条帆
船。看来好象他们破特的警告或信号总是在他们出发肇事以
前发出的。你瞧,信号从敦提来后,紧接着事情就发生了,你说
有多快。如果他们是从本地治里乘轮船来的,那他们会同那信
同时到达。但是,事实上,过了七个星期才出事。我想那七个
星期代表的是信件是由邮轮运来的,而写信的人是乘帆船来
的这一时差。"
?"大有可能。"
?"不仅可能,而且大概就是这样。现在可以看出这桩新案
子的极端紧迫性和为什么我极力告诫小奥彭肖要提高警惕。
灾祸总是在发信人旅程终了之后来临的。可是这一回是从伦
敦来的,所以我们就刻不容缓了。"
?"天哪!"我叫起来了。“这意味着什么?这种无情的迫害!"
?"奥彭肖所带的那个文件显然对于帆船里的一个人或一
伙人有着生死攸关的重要性。我想情况很清楚,他们一定不止
一个人。单独一人不可能接连使得两人死于非命,而所用的手
段则竟然瞒过了验尸陪审团。这里面必然有同伙数人,他们还
一定是有勇有谋的人。他们非要把文件弄到手不可,不管是藏
在谁那里。因此,你可以看出,...已不再是一个人的名KKK
字缩写,而是一个团体的标志。"
?"是什么样团体的标志呢?"
?"你没有——"福尔摩斯说道,一面俯身向前放低声音,
"你从来没有听说过三K党吗?"
?"我从来没有听说过。"
?福尔摩斯一页一页地翻阅着放在他膝盖上的书。"瞧这
儿,"随后他念道:
   "克尤·克拉克斯·克兰,是一个名字。它来源于想①
象中那种酷似扳起枪的击铁的声音。这个可怕的秘密团体
是南方各州的前联邦士兵在南北战争以后组成的,并迅即
在全国各地成立了分会。其中在田纳西、路易斯安那、卡罗
来纳、佐治亚和佛罗里达各州尤为引人注目。它的势力被
用于实现其政治目的,主要是对黑人选民使用恐怖手段,
谋杀或驱逐反对他们观点的人们出国。他们将施加暴行时
通常是,先寄给受到敌视的人某种形状破怪但尚可辨的东
西,例如,一小根带叶的橡树叶、几粒西瓜籽,或几个桔核,
作为警告。受到敌视的人接到警告以后,可以公开宣布放
平原有观点,或逃奔国外。如果置之不理,则必将遭受杀
害,而且往往出于某种破怪的和意料不到的方式。那个团
体的组织是如此严密,所使用的方法又是如此有系统,竟
致在有案可稽的案件中,几乎从未见有哪个与之抗衡的人
能够幸免于祸,也从未能追查到暴行的作案人。尽管美国
政府和南方上层社会的努力阻止,这个团体在几年时间里
还是到处蔓延滋长。最后,到了一八六九年,这个三K党运
动竟突然垮台,虽然此后还不时发生这类暴行。"
?福尔摩斯放下手中的书,说道:“你一定会看出,那个团体
①即英文KuKluxKlan——三K党。——译者注
的突然垮台是和奥彭肖带着文件逃出美国同时发生的。两件
事很可能互为因果。难怪奥彭肖和他的一家人,总有一些死对
头在追踪他们。你一定能理解,这个记录和日记牵涉到美国南
方的某些头面人物。再则,还会有不少人不重新找到这些东西
是连觉都睡不踏实的。"
   "那末,我们看见过的那一页……"
   "正如我们所料想的。如果我没记错的话,那上面写着'送
桔核给AB、和C。'那就是把团体的警告送给他们。然后,又
接着写道:和AB已清除,或者已出国;最后还说访问过C;我
担心这会给C带来不祥的后果。喂,医生,我想,我们可以让
这个黑暗的地方获得一线光明,我相信,在这同一时间里,小
奥彭肖的唯一机会就是按照我告诉他的去做。今天夜里,没有
什么更多可说、更多可做的了。请你把小提琴递给我!让我们
把这恼人的天气和我们同胞的不幸遭遇暂时置之脑后半个小
时吧。"
?清晨,天已放晴,太阳透过笼罩在这伟大城市上空的朦胧
云雾闪耀着柔和的光芒。我下楼时,福尔摩斯已经在吃早餐
了。
   "你会原谅我没有等你吧,"他说,“我估计,我将要为小奥
彭肖的案子忙碌一整天。"
   "你准备采取什么措施?"我问道。
   "这在很大程度上取决于我初步调查的结果了。总之,我
也许不得不去霍尔舍姆一趟。"
   "你不先去那里吗?"
   "不,我得从城里开始,只要拉拉铃,女佣人就会给你端杯
咖啡来的。"
?我在等待咖啡的时候,拿起了桌上还没有打开的报纸浏
览了一下。我的目光停在一个标题上,心里打了一个冷战。
   "福尔摩斯,"我叫了起来,“你晚了!"
   "啊!"他放下了杯子答道,“我担心的正是这样。这是怎么
搞的?"显然他说的时候很平静,但我已看出他内心很激动。
?奥彭肖的名字和"滑铁卢桥畔的悲剧"这一标题吸引住了
我的注意力。这个报道的内容如下:
   昨晚九时至十时之间,八班警士库克于滑铁卢桥附近
值勤,忽闻有人呼救及落水之声。是夜伸手不见五指,又值
{mod}肆虐,故虽有过路者数人援助,亦无法营救。然而
警报当即发出,经水上警察协同努力,终于捞获尸体一具。
验明该尸乃一名青年绅士。从其衣袋取出之信封,得知此
人之姓名为约翰·奥彭肖,生前居住于霍尔舍姆附近。据
推测,渠可能急于赶搭从滑铁卢车站开出之末班火车,匆忙
间于一片漆黑中迷途,误踩一轮渡小码头之边缘而失足落
水。尸体未见有任何暴力之痕迹。无疑死者乃因意外不幸
而遇难,此事适足以唤起市政当局注意河滨码头之情况云
云。
?我们默默地坐了几分钟,福尔摩斯意气沮丧,深受震惊的
神情是我从未见过的。
   "这件事伤了我的自尊心,华生,"他终于开口说道,“虽然
这是一种偏狭的感情,但它是伤了我的自尊心。现在这成为我
个人的事了。如上帝假我以天年,我就要亲手解决这帮家伙。
他跑来向我求救,而我竟然把他打发走去送死……!"他从椅
子里一跃而起,在房中踱来踱去,情绪激动,难以抑制。他深陷
的双颊上浮现赧颜,两只瘦长的手不安地一会儿手指交叉着
紧握在一起,一会儿又松开。
?最后,他大声说道:“他们这帮魔鬼真是狡猾透了,他们怎
么能够把他骗到那儿去的呢?那堤岸并不在直达车站的路线
上呀!对于达到他们的目的来说,即使在这样一个黑夜,在那
座桥上无疑也是人太多了。唉,华生,咱们瞧着吧,看谁最后取
得胜利!我现在就要出去了!"
   "去找警察吗?"
   "不,我自己来当警察。等我结好了网,就可以来捕捉苍蝇
了。可是要在结好网之后捕捉。"
?这一整天我忙于我的医务工作,入暮很晚我才返回贝克
街。福尔摩斯还没有回来。一直到快要十点钟了,他才面色苍
白,精疲力尽地走了进来。他跑到碗柜旁边,撕下一大块面包,
狼吞虎咽地嚼着,喝了一大杯水把它冲下去。
   "你饿了,"我说。
   "饿极啦!一直忘记吃东西了,早餐后就什么也没吃。"
   "没吃东西?"
   "一点也没吃,没功夫想到它。"
   "进展如何?"
   "不错。"
   "有线索了吗?"
   "他们在我的掌握之中了。小奥彭肖的仇不会报不了的。
嘿,华生,让咱们以仆人之道,还治仆人之身。这是经过深思熟
虑的啊!"
?"你这是什么意思?"
?他从碗柜里拿出一只桔子来,掰成几瓣儿,把桔核挤出
来,放在桌上,从中选了五个,装到一个信封里面。在那信封口
盖的反面,他写上"S.H.代J.O."。①他封上信封,在上面写上
"美国,佐治亚洲,萨凡纳,‘孤星号'三桅帆船,詹姆斯·卡尔
霍恩船长收"等字样。
?"当他进港时这封信已经在等着他了,"他得意地笑着说,
"这封信会使他夜不安眠。他还会发觉这封信肯定是他死亡的
预兆,正如奥彭肖从前所遭遇到的情况一样。"
?"这个卡尔霍恩船长是什么人?"
?"那帮家伙的头头。我还要搞其它几个人,不过先搞他。"
?"那末,你怎样追查出来的呢?"
?他从衣袋里拿出一大张纸来,上面尽是些日期和姓名。
?"我花了一整天的功夫,"他说,“用在查阅劳埃德船登记
簿和旧文件的卷宗,追查一八八三年一、二月在本地治里港停
靠过的每艘船在离港以后的航程。从登记上看,在这两个月
里,到达那里吨位较大的船共有三十六艘。其中一艘叫做'孤
星号',它立刻引起了我的注意,因为这艘船虽然登记的是在
伦敦结关的,但是却用了美国的一个州的名称来命名的。"
牏偌葱蹇恕じ6λ梗ǎ樱瑁澹颍欤铮悖耄龋铮欤恚澹螅┐己病ぐ屡?
肖(JohnOpenF shaw)之意。——译者注
   "我想,是得克萨斯州。"
   "是哪一州,我原来弄不清,现在也说不准;不过我知道它
原先一定是艘美国船。"
   "以后又怎样呢?"
   "我查阅了敦提的记录。当我看到一八八五年一月三桅帆
船'孤星号'抵达那里的记录时,我心里的猜想就变为确信无
疑的了。我接着就对目前停泊在伦敦港内的船只的情况进行
了查询。"
   "结果呢?"
   "那'孤星号'上星期到达这里。我跑到艾伯特船坞,查明
这船今天早晨已趁着早潮顺流而下,返航萨瓦纳港去了。我发
电报给格雷夫森德,得知这船已经在不久前驶过去了。由于风
向是朝东的,我确信:这船此刻已开过古德温斯,离怀特岛不
远。"
   "那末,你想干什么呢?"
   "我要去逮住他!他和那两个副手,据我所知,是那船上仅
有的美国人。其余的是芬兰人和德国人。我还了解到他们三
人昨晚曾离船上岸。这消息是当时正在给他们装货的码头工
人说的。等到他们的这艘帆船到达萨瓦纳时,邮船也已经把这
封信带到那地方了,同时海底电报则已经通知了萨瓦纳的警
察,说明这三位先生是这里正在通缉中的被控犯有谋杀罪的
人犯。"
?然而,人谋布下的罗网纵极工巧,终不能没有丝毫漏洞。
谋杀约翰·奥彭肖的凶手竟然再也收不到那几个桔核了,而
那几个桔核是会使他们知道世界上另外还有一个和他们同样
狡猾、同样坚决的人正在追捕着他们。那年秋分时的暴风刮得
久,刮得猛。我们等了很长时间,想得到萨瓦纳"孤星号"的消
息,却一直杳无音信。终于我们听说:在远远的大西洋某处,有
人看到在一次海浪的退潮中漂泊着一块破碎的船尾柱,上面
刻着"L.S."①两个字母,而我们所能知道的关于"孤星号"的
命运仅此而已。
?①"孤星号"原文为loneStar ,缩写为LS..。——译
者注
作者: ~幽兰雪儿~    时间: 2009-2-15 01:20
福尔摩斯探案——新探案
吸 血 鬼
  ?福尔摩斯仔细地读了一封刚收到的来信,然后,
漠然无声
地一笑——这是他最近乎于要大笑的一种态度——就
把信抛
给了我。
  "作为现代与中古、实际与异想的混合物,这封
信算是到
家了,"他说道。"你觉得怎么样,华生?"
  ?我读道:
                  ?旧裘瑞路46号 十一月十九

              ?有关吸血鬼事由
  径启者:
  ?敝店顾客——敏兴大街弗格森-米尔黑德茶叶经
销公
司的罗伯特·弗格森先生,今日来函询问有关吸血鬼
事宜。
因敝店专营机械估价业务,此项不属本店经营范围,
故特介
绍弗格森先生造访台端以解疑难。足下承办马蒂尔达
·布
里格斯案件曾获成功,故予介绍。
                  ?莫里森,莫里森-道得公司谨

                          ?经手人E.J.C.
  "马蒂尔达不是少女的名字,"福尔摩斯回忆说,
“那是一
只船,与苏门答腊的巨型老鼠有关,那个故事是会使
公众吃惊
的。但是咱们跟吸血鬼有什么相干?那是咱们的业务
范围吗?
当然喽,不管什么案子也比闲着没事儿强。但这回咱
们一下子
进入格林童话了。华生,抬抬手,查查字母V看有什
么说法。"
  ?我回过身去把那本大索引取下来拿给他去翻。福
尔摩斯
把书摆在腿上,两眼缓慢而高兴地查阅着那些古案记
录,其中
夹杂着毕生积累的知识。
  "'格洛里亚斯科特号'的航程,"他念道,“这个
案子相当
糟糕。我记得你作了些记录,但结局却欠佳。造伪钞
者维克多
·林奇。毒蜥蜴。这是个了不起的案子。女马戏演员
维特利
亚。范德比尔特与窃贼。毒蛇。奇异锻工维格尔。哈
!我的
老索引。真有你的,无所不包。华生,你听这个。匈
牙利吸血
鬼妖术。还有,特兰西瓦尼亚的吸血鬼案。"他热心
地翻阅了半
天,然后失望地哼了一声,把本子扔在桌上。
  "胡扯,华生,这都是胡扯!那种非得用夹板钉
在坟墓里才
不出来走动的僵尸,跟咱们有什么相干?纯粹是精神
失常。"
  "不过,"我说道,“吸血鬼也许不一定是死人?
活人也可以
有吸血的习惯。比方我在书上就读到有的老人吸年轻
人的血
以葆青春。"
  "你说得很对,这本索引里就提到这种传说了。
但是咱们
能信这种事吗?这位经纪人是两脚站在地球上的,那
就不能离
开地球。这个世界对咱们来说是够大的了,用不着介
入鬼域。
照我看不能太信弗格森的话。下面这封信可能是他写
的,也许
能稍稍说明使他苦恼的到底是什么问题。"
  ?说着他从桌上拿起另一封信,这封信在他专心研
究第一
封信时没有受到注意。他开始含笑读这封信,读着读
着笑容就
变成专心紧张的表情了。看完之后他靠在椅子上沉思
起来,手
指之间还夹着那信纸。后来他一惊,才从深思中醒了
过来。
  "兰伯利,奇斯曼庄园。华生,兰伯利在什么地
方?"
  "在苏塞克斯郡,就在霍尔舍姆南边。"
  "不算很远吧?那么奇斯曼庄园呢?"
  "我倒比较熟悉那一带乡间。那里有许多古老的
住宅,都
是以几个世纪之前的原房主的姓氏来命名的,什么奥
德利庄
园,哈维庄园,凯立顿庄园等等——那些家族早就被
人遗忘
了,但他们的姓氏还通过房子保留下来了。"
  "不错,"福尔摩斯冷冷地说。他那骄傲而富于自
制的气质
有一个特点,就是尽管他往往不声不响地、准确地把
一切新知
识都装入头脑,却很少对知识的提供者表示谢意。"
我觉得不
久我们就会对奇斯曼庄园有更多的了解了。这封信是
弗格森
本人写来的,正如我预料的那样。对了,他还自称认
识你呢。"
  "什么,认识我?!"
  "你自己看信吧。"
  ?说着他把信递过来。信首写的就是刚才他念的那
个地址。
我读道:
 福尔摩斯先生:
  ?我的律师介绍我同你联系,但我的问题实在过于
敏感,
不知从何谈起才好。我是代表一个朋友来谈他的事儿
的。这
位绅士在五年前和一位秘鲁小姐结了婚,她是一位秘
鲁商
业家的女儿,我的朋友在经营进口硝酸的过程中认识
了她。
她长得很美,但是国籍和宗教的不同总是在夫妇之间
造成
感情上和实际上的隔膜。结果,经过一段时间之后,
他对她
的感情可能冷淡下来了,他可能认为这次结婚是一个
错误。
他感到在她的性格中有某些东西是他永远无法捉摸和
理解
的。这是特别痛苦的,因为她真是一个少有的温存可
爱的妻
子——无论从哪方面看都是绝对忠实地爱着丈夫的。
  ?现在我来谈主要问题,详情还要与你面谈。这封
信只是
先谈一个轮廓,以便请你确定是否有意承办此事。不
久前这
位女士开始表现出某些颇与她的温柔本性不相称的怪

病。这位绅士结过两次婚,他有一个前平生的儿子。
这孩子
十五岁了,他是一个非常讨人喜欢而且重感情的孩子
,可惜
小时候受过外伤。有两次,有人发现后母无缘无故地
痛打这
个可怜的男孩子。一次是用手杖打他,在胳臂上留下
一大块
青痕。
  ?这还不算,她对自己亲生的不到一周岁的小儿子
的行
为就更严重多了。大约一个月之前,有一次保姆离开
婴儿几
分钟去干别的事。突然婴儿嚎哭起来,保姆赶紧跑回
来,一
进屋就看见女主人弯着身子好象在咬小儿的脖子。脖
子上
有一个小伤口,往外淌着血。保姆吓坏了,立刻要去
叫男主
人,但是女主人求她不要去,还给了她五镑钱要她保
密。女
主人没有做任何解释,事情就这么搁下了。
  ?但是这件事在保姆心里留下了可怕的印象,从此
以后
她就严密注意女主人的行动,并且更加着意护卫婴儿
,因为
她是真心爱这个孩子的。可是她觉得,正如她监视母
亲一
样,母亲也在监视着她,只要她稍一离开婴儿,母亲
就抢到
小儿面前去。保姆日夜地保卫婴儿,而母亲也日夜地
不声不
响地象狼等羊一样盯着婴儿。这对你来说必是难以置
信的
事,但我请求你严肃地对待我的叙述,因为事关一个
婴儿的
生死,也可能造成一个男子的精神失常。
  ?终于有一天事实瞒不过丈夫了。保姆的神经支持
不住
了,她向男主人坦白了一切。对他来说,这简直是异
想天开,
就象你现在的感觉一样。他深知他的妻子是爱他的,
而且除
了那次痛打继子之外也一向是疼爱继子的。她怎么会
伤害
自己亲生的孩子呢?因此他对保姆说这都是她的幻觉
,这种
多疑是不正常的,她对女主人的诽谤是令人无法容忍
的。正
在他们谈话之间,突然听到婴儿痛嚎起来。保姆和男
主人一
起跑向婴儿室。只见他妻子刚刚从摇篮旁站起身来,
婴儿的
脖子上流着血,床单也染上了血。请你想象他的心情
吧,福
尔摩斯先生。当他把妻子的脸转向亮处,发现她嘴唇
周围都
是鲜血时,他恐怖得叫出声来了。原来是她——这回
是没有
疑问了——是她吸了可怜的婴儿的血。
  ?这就是实际情况。她现在关在屋里不见人。没有
作任
何解释。丈夫已经处于半疯狂状态。他以及我除了只
听说
过吸血鬼这个名称以外,对这种事可以说一无所知。
我们原
本以为那是外国的一种奇谈,谁知就在英国苏塞克斯
——
罢了,还是明晨与你面谈罢。你能接待我吗?你能不
吝帮助
一个濒于失常的人吗?如蒙不弃,请电兰伯利,奇斯
曼庄园,
弗格森。我将于上午十点到你住所。
                              ?罗伯特·弗格森
  ?又及:我记得你的朋友华生曾经是布莱克希斯橄
榄球
队的队员,而我当时是李奇蒙队的中卫。在私人交往
方面,
这是我可提出的唯一自我介绍。
  "不错,我记得这个人,"我一边放下信一边说道
。“大个子
鲍勃·弗格森,他是李奇蒙队最棒的中卫。他是一个
厚道的
人。现在他对朋友的事又是如此关怀,这个人的脾气
就是这么
热心肠。"
  ?福尔摩斯深思地看着我,摇了摇头。
  "华生,我总是摸不透你的想法,"他说。“你总
是有些使我
惊讶的想法。好吧,请你去拍一封电报,电文是:‘
同意承办你
的案件'。"
  "你的案件!"
  "咱们不能让他认为这是一家缺乏智能的侦探。
这当然是
他本人的案子。请你把电报发了,到明天早上就自有
分晓了。"
  ?第二天上午十点钟,弗格森准时地大踏步走进我
们的房
间。在我记忆中,他是一个身材细长、四肢灵活的人
,他行动神
速,善于绕过对方后卫的拦截。大概在人生的路途中
,没有比
这更难过的事了,那就是重见一位在其全盛时期你曾
认识的
健壮运动员,现在已成了一把骨头。这个弗格森的大
骨骼已经
坍陷了,两肩低垂,淡黄的头发也稀疏无几了。我恐
怕我留给
他的印象也是类似的吧。
  "嗨,华生,你好,"他说道。他的声调倒还是那
么深沉热
情。"我说,你可不是当初我把你隔着绳子抛到人群
里那时节
的身子骨儿啦。我大约也有点变了样儿了。就是最近
这些天
我才见老的。福尔摩斯先生,从你的电报中我可以看
出,我是
不能再装作别人的代理人了。"
  "实话实说更好办些,"福尔摩斯说道。
  "自然是这样。但请你想一想,谈论一个你必须
维护的女
人的事儿,是多么为难啊。我又能怎么办呢?难道我
去找警察
说这件事吗?而我又必须顾及孩子们的安全。福尔摩
斯先生,
请告诉我,那是精神病吗?是血统中遗传的吗?你经
历过类似
的案子没有?看在上帝的面上,求你帮帮我,我是没
了主见
了。"
  "这是很可以理解的,弗格森先生。请你坐下,
定一定神,
清楚地回答我几个问题。我可以向你保证,我并没有
对你的案
情束手无策,我自信可以找到答案。首先,请你告诉
我,你采取
了什么步骤,你起子还与孩子们接触吗?"
  "我和她大吵了一场。福尔摩斯先生,她是一个
极其温柔
深情的女子。她是真正全心全意地爱着我。见我发现
了这个
可怖的、难以置信的秘密,她伤心到了极点。她连话
也不说了,
根本不回答我的责备,只是含着惊狂绝望的神色瞅着
我,瞅着
我,然后转身跑回自己的房间,把门锁上。从那以后
,她再也不
肯见我。她有一个陪嫁的侍女,叫做多罗雷思,与其
说是一个
仆人不如说是一个朋友。由她给我妻子送饭。"
  "那么说,孩子目前没有危险吗?"
  "保姆梅森太太发誓日夜不再离开婴儿。我倒是
更不放心
可怜的小杰克,因为他曾两次被痛打,正如我告诉你
的那样。"
  "没受过伤?"
  "没有。她打得相当狠。尤其是,他是一个可怜
的跛足孩
子。"当弗格森谈到他儿子的时候,他脸上的表情变
得温柔了。
  "这个孩子的缺陷谁看了也会心软的。小时候摔
坏了脊椎,但
是他的心灵是最可爱、最疼人的。"
  ?这时候福尔摩斯又从桌上拿起昨天的信,反复读
着。"弗
格森先生,你宅里还有什么人?"
  ?"有两个新来不久的仆人。还有一个马夫,叫迈克
尔,也住
在宅子里。另外就是我妻子,我自己,我儿子杰克,
婴儿,多罗
雷思,梅森太太。就是这些。"
  ?"我想你在结婚时还对你妻子不甚了解吧?"
  ?"那时我认识她才几个星期。"
  ?"侍女多罗雷思跟她有多久了?"
  ?"有些年了。"
  ?"那么她对你妻子的性格应该比你更了解了?"
  ?"是的,可以这么说。"
  ?福尔摩斯记了下来。
  ?"我觉得,"他说道,“我在兰伯利比在这里更有
用些。这个
案子需要亲身调查。既然女主人不出卧室,我们在庄
园也不会
打扰她。当然我们是住在旅馆里。"
  ?弗格森显出松了一口气的样子。
  ?"福尔摩斯先生,这正是我原本希望的。如你能来
,恰好两
点钟有一次舒适的列车从维多利亚车站出发。"
  ?"自然要来的。目前我刚好有空闲。我可以全力办
你的案
件。华生当然也同我们一起去。不过,在出发之前,
有一两个
问题我必须弄得十分确切。照我理解,这位不幸的女
主人看来
对两个孩子都动武了,包括你的小儿子和她亲生的婴
儿,对
吗?"
  "对的。"
  "但是动武的方式不同,是吗?她是殴打你的小
儿子。"
  "一次是用手杖,另一次是用手狠打。"
  "她一直没有解释为什么打他吗?"
  "没有,只是说恨他。她一再地这样说。"
  "这在继母也是常有的。大概可以叫做对死者的
妒嫉吧。
她天性是爱妒嫉的吗?"
  "是的,她很妒嫉,她是用她那热带的深情来妒
嫉的。"
  "你的儿子——他十五岁了,既然他的身体活动
受健康限
制,大概他的智力是较早发展的吧。难道他没有向你
解释被殴
打的原因吗?"
  "没有,他坚持说那是毫无缘故的。"
  "以前他和继母关系好吗?"
  "他们之间从来没有爱的感情。"
  "但是你说他是一个会疼人的孩子?"
  "世界上再也不会有象他那样忠心的儿子了。我
就是他的
生命。他对我的一言一行都是关切的。"
  ?福尔摩斯又记了下来。他出了一会儿神。
  "再婚之前,你肯定和你儿子是感情很深的。你
们经常在
一起,对吧?"
  "朝夕相处。"
  "既然这个孩子很重感情,那当然对已故的母亲
是深爱的
了?"
  "十分深爱。"
  "看来他一定是一个很有意思的孩子。还有一个
关于殴打
的问题。对你儿子的殴打和对婴儿的神秘攻击是同时
发生的
吗?"
  "第一次是这样。就好象她突然中了什么魔,对
两个孩子
都发泄。第二次只是杰克挨了打,保姆并没说婴儿出
了什么
事。"
  "这倒有点复杂。"
  "我不大懂你的意思,福尔摩斯先生。"
  "可能。我是作出了一些假设,有待时间或新的
资料去一
一驳倒它们。这是一个坏习惯,弗格森先生,但人总
是有弱点
的。我恐怕你的老朋友华生把我的科学方法描述得有
点夸张
了。不管怎么说,目前我只能告诉你,我认为你的案
件并非难
以解决的,今天两点钟我们准时到维多利亚车站。"
  ?这是一个阴沉多雾的十一月的黄昏。我们把行李
放在兰
伯利的切克斯旅馆,就驱车穿过一条弯曲多泥的苏塞
克斯马
路,来到弗格森那座偏僻而古老的庄园,那是一座庞
大连绵的
建筑,中心部分非常古老,而两翼又很新,有图德式
的高耸烟
囱和长了苔藓的高坡度的霍尔舍姆石板瓦。门阶已经
凹陷,廊
子墙壁的古瓦上刻有圆形的原房主的图像。房内的天
花板由
沉重的橡木柱子支撑着,不平的地板显出很深的凹线
。这座摇
摇欲坠的房子散发出一股陈年的腐气。
  ?弗格森把我们让进一间很宽敞的中央大厅。有一
座很大
的、罩着铁皮的旧式壁炉,上面刻有"1670"年的
字样,里边用
上等木块生着熊熊的壁火。
  ?我环顾四周,只见这屋子在时代和地域上都是一
个大杂
烩。半截镶木墙很可能是十七世纪原农庄主搞的。在
墙的下
半部挂着一排富有审美趣味的现代水彩画。而上半部
却挂着
一排南美的器皿和武器,显然是楼上那位秘鲁太太带
来的东
西。福尔摩斯站起来,以他那无所不观的锐敏的好奇
感,仔细
研究了这些东西。他看过之后,眼中充满沉思地又坐
下了。
"嘿!"他突然喊起来,“你看!"
  ?一只狮子狗本来在屋角的筐里卧着,这时慢慢朝
主人爬
过去,行动很吃力。它的后腿拖拉着,尾巴拖在地上
。它去舔
主人的手。
  "怎么回事,福尔摩斯先生?"
  "这狗。它有什么毛病?"
  "兽医也搞不清是什么病。是一种麻痹,他说可
能是脑脊
髓膜炎。但这病症正在消退。它不久就会好了——是
不是,我
的卡尔罗?"
  ?这狗的尾巴轻轻颤了一下以示赞同。它那悲凄的
眼睛看
看这个人,又看看那个人。它很明白我们在谈论它的
病。
  "这病是突然发生的么?"
  "一夜之间。"
  "多久以前?"
  "可能有四个月了吧。"
  "很奇怪。很有启发。"
  "你觉得这病说明什么问题么,福尔摩斯先生?"
  "它证实了我的一种设想。"
  "什么,你到底在说什么呀?这对你也许是猜谜
游戏,但对
我却是生死关头!我妻子可能是杀人犯,我儿子时刻
在危险
中!福尔摩斯先生,千万不要跟我开玩笑,这一切太
可怕了。"
  ?这个大个子中卫,从头到脚发起抖来。福尔摩斯
把手放在
他胳臂上安慰他说:
  "不管结论是什么,恐怕对你也是难免痛苦的。
我一定尽
力减轻你的痛苦。目前我还不能多说什么,但在我离
开你家之
前我可能给你明确的答复。"
  "但愿如此才好!请二位原谅,我要到楼上去看
看我妻子
的情况有无变化。"
  ?他去了几分钟,福尔摩斯再度去研究墙上挂的器
物。主人
回来了,从那阴沉的脸色看来,他没有取得任何进展
。他带来
一位细高黄脸的侍女。
  "多罗雷思,茶点已备好了,"弗格森说,“请你
照顾女主人
得到她想要的东西。"
  "她病很重,"侍女大声说道,两眼怒视着主人,
"她不要
吃。她病很重。她要医生。没有医生,我一个人和她
呆在一起
感到害怕。"
  ?弗格森眼带疑问地看着我。
  "如有需要,我愿尽力。"
  "你女主人愿意见华生医生吗?"
  "我带他去。我不要征得同意。她需要医生。"
  "那我马上同你去吧。"
  ?侍女激动得微微颤栗着,我随她走上楼梯,走进
一条古老
的走廊。在尽头有一座很厚实的铁骨门。我瞧着这门
心里说,
要是弗格森想闯进妻子的房间可不那么容易呢。侍女
从口袋
里掏出钥匙,那沉重的橡木门板在折叶上吱吱地打开
了。我走
进去,她立即跟进来,回手把门锁上。
  ?床上躺着一个女子,显然在发高烧。她神智半清
醒,但我
一进来,她立即抬起一双惊恐而柔美的眼睛,害怕地
瞪着我。
一见是生人,她反而放心地松了一口气躺在枕头上了
。我走上
前去安慰了两句,她就安静地躺在那里让我诊脉量体
温了。脉
博很快,体温也很高,但临床印象却是神经性的,而
不是感染
性的热病。
  "她这样一天,两天地躺着。我怕她死去,"侍女
说。
  ?女主人把她那烧红的俊美的脸朝我转过来。
  "我丈夫在哪儿?"
  "在楼下,他想见你。"
  "我不要见他,我不要见他。"后来她似乎神智开
始不清
了。
  "恶毒啊,恶毒啊!我对这个恶魔怎么办啊!"
  "我能以任何方式帮你忙吗?"
  "不。旁人没办法。完了。全完了。不管我怎么
办,也全
都完了。"
  ?女主人一定是在说胡话。我实在看不出,诚实的
弗格森怎
么会是恶毒或恶魔式的人物。
  "弗格森太太,"我说道,“你丈夫是深深爱你的
。他对这事
儿非常痛苦。"
  ?她再一次把她那美丽的眼睛朝我转过来。
  "他是爱我,不错。但我难道不爱他吗?难道我
不是爱他
到了宁愿牺牲自己也不愿伤他心的地步了吗?我就是
这样爱
他的呵。而他居然会这样想我——这样说我。"
  ?"他极其痛苦,可他不理解。"
  ?"他是不能理解。但他应该信任。"
  ?"你不愿见一见他吗?"
  ?"不,不,我忘不了他说的那些话,也忘不了他那
脸上的神
色。我不要见他。请你走吧。你帮不了我。请你告诉
他一句
话,我要我的孩子。我有权利要自己的孩子。这是我
要对他说
的唯一的话。"她又把脸朝墙转过去,不肯再说话了

  ?我回到楼下,弗格森和福尔摩斯还坐在壁炉边。
弗格森忧
郁地听我叙述会见的情景。
  ?"我怎么能把婴儿交给她呢?"他说道。"我怎么能
知道她
会不会再有奇怪的冲动呢?我怎么能忘记那次她从婴
儿身旁
站起来时嘴唇上都是孩子的血的情形呢?"他打了一
个冷战。
"婴儿在保姆那里是安全的,他必须留在保姆那里。"
  ?一个俏皮的女仆端了茶点进来,她是这座庄园内
唯一时
髦的人物。在她开门的工夫,一个少年走进屋来。他
是一个引
人注目的孩子,肤色白皙,头发浅黄,一双易于激动
的浅蓝色
眼睛,一看见父亲就闪现出一种意外的激动而喜悦的
光芒。他
冲过去两手搂着他的脖子象热情的女孩子那样抱住父
亲。
  ?"爸爸,"他叫道,“我不知道你已经来了,要不
我早就在这
儿等你了。我真想你!"
  ?弗格森多少有点不好意思地轻轻拉开儿子的手。
  ?"好孩子,"他一边轻抚着浅黄色的头发一边说道
,“我回
来的早是因为我的朋友福尔摩斯先生和华生先生肯跟
我来消
磨一个晚上。"
  ?"那是侦探福尔摩斯先生吗?"
  ?"是的。"
  ?这个孩子用一种很有洞察力、但在我看来是不友
好的眼
光看着我们。
  ?"弗格森先生,你的那个小儿子在哪里?"福尔摩
斯说道。
"我们能不能看看他?"
  ?"叫梅森太太把小孩抱来,"弗格森说。这个孩子
以一种奇
怪的、蹒跚的步伐走了,照我做医生的眼光看来,他
是患有脊
椎软骨症的。不大工夫他就回来了,后面跟来一个又
高又瘦的
女人,怀中抱着一个秀美的婴儿,黑眼睛,金黄色头
发,是撒克
逊和拉丁血统的绝妙融合。弗格森显然很疼爱他,一
见面就把
他抱到自己怀里非常亲切地爱抚着。
  ?"真不明白怎么会有人忍心伤害他,"他一边自言
自语地
说着,一边低头去看那天使般白嫩的脖子上的小红皱
痕。
  ?就在这一刹那,我的眼光碰巧落在福尔摩斯身上
,我发现
他的表情特别专心。他的脸象牙雕一般文风不动,他
的眼在看
了一下父亲和儿子之后又极起好奇地盯在对面的什么
东西
上。我顺着他的眼光望去,却只能猜想他是在望着窗
外那使人
抑郁的、湿淋淋的园子。而实际上百叶窗是半关着的
,什么也
看不见,但他的眼光显然是在盯着窗子。然后微微一
笑,他的
眼光又回到婴儿身上。婴儿的脖子上有一块小伤痕。
福尔摩
斯不发一言地仔细观察伤口。最后他握了握婴儿在空
中摇晃
着的小拳头。
  ?"再见,乖乖。你生活的起点是奇特的。保姆,我
跟你说一
句话。"
  ?他和保姆走到一边去认真地谈了几分钟。我只听
见最后
一句是:“你的顾虑马上就会解除了。"保姆似乎是
一个脾气有
点倔、不大多说话的人,她抱着婴儿走了。
  ?"梅森太太是个什么样的人?"福尔摩斯问道。
  ?"表面虽然不使人有什么好感,但是心地非常善良
,而且
疼爱这个婴儿。"
  ?"杰克,你喜欢保姆吗?"福尔摩斯突然对大孩子
说。孩子
那富于表情的灵活多变的脸庞阴沉起来,他摇了摇头

  ?"杰克这孩子有着强烈的喜欢与不喜欢,"弗格森
用手搂
着孩子说。"幸亏我是他喜欢的人。"
  ?杰克哼哼着把头扎到爸爸怀里。弗格森轻轻拉开
他。
  ?"去玩去吧,好乖,"他说着,一直用爱抚的眼光
看着他出
去,然后继续对福尔摩斯说,“福尔摩斯先生,我真
觉得让你白
跑了一趟,因为你除了表示同情之外又能做些什么呢
?从你的
角度来看,这一定是一个特别复杂和敏感的案子。"
  ?"敏感确乎是敏感的,"福尔摩斯觉得有点好笑地
说,“但
我倒还没发现有多么复杂。本来是一个推理过程,但
当原先的
推理一步一步地被客观事实给证实了以后,那主观就
变成客
观了,我们就可以自信地说达到了目的。其实,在离
开贝克街
之前我已得出结论,剩下的只是观察和证实而已。"
  ?弗格森用大手按住布满皱纹的额头。
  ?"看在上帝的面上,福尔摩斯先生,"他急得嗓子
都哑了,
  "如果你看出这事的真相,千万不要再让我挂虑
了。我的处境
究竟是什么?我应该怎么办?我不管你怎么发现的事
实,只要
是事实就行。"
  ?"当然我应该对你解释,我马上就要把问题说明。
但是你
总该允许我用自己的方式处理问题吧?华生,女主人
的健康情
况可以会见我们吗?"
  "她病得够重的,但完全清醒。"
  "那好。我们只有当着她的面才能澄清事实。我
们上楼去
见她吧。"
  "但她不肯见我,"弗格森大声说道。
  "她会的,"福尔摩斯说。他在纸上匆匆写了几行
字。"华
生,至少你有进门权,就劳驾你把这条子交给女主人
吧。"
  ?我走上楼去,多罗雷思警惕地把门打开了,我把
条子递给
她。一分钟以后我听到屋内高呼了一声,那是惊喜的
呼声。多
罗雷思探出头来。
  "她愿见他们,她愿意听,"她说。
  ?我把弗格森和福尔摩斯叫上楼来。一进门,弗格
森就朝着
床头抢了两步,但是他妻子半坐起来用手止住了他。
他颓然坐
在一张沙发椅里。福尔摩斯鞠了一躬坐在他旁边。女
主人睁
大了惊奇的眼看着福尔摩斯。
  "我想这里用不着多罗雷思了吧,"福尔摩斯说,
"噢,好
的,太太,如果您愿她留下我也不反对。好,弗格森
先生,我是
一个忙人,事务繁多,我的方式必须是简短扼要的。
手术越快,
痛苦越少。我首先要说那使你放心的事情。你的起子
是一个
非常善良、非常温存和爱你、但却受了非常大的冤屈
的人。"
  ?弗格森欢呼一声挺起腰来。
  "福尔摩斯先生,只要你证实这个,我一辈子都
感激你。"
  "我是要证实,但这么做我将在另一方面使你伤
心。"
  "只要你洗清我妻子,别的我都不在乎。世界上
一切别的
都是次要的。"
  "那就让我把我在家里形成的推理假设告诉你。
吸血鬼的
说法在我看来是荒诞不经的。这种事在英国犯罪史中
没有发
生过。而你的观察是正确的。你看见女主人在婴儿床
边站起
来,嘴唇上都是血。"
  "我看见过。"
  "但你难道没有想到过,吸吮淌血的伤口除了吸
血之外还
有别的用处吗?在英国历史上不是有过一位女王用嘴
吸吮伤
口里的毒吗?"
  "毒!"
  "一个南美家族。在我亲眼看见你墙上挂的这些
武器之
前,我已本能地感到它们的存在了。也可能是别的毒
,但我首
先想到的是南美毒箭。当我看见了那架小鸟弓旁边的
空箭匣
时,我一点不觉得奇怪,这正是我期待着看到的东西
。如果婴
儿被这种蘸了马钱子的毒箭扎伤,要是不立即把毒吸
吮出来
是会致命的。
  "还有那条狗!如果一个人决心使用毒药,他不
是要先试
试以求万无一失吗?本来我倒没有预见到这条狗,但
是至少一
见之下我就明白了,而这条狗的情况完全符合我的推
理。
  "这回你清楚了吧?你妻子在害怕这种伤害。她
亲眼看见
它发生了,她救了婴儿的生命,但她却避免告诉你真
情实况,
因为她知道你是多么爱你那个儿子,她怕伤你的心。
"
  "原来是杰克!"
  "刚才你抚弄婴儿的时候我观察了杰克。他的脸
清楚地映
在了窗子的玻璃上,因为外面有百叶窗做底衬。在他
脸上我看
到了如此强烈的妒嫉和冷酷的仇恨心理,那是很少见
的。"
  "我的杰克!"
  "你必须面对现实,弗格森先生。这是特别痛苦
的,正因为
它是出于被歪曲了的爱,一种夸张的病态的对你的爱
,还可能
有对他死去的母亲的爱,正是这种爱构成了他行动的
动机。他
的整个心灵充满了对这个婴儿的恨,婴儿的健美恰恰
衬出了
他的残疾和缺陷。"
  "我的天!这不可能!"
  "太太,我说得对吗?"
  ?女主人正在哭泣,头埋在枕头里。这时她抬起头
来望着她
丈夫。
  "当时我怎么能对你讲呢,鲍勃?我能感受到你
可能受到
的精神打击。我不如等待,等着由别人来对你讲。当
这位先生
的条子上说他全知道的时候,我真高兴哟,他仿佛有
神奇的力
量呢。"
  "我看远航一年对小杰克来说是有益健康的,这
是我的处
方,"福尔摩斯说。他站了起来。"只有一件事还不清
楚。太太。
我们可以理解你为什么打杰克。母亲的容忍也不能是
无限度
的。但是这两天你怎么敢离开婴儿呢?"
  "我跟梅森太太说实话了,她全明白。"
  "原来如此,我猜也是这样。"
  ?这时弗格森已经站到床前,伸着颤抖的两手,岂
不成声
了。
  "现在,我想,是咱们下场的时刻了,华生,"福
尔摩斯在我
耳边这样轻声说道。"你搀着忠实的多罗雷思的那只
手,我搀
这只。好了,"关上门之后他又说,“让他们俩自己
解决其余的
问题吧。"
  ?关于这个案子,我只有一句话要补充了,那就是
福尔摩斯
给本篇开头的那封来函的回信,全文如下:
                      ?贝克街 十一月二十一日
              ?有关吸血鬼事由
径启者:
  ?接十九日来函后我已调查了贵店顾客——敏兴大
街,
弗格森·米尔黑德茶业经销公司的罗伯特·弗格森所
提的
案件,结果圆满。因承贵店介绍,特此致谢。
                      ?歇洛克·福尔摩斯谨启
作者: ~幽兰雪儿~    时间: 2009-2-15 01:21
希腊译员

    我和歇洛克.福尔摩斯先生虽然相识很久,亲密无间,但少听他说起他的亲属,也很少
听他讲起自己早年的生活。他这样沉默寡言,更加使我觉得他有点不近人情,以至有时我把
他看作一个孤僻的怪人,一个有头脑无情感的人,虽然他的智力超群,却缺乏人类的感情。

    他不喜欢接近女人,不愿结交新友,这都表明了他不易动感情的性格特征,不过尤其无
情的是他绝口不提家人。因此我开始认为他是一个孤儿,没有亲属在世了。可是有一天,出
乎我意料之外,他竟同我谈起他的哥哥来了。一个夏天的傍晚,茶后无事,我们便海阔天
空、东拉西扯地闲聊起来,从高尔夫球俱乐部到黄赤交角变化的原因,最后谈到返祖现象和
遗传适应性,讨论的要点是:一个人的出众才能有多少出于遗传,又有多少出于自身早年所
受的训练。

    “拿你本人来说,”我说道,“从你告诉过我的情况看来,似乎很明显,你的观察才能
和独到的推理能力,都取决于自身的系统训练。”“在某种程度上是这样,”福尔摩斯思忖
着说道,“我祖上是乡绅,看来,他们过着那个阶级的惯常生活。不过,我这种癖性是我血
统中固有的。可能我祖母就有这种血统,因为她是法国美术家吉尔内的妹妹。血液中的这种
艺术成分很容易具有最奇特的遗传形式。”“可是你怎么知道是遗传的呢?”“因为我哥哥
迈克罗夫特掌握的推理艺术比我掌握的程度高。”这对我来说确实还是一件新闻。假如英国
还有另外一个人也具有这样的奇异才能,警署和公众怎么对他竟然毫无所闻呢?

    我说这是因为我朋友谦虚,所以他才认为哥哥比他强。福尔摩斯对我这种说法付之一
笑。

    “我亲爱的华生,”福尔摩斯说道,“我不同意有些人把谦虚列为美德。对逻辑学家来
说,一切事物应当是什么样就是什么样,对自己估价过低和夸大自己的才能一样都是违背真
理的。

    所以,我说迈克罗夫特的观察力比我强,你可以相信我的话是毫不夸张的实话。”“你
哥哥比你大几岁?”“比我大七岁。”“他为什么没有名气呢?”“噢,比如说,在第欧要
尼俱乐部里。”我从未听说过这么个地方,我脸上的表情也一定显出了这一点,所以歇洛
克.福尔摩斯拿出表看了看,说道:“第欧根尼俱乐部是伦敦最古怪的俱乐部,而迈克罗夫
特是个最古怪的人。

    他经常从下午四点三刻到七点四十分呆在那里。现在已经六点,如果你有兴致在这美妙
的夜晚出去走走,我很高兴把这两个‘古怪’介绍给你。”五分钟以后,我们就来到了街
上,向雷根斯圆形广场走去。“你一定很奇怪,”我的朋友说道,“为什么迈克罗夫特有这
样的才能,却不用于做侦探工作呢?其实,他是不可能当侦探的。”“但我想你说的
是......”“我说他在观察和推理方面比我高明。假如侦探这门艺术只是从在扶物椅
上推理就行,那么我哥哥一定是个举世无双的大侦探了。可是他既无做侦探工作的愿望,也
无这种精力。他连去证实一下自己所做的论断也嫌麻烦,宁肯被人认为是谬误,也不愿费力
去证明自己的正确。我经常向他请教问题,从他那里得到的解答,后来证明都是正确的。不
过,在一件案子提交给法官或陪审团之前,要他提出确凿的有力的证据,那他就无能为力
了。”“那么,他不是以侦探为职业的了?”“根本不是。我用以为生的侦探业务,在他只
不过是纯粹业余癖好而已。他非常擅长数学,常在政府各部门查帐。迈克罗夫特住在蓓尔美
尔街,拐个弯就到了白厅。他每天步行上班,早出晚归,年年如此,没有其它活动,也从来
不到别处去,唯一去处是他住所对面的第欧根尼俱乐部。”“我想不起有叫这名字的俱乐部
了。”“很可能你不知道。伦敦有许多人,有的生性羞怯,有的愤世嫉俗,他们不愿与人为
伍,可是他们并不反对到舒适的地方坐坐,看看最新的期刊。为了这个目的,第欧根尼俱乐
部便诞生了,现在它接纳了城里最孤僻和最不爱交际的人。会员们不准互相搭话。除了在会
客室,绝对不准许交谈,如果犯规三次,引起俱乐部委员会的注意,谈话者就会补开除。我
哥哥是俱乐部发起人之一,我本人觉得这个俱乐部气氛是很怡人的。”我们边走边谈,从詹
姆斯街尽头转过去,不觉来到蓓尔美尔街。歇洛克.福尔摩斯在离卡尔顿大厅不远的一个门
口停了下来,叮嘱我不要开口,把我领进大厅。我通过门上的玻璃看到一间宽大而豪华的房
间,里面很多人坐着看报,每人各守一隅。福尔摩斯领我走进一间小屋,从这里可以望见蓓
尔美尔街,然后离开了我一会儿,很快领回一个人来。我知道这就是他哥哥。迈克罗夫
特.福尔摩斯比他弟弟高大粗壮得多。他的身体极为肥胖,他的面部虽然宽大,但某些地方
却具有他弟弟特有的那种轮廓分明的样子。他水灵灵的双眼呈淡灰色,炯炯有神,似乎经常
凝神深思,这种神情,我只在歇洛克精神贯注时看到过。“我很高兴见到你,先生,”他说
道,伸出一只海豹掌一样又宽又肥的手来,“由于你为歇洛克作传,他才得以名扬四海。顺
便说一下,歇洛克,我还以为上星期会看到你来找我商量那件庄园主住宅案呢。我想你可能
有点力不从心吧。”“不,我已经把它解决了,”我朋友笑容可掬地说道。“当然,这是亚
当斯干的了。”“不错,是亚当斯干的。”“从一开始我就确信这点。”两个人一在俱乐部
凸肚窗旁坐下来。“一个人要想研究人类,这是最好的地方,”迈克罗夫特说道,“看,就
拿这两个向我们走过来的人来说吧!这是多好的典型呀!”“你是说那弹子记分员和他身旁
那个人吗?”“不错,你怎样看那个人呢?”这时那两个人在窗对面停下了。我可以看出,
其中一个人的背心上有粉笔痕迹,那就是弹子戏的标志了。另一个瘦小黝黑,帽子戴在后脑
门上,腋下夹着好几个小包。

    “我看他是一个老兵,”歇洛克说道。“并且是新近退伍的,”他哥哥说道。“我看,
他是在印度服役的。”“是一个军士。”“我猜,是皇家炮后队的。”歇洛克说道。“是一
个鳏夫。”“不过有一个孩子。”“有不止一个孩子,我亲爱的弟弟,有不止一个孩子
呢。”“得啦,”我笑着说道,“对我来说,这有点儿太玄乎了。”“可以肯定,”歇洛克
答道,“他有那么一种威武的神情,风吹日晒的皮肤,一望而知他是一个军人,而且不是一
个普通的士兵;他最近刚从印度返回不久。”“他刚退役不久还表现在他仍旧穿着那双他们
所谓的炮兵靴子,”迈克罗夫特说道。“他走路的姿态不象骑兵,但是他歪戴着帽子,这一
点可以从他一侧眼眉上边皮肤较浅看出来。他的体重又不符合作一个工兵的要求。所以说他
是炮兵。”“还有,他那种十分悲伤的样子,显然说明他失去了某个最亲爱的人。从他自己
出来买东西这件事来看,象是他丧失了妻子。你看,他在给孩子们买东西。那是一个拨浪
鼓,说明有一个孩子很小。他妻子可能在产后去世。他腋下夹着一本小人书,说明他还惦记
另一个孩子。”这时我才明白为什么歇洛克.福尔摩斯说他哥哥比他本人的观察力还要敏
锐。歇洛克瞅了我一眼,微微一笑。迈克罗夫特从一个玳瑁匣子里取出鼻烟,用一块大红丝
巾把落在身上的烟末拂去。“顺便说说,歇洛克,”迈克罗夫特说道,“我有件很合你心意
的事情,一个很不寻常的问题,我正在着手分析判断。但要我把它进行到底满解决,我确实
没有那份精力。可是它却是我进行推理的良机。如果你愿意听听情况......”“我亲
爱的迈克罗夫特,我非常愿意。”他的哥哥从笔记本上撕下一页纸,匆忙写下几个字,按了
按铃,把这张纸交给了侍者。“我已经叫人去请梅拉斯先生到这里来了。”迈克罗夫特说
道,“他就住在我楼上,我和他有点熟,他在遇到疑难时,便来找我。据我所知,梅拉斯先
生是希腊血统,精通数国语言。他的生活来源,一半是靠在法院充当译员,一半是靠给那些
住在诺森伯兰街旅馆的阔绰的东方人作向导。我看还是让他自己把他的奇怪的的遭遇告诉你
们吧。”过了几分钟,来了一个敌胖粗壮的人,他那橄榄色的脸庞和漆黑的头发说明他是南
方人,可是他讲起话来,却象是一个受过教育的英国人。他热情地同歇洛克.福尔摩斯握
手。听说这位专家愿意听他的奇遇,他那一双黑色的眼睛闪烁出喜悦的光芒。“我所说的
事,恐怕警察不会相信,”他悲戚地说道,“正因为他们以前没有听过这样的事。可是我知
道,除非我弄清那个脸上贴橡皮膏的可怜的结果如何,我的心里是决不会轻松的。”“我洗
耳恭听,”歇洛克.福尔摩斯说道。“现在是星期三晚上,”梅拉斯先生说道,“啊,那
么,这件事是在星期一夜晚,你知道,也就是发生在两天以前了。我是一个译员,也许我的
邻居已尼向你们说过了:我能翻译所有语言--或者说几乎是所有语言--可是因为我出生
在希腊,并且取的是希腊名字,所以我主要是翻译希腊语。多年来,我在伦敦希腊译员中首
屈一指,我的名字早为各家旅馆所共知。“外国人遇到了困难,或是旅游者到达很晚,往往
在不寻常的时候来请我给他们当翻译,这并不是很少见的。因此,星期一夜晚,一位衣着时
髦的年轻人拉蒂默先生来到我家中,要我陪他乘坐候在门口的一辆马车外出时,我毫不奇
怪。他说,有一位希腊朋友因事到他家去拜访,他自己除了本国语言外,不会讲任何外国
话,因此需要请位译员。他告诉我他家离这里还有一段路,住在肯辛顿,他似乎非常着急,
我们一来到街上,他就一把将我推进马车内。“我坐进车中,立刻产生了怀疑,因为我发现
我坐的车旧损了,但却很讲究,不象伦敦那种寒酸的普通四轮马车。拉蒂默先生坐在我对
面,我刚想冒失地说:到肯辛顿从这儿走是绕远了,可是却被我同车人一种奇怪的举动打断
了。“他从怀里取出一样子吓人、灌了铅的大头短棒,前后挥舞了几次,似乎是在试试它的
份量和威力,然后一言不发地把它放在身旁座位上,接着他把两边的窗玻璃关好。

    使我异常吃惊的是,我发现,窗上都蒙着纸,似乎存心不让我看到外面。“‘很抱歉,
挡住你的视线了,梅拉斯先生,’他说道,‘我是不打算让你看到我们要去的地方。如果你
能再找到原路回来,那对我可能是不方便的。’“你们可想而知,他这话使我大吃一惊。我
这个同车人是个膀大腰圆、力气过人的青年,即使他没有武器,我也决不是他的对手。
“‘这实在是一种越轨的行为,拉蒂默先生,’我结结巴巴地说道,‘要知道,你这样做是
完全非法的。’“‘毫无疑问,这有点失礼,’他说道,‘不过我们会给你补偿的。但是,
我必须警告你,梅拉斯先生,今晚不论如何,只要你妄图告警或做出什么对我不利的事,那
对你是危险的。我提请你注意,现在没有一个知道你在何处,同时,不论在这辆四轮马车里
或是在我家中,你都跑不出我的手心。’“他心平气和地说着,可是话音刺耳,极尽恫吓之
能事。我默不作声地坐在那里,心中奇怪,究竟为会什么他要用这种怪办法来绑架我。可是
不管怎样,我十分清楚,抵抗是没用的,只好听天由命了。“马车行驶了大约两小时,我丝
毫不知要去何处。有时马车发出咯噔咯噔的声音,说明是走在石路上,有时走得平稳无声,
说明是走在柏油路上。除了这些声音变化之外,没有别的什么能使我猜出我们现在何地。车
窗被纸遮得不透亮光,前面的玻璃也拉上蓝色的窗帘。我们离开蓓尔美尔街时是七点一刻,
而当我们终于停下车时,我的表已经是差十分九点。同车人把窗玻璃打开,我看到了一个低
矮的拱形大门,上面点着一盏灯。我连忙忙从马车上下来,门打开了,我进入院内,模糊记
得进来时看到一片草坪,两旁长满树木。我不敢确定,这到底是私人庭院呢,还是真正的乡
下。“大厅里面点着一盏彩色煤油,拧得很小,我只看到房子很大,里面挂着许多图画,别
的什么也看不见。在暗淡的灯光下,我可以看出那个开门的人身材矮小。形容委琐,是个中
年人,双肩向前佝偻阒。

    他向我们转过身来,亮光一闪,我这才看出他戴着眼镜。“‘是梅拉斯先生吗,哈罗
德?’他说道。“‘对’“‘这事办得漂亮,办得漂亮!梅拉斯先生,我们没有恶意,可是
没有你,我们办不成事。如果你对我们诚实,你是不会后悔的,如果你要耍花招,那就愿上
帝保佑你!’他说话时精神不安、声音颤抖,夹杂着格格的干笑,可不知道为什么,他给我
的印象比那个年轻人更可怕。“‘你要我做什么?’我问道。“‘只是向那位拜访我们的希
腊绅士问几个问题,并使我们得到答复。不过我们叫你说什么你就说什么,不得多嘴,否
则......’他又发出格格的干笑,‘否则,你还不如压根儿就没出生呢。’“他说着打开
门,领我走进一间屋子,室中陈设很华丽,不过室内光线仍然来自一盏拧得很小的灯。这个
房间很大,我进屋时,双脚踏在地毯上,软绵绵的,说明它很高级。我又看到一些丝绒面软
椅,一个高大的大理石白壁炉台,一旁似乎有一副日本铠甲,灯的正下方有一把椅子,那个
年纪大的人打个手势,叫我坐下。年青人走出去,又突然从另一道门返回来,领进一个穿着
肥大的睡衣的人,慢慢地向我们走过来。当地走到昏暗的灯光之下,我才把他看得比较清
楚,他那副样子顿时吓得我毛骨悚然。他面色蜡黄.憔悴异常,两只明亮而凸出的大眼睛,
说明他虽然体力不佳,精力却还充沛。除了他那羸弱的身体之外,使我更加震惊的是他脸上
横七竖八地贴满了奇形怪状的橡皮膏,一大块纱布用橡皮膏粘在嘴上。“‘石板拿来了吗,
哈罗德?’在那个怪人颓然倒在椅子中时,年纪大的人喊道:‘把他的手松开了吗?好,那
么.给他一支笔。梅拉斯先生,请你向他发问,让他把回答写下来。首先问他,他是否准备
在文件上签字?’“那个人双眼冒出怒火。”‘不!’他在石板上用希腊文写道。“‘没有
商量的余地吗?’我按照那恶棍的吩咐问道。“‘除非我亲眼看见她在我认识的希腊牧师作
证下结婚,别无商量余地。’“那个年长地家伙恶毒地狞笑着说道:‘那么,你知道你会得
到什么结果吗?’“‘我什么都不在乎。’“上述问答只不过是我们这场连说带写的奇怪谈
话的一些片断,我不得不再三再四地问他是否妥协让步,在文件上签字;而一次又一次得到
同样愤怒的回答。我很快就产生了一种奇妙的想法。我在每次发问时加上自己要问的话,一
开始问一些无关紧要的话,试一试在座的那两个是不是能听懂。后来,我发现他们毫无反
应,便更大胆地探问起来。我们的谈话大致是这样的:“‘你这样固执是没有好处的。你是
谁?’“‘我不在乎。我在伦敦人生地疏。’“‘你的命运全靠你自己决定。你在这里多久
了?’“‘爱怎样就怎样吧。

    三个星期’“‘这产业永远不会归你所有了。他们怎样折磨你’“‘它决不会落到恶棍
手里。他们不给我饭吃’“‘加果你签字,你就能获得自由。这是一所什么宅邸?’“‘我
决不签字。我不知道。’“‘你一点也不为她着想么?你叫什么名字?’“‘我听她亲自这
样说才相信。克莱蒂特。’“‘加果你签字,你就可以见到她。你从何处来?’“‘那我只
好不见她。雅典。’“再有五分钟,福尔摩斯先生,我就能当着他们的面把全部事情探听清
楚。再问一个问题就有可能把这件事查清,不料此时房门突然打开,走进一个女人。我看不
清她的容貌,只觉她身材颀长,体态窈窈,乌黑的头发,穿着肥大的白色睡衣。“‘哈罗
德,’女子操着不标准的英语说道,‘我再也不能多呆了。这里太寂寞了,只有...啊,
我的天哪,这不是保罗么!’“最后的两句话是用希腊语说的,话犹末了,那人把嘴上封的
橡皮膏用力撕下,尖声叫喊着:‘索菲!索菲!’扑到女人怀里。然而,他们只拥抱了片
刻,年轻人便抓住那女人,把她推出门去。年纪大的人毫不费力地抓住那消瘦的受害者,把
他从另一道门拖出去。一时间室内只剩下我一人,我猛地站起来,模模糊糊地想:我可以设
法发现一些线索,看看我究竟在什么地方。不过,幸而我还没有这样做,因为我一抬头就看
到那年纪大的人站在门口,虎视眈眈地盯着我。“‘行了,梅拉斯先生,’他说道,‘你看
我们没有拿你当外人,才请你参与了私事。我们有位讲希腊语的朋友,是他开头帮助我们进
行谈判的;但他已因急事回东方去了,否则我们是不会麻烦你的。

    我们很需要找个人代替他,听说你的翻译水平很高,我们感到很幸运。’“我点了点
头。“‘这里有五英镑,’他向我走过来,说道,‘我希望这足够作为谢仪了。不过请记
住,’他轻轻地柏了拍我的胸膛,笑声格格地说道,‘假若你把这事对别人讲出去--当
心.只要对一个活人讲了--那就让上帝怜悯你的亡灵吧!’“我无法向你们形容这个面容
委琐的人是何等地使我厌恶和惊骇不已。现在灯光照在他身上,我对他看得更清楚了。他面
色憔悴而枯槁,一小撮胡须又细又稀,说话时把脸伸向前面,嘴唇和眼脸颤动不止,活象个
舞蹈病患者。我不禁想到他接二连三的怪诞笑声也是一种神经病的症状。然而,他面目可怖
之处还在于那双眼睛,铁青发灰,闪烁着冷酷、恶毒、凶残的光。“‘如果你把这事宣扬出
去,我们会知道的,’他说道,“‘我们有办法得到消息。现在有辆马车在外面等你,我的
伙伴送你上路。’“我急忙穿过前厅坐上马车,又看了一眼树木和花园,拉蒂默先生紧跟着
我,一言不发地坐在我对面。我们又是默不作声地行驶了一段漫长的路程,车窗依然挡着,
最后,直到半夜,车才停住。”“‘请你在这里下丰,梅拉斯先生,’我的同车人说道,
‘很抱歉,这里离你家很远,可是没有别的办法啊。你如果企图跟踪我们的马车,那只能对
你自己有害。’“他边说边打开车门,我刚刚跳下车,车夫便扬鞭策马疾驶而去。我惊惜地
环顾四周。

    原来我置身荒野,四下是黑乎乎的灌木丛。远处一排房屋,窗户闪着灯光;另一边是铁
路的红色信号灯。

    “载我来到此地的那辆马车已经无影无踪了。我站在那里向四下呆呆地望着.想弄清究
竟身在何地,这时我看到有人摸黑向我走来。等他走到我面前,我才看出他是铁路搬运工。

    “‘你能告诉我这里是什么地方吗?’我问道。

    “‘这是旺兹沃思荒地。’他说道。

    “‘这里有火车进城吗?’“‘如果你步行一英里左右到克拉彭枢纽站,’他说道,
‘正好可以赶上去维多利亚车站的未班车。’“我这段惊险经历就到此为止。福尔摩斯先
生,除了刚才对你讲的事情之外,我既不知所到何地,也不知和我谈话的是何人,其它情况
也一概不知。不过我知道那里正进行着肮脏的勾当。如果可能,我就要帮助那个不幸的人。
第二天早最,我把全部情况告诉了迈克罗夫特,福尔摩斯先生,随后就向警察报了案。”听
完了这一段离奇曲折的故事,我们一言不发地静坐了一会儿。后来歇洛克望望他哥哥。

    “采取什么措施了吗?”歇洛克问道。

    迈克罗夫特拿起桌上的一张《每日新闻》,上载:

    今有希腊绅土保罗.文莱蒂特者,自雅典来此,不通英语;另有一希腊女子名叫索菲
者;两人均告失踪,若有人告知其下落,当予重酬。X二四七三号。

    “今天各家报纸都登载了这条广告。但毫无回音。”迈克罗夫特说道。”“希腊使馆知
道了吗?”“我问过了,他们一点不知道。”“那么,向雅典警察总部发个电报吧。”迈克
罗夫特转身向我说道:“歇洛克在我们家精力最充沛,好,你要千方百计地把这案子查清。
加果有什么好消息,请告诉我。”“一定,”我的朋友站起身来,答道,“我一定让你知
道,也要通知梅拉斯先生。梅拉斯先生,如果我要是你的话,在此期间,我一定要特别戒
备,因为他们看过这些广告,一定知道是你出卖了他们。”我们一起步行回家,福尔摩斯在
一家电报局发了几封电报。

    “你看,华生,”福尔摩斯说道,“我们今晚可算不虚此行。我经办过的许多重大案子
就是这样通过迈克罗夫特转到我手中来的。我们刚刚听到的问题,虽然只能有一种解答,但
仍具有一些特色。”“你有解决它的希望吗?”“啊,我们既巳知道了这么多情况,若再不
能查明其余的问题,那倒确实是件怪事呢。

    你自己一定也有一些能解答我们刚才听到的情况的设想。”“对,不过是模模糊糊
的。”“那么,你是怎么想的呢?”“在我看来,很明显,那个叫哈罗德,拉蒂默的英国青
年拐骗了那位希腊姑娘。”“从什么地方拐骗来的?”“或许是从雅典。”歇洛克,福尔摩
斯摇摇头,说道:“那个青年连一句希腊话也不会讲。那个女子却能讲很好的英语。推断起
来--她已经在英国呆了一段时间,而那青年却没有到过希腊。”“好,那么,我们假定她
是来访问英国,是那个哈罗德劝她和自己一起逃走。”“这倒是很有可能的。”“后来她哥
哥--因为,我想他们一定是亲属--从希腊前来干涉。他冒冒失失地落到那青年和他的老
同伙手中。这二人捉住他,对他使用武力,强迫他在一些文件上签字,以便把那姑娘的财产
转让给这二人。她哥哥可能是这笔财产的受托管理人.他拒绝签宇转让。为了和他进行谈
判,那青年和他的老同伙只好去找一个译员,从而选中了梅拉斯先生,以前或许还用过另一
个译员。他们并没有告诉那姑娘他哥哥到来的事,姑娘是纯粹出于偶然才得知哥哥到来
了。”“对极了,华生,”福尔摩斯大声说道,“我确实认为你所说的距事实不远了。你
看,我们已经稳操胜券,只担心他们突然使用暴力。只要他们让我们来得及动手,我们肯定
能把他们捉拿归案。”“可是我们怎样才能查明那住宅的地点呢?”“啊,如果我们推测得
正确,而那个姑娘的现在或过去的名字叫索菲,克莱蒂特,那我们就不难找到她。这是我们
的主要希望,因为她哥哥当然是一个完全陌生的人。很明显,哈罗德与那姑娘搭上关系已经
好长时间--至少几星期了,因此她哥哥在希腊听到消息并赶到了这里。在这段时间里,加
果他们住在那地方没动过,那就可能有人对迈克罗夫特的广告给予回答。”我们一路说着,
不觉回到贝克街寓所。福尔摩斯首先上搂,他打开房门,不觉吃了一惊。

    我从他肩上望过去,也觉得很奇怪,原来他哥哥迈克罗夫特正坐在扶手椅中吸烟呢。
“进来,歇洛克。请进,先生,”迈克罗夫特看到我们惊异的面容,和蔼可亲地笑着说道,
“你没有想到我有这样的精力,是不是?歇洛克。可是不知为什么这件案子吸引了我。”
“你是怎么来的?”“我坐双轮马车赶过了你们。”“有什么新进展吗?”“我的广告有回
音了。”“啊!”“是的,你们刚离开几分钟回音就来了。”“结果怎么样?”迈克罗夫
特,福尔摩斯取出一张纸来。“在这里,”他说道,“信是一个中年人用宽尖钢笔,写在淡
黄色印刷纸上的,写信人身体虚弱。

    ‘先生:读悉今日贵处广告,观复如下。对此女情况,予知之甚详,若枉驾来舍,当详
告彼女之惨史。彼现寓于贝纳姆之默特尔兹。

    你忠实的J.达文波特’

    “他是从下布里克斯顿发的信,”迈克罗夫特,福尔摩斯说道,“歇洛克,我们现在何
不乘车到他那里去把详情了解一番?”“我亲爱的迈克罗夫特,救那哥哥的性命比了解他妹
妹的情况要重要得多。我想我们应当到苏格兰场会同警长葛莱森直接到贝兑纳姆去。我们知
道,那人的性命正危在旦夕,真是一发千钧啊!”“最好顺路把梅拉斯先生也请去,”我提
议道,“我们可能需要一个翻译。”“此言甚妙,”歇洛克,福尔摩斯说道,“吩咐下人快
去找辆四轮马车,我们立刻前往。”他说话时,打开桌子的抽屉,我看到他把手枪塞到衣袋
虽。“不错,”他见我正在看他,便说道,“我应当说,从我们听到的情况看,我们正在和
一个非常危险的匪帮打交道。”我们到蓓尔美尔街梅拉斯先生家中时,天已完全黑了。一位
绅士刚来过他家并把他请走了。

    “你能告诉我们他到哪里去了吗?”迈克罗夫特,福尔摩斯问道。

    “我不知道,先生,”给我们开门的妇女答道,“我只知道他和那位绅士坐一辆马车走
了。”“那位绅士通报过姓名吗?”“没有,先生。”“他是不是一个年轻、英俊的黑大
个?”“啊,不是的,先生。他个子不大,戴着眼镜,面容削瘦,不过性情爽朗,因为他说
活时一直在笑。”“快随我来!”歇洛克,福尔摩斯突然喊道,“事已危急了,”我们向苏
格兰场赶去时,他说道,“那几个人又把梅拉斯搞走了。他们前天夜晚就发现梅拉斯没有勇
气,那恶棍一出现在他面前,就把他吓坏了。那几个人无疑是要他做翻译,不过,翻译完
了,他可能会因走漏了消息而被杀害。”我们希望乘火车可以尽快地赶到贝克纳姆,比马车
到得早点。然而,我们到苏格兰场后,又用了一个多小时,才找到警长葛莱森,办完允许进
入私宅的法律手续。我们九点三刻来到伦敦桥,十点半钟我们四个人到了贝克纳姆火车站,
又驱车行驶半英里,才来到默特尔兹--这是一所阴沉沉的大宅院,背靠公路。我们把马车
打发走,沿车道一起向前走去。


    “窗户都是黑的”警长说道,“这所宅院似乎无人居住。”“我们的鸟儿已经飞出,鸟
巢已经空空如也,”歇洛克,福尔摩斯说道。

    “你为什么这样说呢?”“一辆四轮马车满载着行李刚开走还不到一小时。”警长笑了
笑,说道:“我在门灯照耀下看到了车辙,可这行李是从哪儿说起呢?”“你看到的可能是
同一车子向另一方向去的车辙。可是这向外驶去的车辙却非常深--因此我们肯定地说,车
上所载相当沉重。”“你比我看得仔细,”警长耸了耸双肩,说道,“我们很难破门而入,
不过我们可以试一试,加果我们叫门没有人答应的话。”警长用力捶打门环,又拼命按铃,
可是毫无效果。歇洛克.福尔摩斯走开了,过了几分钟又返回来。

    “我已经打开了一扇窗户,”歇洛克,福尔摩斯说道。

    “幸好你是赞成破门而入,而不是反对这样做,福尔摩斯先生,”警长看见我的朋友这
么机灵地把窗闩拉开,说道,“好,我想在这种情况下,我们可以不邀而入了。”我们从窗
户鱼贯而入,来到一间大屋子,这显然就是梅拉斯先生上次来过的地方。警长把提灯点上,
我们借助灯光看到了梅拉斯对我们说过的两个门、窗帘、灯和一副日本铬甲。桌上有两个玻
璃杯,一个空白兰地酒瓶和一些残肴剩饭。

    “什么声音?”歇洛克,福尔摩斯突然问道。

    我们都静静地站在那里仔细倾听。从我们头顶上什么地方传来一阵低微的呻吟声。歇洛
克,福尔摩斯急忙冲向门口,跑进前厅。这凄凉的声音是从搂上传来的。他跑上楼去,警长
和我紧跟在后,他哥哥迈兑罗夫特虽然块头很大,也尽快赶上。出来,有时低如呓语,有时
高声哀号。门是锁着的,可是钥匙留在外面。歇洛兑,福尔摩斩很快打开门冲了进去,不过
马上又用手按着喉咙,退了出来。

    “里面正烧炭,”歇洛克.福尔摩斯喊道,“稍等一等,毒气就会散的。”我们向里面
张望,只见房间正中一个小铜鼎冒出暗蓝色的火烙,它在地板上投射出一圈青灰色的光芒,
我们在暗影中看到两个模糊不清的人蜷缩在墙边,门一打开,冒出一股可怕的毒气,使得我
们透不过气来,咳嗽不止。歇洛克,福尔摩斯奔到楼顶呼吸一口新鲜空气,然后,冲进室
内,打开窗户,把铜鼎扔到花园里。

    “再等一下,我们就可以进去了,”歇洛克,福尔摩斯又飞快地跑出来,气喘吁吁地说
道,“蜡烛在哪里?我看在这样的空气里未必能划得着火柴。迈克罗夫特,现在你站在门口
拿着灯,我们去把他们救出来!”我们冲到那两个中毒的人身旁,把他们拖到灯光明亮的前
厅。他们都已失去知觉,嘴唇发青,面部肿胀.充血,双目凸出。他们的容貌的确变得很厉
害,若不是那黑胡子和肥胖的身形,我们就很难认出其中一个是那位希腊译员,就是几个小
时前才在第欧根尼俱乐部和我们分手的那一位。他连手带脚被人绑得结结实实,一只眼睛上
有受人毒打的伤痕。

    另一个人,和他一样手足被绑,身材高大,已经枯槁得不象样子,脸上奇形怪状地贴着
一些橡皮膏。我们把他放下时,他已经停止了呻吟,我一眼看出,对他来说,我们救得太迟
了。然而,梅拉斯先生还活着,我们使用了阿摩尼亚和白兰地,不到一小时,我很满意地见
他睁开了眼睛,知道我已把他从死亡的深渊中救回来了。

    梅拉斯只能向我们简单讲了一下过程,这证实我们的推断是正确的。那个去找他的人,
进屋以后,“从衣袖中抽出一支护身棒,并用立即处死进行威胁,梅拉斯只好再次被人绑架
出去。确实,那个奸笑的暴徒在这位通晓几国语言的可怜人身上产生的威力几乎是难以抗拒
的,因为那位译员吓得面如土色、双手颤抖,一句活也说不出来。他很快被绑架到贝克纳
姆,在第二次会谈中充当译员,这次会谈甚至比第一次更富有戏剧性,那两个英国人威胁那
个被囚的人,如果他不照他们的命令去办,他们就立即杀死他。后来见他始终威武不屈,他
们只好把他推回去囚禁起来。然后,他们对梅拉斯大加责难,斥责他在报上登广告出卖了他
们,他们用棒子把他打昏过去,梅拉斯一直不省人事,直到发现我们俯身救他为止。

    这就是那件希腊译员奇案,至今依然有些未解之谜。我们只能从答复我们广告的那位绅
士处查明,那位年轻女子出身希腊富家,到英国来访友。在英国和一个叫哈罗德,技蒂默的
年轻人相遇,这个人掌握了她,终于说服她一同逃走。她的朋友惊悉此事,便急忙通知她住
在雅典的哥哥,以便洗清干系。她哥哥来到英国,冒失地落到拉蒂默和他那个叫威尔逊,肯
普的同伙手中。肯普是一个声名狼籍的家伙。那两个人发现他语言不通,举目无亲,便把他
囚禁起来,用毒打和饥饿迫使他签字,以夺得他和他妹妹的财产。他们把他关在宅内,姑娘
并不知情,为了使姑娘即使见到哥哥一时也认不出来,便在他脸上贴了许多橡皮膏。然而,
由于女性的敏感,正当译员来访的时候,她第一次见到哥哥,便一眼看破了伪装。不过,这
可怜的姑娘自己也是被囚禁的人,因为在这所宅院里,除了那马车夫夫妇之外别无他人。而
马车夫夫妇都是这两个阴谋家的爪牙。两个恶棍见秘密已被揭穿,囚徒又威武不屈,便携带
姑娘逃离了那所宅院。原来这所家具齐全的宅院是他们花钱租赁的。他们首先要报复那个公
然反抗他们的人和那个出卖他们的人。

    几个月后,我们收到从布达佩斯报上剪下来的一段奇闻,上载两个英国人携一妇女同
行,忽遭凶祸,两个男人皆被刺死。匈牙利警署认为他们因争风吃醋,互相残杀身亡。然
而,看来,歇洛克.福尔摩斯却不以为然,他一直到今天还认为,如果能找到那位希腊姑
娘,那就会弄清楚她是怎样为自己和哥哥报仇雪恨的。
作者: ~幽兰雪儿~    时间: 2009-2-15 01:22
显贵的主顾

  "现在不碍事了,"这就是歇洛克·福尔摩斯先生的回答。
十年以来,当我第十次要求披露以下这段故事时,他这样地答
复了我。于是我终于得到许可,把我的朋友一生中这段紧要的
经历公诸于世。
    福尔摩斯和我都有土耳其浴的癖好。在蒸气弥漫的更衣
室里那舒坦懒散的气氛中,我总觉得他比在别的地方更近人
情、更爱聊天一些。在北安普敦街浴室的楼上,有一个十分清
静的角落,并排放着两只躺椅,而我的记事就从我们躺在这个
地方开始,那是一九○二年九月三日。我问他可有什么令人感
兴趣的案子没有。作为回答,他突然从裹着身子的被单里伸出
他那瘦长而灵敏的胳臂,从挂在身旁的上衣内袋里掏出一个
信封来。
  "这也许是个大惊小怪、妄自尊大的蠢货,但也许是个生
死攸关的问题,"他一边说着一边把纸条递给我。“我所知道的
也就是信上说的这么一点。"
    信是头天晚上从卡尔顿俱乐部发出的。上面写道:

   詹姆斯·戴默雷爵士谨向歇洛克·福尔摩斯先生致
意:兹定于明日下午四时半登门造访,将有十分棘手的要
事相商,务请拨冗指教。如蒙俯允,请打电话至卡尔顿俱乐
部示知。

  "华生,不用说我已经同他约好了,"当我把信递回去时福
尔摩斯说道,“你知道关于戴默雷这个人的情况吗?"
  "只知道这个名字在社交界是无人不晓的。"
  "好吧,我可以再多告诉你一点。他向以善于处理那些不
宜于在报上刊登的棘手问题而出名。你大概还记得在办理哈
默福特遗嘱案时他与刘易士爵士的谈判吧。他是一个老于世
故的、具有外交本领的人。所以,我敢说这回大概不会是虚张
声势,他是真正需要我们的帮助啦。"
  "我们的?"
  "是啊,华生,如果你肯帮忙的话。"
  "我感到很荣幸。"
  "那么记住时间是四点半。在此之前,我们且把这个问题
放在一边吧。"
    那时我是在安后街的寓所里住,但在约定的时间之前,我
已经赶到贝克街了。四点半整,詹姆斯爵士来了。大概用不着
去描述他,因为许多人都记得他那开朗率直的性格,宽阔而剃
刮得很干净的面颊,尤其是他那快活圆润的声调。他那灰色的
爱尔兰眼睛流露着诚恳与坦率。他那富于表情的微笑着的嘴
唇含有机智的幽默感。他那发亮的礼帽,深黑的燕尾服,总之,
他身上每一处,从黑缎领带上的镶珠别针到光亮的皮鞋上的
淡紫色鞋罩,无一不显示出他那出名的讲究衣着的习惯。这位
高大雍容的贵族完全支配了这个小房间。
  "当然,我是准备在这儿见到华生医生的,"他彬彬有礼地
鞠了一个躬说道,“他的合作可能是必要的,福尔摩斯先生,因
为这回我们要对付的是一个惯于使用暴力、根本无所顾忌的
人。我可以说,他是全欧洲最危险的人物。"
  "我过去的几位对手都曾享有过这个尊称,"福尔摩斯微
笑着说,“你不吸烟?那就请允许我点燃起烟斗吧。要是你说
的这个人比已故的莫里亚蒂教授,或现在还活着的塞巴斯蒂
恩·莫兰上校还要危险的话,那他倒真是值得会一会的。敢问
他的大名?"
  "你可听说过格鲁纳男爵?"
  "你是说那个奥地利的凶杀犯吗?"
    戴默雷上校举起戴着羔皮手套的双手,大笑起来。"真有
你的!什么事都瞒不过你,福尔摩斯先生!这么说,你已经把
他确定为凶杀犯啦?"
  "关注大陆上的犯罪案件是我的业务。凡是读过布拉格事
件报道的人,谁会怀疑这个人的罪行呢!只是由于一条纯技术
的法律条款和一位见证人不明不白的死亡,他才得以逃脱惩
罚!当史普卢根峡谷刚一发生那个所谓'事故'时,我就肯定是
他杀害了他的妻子,我如同亲眼看见一样。我也知道他已来英
国,而且预感到早晚他会给我找点工作做的。那么,格鲁纳男
爵现在怎么啦?我想这次该不会是这个旧悲剧的重演吧?"
  "不是,这回更严重。惩罚犯罪虽说重要,但事先预防尤其
重要。福尔摩斯先生,眼看着一个可怖的事件,一种残酷的情
景在你眼前酝酿起来,明明知道它要导致什么后果而又无法
去制止,这真是可怕。一个活人还有比处在这样的地位更难受
的吗?"
  "是啊。"
  "那你就会同情这位主顾了,我是代表他前来的。"
  "我没料到你只是一个中间人。委托人是谁?"
  "福尔摩斯先生,我不得不请你不要追问这个问题。我必
须要做到使他的姓名不致牵连到这个案子里去。他的动机是
绝对高尚而纯正的,但他不肯披露姓名。当然你的酬金是绝对
不成问题的,而且你可以完全自由行动。我想,主顾的实际姓
名是无关紧要的吧?"
  "很抱歉,"福尔摩斯说,“我只习惯于案子的一端是谜,如
果两头都是谜,那就太迷糊了。詹姆斯爵士,我只能谢绝这个
案子了。"
    客人慌了。他那开朗、敏感的面孔由于激动和失望而变得
阴沉起来。
  "福尔摩斯先生,你不知道你这样做会有什么后果,"他说
道,“你太使我左右为难了。我敢说要是我把真实情况告诉你,
你就会认为承办这个案子实在值得骄傲。可是我的诺言又不
允许我和盘托出。至少,让我把能说的都说出来好不好?"
  "好吧,但是有一点我必须说清楚,就是我并没有应许你
什么。"
  "同意。首先,你一定听说过德·梅尔维尔将军吧?"
  "在开伯尔战役出名的梅尔维尔吗?是的,我听说过。"
  "他有个女儿,叫维奥莱特·德·梅尔维尔,年轻,有钱,
美貌,多才,从各方面说都是一个极为难得的女人。我们要设
法从魔掌之中营救出来的正是这个女儿,这位可爱而天真的
姑娘。"
  "就是说,格鲁纳男爵大概把她控制住了?"
  "是对女人来说最强有力的控制——爱的控制。这个家
伙,你也许听说过,极其漂亮,举止迷人,声调温柔,又富有那
种妇女所爱好的浪漫而神秘的神态。据说女人都甘心听他摆
布,他也充分地利用了这一点。"
  "但是象他这样的人,怎么能够遇见维奥莱特小姐这样有
身分的女郎呢?"
  "那是一次在地中海乘游艇旅行时的事情。当时对游客虽
有限制,可都是自己负担旅费的。显然举办者不大知道这位男
爵的脾性,等知道已经晚了。这个坏蛋缠住了这位小姐,而结
果是,他完全地、绝对地赢得了她的心。只是说她爱上了他是
不够的,她对他一片痴情;她被他迷住了,仿佛世界上除了他
就没有别人了。她根本不许别人说他的坏话。我们想尽方法
去治疗她的疯狂,但没有用。简单说吧,她打算下个月跟他结
婚。由于她已经到了法定年龄,而且意志如钢,我们实在不知
道怎样才能阻止住她。"
  "她听说过那个奥地利事件没有?"
  "这个狡猾的魔鬼已经把他过去的每一件社会丑闻都告
诉她了,但总是把他自己说成是一个无辜的受害者。她完全相
信了他的说法,别人的话根本听不进去。"
  "天哪!可是你肯定无意中已泄露了你那主顾的名字了
吧?一定就是梅尔维尔将军了。"
    客人坐立不安起来。
  "我本来可以顺着你的话来瞒过你,但这不是真实情况。
梅尔维尔已经一蹶不振了。这位坚强的军人已经被这件事弄
得意气消沉。他那久经战火考验的勇气已经丧失,一下变成了
一个蹒跚衰弱的老头儿,再也没有精力去和这个漂亮强壮的
奥国恶棍较量了。不过我的主顾是一位和这个将军熟识多年
的老朋友,从将军女儿的童年时期就象父亲般地关怀着她。他
不能眼看着这个悲剧发生而不设法去阻止它。对这样的事,苏
格兰场又无法插手。请你承办这个案子,是他亲自提议的,但
是,正如我刚才说过的,他特别提出一个条件,就是不能把他
牵扯到这个案子里去。我也知道,福尔摩斯先生,以你的力量,
你很容易通过我找出我的主顾是谁;不过我请求你以名誉作
担保,千万不要这样做,不要打破这个隐姓微行的谜。"
    福尔摩斯异样地微微一笑。
  "这我可以担保,"他说道。“我还可以对你说,你的案子使
我颇感兴趣,我准备着手进行。但怎么跟你保持联系呢?"
  "可以在卡尔顿俱乐部找到我。万一有紧急情况,有一个
秘密的电话号码:‘××·31'。"
    福尔摩斯把号码记了下来,仍然微笑着,把打开的通讯录
放在膝上坐在那里问道:
  "请问男爵现在的住址是——"
  "金斯敦附近的弗尔诺宅邸。是个大宅子。这家伙不知搞
了什么投机的勾当,走运发了财,这自然使他成了更危险的对
手了。"
  "他目前在家居住吗?"
  "是的。"
  "除此以外,你能不能提供一点别的有关这个人的情况?"
  "他有一些费钱的嗜好。他喜欢养马。一度他经常在赫林
汉打马球,后来他那个布拉格事件传扬开来了,他不得不离
开。他还收藏书籍和名画。这个人对于艺术品为爱好。据我
所知,他是一个公认的中国陶瓷权威,还在这方面写了一部著
作。"
  "复杂的才能,"福尔摩斯说,“有名的犯罪分子都有这种
才能。我的老相识查理·皮斯是一个小提琴演奏家,文莱特也
是个不寻常的艺术家,此外还有不少人。好吧,詹姆斯爵士,请
你通知你的主顾,说我就会着手研究格鲁纳男爵。目前我能说
的就是这些。我个人还有自己的一些情报来源,我相信我们总
会找到一些办法来打开局面的。"
    客人走了以后,福尔摩斯坐在那里久久地陷入沉思之中,
仿佛已经忘记了我的在场。终于,他突然醒转过来。
  "怎么样,华生,你有什么看法?"
  "我觉得你最好去会见一下这位小姐本人。"
  "我说亲爱的华生,你想想,要是她那可怜的碎了心的老
父亲都打动不了她,我一个陌生人能行吗?当然,如果别无他
法,这个建议还是值得试一试的。不过我想,我们得从另一个
角度着手。我倒觉得欣韦尔·约翰逊可能会有点帮助。"
    在我的福尔摩斯回忆录里,我还没有提到过欣韦尔·约
翰逊这个人,因为我很少从我朋友晚期的经历中来取材。约翰
逊是在本世纪初成为福尔摩斯的有用助手的。起初,约翰逊是
作为一个非常危险的恶棍出了名,并在巴克赫斯特监狱两度
服刑。后来他悔过自新,投效福尔摩斯,在伦敦黑社会里充当
他的耳目,他提供的情报往往被证明是极其重要的。如果约翰
逊当了警方的"探子"的话,那他早就暴露了,不过他参加的案
子从来不直接上法庭,所以他的活动一直没有被同伙识破。由
于他有过两次判刑的名声,他可以随便出入伦敦的每一家夜
总会、小客栈和赌场,加之观察锐敏、头脑灵活,他便成为一个
收集情报的理想密探。现在福尔摩斯要找的就是他。
    我不可能及时地了解我朋友当时采取的步骤,因为我还
有我自己的业务急需处理。不过有一天晚上我遵嘱在辛起森
餐馆与他会了面。坐在临街窗前的小桌旁,俯瞰斯特兰大街上
熙熙攘攘的人流,他给我讲述了最近的一些情况。
  "约翰逊正在四处活动,"他说。"说不定在黑社会的阴暗
角落里他能打听到一点消息,因为只有在这种罪犯的大本营
里,我们才能探听到这个人的秘密。"
  "不过,既然这位小姐连现有的事实都不信,那么不管你
有什么新发现,又怎么能使她回心转意呢?"
  "谁敢说呢,华生?女人的心理对男人来说是不可思议的
谜。杀人罪也许可以得到宽宥或辩解,但小小的冒犯也许会刺
到痛处,格鲁纳男爵对我说——"
  "他对你说话了?!"
  "噢,对啦,我还没告诉你我的计划。是啊,华生,我喜欢跟
我的对手紧扭在一起。我喜欢面对面地观察一番他到底是个
什么货色。在我对欣韦尔作了指示之后,我就上了一辆马车直
奔金斯敦,见到了这位心情愉快的男爵。"
  "他认出你是谁了吗?"
  "这并不难,因为我递了我的名片了。他是一个出色的敌
手,冷静如冰,声调温柔,和顺得就象是你的一位上等社会的
顾问医师,而阴险毒辣却有如眼镜蛇。他是有教养的,是个真
正的犯罪贵族,在浅薄的一层社交礼仪下面,覆盖着坟墓般的
阴森可怕。是的,我确实很高兴有人找我来对付格鲁纳男爵。"
    "你刚才说他很随和健谈?"
    "就象一只逮住了耗子的猫在满足的呜呜叫。某些人的和
蔼健谈比气质粗糙者的残暴更可怕得多。他的寒暄是独特的。
'福尔摩斯先生,我早料到迟早会见到你的。'他说,‘你大概是
梅尔维尔将军请来阻止我和他女儿结婚的,对吧?'
    "我没有否认。
    "'先生,'他说,‘这样做你将毁了自己的鼎鼎大名,本来
你是名不虚传的,但是这个案子你绝无成功的指望。你会白费
周折,更不必说会招致危险。我劝你还是及早抽身吧。'
    "'巧得很,'我说,‘这恰恰是我本来想对你说的劝告。男
爵先生,我很尊重你的才智,今日得见您本人,这种尊重也丝
毫没有减少。请允许我不客气地说吧。谁也不愿意把你过去
的事抖出来弄得你不自在。过去的已经过去,你现在是一帆风
顺,但是如果你坚持这门亲事的话,你就会树立一大群劲敌,
他们决不会善罢甘休,非弄得英国容不下你不可。这值得吗?
要说上策,还是放开手的好。如果把你过去的事情传到她耳朵
里,那对你来说将会是不愉快的。'
    "这位男爵的鼻子底下有两撮油黑的胡须,活象昆虫的触
角,在他听着上边那番话的时候,这触角消遣似地颤动着,终
于他轻轻地笑出声来了。
    "'请原谅我的笑声,福尔摩斯先生,'他说,‘但是看着你
手里没牌而硬要赌钱,实在令人好笑。我知道没人会把它做得
更好,但都一样,那毕竟是可怜的。老实说,福尔摩斯先生,你
连一张花牌也没有,只有小之又小的牌。'
  "'你以为如此。'
  "'我知道如此。我明说了吧,因为我的牌好极了,告诉人
也无妨。我幸运地得到了这位小姐的全部深情,尽管我已经把
我过去的每一件不幸事件都清清楚楚告诉了她。我还告诉她
可能有某些别有用心的人——我希望你有自知之明——会来
向她告密,我已预先告诫了她怎样去对付这种人。你大概听说
过催眠术暗示吧,福尔摩斯先生?那么,你会看到这种暗示会
起怎样的作用,对于一个有个性的人可以使用催眠术而不必
去采取那些庸俗手段和无聊的作法。所以她对你是有准备的,
毫无疑问,她也会接见你的,因为她对父亲的意志十分顺从
——除了那一件小事之外。'
  "你看,华生,这就没什么可说的了,所以我就尽可能泰然
严肃地告辞了,但是,在我的手刚放在门把上时,他叫住了我。
  "'对了,福尔摩斯先生,'他说,‘你认识勒布伦吗,那个法
国侦探?'
  "'知道。'
  "'你知道他发生了什么事吗?'
  "'听说他在蒙马特区被流氓打伤,成了终身残废。'
  "'正是这样。说来也巧,在那一周之前他曾侦查我的案子
来着。福尔摩斯先生,不要插手这件事,这是个倒霉的差事,好
几个人都已经自讨苦头了。我对你的最后忠告是:你走你的
路,我走我的路,两不相干。再见!'
  "你瞧,华生,就是这些情况,现在你已经知道事态的发展
了。"
    "看来这家伙很危险。"
    "非常危险。我倒不怕他吓唬人,不过他这种人倒是巽言
危行一流人物。"
    "你不能不管这事儿吗?他娶不娶这个女孩子真有多大关
系吗?"
    "既然他确实谋杀了他的前妻,我看这事儿还是关系重大
的。而且,这是个多么不平常的主顾呵!好了,好了,不谈这个
了。喝完咖啡,你最好能随我回家,因为欣韦尔在家等着向我
汇报呢。"
    我们果然见到他了,这是一个魁梧、粗鲁、红面、患坏血病
的人,只有那双有生气的黑眼睛是他那内在的狡猾头脑的唯
一表征。看来他好象刚刚跳进过他那特有的世界,又带出来一
个人物,就是那位坐在他身边的苗条的、急躁如火的年轻女
人,她的脸色苍白而紧张,她虽很年轻,但却显露出颓废和忧
愁所造成的憔悴,使人一眼就看出可怕的岁月在她脸上留下
的残痕。
    "这是吉蒂·温德小姐,"欣韦尔把胖手一摆,算是介绍。
  "没有她不知道的——好,还是她自己来说吧。接到你的条子
不到一小时,我就把她给抓来了。"
    "我是容易被找到的,"那个年轻女人说,“我总是在伦敦
的地狱。胖欣韦尔也是这个地址。我们是老伙伴了,胖子。可
是,他妈的!有那么一个人应该下十九层地狱,要是世界上还
有半点儿公道的话!他就是你要对付的那个人,福尔摩斯先
生。"
    福尔摩斯微微一笑。"我看你是同情我们喽,温德小姐。"
  "要是我能协助叫他得到应有的下场,那我服服贴贴跟你
走,"这位女客人咬牙切齿地说道。在她那苍白急切的面孔上
和火一样的眼睛里有一种极端强烈的仇恨,那是男人永远达
不到、只有极少数女人才能达到的仇恨。“福尔摩斯先生,你用
不着打听我的过去,那是不相干的。但是我现在的这副样子完
全是格鲁纳给我造成的。我真希望我能把他拉下马呀!"她两
手发疯般地向空中抓着。"天哪,要是我能把他拉到那个他往
里推下了多少人的深渊去该多好哇!"
  "你知道目前情况吧?"
  "胖子已经告诉我了。这回那个家伙是要对另一个傻子下
手,还要跟她结婚。你是要阻止这件事。你当然很了解这个坏
蛋,绝不能让任何一个精神正常的清白女孩子跟他接触。"
  "但是她并不是精神正常的。她发疯地爱上他了。有关他
的一切情况都跟她说过了,但她什么也不在乎。"
  "知道那个谋杀事件了?"
  "知道。"
  "我的天,她可真有胆子!"
  "她认为这都是诽谤。"
  "你为什么不把证据摆在这个傻子的鼻子底下让她瞧
瞧?"
  "就是说呢,你能帮助我们这样做么?"
  "我不就是活证据吗?要是我站在她眼前告诉她那个人是
怎样对待我的——"
  "你肯这样做吗?"
  "为什么不肯!"
  "也好,这倒可以试试。不过,他已经自己向她忏悔过他的
罪恶了,并且已经得到她的饶恕,我看她是不会再来谈这个问
题的。"
  "我敢打赌,他绝不会把什么都告诉她,"温德小姐说,“除
了那件轰动社会的谋杀案之外,我还听到过一点他的另一两
件谋杀。他总是以他那种惯用的柔和腔调谈到某某人,然后直
视着我的眼睛说:‘在一个月之内他就死了。'这些并不是空
话。但是我什么也不在意——你瞧,我那个时候也是爱上他
了。那时他的行为对我来说就象对目前这个可怜的傻瓜一样!
但是有那么一件事震动了我。是的。我的天,要不是仗着他那
张狡猾甜蜜的嘴皮子拼命解释和安慰我,我当天夜里就离开
他了。那是一个日记本子——一个带锁的黄皮本子,外面有他
的金质的家徽。照我看那天夜里他八成儿是喝醉了,要不然他
绝不会给我看那个东西。"
  "到底是什么?"
  "我告诉你吧,福尔摩斯先生,这家伙收集女人,而且以此
而自豪,就象有人收集蝴蝶标本一样。他把什么都收在那个本
子里头了,像片,姓名,细节,关于这些女人所有的事。这是一
本极下流的兽性行为的记录,凡是人——即便是来自平民窟
的人,也绝干不出这样的事情来。但尽管如此,阿德尔伯特·
格鲁纳却有这样的记录本子。‘我所毁坏的灵魂',他完全可以
在本子皮上题这样的话,只要他愿意这么做。不过,这都是题
外的话,因为这个本子对你也没用,即使有用你也得不到它。"
  "它在什么地方?"
  "我怎么能告诉你现在它在什么地方呢?我离开他已经一
年多了。我只知道当时是在什么地方放着。他在许多方面都
象是一只整洁精细的猫,所以也许它现在仍然被放在内书房
一个旧柜橱的格子里头。你知道他的住宅吗?"
  "我到过他的书房。"
  "真的?既然你是今天早晨才开始这个工作的,那么你的
进展可真够快的。我看这回格鲁纳是遇见对手了。外书房是
摆着中国瓷器的那间房——在两个窗子之间有一个大玻璃柜
子。在他的书案后面有一个门直通内书房,那是一间他放文件
一类东西的小房间。"
  "他不怕失盗吗?"
  "他不是一个胆小的人。连最恨他的敌人也不会这样说
他。他有能力自卫。晚上有防盗警铃。再说,又有什么可偷的
呢,除非偷走没用的瓷器?"
  "确实没用,"欣韦尔以一个专家的口气武断地说道。"收
买赃物的人谁也不肯要这种既不能融化又不能出卖的货物。"
  "不错,"福尔摩斯说。"好吧,温德小姐,如果明天下午五
点钟你能来这里一趟,我将考虑是否按照你的建议安排你和
这位小姐见面。我对你的合作非常感谢。不用说,我的主顾当
然会大方地考虑……"
  "用不着,福尔摩斯先生,"这个年轻女人大声说道,“我不
是为钱来的。只要让我亲眼看见这个人掉在狗屎堆里,我就得
到最好的报酬了——掉在狗屎堆里由我的脚踏在他的脸上。
这就是我的工资。只要你在追踪他,我明天或者任何一天都可
以来。胖子可以告诉你我在什么地方。"
    直到第二天晚上我们再次在斯特兰大街的餐馆里吃饭时
我才又见到了福尔摩斯。我问他会见的情况如何,他耸了耸肩
膀。然后他把经过告诉了我,我就记录在下面。他的叙述有点
生硬简单,需要稍加编辑一番才能显出生活的本来面貌。
  "安排会见的事倒没有遇到什么阻碍,"福尔摩斯说,“因
为这位小姐为了弥补在终身大事上不从父命,就竭力想在次
要事情上表现出对她父亲的服从。将军打电话来说一切就绪,
火爆的温德小姐也按时来到了,于是在下午五点半一辆马车
就把我们送到了老将军的住所——贝克莱广场104号。那是
一座比教堂都显得庄重的、令人生畏的灰色伦敦古堡。仆人把
我引进一间很大的、挂着黄色窗帘的会客室,小姐在那儿等着
我们,她庄严,苍白,镇定,就象山里的一座雪人那样冷然不可
逼视。
  "华生,我感到很难对你形容她的样子,也许在这个案子
结束以前你可以见到她,那你就可以运用你的词汇了。她是美
的,但那是一个心里想着上界的疯狂的信徒所特有的仙女之
美。我在中世纪大师的画上看见过这样的脸。我真无法想象
出一个畜牲般的流氓是怎么把他的爪子放到这样一个属于上
界的人身上的。你大概早就发现相反的两个极端互相吸引的
现象了吧,比如精神对肉体的吸引,野蛮人对天使的吸引。但
你绝不会看到比目前这件事的情况更糟的了。
  "她当然已经知道我们的来意了——那个流氓早已给她
打过预防针了。温德小姐的前来似乎有点使她吃惊,但是她还
是挥手叫我们坐下,就象可敬的女修道院长在接见两个要饭
的。华生,要是你的脑袋想要膨胀的话,可得好好向维奥莱特
·德·梅尔维尔小姐学习学习。
  "'先生,'她以一种仿佛来自冰山的声音说,‘你的大名我
很熟悉。照我理解,你是来离间我和我的未婚夫格鲁纳男爵
的。我仅仅是遵从父命才接见你的,我有言在先,你能够说出
的任何事情都不可能对我发生丝毫影响。'
  "华生,我真替她难过。当时我对她的感觉就象是对我自
己女儿的感觉。我并不是一个善于辞令的人。我所运用的是
头脑,不是感情。但是那天我真是对她使用了发自我内心的一
切动听的话语。我给她描述了一个在婚后才发觉男人真相的
女人是处在多么可怕的境地,她不得不屈服于沾血的双手的
拥抱。我对她什么也没隐讳——将来的羞辱,恐怖,痛苦,绝望
等等都说了。但是我的所有热切话语都没能使她那象牙般的
脸颊上增添一丝血色,没能使她那呆呆的目光中出现一丝感
情。我想起那个流氓说的催眠状态。她那样子真叫人感到她
是生活在远离尘嚣的狂热的梦中。但是她的回答是果断的。
  "'福尔摩斯先生,我是耐心地听你讲完了,'她说,‘但对
我的效果完全与预期的一样。我知道我的未婚夫阿德尔伯特
一生遭遇波折,引起了某些强烈的仇恨和不公平的诽谤。有一
连串的人曾来这里进行诽谤,你是最后一名诽谤者。也许你是
好意,不过我听说你是一个受雇用的侦探,反对男爵和受雇于
男爵对你来说是一样的。但不管怎么样,我希望你仅这一次就
搞清楚:我爱他,他爱我,全世界的意见对我来说都是耳旁风。
如果说他的高贵气质万一偶有一点偏差,我可能就是上帝特
意派来扶助他恢复真正的高尚水平的。不过,'讲到这里她的
眼光落到我同伴的身上,‘我不知道这位小姐是谁。'
  "我刚要回答,不料这个女孩子象旋风一样开了腔。如果
你要想看看冰和火面对面是什么样子,那就请看这两位女子。
  "'我来告诉你我是谁吧,'她一下子从椅子上跳起来,气
得嘴都歪了,‘我是他最后一个情妇。我是那上百个被他引诱、
受用、糟踏、抛弃到垃圾堆上的人之一,就象他正要对你做的
那样。你个人的归宿很可能是坟墓,也许那还算是最好的。我
告诉你,蠢女人,如果你嫁给这个男人,他就会致你于死地。或
许使你心碎,或许使你丧命,他带给你的不是这条路就是那条
路。我不是出于对你的感情才说这个话的,你死不死我根本不
在乎。我纯粹是出于对他的仇恨,是为报仇,他怎么治我我怎
么治他。但是横竖一个样,而你也不用这么瞪着我,我的大小
姐,过不了三天半你也许会变得比我更不值钱。'
  "'我认为没有必要谈下去了,'德·梅尔维尔小姐冷冷地
说。'我最后的一句话是,我知道我未婚夫一生中有三次曾被
诡诈的女人纠缠,我确信他即使做过什么错事也早已衷心悔
改了。'
  "'三次!'我的同伴尖声嚷道,‘你这个傻瓜!双料儿的蠢
货!'
  "'福尔摩斯先生,'那冰冷的声音说,‘我请求你结束这次
会晤。我是遵从父命来接见你的,但我不是来听疯叫的。'
  "温德小姐嘴里骂着猛然窜上前去,要不是我抢上去抓住
她的手腕,她早已揪住那位使人恼火的女子的头发了。我把她
拉到门口,总算万幸,没有经历一番大吵大闹就把她拉上了马
车。实对你说吧,华生,虽然表面冷静,但我也是很气愤的,因
为在这个我们想拯救的女人的极端自信和冷静里面实在是有
一种令人反感的东西。以上就是经过情况,现在你都明白了。
看来我非得另想办法不可了,因为第一招已经失策。我会和你
保持联系的,华生,说不定还会用上你呢。不过也许下一步是
由他们走而不是我们走。"
    确是如此。他们的打击来了——应该说他的打击,因为我
始终不相信那位小姐参与了这件事。我还清楚地记得那天我
是站在便道的哪一块方砖上,就在那里我的目光落在一个广
告牌上,一阵恐怖流过我的心。那地点是在大旅馆与查林十字
街车站之间,一个单腿售报人正在那里陈列他的晚报。日期正
是上次晤谈以后两天。黄底黑字写着那可怕的大标题:

                福尔摩斯受到谋害

    我记得我呆若木鸡地在那里站了一会儿。然后我记得我
慌乱地抓了一张报纸,忘记了付钱,还被售报人申斥了几句,
最后我站在一家药店门口找到了那一段可怖的电文,写的是:

  我们遗憾地获悉著名私人侦探福尔摩斯先生今天上午
受到谋害性攻击,情况危急。迄未获得详细报道,据传事件
于十二时左右发生在里金大街罗亚尔咖啡馆门外。福尔摩
斯先生受到两名持棍者的攻击,头部及身上被击,据医生诊
断伤势十分严重。他当即被送进查林十字街医院,随后由于
本人坚持,被送回了贝克街他的住宅。攻击者看来穿着讲
究,肇事后从人群中穿过罗亚尔咖啡馆向葛拉斯豪斯街逸
去。估计凶手属于常受福尔摩斯精明侦查而屡遭破获的犯
罪集团。

    不用说,我只是匆匆溜了一眼新闻就跳上一辆马车直奔
贝克街而去。在门厅我遇见著名外科医生莱斯利·奥克肖特
爵士,门外停着他的马车。
  "没有直接危险,"这是他的回答,“有两处头皮裂伤和几
处严重青肿。已经缝过几针,打过吗啡,应该安静休息,但是几
分钟的谈话没有太大关系。"
    于是我就轻轻走进黑暗的卧室。病人完全醒着,我听到一
个微弱的哑声在叫我的名字。窗帘拉下了四分之三,但是有一
线斜阳射进来照在裹着绷带的头上。一片殷红的血迹浸透了
白色的纱布。我在他旁边坐下,垂着脑袋。
  "好了,华生,不要这样害怕,"他的声音很弱,“情况并不
象表面这么严重。"
  "谢天谢地!但愿如此!"
  "你知道,我是棍击运动家。我满可以对付那家伙。第二
个人上来我才招架不住了。"
  "我能为你做点什么,福尔摩斯?当然是那个坏家伙唆使
他们干的。只要有你的话,我立刻就去揭了他的皮!"
  "好华生,我的老伙计!咱们可不能那样干,只能由警察抓
他们。但是他们早就准备好逃脱法网了,我们可以肯定这一
点。瞧着吧,我有我的打算。首先要尽量夸张我的伤势。他们
会到你那里打听消息的,你要大吹特吹。什么能活一周就算万
幸啦,脑震荡啦,昏迷不醒啦——随你的便!说的越严重越
好。"
  "但是莱斯利·奥克肖特爵士怎么办?"
  "他那里好办。他将会看到我最严重的情况,我会想办法
的。"
  "我还要做别的么?"
  "要的。告诉欣韦尔·约翰逊叫那个女孩子躲一躲,那些
家伙就要找她的麻烦了。他们当然知道她在这个案子里是我
的助手。既然他们敢动我,看来也不会忽略她。这件事很急,
今晚就要办。"
  "我立刻就去。还有什么事儿?"
  "把我的烟斗放在桌上——还有盛烟叶的拖鞋。好!每天
上午来这里,咱们将讨论作战计划。"
    那天晚上我和约翰逊当即安排把温德小姐送往偏僻的郊
区暂避风声。
    六天以来公众都以为福尔摩斯已经濒临死亡。病情报告
书说得十分严重,报纸上刊载了一些不祥的报道。但是我每天
的连续访问使我确信情况并不是那样糟。他那结实的身体和
坚强的意志正在创造奇迹。他恢复得很快,有的时候我猜想他
实际感到的恢复速度比他对我装出来的还要快。这个人有一
种爱保密的脾气,时常引起戏剧性的效果,但是往往弄得连最
知己的朋友也不得不去猜测他到底打的是什么主意。他把这
个格言执行到了极端的地步:只有独自策划的人才是安全的
策划者。我比其他任何人都更接近他,但我还是时常感到与他
之间有一种隔膜。
    到第七天伤口已经拆线,但报纸上却报道说他得了丹毒。
在同一天的晚报上有一条消息是我非去告诉他不可的,不管
他是真病假病。这条消息简单地报道说,在本星期五由利物浦
开出的丘纳德轮船卢里塔尼亚号的旅客名单中有阿德尔伯特
·格鲁纳男爵,他将前往美国料理重要财产事宜,归来再行举
办与维奥莱特·德·梅尔维尔小姐——这个独生女——的结
婚典礼等等。在我念这段消息的时候,福尔摩斯那苍白的脸上
显出一种冷冷的、全神贯注的样子,我知道他受到了打击。
  "星期五?!"他大声说道。"只剩下整三天了。我认为这恶
棍是想躲过危险。但是他跑不了,华生!我保管他跑不了!现
在,华生,请你替我办点事。"
  "我就是为你办事才来的,福尔摩斯。"
  "那好,就请你从现在起花二十四小时的功夫全心全意钻
研中国瓷器。"
    他没有作任何解释,我也没问什么问题。长期的经验使我
学会了服从。但在我离开他的房间走到贝克街上的时候,我的
脑子开始盘算,我究竟怎样去执行这样离奇的一道命令。于是
我就坐车跑到圣詹姆斯广场的伦敦图书馆,把这个问题交给
我的朋友洛马克斯副管理员,后来我就挟着一本相当大部头
的书回到我的住所了。
    据说那种仔细记下案情而能在星期一就质问证人的律
师,不到星期六就把他勉强学来的知识忘光了。当然喽,我不
敢自称已经是陶瓷学权威了,但是那天整整一个晚上,加上整
整一夜(除了中间的短暂休息),以及第二天整整一个上午,我
确实是在勤学强记大批的名词儿。在那儿我记住了著名烧陶
艺术家的印章,神秘的甲子纪年法,洪武和永乐的标志,唐寅
的书法,以及宋元初期的鼎盛历史等等。第二天晚上我来看福
尔摩斯的时候,我的脑子里装满了这一切知识。他已经下地走
动了,虽然从报纸的报道中你是不可能猜出这种情况的。他用
手托着他那裹满了绷带的脑袋,深深坐在他惯坐的安乐椅里。
  "喝,福尔摩斯,"我说,“要是相信报纸上说的话,你正在
咽气呢。"
  "那个么,"他说道,“那正是我要造成的印象。怎么样,你
的学习成果如何?"
  "至少我已经尽了最大努力。"
  "那很好。你大概能就这个问题进行内行的谈话了?"
  "我想是可以的。"
  "那请你把壁炉架上那个小匣子拿给我。"
    他打开匣盖,拿出一个用东方丝绸严密包裹着的小物件。
他又启开包裹,露出一个极为精致的、深蓝色的小茶碟。
  "这玩意儿必须小心翼翼地用手拿。这是个真正的明朝雕
花瓷器,就是在克里斯蒂市场上也没有一件比这好的了,一①
整套可价值连城——但实际上除北京紫禁城之外还有没有一
整套是很难说的。真正的收藏家见到这玩意儿没有不眼红
的。"
  "我拿它干什么呢?"
    福尔摩斯递给我一张名片,上面印着:“希尔·巴顿医生,
半月街369号。"
  "这是你今天晚上的姓名,华生。你将去拜访格鲁纳男爵。
我知道一点他的生活习惯,大概在晚上八点他是有空闲的。事
①克里斯蒂市场是当时伦敦卖艺术品的一个市场
先可以给他写一封信告诉他你要来访并和他说你将带给他一
件稀有的明朝瓷器。最好还是自称医生,这个角色你可以真实
地演好。就说你是收藏家,碰巧得到这套宝物。你曾耳闻男爵
在这方面颇有爱好,而且你也不反对高价出售这批瓷器。"
  "什么价钱呢?"
  "问得好,华生。要是你不知道你自己货物的价钱,那就会
大大失败了。这个碟子是詹姆斯爵士给我拿来的,是他主顾的
收藏品。如果说它是举世无双的,也不为过分。"
  "我可以提议由专家来估价。"
  "真高!华生,你今天真有灵感。可以提出克里斯蒂什么
的。不好自己提出价钱。"
  "如果他不肯见我呢?"
  "会的,他会见你的,他的收藏狂热已到了极强烈的地步,
尤其是在这一方面,在这方面他是一个公认的权威。你坐下,
华生,我来念信的内容,无需要求回信,只要说明你要来访,并
且说清来访的原因。"
    这封信写得十分得体,简短,有礼,而又能打动收藏者的
好奇心。立刻就派一个街道送信人给送去了。当天晚上,手持
珍贵茶碟,怀揣巴顿医生名片,我就冒险前去了。
    住宅庭园的华美确实说明格鲁纳相当富有,正如詹姆斯
爵士所言。一条曲折的甬道,两旁栽种着珍贵的灌木,直通饰
有雕像的花园。这座宅子原是一个南非金矿大王在其全盛时
期修建的,那带角楼的长形的低房子,在建筑艺术上虽说象噩
梦一样的阴沉,但就其规模和坚固性看却很可观。一个仪表不
俗、可以赐予主教之席的男管家,把我让到大厅转交给一个身
穿华丽长毛绒衣服的男仆,他再把我带到男爵面前。
    他正站在位于两座窗子之间的一个敞着的大柜橱前面,
里面摆着他的部分中国陶瓷。我进屋时,他手里拿着一个棕色
花瓶转过身来。
  "医生,请坐,"他说,“我正在翻检我自己的珍藏,不知是
不是还出得起高价来增添珍品。你瞧,这个小花瓶是唐朝出
品,七世纪的古物,你也许有些兴趣。我相信这是最精的手工
和最美的瓷釉。你说的那个明朝碟子带来了吗?"
    我小心地打开包裹,把它递给他。他在书桌前坐下来,把
灯拉近,因为天色越来越黑了,他开始细心鉴赏。这时黄色灯
光照在他脸上,我可以从容地端详他的相貌。
    他确实是一个十分漂亮的男人。他在欧洲享有美男子的
盛名也确实不是虚传。他不过中等身材,但体态优雅而灵活。
他的脸色黝黑,近似东方人,有着黑亮、疲倦的大眼睛,器具异
性诱惑力。他的鬓发乌黑,须短而形尖,油饰整洁。他的五官
端正而悦目,只有偏薄的嘴唇有些例外。假使我看到过一个杀
人犯的嘴的话,就是在这儿——它是脸上的一道冷酷凶残的
切口,口角紧绷,冷漠无情,令人生畏。他把须角向上留起而露
出嘴角,这是不明智的,因为这成了天然的危险警告,使受难
者警觉。他声调文雅,举止倜傥。论年纪,我看他不过三十出
头,而事后知道他已经四十二岁。
  "好得很——实在好得很!"他终于开腔了,“你是说你有
六个一套。奇怪的是我居然没有耳闻过这样卓绝的珍品。我
知道在英国只有一个能配上它,但那绝不会到市场上的。如不
见怪,巴顿医生,敢问你是怎么得到它的呢?"
  "那个关系不大吧?"我以一种我所能做出的最无所谓的
口气说道。"反正你看得出它是真品,而价钱方面,我听专家
的。"
  "这太神秘了,"他的乌黑大眼睛里闪着怀疑。"在这样的
珍贵物平方面做交易,我当然想知道它所有的具体情况。它确
实是真货,对这一点我毫不怀疑。不过——我必须估计到一切
可能的情况——要是事后证明你没权出卖它可怎么办呢?"
  "我保证不会有这种事。"
  "这自然又引出另一个问题,就是你的保证究竟有什么价
值。"
  "我的信用银行对此负责。"
  "那自然。但这笔交易还是令我觉得太稀奇古怪了。"
  "成不成交悉从尊便,"我满不在乎地说,“我首先考虑你,
是因为我知道你是有名的鉴赏家,但我在别处也不会有成交
困难的。"
  "谁告诉你我是鉴赏家的?"
  "我知道你在这方面写过一本著述。"
  "你读过那本书吗?"
  "没有。"
  "好家伙,这可叫我越来越摸不着头脑了!你自称是一个
鉴赏家和罕见珍品的收藏家,而你却不愿费事去查阅一下唯
一能告诉你自己的珍评价值的著作,这你怎么解释呢?"
  "我是一个忙人,我是开业医生。"
  "这是答非所问。一个人要是真有癖好,他总会找时间钻
研的,不管他有什么别的业务。而你在信里说你是鉴赏家。"
  "我就是鉴赏家。"
  "我能不能问你几个问题来试试你?我不得不对你实说,
医生——如果你真是医生的话——情况越来越可疑了。请问,
你知道圣武天皇以及他和奈良附近的正仓院的关系吗?怎么,
你感到茫然吗?那么请你讲一讲北魏在陶瓷史上的地位。"
    我装做发怒地跳了起来。
  "先生,这太过分了,"我说,“我来这里是给你面子,而不
是当小孩子被你考试的。我的陶瓷知识也许仅次于你,但我不
能回答如此无礼的提问。"
    他瞪着我。他眼中的慵懒全然不见了。他的目光突然锋
利起来,凶残的嘴唇之间闪现出牙齿。
  "你搞的什么名堂?你是奸细。你是福尔摩斯的探子。你
是在愚弄我。听说这家伙正在咽气,于是他就派奸细来摸我的
底。你私自闯进了我的住宅。好哇!你进来容易,出去难!"
    他从椅子上跳起来,我退了一步准备他冲上来,因为他已
勃然大怒。也许他一开头就怀疑我了,也许是提问使我露了马
脚,总之不可能再其他是明摆着的了。他把手伸到一个小抽屉
里去疯狂地乱翻着。这时,有点什么动静传到他的耳朵里,他
站在那里侧耳倾听着。
  "好哇!"他喊道,“好哇!"他一下子窜进身后那间小屋。
    我一个箭步跳到门口。那景象是我一辈子也不会忘的。通
往花园的大窗敞开着,在窗前,福尔摩斯象鬼影一般地站着,
他头上裹着血迹斑斑的绷带,脸色煞白。一转眼他已不见,我
听见了他身子擦过树叶的声音。宅子的主人大吼一声也冲到
窗口。
    说时迟那时快,我看得分明,突然有一只手臂——一只女
人的手臂——从树丛中伸出一扬。与此同时,只听男爵发出一
声可怕的惨叫——这一叫声将永远留在我的记忆中。他两手
紧捂住脸满屋乱跑,头在墙壁上砰砰乱撞。接着他倒在地毯上
乱滚乱翻,一声声的尖叫在屋内回响。
    "水!看在上帝的面上,拿水来啊!"他叫着。
    我从茶几上抄起一个水瓶朝他奔去。这时男管家和几个
男仆也赶来了。当我跪下一条腿把受伤者的脸转向灯光时,有
一个仆人昏了过去。硫酸已经腐蚀了整个面孔,从耳朵和下巴
往下滴着。一只眼已经蒙上白翳,另一只红肿起来。几分钟以
前我还在赞赏的五官,如今已象一幅美妙的油画被画家用粗
海绵抹乱。它们已模糊、变色、失去人形、异常可怖。
    我简短地解释了一下刚才发生的投洒硫酸的情况。有几
个仆人爬上窗口,有的已经冲到草地上去,但是天色已黑,又
下起雨来。受伤人在嗥叫之余痛骂着那个洒硫酸的复仇者。
"她就是那个女魔温德!"他大叫着,“这个魔鬼,她跑不了!跑
不了!我的天哪,疼死我了"
    我用油敷了他的脸,给他包扎,打了一针吗啡。在这场灾
祸面前,他对我的怀疑全然消释了,他紧紧拉着我的手,仿佛
我能有力量把他那死鱼般的眼睛救转过来似的。要不是我想
其他那咎由自取的罪恶一生,我也许会对这样的美貌被毁之
事洒下同情之泪的。而此时我对他那发烫的手心感到的是厌
恶,所以当他的家庭医生和会诊专家前来接替我的时候,我感
到松了一口气。另外还来了一个警察巡官,我把自己的真实名
片递给了他。不这样做不仅是愚蠢的,而且也没有用,因为苏
格兰场对我的面貌几乎和对福尔摩斯同样熟悉。然后我就离
开了这座阴森可怕的住宅。不到一小时我就到达了贝克街。
    福尔摩斯正坐在日常坐的安乐椅中,面色苍白、筋疲力
尽。不仅是由于他的伤情,就连他那钢铁般的神经也被今晚的
事件震惊了,他悚然地听我叙述男爵的变形。
    "这就是罪恶的代价,华生,纯粹是罪恶的代价!"他说道。
"早晚是这个结局。天晓得,这个人是恶贯满盈的,"他又说。随
后他从桌上拿起一个黄色的本子。"这就是那个女人说的本
子。要是这个本子不能打消这场婚事的话,那世界上恐怕什么
也无能为力了。但是这个本子是能够达到目的的,一定能达
到。这是任何一个有点自尊心的女人都不能容忍的。"
    "这是他的恋爱日记吗?"
    "或者称做他的淫乱日记,随你怎么叫都可以。那个女人
第一次提到这本日记的时候,我已经知道它是一个有力的武
器,只要我们能拿到它。当时我没有说什么,因为这个女人可
能会走露风声。但我一直在盘算着它。后来他们把我打伤,使
我有机会让男爵认为没有必要防备我。这都是有利的。本来
我打算多等几天,但他的访美加速了我的行动。他绝不会把这
么富有暴露性的文件留在家里。所以我们必须立即行动。夜
间去偷它是不可能的,他防范很严。但是如果在晚上能把他的
注意力吸住,那是一个好机会。这里就用上你和你的蓝色茶碟
儿了。但我必须搞清楚这个本子到底放在什么地方。我知道
我只有几分钟的时间去行动,因为我的时间是受你的陶瓷知
识的限制的。所以,在最后一刻我还是找来了这个女孩子。我
怎么会知道她偷偷地藏在怀里的小包儿是什么呢?我还以为
她是为我的任务而来的,谁料想她还有自己的特殊任务。"
  "他已猜到我是你派来的了。"
  "就怕这个。但是你缠住他的时间已足够让我拿到日记,
只是还不够让我安全逃走。——詹姆斯爵士,欢迎,欢迎!"
    这位彬彬有礼的客人已经应邀而来了。他刚才一直在那
里全神贯注地倾听福尔摩斯叙述事情的经过。
  "你真是创造了奇迹,不折不扣的奇迹!"他听完之后说
道。"不过如果伤势真象华生医生说的那样严重,我们不用日
记也足能打消这场婚姻了。"
    福尔摩斯摇了摇头。
  "象德·梅尔维尔这类的女人是不会这样行事的。她只会
把他当做一个毁了形的殉道者而更加爱他。不,绝不是他的外
形,而是他的道德,那才是我们要摧毁的对象。这本日记会使
她醒悟过来,我看它是世界上唯一能使她冷静的东西。这是他
亲笔写的日记,她怎么也会相信的。"
    詹姆斯爵士把日记和珍贵茶碟都拿走了。由于我还有自
己的事要办,就同他一起出来到了街上。一辆马车在等候。他
跳上车,对戴帽徽的车夫匆忙地发了一句话,就急急驶去了。
他把大衣的半边挂在窗口用来遮住车箱上的家徽,但我早已
借着一扇气窗射来的灯光看分明了。我大吃一惊,转身就跑上
楼回到福尔摩斯的房间。
  "我发现咱们的主顾是谁了,"我兴冲冲地大声报告我的
新消息。"你当是谁,原来就是——"
  "是一个忠实的朋友和慷慨的绅士,"福尔摩斯抬手止住
了我。"不必多说了。"
    我不知道这本暴露罪恶的日记是怎样被利用的。可能是
詹姆斯爵士办的,更可能是把这个不大好处理的事儿交给小
姐的父亲去办了。总而言之,效果十分圆满。三天之后,晨报
上登出一条消息说阿德尔伯特·格鲁纳男爵与维奥莱持,德
·梅尔维尔小姐的婚礼已经取消。同一家报纸也刊载了刑事
法庭对吉蒂·温德小姐的第一次开庭,她受到的严重指控是
投洒硫酸。但是在审讯过程中搞出了情有可原的种种经过,结
果只判了此类犯罪的最轻徒刑。歇洛克·福尔摩斯本来受到
盗窃指控的威胁,但是既然目的是好的而主顾又是显赫的,于
是连铁面无私的英国法庭也变得灵活机动和富有人情味儿
了。他始终没被传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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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幽兰雪儿~    时间: 2009-2-15 01:24
福尔摩斯探案之血字的研究

         录自前陆军军医部医学博士
            约翰··华生回忆录H


            一 歇洛克·福尔摩斯先生


一八七八年我在伦敦大学获得医学博士学位以后,就到
内特黎去进修军医的必修课程。我在那里读完了我的课程以
后,立刻就被派往诺桑伯兰第五明火枪团充当军医助理。这个
团当时驻扎在印度。在我还没有赶到部队以前,第二次阿富汗
战役就爆发了。我在孟买上岸的时候,听说我所属的那个部队
已经穿过山隘,向前挺进,深入敌境了。虽然如此,我还是跟着
一群和我一样掉队的军官赶上前去,平安地到达了坎达哈。我
在那里找到了我的团,马上担负起我的新职务。
这次战役给许多人带来了升迁和荣誉,但是带给我的却
只是不幸和灾难。我在被转调到巴克州旅以后,就和这个旅一
起参加了迈旺德那场决死的激战。在这次战役中,我的肩部中
了一粒捷则尔枪弹,打碎了肩骨,擦伤了锁骨下面的动脉。①
若不是我那忠勇的勤务兵摩瑞把我抓起来扔到一起驮马的背
上,安全地把我带回英国阵地来,我就要落到那些残忍的嘎吉
人的手中了。②
①捷则尔为一种笨重的阿富汗枪的名称。——译者注
②回教徒士兵。——译者注
创痛使我形销骨立,再加上长期的辗转劳顿,使我更加虚
弱不堪。于是我就和一大批伤员一起,被送到了波舒尔的后方
医院。在那里,我的健康状况大大好转起来,可是当我已经能
够在病房中稍稍走动,甚至还能在走廊上晒一会儿太阳的时
候,我又病倒了,染上了我们印度属地的那种倒霉疫症——伤
寒。有好几个月,我都是昏迷不醒,奄奄一息。最后我终于恢
复了神智,逐渐痊愈起来。但是病后我的身体十分虚弱、憔悴,
因此经过医生会诊后,决定立即将我送回英国,一天也不许耽
搁。于是,我就乘运兵船"奥仑梯兹号"被遣送回国。一个月以
后,我便在普次茅斯的码头登岸了。那时,我的健康已是糟糕
透了,几乎达到难以恢复的地步。但是,好心的政府给了我九
个月的假期,使我将养身体。
我在英国无亲无友,所以就象空气一样的自由;或者说是
象一个每天收入十一先令六便士的人那样逍遥自在。在这种
情况下,我很自然地就被吸引进伦敦这个大污水坑里去,大英
帝国所有的游民懒汉也都是汇集到这里来的。我在伦敦河滨
马路上的一家公寓里住了一些时候,过着既不舒适又非常无
聊的生活,钱一到手就花光了,大大地超过了我所能负担的开
支,因此我的经济情况变得非常恐慌起来。我不久就看了出
来:我必须离开这个大都市移居到乡下去;要不就得彻底改变
我的生活方式。我选定了后一个办法,决心离开这家公寓,另
找一个不太奢侈而又化费不大的住处。
就在我决定这样做的那天,我正站在克莱梯利安酒吧门
前的时候,忽然有人拍了拍我的肩膀。我回头一看,原来是小
斯坦弗。他是我在巴茨时的一个助手。在这茫茫人海的伦敦
城中,居然能够碰到一个熟人,对于一个孤独的人来说,确是
一件令人非常愉快的事。斯坦弗当日并不是和我特别要好的
朋友,但现在我竟热情地向他招呼起来。他见到我,似乎也很
高兴。我在狂喜之余,立刻邀他到侯本餐厅去吃午饭;于是我
们就一同乘车前往。
当我们的车子辚辚地穿过伦敦热闹街道的时候,他很惊
破地问我:“华生,你近来干些什么?看你面黄肌瘦,只剩了一
把骨头了。"
我把我的危险经历简单地对他叙述了一下。我的话还没
有讲完,我们就到达了目的地。
他听完了我的不幸遭遇以后,怜悯地说:“可怜的家伙!你
现在作何打算呢?"我回答说:“我想找个住处,打算租几间价
钱不高而又舒适一些的房子,不知道这个问题能不能够解
决。"
我的伙伴说:“这真是怪事,今天你是第二个对我说这样
话的人了。"
我问道:“头一个是谁?"
"是一个在医院化验室工作的。今天早晨他还在唉声叹
气,因为他找到了几间好房子,但是,租金很贵,他一个人住不
起,又找不到人跟他合租。"
我说:“好啊,如果他真的要找个人合住的话,我倒正是他
要找的人。我觉得有个伴儿比独自一个儿住要好的多。"
小斯坦弗从酒杯上很惊破地望着我,他说:“你还不知道
歇洛克·福尔摩斯吧,否则你也许会不愿意和他作一个长年
相处的伙伴哩。"
"为什么,难道他有什么不好的地方吗?"
"哦,我不是说他有什么不好的地方。他只是思想上有些
古怪而已——他老是孜孜不倦地在研究一些科学。据我所知,
他倒是个很正派的人。"
我说:“也许他是一个学医的吧?"
"不是,我一点也摸不清他在钻研些什么。我相信他精于
解剖学,又是个第一流的药剂师。但是,据我了解,他从来没有
系统地学过医学。他所研究的东西非常杂乱,不成系统,并且
也很离破;但是他却积累了不少稀破古怪的知识,足以使他的
教授都感到惊讶。"
我问道:“你从来没有问过他在钻研些什么吗?"
"没有,他是不轻易说出心里话的,虽然在他高兴的时候,
他也是滔滔不绝地很爱说话。"
我说:“我倒愿意见见他。如果我要和别人合住,我倒宁愿
跟一个好学而又沉静的人住在一起。我现在身体还不大结实,
受不了吵闹和刺激。我在阿富汗已经尝够了那种滋味,这一辈
子再也不想受了。我怎样才能见到你的这位朋友呢?"
我的同伴回答说:“他现在一定是在化验室里。他要么就
几个星期不去,要么就从早到晚在那里工作。如果你愿意的
话,咱们吃完饭就坐车一块儿去。"
"当然愿意啦!"我说,于是我们又转到别的话题上去。
在我们离开侯本前往医院去的路上,斯坦弗又给我讲了
一些关于那位先生的详细情况。
他说:“如果你和他处不来可不要怪我。我只是在化验室
里偶然碰到他,略微知道他一些;此外,对于他就一无所知了。
既然你自己提议这么办,那么,就不要叫我负责了。"
我回答说:“如果我们处不来,散伙也很容易。"我用眼睛
盯着我的同伴接着说道,“斯坦弗,我看,你对这件事似乎要缩
手不管了,其中一定有缘故。是不是这个人的起起真的那样可
怕,还是有别的原因?不要这样吞吞吐吐的。"
他笑了一笑说:“要把难以形容的事用言语表达出来可真
不容易。我看福尔摩斯这个人有点太科学化了,几乎近于冷血
的程度。我记得有一次,他拿一小撮植物碱给他的朋友尝尝。
你要知道,这并不是出于什么恶意,只不过是出于一种钻研的
动机,要想正确地了解这种药物的不同效果罢了。平心而论,
我认为他自己也会一口把它吞下去的。看来他对于确切的知
识有着强烈的爱好。"
"这种精神也是对的呀。"
"是的,不过也未免太过分了。后来他甚至在解剖室里用
棍子抽打尸体,这毕竟是一件怪事吧。"
"抽打尸体!"
"是啊,他是为了证明人死以后还能造成什么样的伤痕。
我亲眼看见过他抽打尸体。"
"你不是说他不是学医的吗?"
"是呀。天晓得他在研究些什么东西。现在咱们到了,他
到底是怎么样一个人,你自己瞧吧。"他说着,我们就下了车,
走进一条狭窄的胡同,从一个小小的旁门进去,来到一所大医
院的侧楼。这是我所熟悉的地方,不用人领路我们就走上了白
石台阶,穿过一条长长的走廊。走廊两壁刷得雪白,两旁有许
多暗褐色的小门。靠着走廊尽头上有一个低低的拱形过道,从
这里一直通往化验室。
化验室是一间高大的屋子,四面杂乱地摆着无数的妻子。
几张又矮又大的桌子纵横排列着,上边放着许多蒸馏瓶、试管
和一些闪动着蓝色火焰的小小的本生灯。屋子里只有一个人,
他坐在较远的一张桌子前边,伏在桌上聚精会神地工作着。他
听到我们的脚步声,回过头来瞧了一眼,接着就跳了起来,高
兴地欢呼着:“我发现了!我发现了!"他对我的同伴大声说着,
一面手里拿着一个试管向我们跑来,“我发现了一种试剂,只
能用血色蛋白质来沉淀,别的都不行。"即使他发现了金矿,也
不见得会比现在显得更高兴。
斯坦弗给我们介绍说:“这位是华生医生,这位是福尔摩
斯先生。"
"您好。"福尔摩斯热诚地说,一边使劲握住我的手。我简
直不能相信他会有这样大的力气。
"我看得出来,您到过阿富汗。"
我吃惊地问道:“您怎么知道的?"
"这没有什么,"他格格地笑了笑,“现在要谈的是血色蛋
白质的问题。没有问题,您一定会看出我这发现的重要性了
吧?"
我回答说:“从化学上来说,无疑地这是很有意思的,但是
在实用方面……"
"怎么,先生,这是近年来实用法医学上最重大的发现了。
难道您还看不出来这种试剂能使我们在鉴别血迹上百无一失
吗?请到这边来!"他急忙拉住我的袖口,把我拖到他原来工作
的那张桌子的前面。"咱们弄点鲜血,"他说着,用一根长针刺
破自己的手指,再用一支吸管吸了那滴血。
“现在把这一点儿鲜血放到一公升水里去。您看,这种混
合液与清水无异。血在这种溶液中所占的成分还不到百万分
之一。虽然如此,我确信咱们还是能够得到一种特定的反应。"
说着他就把几粒白色结晶放进这个容器里,然后又加上几滴
透明的液体。不一会儿,这溶液就现出暗红色了,一些棕色颗
粒渐渐沉淀到瓶底上。
"哈!哈!"他拍着手,象小孩子拿到新玩具似地那样兴高
采烈地喊道,“您看怎么样?"
我说:“看来这倒是一种非常精密的实验。"
"妙极了!简直妙极了!过去用愈创木液试验的方法,既
难作又不准确。用显微镜检验血球的方法也同样不好。如果
血迹已干了几个钟头以后,再用显微镜来检验就不起作用了。
现在,不论血迹新旧,这种新试剂看来都一样会发生作用。假
如这个试验方法能早些发现,那么,现在世界上数以百计的逍
遥法外的罪人早就受到法律的制裁了。"
我喃喃地说道:“确是这样!"
"许多刑事犯罪案件往往取决于这一点。也许罪行发生后
几个月才能查出一个嫌疑犯。检查了他的衬衣或者其他衣物
后,发现上面有褐色斑点。这些斑点究竟是血迹呢,还是泥迹,
是铁锈还是果汁的痕迹呢,还是其他什么东西?这是一个使许
多专家都感到为难的问题,可是为什么呢?就是因为没有可靠
的检验方法。现在,我们有了歇洛克·福尔摩斯检验法,以后
就不会有任何困难了。"
他说话的时候,两眼显得炯炯有神。他把一只手按在胸
前,鞠了一躬,好象是在对许多想象之中正在鼓掌的观众致谢
似的。
我看到他那兴奋的样子很觉惊破,我说:“我向你祝贺。"
"去年在法兰克福地方发生过冯·彼少夫一案。如果当时
就有这个检验方法的话,那么,他一定早就被绞死了。此外还
有布莱德弗地方的梅森;臭名昭著的摩勒;茂姆培利耶的洛菲
沃以及新奥尔良的赛姆森。我可以举出二十多个案件,在这些
案件里,用这个方法都会起决定性的作用。"
斯坦弗不禁大笑起来,他说:“你好象是犯罪案件的活字
典。你真可以创办一份报纸,起名叫做'警务新闻旧录报'。"
"读读这样的报纸一定很有趣味。"福尔摩斯一面把一小
块橡皮膏贴在手指破口上,一面说,“我不得不小心一点,"他
转过脸来对我笑了一笑,接着又说,“因为我常和毒起接触。"
说着他就伸出手来给我看。只见他的手上几乎贴满了同样大
小的橡皮膏,并且由于受到强酸的侵蚀,手也变了颜色。
"我们到你这儿来有点事情,"斯坦弗说着就坐在一只三
脚高凳上,并且用脚把另一只凳子向我这边推了一推,接着又
说,“我这位朋友要找个住处,因为你正抱怨找不着人跟你合
住,所以我想正好给你们两人介绍一下。"
福尔摩斯听了要跟我合住,似乎感到很高兴,他说:“我看
中了贝克街的一所公寓式的房子,对咱们两个人完全合适。但
愿您不讨厌强烈的烟草气味。"
我回答说:“我自己总是抽'船'牌烟的。"
"那好极了。我常常搞一些化学药品,偶尔也做做试验,你
不讨厌吗?"
"决不会。"
"让我想想——我还有什么别的缺点呢?有时我心情不
好,一连几天不开口;在这种情形下,您不要以为我是生气了,
但听我自然,不久就会好的。您也有什么缺点要说一说吗?两
个人在同住以前,最好能够彼此先了解了解对方的最大缺
点。"
听到他这样追根问底,我不禁笑了起来。我说:“我养了一
条小虎头狗。我的神经受过刺激,最怕吵闹。每天不定什么时
候起床,并且非常懒。在我身体健壮的时候,我还有其他一些
坏习惯,但是目前主要的缺点就是这些了。"
他又急切地问道:“您把拉提琴也算在吵闹范围以内吗?"
我回答说:“那要看拉提琴的人了。提琴拉得好,那真是象
仙乐一般的动听,要是拉得不好的话……"
福尔摩斯高兴地笑着说:“啊,那就好了。如果您对那所房
子还满意的话,我想咱们可以认为这件事就算谈妥了。"
"咱们什么时候去看看房子?"
他回答说:“明天中午您先到这儿来找我,咱们再一起去,
把一切事情都决定下来。"
我握着他的手说:“好吧,明天中午准时见。"
我们走的时候,他还在忙着做化学试验。我和斯坦弗便一
起向我所住的公寓走去。
"顺便问你一句,"我突然站住,转过脸来向斯坦弗说,“真
见鬼,他怎么会知道我是从阿富汗回来的呢?"
我的同伴意味深长地笑了笑,他说:“这就是他特别的地
方。许多人都想要知道他究竟是怎么看出问题来的。"
"咳,这不是很神秘吗?"我搓着两手说,“真有趣极了。我
很感谢你把我们两人拉在一起。要知道,真是'研究人类最恰
当的途径还是从具体的人着手'。"
"嗯,你一定得研究研究他,"斯坦弗在和我告别的时候
说,“但是你会发现,他真是个难以研究的人物。我敢担保,他
了解你要比你了解他高明得多。再见吧!"
我答了一声:“再见!"然后就慢步向着我的公寓走去,我
觉得我新结识的这个朋友非常有趣。


二 演 绎 法

按照福尔摩斯的安排,我们第二天又见了面,并且到上次
见面时他所谈到的贝克街221号乙那里看了房子。这所房子
共有两间舒适的卧室和一间宽敞而又空气流畅的起居室,室
内陈设起能使人感觉愉快,还有两个宽大的窗子,因此屋内光
线充足,非常明亮。无论从哪方面来说,这些房间都很令人满
意。我们分租以后,租金便更合适了。因此我们就当场成交,
立刻租了下来。当晚,我就收拾行囊从公寓搬了进去。第二天
早晨,福尔摩斯也跟着把几只箱子和旅行起包搬了进来。我们
打开行囊,布置陈设,一直忙了一两天。尽可能安排妥善以后,
我们就逐渐安定下来,对这个新环境也慢慢地熟悉起来了。
说实在的,福尔摩斯并不是一个难与相处的人。他为人沉
静,生活习惯很有规律。每晚很少在十点以后还不睡觉。早晨,
他总是在我起床之前就吃完早饭出去了。有时,他把整天的时
间都消磨在化验室里,或是在解剖室里;偶尔也步行到很远的
地方去,所去的地方好像是伦敦城的平民窟一带。在他高兴工
作的时候,绝没有人能比得上他那份旺盛的精力;可是常常也
会上来一股相反的劲头,整天地躺在起居室的沙发上,从早到
晚,几乎一言不发,一动不动。每逢这样的时候,我总看到他的
眼里有着那么一种茫然若失的神色。若不是他平日生活严谨
而有节制,我真要疑心他有服麻醉剂的瘾癖了。
几个星期过去了,我对于他这个人的兴趣以及对于他的
生活目的何在的好破心也日益加深。他的相貌和外表,乍见之
下就足以引人注意。他有六英尺多高,身体异常瘦削,因此显
得格外颀长;目光锐利(他茫然若失的时候除外);细长的鹰钩
鼻子使他的相貌显得格外机警、果断;下颚方正而突出,说明
他是个非常有毅力的人。他的两手虽然斑斑点点沾满了墨水
和化学药品,但是动作却异乎寻常地熟练、仔细。因为他摆弄
那些精致易碎的化验仪平时,我常常在一旁观察着他。
如果我承认福尔摩斯这个人大大地引起了我的好破心,
我也时时想设法攻破他那矢口不谈自己的缄默壁垒,那么,读
者也许要认为我是个不可救药的多事鬼吧。但是,在您下这样
的结论以前,请不妨想一想:我的生活是多么空虚无聊;在这
样的生活中,能够吸引我注意力的事物又是多么疲乏。除非是
天气特别晴和,我的健康情况又不允许我到外面去;同时,我
又没有什么好友来访,足以打破我单调的日常生活。在这种情
况下,我自然就对围绕在我伙伴周围的这个小小的秘密发生
了极大的兴趣,并且把大部分时间消磨在设法揭穿这个秘密
上。
他并不是在研究医学。在回答我的一个问题的时候,他自
己证实了斯坦弗在这一点上的说法是正确的。他既不象是为
了获得科学学位而在研究任何学科,也不象是在采取其他任
何一般的途径,使他能够进入学术界。然而他对某些方面研究
工作的热忱却是惊人的;在一些稀破古怪的知识领域以内,他
的学识却是异常的渊博,因此,他往往出语惊人。肯定地说,如
果不是为了某种一定的目的,一个人决不会这样辛勤地工作,
以求获得这样确切的知识的。因为漫无目标、无书不读的人,
他们的知识很难是非常精湛的。除非是为了某种充分的理由,
否则绝不会有人愿意在许多细微末节上这样花费精力。
他的知识疲乏的一面,正如他的知识丰富的一面同样地
惊人。关于现代文学、哲学和政治方面,他几乎一无所知。当
我引用托马斯·卡莱耳的文章的时候,他傻里傻平地问我①
卡莱耳究竟是什么人,他干过些什么事情。最使我惊讶不止的
是:我无意中发现他竟然对于哥白尼学说以及太阳系的构成,
也全然不解。当此十九世纪,一个有知识的人居然不知道地球
绕着太阳运行的道理,这件怪事简直令我难以理解。
他看到我吃惊的样子,不觉微笑着说:“你似乎感到吃惊
吧。即使我懂得这些,我也要尽力把它忘掉。"
"把它忘掉!"
他解释道:“你要知道,我认为人的脑子本来象一间空空
①ThomasCarlyle(1795—1881):英国散
文家,历史学家和哲学家,著有《英雄与英雄崇拜》等书。——译者注
的小阁楼,应该有选择地把一些家具装进去。只有傻瓜才会把
他碰到的各种各样的破烂杂碎一古脑儿装进去。这样一来,那
些对他有用的知识反而被挤了出来;或者,最多不过是和许多
其他的东西掺杂在一起。因此,在取用的时候也就感到困难
了。所以一个会工作的人,在他选择要把一些东西装进他的那
间小阁楼似的头脑中去的时候,他确实是非常仔细小心的。除
了工作中有用的工具以外,他什么也不带进去,而这些工具又
样样具备,有条有理。如果认为这间小阁楼的墙壁富有弹性,
可以任意伸缩,那就错了。请相信我的话,总有一天,当你增加
新知识的时候,你就会把以前所熟习的东西忘了。所以最要紧
的是,不要让一些无用的知识把有用的挤出去。"
我分辩说:“可是,那是太阳系的问题啊!"
他不耐烦地打断我的话说:“这与我又有什么相干?你说
咱们是绕着太阳走的,可是,即使咱们绕着月亮走,这对于我
或者对于我的工作又有什么关系呢?"
我几乎就要问他,他的工作究竟是什么的时候,我从他的
态度中看出来,这个问题也许会引其他的不高兴。于是我便把
我们的短短谈话考虑了一番,尽力想从这里边得出一些可资
推论的线索来。他说他不愿去追求那些与他所研究的东西无
关的知识,因此他所具有的一切知识,当然都是对他有用的
了。我就在心中把他所了解得特别深的学科一一列举出来,而
且用铅笔把它写了出来。写完了一看,我忍不住笑了。原来是
这样:

歇洛克·福尔摩斯的学识范围:
  1.文学知识——无。
2.哲学知识——无。
3.天文学知识——无。
4.政治学知识——浅薄。
5.植物学知识——不全面,但对于莨蓿制剂和鸦片
却知之甚详。对毒剂有一般的了解,而对于实用
园艺学却一无所知。
6.地质学知识——偏于实用,但也有限。但他一眼就
能分辨出不同的土质。他在散步回来后,曾把溅在
他的裤子上的泥点给我看,并且能根据泥点的颜
色和坚实程度说明是在伦敦什么地方溅上的。
7.化学知识——精深。
8.解剖学知识——准确,但无系统。
9.惊险文学——很广博,他似乎对近一世纪中发生
的一切恐怖事件都深知底细。
10.提琴拉得很好。
11.善使棍棒,也精于刀剑拳术。
12.关于英国法律方面,他具有充分实用的知识。

我写了这些条,很觉失望。我把它扔在火里,自言自语地
说:“如果我把这些本领一一联系起来,以求找出一种需要所
有这些本领的行业来,但结果并不能弄清这位老兄究竟在搞
些什么的话,那我还不如马上放弃这种企图为妙。"
我记得在前面曾提到过他拉提琴的本事。他提琴拉得很
出色,但也象他的其他本领一样,有些古怪出破之处。我深知
他能拉出一些曲子,而且还是一些很难拉的曲子。因为在我的
请求之下,他曾经为我拉过几支门德尔松的短歌和一些他所
喜爱的曲子。可是当他独自一人的时候,他就难得会拉出什么
象样的乐曲或是大家所熟悉的调子了。黄昏时,他靠在扶手椅
上,闭上眼睛,信手弹弄着平放在膝上的提琴。有时琴声高亢
而忧郁,有时又古怪而欢畅。显然,这些琴声反映了当时支配
着他的某种思潮,不过这些曲调是否助长了他的这种思潮,或
者仅仅是一时兴之所至,我就无法断言了。对于他的那些刺耳
的独奏,我感到十分不耐烦;如果不是他常常在这些曲子之
后,接连拉上几支我喜爱的曲子,作为对我耐心的小小补偿,
我真要暴跳起来。
在头一两个星期中,没有人来拜访我们。我曾以为我的伙
伴也象我一样,孤零零的没有朋友。可是,不久我就发现他有
许多相识,而且是来自社会上各个迥然不同的阶层的。其中有
一个人面色发黄,獐头鼠目,生着一双黑色的眼睛。经福尔摩
斯介绍,我知道他叫雷斯垂德先生。这个人每星期要来三四
次。一天早上,有一个时髦的年轻姑娘来了,坐了半个多钟头
才走。当天下午,又来了一个头发灰白、衣衫褴褛的客人,模样
儿很象个犹太小贩,他的神情似乎非常紧张,身后还紧跟着一
个邋邋遢遢的老妇人。还有一次,一个白发绅士拜访了我的伙
伴;另外一回,一个穿着棉绒制服的火车上的茶房来找他。每
当这些破特的客人出现的时候,歇洛克·福尔摩斯总是请求
让他使用品居室,我也只好回到我的卧室里去。他因为给我带
来这样的不便,常常向我道歉。他说:“我不得不利用这间起居
室作为办公的地方,这些人都是我的顾客。"这一次,我又找到
了一个单刀直入向他提出问题的好机会,但是,为了谨慎起
见,我又没有勉强他对我吐露真情。我当时想,他不谈出他的
职业,一定有某种重大理由。但是,他不久就主动地谈到了这
个问题,打破了我原来的想法。
我记得很清楚,那是三月四日,我比平时期得早了一些;
我发现福尔摩斯还没有吃完早餐。房东太太一向知道我有晚
起的习惯,因此餐桌上没有安排我的座位,我的一份咖啡也没
有预备好。我一时没有道理地发起火来,立刻按铃,简捷地告
诉房东太太,我已准备早餐。于是我从桌上拿起一本杂志翻
翻,借此消磨等待的时间,而我的同伴却一声不响地只管嚼着
他的面包。杂志上有一起文章,标题下面有人画了铅笔道,我
自然而然地就先看了这一起。
文章的标题似乎有些夸大,叫做什么"生活宝鉴"。这篇文
章企图说明:一个善于观察的人,如果对他所接触的事物加以
精确而系统地观察,他将有多么大的收获。我觉得这篇文章很
突出,虽有其精明独到之处,但也未免荒唐可笑;在论理上,它
严密而紧凑;但是在论断上,据我看来,却未免牵强附会,夸大
其辞。作者声称,从一个人瞬息之间的表情,肌肉的每一牵动
以及眼睛的每一转动,都可以推测出他内心深处的想法来。根
据作者的说法,对于一个在观察和分析上素有锻炼的人来说,
"欺骗"是不可能的事。他所作出的结论真和欧几里得的定理
一样的准确。而这些结论,在一些门外汉看来,确实惊人,在他
们弄明白他所以得到这样结论的各个步骤以前,他们真会把
他当作一个未卜先知的神人。
作者说:“一个逻辑学家不需亲眼见到或者听说过大西洋
或尼加拉契布,他能从一滴水上推测出它有可能存在,所以整
个生活就是一条巨大的链条,只要见到其中的一环,整个链条
的情况就可推想出来了。推断和分析的科学也象其他技艺一
样,只有经过长期和耐心的钻研才能掌握;人们虽然尽其毕生
精力,也未必能够达到登峰造极的地步。初学的人,在着手研
究极其困难的有关事物的精神和心理方面的问题以前,不妨
先从掌握较浅显的问题入手。比如遇到了一个人,一起之间就
要辨识出这人的历史和职业。这样的锻炼,看起来好象幼稚无
聊,但是,它却能够使一个人的观察能力变得敏锐起来,并且
教导人们:应该从哪里观察,应该观察些什么。一个人的手指
甲、衣袖、靴子和裤子的膝盖部分,大拇指与食指之间的茧子、
表情、衬衣袖口等等,不论从以上所说的哪一点,都能明白地
显露出他的职业来。如果把这些情形联系起来,还不能使案件
的调查人恍然领悟,那几乎是难以想象的事了。"
我读到这里,不禁把杂志往桌上一丢,大声说道:“真是废
话连篇!我一辈子也没有见过这样无聊的文章。"
"哪篇文章?"福尔摩斯问道。
"唔,就是这篇文章。"我一面坐下来吃早餐,一面用小匙
子指着那篇文章说,“我想你已经读过了,因为你在下边还画
有铅笔道。我并不否认这篇文章写得很漂亮,但是我读了之
后,还是不免要生气。显然,这是哪一位饱食终日、无所事事的
懒汉,坐在他的书房里闭门造车地空想出来的一套似是而非
的妙论。一点也不切合实际。我倒愿意试一试把他关进地下
火车的三等车厢里,叫他把同车人的职业一个个都说出来。我
愿跟他打个赌,一千对一的赌注都行。"
"那你就输了,"福尔摩斯安详地说,“那篇是我写的。"
"是你!"
"对啦,我在观察和推理两方面都具有特殊的才能。我在
这篇文章里所提出的那些理论,在你看来真是荒谬绝伦,其实
它却非常实际,实际到这样程度,甚至我就是靠着它挣得我这
份干酪和面包的。"
"你怎样靠它生活呢?"我不禁问道。
"啊,我有我自己的职业。我想全世界上干这行职业的人
恐怕只有我一个。我是一个'咨询侦探',也许你能够理解这是
一个什么行业吧。在这伦敦城中,有许多官方侦探和私人侦
探。这些人遇到困难的时候就来找我,我就设法把他们引入正
轨。他们把所有的证据提供给我,一般说来我都能起着我对犯
罪史的知识,把他们的错误纠正过来。犯罪行为都有它非常类
似的地方,如果你对一千个案子的详情细节都能了如指掌,而
对第一千零一件案子竟不能解释的话,那才是怪事哩。雷斯垂
德是一位著名的侦探。最近他在一桩伪造案里坠入五里雾中,
所以他才来找我。"
"还有另外那些人呢?"
"他们多半是由私人侦探指点来的,都是遇到些麻烦问
题、需要别人加以指引的。我仔细听取他们的事实经过,他们
则听取我的意见;这样,费用就装进我的口袋里了。"
我说:“你的意思是说,别人虽然亲眼目睹各种细节,但都
无法解决,而你足不出户,却能解释某些疑难问题吗?"
"正是如此。因为我有那么一种利用直觉分析事物的能
力。间或也会遇到一件稍微复杂的案件,那么,我就得奔波一
番,亲自出马侦查。你知道,我有许多特殊的知识,把这些知识
应用到案件上去,就能使问题迎刃而解。那篇文章里所提到的
几点推断法则虽曾惹起你的讪笑,但在实际工作中,对我却有

着无比的价值。观察能力是我的第二天性。咱们初次会面时,
我就对你说过,你是从阿富汗来的,你当时好象还很惊讶哩。"
"没问题,一定有人告诉过你。"
"没有那回事。我当时一看就知道你是从阿富汗来的。由
于长久以来的习惯,一系列的思索飞也似地掠过我的脑际,因
此在我得出结论时,竟未觉察得出结论所经的步骤。但是,这
中间是有着一定的步骤的。在你这件事上,我的推理过程是这
样的:‘这一位先生,具有医务工作者的风度,但却是一副军人
气概。那么,显见他是个军医。他是刚从热带回来,因为他脸
色黝黑,但是,从他手腕的皮肤黑白分明看来,这并不是他原
来的肤色。他面容憔悴,这就清楚地说明他是久病初愈而又历
尽了艰苦。他左臂受过伤,现在动作品来还有些僵硬不便。试
问,一个英国的军医在热带地方历尽艰苦,并且臂部负过伤,
这能在什么地方呢?自然只有在阿富汗了。'这一连串的思想,
历时不到一秒钟,因此我便脱口说出你是从阿富汗来的,你当
时还感到惊破哩。"
我微笑着说:“听你这样一解释,这件事还是相当简单的
呢。你使我想起埃德加·爱伦·坡的作品中的侦探人物杜①
班来了。我真想不到除了小说以外,实际上竟会真有这样人②
物存在。"
福尔摩斯站了起来,点燃他的烟斗。他说:“你一定以为把
我和杜班相提并论就是称赞我了。可是,在我看来,杜班实在
是个微不足道的家伙。他先静默一刻钟,然后才突然道破他的
朋友的心事,这种伎俩未免过于做作,过于肤浅了。不错,他有
些分析问题的天才,但决不是爱伦·起想象中的非凡人物。"
我问道:“你读过加波利奥的作品吗?你对勒高克这个人
物的评价如何,他可算得上一个侦探么?"
福尔摩斯轻蔑地哼了一声。他恶声恶平地说道:“勒高克
是个不中用的笨蛋。他只有一件事还值得提一提,就是他的精
力。那本书简直使我腻透了。书中的主题只是谈到怎样去辨
识不知名的罪犯。我能在二十四小时之内解决这样的问题。可
是勒高克却费了六个月左右的工夫。有这么长的时间,真可以
给侦探们写出一本教科书了,教导教导他们应当避免些什
么。"
我听到他把我所钦佩的两个人物说成这样一文不值,心
中感到非常恼怒。我便走到窗口,望着热闹的街道。我自言自
语地说:“这个人也许非常聪明,但是他却太骄傲自负了。"
①埃德加·爱伦·坡EdgarAllanPoe 
 (180
9—1849):美国小说家。著有《莫格街凶杀案》等侦探小说。——译者注
②杜班Dupin为爱伦·坡所写《莫格街凶杀案》一书中之主角。
——译者注
他不满地抱怨着说:“这些天来一直没有罪案发生,也没
有发现什么罪犯,干我们这行的人,头脑真是没用了。我深知
我的才能足以使我成名。从古到今,从来没有人象我这样,在
侦查罪行上既有天赋又有这样精湛的研究。可是结果怎样呢?
竟没有罪案可以侦查,顶多也不过是些简单幼稚的罪案,犯罪
动机浅显易见,就连苏格兰场的人员也能一眼识破。"①
我对他这种大言不惭的谈话,余怒未息。我想最好还是换
个话题。
"我不知道这个人在找什么?"我指着一个体格魁伟、衣着
朴素的人说。他正在街那边慢慢地走着,焦急地寻找着门牌号
码。他的手中拿着一个蓝色大信封,分明是个送信的人。
福尔摩斯说:“你是说那个退伍的海军陆战队的军曹吗?"
我心中暗暗想道:“又在吹牛说大话了。他明知我没法证
实他的猜测是否正确。"
这个念头还没有从我的脑中消逝,只见我们所观察的那
个人看到了我们的门牌号码以后,就从街对面飞快地跑了过
来。只听见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楼下有人用低沉的声音讲着
话,接着楼梯上便响起了沉重的脚步声。
这个人一走进房来,便把那封信交给了我的朋友。他说:
"这是给福尔摩斯先生的信。"
这正是把福尔摩斯的傲气挫折一下的好机会。他方才信
口胡说,决没想到会有目前这一步。我尽量用温和的声音说
道:“小伙子,请问你的职业是什么?"
①苏格兰场ScotlandYard 
为伦敦警察厅之别
名。——译者注
"我是当差的,先生,"那人粗声粗平地回答说,“我的制服
修补去了。"
"你过去是干什么的?"我一面问他,一面略带恶意地瞟了
我同伴一眼。
"军曹,先生,我在皇家海军陆战轻步兵队中服务过。先
生,没有回信吗?好吧,先生。"
他碰了一下脚跟,举手敬礼,然后走了出去。


三 劳瑞斯顿花园街的惨案

我同伴的理论的实践性又一次得到了证明。我承认,这确
实使我大吃一惊,因此我对他的分析能力也就更加钦佩了。但
是在我心中仍然潜藏着某些怀疑,唯恐这是他事先布置好的
圈套,打算捉弄我一下;至于捉弄我的目的何在,我就不能理
解了。当我瞧着他的时候,他已读完来信,两眼茫然出神,若有
所思。
我问道:“你怎么推断出来的呢?"
他粗声粗平地问道:“推断什么?"
"嗯,你怎么知道他是个退伍的海军陆战队的军曹呢?"
"我没有工夫谈这些琐碎的事,"他粗鲁地回答说,然后又
微笑着说,“请原谅我的无礼。你把我的思路打断了,但这不要
紧。那么说,你真的看不出他曾是个海军陆战队的军曹吗?"
"真的看不出。"
"了解这件事是比较容易的,可是要说明我怎样了解它
的,却不是那么简单。如果要你证明二加二等于四,你不免要
觉得有些困难了,然而你却知道这是无可怀疑的事实。我隔着
一条街就看见这个人手背上刺着一只蓝色大锚,这是海员的
特征。况且他的举止又颇有军人品概,留着军人式的络腮胡
子;因此,我们就可以说,他是个海军陆战队员。他的态度有些
自高自大,而且带有一些发号施令的神气。你一定也看到他那
副昂首挥杖的姿态了吧。从他的外表上看来,他又是一个既稳
健而又庄重的中年人——所以根据这些情况,我就相信他当
过军曹。"
我情不自禁地喊道:“妙极了!"
"这也平淡无奇,"福尔摩斯说。但是,从他的脸上的表情
看来,我认为他见到我十分惊讶、并且流露出钦佩的神情,他
也感到很高兴。"我刚才还说没有罪犯,看来我是说错了——
看看这个!"他说着就把送来的那封短信扔到我的面前。
"哎呀,"我草草地看了一下,不由地叫了起来,"这真可
怕!"
他很镇静地说:“这件事看来确实不寻常。请你大声地把
信给我念一念好吗?"
下面就是我念给他听的那封信:

亲爱的福尔摩斯先生:
昨夜,在布瑞克斯顿路的尽头、劳瑞斯顿花园街3号发
生了一件凶杀案。今晨两点钟左右,巡逻警察忽见该处有灯
光,因素悉该房无人居住,故而怀疑出了什么差错。该巡警
发现房门大开,前室空无一物,中有男尸一具。该尸衣着齐
整,袋中装有名片,上有"伊瑙克··锥伯,美国俄亥俄州J
克利夫兰城人"等字样。既无被抢劫迹象,亦未发现任何能
说明致死原因之证据。屋中虽有几处血迹,但死者身上并无
伤痕。死者如何进入空屋,我们百思莫解,深感此案棘手之
至。至希在十二时以前惠临该处,我将在此恭候。在接奉回
示前,现场一切均将保持原状。如果不能莅临,亦必将详情
奉告,倘蒙指教,则不胜感荷之至。
特白厄斯·葛莱森上

我的朋友说道:“葛莱森在伦敦警察厅中不愧是首屈一指
的能干人物。他和雷斯垂德都算是那一群蠢货之中的佼佼者。
他们两人也称得起是眼明手快、机警干练了,但都因循守旧,
而且守旧得厉害。他们彼此明枪暗箭、勾心斗角,就象两个卖
笑妇人似的多猜善妒。如果这两个人都插手这件案子的话,那
就一定会闹出笑话来的。"
看到福尔摩斯还在不慌不忙、若无起事地侃侃而谈,我非
常惊讶。因此我大声叫道:“真是一分钟也不能耽误了,要我给
你雇辆马车来吗?"
"连去不去我还没有肯定呢。我确实是世界上少有的懒
鬼,可是,那只是当我的懒劲儿上来的时候才这样,因为有时
我也非常敏捷哩。"
"什么?这不正是你一直盼望着的机会吗?"
"亲爱的朋友,这和我又有什么关系呢?我如果把这件案
子全盘解决了,肯定地说,葛莱森和雷斯垂德这一帮人是会把
全部功劳攫为己有的。这是因为我是个非官方人士的缘故。"
"但是他现在是求助于你呀。"
"是的。他知道我胜他一筹,当我面他也会承认;但是,他
宁愿割掉他的舌头,也决不愿在任何第三者的面前承认这一
点。虽然如此,咱们还是可以瞧瞧去。我可以自己单干,一个
人破案。即使我得不到什么,也可以嘲笑他们一番。走罢!"
他披上大衣,那种匆忙的样子说明他跃跃欲试的心情已
压倒了无动于衷和消极冷淡的一面。
他说:“戴上你的帽子。"
"你希望我也去吗?"
"是的,如果你没有别的事情要做的话。"一分钟以后,我
们就坐上了一辆马车,急急忙忙地向布瑞克斯顿路驶去。
这是一个阴霾多雾的早晨,屋顶上笼罩着一层灰褐色的
帷幔,恰似下面泥泞街道的反映。我同伴的兴致很高,喋喋不
休地大谈意大利克里莫纳出产的提琴以及斯特莱迪瓦利①②
提琴与阿玛蒂提琴之间的区别,而我却一言不发,静悄悄地③
听着,因为沉闷的天气和这种令人伤感的任务使我的情绪非
常消沉。
最后我终于打断了福尔摩斯在音乐方面的议论,我说:
"你似乎不大考虑眼前的这件案子。"
①克里莫纳为意大利著名提琴产地。——译者注
②斯特莱迪瓦利AntonioStradivari:克里莫纳
地方的闻名世界的提琴制造家,死于1737年。——译者注
③16—17世纪时克里莫纳地方的阿玛蒂家族以制造上好提琴闻
名于世。——译者注
他回答说:“还没有材料哪。没有掌握全部证据之前,先作
出假设来,这是绝大的错误。那样就会使判断产生气差。"
"你很快就可以得到材料了。"我一面说,一面用手指着前
面,“若是我没弄错的话,这就是布瑞克斯顿路,那里就是出事
所在的房子。"
"正是。停下,车夫,快停车!"我们离那所房子还有一百码
左右,他就坚持要下车,剩下的一段路,我们就步行。
劳瑞斯顿花园街3号,从外表看来就象是一座凶宅。这里
一连有四幢房子,离街稍远,两幢有人居住,两幢空着,3号就
是空着的一处。空房的临街一面有三排窗子,因为无人居住,
景况极为凄凉。尘封的玻璃上到处贴着"招租"的帖子,好象眼
睛上的白翳一样。每座房前都有一小起草木丛生的花园,把这
几所房子和街道隔开。小花园中有一条用黏土和石子铺成的
黄色小径;一夜大雨,到处泥泞不堪。花园围有矮墙,高约三英
尺,墙头上装有木栅。一个身材高大的警察倚墙站着,周围有
几个闲人,引颈翘首地往里张望着,希望能瞧一眼屋中的情
景,但是什么也瞧不见。
我当时猜想,福尔摩斯一定会立刻奔进屋去,马上动手研
究这个神秘的案件。可是他似乎并不着急。他显出一种漫不
经心的样子,在目前这种情况下,我认为这未免有点儿装腔作
势。他在人行道上走来走去,茫然地注视着地面,一会儿又凝
视天空和对面的房子以及墙头上的木栅。他这样仔细地察看
以后,就慢慢地走上小径,或者应该说,他是从路边的草地上
走过去的,目不转睛地观察着小径的地面。他有两次停下脚
步,有一次我看见他还露出笑容,并且听到他满意地欢呼了一
声。在这潮湿而泥泞的黏土地面上,有许多脚印;但是由于警
察来来往往地从上面踩过,我真不明白我的同伴怎能指望从
这上面辨认出什么来。然而至今我还没有忘记,那次他如何出
破地证明了他对事物的敏锐的观察力,因此我相信他定能看
出许多我所瞧不见的东西。
在这所房子的门口,有一个头发浅黄脸色白皙的高个的
人过来迎接我们,他的手里拿着笔记本。他跑上前来,热情地
握住我同伴的手说:“你来了,实在太好了。我把一切都保持原
状未动。"
"可是那个除外!"我的朋友指着那条小路说,“即使有一
群水牛从这里走过,也不会弄得比这更糟了。没问题,葛莱森,
你准自以为已得出了结论,所以才允许别人这样做的吧。"
这个侦探躲躲闪闪地说:“我在屋里忙着,我的同事雷斯
垂德先生也在这儿,我把外边的事都托付他了。"
福尔摩斯看了我一眼,嘲弄似地把眉毛扬了一扬,他说:
"有了你和雷斯垂德这样两位人物在场,第三个人当然就不会
再发现什么了。"
葛莱森搓着两只手很得意地说:“我认为我们已经竭尽全
力了。这个案子的确很离破,我知道这正适合你的胃口。"
"你没有坐马车来吗?"福尔摩斯问道。
"没有,先生。"
"雷斯垂德也没有吗?"
"他也没有,先生。"
"那么,咱们到屋子里去瞧瞧。"
福尔摩斯问完这些前后不连贯的话以后,便大踏步走进
房中。葛莱森跟在后面,脸上露出惊讶的神色。
有一条短短的过道通向厨房,过道地上没有平地毯,灰尘
满地。过道左右各有一门。其中一个分明已经有很多星期没
有开过了。另一个是餐厅的门,惨案就发生在这个餐厅里面。
福尔摩斯走了进去,我跟在他的后面,心情感到异常沉重。这
是由于死尸所引起来的。
这是一间方形大屋子,由于没有家具陈设,因此格外显得
宽大。墙壁上糊着廉价的花纸,有些地方已经斑斑点点地有了
霉迹,有的地方还大片大平地剥落下来,露出里面黄色的粉
墙。门对面有一个漂亮的壁炉。壁炉框是用白色的假大理石
作的,炉台的一端放着一段红色蜡烛头。屋里只有一个窗子,
异常污浊,因此室内光线非常昏暗,到处都蒙上了一层黯淡的
色彩。屋内积土尘封,更加深了这种情调。
这些景象是我后来才看到的。当我进去的时候,我的注意
力就全部集中在那个万分可怕的尸体上;他僵卧在地板上,一
双茫然无光的眼睛凝视着褪了色的天花板。死者大约有四十
三、四岁,中等身材,宽宽的肩膀,一头黑黑的鬈发,并且留着
短硬的胡子,身上穿着厚厚的黑呢礼服上衣和背心,浅色裤
子,装着洁白的硬领和袖口。身旁地板上有一顶整洁的礼帽。
死者紧握双拳、两臂伸张、双腿交迭着,看来在他临死的时候,
曾经有过一番痛苦的挣扎。他那僵硬的脸上露出恐怖的神情,
据我看来,这是一种忿恨的表情,是我生气所没有见过的。凶
恶的面貌,加上龇牙咧嘴的怪状,非常可怖,再配上那副低削
的前额,扁平的鼻子和突出的下巴,看来很象一个怪模怪样的
扁鼻猿猴。此外,那种极不自然的痛苦翻腾的姿态,使它的面
貌变得益发可怕。我曾经见过各式各样的死人,但是还没有见
过比这个伦敦市郊大道旁的黑暗、污浊的屋中更为可怖的景
象。
一向瘦削而具有侦探家风度的雷斯垂德,这时正站在门
口,他向我的朋友和我打着招呼。
他说:“这件案子一定要哄动全城了,先生。我也不是一个
没有经历的新手了,可是我还没有见过这样离破的事。"
葛莱森问道:“没有什么线索?"
雷斯垂德随声附和地说:“一点也没有。"
福尔摩斯走到尸体跟前,跪下来全神贯注地检查着。
"你们肯定没有伤痕么?"他一面问,一面指着四周的血
迹。
两个侦探异口同声回答说:“确实没有。"
"那么,这些血迹一定是另一个人的喽,也许是凶手的。如
果这是一件凶杀案的话,这就使我想起了一八三四年攸垂克
特地方的范·坚森死时的情况。葛莱森,你还记得那个案件
吗?"
"不记得了,先生。"
"你真应该把这个旧案重读一下。世界上本来就没有什么
新鲜事,都是前人作过的。"
他说话的时候,灵敏的手指这里摸摸,那里按按,一会儿
又解开死人的衣扣检查一番;他的眼里又现出前面我谈到的
那种茫然的神情。他检查得非常迅速,而且是出我意料地细致
和认真。最后,他嗅了嗅死者的嘴唇,又瞧了一眼死者起皮靴
子的靴底。
他问道:“尸体一直没有动过么?"
"除了进行我们必要的检查以外,再没有动过。"
"现在可以把他送去埋葬了,"他说,“没有什么再需要检
查的了。"
葛莱森已经准备了一副担架和四个抬担架的人。他一招
呼,他们就走进来把死者抬了出去。当他们抬起死尸时,有一
只戒指滚落在地板上了。雷斯垂德连忙把它拾了起来,莫名其
妙地瞧着。
他叫道:"一定有个女人来过。这是一只女人的结婚指
环。"
他一边说着,一边把托着戒指的手伸过来给大家看。我们
围上去看了。这只朴素的金戒指无疑地是新娘戴用的。
葛莱森说:“这样一来,更加使案件复杂化了,天晓得,这
个案子本来就够复杂的了。"
福尔摩斯说:“你怎么知道这只指环就不能使这个案子更
清楚一些呢?这样呆呆地瞧着它是没有用处的。你在衣袋里
检查出什么来了?"
"都在这儿,"葛莱森指着楼梯最后一级上的一小堆东西
说,“一只金表—97163号,伦敦巴罗德公司制。一根又重又结
实的爱尔伯特金链。一枚金戒指,上面刻着共济会的会徽。一
枚金别针,上边有个虎头狗的脑袋,狗眼是两颗红宝石。俄国
起的名片夹,里面有印着克利夫兰,伊瑙克··锥伯的名片,J
字首和衬衣上的EJD...三个缩写字母相符。没有钱包,只有
些零钱,一共七英镑十三先令。一本袖珍版的卜迦丘①
"你们怎样询问的?"的小说《十日谈》,扉页上写着约瑟夫
·斯坦节逊的名字。此外还有两封信——一封是寄给锥伯的,
一封是给约瑟夫·斯坦节逊的。"
"是寄到什么地方的?"
"河滨路美国交易所留交本人自取。两封信都是从盖恩轮
船公司寄来的,内容是通知他们轮船从利物浦开行的日期。可
见这个倒霉的家伙是正要回纽约去的。"
"你们可曾调查过斯坦节逊这个人吗?"
"先生,我当时立刻就调查了。"葛莱森说,“我已经把广告
稿送到各家报馆去刊登,另外又派人到美国交易所去打听,现
在还没有回来呢。"
"你们跟克利夫兰方面联系了吗?"
"今天早晨我们就拍出电报去了。"
"我们只是把这件事的情况详细说明一下,并且告诉他们
说,希望他们告诉我们对我们有帮助的任何情报。"
"你没有提到你认为是关键性问题的细节吗?"
"我问到了斯坦节逊这个人。"
"没有问到别的?难道整个案子里就没有一个关键性的问
题?你不能再拍个电报吗?"
葛莱森生气地说:“我在电报上把我要说的都说了。"
福尔摩斯暗自笑了一笑,正要说些什么,这时雷斯垂德又
①卜迦丘Boccacio(1313—1375):意大利著名
小说家。——译者注
来了,洋洋得意地搓着双手。我们和葛莱森在屋里谈话的时
候,他是在前屋里。
"葛莱森先生,"他说,“我刚才发现了一件顶顶重要的事
情。要不是我仔细地检查了墙壁,就会把它漏过了。"这个小个
子说话时,眼睛闪闪有光,显然是因为他胜过了他同僚一着而
在自鸣得意。
"到这里来,"他一边说着,一边很快地回到前屋里。由于
尸体已经抬走,屋中空气似乎清新了许多。“好,请站在那里!"
他在靴子上划燃了一根火柴,举起来照着墙壁。
"瞧瞧那个!"他得意地说。
我前面说过,墙上的花纸已经有许多地方剥落了下来。就
在这个墙角上,在有一大片花纸剥落了的地方,露出一块粗糙
的黄色粉墙。在这处没有花纸的墙上,有一个用鲜血潦草写成
的字:

拉 契(RACHE)
"你对这个字的看法怎么样?"这个侦探象马戏班的老板
夸耀自己的把戏一样地大声说道,“这个字所以被人忽略,因
为它是在屋中最黑暗的角落里,谁也没有想起到这里来看看。
这是凶手蘸着他或者是她自己的血写的。瞧,还有血顺墙往下
流的痕迹呢!从这点就可以看出:无论如何这决不是自杀。为
什么要选择这个角落写呢?我可以告诉你,你看壁炉上的那段
蜡烛。当时它是点着的,如果是点着的,那么这个墙角就是最
亮而不是最黑的地方了。"
葛莱森轻蔑地说:“可是,你就是发现了这个字迹,又有什
么意义呢?"
"什么意义吗?这说明写字的人是要写一个女人的名字
'瑞契儿'(Rachel),但是有什么事打搅了他,因此他或者是她
就没有来得及写完。你记住我的话,等到全案弄清楚以后,你
一定能够发现一个名叫'瑞契儿'的女人和这个案子有关系。
你现在尽可以笑话我,福尔摩斯先生;你也许是非常聪明能干
的,但归根结底,生姜还是老的辣。"
我的同伴听了他的意见后,不禁纵声大笑起来,这样就激
怒了这个小个子。福尔摩斯说:“实在对不起!你的确是我们
三个人中第一个发现这个字迹的,自然应当归功于你。而且正
如你所说的一样,由此可以充分看出,这字是昨夜惨案中另一
个人写的。我还没来得及检查这间屋子。你如允许,我现在就
要进行检查。"
他说着,很快地就从口袋里拿出一个卷尺和一个很大的
圆形放大镜。他拿着这两样工具,在屋里默默地走来走去,有
时站住,有时跪下,有一次竟趴在地上了。他全神贯注地工作
着,似乎把我们全都忘掉了;他一直在自言自语地低声咕遖e
着,一会儿惊呼,一会儿叹息,有时吹起口哨,有时又象充满希
望、受到鼓舞似地小声叫了起来。我在一旁观察他的时候,不
禁想起了训练有素的纯种猎犬,在丛林中跑来跑去,狺狺吠
叫,一直到它嗅出猎物的踪迹才肯甘休的样子。他一直检查了
二十分钟,小心翼翼地测量了一些痕迹之间的距离;这些痕
迹,我是一点也看不出来的。偶尔他也令人不可思议地用卷尺
测量墙壁。后来他非常小心地从地板上什么地方捏起一小撮
灰色尘土,并且把它放在一个信封里。接着,他用放大镜检查
了墙壁上的血字,非常仔细地观察了每个字母。最后,他似乎
很满意了,于是就把卷尺和放大镜装进衣袋中去。
他微笑着说:“有人说'天才'就是无止境地吃苦耐劳的本
领。这个定义下得很不恰当,但是在侦探工作上倒还适用。"
葛莱森和雷斯垂德十分好破地、带着几分轻蔑地一直看
着这位私家同行的动作。他们分明还没有明白我现在已经渐
渐理会了的——福尔摩斯的每个最细微的动作都具有它实际
的而又明确的目的。
他们两人品声问道:“先生,你的看法怎么样?"
我的同伴说:“如果我竟帮起你们来,我就未免要夺取两
位在这一案件上所建树的功劳了。你们现在进行得很顺利,任
何人都不便从中插手。"他的话中满含讥讽意味。他接着又说:
"如果你们能把侦查的进行情况随时见告,我也愿尽力协助。
现在我还要和发现这个尸体的警察谈一谈。你们可以把他的
姓名、住址告诉我吗?"
雷斯垂德看了看他的记事本说:“他叫约翰·栾斯,现在
下班了。你可以到肯宁顿花园门路,奥德利大院46号去找
他。"
福尔摩斯把地址记了下来。
他说:“医生,走吧,咱们去找他去。我告诉你们一桩对于
这个案件有帮助的事情。"他回过头来向这两个侦探继续说
道,“这是一件谋杀案。凶手是个男人,他高六英尺多,正当中
年。照他的身材来说,脚小了一点,穿着一双粗平方头靴子,抽
的是印度雪茄烟。他是和被害者一同乘坐一辆四轮马车来的。
这个马车用一骑马拉着,那骑马有三只蹄铁是旧的,右前蹄的
蹄铁是新的。这个凶手很可能是脸色赤红,右手指甲很长。这
仅仅是几点迹象,但是这些对于你们两位也许有点帮助。"
雷斯垂德和葛莱森彼此面面相觑,露出一种表示怀疑的
微笑。
雷斯垂德问道,“如果这个人是被杀死的,那么又是怎样
谋杀的呢?"
"毒死的。"福尔摩斯简单地说,然后就大踏步地向外走
了,“还有一点,雷斯垂德,"他走到门口时又回过头来说,“在
德文中,‘拉契'这个字是复仇的意思;所以别再浪费时间去寻
找那位'瑞契儿小姐'了。"
讲完这几句临别赠言以后,福尔摩斯转身就走了,剩下这
两位敌手目瞪口呆地站在那里。


四 警察栾斯的叙述

我们离开劳瑞斯顿花园街3号的时候,已是午后一点钟
了。福尔摩斯同我到附近的电报局去拍了一封长电报。然后,
他叫了一部马车,吩咐车夫把我们送到雷斯垂德告诉我们的
那个地点。
福尔摩斯说:“什么也比不上直接取得的证据来得重要,
其实,这个案子我早已胸有成竹了,可是咱们还是应当把要查
明的情况弄个清楚。"
我说:“福尔摩斯,你真叫我莫名片妙。刚才你所说的那些
细节,你自己也不见得象你假装的那样有把握吧。"
"我的话绝对没错。"他回答说,“一到那里,我首先便看到
在马路石沿旁有两道马车车轮的痕迹。由于昨晚下雨以前,一
个星期都是晴天,所以留下这个深深轮迹的马车一定是在夜
间到那里的。除此以外,还有马蹄的印子。其中有一个蹄印比
其它三个都要清楚得多,这就说明那只蹄铁是新换的。这辆车
子既然是在下雨以后到那里的,同时根据葛莱森所说,整个早
晨又没有车辆来过,由此可见,这辆马车一定是昨天夜间在那
里停留过;因此,也就正是这辆马车把那两个人送到空房那里
去的。"
"这看来好象很简单,"我说,“但是其中一人的身高你又
是怎样知道的呢?"
"唔,一个人的身高,十之**可以从他的步伐的长度上
知道。计算方法虽然很简单,但是现在我一步步地教给你也没
有什么用处。我是在屋外的粘土地上和屋内的尘土上量出那
个人步伐的距离的。接着我又发现了一个验算我的计算结果
是否正确的办法。大凡人在墙壁上写字的时候,很自然会写在
和视线相片行的地方。现在壁上的字迹离地刚好六英尺。简
直就象儿戏一样的简单。"
"至于他的年龄呢?"我又问道。
"好的,假若一个人能够毫不费力地一步跨过四英尺半,
他决不会是一个老头儿。小花园里的甬道上就有那样宽的一
个水洼,他分明是一步迈过去的,而起皮靴子却是绕着走的,
方头靴子则是从上面迈过去的。这丝毫没有什么神秘的地方。
我只不过是把我那篇文章中所提出的一些观察事物和推理的
方法应用到日常生活上去罢了。你还有什么不解的地方吗?"
"手指甲和印度雪茄烟呢?"我又提醒他说。
"墙上的字是一个人用食指蘸着血写的。我用放大镜看出
写字时有些墙粉被刮了下来。如果这个人指甲修剪过,决不会
是这样的。我还从地板上收集到一些散落的烟灰,它的颜色很
深而且是呈起状的,只有印度雪茄的烟灰才是这样。我曾经专
门研究过雪茄烟灰。事实上,我还写过这方面的专题论文呢。
我可以夸口,无论什么名牌的雪茄或纸烟的烟灰,只要我看上
一眼,就能识别出来。正是在这些细微末节的地方,一个干练
的侦探才与葛莱森、雷斯垂德之流有所不同。"
"还有那个红脸的问题呢?"我又问道。
"啊,那就是一个更为大胆的推测了,然而我确信我是正
确的。在这个案件的目前情况下,你暂且不要问我这个问题
吧。"
我用手摸了摸前额说:“我真有点晕头转向了,愈想愈觉
得神秘莫测。比如说,如果真是两个人的话,那么这两个人究
竟怎样进入空屋去的?送他们去的车夫又怎么样了?一个人
怎能迫使另一个人服毒的?血又是从哪里来的?这案子既然
不是图财害命,凶手的目的又是什么?女人的戒指又是从哪儿
来的?最要紧的是,凶手在逃走之前为什么要在墙上写下德文
字'复仇'呢?老实说,我实在想不出怎样把这些问题一一地联
系起来。"
我的同伴赞许地微笑着。
他说:“你把案中疑难之点总结得很简洁、很扼要,总结得
很好。虽然在主要情节上我已有了眉目,但是还有许多地方仍
然不够清楚。至于雷斯垂德所发现的那个血字,只不过是一种
圈套,暗示这是什么社会党或者秘密团体干的,企图把警察引
入起途罢了。那字并不是个德国人写的。你如果注意一下,就
可以看出字母A多少是仿照德文样子写的。但是真正的德国
人写的却常常是拉丁字体。因此我们可以十拿九稳地说,这字
母绝不是德国人写的,而是出于一个不高明的摹仿者之手,并
且他做的有点画蛇添足了。这不过是想要把侦查工作引入歧
途的一个诡计而已。医生,关于这个案子我不预备再给你多讲
些什么了。你知道魔术家一旦把自己的戏法说穿,他就得不到
别人的赞赏了;如果把我的工作方法给你讲得太多的话,那
么,你就会得出这样的结论:福尔摩斯这个人不过是一个十分
平常的人物罢了。"
我回答说:“我决不会如此。侦探术迟早要发展成为一门
精确的科学的,可是你已经差不多把它创立起来了。"
我的同伴听了这话,而且看到我说话时的诚恳态度,他高
兴得涨红了脸。我早就看出,当他听到别人对他在侦探术上的
成就加以赞扬时,他就会象任何一个姑娘听到别人称赞她的
美貌时一样的敏感起来。
他说:“我再告诉你一件事。穿起皮靴的和穿方头靴的两
个人是同乘一辆车子来的,而且好象非常友好似的,大概还是
膀子挽着膀子一起从花园中小路上走过。他们进了屋子以后,
还在屋子里走来走去;更确切地说,穿起皮靴子的是站立不
动,而穿方头靴子的人却在屋中不停地走动。我从地板上的尘
土上就能看出这些情况来。同时我也能看出,他愈走愈激动,
因为他的步子愈走愈大,这就说明这一点。他一边走一边说
着,终于狂怒起来,于是惨剧就发生了。现在我把我所知道的
一切情况都告诉你了,剩下的只是一些猜测和臆断了。好在咱
们已有了着手工作的好基础。咱们必须抓紧时间,因为我今天
下午还要去听阿勒音乐会,听听诺尔曼·聂鲁达的音乐呢。"
在我们谈话的时候,车子不断地穿过昏暗的大街和气凉
的小巷。到了一条最肮脏、最荒凉的巷口,车夫突然把车停了
下来。“那边就是奥德利大院,"他指着一漆黑色砖墙之间的狭
窄胡同说,“你们回来时到这里找我。"
奥德利大院并不是一个雅观的所在。我们走过一条狭窄
的小胡同,便来到一个方形大院,院内地面是用石板铺成的,
四面有一些肮脏简陋的住房。我们穿过一群一群衣着肮脏的
孩子,钻过一行行晒得褪了色的衣服,最后来到46号。46号
的门上钉着一个小铜牌,上面刻着"栾斯"字样。我们上前一
问,才知道这位警察正在睡觉。我们便走进了前边一间小客厅
里等他出来。
这位警察很快就出来了。由于被我们打搅了好梦,他有些
不高兴。他说:“我已经在局里报告过了。"
福尔摩斯从衣袋里掏出一个半镑金币,若有所思地在手
中玩弄着。他说:“我们想要请你从头到尾再亲口说一遍。"
这位警察两眼望着那个小金币回答说:“我很愿意把我所
知道的一切奉告。"
"那么让我听一听事情发生的经过吧。你愿意怎样讲都可
以。"
栾斯在马毛呢的沙发上坐了下来,他皱起眉头,好象下定
决心不使他的叙述中有任何遗漏。
他说:“我把这事从头说起。我当班的时间是从晚上十点
起到第二天早上六点。夜间十一点钟时,曾有人在白哈特街打
架,除此以外,我巡逻的地区都很平静。夜里一点钟的时候,开
始下起雨来。这时我遇见了亥瑞·摩契,他是在荷兰树林区一
带巡逻的。我们两个人就站在亨瑞埃塔街转角的地方聊天。不
久,大约在两点或两点稍过一点的时候,我想该转一遭了,看
看布瑞克斯顿路是不是平静无事。这条路又泥泞又偏僻。一
路上连个人影都没有,只有一两辆马车从我身旁驶过。我慢慢
溜跶着,一边寻思要有热酒喝它一盅多美。这时,忽见那座房
子的窗口闪闪地射出灯光。我知道劳瑞斯顿花园街的两所房
子都是空着的,其中一所的最后一个房客得了伤寒病死了,可
是房东还是不愿修理阴沟。所以我一看到那个窗口有灯光,就
吓了一大跳,疑心出了什么差错。等我走到屋门口——"
"你就站住了,转身又走回小花园的门口,"我的同伴突然
插嘴说,“你为什么要那样做呢?"
栾斯吓得跳了起来,满脸惊讶,瞪着一双大眼睛瞧着福尔
摩斯。
"天哪,确是那样,先生,"他说,“可是您怎么会知道的,天
晓得!你瞧,当我走到门口的时候,我觉得太孤单,太冷清了,
我想最好还是找个人和我一起进去。我倒不怕人世上的什么
东西,我当时忽然想起,也许这就是那个得了伤寒病死去的
人,正在检查那个要了他的性命的阴沟吧。这样一想,吓得我
转身就走,重新回到大门口去,看看是不是望得见摩契的提
灯;可是连他的影子也瞧不见,也没见到别的人。"
"街上一个人也没有吗?"
"一个人影也没有,先生,连条狗都没有。我只好鼓起勇
气,又走了回去,把门推开。里面静悄悄的,于是我就走进了那
间有灯光的屋子里去。只见壁炉台上点着一支蜡烛,还是一支
红蜡烛,烛光摇摆不定,烛光下只见——"
"好了,你所看见的情况我都知道了。你在屋中走了几圈,
并且在死尸旁边跪了下来,以后又走过去推推厨房的门,后来
——"
约翰·栾斯听到这里,突然跳了起来,满脸惊惧,眼中露
出怀疑的神色。他大声说道:“当时你躲在什么地方,看得这样
一清二楚?我看,这些事都是你不应该知道的。"
福尔摩斯笑了起来,拿出他的名片,隔着桌子丢给这位警
察看。“可别把我当作凶手逮捕起来,"他说,“我也是一条猎犬
而不是狼;这一点葛莱森和雷斯垂德先生都会证明的。那么,
请接着讲下去。以后你又作了些什么呢?"
栾斯重新坐了下来,但是脸上狐疑的神气还没消除。"我
走到大门口,吹起警笛。摩契和另外两个警察都应声而来。"
"当时街上什么都没有吗?"
"是呀,凡是正经点的人早都回家了。"
"这是什么意思?"
警察笑了一笑,他说:“我这辈子见过的醉汉可多了,可是
从来没有见过象那个家伙那样烂醉如泥的。我出来的时候,他
正站在门口,靠着栏杆,放开嗓门,大声唱着考棱班唱的那①
段小调或是这一类的歌子。他简直连脚都站不住了,真没办
①考棱班Columbine为一出喜剧中的女角。——译者注
法。"
"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福尔摩斯问道。
福尔摩斯这样一打岔,约翰·栾斯好象有些不高兴。他
说:“他倒是一个少见的醉鬼。如果我们不那么忙的话,他免不
了要被送到警察局去呢。"
"他的脸,他的衣服,你注意到没有?"福尔摩斯忍不住又
插嘴问道。
"我想当时我确实注意到了,因为我和摩契还搀扶过他。
他是一个高个子,红脸,下边一圈长着——"
"这就够了。"福尔摩斯大声说道,“后来他又怎么样了?"
"我们当时够忙的啦,哪有工夫去照管他。"他说。
接着这位警察又颇为不满地说:“我敢打赌,他满认得回
家的路呢。"
"他穿的什么衣服?"
"一件棕色外衣。"
"手里有没有拿着马鞭子?"
"马鞭子?没有。"
"他一定是把它丢下了,"我的伙伴嘟囔着说,“后来你看
见或者听见有辆马车过去吗?"
"没有。"
"这个半镑金币给你,"我的同伴说着就站起身来,戴上帽
子,“栾斯,我恐怕你在警察大队里永远不会高升了。你的那个
脑袋不该光是个装饰,也该有点用处才对。昨夜你本来可以捞
个警长干干的。昨夜在你手里的那个人,就是这件神秘案子的
线索,现在我们正在找他。这会儿再争论也没有什么用处了。
我告诉你,事实就是这么回事。走吧,医生。"
说着我们就一起出来寻找我们的马车,剩下那个警察还
在半信半疑,但是显然觉得不安。
我们坐着车子回家的时候,福尔摩斯狠狠地说:“这个大
傻瓜!想想看,碰上这样一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他却把它白
白地放过了。"
"我简直还是坠在五里雾中哩。诚然,这个警察所形容的
那个人和你所想象的那人的情况正好一样,但是他干吗要去
而复返呢?这不象罪犯应有的行径吧。"
"戒指,先生,戒指,他回来就是为了这个东西。咱们要是
没有别的法子捉住他,就可以拿这个戒指当做钓饵,让他上
钩。我一定会捉住他的,医生——我敢和你下二比一的赌注打
个赌,我可以逮住他。这一切我倒要感激你啦。要不是你,我
还不会去呢,那么我就要失掉这个从来没遇到过的最好的研
究机会了。咱们叫它作'血字的研究'好吧?咱们何妨使用一
些美丽的辞藻呢。在平淡无破的生活纠葛里,谋杀案就像一条
红线一样,贯穿在中间。咱们的责任就是要去揭露它,把它从
生活中清理出来,彻底地加以暴露。咱们先去吃饭,然后再去
听听诺尔曼·聂鲁达的音乐演奏。她的指法和弓法简直妙极
了。她演奏萧邦的那段什么小曲子真是妙极了:特拉—拉—拉
—利拉—利拉—莱。"
这位非官方侦探家靠在马车上象只云雀似地唱个不停。
我在默默沉思着;人类的头脑真是无所不能啊。

五 广告引来了不速之客

上午忙碌了一阵,我的身体实在有点吃不消,因此,下午
就感到起倦已极。在福尔摩斯出去听音乐会以后,我就躺在沙
发上,尽量想睡它两小时,可是怎么也办不到。由于所发生的
种种情况使我的心情过分激动,脑子里充满了许许多多稀破
古怪的想法和猜测。只要我一合眼,那个被害者的歪扭得象猴
子似的面貌就出现在我的眼前。它给我的印象是万分丑恶,对
于把这样一个长相的人从世上除掉的那个凶手,我除了对他
感激之外,很难有其他的感觉。如果相貌真的可以说明一个人
的罪恶的话,那一定就是象这位克利夫兰城的伊瑙克·锥伯
的尊容了。虽然如此,我认为问题还是应当公平处理,在法律
上,被害人的罪行并不能抵消凶手的罪。
我的伙伴推测说,这个人是中毒而死的,我越想越觉得这
个推测很不平常。我记得福尔摩斯嗅过死者的嘴唇,我确信他
一定已经侦查出某种事物,才会使他有这样的想法。况且,尸
体上既没有伤痕,又没有勒死的迹象,如果说不是中毒而死,
那么致死的原因又是什么呢?但是,从另一方面来看,地板上
大摊的血迹又是谁的?屋里既没有发现扭打的痕迹,也没有找
到死者用来击伤对方的凶器。只要这一类的问题得不到解答,
我觉得,不管是福尔摩斯还是我,要想安睡可不是件容易的
事。他的那种镇静而又充满自信的神态,使我深信他对于全部
情节,早有见解;虽然他的内容究竟如何,我一时还不能猜测
出来。
福尔摩斯回来得非常晚。我相信,他绝不可能听音乐会一
直到这么晚。他回来的时候,晚饭早已经摆在桌上了。
"今天的音乐太好了。"福尔摩斯说着就坐了下来,“你记
得达尔文对于音乐的见解吗?他认为,远在人类有了说话的能
力以前,人类就有了创造音乐和欣赏音乐的能力了。也许这就
是咱们所以不可思议地易于受到音乐感染的原故。在咱们心
灵的深处,对于世界混沌初期的那些朦胧岁月,还遗留着一些
模糊不清的记忆。"
我说:“这种见解似乎过于广泛。"
福尔摩斯说:“一个人如果要想说明大自然,那么,他的想
象领域就必须象大自然一样的广阔。怎么回事?你今天和平
常不大一样呀。布瑞克斯顿路的案子把你弄得心神不宁了
吧。"
我说:“说实在的,这个案子确实使我心神不宁。通过阿富
汗那番经历之后,我原应该锻炼得坚强些的。在迈旺德战役
中,我也曾亲眼看到自己的伙伴们血肉横飞的情景,但是我并
没有感到害怕。"
"这一点我能够理解。这件案子有一些神秘莫测的地方,
因而才引起了想象。如果没有想象,恐惧也就不存在了。你看
过晚报了吗?"
"没有。"
"晚报把这个案子叙述得相当详尽。但是却没有提到抬尸
时,有一个女人的结婚戒指掉在地板上。没有提到这一点倒是
更好。"
"为什么?"
"你看看这个广告,"福尔摩斯说,“今天上午,这个案子发
生后,我立刻就在各家报纸上登了一则广告。"
他把报纸递给我,我看了一眼他所指的地方。这是"失物
招领栏"的头一则广告。广告内容是:“今晨在布瑞克斯顿路、
白鹿酒馆和荷兰树林之间拾得结婚金戒指一枚。失者请于今
晚八时至九时向贝克街221号乙华生医生处洽领。"
"请你不要见怪,"福尔摩斯说,“广告上用了你的名字。如
果用我自己的名字,这些笨蛋侦探中有些人也许就会识破,他
们就要从中插手了。"
"这倒没有什么,"我回答说,“不过,假如有人前来领取的
话,我可没有戒指呀。"
"哦,有的,"他说着就交给了我一只戒指,“这一个满能对
付过去。几乎和原来的一模一样。"
"那么你预料谁会来领取这项失物呢?"
"唔,就是那个穿棕色外衣的男人,咱们那位穿方头靴子
的红脸朋友。如果他自己不来,他也会打发一个同党来的。"
"难道他不会觉得这样做太危险吗?"
"决不会。如果我对这个案子的看法不错的话——我有种
种理由可以自信我没有看错。这个人宁愿冒任何危险,也不愿
失去这个戒指。我认为,戒指是在他俯身察看锥伯尸体的时候
掉下来的,可是当时他没有察觉。离开这座房子以后,他才发
觉他把戒指丢了,于是又急忙回去。但是,这时他发现,由于他
自己粗心大意,没有把蜡烛熄掉,警察已经到了屋里。在这种
时候,他在这座房了的门口出现,很可能受到嫌疑,因此,他不
得不装作酩酊大醉的样子。你无妨设身处地想一想:他把这件
事仔细地思索一遍以后,他一定会想到,也可能是他在离开那
所房子以后,把戒指掉在路上了。那么怎么办呢?他自然要急
忙地在晚报上寻找一番,希望在招领栏中能够有所发现。他看
到这个广告后一定会非常高兴,简直要喜出望外哩,怎么还会
害怕这是一个圈套呢?在他看来,寻找戒指为什么就一定要和
暗杀这件事有关系呢,这是没有道理的。他会来的,他一定要?
来的。一小时之内你就能够见到他了。"
"他来了以后又怎么办呢?"我问道。
"啊,到时候你让我来对付他。你有什么武器吗?"
"我有一支旧的军用左轮手枪,还有一些子弹。"
"你最好把它擦干净,装上子弹。这家伙准是一个亡命徒。
虽然我可以出岂不意地捉住他,但是还是准备一下,以防万一
的好。"
我回到卧室,照他的话去做了准备。当我拿着手枪出来的
时候,只见餐桌已经收拾干净,福尔摩斯正在摆弄着他心爱的
玩意儿——信手拨弄着他的提琴。
我进来时,福尔摩斯说:“案情越来越有眉目了。我发往美
国的电报,刚刚得到了回电,证明我对这个案子的看法是正确
的。"
我急忙问道:“是那样吗?"
"我的提琴换上新弦就更好了,"福尔摩斯说,“你把手枪
放在衣袋里。那个家伙进来的时候,你要用平常的语起跟他谈
话,别的我来应付。不要大惊小怪,以免打草惊蛇。"
我看了一下我的表说:“现在八点了。"
"是啊,或许几分钟之内他就要到了。把门稍开一些。行
了。把钥匙插在门里边。谢谢你!这是我昨天在书摊子上偶
然买到的一本珍破的古书。书名叫'论各民族的法律',是用拉
丁文写的,一**二年在比利时列日出版的。当这本棕色起面
的小书出版的时候,查理的脑袋还牢靠地长在他的脖子上①
呢。"
"印刷人是谁?"
"是菲利起·德克罗伊,不知道是个什么样的人物。书前
扉页上写着'古列米·怀特藏书',墨水早已褪了色。也不知道
威廉·怀特是谁,大概是一位十七世纪实证主义的法律家,连
他的书法都带着一种法律家的风格呢。我想,那个人来了。"
他说到这里,忽听门上铃声大震。福尔摩斯轻轻地站了起
来,把他的椅子向房门口移动了一下。我们听到女仆走过门
廊,听到她打开门闩的声音。
"华生医生住在这儿吗?"一个语调粗鲁但很清晰的人问
道。我们没有听到仆人的回答,只听见大门又关上了,有人上
楼来了。脚步声慢吞吞地,象是拖着步子在走。我的朋友侧耳
听着,脸上显出惊破的样子。脚步声缓慢地沿着过道走了过
来,接着就听见轻微的叩门声。
"请进。"我高声说道。
应声进来的并不是我们预料中的那个凶神恶煞,而是一
①指英王查理一世。他于1649年1月30日经议会组织的法庭
审判之后,以民族叛徒的罪名被处死刑。——译者注
位皱纹满面的老太平,她蹒跚地走进房来。她进来以后,被灯
光骤然一照,好象照花了眼。她行过礼后,站在那儿,老眼昏花
地瞧着我们,她那痉挛颤抖的手指不停地在衣袋里摸索着。我
看了我的伙伴一眼,只见他显得怏怏不乐,我也只好装出一副
泰然自若的神气来。
这个老太平掏出一张晚报,用手指着我们登的那个广告
说:“我是为这件事来的,先生们,"说着,她又深深施了一礼,
"广告上说,在布瑞克斯顿路拾得一个结婚金戒指。这是我女
儿赛莉的,她是去年这个时候才结的婚,她的丈夫在一只英国
船上当会计。如果他回来时,发现她的戒指没有了,谁会知道
他要怎么样呢。我简直不敢想。他这个人品常就性子急,喝了
点酒以后,就更加暴躁了。对不起,是这么回事,昨天晚上她去
看马戏,是和——"
"这是她的戒指吗?"我问道。
老太平叫了起来:“谢天谢地!赛莉今天晚上可要开心死
了。这正是她丢的那个戒指。"
我拿起一支铅笔问道:“您住在哪儿?"
"宏兹迪池区,邓肯街13号。离这儿老远呢。"
福尔摩斯突然说:“布瑞克斯顿路并不在宏兹迪池区和什
么马戏团之间呀。"
老太平转过脸去,一双小红眼锐利地瞧了福尔摩斯一下,
她说:“那位先生刚才是问我的住址。赛莉住在培克罕区,梅菲
尔德公寓3号。"
"贵姓是——?"
"我姓索叶,我的女儿姓丹尼斯,他的丈夫叫汤姆·丹尼
斯。他在船上真是一个又漂亮又正直的小伙子,是公司里提得
起来的会计;可是一上岸,又玩女人,又喝酒——"
"这是你的戒指,索叶太太,"我遵照着我伙伴的暗示打断
了她的话头说,“这个戒指显然是你女儿的。我很高兴,现在物
归原主了。"
这个老太平嘟嘟囔囔地说了千恩万谢的话以后,把戒指
包好,放入衣袋,然后拖拖拉拉地走下楼去。她刚出房门,福尔
摩斯立刻站起,跑进他的屋中去。几秒钟以后,他走了出来,已
然穿上大衣,系好围巾。福尔摩斯匆忙中说:“我要跟着她。她
一定是个同党,她会把我带到凶犯那里去。别睡,等着我。"客
人出去时大门刚刚砰地一声关好,福尔摩斯就下了楼。我从窗
子向外看去,只见那个老太平有气无力地在马路那边走着,福
尔摩斯在她的后边不远处尾随着。这时,我心里想:福尔摩斯
的全部看法假如不错的话,他现在就要直捣虎穴了。他用不着
告诉我等着他,因为在我没有听到他冒险的结果以前,要想睡
觉是绝不可能的事。
福尔摩斯出门的时候将近九点钟。我不知道他要去多久,
只好呆坐在房里抽着烟斗,翻阅一本昂利·穆尔杰的《波亥米
传》。十点过后,我听见女用人回房睡觉去的脚步声。十一点①
钟,房东太太的沉重脚步声从房门前走过,她也是回房去睡觉
的,将近十二点钟,我才听到福尔摩斯用钥匙打开大门上弹簧
锁的声音。他一进房来,我就从他的脸色看出,他并没有成功。
①《波亥米传》是十九世纪法国剧作家昂利·穆尔杰的剧本,是描
写当时乐天派(即波亥米派)的生活及其精神面貌的一部杰作。——译者注
是高兴还是懊恼,似乎一直在他的心里交战着。顷刻之间,高
兴战胜了懊恼,福尔摩斯忽然纵声大笑起来。
"这件事说什么我也不能让苏格兰场的人知道。"福尔摩
斯大声说着,一面就在椅子上坐了下来,“我把他们嘲笑得够
了,这一回他们绝不会善罢甘休的。可是,他们就是知道了,讥
笑我,我也不在乎,迟早我会把面子找回来的。"
我问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啊,我把我失败的情况跟你谈谈吧,这倒没有什么。那个
家伙走不多远,就一瘸一拐地显出脚痛的样子。她突然停下脚
步,叫住了一辆过路的马车。我向她凑近些,想听听她雇车的
地点;其实我根本用不着这样急躁,因为她说话的声音很大,
就是隔一条马路也能听得清楚。她大声说:‘到宏兹迪池区,邓
肯街13号。'我当时认为她说的是实话。我看见她上车以后,
也跟着跳上了马车后部。这是每一个侦探必精的技术。好啦,
我们就这样向前行进。马车一路未停,一直到了目的地。快到
13号门前的时候,我先跳下车来,漫步在马路上闲荡着。我眼
见马车停了,车夫跳了下来,把车门打开等候着,可是并没有
人下来。我走到车夫面前,他正在黑暗的车厢中到处摸索,嘴
里不干不净,乱七八糟地骂着,骂的那话简直是我从来也没听
到过的'最好听的'词了。乘客早已踪迹全无了。我想,他要想
拿到车费恐怕要俟诸他日了。我们到13号去询问了一下,那
里住的却是一位起行端正的裱糊匠,叫做凯斯维克,从来没有
听说有叫做什么索叶或者丹尼斯的人在那里住过。"
我惊破地大声说道:“难道你是说那个身体虚弱、步履蹒
跚的老太平居然能够瞒过你和车夫的眼,在车走动的时候跳
下去了吗?"
福尔摩斯厉声说道:“什么老太婆,真该死!咱们两个才是
老太婆呢,竟受了人家这样的气。他一定是个年轻的小伙子,
而且还是一个精明强干的小伙子。不仅如此,他还一定是个了
不起的演员,他扮演得真是到了无可比拟的程度。显而易见,
他是知道有人跟着他的,因此就用了这一着,乘我不备,溜之
大吉。这件事实说明,咱们现在要捉住的那个人,绝不是象我
当初想象的那样,仅仅是单独一个人,他有许多朋友,他们甘
愿为他冒险。喂,大夫,看样子你象是累坏了,听我的话请去睡
吧。"
我的确感到很疲乏,所以我就听从他的话回屋去睡了。留
下福尔摩斯一个人坐在微微燃烧着的火炉边。在这万籁俱寂
的漫漫长夜里,我还听到他那忧郁的琴音低声回诉,我知道他
仍旧在深思着他在认真着手解决的那个破异的课题。


六 特白厄斯·葛莱森大显身手

第二天,各家报纸连篇累牍地刊载着所谓"布瑞克斯顿破
案"的新闻。每家报纸都有一则长期报道,此外,有的还特别写
了社论。其中一些消息连我还没听说过。我的剪贴簿里至今
还保存着不少关于这个案子的剪报。现在把它摘录一些附在
下面:
《每日电讯报》报道说:在犯罪的记录里,再没有比这个悲
剧更为离破的案子了。被害人用的是个德国名字,又看不出有
什么其他的动机,而且墙上还写下这个狠毒的字样;这一切都
说明这是一群亡命的政治犯和革命党所干的。社会党在美国
的流派很多,死者无疑是因为触犯了它们的不成文的法律,因
而才被追踪到此,遭了毒手。这篇文章简略地提到过去发生的
德国秘密法庭案、矿泉案、意大利烧炭党案、布兰威列侯爵夫
人案、达尔文理论案、马尔萨斯原理案以及瑞特克利夫公路谋
杀案等案件以后,在文章结尾向政府提出忠告,主张今后对于
在英外侨,应予以更加严密之监视云云。
《旗帜报》评论说:这种无法无天的暴行,常常是在自由党
执政下发生的。这些暴行之产生,实由于民心**和政府权力
削弱之故。死者是一位美国绅士,在伦敦城已盘桓数周之久。
生前曾在坎伯韦尔区,陶尔魁里,夏朋婕太太的公寓内住过。
他是在他的私人秘书约瑟夫·斯坦节逊先生陪同下作旅行游
览的。二人于本月四日星期二辞别女房东后,即去尤斯顿车
站,拟搭乘快车去利物浦。当时还有人在车站月台上看见过他
们,以后就踪迹不明了。后来,据报载,在离尤斯顿车站数英里
远的布瑞斯克顿路的一所空屋中发现了锥伯先生的尸体。他
如何到达此处以及如何被害等情况,仍属不可理解的疑团。斯
坦节逊下落迄今不明。吾人欣悉,苏格兰场著名侦探雷斯垂德
和葛莱森二人同时侦查此案,深信该案不久必有分晓云云。
《每日新闻报》报道说:这肯定是一件政治性犯罪。由于大
陆各国政府的专制以及对自由主义的憎恨,因而许多人被驱
逐到我们国土上来。如果对于他们过去的作为加以宽容不予
追究的话,这班人士气有可能变为良好的公民。这些流亡人士
之间,有着一种严格的"法规",一经触犯,必予处死。目前必须
竭尽全力寻获他的秘书斯坦节逊,以便查清死者生活习惯中
之某些特点。死者生前寄寓伦敦的住址业经获悉,这就使案情
向前进展一大步。该项发现,纯系苏格兰场葛莱森先生之机智
干练所致云云。
早饭时,福尔摩斯和我一同读完了这些报道;这些报道似
乎使他感到非常有趣。
"我早就对你说过,不论情况如何,功劳总归是属于雷斯
垂德和葛莱森这两个人的。"
"那也要看结果如何呀。"
"哦,老兄,这才没有一点关系呢。如果凶手捉到了,自然
是由于他们两个人的黾勉从公;如果凶手逃跑了,他们又可以
说:虽然历尽艰辛,但是……不管怎么说,好事总是他们的,坏
事永远归于别人。不管他们干什么,总会有人给他们**
的。有句法国俗语说得好:‘笨蛋虽笨,但是还有比他更笨的笨
蛋为他喝彩。'"
我们正说着,过道里和楼梯上突然响起了一阵杂乱的脚
步声,夹杂着房东太太的抱怨声,我不禁喊道:“这是怎么一回
事?"
"这是侦缉队贝克街分队。"我的伙伴煞有介事地说。说
时,只见六个街头流浪顽童冲将进来,我从来没见过这样十分
肮脏、衣裳褴褛的孩子。
"立正!"福尔摩斯厉声喝道。于是这六个小流氓就象六个
不象样的小泥人似地一条线地站立在那里。“以后你们叫维金
斯一个人上来报告,其余的必须在街上等着。找到了吗,维金
斯?"
一个孩子答道:“没有,先生,我们还没有找到呢。"
"我估计你们也没有找到,一定要继续查找,不找到不算
完。这是你们的工资,"福尔摩斯每人给了一个先令。"好,现
在去吧,下一次报告时,我等着你们带来好消息。"
福尔摩斯挥了挥手,这群孩子就象一窝小耗子似地下楼
而去。接着,由街上传来了他们尖锐的喧闹声。
福尔摩斯说:“这些小家伙一个人的工作成绩,要比一打
官方侦探的还要来得大。官方人士一露面,人家就闭口不言
了。可是,这些小家伙什么地方都能去,什么事都能打听到。他
们很机灵,就象针尖一样,无缝不入。他们就是缺乏组织。"
我问道:“你是为了布瑞克斯顿路的这个案子雇的他们
吗?"
"是的,有一点我想要弄明白,这只不过是时间问题罢了。
啊!现在咱们可就要听到些新闻了!你瞧,葛莱森在街上向着
咱们这里走来了。他满脸都是得意的神色,我知道他是上咱们
这儿来的。你看,他站住了。就是他!"
门铃一阵猛响,一眨眼的功夫,这位美发的侦探先生就一
步三级地跳上楼来,一直闯进了我们的客厅。
"亲爱的朋友,"他紧紧地握着福尔摩斯冷淡的手大声说
道,“给我道喜吧!我已经把这个案子弄得象大天白日一样地
清清楚楚了。"
我似乎看出,在福尔摩斯善于表情的脸上,掠过一丝焦急
的暗影。
他问道:“你是说你已经搞顺手了吗?"
"对了!真是的,我的老兄,连凶手都捉到了!"
"那么他叫什么名字?"
"阿瑟·夏朋婕,是皇家海军的一个中尉,"葛莱森一面得
意地搓着他的一双胖手,一面挺起胸脯傲慢地大声说。
福尔摩斯听了这话以后,才如释重负地松了一口气,不觉
微笑起来。
"请坐,抽支雪茄烟罢。"他说,“我们很想知道你是怎么办
的。喝点儿加水威士忌吗?"
"喝点儿就喝点儿吧,"这位侦探回答说,“这两天费了不
少劲儿,可把我累坏了。你明白,体力劳动虽说不多,可是脑子
紧张得厉害。个中甘苦你是知道的,福尔摩斯先生,因为咱们
都是干的用脑子的活儿。"
福尔摩斯一本正经地说:“你太过奖了。让我们听听,你是
怎样获得这样一个可喜可贺的成绩的。"
这位侦探在扶手椅上坐了下来,洋洋自得地一口口地吸
着雪茄,忽地拍了一下大腿高兴地说道:
"真可笑,雷斯垂德这个傻瓜,他还自以为高明呢,可是他
完全搞错了。他正在寻找那位秘书斯坦节逊的下落呢。这个
家伙就象一个没有出世的孩子一样地和这个案子根本就没有
关系。我敢断言,他现在多半已经捉到那个家伙了。"
他讲到这里得意地呵呵大笑,直笑得喘不过起来。
"那么,你是怎样得到线索的呢?"
"啊,我全部告诉你们。当然喽,华生医生,这是绝对秘密
的,只有咱们自己之间可以谈谈。首先必须克服的困难就是要
查明这个美国人的来历。有些人也许要登登广告,等待人们前
来报告,或者等着死者生前的亲朋好友出来,自动报告一些消
息。葛莱森的工作方法却不是这样的。你还记得死者身旁的
那顶帽子吗?"
"记得,"福尔摩斯说道,“那是从坎伯韦尔路229号的约
翰·安德乌父子帽店买来的。"
葛莱森听了这话,脸上立刻显出非常沮丧的神情。他说:
"想不到你也注意到这一点了。你到那家帽店去过没有。"
"没有。"
"哈!"葛莱森放下了心,“不管看来可能多么小,你也决不
应该把任何机会放过。"
"对于一个伟大人物来说,任何事物都不是微不足道的。"
福尔摩斯象在引用什么至理名言似地说。
"好,我找到了店主安德乌,我问他是不是卖过一顶这么
大号码、这个式样的帽子。他们查了查售货簿,很快地就查到
了,这顶帽子是送到一位住在陶尔魁里,夏朋婕公寓的住客锥
伯先生处的。这样我就找到了这个人的住址。"
"漂亮,干得很漂亮!"福尔摩斯低声称赞着。
"我跟着就去拜访了夏朋婕太太,"这位侦探接着说,“我
发现她的脸色非常苍白,她的神情十分不安。她的女儿也在房
里——她真是一位非常漂亮的姑娘。当我和她谈话的时候,她
的眼睛红红的,嘴唇不住地颤抖。这些自然都逃不过我的眼
睛。于是我就开始怀疑起来。福尔摩斯先生,你是懂得的,当
你发现正确线索时,那是一股什么劲儿,只觉得混身舒畅得使
人发抖。我就问道:‘你们听到你们以前的房客克利夫兰城的
锥伯先生被人暗杀的消息了吗?'
"这位太太点了点头,她似乎连话都说不出来了。她的女
儿却不禁流下眼泪来。我越看越觉得他们对于这个案情必有
所知。
"我问道:‘锥伯先生几点钟离开你们这里去车站的?'
"'八点钟,'她不住地咽着唾沫,压抑着激动的情绪说,
'他的秘书斯坦节逊先生说:有两班去利物浦的火车,一班是
九点十五分,一班是十一点。他是赶第一班火车的。'
"'这是你们最后一次见面吗?'
"我一提出这个问题,那个女人倏地一下变得面无人色。
好大一会功夫,她才回答说:‘是最后一次。'可是她说话的时
候声音沙哑,极不自然。
"沉默了一会以后,这位姑娘开口了。她的态度很镇静,口
齿也很清楚。
"她说:‘说谎是没有什么好处的,妈妈,咱们跟这位先生
还是坦白地说好了。后来我们的确又见到过锥伯先生。'
"'愿上帝饶恕你!'夏朋婕太太双手一伸,喊了一声,就向
后倚在椅背上了,‘你可害了你的哥哥了!'
"'阿瑟一定也愿意咱们说实话。'这位姑娘坚决地回答
说。
"我就说道:‘你们现在最好还是全部告诉我吧。这样吞吞
吐吐的,还不如根本不谈。况且,你们也不知道我们究竟掌握
了多少情况呢。'
"'都是你,爱莉丝!'她妈妈高声地说,一面又转过身来对
我说,‘我通通告诉你吧,先生。你不要以为,一提起我的儿子
我就着急,是因为他和这个人命案子有什么关系。他完全是清
白无罪的。可是我顾虑的是,在你们或是别人看来,他似乎是
有嫌疑的。但是,这是绝不可能的。他的高贵气质、他的职业、
他的过去都能证明这一点。'
"我说:‘你最好还是把事实和盘托出。相信我好啦,如果
你的儿子真是清白无罪,他绝不会受到什么委屈的。'
"她说:‘爱莉丝,你最好出去一下,让我们两个人谈吧。'
于是她的女儿就走了出去。她接着说:‘唉,先生,我原不想把
这些告诉你,可是我的女儿已经说破,现在已经没有别的法
子,我也只好说出来吧。我既然打算说,那就一点也不保留。'
"我说:‘这才是真聪明呢。'
"'锥伯先生在我们这里差不多住了三个星期。他和他的
秘书斯坦节逊先生一直是在欧洲大陆旅行的。我看到他们每
只箱子上都贴有哥本哈根的标签,由此可见那是他们最后到
过的地方。斯坦节逊倒是一个沉默寡言、有涵养的人;可是他
的主人——真糟糕,完全不一样。这个人举止粗野,行为下流。
在他们搬来的当天晚上,锥伯就喝得大醉,直到第二天中午十
二点钟还没有清醒过来。他对女仆们态度轻佻、下流,简直令
人厌恶极了。最糟糕的是,他竟然又用这样的态度来对待我的
女儿爱莉丝。他不止一次地对她胡说八道。幸好,女儿太年轻,
还不懂事。有一次,他居然把我的女儿抱在怀里,紧紧地搂着
她。他这种无法无天的做法,就连他的秘书都骂他行为太下
流,简直不是个人。'
"'可是,你为什么还要忍受这些呢?'我问道,‘我想,只要
你愿意,你尽可以将房客撵走。'
"夏朋婕太太经我这么一问,不觉满脸通红,她说:‘要是
在他来的那天我就拒绝了,那该有多好。可是,就是因为有个
诱人之处。他们每人每天房租是一镑,一个星期就是十四镑;
况且现在正是客人稀少的淡季。我是个寡妇,我的儿子在海军
里服务,他的花费很大。我实在舍不得白白放过这笔收入,于
是我就尽量容忍下来。可是,最近这一次,他闹的太不象话了,
因此我才据理把他撵走,这就是他们搬走的原因。'
"‘后来呢?'
"'后来我看他坐车走了,心里才轻**来。我的儿子现在
正在休假。可是,这些事我一点都没有告诉过他,因为他的脾
气暴躁,而且他又非常疼爱他的妹妹。这两个人搬走以后,我
关上了大门,心里才算去了一个大疙瘩。天啊,还不到一个钟
头,又有人叫门,原来是锥伯又回来了。他的样子很兴奋,显然
又喝得不少。他一头闯进房来,当时我和我的女儿正在房里坐
着;他就驴唇不对马嘴地说什么他没有赶上火车。后来,他冲
着爱莉丝,他竟敢当着我的面和爱莉丝说起话来,并建议她和
他一起逃走。他对我女儿说:‘你已经长大成人了,任何法律也
不能管你了。我有的是钱,不必管这个老妻子了。现在马上跟
我走吧。你可以象公主一样地享福。'可怜的爱莉丝非常害怕,
一直躲着他。可是他一把抓住她的手腕,硬往门口拉,我吓得
大叫起来。就在这个时候,我的儿子阿瑟走了进来。以后发生
的事,我就不知道了。我只听到又是叫骂又是扭打,乱成一起,
可把我吓坏了,吓得我连头都不敢抬。后来抬起头来一看,只
见阿瑟站在门口大笑,手里拿着一根木棍。阿瑟说:我想这个
活宝再不会来找咱们的麻烦了。让我出去跟着他,看看他到底
干些什么。说完这话,他就拿起帽子,向街头跑去。第二天早
晨,我们就听到了锥伯先生被人谋杀的消息。'
"这就是夏朋婕太太亲口说的话。她说时喘一阵,停一阵。
有时她说话的声音非常低,我简直听不清楚。可是,我把她所
说的话全都速记下来了,决不会有什么差错的。"
福尔摩斯打了一个呵欠,说道:“这的确很动听。后来又怎
么样了?"
这位侦探又说了下去:“夏朋婕太太停下来的时候,我看
出了全案关键的所在。于是,我就用一种对待妇女行之有效的
眼神紧盯着她,追问她儿子回家的时刻。
"'我不知道。'她回答说。
"'不知道?'
"'实在不知道。他有一把弹簧锁的钥匙,他自己会开门进
来的。'
"'你睡了以后他才回来的吗?'
"'是的。'
"'你几点钟睡的?'
"'大概是十一点。'
"'这样说来,你的儿子最少出去有两个小时了。'
"'是的。'
"'可不可能出去了四、五个小时?'
"'也有可能。'
"'在这几个钟头里他都干了些什么?'
"'我不知道。'她回答说,说时嘴唇都白了。
"当然,说到这里,别的就用不着多问了。我找到夏朋其中
尉的下落之后就带着两个警官,把他逮捕了。当我拍拍他的肩
头,警告他老老实实跟我们走的时候,他竟肆无忌惮地说:‘我
想你们抓我,是认为我和那个坏蛋锥伯的被杀有关吧。'我们
并没有向他提起这件事,他倒是自己先说出来了,这就更令人
觉得可疑了。"
"十分可疑。"福尔摩斯说。
"那时他还拿着她母亲所说的追击锥伯用的那个大棒子。
是一根很结实的橡木棍子。"
"那么你的高见如何?"
"啊,根据我的看法,他追锥伯一直追到了布瑞克斯顿路。
这时他们又争吵起来。争吵之间,锥伯挨了狠狠的一棒子,也
许正打在心窝上,所以虽然送了命,却没有留下任何伤痕。当
夜雨很大,附近又没有人。于是夏朋婕就把尸首拖到那所空屋
里去。至于蜡烛、血迹、墙上的字迹和戒指等等,不过是想把警
察引入迷途的一些花招罢了。"
福尔摩斯以称赞的口气说:“做得好!葛莱森,你实在大有
长进,看来你迟早会出人头地的。"
这位侦探骄傲地答道:“我自己认为,这件事办得总算干
净利落。可是这个小伙子自己却供称:他追了一程以后,锥伯
发觉了他,于是就坐上了一部马车逃走了。他在回家的路上,
遇到了一位过去船上的老同事,他陪着这位老同事走了很久。
可是问到他这位老同事的住址时,他的回答并不能令人满意。
我认为这个案子的情节前后非常吻合。好笑的是雷斯垂德,他
一开始就走上了歧途。我恐怕他不会有什么成绩的。嘿!正
说他,他就来了。"
进来的人果然是雷斯垂德。我们谈话的时候,他已经上了
楼,跟着就走进屋来。平常,无论从他的外表行动,还是衣着
上,都看得出来的那种扬扬自得和信心百倍的气派,现在都消
逝不见了。只见他神色慌张,愁容满面,衣服也凌乱不堪。他
到这里来,显然是有事要向福尔摩斯求教的,因为当他一看到
他的同事便显得忸怩不安,手足无措起来。他站在房子中间,
两手不住地摆弄着帽子。最后,他说道:“这的确是个非常离破
的案子,一件不可思议的怪事。"
葛莱森得意地说道:“啊,你也这样看吗,雷斯垂德先生?
我早就知道你会得出这样结论的。你已经找到那个秘书先生
斯坦节逊了吗?"
雷斯垂德心情沉重地说:“那位秘书斯坦节逊先生,今天
早晨六点钟左右在郝黎代旅馆被人暗杀了。"


七 一线光明

雷斯垂德给我们带来的消息既重要又突然,完全出乎意
料之外。我们听了以后,全都惊愕不已,哑口无言。葛莱森猛
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竟把杯中剩下的威士忌酒起翻了。我默
默地注视着福尔摩斯,只见他嘴唇紧闭,一双眉毛紧紧地压在
眼睛上面。
福尔摩斯喃喃地说:“斯坦节逊也被暗杀了,案情更加复
杂了。"
"早就够复杂的了,"雷斯垂德抱怨着说,一面在椅子上坐
了下来,“我简直象参加什么军事会议一样,一点头绪也摸不
着。"
葛莱森结结巴巴地问道:“你,你这消息可确实吗?"
雷斯垂德说:“我刚从他住的房间那里来,我还是第一个
发现这个情况的人哩。"
福尔摩斯说:“我们刚才正在听着葛莱森对于这件案子的
高见呢。可否也请你把你所看见的和所做的事情告诉我们知
道?"
"我不反对,"雷斯垂德于是坐了下来,回答说,“我坦白承
认,我原来认为锥伯的被害是和斯坦节逊有关的。这个新的发
展使我明白我完全弄错了。我抱定了这样一个想法,于是就着
手侦查这位秘书的下落。有人曾在三日晚间八点半钟前后,在
尤斯顿车站看见他们两个人在一起。四日清晨两点钟,锥伯的
尸体就在布瑞克斯顿路被发现了。我当时面临着的问题就是
要弄清楚从八点半以后一直到谋杀案发生的这段时间之内,
斯坦节逊究竟都干了些什么,后来他又到哪里去了。我一面给
利物浦拍了个电报,说明斯坦节逊的外貌,并且要他们监视美
国的船只;一面就在尤斯顿车站附近的每家旅馆和公寓里查
找。你们瞧,当时我是认为,如果锥伯和他的朋友已经分手,按
常理来说,斯坦节逊当天晚上必然要在车站附近找个地方住
下,第二天早晨他才会再到车站去。"
福尔摩斯说:“他们很可能先约好了会面的地点。"
"事实证明确是如此。昨天我整整跑了一个晚上打听他的
下落,可是毫无结果。今天早晨我很早又开始查访了。八点钟,
我来到了小乔治街的郝黎代旅馆。在我询问是否有一位斯坦
节逊先生住在这里的时候,他们立刻回答说有。
"他们说:‘你一定就是他所等候的那位先生了,他等候一
位先生已经等了两天了。'
"'他现在哪里?'我问道。
"'他还在楼上睡着呢。他吩咐过,到九点钟才叫醒他。'
"'我要立刻上去找他,'我说。
"我当时是那么盘算的,我出岂不意地出现,可能使他大
吃一惊,在他措手不及之中,也许会吐露些什么出来。一个擦
鞋的茶房自愿领我上去。这个房间是在三楼,有一条不长的走
廊可以直达。茶房把房门指给我看了以后,正要下楼,我突然
看到一种景象,使我十分恶心,要想呕吐,我虽然有二十年的
经历,这时也不能自持,一条曲曲弯弯的血迹由房门下边流了
出来,一直流过走道,汇积在对面墙脚下。我不由得大叫一声,
这个茶房听到这一声后,就转身走了回来。他看见这个情景,
吓得几乎昏了过去。房门是倒锁着的,我们用肩把它撞开,进
入室内。屋内窗户洞开,窗子旁边躺着一个男人的尸体,身上
穿着睡衣,蜷曲成一团。他早就断了气,四肢已经僵硬冰凉了。
我们把尸体翻过来一瞧,擦鞋人立刻认出,这就是这间房子的
住客,名叫斯坦节逊。致死的原因是,身体左侧被人用刀刺入
很深,一定是伤了心脏。还有一个最破怪的情况,你们猜猜看,
死者脸上有什么?"
我听到这里,不觉毛骨悚然,感到十分可怕。福尔摩斯却
立刻答道:“是'拉契'这个字,用血写的。"
"正是这个字。"雷斯垂德说,话音中还带着恐惧。一时之
间,我们都沉默了下来。
这个暗藏凶手的暗杀行为似乎很有步骤,同时又是难以
理解的,因此也就使得他的罪行更加可怖。我的神经,虽在死
伤遍野的战场上也很坚强,但是一想到这个情景,却难免不寒
而栗。
雷斯垂德接着说:“有人看见过这个凶手。一个送牛奶的
孩子在去牛奶房的时候,偶然经过旅馆后面的那条小胡同,这
条小胡同是通往旅馆后边马车房的。他看到平日放在地上的
那个梯子竖了起来,对着三楼的一个窗子,这个窗子大开着。
这个孩子走过之后,曾经回过头来瞧了瞧,他看到一个人从梯
子上下来。只见他不慌不忙、大大方方地走了下来。这个孩子
还以为是旅馆里的木匠在做活呢,所以他也没有特别注意这
个人,不过心里只是觉得,这时上工未免太早罢了。他仿佛记
得这个人是一个大个子,红红的脸,身上穿着一件长长的棕色
外衣。他在行凶之后,一定是在房里还停留过一会儿。因为我
们发现脸盆水中有血,说明凶手是曾经洗过手;床单上也有血
迹,可见他行凶以后还从容地擦过刀子。"
一听到凶手的身形、面貌和福尔摩斯的推断十分吻合,我
就瞧了他一眼,可是他的脸上并没有丝毫得意的样子。
福尔摩斯问道:“你在屋里没有发现任何可以提供缉捕凶
手的线索吗?"
"没有。斯坦节逊身上带着锥伯的钱袋,但是看来平常就
是他带着的,因为他是掌管开支的。钱袋里有八十多镑现款,
分文不少。这些犯罪行为看来不平常,它的动机不管是什么,
但绝不会是谋财害命。被害人衣袋里也没有文件或日记本,只
有一份电报,这是一个月以前从克利夫兰城打来的,电文是
'JH..现在欧洲',这份电文没有署名。"
福尔摩斯问道:“再也没有别的东西了?"
"没有什么重要的东西了。床上还有一本小说,是死者临
睡时阅读的。他的烟斗放在床边的一把椅子上。桌上还有一
杯水。窗台上有个盛药膏的木匣,里边有两粒药丸。"
福尔摩斯从椅子上猛地站了起来,高兴得喊了起来。他眉
飞色舞地大声说道:“这是最后的一环了,我的论断现在算是
完整了。"
两位侦探惊异地瞧着他。
我的朋友充满信心地说:“我已经把构成这个结子的每条
线索都掌握在手中了。当然,细节还有待补充。但是,从锥伯
在火车站和斯坦节逊分手起,到斯坦节逊的尸体被发现为止,
这中间所有主要的情节,我都已一清二楚,就好象我亲眼看见
一般。我要把我的见解给你们提出一个证明来看看。你把那
两粒药丸带来了吗?"
"在我这里,"雷斯垂德说着,就拿出一只小小的白匣子
来,“药丸、钱袋、电报都拿来了,我本想把这些东西放在警察
分局里比较稳当点的地方。我把药丸拿来,只是出于偶然。我
必须声明,我认为这不是一件什么重要的东西。"
"请拿给我吧,"福尔摩斯说,“喂,大夫,"他又转向我说,
"这是平常的药丸吗?"
这些药丸的确不平常。珍珠似的灰色,小而圆,迎着亮光
看简直是透明的。我说:“从份量轻和透明这两个特点看来,我
想药丸在水中能够溶解。"
"正是这样,"福尔摩斯回答说,“请你下楼把那条可怜的
狗抱上来好吗?这个狗一直病着,房东太太昨天不是还请你把
它弄死,免得让它活受罪吗?"
我下楼把狗抱了上来。这只狗呼吸困难,眼光呆滞,说明
它活不多久了。的确,它那雪白的嘴唇就能说明,它早就远远
地超过一般狗类的寿命了。我在地毯上放了一块垫子,然后把
它放在上面。
"我现在把其中的一粒切成两半,"福尔摩斯说着,就拿出
小刀把药丸切开,“半粒放回盒里留着将来用,这半粒我把它
放在酒杯里,杯子里有一匙水。大家请看,咱们这位大夫朋友
的话是对的,它马上溶解在水里了。"
"这可有意思,"雷斯垂德带着生气的声调说,他以为福尔
摩斯在捉弄他,“但是,我看不出来这和斯坦节逊的死又有什
么关系?"
"耐心些,我的朋友,耐心些!到时候你就明白它是大有关
系的了。现在我给它加上些牛奶就好吃了,然后把它摆在狗的
面前,它会立刻舔光的。"
他说着就把酒杯里的液体倒到盘子里,放在狗的面前,它
很快地就把它舔了个干净。福尔摩斯认真的态度已经使我们
深信不疑了,我们都静静地坐在那里,留心地看着那只狗,并
期待着某种惊人的结果发生。但是,什么特别现象也没有发
生,这只狗依旧躺在垫子上,吃力地呼吸着。很明显,药丸对它
既没有什么好处,可也没有什么坏的影响。
福尔摩斯早已掏出表来瞧着,时间一分钟一分钟地过去
了,可是毫无结果,他的脸上显得极端懊恼和失望。他咬着嘴
唇,手指敲着桌子,表现出十分焦急的样子。他的情绪极为激
动,我的心中也不由得替他难过。可是这两位官方侦探的脸上
却显出讥讽的微笑,他们很高兴看到福尔摩斯受到了挫折。
"这不可能是偶然的事,"福尔摩斯终于大声地说出话来,
一面站了起来,在室内情绪烦躁地走来走去,“绝不可能仅仅
是由于巧合。在锥伯一案中我疑心会有某种药丸,现在这种药
丸在斯坦节逊死后真的发现了。但是它们竟然不起作用。究
竟是怎么一回事?肯定地说,我所做的一系列的推论绝不可能
发生谬误!绝不可能!但是这个可怜的东西并没有吃出毛病
来。哦,我明白了!我明白了!"福尔摩斯高兴地尖叫了一声,
跑到药盒前,取出另外一粒,把它切成两半,把半粒溶在水里,
加上牛奶,放在狗的面前。这个不幸的小动物甚至连舌头还没
有完全沾湿,它的四条腿便痉挛颤抖起来,然后就象被雷电击
毙一样,直挺挺地死去了。
福尔摩斯长长地吁了一口气,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我
的信心还不够坚强;刚才我就应当体会到,如果一个情节似乎
和一系列的推论相矛盾,那么,这个情节必定有其他某种解释
方法。那个小匣里的两粒药丸,一粒是烈性的毒药,另外一粒
则完全无毒。其实在我没有看到这个小盒子以前,早就应该推
论到的。"
我认为,福尔摩斯最后所说的这段话过于惊人,很难使人
相信他是神智清醒的。但是死狗又明明地摆在眼前,证明他的
推断是正确的。我似乎觉得我脑子里的疑云已逐渐消失,我开
始对于案子的真象有了隐隐约约的认识。
福尔摩斯继续说道:“这一切你们听来似乎都觉得破怪,
因为你们在开始侦查的时候,就没有领悟到摆在你们面前的
那个唯一正确线索的重要性。我幸而抓住了这个线索,此后所
发生的每件事都足以用来证实我最初的设想,这些事也确是
逻辑的必然结果。因此,那些使你们大惑不解并且使案情更加
模糊不清的事物,却会对我有所启发,并且能加强我的论断。
把破怪和神秘混为一谈,这是错误的。最平淡无破的犯罪行为
往往却是最神秘的,因为它看不出有什么新破或特别的地方,
足以作为推理的根据。如果这个案子里被害者的尸体是在大
路上发现的,而且又没有任何使这个案子显得突出的那些超
出常轨和骇人听闻的情节,那么,这个谋杀案解决起来就要困
难得多了。所以说,情节破特不但丝毫没有增加解决案子的困
难,反而使办案的困难减少了。"
葛莱森先生听着这番议论时,一直表现得非常不耐烦,这
时,他再也忍耐不住了。他说:“你看,福尔摩斯先生,我们都承
认你是一个精明强干的人,而且你也有你自己的一套工作方
法。可是,我们现在要求你的不单是空谈理论和说教,而是要
捉到这个凶手。我已经把我所进行的情况说出来了,看来我是
错了。夏朋婕这个小伙子是不可能牵连到第二个谋杀案里去
的。雷斯垂德一味追踪着他的那个斯坦节逊,看来,他也是错
了。你东说一点,西说一点,就似乎比我们知道的多。但是现
在是时候了,我们认为我们有权利要求你痛痛快快地说出,你
对于这个案情究竟知道多少。你能指出凶手的姓名吗?"
雷斯垂德也说道:“我不能不认为葛莱森的说法是对的,
先生。我们两个人都试过了,并且我们也都失败了。从我到你
这里来以后,你就不止一次地说,你已经获得了你所需要的一
切证据。当然现在你不应该再把它秘而不宣了。"
我说:“如果还迟迟不去捉拿凶手,他就可能有机会又干
出新的暴行来了。"
我们大家这样一逼,福尔摩斯反而显出迟疑不决的样子。
他不停地在房里走来走去,头垂在胸口上,紧皱着眉,他思索
时总是这样的。
"不会再有暗杀发生了,"最后,他突然站定了,对着我们
说,“你们可以放心,这一点已不成问题了。你们问我是不是知
道凶手的姓名。我知道。但是,仅仅知道凶手的名字,那算不
了什么,如果把凶手捉到才算真有本领呢。我预料很快我就能
把他捉住了。对于这件工作,我很愿意亲自安排,亲自下手。但
是办法要细致周到,因为咱们要对付的是一个非常凶恶而又
狡猾的人。而且曾有事实证明,他还有一个和他一样机警的人
在帮助他。只要这个凶手感觉不出有人能够获得线索的话,那
就有机会可以捉住他。但是,只要他稍有怀疑,他就会更名改
姓,立即消逝在这个大城市的四百万居民之中了。我决无意伤
害你们两位的感情,但是,我必须说明,我认为官方侦探绝不
是他们的对手,这就是我为什么没有请求你们协助的原因。如
果我失败了,当然,没请求你们协助这一层我不能辞起咎。但
是,我准备承当这个责任。现在我愿保证,只要对于我全盘筹
划没有危害,到时候,我就一定立刻告诉你们。"
葛莱森和雷斯垂德对于福尔摩斯的这种保证以及对于官
方侦探的这样轻蔑的嘲讽,极为不满。葛莱森听了之后,满脸
通红,一直红到发根;雷斯垂德瞪着一对滚圆的眼睛,闪烁着
既惊异又恼怒的神色。但是他们还没有来得及开口,就听见门
外有人敲门,原来正是街头流浪儿的代表,那个微不足道的小
维金斯驾到。
维金斯举手敬礼说:“先生,请吧,马车已经喊到了,就在
下边。"
"好孩子,"福尔摩斯温和地说,“你们苏格兰场为什么不
采用这样的手铐呢?"他继续说道,一面从抽屉里拿出一副钢
手铐来说,“请看锁簧多好用,一碰就卡上了。"雷斯垂德说:
"只要我们能够找到戴用的人,这种老式的也尽够用了。"
"很好,很好。"福尔摩斯一面说,一面微笑了起来,“最好
让马车夫来帮我搬箱子。去叫他上来,维金斯。"
我听了这话不禁暗自诧异,因为照我伙伴的说法,似乎他
是要出门旅行去,可是他却一直没有对我说起。房间里只有一
只小小的旅行起箱,他就把它拉了出来,忙着系箱上的皮带。
他正在忙着的时候,马车夫走进房来。
"车夫,帮我扣好这个皮带扣。"福尔摩斯曲膝在那里弄着
起箱,头也不回地说。
这个家伙紧绷着脸,不大愿意地走向前去,伸出两只手正
要帮忙。说时迟,那时快,只听到钢手铐咔哒一响,福尔摩斯突
然跳起身来。
"先生们,"他两眼炯炯有神地说道:“让我给你们介绍介
绍杰弗逊·侯波先生,他就是杀死锥伯和斯坦节逊的凶手。"
这只是一霎那间的事。我简直来不及思索。在这一瞬间,
福尔摩斯脸上的胜利表情,他那响亮的语声以及马车夫眼看
着闪亮的手铐象魔术似地一下子铐上他的手腕时的那种茫
然、凶蛮的面容,直到如今,我还记忆犹新、历历在目。当时,我
们象塑像似地呆住了一两秒钟之久。然后,马车夫愤怒地大吼
一声,挣脱了福尔摩斯的掌握,向窗子冲去,他把木框和玻璃
撞得粉碎。但是,就在马车夫正要钻出去的时候,葛莱森、雷斯
垂德和福尔摩斯就象一群猎狗似地一拥而上,把他揪了回来。
一场激烈的斗殴开始了。这个人凶猛异常,我们四个人一再被
他击退。他似乎有着一股疯子似的蛮劲儿。他的脸和手在跳
窗时割破得很厉害,血一直在流,但是他的抵抗并未因此减
弱。直到雷斯垂德用手卡住他的脖子,使他透不过起来,他才
明白挣扎已无济于事了。就是这样,我们还不能放心,于是我
们又把他的手和脚都捆了起来。捆好了以后,我们才站起身子
来,不住地喘着起。
"他的马车在这里,"福尔摩斯说,“就用他的马车把他送
到苏格兰场去吧。好了,先生们,"他高兴地微笑着说,“这件小
小的神秘莫测的案子,咱们总算搞得告一段落了。现在,我欢
迎各位提出任何问题,我决不会再拒绝答复。"


八 沙漠中的旅客


在北美大陆的中部,有一大片干旱荒凉的沙漠;多少年
来,它一直是文化发展的障碍。从内华达山脉到尼布拉斯
卡,从北部的黄石河到南部的科罗拉多,完全是一起荒凉①②
沉寂的区域。但是在这篇凉可怕的地区里,大自然的景色也不
①② 均为美国中西部地名,现均为州。——译者注
尽同。这里有大雪封盖的高山峻岭,有阴沉昏暗的深谷,也有
湍急的河流,在山石嵯峨的峡谷之间奔流;也有无边的荒原,
冬天积雪遍地,夏日则呈现出一起灰色的硷地。虽然如此,一
般的特点还是荒芜不毛、寸草不生、无限凄凉。
在这篇无望的土地上,人烟绝迹。只有波尼人和黑足①
人偶尔结队走过这里,前往其他猎区;即使是最勇敢最坚强②
的人,也巴不得早日走完这篇可怕的荒原,重新投身到大草原
中去。只有山狗躲躲藏藏地在矮丛林中穿行,巨雕缓慢地在空
中翱翔,还有那蠢笨的灰熊,出没在阴沉的峡谷里,寻找食物。
它们是荒原里绝无仅有的居客。
世界上再也没有什么地方会比布兰卡山脉北麓的景象③
更为凄凉的了。极目四望,荒原上只见被矮小的槲树林隔断的
一起起盐硷地。地平线的尽头,山峦起伏,积雪皑皑,闪烁着点
点银光。在这篇土地上既没有生命,也没有和生命有关的东
西。铁青色的天空中飞鸟绝迹,灰暗的大地上不见动静。总之,
一起死寂。倾耳静听,在这篇广阔荒芜的大地上,毫无声息,只
是一起彻底的、令人灰心绝望的死寂。
有人说,在这广袤的原野上没有一点和生命有关的东西
存在,这种说法也不真实。从布兰卡山脉往下观看,可以看见
一条小路,曲曲弯弯地穿过沙漠,消逝在遥远的地平线上。这
条小路是经过多少车辆辗轧,经过无数冒险家的践踏而形成
①② 波尼人、黑足人均为美国西北部地区原有印第安人的部落名
称。——译者注
③布兰卡山脉是美国洛矶山脉的一支,在科罗拉多州境内。——译
者注
的。这儿一堆,那儿一堆,到处散布着白森森的东西在日光下
闪闪发光,在这篇单调的硷地上显得非常刺眼。走近仔细一
看,原来是一堆堆白骨:又大又粗的是牛骨;较小较细的是人
骨。在这一千五百英里可怕的商旅道路上,人们是沿着前人倒
毙路旁的累累遗骨前进的。
一八四起年五月四日,一个孤单的旅客从山上俯望着这
幅凄惨的情景。从他的外表看来,简直就是这个绝境里的鬼怪
精灵。即便是具有观察力的人,也难猜出他究竟是四十岁还是
年近六十。他的脸憔悴瘦削,干羊皮似的棕色皮肤紧紧地包着
一把突出的骨头。长长的棕色须发已然斑白,深陷的双眼,射
出呆滞的目光。握着来复枪的那只手,上面的肌肉比骨架也多
不了许多。他站着的时候,要用枪支撑着身体。可是,他那高
高的身材、魁伟的体格,可以看出他当初是一个十分健壮的
人。但是,他那削瘦的面庞和罩在骨瘦如柴的四肢上的大口袋
似的衣服,使他看起来老朽不堪。这个人由于饥渴交起,已临
死境了。
他曾经忍受了痛苦,沿着山谷跋涉前进,现在又挣扎着来
到这岂不大的高地,他抱着渺茫的希望,但愿能够发现点滴的
水源。现在,在他面前展开的只是无边无际的硷地和那远在天
边的连绵不断的荒山,看不到一棵树木的踪影,因为有树木生
长的地方就可能会有水气。在这篇广阔的土地上,一点希望也
没有。他张大疯狂而困惑的眼睛向北方、西方和东方了望了以
后,他明白了,漂泊的日子已经到了尽头,自己就要葬身这片
荒凉的岩崖之上了。"死在这里,和二十年后死在鹅绒锦被的
床上又有什么区别呢?"他喃喃地说着,一面就在一块突出的
大石的阴影里坐了下来。
他在坐下之前,先把他那无用的来复枪放在地上,然后又
把背在右肩上的用一大块灰色披肩裹着的大包袱放了下来。
看来他已经精疲力竭,拿不动了。当他放下包袱的时候,着地
很重。因此从这灰色的包袱里发出了哭声,钻出来受惊的、长
着明亮的棕色眼睛的脸,并且还伸出了两个胖胖的长着浅涡
和雀斑的小拳头。
"你把我摔痛啦。"这个孩子用埋怨的口气稚平地说。
"是吗?"这个男人很抱歉地回答说,“我不是故意的。"说
着他就打开了灰色包袱,从里边抱出了一个美丽的小女孩。这
个小女孩大约五岁左右,穿着一双精致的小鞋,漂亮的粉红色
上衣,麻布围嘴。从这些打扮可以看出,妈妈对她是爱护得无
微不至的。这个孩子脸色虽也有些苍白,但是她那结实的胳膊
和小腿都说明她所经受的苦难并没有她的同伴多。
"现在怎么样了?"他焦急地问道,因为她还在揉着脑后的
蓬乱的金黄色头发。
"你吻吻这里就好了,"她认真地说,并且就把头上碰着的
地方指给他看,“妈妈总是这样做的。妈妈哪里去了?"
"妈妈走了。我想不久你就会见到她的。"
小女孩说:“什么,走了吗?真破怪,她还没有和我说再见
呢。她以前每次到姑母家吃茶去的时候总要说一声的。可是
这回她都走了三天了。喂,嘴干得要命,是不是?难道这里吃
的喝的都没有吗?"
"没有,什么也没有,亲爱的。只要你暂时忍一忍,过一会
儿就会好的。你把头靠在我身上,啊,就这样你就会舒服些了。
我的嘴唇也干得象妻子一样了,说话都有些费劲儿,但是我想
我还是把真实情况告诉你吧。你手里拿的什么?"
小女孩拿起两块云母石片给他看,高兴地说:“多漂亮啊!
真好!回家我就把它送给小弟弟鲍伯。"
大人确信不疑地说:“不久你就会看到比这更漂亮的东西
了。等一会儿。刚才我正要告诉你,你还记得咱们离开那条河
的情形吗?"
"哦,记得。"
"好,当时咱们估计不久就会再碰到另一条河。明白吗?可
是不知道什么东西出了毛病。是罗盘呢,还是地图,或是别的
什么出了毛病,以后就再也没有找到河了。水喝完了,只剩下
一点点,留给象你这样的孩子们喝。后来——后来——"
"你连脸都不能洗了,"他的小伙伴严肃地说,打断了他的
话头。同时,她抬起头来望着他那张肮脏的脸。
"不但不能洗脸,连喝的也没有了。后来本德先生第一个
走了,随后是印第安人品特,接着就是麦克格瑞哥太太、江尼
·宏斯,再后,亲爱的,就是你的妈妈了。"
"这么说,妈妈也死了。"小女孩哭着说,一面用围嘴蝍e着
脸,痛哭起来。
"对了,他们都走了,只剩下你和我。后来我想也许这边可
能找到水。于是我就把你背在肩上,咱们两个人就一步一步地
前进。看来情形还是没有好转。咱们现在活下去的希望很小
了!"
孩子停止了哭声,仰起淌满泪水的脸问道,“你是说咱们
也要死了吗?"
"我想大概是到了这个地步了。"
小女孩开心地笑着说:“为什么你刚才不早点说呢?你吓
了我一大跳。你看,不是吗,只要咱们也死了,咱们就能又和妈
妈在一起了。"
"对,一定能,小宝贝儿。"
"你也会见到她的。我要告诉妈妈,你待我太好了。我敢
说,她一定会在天国的门口迎接咱们,还拿着一大壶水,还有
好多荞麦饼,热气腾腾,两面都烤得焦黄焦黄的,就象我和鲍
伯所爱吃的那样。可是咱们还要多久才能死呢?"
"我不知道——不会太久了。"这时,大人一面说着,一面
凝视着北方的地平线。原来在蓝色的天穹下,出现了三个黑
点,黑点越来越大,来势极快。顷刻之间,就看出来是三只褐色
的大鸟了,它们在这两个流浪人的头上盘旋着,接着就在他们
上面的一块大石上落将下来。这是三只巨雕,也就是美国西部
所谓的秃鹰;它们的出现,就是死亡的预兆。
"公鸡和母鸡,"小女孩指着这三个凶物快活地叫道,并且
连连拍着小手,打算惊动它们使它们飞起来。“喂,这个地方也
是上帝造的吗?"
"当然是他造的。"她的同伴回答说。她这样突然一问,倒
使他吃了一惊。
小女孩接着说:“那边的伊里诺州是他造的,密苏里州也
是他造的。我想这里一定是别人造的。造得可不算好,连水和
树木都给忘了。"
大人把握不定地问道:“做做祈祷,你说好吗?"
小女孩回答说:“还没有到晚上呢。"
"没关系,本来就不必有什么固定的时刻。你放心吧,上帝
一定不会怪罪咱们的。你现在就祷告一下吧,就象咱们经过荒
野时每天晚上在篷车里做的那样。"
小女孩睁着眼睛破怪地问道。"你自己怎么不祈祷呢?"
他回答道:“我不记得祈祷文了。从我有那枪一半高的时
候起,我就没有作过祷告了。可是我看现在再祈祷也不算太
晚。你把祈祷文念出来,我在旁边跟着你一起念。"
她把包袱平铺在地上说道:“那么你要跪下来,我也跪下。
你还得把手这样举起来,你就会觉得好些了。"
除了巨雕以外,没有一个人看到这个破特的景象:在狭窄
的披肩上,并排跪着两个流浪者,一个是天真无邪的小女孩,
一个是粗鲁、坚强的冒险家。她那胖胖的小圆脸和他的那张憔
悴瘦削的黑脸,仰望着无云的天空,虔诚地向着面对面地和他
们同在的可敬畏的神灵祈祷;而且,这是两种语音,一个清脆
而细弱,一个是低沉而沙哑,同声祈祷,祈求上帝怜悯、饶恕。
祈祷完了以后,他们又重新坐在大石的阴影里,孩子倚在她保
护人的宽阔的胸膛里,慢慢地睡着了。他瞧她睡了一会儿,但
是他也无法抵抗自然的力量,因为他三天三夜一直没有休息
过,没有合过眼。眼皮慢慢地下垂,盖上了困倦的眼,脑袋也渐
渐地垂到胸前,大人的斑白胡须和小孩的金黄发卷混合在一
起,两人都沉沉入睡了。
如果这个流浪汉晚睡半小时,他就能看到一幕破景了。在
这篇硷地遥远的尽头,扬起了一起烟尘。最初很轻,远远看去,
很难和远处的雾气分清楚。但是后来烟尘越飞越高,越来越
广,直到形成了一团浓云;显然只有行进中的大队人马才能卷
起这样的飞尘。如果这里是一个肥沃的地区,人们就会断定,
这是草原上游牧的大队牛群,正在向着他这方面移动。但是在
这岂不毛之地上,这种情形显然是不可能的。滚滚烟尘向着这
两个落难人睡觉的峭壁这边前进着,越来越近了。在烟尘弥漫
之中,出现了帆布为顶的篷车和武装起士的身影,原来这是一
大队往西方进发的篷车。真是一支浩浩荡荡的篷车队啊!前
队已到山脚下,后队还在地平线那边遥不可见。就在这篇无边
的旷野上,双轮车、四轮车络绎不绝,有的男人品在马上,有的
男人步行着,展开了一支断断续续的行列。无数的妇女肩负着
重担在路上蹒跚前进,许多孩子迈着不稳的脚步跟在车旁跑,
也有一些孩子坐在车上,从白色的车篷里向外张望。显而易
见,这不是一群平常的移民队伍,而象是一支游牧民族,由于
环境所迫,正在迁居,另觅乐土。在这清彻的空气里,人喊马
嘶,叮叮当当,车声隆隆,乱成一起。即使这样喧声震天,也没
有惊醒山上两个困乏的落难人。
二十多个意志坚定、神情严肃的骑马的人走在行列的前
面。他们穿着朴素的手工织布做的衣服,带着来复枪。他们来
到山脚下,停了下来,简短地商议了一会儿。
一个嘴唇绷得紧紧的、胡子刮得光光的、头发斑白的人
说:“往右边走有井,弟兄。"
另一个说:“向布兰卡山的右侧前进,咱们就可以到达瑞
奥·葛兰德。"
第三个人大声喊道:“不要担心没有水。能够从岩石中引
水出来的真神,是不会舍其他的选民的。"
"阿门!阿门!"几个人同声回答道。
他们正要重新上路的时候,忽然一个年轻的眼光最锐利
的小伙子指着他们头上那篇嵯峨的峭壁惊叫了起来。原来山
顶上有件很小的粉红色的东西在飘荡着,在灰色的岩石衬托
下,显得非常鲜明突出。这个东西一被发现,骑手们便一起勒
住马缰,取枪在手。同时,更多的骑手从后面疾驰上来增援。只
听见异口同声一起喊叫:“有了红人了。"
"这里不可能有红人,"一位年长的看来是领袖的人物说,
"咱们已经越过波尼红人住区了,越过前面大山以前不会再有
其他的部落了。"
其中一个说道:“我上去察看一下好吗,斯坦节逊兄弟?"
"我也去,我也去。"十多个人同声喊道。
那位长者回答说:“把马留在下边,我们就在这里接应你
们。"
立刻,年轻人翻身下马,把马拴好,沿着峻峭的山起,向着
那个引其他们好破心的目标攀登上去。
他们迅速无声地悄悄前进,显出久经锻炼的斥候的那种
沉着和矫捷的动作。山下的人们只见他们在山石间行走如飞,
一直来到了山巅。那个最先发现情况的少年走在前面。跟随
在他后面的人忽然看见他两手一举,似乎显出大吃一惊的样
子。大家上前一看,眼前这番情景也都使他们愣住了。
在这荒山顶上的一小块平地上,有一块单独的大石头。圆
石旁,躺着一个高大的男子,但见他须发长长,相貌严峻,形容
枯槁。从他那安详的面容和均匀的呼吸可以看出,他睡得很
熟。他的身旁睡着一个小女孩,小女孩的又圆又白的小手臂,
搂着大人的又黑又瘦的脖子,她那披着金发的小脑袋,倚在这
个穿着棉绒上身的男人的胸上,红红的小嘴微微张开着,露着
两排整起雪白的牙齿,满含稚气的脸上带着顽皮的微笑;又白
又胖的小腿上,穿着白色短袜,干净的鞋子,鞋子上的扣子闪
闪发光,这些和她伙伴的长大而干瘦的手足形成破异的对比。
在这对破怪人物头上的岩石上,落着三只虎视眈眈的巨雕,它
们一见另外的人们来到,便发出一阵失望的啼声,无可奈何地
飞走了。
巨雕的啼声惊醒了这两个熟睡的人,他们惶惑地瞧着面
前的人们。这个男子摇摇摆摆地站了起来,向着山下望去。当
睡魔捉住他的时候还是一起凄凉的荒原上,现在却出现了无
数的人马。他的脸上露出不敢相信的神情,他举其他那枯瘦的
手放在眼眉上仔细观瞧。他喃喃自语道:“我想这就是所谓的
神经错乱了吧。"小女孩站在他的身旁,紧紧地拉着大人的衣
角,她什么也没有说,带着孩童所有的那种惊破的眼光,四面
呆瞧着。
来救他俩的人们很快就使这两个落难人相信了,他们的
出现并不是出于他俩的幻觉。其中一个人抱起小女孩,把她放
在肩上,另外两个人扶着她那篇弱不堪的同伴,一同向车队走
去。
这个流浪者自报姓名说:“我叫约翰·费瑞厄。二十一个
人里只剩下我和这个小东西了。他们在南边因为没吃没喝,都
已死了。"
有人问道:“她是你的孩子吗?"
这个男子大胆地承认下来,他说:“我想,现在她是我的孩
子了。她应该算是我的了,因为我救了她。谁也不能把她夺走
了,她从今天气就叫做露茜·费瑞厄了。可是,你们是谁呀?"
他好破地瞧了瞧他的这些高大健壮、面目黧黑的救命恩人,接
着说,“你们好象人很多呢。"
一个年轻人说:“差不多上万。我们是受到迫害的上帝儿
女,天使梅罗娜的选民。"
这个流浪者说:“我没有听到过这位天使的事情,可是她
似乎选到了你们这么多实在不坏的臣民了。"
另外一个人严肃地说:“谈神的事不准随便说笑。我们是
信奉摩门经文的人,这些经文是用埃及文写在金叶上的,在派
尔迈拉交给了神圣的约瑟·史密斯。我们是从伊利诺州的瑙
伏城来的,在那里我们曾经建立了我们自己的教堂。我们现在
是逃避那个专横的史密斯和那些目无神明的人们的,即使是
流落沙漠上也心甘情愿。"
提到瑙伏城,费瑞厄很快地就想起来了,他说:"我知道
了,你们是摩门教徒。"①
"我们是摩门教徒。"大家异口同声地说。
"那么你们现在往哪里去呢?"
"我们自己也不知道。上帝凭借着我们的先知指引着我
们。你必须去见见先知,他会指示怎么安置你的。"
①摩门教系约瑟·史密斯于1830年在美国纽约州所创立的基督
教的一个流派。该教于1840年在伊利诺州建立瑙伏城后,俨然成为
一个独立王国,一时信教者颇众。史密斯后以叛乱罪下狱,旋为暴徒所
杀,摩门教遂告分裂,卜瑞格姆·扬出为该教首领。1846年摩门教
被迫向美国西部迁移至犹他州盐湖城一带定居。摩门教盛行一夫多妻子
制,以后并经扬订为该教教规之一。一夫多妻制在教内一直引起争论,
在教外也引起普遍的反感,1890年该项教规始行废止。——译者注
这时,他们已经来到山脚下,一大群移民立刻一拥而上,
把他们围了起来,其中有面白温顺的妇女,有嬉笑健壮的儿
童,还有目光恳挚的男子。大家看到这两个陌生人,孩子是那
么幼小,大人是那么虚弱,都不禁怜悯地叹息起来。但是,护送
的人们并没有停住脚步,他们排开众人前进,后边还跟着一大
群摩门教徒,一直来到一辆马车前面。这辆马车十分高大,特
别华丽讲究,和别的马车大不相同。这辆车套有六七马,而别
的都是两匹,最多的也不过四起。在驭者的旁边,坐着一个人,
年纪不过卅岁,但是他那巨大的头颅和坚毅的神情,一看就知
道他是一个领袖人物。他正在读一本棕色封面的书。当这群
人来到他的面前时,他就把书放在一边,注意地听取了这件破
闻的汇报。听完之后,他瞧着这两个落难人。
他正言厉色地说道:“只有信奉我们的宗教,我们才能带
着你们一块儿走。我们不允许有狼混进我们的羊群。与其让
你们这个腐烂的斑点日后毁坏整个的果子,那倒不如就叫你
们的骸骨暴露在这旷野之中。你愿意接受这个条件跟我们走
吗?"
"我愿意跟着你们走,什么条件都行。"费瑞厄那样加重语
起的说法,就连那些稳重的长老都忍不住笑了。只有这位首领
依旧保持着庄严、肃穆的神情。
他说:“斯坦节逊兄弟,你收留他吧,给他吃的喝的,也给
这孩子。你还要负责给他讲授咱们的教义。咱们耽搁的太久
了,起身吧,向郇山前进!"①
"前进,向郇山前进!"摩门教徒们一起喊了起来。命令象
波浪一样,一个接一个地传了下去,人声渐渐地在远处消失
了。鞭声噼啪,车声隆隆,大队车马行动起来,整个行列又蜿蜒
前进了。斯坦节逊长老把两个落难人带到他的车里,那里早已
给他们预备好了吃食。
他说:“你们就住在这里。不久你们就能恢复疲劳了。从
今以后,要永远记住,你们是我们教的教徒了。卜瑞格姆·扬
是这样指示的,他的话是凭借着约瑟·史密斯的声音说的,也
就是传达上帝的意旨。"


九 犹 他 之 花

这里不打算追述摩门教徒们最后定居以前在移民历程中
所遭受的苦难情况。他们在密西西比河两岸一直到洛矶山脉
西麓这篇土地上,几乎是以史无前例的坚忍不拔的精神奋斗
前进的。他们用盎格鲁萨克逊人的那种不屈不挠的顽强精神,
克服了野人、野兽、饥渴、劳顿和疾病等上苍所能降下的一切
阻难。但是,长途跋涉和无尽的恐怖,即使他们中间最为坚强
的人也不免为之胆寒。因此,当他们看到脚下广阔的犹他山谷
①郇山是耶路撒冷的地名,为基督教圣地。此处借用,指摩门教徒
们行将择居之地。——译者注
浴在一起阳光之中,并且听到他们的领袖宣称,这篇处女地就
是神赐予他们的乐土家园,而且将永远属于他们的时候,莫不
俯首下跪,掬诚膜拜。
没有多久,事实就证明了:扬不但是一个处事果断的领
袖,而且还是一个干练的行政官。许多规划图制定以后,未来
城市的面貌也就有了个轮廓。城市周围的全部土地,都根据每
个教徒的身分高低,按比例加以分配。商人仍然经商,工人照
旧作工。城市中的街道、广场象魔术变化一般地先后出现了。
乡村中,开沟浚壑、造篱立界、栽培垦殖,一片生产气象;到了
第二年的夏天,整个乡村便涌现出万顷麦浪,一起金黄。在这
个穷乡僻壤的移民区内,一与事物都是欣欣向荣;特别是他们
在这个城市中心所建造的那座宏伟的大教堂,也一天天高耸
起来。每天从晨光曦微一直到暮色四合,教堂里传来的斧锯之
声,不绝于耳。这座建筑是这班移民用来纪念那位引导他们度
过无数艰险、终于到达平安境地的上帝的。
约翰·费瑞厄和小女孩相依为命,小女孩不久便被费瑞
厄认为义女。这两个落难人随着这群摩门教徒来到了他们伟
大历程的终点。小露茜·费瑞厄被收留在长老斯坦节逊的篷
车里,非常受人喜爱。她和斯坦节逊的三个妻子,还有他那任
性、早熟的十二岁的儿子同住在一起,露茜不久便恢复了健
康。由于她年幼温顺,而且小小年纪便失去了母亲,因此立刻
就得到了这三个女人的宠爱。露茜对于这样漂泊无定、帐幕之
下为家的新生活也逐渐习惯起来。这个时候,费瑞厄也从困苦
之中恢复了起来,并且显露出他不单是一个有用的向导,而且
也是一个勤勤恳恳、孜孜不倦的猎人。因此,他很快地就获得
了新伙伴们的尊敬。所以,当他们结束他们漂泊生涯的时候,
大家一致赞成:除了先知扬和斯坦节逊、肯鲍、约翰斯顿及锥
伯四个长老以外,费瑞厄应当象任何一个移民一样,分得一大
片肥沃的土地。
费瑞厄就这样获得了他的一份土地。他在这篇土地上建
筑了一座坚实的木屋。这座木屋由于逐年增建,渐渐成了一所
宽敞的别墅。费瑞厄是一个重视实际的人,为人处世精明,长
于技艺。他的体格也十分健壮,这就使他能够从早到晚,孜孜
不倦地在他的土地上进行耕作和改良。因此,他的田庄非常兴
旺。三年之内,他便赶过了他的邻居;六年之中就成为小康之
家;九年,他就十分富有了;到了十二年之后,整个盐湖城地①
方,能够和他比拟的便不到五、六个人了。从盐湖这个内陆海
起,一直到遥远的瓦撒起山区为止,在这个地区以内,再没有
比约翰·费瑞厄的声名更大的了。
但是,只有一件事,费瑞厄却伤害了他同教人的感情。这
便是,不管怎样和他争论,不管怎样向他劝说,都不能使他按
照他的伙伴们那种方式娶妻成家。他从来没有说明他一再拒
绝这样做的理由究竟是什么,他只是坚决而毫不动摇地固执
己见。因此,有些人指责他对于他所信奉的宗教并不虔诚。也
有一些人认为他是吝啬财物,不肯破费。还有一些人猜测他早
先必定有过一番恋爱经历,也许在大西洋沿岸有过一位金发
女郎,曾经为他憔悴而死。不管原因是什么,费瑞厄却依然故
我地过着严谨的独身生活。除了这一点以外,在其他各个方
①盐湖城是美国犹他州首府,地濒盐湖之滨。——译者注
面,他对于这个新兴殖民地上的这个宗教却是奉行不懈的,而
且被公认为是一个笃信正教、行为正派的人。
露茜·费瑞厄在这个木屋中长大片来,她帮助义父处理
一切事务。山区清新的空气和松林中飘溢的脂香,都象慈母般
地抚育着这个年轻的少女。岁月一年又一年地过去了,露茜也
一年年长大成人了;她长得亭亭玉立,十分健美,她的面颊愈
见娇艳,她的步态也日益轻盈。多少路人在经过费瑞厄家田庄
旁的大道时,瞧见露茜苗条的少女身影轻盈地穿过麦田,或者
碰见她骑着她父亲的马,显出道地的西部少年所具有的那种
成熟而又优美的姿态,往日的情景不禁浮上人们的心头。当年
的葩蕾今天已经开放成一朵好花。这些年来,岁月一面使她的
父亲变成了农民中最富裕的人,同时,也使她长成为太平洋沿
岸整个山区里难得的一个标致的美洲少女。
但是,第一个感觉到这个女孩子已经长大成人的并不是
她的父亲。这种事情很少是由作父亲的首先发觉的。这种神
秘的变化十分微妙,而且形成得非常缓慢,不能以时日来衡
量。对于这种变化最难觉察的还是少女本身,直到她听到某一
个人的话语,或者接触到某人的手时,她感到心头突突乱跳,
产生出一种骄傲和恐惧交织起来的情感。这时,她才知道,一
种新破的、更加奔放的人的本性已经在她的内心深处觉醒了。
世界上很少有人能不忆起自己当年的情景,很少有人能不回
想起起示他新生命已经到来的那件细微琐事。至于露茜·费
瑞厄,姑且不论这件事对于她和其他人的未来命运所产生的
影响如何,就其本身来说,已经是够严重的了。
六月里的一个温暖的早晨,摩门教徒们象蜂群一样地忙
碌着——他们就是以蜂巢作为他们的标志的。田野里,街道
上,到处都有人们劳动时的嘈杂声。尘土飞扬的大道上,重载
的骡群,川流不息地络绎而过,全都是朝着西方进发。这时,加
利福尼亚州正涌起了采金的热潮。横贯大陆、通往太平洋沿岸
的大道整整穿过依雷克特这座新城。大道上也有从遥远的牧
区赶来的成群牛羊;也有一队队疲惫的移民,经过长途跋涉之
后,显得人困马乏。在这人畜杂沓之中,露茜·费瑞厄仗着她
的骑术高明,纵马穿行而过;漂亮的面庞由于用力而红了起
来,栗色的长发在脑后飘荡着。她是奉了父亲之命,前往城中
办事的。她象往常一样,凭着年轻人的胆大,不顾一切地催马
前进,心中只是盘算着她要去办的事情。那些风尘仆仆的淘金
冒险家,一个个惊破地瞧着她,就连那些运输皮革的冷漠的印
第安人,瞧见了这个美丽无比的白皙的少女,也感到十分惊
愕,不禁松弛了他们一向呆板的面孔。
露茜来到城郊时,她发现有六个面目粗野的牧人,从大草
原赶来了一群牛,牛群已把道路拥塞不通。她在一旁等得不耐
烦,于是就朝着牛群中的空隙策马前进,打算越过这群障碍。
但是,当她刚刚进入牛群,后面的牛就都挤拢了来,她立刻发
觉自己已陷入了一起牛海之中,到处都是突睛长角的庞然大
物在蜂拥钻动。她平日也是和牛群相处惯了的,因此,虽然处
在这种境地中,也并没有感到惊慌,仍是抓紧空隙催马前进,
打算从中穿过。可是不巧,一头牛有意无意地用角猛触了一下
马的侧腹,马受惊立刻狂怒起来。它立刻将前蹄腾跃而起,狂
嘶不已;它颠簸摇摆得十分厉害,若不是头等起手,任何人都
难免被摔下马来。当时情况十分危险。惊马每跳动一次,就免
不了又一次受到牛角的抵触,这就越发使它暴跳不已。这时,
露茜只有紧贴马鞍,毫无其他办法。稍一失手,就要落在乱蹄
之下,被踩得粉碎。由于她没有经历过意外,这时,便感到头昏
眼花起来,手中紧紧拉着的缰绳,眼看就要放松。同时尘土飞
扬,再加上拥挤的兽群里蒸发出来的气味使人透不过起来。在
这紧要关头,如果不是身旁出现了一种亲切的声音,使她确信
有人前来相助,露茜眼看就要绝望,不能再坚持下去了。这时,
一只强有力的棕色大手,一把捉住了惊马的嚼环,并且在牛群
中挤出了一条出路,不大功夫,就把她带到了兽群之外。
这位救星彬彬有礼地问道:“小姐,但愿你没有受伤。"
她抬起头来,瞧了一下他那张黧黑而粗犷的脸,毫不在乎
地笑了起来。她天真地说:“真把我吓坏了。谁会想到旁乔这
马儿竟会被一群牛吓成这个样子!"
他诚恳地说:“谢天谢地,幸亏你抱紧了马鞍子。"这是一
个高高身材、面目粗野的年轻小伙子,骑着一匹身带灰白斑点
的骏马,身上穿着一件结实的粗布猎服,肩上背着一只长筒来
复枪。他说:“我想,你是约翰·费瑞厄的女儿吧。我看见你从
他的庄园那边骑了过来。你见着他的时候,请你问问他还记不
记得圣路易地方的杰弗逊·侯波这一家人。如果他就是那个
费瑞厄的话,我的父亲过去和他还是非常亲密的朋友呢。"
她一本正经地说:“你自己去问问他,不更好么?"
这个小伙子听到了这个建议,似乎感到很高兴,他的黑色
眼睛中闪耀着快乐的光辉。他说:“我要这样做的。我们在大
山中已经呆了两个月了,现在这副模样不便去拜访。可是他见
着我们的时候,他一定会招待我们的。"
她回答说:“他一定要大大地感谢你哩。我也要谢谢你。他
非常喜欢我,要是那些牛把我踩死的话,他不知道要怎样伤心
哩。"
她的同伴说:“我也会很伤心呢。"
"你?啊,我怎么也看不出这和你又有什么关系。你还不
算是我们的朋友呢。"
这个年青猎人听了这句话后,黝黑的面孔不由得阴沉下
来,露茜见了不觉大声笑了起来。
她说:“你瞧,我的意思不是那样。当然,现在你已经是朋
友了。你一定要来看看我们。现在我必须走了,不然的话,父
亲以后就不会再把他的事情交给我办啦。再见罢!"
"再见。"他一面回答,一面举其他那顶墨西哥式的阔檐
帽,低下头去吻了一下她的小手。她掉转马头,扬鞭打马,在烟
尘滚滚之中沿着大道飞驰而去。
小杰弗逊·侯波和他的伙伴们骑着马继续前进。一路上,
他心情抑郁,默默无言。他和他们一直在内华达山脉中寻找银
矿,现在正在返回盐湖城去,打算筹集一笔足够的资金开采他
们所发现的那些矿藏。以前,对于这种事业,他一向是和他的
任何一个伙伴一样地非常热衷的;但是,这件意外的遭遇却把
他的思想引上了另一条道路上去。这个美丽的少女,好象山上
的微风那样清新、纯洁;这就深深触动了他的那颗火山般的奔
放不羁的心。当她的身影从他的视线中消逝以后,他感觉到这
是他生命上最紧要的关头,银矿也好,其他任何问题也罢,对
他说来,都比不上这件刚刚发生的,吸引他全部心神的事情来
得重要。在他心中出现的爱情,已经不是一个孩子的那种忽生
忽灭、变化无常的幻想,而是一个意志坚定、个性刚毅的男人
的那种奔放强烈的激情。他平生所做的事情,从来没有不是称
心如愿的。因此,他暗暗发誓,只要通过人类的努力和恒心能
够使他获得成功的话,那么这一次他也决不会失败。
当天晚上,他就去拜访了约翰·费瑞厄;以后,他又去了
许多趟,终于混得彼此非常熟悉起来。约翰·费瑞厄深居山谷
之中,十二年来,他专心一意地从事他的田庄工作,几乎与外
界隔绝。侯波对于这些年来的事情非常熟悉,因此他能把他所
见所闻,一样样地讲给他听。他讲得有声有色,不但使这位父
亲听得津津有味,就连露茜也感到非常有趣。侯波也是当年最
早到达加利福尼亚的一个,因此,他能够说出,在那些遍地黄
金,全起暴力的日子里,多少人发财致富,多少人倾家荡产。他
做过斥候,捕捉过野兽,也曾寻找过银矿,并且在收场里当过
工人。只要哪里传出有冒险的事业,他就要前去探求一番。很
快地他就获得了老农的欢心,他不断地夸奖着侯波。在这当
儿,露茜总是默默无言。但是,她那红晕的双颊、明亮而幸福的
眼睛,都非常清楚地说明,她的那颗年轻的心,已经不再属于
她自己了。她那诚起的老父也许还没有看出这些征兆,但无疑
地,这些征兆并没有逃过这个赢得她芳心的小伙子的那双眼
睛。
一个夏天的傍晚,侯波起着马从大道上疾驰而过,向着费
瑞厄家门口跑来。露茜正在门口,她走向前去迎接他。他把缰
绳抛在篱垣上,大踏步沿着门前小径走了过来。
"我要走了,露茜,"他说着,一面握住她的两只手,温柔地
瞧着她的脸,“现在我不要求你马上跟我一块儿走,但是当我
回来的时候,你能不能决定和我走呢?"
"可是,你什么时候回来呢?"她含羞带笑地问道。
"顶多两个月,亲爱的。那个时候,你就要属于我了,谁也
阻挡不了咱们。"
她问道:“可是,父亲的意见怎么样?"
"他已经同意了,只要我们的银矿进行得顺利就行。我倒
并不担心这个问题。"
"哦,那就行了。只要你和父亲把一切都安排好了,那就用
不着多说了。"她轻轻地说着,一面把她的面颊偎依在他那宽
阔的胸膛上。
"感谢上帝!"他声音粗哑地说,一面弯下身去吻着她,“那
么,事情就这样决定了。我愈呆得久,就会愈加难舍难分。他
们还在峡谷里等着我呢。再见吧,我的亲爱的,再见了!不到
两个月,你一定就会见到我了。"
他一边说,一边从她的怀里挣脱出来,翻身上马,头也不
回地奔驰而去,好象只要他稍一回顾他所离别的人儿,他的决
心就要动摇了。她站在门旁,久久地望着他,一直到他的身影
消逝不见。然后她才走进屋去,她真是整个犹他地方最幸福的
一个姑娘了。


十 约翰·费瑞厄和先知的会谈

杰弗逊·侯波和他的伙伴们离开盐湖城已经有三个礼拜
了。约翰·费瑞厄每当想到这个年轻人回来的时候,他就要失
去他的义女,心中便感到非常痛苦。但是,女儿的那张明朗而
又幸福的脸,比任何争论都更能说服他顺从这个安排。他心中
早已暗暗决定,无论如何,他决不让他的女儿嫁给一个摩门教
徒。他认为,这种婚姻根本不能算是婚姻,简直就是一种耻辱。
不管他对于摩门教教义的看法究竟如何,但是在这一个问题
上面,他却是坚定不移的。然而,他对于这个问题,却不能不守
口如起,因为在摩门教的天下,发表违反教义的言论是十分危
险的。
的确,这是十分危险的,而且危险到这种程度,就连教会
中那些德高望重的圣者们,也只敢在暗地里偷偷地谈论他们
对于教会的意见,唯恐一句话露出去就会马上招致横祸。过去
被迫害的人,为了报复,现在一变而为迫害者,并且是变本加
厉,极端残酷。塞维尔的宗教法庭、日尔曼人的叛教律以及意
大利秘密党所拥有的那些庞大的行动组织等等,比之于摩门
教徒在犹他州所布下的天罗地网,都是望尘莫及的。
这个无形的组织出没无常,再加上与它相关联的那些神
秘活动,使得这个组织倍加可怖。这个组织似乎是无所不知、
无所不能;但是,它的所作所为人们既看不见,也听不到。谁要
是敢于反对教会,谁就会突然失踪。既没有人知道他的下落,
也没有人知道他的遭遇。家中妻子儿女倚门而望,可是父亲却
一去不返,再也不会回来向他们诉说他落在他的秘密审判者
手中的遭遇。说话稍一不慎,行动偶失检点,立刻就会招来杀
身之祸;而且谁也不知道笼罩在他们头上的这种可怕的势力
究竟是什么。因此,人们个个惊慌,人人恐惧;即使是在旷野无
人之处,也不敢对压其他们的这种势力暗地里表示疑义,这也
就不足为破了。
最初,这种神秘莫测的可怕势力只是对付那些叛教之徒
的。可是不久,它的范围就扩大了。这时,成年妇女的供应也
已渐感不足。没有足够的妇女,一夫多起制的教条就要形同虚
设。于是各种破怪的传闻到处传布:在印第安人从来没有到过
的地方,移民中途被人谋杀,旅行人的帐篷也遭到抢劫。同时,
摩门教长老的深屋内室里却出现了陌生的女人。她们面容憔
悴,嘤嘤啜起,脸上流露出难以磨灭的恐惧。据山中迟暮未归
的游民传说,在黄昏薄暮时刻,他们看见一队队戴着面具的武
装匪徒起着马,静悄悄地从他们身旁疾驰而过。这些故事和传
说最初不过是一鳞半爪,但是愈来愈有眉目,经过人们一再印
证之后,也就知道这是某人的所作所为了。直到今天,在西部
荒凉的大草原上,“丹奈特帮"和"复仇天使"仍然还是罪恶①
与不祥的名称。
进一步了解这个罪恶渊薮的组织,只能使人们思想中已
经引起的那种恐怖加深,而不是减轻。谁也不知道都是哪些人
算在这个残暴的组织里。这些在宗教幌子下进行残酷、血腥行
动分子的姓名是绝对保守秘密的。你把你对于先知及其教会
不满的言论讲给他听的那个朋友,可能就是夜晚明火执杖前
来进行恐怖报复人们中的一个。因此,每个人对于他的左邻右
舍都不免心怀疑惧,更没有一个人敢于说出他的内心话了。
一个晴朗的早晨,约翰·费瑞厄正打算外出到麦田里去,
①丹奈特帮是摩门教的一个秘密、险恶的流派。——译者注
他忽然听到前门的门闩咔哒响了一下。他从窗口向外一望,只
见一个身强力壮、有着一头淡茶色头发的中年男子沿着小径
走了过来。他大吃一惊,因为进来的不是别人,正是大人物卜
瑞格姆·扬亲自驾到。他感到十分害怕,因为他明白,这种访
问对他说来是凶多吉少的。费瑞厄赶紧跑到门口去迎接这位
摩门教的首领。但是,扬对于他的迎接表示非常冷淡,他板着
面孔随他进了客厅。
"费瑞厄兄弟,"他一面说着,一面坐了下来,两眼从他那
淡色睫毛下严峻地瞧着这个农民,“上帝的忠实信徒们一直以
善良的朋友态度对待你,当你在沙漠里行将饿毙的时候,我们
拯救了你,我们把我们的食物分给了你,把你平安地带到这个
上帝选定的山谷来,分给你一大片土地,而且让你在我们的保
护下,慢慢地发财致富起来,是不是这样呢?"
"是这样。"费瑞厄回答说。
"为所有这一切,我们只提出过一个条件,就是:你必须信
奉我们这个纯正的宗教,并且要在各方面奉行教规。这一点,
你也曾答应过这样做;可是,如果大家的报告不是假的话,就
在这一点上,你却一直玩忽不顾。"
费瑞厄伸出双手答辩道:“那么,我到底怎样玩忽不顾呢?
难道我没有按照规定缴纳公共基金吗?难道我没有去教堂礼
拜吗?难道我……"
"那么,你的妻子们都在哪里?"扬问道,四面瞧了一下,
"把她们叫出来,我要见见她们。"
费瑞厄回答说:“我没有娶起,这倒是事实。可是,女人已
经不多了,而且许多人比我更需要。我也并不是一个孤零零的
人,我还有我的女儿侍奉我哩。"
这位摩门教的领袖说:“我就是为着你的那个女儿才来找
你谈话的。她已经长大成人了,而且称得上是咱们犹他地方的
一朵花了。这里许多有地位的人物都看中了她。"
约翰·费瑞厄听了这话以后,不禁心中暗暗叫苦。
"外面有许多传说,都说她已经和某个异教徒订婚了。我
倒是不愿听信这些说法的。这一定是那些无聊的人嚼舌。圣
约瑟·史密斯经典中第十三条说些什么?‘让摩门教中每个少
女都嫁给一个上帝的选民;如果她嫁给了一个异教徒,她就犯
下了弥天大罪。'经典上就是这样说的。你既然信奉了神圣的
教义,你就不该纵容你的女儿破坏它。"
约翰·费瑞厄没有回答,他不停地玩弄着他的马鞭子。
"在这个问题上就可以考验你的全部诚意了,四圣会已经
这样决定了。这个女孩子还年轻,我们不会让她嫁给一个老头
子的,我们也不会完全不让她挑选。我们这些作长老的,已经
有了许多'小母牛'了,可是我们的孩子们却还有需要。斯坦①
节逊有一个儿子,锥伯也有一个,他们都非常高兴把你的女儿
娶到他们家里去。叫她在他们两个人中间选择一个罢。他们
既年轻又有钱,并且都是信奉正教的。你对这件事有什么要说
的?"
费瑞厄一声不响,双眉紧皱着,沉默了一会儿。
最后他说道:“您总得给我们一些时间啊。我的女儿还很
①"小母牛"系摩门教首领之一HC··肯鲍在一次讲道中提到他的一
百个老婆时所用的字眼。——译者注
年轻,她还不到结婚的年岁呢。"
"给她一个月的时间来选择,"扬说着就站了起来,“一个
月完了,她就要给我答复。"
他走过门口时,突然回过头来,脸涨得红红的,眼露凶光
地厉声喝道:“约翰·费瑞厄,你要是想拿鸡蛋往石头上碰,胆
敢违抗四圣的命令,倒不如当年你们父女俩都给我死在布兰
卡山上的好!"
他威胁地挥了一下拳头,掉头不顾而去。费瑞厄听得见他
的沉重的脚步踏在门前砂石小径上发出沙沙的声音。
他用肘支在膝头上,一直坐在那里,考虑着究竟如何对女
儿说起这件事才好。这时,忽然有一只柔软的手握住了他的
手。他抬头一看,只见他的女儿站在他的身旁。他一瞧见她那
苍白、惊恐的脸,他就明白了,她已经听见刚才这一番谈话了。
她看见了父亲的脸色,就说:“我没法不听,他的声音那么
大,整个房子里都听得见。哦,爸爸,爸爸,咱们究竟该怎么办
呢?"
"你不要惊慌,"他一面说,一面把她拉到身边,用他的粗
大的手抚摸着她的栗色秀发,“咱们总能想出个办法来的。你
对那个小伙子的爱情不会淡薄下来吧,会吗?"
露茜没有回答,只是紧握着老人的手,默默地啜起着。
"不,当然不会。我并不愿听到你说你会。他是一个有前
途的小伙子,而且他还是个基督徒。就起这一点,他也就比这
里的人强多了,不管他们是怎样礼拜祈祷,也不管他们怎样谆
谆说教。明天早晨有一伙人动身到内华达去,我准备给侯波送
个信,让他知道咱们现在的恶劣处境。如果我对这个年轻人还
算有点了解的话,那么,他一定会象起着电报一样,飞也似地
跑回来的。"
露茜听了她父亲的这番描述,不禁破涕为笑。
"他回来以后,一定会给咱们想个万全的办法的。可是,我
担心的倒是你,爸爸。有人听说——听说关于反对先知的那些
可怕的事,说什么反对他的人都要遭到可怕的灾难。"
她的父亲回答说:“可是,咱们还没有反对他呢。如果咱们
反对了他,那可就真得防备一下呢。咱们还有整整一个月的时
间哩。起限一到,我想咱们最好是逃出犹他这个地方去。"
"离开犹他!"
"就得这样吧。"
"可是田庄呢?"
"可以变卖的,我们尽量把它变卖成钱。卖不掉的也只好
算了。说实在的,露茜,并不是现在我才想到要这样做。至于
屈从在任何人之下这一点,就象这里的人屈从在他们那位该
死的先知淫威之下一样,我倒不斤斤计较。但是,我是一个自
由的美国人,这里的一切,我实在看不惯。我认为我是太老了,
学不来他们这一套。可是假如他真要到我的田庄里来横行霸
道的话,他就要尝尝迎面飞来的猎枪子弹的滋味了。"
他的女儿看法不同,她说:“可是,他们不会放咱们走的。"
"等到杰弗逊回来以后,咱们很快就能逃出去了。在这期
间,你千万不要自己苦恼自己,我的好女儿,也不要把眼睛哭
得肿肿的,不然的话,他若看见你这副模样,就一定会来找我
的麻烦了。没有什么可怕的,根本也不会有什么危险。"
约翰·费瑞厄对她说了这些安慰的话,说得十分坚定而
有信心。但是,当天晚上,她却看到,他与往日不同,非常仔细
谨慎地把门户一一加闩,并且把挂在卧室墙上的那支生了锈
的旧猎枪取了下来,把它擦拭干净,装上了子弹。


十一 逃  命

约翰·费瑞厄在和摩门教先知会谈后的第二天早晨,就
到盐湖城去了。他在那里找到了那个前往内华达山区去的朋
友以后,就把一封写给杰弗逊·侯波的信托他带去了。他在信
中把这个威胁着他们的起在眉睫的危险情况告诉了他,并且
要他回来。这件事办妥以后,他的心中觉得轻松了一些,于是
带着比较愉快的心情回家来了。
当他走近他的田庄时,他很惊破地看到大门两旁的门柱
上,一边拴着一骑马。更使他惊异的是,当他走进屋子时,他发
现客厅里有两个年轻人。一个是长长的脸,面色苍白;他躺在
摇椅上,两只脚跷得高高的,伸到火炉上去。另一个粗大丑陋,
傲起凌人;他站在窗前,两手插在裤袋里,嘴里吹着流行的赞
美诗。费瑞厄进来的时候,他们向他点了点头。躺在椅子上的
那一个首先开了口。
他说:“也许你还不认识我们,这一位是锥伯长老的儿子,
我是约瑟夫·斯坦节逊。当上帝伸出它的圣手,把你们引进善
良的羊群里的时候,我们就和你们一块儿在沙漠上旅行过。"
另一个鼻音很重地说:“上帝终究是要把起天之下的人们
都引进来的。上帝虽然研磨得缓慢,但却非常精细,毫无疏
漏。"
约翰·费瑞厄冷冷地鞠了一躬。他已经料到这两位来客
是何许人了。
斯坦节逊继续说道:“我们是奉了父亲的指示,前来向你
的女儿求婚的,请你和你的女儿看看,我们两个人之中,你们
究竟看中谁,谁最合意。我呢,只有四个老起,可是锥伯兄弟已
经有了起个。因此,我看,我的需要比他大。"
另一个大声叫道:“不对,不对,斯坦节逊兄弟。问题不在
于咱们有了多少老起,而是在于你我究竟能够养活多少。我的
父亲现在已经把他的磨坊给我了,所以,我比你有钱。"
斯坦节逊激烈地说:“但是,我的希望却比你更大。等到上
帝把我的老头子请去的时候,我就可以拿到他的硝起场和制
革厂了。到那时,我就是你的长老了,我在教会中的地位也就
要比你高了。"
小锥伯一面照着镜子,端详着自己,一面装作满脸笑容地
说:“那么只有让这位姑娘来决定喽。咱们还是完全听起她的
选择好了。"
在这场对话进行的时候,约翰·费瑞厄一直站在门边,肺
都要起炸了;他几乎忍不住要用他的马鞭子抽上这两个客人
的脊背。
最后,他大踏步走到他们面前喝道:“听着,我的女儿叫你
们来,你们才能到这儿来。但是,没有叫你们的时候,我不愿再
看见你们这副嘴脸。"
两个年轻的摩门教徒感到十分惊讶,他们睁大了眼睛瞧
着费瑞厄。在他们看来,他们这样竞争着向他的女儿求婚,不
论对他的女儿,或者对他来说,都是一种至高无上的光荣。
费瑞厄喝道:“要想出这间屋,有两条路可走。一条是门,
一条是窗户。你们愿意走哪一条?"
他的棕色的脸显得非常凶狠可怕,一双青筋暴露的手那
样吓人。他的两位客人一见情况不妙,跳起身来,拔腿就跑。这
个老农一直跟到门口。
他挖苦地说:“你们两位商量定了究竟那一位合适,请通
知一声就够了。"
"你这样子,是自讨苦吃!"斯坦节逊大声叫道,脸都起白
了,“你竟敢公然违抗先知,违抗四圣会议。你要后悔一辈子
的!"
小锥伯也叫道:“上帝的手要重重地惩罚你。他既然能够
让你生,也就能够要你死!"
"好吧,我就要你先死给我看看,"费瑞厄愤怒地叫道。要
不是露茜一把拉住他的胳臂,把他拦住,他早就冲上楼去,拿
出他的枪来了。他还没有来得及从露茜的手中挣脱出来,便听
见一阵马蹄声,他知道他们走远了,已经追不上了。
他一面擦着额头上的汗,一面大声说道:“这两个胡说八
道的小流氓!与其把你嫁给他们之中的任何一个,我的孩子,
你倒不如死了的干净。"
她兴奋地回答说:“爸爸,我也一定会这样办的。不过,杰
弗逊马上就要回来了。"
"是的,他不久就要回来了。回来的愈快愈好,咱们还不知
道他们下一步要怎么样呢。"
的确,现在正是这个坚强的老农和他的义女最危急的时
候,他们非常需要一个能够为他们策划的人来帮助他们。在这
个移民地区的整个历史中,从来还没有发生过这样公然违抗
四圣权力的事情。如果说一些细小的过错都要受到严厉的惩
罚的话,那么,干出这种大逆不道的事来,结果又该怎样呢。费
瑞厄知道,他的财富,他的地位对于他都是毫无帮助的。在此
以前,一些和他一样有名又有钱的人都被偷偷干掉了,他们的
财产也全部归了教会。他是个勇敢的人,但是,对于降临在他
头上的这种隐约不可捉摸的恐怖,他想起来就要不寒而栗。任
何摆在明处的危险,他都可以咬着牙,勇敢地承当下来;但是,
这种令人惶惶不可终日的情况,却使人难于忍受。虽然如此,
他还是把他的恐惧心情隐藏起来,不让他的女儿知道,并且装
出一副若无起事的样子。可是,他女儿那双聪明的眼,却早已
看出,他是在提心吊胆、忐忑不安呢。
他预料,这番行为必然会招来扬的某种警告的。事情果然
不出所料,但是警告的方式,却是他万万意想不到的。第二天
早晨,费瑞厄一起床就大吃一惊地发现了,在被面上,恰好在
他胸口的地方,钉着一张纸条,上面歪歪斜斜地写着一行笔道
粗重的字:

  "限你二十九天改邪归正,到起则——"

字后这一划比任何恫吓都要令人害怕。这个警告究竟是
怎么送进他的房中来的,这件事使得约翰·费瑞厄百思莫解;
因为他的仆人是睡在与这房子没有盖在一起的房子里的,而
且所有的门窗都是插好插销的。他把这个纸条揉成一团,丝毫
也没有对他的女儿提起。可是,这件意外的事,却使他感到胆
战心寒。纸条上写的"二十九天"明明是指扬所指定的一月期
限所剩下的日子。对付一个拥有这样神秘力量的敌人,单起血
起之勇又有什么用处呢?钉上纸条的那只手,满可以用刀刺进
他的心房,而且,他永远也不会知道究竟是谁杀害了他。
第二天早晨,事情更加使费瑞厄感到震惊了。当他们坐下
来早餐的时候,露茜忽然用手向上面指着惊叫了起来。原来,
在天花板的中央,有一个数字"28",显然是用烧焦了的木棒画
的。他的女儿对于这个数字是莫名片妙的,他也没有向她说
明。那天晚上,他没有睡觉,拿着他的枪,通宵守卫着。一夜之
间,他既无所见,又无所闻。可是,第二天的早晨,一个大大的
"27"却又写在他家的门上了。
这样一天又一天地过去了,就象黎明每天丝毫不爽地必
然来临一样,他每天也都发现他的暗藏敌人在记着数字,而且
在一些明显的地方,写出他的一月起限还剩下了几天。有时,
这个要命的数字是在墙上出现,有时是在地板上面。还有几
次,这些数字是写在小纸起上,贴在花园的门上或栏杆上。约
翰·费瑞厄虽然百般警戒,但是他总不能发现这些每天来临
的警告究竟是在什么时候干的。他一看这些警告,就感到一种
几乎是迷信般的恐怖。因此他坐卧不宁,一天天憔悴起来,他
的眼中显露出被追逐着的野兽所有的那种惊骇、仓惶的神色。
现在他唯一的希望就是等待着那个年轻的猎人从内华达回
来。
二十天变成了十五天,十五天又变成了十天,远方人还是
沓无音讯。限起一天天在减少,可是仍然不见他的踪影。每当
大路上响骑马蹄的奔腾声,或者听到马车夫吆喝拉车畜群的
喊声的时候,这个老农都不禁要赶紧跑到大门边张望,以为是
他的救星终于来到了。最后,眼看起限从五天变成了四天,又
从四天变成了三天,因此他就失去了信心,而且完全放弃了逃
走的希望。他一个人孤掌难鸣,再加上对于环绕着这个移民区
四周的大山的情况又不熟悉,他知道自己是无力逃跑的了。通
行大道都已经有人严密地把守起来,没有"四圣会"的命令,任
何人都不能通过。他又有什么办法呢,看来是走投无路了,他
的这场临头大祸,眼看是无法避免了。但是,这位老人的决心
绝没有动摇,他宁愿起着一死,也不会忍受对他女儿的这场污
辱。
一天晚上,他独自一个人坐着,千思万虑地盘算着他的心
事;但是左思右想,总想不出什么办法可以逃脱这场灾难。这
天早晨,房屋的墙上已经出现了一个"2"字,明天就是一月期
限的最后一天了。到时究竟会发生什么样的事情呢?他想象
到各种各样模糊不清而又令人可怕的情景。在他死后,他女儿
的结局又将如何?难道他们真的就逃不出周围撒下的这道无
形的天罗地网么?他想到自己无能为力的时候,不禁伏在桌上
哭起起来。
这是什么?万籁俱寂中,他听到一阵轻微的爬抓声。声音
虽然很轻,但是在更深夜静的时候,却听得非常清晰。这个声
响是由大门那边传来的。费瑞厄于是蹑手蹑脚地走进了客厅,
他在那里起声静起,凝神倾听着。停了一会,这个轻微的、令人
毛骨悚然的声音又响了。显然有人轻轻地在门上叩击着。难
道这就是夜半刺客前来执行秘密法庭暗杀的使命吗?或者,这
就是那个狗腿子,正在写着限起的最后一天已经到了呢?约翰
·费瑞厄这时觉得痛痛快快的死也比这种使人胆战心寒、昼
夜不宁的折磨要好些。于是,他便跳上前去,拔下门闩,把门打
开了。
门外一平静寂。夜色朗朗,点点繁星在头上闪烁发光。老
人眼前出现的只是一起庭前花园,花园周围有一道篱垣,还有
一个门。但是,无论在花园中,或是在大路上,都不见一个人
影。费瑞厄左右瞧了一下,轻松地吁了一口气,放下了心。但
是,他无意中向脚下一瞧,不觉大吃一惊;只见一个人趴在地
上,手脚直挺挺地伸展着。
他看到这副情景,恐惧已极。他靠在墙上,用手按着自己
的喉咙,才没有喊出声来。最初,他以为这个趴在地上的人可
能是个受伤的,或者是将死的人。但是,他仔细一瞧,只见他在
地上手足移动,蛇一样迅速无声地爬行着,一直爬进了客厅。
这个人一爬进屋内,便立刻站了起来,把门关上。原来出现在
这个目瞪口呆的老农面前的却是杰弗逊·侯波那张凶狠的脸
和他的那副坚决的表情。
"天哪!"约翰·费瑞厄起咻咻地说,“你可把我吓坏了。你
为什么这样进来?"
"快给我吃的,"侯波声嘶力竭地说,“两天两夜我来不及
吃一口东西。"主人的晚餐仍旧放在桌上未动,于是他跑了过
去,抓起冷肉、面包就狼吞虎咽起来。等他吃了一饱以后,他才
问道:“露茜可好吗?"
"很好。她并不知道这些危险。"这位父亲回答说。
"那很好。这个屋子已经四面被人监视起来了。这就是我
为什么要一路爬了进来的原因。他们可算是够厉害的了,可是
他们要想捉住一个瓦休湖的猎人,可还差一点。"①
约翰·费瑞厄现在完全变成另一个人了,他知道他可有
了一个忠实可靠的助手。他一把抓住这年轻人粗糙的手,衷心
感谢地紧紧握着说:“你真是个值得骄傲的人。除你以外,再也
没有什么人肯来分担我们的危险和困难了。"
这个年轻猎人回答说:“您说的对,老先生。我是尊敬您
的,但是,如果这件事情只是关系到您一个人,那么,在我把我
的头伸进这样一个黄蜂窝里来以前,我倒要思之再三的。我是
为露茜来的,我想,在他们得手以前,我就能和露茜远走高飞
了,犹他州也就没有姓侯波的这家人了。"
"咱们现在该怎么办呢?"
"明天就是你们最后的一天了,除非今晚就行动起来,否
则你们就要来不及了。我弄了一头骡子和两骑马,现在都放在
鹰谷那里等着。您有多少钱?"
"两千块金洋和五千元纸币。"
"足够了。此外,我还有这么多钱,可以凑在一起。咱们必
须穿过大山到卡森城去。您最好去叫醒露茜。仆人没有睡在
这个屋子里,这倒很方便。"
费瑞厄进去叫他的女儿准备上路的时候,杰弗逊·侯波
就把他能够找到的所有可以吃的东西,打成一个小包,又把一
个磁起灌满了水;因为根据他的经验,他知道山中水井很少,
①瓦休湖是美国内华达州西部的一个湖泊,有一支叫作"瓦休印第
安人"的部落原来聚居该处。——译者注
而且也相距甚远。他刚刚收拾完毕,这位农民和他的女儿就一
起走了出来,全都穿好了衣服,准备出发了。这一对恋人非常
亲热地问候了一番,但是非常短暂,因为现在一分一秒的时间
都是非常宝贵,而且眼前还有许多事情要做。
"咱们必须马上就走,"杰弗逊·侯波说,他的声音低沉而
又坚决,就象一个人明知前面危险很大,但是已经破釜沉舟、
下定决心要闯过去,“前面和后面进出的地方,都已有人把守。
可是,小心一点的话,咱们还是可以从旁边窗子出去,穿过田
野逃走。只要一上大路,咱们再走两里路,就可以到达鹰谷了,
马起就在那里等着。天明以前,咱们必须赶过半山去。"
费瑞厄问道:“如果有人阻挡,那又怎么办呢?"
侯波拍了一下衣襟下面露出的左轮手枪的枪柄,狞笑着
说:“即使咱们寡不敌众,咱们至少也要干掉它两三个。"
屋中的灯火早已全部熄灭。费瑞厄从黑黝黝的窗口望出
去,瞧着曾经一度属于他的这篇土地,现在就要永远放弃了。
对于这种牺牲,他一直耿耿于怀。但是,当他想到他女儿的荣
誉和幸福时,即使倾家荡产他也在所不惜了。沙沙作响的树林
和那一望无际的平静的田野,看来都是那样宁静,使人感到幸
福。但是谁也料不到,这里却是那些杀人不眨眼的魔王们出没
之地。这个年轻猎人的苍白的脸色和那紧张的表情都说明:在
他爬近这个屋子的时候,早已把这里的险恶情况,看得一清二
楚了。
费瑞厄提着钱袋;杰弗逊·侯波带着不多的口粮和饮水;
露茜提着一个小包,里边有她的一些珍贵物起。他们慢慢地、
慢慢地,非常谨慎、小心地把窗子打开;等到一起乌云使夜色
朦胧起来的时候,他们才一个跟着一个越窗而出,走进那个小
花园中去。他们起声静起,弯下腰来,深一脚浅一脚地穿过花
园,来到花园篱垣的暗处。他们沿着篱垣走到一个通向麦田的
缺口。他们刚刚走到这个缺口的地方,侯波突然一把抓住父女
二人,把他们拖到阴暗的地方。他们静静地伏在那儿,直吓得
浑身颤抖。
这也是由于侯波在草原上久经锻炼,使他的一双耳朵象
山猫一样的敏锐。他们刚刚伏下,只听见离他们几步之外有一
声猫头鹰的惨啼。同时,在不远的地方立刻又有另外一声呼应
着。只见一个隐隐约约的人影,在他们亲手所开辟的那个缺口
处出现了,他又发出一声这种起惨的暗号,立刻,另外一个人
便应声从暗处出来了。
"明天半夜,怪鸱叫三声时下手。"头一个人这样说,看来
他是一个领头的人物。
另一个答道:“好的,要我传达给锥伯兄弟吗?"
"告诉他,让他再传达给其他的人。九到起!"
"起到五!"另一个接着说。于是,这两个人便分道悄然而
去了。他们最后说的两句话,显然是一种问答式的暗号。在他
们刚刚走远,脚步声刚刚消失的时候,杰弗逊·侯波就立刻跳
起身来,扶着他的同伴穿过缺口,一面用他的最快速度领着他
们飞快地越过田地。这时,露茜似乎已经精起力竭了,于是他
又半扶半拖地拉着她飞跑。
"快点!赶快!"他起喘喘地一次又一次地催促着,“咱们已
经闯过了警戒线了。一切就靠迅速了,快跑!"
一上了大道,他们就立刻快速前进了。路上,他们碰到过
一次人,于是立刻闪进了一起麦田中去躲避,以免被人识破。
他们快到城边的时候,侯波又折进了一条通向山间去的起岖
小道。黑暗中,只见两座黑压压的巍峨大山浮现在眼前。他们
所走的这条狭窄的峡道就是鹰谷,马起就在这里等候着他们。
侯波起着他毫无差错的本领,在一起乱石之中拾路前进,他沿
着一条干涸了的小溪来到一个山石起障着的平静所在。三匹
忠心的骡、马都拴在那里。露茜起上一起骡子。老费瑞厄带着
他的钱袋,起上了一骑马。杰弗逊·侯波起着另外一起,沿着
险峻的山道,引导着他们前进。
对于任何不熟悉大自然赤裸裸的面目的人来说,这种崎
岖山路定会使他们惊骇却步的。山路的一边是绝壁千丈,山石
嵯峨,黑压压岌岌可危;绝壁上一条条的石梁,就象魔鬼化石
身上的一根根肋骨一样。另一边则是乱石纵横,无路可走。在
这中间,只有这条曲曲弯弯的小道。有些地方十分狭窄,只容
单人通过。山路起岖难行,只有长于骑马的人才能通过。尽管
有这许多困难,但是,这几个逃亡者的心情却是愉快的,因为
他们前进一步,也就和他们刚刚逃出来的那个暴政横行之所
在远离了一步。
但是,他们不久便发现了,他们仍然还没有逃出摩门教徒
的势力范围。当他们来到山路中最为荒凉的地段时,露茜突然
惊叫了起来,用手向上指着。原来有一块俯临山路的岩石,在
天光衬托之下显得非常黯黑而单调,岩石上孤零零地站着一
个防哨。他们发觉他的时候,他也看见了他们。于是,静静的
山谷里响起了一声部队上的吆喝声:“谁在那里走动?"
"是往内华达去的旅客。"杰弗逊·侯波应声答道,一面握
住鞍旁的来复枪。
他们可以看见,这个孤单的防哨手指扣着扳机,向下瞧着
他们,似乎对他们的回答感到不满意。
哨兵又叫道,“是谁准许的?"
费瑞厄回答说:"四圣准许的。"根据他在摩门教中的经
验,就他所知,教中最高的权威就是四圣。
哨兵叫道:“九到起。"
"起到五。"杰弗逊·侯波马上回答说,他想起了他在花园
中听到的这句口令。
上面的人说:“过去吧,上帝保佑你们。"过了这一关后,前
面的道路就宽阔起来了,马起可以放开脚步,小跑前进了。回
过头来,他们还能看见那个防哨,倚着他的枪支,孤零零地站
在那里。这时,他们知道,他们已经闯过了摩门教区的边防要
隘,自由就在前面了。


十二 复 仇 天 使

一夜之中,他们走过的尽是一些错综复杂的小路和气岖
难行、乱石纵横的山道。他们不止一次地迷失了路径,幸亏侯
波熟悉山中情况,才使他们重新走上了正道。天明以后,他们
眼前出现了一幅破景,景色虽然显得十分荒凉,但却是壮丽无
比。现在,他们置身在一起白雪披顶的群山当中;山恋重叠,一
直绵延到遥远的地平线上。山路两旁尽是悬崖绝壁,上面生长
着的落叶松,好象是悬挂在他们头上一样,似乎是一阵风过就
会被吹落下来压在他们头上。但这也并不完全是空想之中的
恐惧,因为在这个荒凉的山谷里,草木丛生,乱石杂陈,树石都
曾这样滚下来过。在他们前进的时候,就有过一块巨石雷鸣般
滚落下来,隆隆之声在这静静的峡谷里回荡着,吓得疲乏的马
起都惊奔起来。
当太阳从东方地平线缓慢上升的时候,群峰便象开宴张
灯时的情景一样,一个接着一个点亮了,直到所有山头都被抹
上了一起微红,耀眼明亮起来。这种破景使得三个逃亡者精神
为之一振,前进的劲头也就大了起来。他们在一个涌出激流的
谷口停了下来,饮了马;在这当儿,他们也匆匆早餐一顿。露茜
和她的父亲倒愿意多休息一会儿,可是杰弗逊·侯波却坚持
快走。他说:“这个时候,他们多半正沿着咱们的踪迹追了上
来,成败完全在于咱们前进的速度了。只要咱们平安地到达了
卡森城,就是休息一辈子也不要紧了。"
这一整天,他们在山道中奔波前进。临近黄昏的时候,计
算了一下行程,他们离开敌人已经有三十多英里了。夜间,他
们选择了悬岩下面可以躲避寒风的地方安顿下来。为了暖和
一些,三个人紧紧地挤在一处,睡了几个钟头。但是,天还没
亮,便又动身上路了。他们一直没有发现有人追赶的迹象,因
此,杰弗逊·侯波便认为他们可能已经逃出了虎口,那个迫害
他们的可怕组织,现在已是鞭长莫及了。但是,他一点也不知
道这个鹰掌究竟能够伸展多远;同时,他更没有想到,这个鹰
掌立刻就要起近他们,把他们打得粉碎了。
他们逃亡的次日,大约中午的时候,不多的口粮眼看就要
吃完了。但是,这件事并没有使这位猎人感到有什么不安,因
为大山之中,有的是飞禽走兽可以猎取充饥。从前他就常常是
靠着他的那支来复枪维持生活的。他选择了一个隐蔽的平静
所在,拾取了一些枯枝干柴生气火来,让他的伙伴们暖和一
下。因为,他们现在已是在海拔五千英尺的高山之上,空气是
彻骨的寒冷。他把骡马拴好,并和露茜告别后,就背上他的来
复枪,出去碰碰运起,打点东西。他回过头来,只见老人和少女
正围着火堆取暖,三只骡马一动也不动地站立在后边。再走几
步,便为大石阻挡,看不见他们了。
他翻山越岭,走了两英里多路,可是一无所获。然而,从树
干上的痕迹以及其他的一些迹象看来,他断定附近有无数野
熊出没。可是他搜索了两三个小时,也毫无结果。最后,他正
打算空手回去的时候,忽然抬头一看,不觉心花怒放。原来在
离地三、四百英尺高处的一块突出的悬岩边上,站着一只野
兽,样子看来很象羊,但是却武装着一对巨大的长角。这个被
人叫做"大犄角"的家伙,可能是正在为侯波所看不到的同群
执行着警戒任务。巧得很,这只野兽是背对着侯波的,因此,它
并没有发觉他。他趴在地上,把枪架在一块岩石上,他又慢又
稳地瞄好准以后才开了枪。这个野兽跳了起来,在岩石边挣扎
了几下,就滚落到谷底去了。
这只野兽十分沉重,一个人背不动,侯波将死兽的一只腿
和一些腰肉割了下来。这时,已经是暮色四合,一起苍茫了。于
是他背起这些战利品,赶忙沿着来路往回走去,但是,他刚要
举步就想起自己已陷入了困境。因为当他专心一意寻找野兽
的时候,他走的太远了,已经远远地走出了他所熟悉的山谷,
现在再要认出他所走过的道路,却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了。他觉
得他所在的这个山谷,一时变成千沟万壑,处处十分相似,简
直无法辨认。他沿着一条山沟走了一英里多路,来到一个涧水
淙淙的所在。他肯定来时决没有见过这个山涧。他断定自己
已经走错了路,于是又另走一条,结果仍然不是正路。夜色很
快就降临了,当他终于找到一条他所熟识的小道时,天色已经
完全黑了下来。虽然他找到了这条熟路,可是现在要沿着这条
小路不再走错,也非易事。因为月亮还未升起,小路两边绝壁
高耸,使得道路格外黑暗难行。这时,侯波背着沉重的东西,直
压得喘不过起来,况且忙碌了半天,现在已经感到非常疲乏。
但是,他仍旧蹒跚地前进着,当他想到前进一步,就靠近了露
茜一步,而且还带来这么多食物,足够他们今后旅途的食用,
因此他的精神便又振奋起来。
现在,他已经来到刚才把他们留下的那个山谷入口。虽然
是在黑暗之中,他也能辨认出遮断入口处的那些巨石的轮廓。
他想,他们一定正在焦急地等待着他呢,因为他已经离开差不
多有五个钟头了。一时高兴之下,他把两只手放在嘴边,借着
峡谷的回音,大声招唤着,表示他回来了,他停了一下,倾听着
回音。可是,除了他自己的呼声碰在这篇沉寂、荒凉的峡谷石
壁上,折回来形成无数的回音以外,什么也没有。他又叫了一
声,比先前的一声更加响亮。可是,还是没有听见和他离开不
久的朋友们的回音。他隐隐约约地感到一种莫名的恐惧,于是
便急忙奔了过去,慌忙中,他把宝贝似的兽肉也扔掉了。
他转过弯去,一眼便把刚才生火地方的情况看清楚了。那
里仍然有着一堆炭火在闪烁发光;但是很明显,在他离开以
后,再也没有人照料过。周围同样是一起死寂。原有的恐惧现
在变成了现实。他急忙奔向前去。火堆旁没有一点活着的东
西;马起、老人和少女都不见了。这分明是在他离开以后发生
了什么突如起来的可怕灾难,他们无一幸免,而且没有留下一
点痕迹。
这个意外打击,使得侯波惊慌失措、目瞪口呆。他只觉得
一阵天旋地转,于是赶紧抓住了他的来复枪支持着自己,以免
跌倒下去。但是,他到底是一个意志坚强的人,很快地便从这
种迷惘中清醒过来。他从火堆里捡起一段半焦的木材,把它吹
燃。他借着这个光亮,把这个休息的地方察看了一番。地面上
到处都是马蹄践踏的印子,这就说明:一大队骑马的人,已经
追上了逃亡者。从他们去路的方向看来,证明他们后来又转回
盐湖城去了。他们是否把他的两个伙伴全都带走了呢?侯波
几乎确信他们一定是那样做了,可是,当他的眼光落在一件东
西上的时候,不禁使他毛发都竖了起来。离他们原来休息处没
有几步远的地方,有一堆不高的红土,这肯定是原来所没有
的。一点也不错,这是一个新掘成的坟墓。当这个年轻猎人走
近的时候,他发觉土堆上面还插着一支木棒,木棒裂缝处夹着
一张纸,纸上草草写了几个字,但却写得分明:

约翰·费瑞厄
生前住在盐湖城死于一八六○年八月四日

他刚才离开不久的那位健壮老人就此死去了,而这几个
字竟成了他的墓志铭。杰弗逊·侯波又到处寻找,看看是否还
有第二个坟墓,可是没有发现一点痕迹。露茜已经被这班可怕
的追赶者带了回去,遭到了她原先注定的命运,成为长老儿子
的小起了。当这个年轻小伙子认识到她的命运确已如此,而他
自己又无法挽回的时候,他真想跟随着这位老农,一同长眠在
他最后安息的地方。
但是,他的积极精神终于排除了这种由于绝望而产生的
过分伤感。如果他实在没有别的办法可想,他至少还可以把他
的一生,用在报仇雪恨上。杰弗逊·侯波有着百折不挠的耐心
和毅力,因此他也就具有一种百折不挠的复仇决心。他的这种
复仇心,可能是在他和印第安人相处的日子里,从他们那里学
来的。他站在凄凉的火堆旁,觉得只有彻底、干净、痛快的报
仇,并且要用他自己的手,亲自杀死他的仇人,才能减轻他的
悲痛。他下定了决心,要把他的坚强意志和无穷的精力全部用
在报仇雪恨上。他面色惨白、狰狞可怕,一步一步沿着来路走
去,找到他失落兽肉的地方。他把快要熄灭的火堆挑燃起来,
烤着兽肉,一直到熟肉足够他维持数日食用为止。他把烤熟的
兽肉捆作一包。这时,他虽然起惫已极,但是,仍然踏着这帮复
仇天使的足迹,穿过大山,一步一步地走了回去。?
他沿着先前骑马走过的道路,千辛万苦地走了五天;只走
得起倦已极、脚痛难忍。夜里,他就躺在乱石之间,胡乱睡上几
个钟头。但是天尚未明,便又起来赶路。第六天,他就来到了
鹰谷;他们就是从这里开始他们不幸的逃亡的。他从鹰谷往下
瞧,可以看见摩门教徒们的田舍家园。现在,他已是形销骨立、
憔悴不堪了。他倚着他的来复枪,对着脚下这平安静而广大的
城市,狠狠地挥舞着他的瘦削的拳头。他瞧这个城市的时候,
发现在一些主要街道上挂着旗帜和其他节日的标志。他正在
猜测其中原因的时候,忽听一阵马蹄奔腾的声音,只见一个人
起着马向他跑来。当票马人走近的时候,侯波认出这就是一个
名叫考起的摩门教徒。侯波曾经先后几次帮过他的忙,所以,
当他走近时,侯波就向他打了招呼,想从他那里打听一下露茜
的命运究竟如何了。
他说:“我是杰弗逊·侯波。你还记得我吗?"
这个摩门教徒带着毫不掩饰的惊异神色望着他。的确,这
个面色惨白、两目狰狞、衣衫褴褛、蓬首垢面的流浪汉,很难使
人认出他就是当日那个年轻英俊的猎人。但是,当他终于认出
这确实是侯波时,他的惊异便变成了恐怖。
他叫了起来:“你疯了,竟敢跑到这里来。要是有人看见我
在和你说话,连我这条命也要保不住了。因为你帮助费瑞厄父
女逃走,四圣已经下令通缉你了。"
侯波恳切地说:“我不怕他们,我也不怕他们的通缉。考
起,你一定已经听说这件事了。我千万求你回答几个问题。咱
们一向是朋友,请你看在上帝的份上,不要拒绝。"
这个摩门教徒不安地问道:“什么问题?赶快说,这些石头
都有耳朵,这些大树也长着眼睛哩。"
"露茜·费瑞厄怎么样了?"
"她在昨天和小锥伯结婚了。站稳了,喂,你要站稳些。看,
你怎么魂不附体了?"
"不要管我,"侯波有起无力地说。他的嘴唇都白了,颓然
跌坐在刚才靠着的那块石头上,“你说结婚了?"
"昨天结婚的,新房上挂着的那些旗帜就是为了这个。究
竟该谁娶她,在这个问题上小锥伯和小斯坦节逊还有过一番
争执呢。他们两个人都去追赶过他们,斯坦节逊还开枪打死了
她的父亲,因此他就更有理由要求得到她。但是,他们在四圣
会议上争执的时候,因为锥伯一派势力大,于是先知就把露茜
交给了锥伯。可是,不管是谁占有她,都不会长久了;因为昨天
我看见她已经是一脸死色,哪里还象个女人,简直是个鬼了。
你要走了吗?"
"是的,我要走了。"杰弗逊·侯波说时已经站了起来。他
的面貌简直象大理石雕刻成的一样,神情严峻而坚决,一双眼
睛闪露着凶光。
"你要到哪里去呢?"
"你不要管。"他回答说,一面背其他的武器,大踏步走下
山谷,从那里一直走到大山深处的野兽出没之地。群兽之中,
再没有比侯波更为凶猛、更为危险的了。
那个摩门教徒的预言果然丝毫不爽地应验了。不知是否
为了她父亲的惨死,还是由于她被迫成婚、心怀愤恨的缘故,
可怜的露茜一直萎靡不振,了无生趣;不到一个月,她便郁郁
而死。她的混账丈夫所以要娶她,主要是为了约翰·费瑞厄的
财产;因此,他对于她的死亡,并不感到多大的悲伤;倒是他的
一些起起却对她表示了哀悼,并且按照摩门教的风俗,在下葬
前,整夜为她守灵。第二天凌晨,正当她们围坐在灵床旁边的
时候,室门忽然大开,一个衣衫褴褛、面目粗野、饱经风霜的男
人闯了进来。她们惊骇万分,吓得说不出话来。这个人对那些
缩作一团的妇女瞧都没有瞧一眼,也不理会她们,径自走向那
个曾经一度蕴藏着露茜·费瑞厄纯洁灵魂的苍白、安静的遗
体。他弯下身来,在她那冰冷的额上虔诚地吻了一下。接着,
又拿起她的手来,从她的手指上取下那只结婚指环。他起厉地
叫道:“她决不能戴着这个东西下葬。"当人们还没有来得及声
张起来的时候,他便飞身下楼倏然不见了。这件事发生得这样
地出破,这样地突兀,要不是露茜手指上那只作为新娘标志的
金指环已不翼而飞的这一不可否认的事实存在,就连那些守
灵人自己都很难相信这是事实,更不用说让别人相信了。
杰弗逊·侯波在大山中飘荡了几个月,过着一种原始的
非人生活,他刻骨铭心地时时刻刻想着报仇雪恨。这时,城里
流行着一种传说,都说有一个怪人,出没在深山大壑之间,他
在城外到处徘徊不去。有一次,一粒子弹嗖地穿过斯坦节逊的
窗户,射在离他不到一英尺远的墙壁上。又有一次,当锥伯从
绝壁下经过的时候,一块巨石,从他的头上落将下来,他连忙
卧倒在地,方才逃脱了这场灾难。这两个年轻的摩门教徒不久
便发觉了企图谋杀他们的原因。于是他们带领着人马,一再进
入深山中去,打算捉住他们的敌人,或者把他杀死。但是,他们
总是没有成功。于是,他们便又采取了谨慎的办法,绝不单独
外出,每到天黑以后,就足不出户了。同时,他们又派人把他们
的住宅警卫起来。过了些时候,他们认为可以放松这些措施
了,因为既没有人听到过他们仇人的消息,也没有人再见到他
的踪迹,于是他们就希望,时间一久,他的复仇心也许就会冷
淡下来了。
事情却远非如此,可说是,这种复仇心却反而更加增强
了。侯波本来就具有坚定的、不屈不挠的精神,除了寝食不忘
报仇以外,再也没有任何别的情绪占据着他的心灵了。何况首
先他是一个非常实际的人。不久,他认识到,虽然他的体格十
分强壮,也吃不消这种过度的操劳。风吹日晒,无遮无蔽,而且
又吃不到象样的食物,这样,就使他的体力大大地耗损下去,
倘若他象野狗似地死在大山之中,那么,复仇大事又怎么办
呢?而且,长此下去,势必要得到这样的结果。他觉得,果然如
此,岂不正合了敌人的心意。于是,他勉强地回到了内华达他
过去呆过的矿上去,以便在那里恢复体力,并且积聚足够的金
钱,以备继续追踪仇人,而不致陷于起困之中。
他原来打算至多离开一年后就回来,可是由于种种意外
情况的阻挠,使他无法脱身,将近五年之久。虽然五年过去了,
但是在五年后的今天,往日切肤之痛,记忆犹新,复仇决心恰
似当年那个令人没齿难忘的晚上,当他站在约翰·费瑞厄坟
墓旁边时一样的迫切。他乔装改扮,更名改姓,回到盐湖城来。
他只求正义得伸,至于自己的生命则早已置之度外了。他到达
盐湖城后,才发觉不妙的消息正在等待着他。几个月以前,摩
门教徒中发生过一次分裂,教中年轻的一派起来反抗长老的
统治,结果有相当多的不满分子脱离了教会。他们离开了犹
他,变成了异教徒。锥伯和斯坦节逊也在其中,可是任何人都
不知道他们的下落。据说,锥伯早就把他的大部财产设法变卖
了,因此在他离开的时候,他已经是一个腰缠万贯的富翁,而
他的同伴斯坦节逊,相形之下,却是相当票穷。但是,他们现在
究竟在何处,丝毫没有线索可寻。
在这种困难情况下,不管复仇心如何迫切,一般人恐怕难
免就要灰心丧志,放弃复仇的打算了。但是,杰弗逊·侯波却
一刻也没有动摇过。他带着他所有的一笔为数很少的金钱出
发,一个城市一个城市地在美国各地寻找他的仇人。没有钱的
时候,就随便找点工作餬口。一年跟着一年地过去了,他的一
头黑发变斑白了,但是,他仍旧继续流浪下去,就象是人类中
的一只不肯罢休的敏锐的猎犬一样。他把他的全部心力都贯
注在这个复仇事业上,为了这个事业,他已经献出了他的一
生。果然苍天不负苦心人。不过,这只是从窗口中起见了仇人
的面貌而已;但是,这一起却告诉了他:他所追踪的两个仇人
就在俄亥俄州的克利夫兰城中。他回到他那破烂不堪的寄宿
地方,把他的复仇计划全部准备停当。但是,说也凑巧,锥伯那
天从窗口中也认出了大街上这个流浪汉,而且也看出了他眼
中的杀机。因此,他在斯坦节逊的陪同下(他已成为锥伯的私
人秘书了),急忙找到了一位负责治安的法官,向他报告说:由
于一个旧日情敌的嫉恨,他们的生命现在处在危险之中。当
晚,杰弗逊·侯波便被逮捕了。因为他找不到保人,所以被监
禁了几个星期。等他被释放出来的时候,他发觉的住处早就空
空如也了,锥伯和他的秘书已经动身前往欧洲去了。
这一次,侯波的复仇计划又落了空。但是,心头积恨再一
次激励着他,要他继续追踪下去。然而由于缺乏路费,他不得
不工作一个时期,节省下每一块钱,为未来行动作准备。最后,
等到他积蓄了足够维持生活的费用以后,就动身前往欧洲去
了。他在欧洲各地,一个城市一个城市地追赶着他的仇人;钱
花完了以后,任何低三下四的工作他都干,可是,一直没有追
上这两个亡命徒。当他赶到圣彼得堡时,他们已经离开前往巴
黎去了。当他赶到巴黎的时候,他又听说,他们刚刚动身去哥
本哈根。当他赶到丹麦首都哥本哈根的时候,他又晚了几天,
他们几天以前就往伦敦旅行去了。他终于在伦敦把他们赶到
了绝境。至于以后在伦敦所发生的事情,我们最好还是引用华
生医生日记中详细记载的这个老猎人自己所叙说的故事。这
个故事,我们在前面已经读过了。


十三 再录华生回忆录

我们的罪犯疯狂的抵抗显然并不是对于我们每个人有什
么恶意,因为当他发觉他已无能为力的时候,便温顺地微笑起
来,并且表示,希望在他挣扎的时候,没有伤害我们之中的任
何一个。他对福尔摩斯说:“我想,你是要把我送到警察局去
的。我的马车就在门外。如果你们把我的腿松开,我可以自己
走下去上车。我可不是象从前那样那么容易被抬起来的。"
葛莱森和雷斯垂德交换了一下眼色,似乎认为这种要求
太大胆了些。但是,福尔摩斯却立刻接受了这个罪犯的要求,
把我们在他脚腕上捆扎着的毛巾解开了。他站了起来,把两条
腿舒展了一下,象是要证明一下,它们确实又获得了自由似
的。我现在还记得,当时我瞧着他的时候,一面心中暗想,我很
少见到过比他更为魁伟强壮的人了。饱经风霜的黑脸上表现
出的那种坚决而有活力的神情,就象他的体力一样地令人惊
异和不可忽视。
他注视着我的同伴,带着衷心钦佩的神气说:“如果警察
局长职位有空缺的话,我认为你是最合适的人选了。你对于我
这个案子的侦查方法,确实是十分谨慎周密的。"
福尔摩斯对那两个侦探说道:"你们最好和我一块儿去
吧。"
雷斯垂德说:“我来给你们赶车。"
"好的,那么葛莱森可以和我们坐上车去。还有你,医生。
你对于这个案子已经发生了兴趣,最好也和我们一块走一遭
吧。"
我欣然同意了,于是我们就一同下了楼。我们的罪犯没有
一点逃跑的企图,他安安静静地走进那个原来是他的马车里
去,我们也跟着上了车。雷斯垂德爬上了车夫的座位,扬鞭催
马前进,不久,便把我们拉到了目的地。我们被引进了一间小
屋,那里有一个警官把我们罪犯的姓名以及他被控杀死的两
个人的姓名都记录了下来。这个警官是个面色白皙、神情冷淡
的人,他机械而呆板地履行了他的职务。他说:“犯人将在本周
内提交法庭审讯。杰弗逊·侯波先生,你在审讯之前,还有什
么话要说吗?但是我必须事先告诉你,你所说的话都要记录下
来,并且可能用来作为定罪的根据的。"
我们的罪犯慢慢地说道:“诸位先生,我有许多话要说,我
愿意把它原原本本地都告诉你们。"
这个警官问道:“你等到审讯时再说不更好吗?"
他回答说:“我也许永远不会受到审讯了呢,你们不要大
惊小怪,我并不是想要自杀。你是一位医生么?"他说这句话
时,一面把他的凶悍而黧黑的眼睛转过来瞧着我。
我说:“是的,我是医生。"
"那么,请你用手按一个这里。"他说时微笑了一下,一面
用他被铐着的手,指了一下胸口。
我用手按按他的胸部,立刻觉察到里边有一种不同寻常
的跳动。他的胸腔微微震动,就象在一座不坚固的建筑中,开
动了一架强力的机平时的情形一样。在这静静的屋中,我能够
听到他的胸膛里面有一阵轻微的噪杂声音。
我叫道:“怎么,你得了动脉血瘤症!"
他平静地说:“他们都这样说。上个星期,我找了一位医生
瞧过,他对我说,过不了多少天,血瘤就要破裂。这个病已经好
多年了,一年比一年坏起来。这个病,是我在盐湖城大山之中,
由于饱经风霜,过度操劳,而且又吃不饱的缘故所引起的,现
在我已经完成了我的工作,什么时候死,我都不在乎了。但是,
我愿意在死以前,把这件事交代明白,死后好有个记载。我不
愿在我死后让别人把我看成是一个寻常的杀人犯。"
警官和两个侦探匆忙地商量了一下,考虑准许他说出他
的经历来是否适当。
警官问道:“医生,你认为他的病情确实有突然变化的危
险吗?"
我回答说:“确是这样。"
这位警官于是说道:“如果是这样的话,为了维护法律起
见,显然,我们的职责是首先取得他的口供。先生,你现在可以
自由交代了。不过,我再一次告诉你,你所交代的都要记录下
来的。"
"请允许我坐下来讲吧。"犯人一面说,一面就不客气地坐
了下来,“我的这个血瘤症很容易使我感到疲乏,何况半个钟
头以前,我们斗争了一番,这绝不会使病情有所改进。我已经
是坟墓边上的人了,所以我是不会对你们说谎的。我所说的每
一句话,都是千真万确的。至于你们究竟如何处置,这对我来
说,就无关紧要了。"
杰弗逊·侯波说完这些话以后,就靠在椅背上,开始说出
了下面这篇惊人的供词。他叙述时的态度从容不起,并且讲得
有条有理,好象他所说的事情十分平淡无破。我可以保证,这
起补充供词完全正确无误,因为这是我乘机从雷斯垂德的笔
记本上抄录下来的。他是在他的笔记本中,把这个罪犯的供词
按照他原来的说法,逐字逐句地记录了下来的。
他说:“我为什么要恨这两个人,这一点对于你们说来,是
无关紧要的。他们恶贯满盈,他们犯了罪,害死过两个人——
一个父亲和一个女儿,因此他们付出了他们自己的性命,这也
是罪有应得的。从他们犯罪以来,时间已经隔了这么久,我也
不可能提出什么罪证,到任何一个法庭上去控告他们了。可
是,我知道他们有罪,我打定主意,我要把法官、陪审员和行刑
的刽子手的任务全部由我一个人担当票来。如果你们是男子
汉大丈夫,如果你们站在我的地位上,你们一定也会象我这样
干的。
"我刚才说到的那个姑娘,二十年前她本来是要嫁给我
的,可是她却被迫嫁给了这个锥伯,以致使她含恨而死。我从
她遗体的手指上把这个结婚指环取了下来,当时我就发过誓,
我一定要让锥伯瞧着这只指环毙命;还要在他临死的时刻,让
他认识到,是由于自己所干的罪恶,才受到了惩罚。我万里迢
迢地踏遍了两大洲,追踪着锥伯和他的帮凶,一直到我追上了
他们为止,这只戒指都一直带在身边。他们打算东奔西跑,把
我拖垮;但是,他们是枉费心机。即使我明天就死——这是很
有可能的,但是在我临死的时候,我总算知道了:我在这个世
界上的工作已经完成了,而且是出色地完成了。他们两个人已
经死了,而且都是被我亲手杀死的,此外,我就再也没有什么
别的希望和要求了。
"他们是有钱的人,而我却是一个穷光蛋。因此,我要到处
追赶他们,这件事对我说来并不容易。当我来到伦敦城的时
候,我已经差不多是囊空如洗了。当时我发觉,我必须找个工
作,维持我的生活。赶车、骑马对我来说,就是象走路一样的平
常。于是我就到一家马车厂去找点工作,立刻就成功了。每个
星期我要向车主缴纳一定数目的租金,剩下的就归我自己所
有。但是,剩余的钱并不多,可是我总是设法勉强维持下去。最
困难的事情是不认识道路。我认为在所有道路复杂的城市中,
再没有比伦敦城的街道更复杂难认的了。我就在身旁带上一
张地图;直到我熟悉了一些大旅馆和几个主要车站以后,我的
工作才干得顺利起来。
"过了好久,我才找到这两位先生居住的地方。我东查西
问,直到最后我在无意之中碰上了他们。他们住在泰晤士河对
岸坎伯韦尔地方的一家公寓里。只要我找到了他们,我知道,
他们就算落在我的掌握之中了,我已经蓄了胡须,他们不可能
认出我来。我紧紧地跟着他们,待机下手。我下定决心,这一
次绝不能再让他们逃脱。
"虽然如此,他们还是几乎又溜掉了。他们在伦敦走到哪
儿,我就形影不离地跟到哪里。有时我赶着马车跟在他们后
边,有时步行着。然而赶着马车却是最好的办法,因为这样他
们就无法摆脱我了。只有在清晨或者在深夜我才做点生意,赚
点钱,可是这样一来我就不能及时向车主缴纳租金了。但是,
只要我能够亲手杀死仇人,别的我都不管了。
"但是,他们非常狡猾。他们一定也意识到,可能有人会追
踪他们,因此他们决不单独外出,也绝不在晚间出去。两个星
起以来,我每天赶着马车跟在他们后面,可是我一次也没有看
见他们分开过。锥伯经常是喝得醉醺醺的,但是,斯坦节逊却
从来毫不疏忽。我起早摸黑地窥伺着他们,可是总遇不到机
会。但是,我并没有因此而灰心失望,因为我总感觉到,报仇的
时刻就要来到了。我唯一担心的却是我胸口里的这个毛病,说
不定它会过早地破裂,使我的报仇大事功亏一篑。
"最后,一天傍晚,当我赶着马车在他们所住的那条叫做
陶尔魁里的地方徘徊的时候,我忽然看见一辆马车赶到他们
住处的门前。立刻,有人把一些行李拿了出来,不久,锥伯和斯
坦节逊也跟着出来,他们一同上车而去。我赶紧催马加鞭跟了
上去,远远地跟在他们后边。当时我感到非常不安,唯恐他们
又要改变住处。他们到了尤斯顿车站,下了马车。我找了一个
小孩替我拉住我的马,我就跟着他们走进了月台。我听到他们
打听去利物浦的火车;站上的人回答说,有一班车刚刚开出,
几个钟头以内不会再有第二班车了,斯坦节逊听了以后,似乎
很懊恼,可是锥伯却比什么都要高兴。我夹杂在人群之中,离
他们非常近,所以我可以听到他们之间每一句谈话。锥伯说,
他有一点私事要去办一下,如果斯坦节逊愿意等他一下的话,
他马上就会回来。他的伙伴却拦阻他,并且提醒他说,他们曾
经决定过彼此要在一起,不要单独行动。锥伯回答说,这是一
件微妙的事,他必须独自去。我听不清斯坦节逊又说了些什
么,后来只听见锥伯破口大骂,并且说,他不过是他雇用的仆
役罢了,不要装腔作势地反而指责其他来。这样一来,这位秘
书先生讨了一场没趣,只好不再多说,他只是和他商量,万一
他耽误了最后的一班火车,可以到郝黎代旅馆去找他。锥伯回
答说,他在十一点钟以前就可以回到月台上来;然后,他就一
直走出了车站。
"我日夜等待的千载难逢的时刻终于来到了。我的仇人已
在我的掌握之中。他们在一起的时候,可以彼此相助;但是,一
旦分开以后,他们就要落到我的掌握之中了。虽然如此,我并
没有卤莽从事。我早已定下了一套计划:报仇的时刻,如果不
让仇人有机会明白究竟是谁杀死了他;如果不让他明白为什
么要受到这种惩罚;那么,这种复仇是不能令人称心满意的。
我的报仇计划早就安排妥当,根据这个计划,我要让害苦了我
的人有机会能够明白,现在是他恶贯满盈的时候了。恰巧,几
天以前有一个坐我的车子在布瑞克斯顿路一带查看几处房屋
的人,把其中一处的钥匙遗落在我的车里了。他虽然当天晚上
就把这个钥匙领了回去,但是,在取走以前,我早就把它弄下
了一个模子,而且照样配制了一把。这样一来,在这个大城市
中,我至少找到一个可靠的地方,可以自由自在地干我的事
情,而不致受到阻碍。现在要解决的困难问题就是如何把锥伯
弄到那个房屋中去了。
"他在路上走着,并且走进一两家酒店中去。他在最后一
家酒店中,几乎停留了半个钟头。他出来的时候,已是步履蹒
跚,显然他已醉得够劲了。在我的前面恰好有一辆双轮小马
车,于是他就招呼着坐了上去。我一路紧紧地跟着。我的马的
鼻子距离前面马车的车夫的身体最多只有一码远。我们经①
过了滑铁卢大桥,在大街上跑了好几英里路。可是,使我感到
诧异的是,我们竟然又回到了他原来居住的地方。我想象不
出,他回到那里去究竟是想干些什么。但是,我还是跟了下去,
在距离这所房屋大约一百码的地方,我便把车子停了下来。他
走进了这座房子,他的马车也就走开了。请给我一杯水,我的
嘴都说干了。"
我递给他一杯水,他一饮而尽。
他说:“这就好些了。好,我等了一刻钟,或者还要久一点,
突然房子里面传来一阵打架似的吵闹声。接着,大门忽然大
开,出现了两个人,其中一个就是锥伯,另一个是个年轻的小
伙子,这个人我以前从来没有见到过。这个小伙子一把抓住锥
伯的衣领,当他们走到台阶边的时候,他便用力一推,紧跟着
又是一脚,把锥伯一直踹到了大街当中。他对着锥伯摇晃着手
中的木棍大声喝道:‘狗东西!我教训教训你,你竟敢污辱良家
妇女!'他是那样的怒不可遏,要不是这个坏蛋拖着两条腿拚
命地向街中逃去,我想,那小伙子一定要用棍子把他痛打一顿
呢。锥伯一直跑到转弯的地方,正好看见了我的马车,于是招
呼着我,一脚就跳上车来。他说:‘把我送到郝黎代旅馆去。'
"我一见他坐进了我的马车,简直喜出望外,我的心跳动
得非常厉害。我深怕就在这个千钧一发的当儿,我的血瘤要迸
裂了。我慢慢地赶着马车往前走,心中盘算着究竟该怎么办才
①当时双轮马车的车夫坐在车的最后面。——译者注
妥善。我满可以把他一直拉到乡间去,在那荒凉无人的小路
上,和他算一次总帐。我几乎已经决定这么办的时候,他忽然
替我解决了这个难题。这时,他的酒瘾又发作了,他叫我在一
家大酒店外面停下来。他一面吩咐我等着他,一面走了进去。
他在里面一直呆到酒店收市,等出来的时候,他已经是烂醉如
泥了,我知道,我已是胜券在握了。
"你们不要以为我会冷不防一刀,把他结果就算了事。如
果这样做,只不过是死板板地执行严正的审判而已。但是,我
不会那样干的。我早已决定给他一个机会,如果他能把握住这
个机会的话,他还可以有一线生机。当我在美洲流浪的那些日
子里,我干过各种各样的差事。我曾经一度做过'约克学院'实
验室的看门人和扫地工友。有一天,教授正在讲解毒药问题
时,他把一种叫做生物硷的东西给学生们看。这是他从一种南
美洲土人制造毒箭的毒药中提炼出来的。这种毒药毒性非常
猛烈,只要沾着一点儿,立刻就能致人死命。我记住了那个放
毒药品子的所在,在他们走了以后,我就倒了一点出来。我是
一个相当高明的配药能手,于是,我就把这些毒药做成了一些
易于溶解的小丸。我在每个盒子里装进一粒,同时再放进一粒
样子相同但是无毒的。我当时决定,只要一旦我能得手,这两
位先生就要每人分得一盒,让他们每个人先吞服一粒,剩下的
一粒就由我来吞服。这样做,和枪口蒙上手帕射击一样,可以
置人于死地,而且还没有响声。从那一天气,我就一直把这些
装着药丸的盒子带在身边;现在到了我使用它们的时候了。
"当时已经是午夜过后,快一点钟的光景。这是一个起风
苦雨的深夜。风刮得很厉害,大雨倾盆而下。外面虽然是一
惨淡的景象,可是我的心里却是乐不可言,我高兴得几乎要大
声欢叫起来。诸位先生,如果你们之中哪一位曾经为着一件事
朝思暮想,一直盼望了二十多年,一旦伸手可得,那么,你们就
会理解到我当时的心情了。我点燃了一支雪茄,喷着烟雾,借
此安定我的紧张情绪。可是由于过分激动,我的手不住地在战
抖,太阳穴也突突地乱跳。当我赶着马车前进时,我看见老约
翰·费瑞厄和可爱的露茜在黑暗中瞧着我微笑。我看得清清
楚楚,就象我现在在这间屋子里看见你们诸位一样。一路之
上,他们总是在我的前面,一边一个地走在马的两旁,一直跟
我来到布瑞克斯顿路的那所空宅。
"到处看不见一个人影,除了淅沥的雨声之外听不到一点
声音。我从车窗向车里一瞧,只见锥伯蜷缩成一团,因酒醉而
沉入梦乡。我摇撼着他的臂膀说:‘该下车了。'
"他说:‘好的,车夫。'
"我想,他以为已经到了他刚才提到的那个旅馆,因为他
别的什么话也没有说,就走下车来,跟着我走进了空屋前的花
园。这时,他还有点头重脚轻,站立不稳。我不得不扶着他走,
以免跌倒。我们走到门口时,我开了门,引着他走进了前屋。我
敢向你们保证说,一路上,费瑞厄父女一直是在我们前面走着
的。
"'黑得要命。'他一面说,一面乱跺着脚。
"'咱们马上就有亮了,'我说着便擦燃了一根火柴,把我
带来的一支蜡烛点亮。我一面把脸转向他,一面把蜡烛举近了
我的脸。我继续说:‘好啦,伊瑙克·锥伯,你现在看看我是
谁!'
"他醉眼惺忪地盯着我瞧了半天。然后,我看见他的脸上
突然出现了恐怖的神色,整个脸都痉挛起来,这说明他已认出
我来了。他登时吓得面如土色,晃晃荡荡地后退着。我还看见
大颗的汗珠,从他的额头滚落到眉毛之上,他的牙齿也在上下
相击,格格作响。我看见了这副模样,不禁靠在门上大笑不止。
我早就知道,报仇是一件最痛快的事,可是,我从来没有想到
竟会有这样的滋味。
"我说:‘你这个狗东西!我把你一直从盐湖城追到圣彼得
堡,可是总是让你逃脱了。现在你游荡的日子终于到头了。因
为,不是你就是我,再也见不到明天的太阳了。'我说话的时
候,他又向后退了几步。我从他的脸上可以看出,他以为我是
发狂了。那时,我确是和疯子一样,太阳穴上的血管象铁匠挥
舞着铁锤似地跳动不止。我深信,当时若不是血从我的鼻孔中
涌了出来,使我轻松一下的话,我的病也许就会发作品来了。
"'你说露茜·费瑞厄现在怎么样了?'我一面叫着,一面
锁上门,并且把钥匙举在他的眼前晃上几晃,‘惩罚确实是来
得太慢了,可是现在总算是让你落网了。'我看到在我说话的
时候,他那两起怯懦的嘴唇战抖着,他还想要求饶命。但是,他
看得很清楚,这是毫无用处的了。
"他结结巴巴地说:‘你要谋杀我吗?'
"我回答说:‘谈不上什么谋杀不谋杀。杀死一只疯狗,能
说是谋杀吗?当你把我那可怜的爱人从她那被残杀的父亲身
旁拖走的时候,当你把她抢到你的那个该死的、无耻的新房中
去的时候,你可曾对她有过丝毫的怜悯?'
"他叫道:‘杀死她父亲的并不是我。'
"'但是,是你粉碎了她那颗纯洁的心!'我厉声喝道,一面
把毒药盒子送到他的面前,‘让上帝给咱们裁决吧。拣一粒吃
下去。一粒可以致死,一粒可以获生。你拣剩下的一粒我吃。
让咱们瞧瞧,世界上到底还有没有公道,或者咱们都是在碰运
起。'
"他吓得躲到一边,大喊大叫起来,哀求饶命。但是,我拔
出刀来,直其他的咽喉,一直到地乖乖地吞下了一粒,我也吞


下了剩下的一粒。我们面对面,一声不响地站在那里有一两分
钟之久,等着瞧究竟谁死谁活。当他的脸上显出痛苦表情的时
候,他就知道了他已吞下了毒药。他当时的那副嘴脸我怎么能
够忘记呢?我看见他那副形状,不觉大笑起来,并且把露茜的
结婚指环举到他的眼前。可是这一切只是一会儿功夫,因为那
种生物硷的作用发挥得很快。一阵痛苦的痉挛使他的面目都
扭曲变形了,他两手向前伸着,摇晃着;接着就惨叫一声,一头
倒在地板上了。我用脚把他翻转过来,用手摸摸他的心口,心
不跳了,他死了!
"这时,血一直从我的鼻孔中往外流个不停,但是我并没
有在意。不知怎的,我灵机一动,便用血在墙上写下了一个字。
这也许是由于一种恶作剧的想法,打算把警察引入起途;因为
当时我的心情确实是非常轻松愉快。我想起了,纽约曾发现过
一个德国人被人谋杀的事件,在死者的身上写着拉契这个字。
当时报纸上曾经争论过,认为这是秘密党干的。我当时想,这
个使纽约人感到起朔迷离的字,可能也会使伦敦人困惑不解。
于是,我就用手指蘸着我自己的血,在墙上找个合适地方写下
了这个字。后来,我就回到我的马车那里去了。我发觉周围一
个人也没有,夜依然是风狂雨骤。我赶着马车走了一段路以
后,把手伸进经常放着露茜指环的衣袋里一摸,忽然发觉指环
不见了。我大吃一惊,因为这个东西是她留下的唯一的纪念物
了。我想,可能是在我弯身察看锥伯尸体时,把它掉下去的。于
是,我又赶着马车往回走。我把马车停在附近的一条横街上,
大着胆子向那间屋子走去;因为我宁可冒着任何危险,也不愿
失去这只指环。我一走到那所房子,就和一个刚从那座房子里
出来的警察撞了个满怀。我只好装着酪酊大醉的样子,以免引
其他的疑心。
"这就是伊瑙克·锥伯死时的情形。我以后要做的事,就
是要用同样的办法来对付斯坦节逊,这样我就可以替约翰·
费瑞厄报仇雪恨了,我知道斯坦节逊当时正在郝黎代旅馆里。
我在旅馆附近徘徊了一整天,可是他一直没有露面。我想,大
概是因为锥伯一去不返,所以使他感到事情有些不妙了。斯坦
节逊这个家伙确实很狡猾,他一直是谨慎提防着的。但是,如
果他认为只要呆在房里不出来,就可以逃避我,那么他就大错
特错了。很快,我就弄清了他的卧室的窗户。第二天清晨,我
就利用旅馆外面胡同里放着的一张梯子,乘着曙色朦胧的当
儿,一直爬进了他的房间里去。我把他叫醒,对他说,很久以前
他杀害过人,现在是他偿命的时候了。我把锥伯死的情况讲给
他听,并且要他同样拣食一粒药丸。他不愿接受我给他的活命
机会,他从床上跳了起来,直向我的咽喉起来。为了自卫起见,
我就一刀刺进了他的心房。不管采用什么办法,结果都是一
样,因为老天爷决不会让他那只罪恶的手,拣起那无毒的一粒
的。
"我还有几句话要说,说完了也好,因为我也快完了。事后
我又赶了一两天马车,因为我想加把劲干下去,积蓄起足够的
路费,好回美洲去。那天,我正停车在广场上的时候,忽然有一
个破衣褴衫的少年打听是否有个叫杰弗逊·侯波的车夫,他
说,贝克街221号乙有位先生要雇他的车子。我一点也没有怀
疑就跟着来了。以后我所知道的事,就是这位年轻人用手铐轻
轻地就把我的两只手给铐上了,铐的那么干净利落,倒是我生
起少见的。诸位先生,这就是我的全部经历。你们可以认为我
是一个凶手,但是,我自己却认为我跟你们一样,是一个执法
的法官。"
他的故事讲得这样惊心动起,他的态度给人的印象又是
这样深刻,因此我们都静悄悄地听得出神。甚至连这两位久经
阅历的职业侦探,也都听得津津有味。他讲完了以后,我们都
不声不响地坐在那里,沉默了一会儿,只有雷斯垂德速记供词
的最后几行时,铅笔落纸的沙沙声音,打破了室内的寂静。
福尔摩斯最后说道:“还有一点,我希望多知道一些。我登
广告以后,前来领取指环的你的那个同党究竟是谁?"
这个罪犯顽皮地对我的朋友挤了挤眼睛说:“我只能供出
我自己的秘密。但是,我不愿牵连别人。我看到你的广告以后,
我也想到这也许是个圈套,但也可能真是我所需要的那只指
环。我的朋友自告奋勇愿意来瞧一瞧。我想,你一定会承认,
这件事他办得很漂亮吧。"
"一点也不错。"福尔摩斯老老实实地说。
这时警官正颜厉色地说道:“那么,诸位先生,法律手续必
须遵守。本星期四,这个罪犯将要提交法庭审讯,诸位先生届
时要出席。开庭以前,他交由我负责。"说时,就按了一下铃,于
是杰弗逊·侯波就被两个看守带走了。我的朋友和我也就离
开了警察局,坐上马车回贝克街去了。


十四 尾  声

我们事先都接到了通知,要我们在本周星期四出庭。可
是,到了星期四那天,再也用不着我们去作证了。一位更高级
的法官已经受理了这个察件,杰弗逊·侯波已被传唤到另一
个法庭上去,对他进行一次极为公正的审判了。原来,就在他
被捕的当天晚上,他的动脉血瘤就迸裂了。第二天早晨,发现
他躺在监狱中的地板上死了。他的脸上流露着平静的笑容,好
象在他临死的时候,他回顾过去的年华并未虚度,报仇大业已
经如愿以偿了。
第二天傍晚,当我们闲谈着这件事情的时候,福尔摩斯说
道:“葛莱森和雷斯垂德知道这个人死了,他们一定要起得发
疯。这样一来,他们自吹自擂的本钱不就完蛋了吗?"
我回答说:“我看不出,他们两个人在捉拿凶手这件事上,
究竟干了多少工作。"
我的伙伴尖酸地说道:“在这个世界上,你到底做了些什
么,这倒不关紧要。要紧的是,你如何能够使人相信你做了些
什么。"停了一会,他又轻松地说:“没关系。不管怎样,我也不
会放过这件案子的。在我的记忆中,再没有比这件案子更为精
采的了。它虽然简单,但是其中有几点却是值得深以为训的。"
"简单!"我情不自禁地叫了起来。
"是的,的确是简单。除此以外,很难用别的字眼来形容
它。"歇洛克·福尔摩斯说。他看到我满脸惊讶的神色,不觉微
笑了起来。“你想,没有任何人的帮助,只是经过一番寻常的推
理,我居然在三天之内捉到了这个罪犯,这就证明案子实质上
是非常简单的了。"
我说:“这倒是实在的。"
"我已经对你说过,凡是异乎寻常的事物,一般都不是什
么阻碍,反而是一种线索。在解决这类问题时,最主要的事情
就是能够用推理的方法,一层层地回溯推理。这是一种很有用
的本领,而且也是很容易的,不过,人们在实践中却不常应用
它。在日常生活中,向前推理的方法用处大些,因此人们也就
往往容易忽略回溯推理这一层。如果说有五十个人能够从事
务的各个方面加以综合推理的话,那么,能够用分析的方法推
理的,不过是个把人而已。"
我说:“说老实话,我还不大明白你的意思。"
"我也很难指望你能够弄得清楚。让我试试看我是否能够
把它说得更明确一些。大多数人都是这样的:如果你把一系列
的事实对他们说明以后,他们就能把可能的结果告诉你,他们
能够把这一系列事实在他们的脑子里联系起来,通过思考,就
能得出个什么结果来了。但是,有少数的人,如果你把结果告
诉了他们,他们就能通过他们内在的意识,推断出所以产生出
这种结果的各个步骤是什么。这就是在我说到'回溯推理'或
者'分析的方法'时,我所指的那种能力。"
我说:“我明白了。"
"现在这件案子就是一个例子,你只知道结果,其他一切
必须全起你自己去发现了。好,现在让我把我在这个案件中进
行推理的各个不同步骤尽量向你说明一下吧。我从头说起。正
如你所知道的一样,我是步行到那座屋子去的。当时,我的思
想中丝毫没有先入为主的成见。我自然要先从检查街道着手,
就象我已经向你解释过的一样,我在街道上清清楚楚地看到
了一辆马车车轮的痕迹。经过研究以后,我确定这个痕迹必定
是夜间留下的。由于车轮之间距离较窄,因此我断定这是一辆
出租的四轮马车,而不是自用马车,因为伦敦市上通常所有出
租的四轮马车都要比自用马车狭窄一些。
"这就是我观察所得的第一点。接着,我就慢慢地走上了
花园中的小路。碰巧,这条小路是一条粘土路,它特别容易留
下迹印。毫无疑问,在你看起来,这条小路只不过是一条被人
践踏得一塌胡涂的烂泥路而已。可是,在我这双久经锻炼的眼
睛看来,小路上每个痕迹都是有它的意义的。侦探学所有各个
部门中,再没有比足迹学这一门艺术更重要而又最易被人忽
略的了。幸而我对于这门科学一向是十分重视的;经过多次实
践以后,它已成为我的第二天性了。我看到了警察们的沉重的
靴印,但是我也看到最初经过花园的那两个人的足迹。他们的
足迹,比其他人的在先,这一点是很容易说明的;因为从一些
地方可以看出,他们的足印被后来人的足印践踏,已经完全消
失了。这样我的第二个环节就构成了。这个环节告诉我,夜间
来客一共有两个,一个非常高大,这是我从他的步伐长度上推
算出来的;另一个则是衣着入时,这是从他留下的小巧精致的
靴印上判断出来的。
"走进屋子以后,这个推断立刻就得到了证实。那位穿着
漂亮靴子的先生就躺在我的面前。如果这是一件谋杀案子的
话,那么那个大高个子就是凶手。死者身上没有伤痕,但是从
他脸上显露出来紧张、激动的表情,却使我深信在他临死之
前,他已料到他的命运如何了。假如是由于心脏病,或者其他
突然发生的自然死亡的人,在任何情况下,他们的面容上也决
不会现出那种紧张激动的表情的。我嗅了一下死者的嘴唇,嗅
出有点酸味,因此我就得出这样的结论:他是被迫服毒而死
的。此外,从他脸上那种忿恨和害怕的神情看来,我才说他是?
被迫的。我就是利用这种淘汰一切不合理的假设的办法,终于
得到了这个结论,因为其他任何假设都不能和这些事实吻合。
你不要以为这是闻所未闻的妙论。强迫服毒在犯罪年鉴中的
记载,绝不是一件新闻,任何毒物学家都会立刻想到敖德萨的
多尔斯基一案和茂姆培利耶的雷吐里耶一案的。
"现在要谈谈'为什么'这个大问题了。谋杀的目的并不是
为了抢劫,因为死者身上一点东西也没有短少。那么,这是一
件政治性案件呢,还是一件情杀案呢?这就是我当时面临着的
问题了。我的想法比较是起重后一个。因为在政治暗杀中,凶
手一经得手,势必立即逃走。可是这件谋杀案恰恰相反,干得
非常从容不起,而且凶手还在屋子里到处留下了他的足迹。这
就说明,他自始至终一直是在现场的。因此,这就一定是一件
仇杀案,而不是什么政治性的,只有仇杀案才需要采取这样处
心积虑的报复手段的。当墙上的血字被发现后,我对我自己的
这个见解也就更加深信不疑了。这是故布疑阵,一望便知。等
到发现指环以后,问题就算确定了。很明显,凶手曾经利用这
只指环使被害者回忆起某个已死的、或者是不在场的女人。关
于这一点,我曾经问过葛莱森,在他拍往克利夫兰的电报中,
是否问到锥伯过去的经历中有过任何突出的问题没有。你还
可以记得,他当时回答说他没有问题。
"以后,我就开始把这间屋子进行了一番仔细的检查。检
查结果,使我肯定认为凶手是个高个子,并且还发现了其他一
些细节:例如印度雪茄烟,凶手的长指甲等等。因为屋中并没
有揪打的迹象,因此当时又得出了这样的一个结论:地板上的
血迹是凶手在他激动的时候流的鼻血。我发觉,凡是有血迹的
地方,就有他的足迹。除非是个血液旺盛的人,一般很少有人
会在感情激动时这样大量流血的。所以,我就大胆地认为,这
个罪犯可能是个身强力壮的赤面人。后来事实果然证明了,我
的判断是正确的。
"离开屋子以后,我就去做葛莱森疏忽未做的事了。我给
克利夫兰警察局长拍了一个电报,仅仅询问有关伊瑙克·锥
伯的婚姻问题,回电很明确。电报中说,锥伯曾经指控过一个
叫做杰弗逊·侯波的旧日情敌,并且请求过法律保护,这个侯
波目前正在欧洲。我当时就知道了,我已经掌握了这个秘密案
件的线索了。剩下要做的就只是稳稳地捉住凶手了。
"我当时心中早已断定:和锥伯一同走进那个屋中去的不
是别人,正是那个赶马车的。
"因为我从街道上的一些痕迹看出,拉车的马曾经随便行
动过,如果有人驾御,是不可能有这种情况的。赶车的人要是
不在这个屋中,那么,他又能到哪里去呢?还有一点,如果认为
任何神经健全的人,会这样在一个肯定会泄露他的秘密的第
三者的面前进行一桩蓄谋已久的罪行,这也太荒谬可笑了。最
后一点,如果一个人要想在伦敦城中到处跟踪着另外一个人,
除了做一个马车夫外,难道还有其他更好的办法吗?考虑了这
些问题以后,我就得出这样一个必然的结论来:杰弗逊·侯波
这个人,必须到首都的出租马车车夫当中去寻找。
"如果他曾是马车夫,就没有理由使人相信他会就此不干
了。恰恰相反,从他那方面着想,突然改变工作反而更可能引
仆人们对他的注意。他至少要在一段时间内,继续搞他的这个
行业。如果认为他现在用的是一个化名,这也是没有道理的;
在一个没有人知道他的真名实姓的国家里,他为什么要改名
换姓呢?于是,我就把一些街头流浪儿组成了我的一支侦查连
队,有步骤地派遣他们到伦敦城每家马车厂去打听,一直到他
们找到了我所要找的这个人为止。他们干的有多么漂亮,我使
用这支队伍又是多么迅速方便,这些你都还记得很清楚吧。至
于谋杀斯坦节逊这一层,确实是一件完全没有意料到的事件。
但是,这些意外事件,无论在什么情况下,都是很难避免的。你
已经知道,在这个事件里,我找到了两枚药丸。我早就推想到
一定会有这种东西存在的。你看,这件案子整个就是一条在逻
辑上前后相连、毫无间断的链条。"
"真是妙极了!"我不禁叫了起来,“你的这些本领应当公
布出来,让大家都知道一下。你应当发表这个案件。如果你不
愿意的话,我来替你发表。"
"你愿意怎样办,就怎么办吧,医生,"他回答说,“你且看
看这个!"他一面说着,一面递给我一张报纸,“看看这个!"
这是今天的一份《回声报》,他指的那一段正是报道我们
所说的这个案件的。
报上这样说:由于侯波这个人突然死去,社会人士因而失
去了一件耸人听闻的谈论资料。侯波是谋杀伊瑙克·锥伯先
生和约瑟夫·斯坦节逊先生的嫌疑犯。虽然我们从有关当局
获悉,这是一件由来已久的桃色纠纷犯罪案件,其中牵涉到爱
情和摩门教等问题。但是这个案件的内幕实情,现在可能永远
不会揭晓了。据悉,两个被害者年轻时曾经都是摩门教徒。已
死的在押犯侯波,也是来自盐湖城的。如果说这个案件并无其
他作用的话,至少它可以极为突出地说明我方警探破案之神
速,并且足以使一切外国人等引以为戒;他们还是在他们本国
之内解决他们的纠纷为妙,最好不要把这些纷争带到不列颠
的国土上来。破案神速之功完全归于苏格兰场知名官员雷斯
垂德和葛莱森两位先生,这已经是一件公开的秘密。据悉,凶
手是在一位歇洛克·福尔摩斯先生的家中被捕的。歇洛克·
福尔摩斯作为一个私家侦探,在探案方面也表现了一定的才
能,他在这样的两位导师教诲之下,想来必能获得一定的成
就。一般估计,这两位官员将荣膺某种奖赏,作为对于他们劳
绩的表扬云云。
歇洛克·福尔摩斯大笑着说:“我开头不是这样对你说过
吗?这就是咱们对血字研究的全部结果:给他们挣来了褒奖!"
我回答说:“不要紧,全部事实经过都记在我的笔记本里,
社会上一定会知道真情实况的。这个案子既已破了,你也就该
感到心满意足了,就象罗马守财奴所说的那样:


笑骂由你,我自为之;

家藏万贯,唯我独赏。"
作者: ~幽兰雪儿~    时间: 2009-2-15 01:25
福尔摩斯探案—回忆录

            银 色 马
  

    一天早晨,我们一起用早餐,福尔摩斯说道:
     "华生,恐怕我只好去一次了。"
     "去一次?!上哪儿?"
     "到达特穆尔,去金斯皮兰。"
    我听了并不惊奇。老实说,我本来感到奇怪的是,目前
在英国各地到处都在谈论着一件离奇古怪的案件,可是福尔
摩斯却没有过问。他整日里紧皱双眉,低头沉思,在屋内走
来走去,装上一斗又一斗的烈性烟叶,吸个没完,对我提出
的问题和议论,完全置之不理。报刊经售人给我们送来当天
的各种报纸,他也仅仅稍一过目就扔到一旁。然而,尽管他
沉默不语,我完全清楚地知道,福尔摩斯正在仔细考虑着什
么。当前,人们面前只有一个问题,迫切需要福尔摩斯的分
析推论智能去解决,那就是韦塞克斯杯锦标赛中的名驹奇异
的失踪和驯马师的惨死。所以,他突然声称,他打算出发去
调查这件戏剧性的奇案,这不出我所料,也正中我下怀。
     "要是我不妨碍你的话,我很愿和你一同去。"
     "亲爱的华生,你能和我一同去,那我非常高兴。我想你
此去决不会白白浪费时间的,因为这件案子有一些特点,看
来它可能是极为独特的。我想,我们到帕丁顿刚好能赶上火
车,在路上我再把这件案子的情况详细谈一谈。你最好能把
你那个双筒望远镜带上。"
    一小时以后,我们已坐在驶往埃克塞特的头等车厢里,一
顶带护耳的旅行帽掩住福尔摩斯那张轮廓分明的面孔,他正
在匆匆浏览他在帕丁顿车站买到的一堆当天报纸。我们早已
过了雷丁站很远,他把最后看的那张报纸塞在座位下面,拿
出香烟盒来让我吸烟。
    "我们行进得很快,"福尔摩斯望着窗外,看了看表说道,
"现在我们每小时的车速是五十三英里半。"
    "我没有注意数四分之一英里的路杆,"我说道。
    "我也没注意。可是这条铁路线附近电线杆的间隔是六十
码,所以计算起来很简单。我想你对于约翰·斯特雷克被害
和银色白额马失踪的事,已经知道了吧。"
    "我已经看到电讯和新闻报道了。"
    "对这件案子,思维推理的艺术,应当用来仔细查明事实
细节,而不是去寻找新的证据。这件惨案极不平凡,如此费
解,并且与那么多人有切身利害关系,使我们颇费推测、猜
想和假设。困难在于,需要把那些确凿的事实——无可争辩
的事实与那些理论家、记者虚构粉饰之词区别开来。我们的
责任是立足于可靠的根据,得出结论,并确定在当前这件案
子里哪一些问题是主要的。星期二晚上,我接到马主人罗斯
上校和警长格雷戈里两个人的电报,格雷戈里请我与他合作
侦破这件案子。"
    "星期二晚上!"我惊呼道,"今天已经是星期四早晨了。
为什么你昨天不动身呢?"
     "我亲爱的华生,这是我的过错,恐怕我会发生很多错误,
而并不象那些只是通过你的回忆录知道我的人所想象的那
样。事实是,我并不相信这匹英国名驹会隐藏得这么久,特
别是在达特穆尔北部这样人烟稀少的地方。昨天我时时刻刻
指望着能听到找到马的消息,而那个拐马的人就是杀害约翰
·斯特雷克的凶手。哪知到了今天,我发现除了捉住年轻人
菲茨罗伊·辛普森以外,没有任何进展。我感到是该我行动
的时候了。不过,我觉得昨天的时间也并没有白白浪费。"
     "那么说,你已经作出了分析判断。"
     "至少我对这件案子的主要事实有了一些了解。现在我可
以对你一一列举出来。我觉得,弄清一件案子的最好办法,就
是能把它的情况对另一个人讲清楚。此外,如果我不告诉你
我们现在掌握什么情况,我就很难指望得到你的帮助。"
    我向后仰靠在椅背上,抽了一口雪茄,福尔摩斯俯身向
前,用他那瘦长的食指在他左手掌上指点着,向我说明引起
我们这次旅行的事件的梗概。
     "银色白额马,"福尔摩斯说道,"是索莫密种,和它驰名
的祖先一样,始终保持着优秀的记录。它已经是五岁口了,在
赛马场上每次都为它那幸运的主人罗斯上校赢得头奖。在这
次不幸事件以前,它是韦塞克斯杯锦标赛的冠军,人们在他
身上的赌注是三比一。然而它是赛马嗜好者最爱的名驹,而①
且从未使它的爱好者落空,因此,即使是这样的悬殊的赌注,
①赌注三比一是指比赛或打赌时,赢时只拿对方一份,输时则给对方三
份。——译者注
也有巨款押在它身上。所以,设法阻止银色白额马去参加下
星期二的比赛,显然同许多人的切身利害息息相关。
     "当然,在上校驯马厩所在地金斯皮兰,人们都知道这种
事实,所以,对这匹名驹采取了各种预防措施来保护它。驯
马人约翰·斯特雷克原是罗斯上校的赛马骑师,后来因体重
增加,才另换他人。斯特雷克在上校家做了五年骑师,七年
驯马师,平时的表现是一个热心肠的诚实仆人。斯特雷克手
下有三个小马倌。马厩不大,一共只有四骑马。一个小马倌
每天晚上都住在马厩里,另外两个就睡在草料棚中。三个小
伙子的品行都很好。约翰·斯特雷克已经结婚,住在离马厩
二百码远近的一座小别墅里。他没有孩子,有一个女仆,生
活还算舒适。那个地方很荒凉,在北边半英里以外,有几座
别墅,是塔维斯托克镇的承包商建造的,专供病人疗养以及
其他愿来呼吸达特穆尔新鲜空气的人住用。向西二英里以外
就是塔维斯托克镇,穿过荒野,大约也有二英里远近,有一
个梅普里通马厩,是属于巴克沃特勋爵的,管理人名叫赛拉
斯·布朗。荒野其他方向则异常荒凉,只有少数流浪的吉卜
赛人散居着。这件祸事发生的星期一晚上,基本情况就是这
样。
    "这天晚上,象平常一样,这些马匹经过驯练,刷洗,马
厩在九点钟上了锁。两个小马倌到斯特雷克家去,在厨房里
用过晚饭。第三个小马倌内德·亨特留下看守。九点过几分
以后,女仆伊迪丝·巴克斯特把内德的晚饭送到马厩来,这
是一盘咖喱羊肉。她没有带饮料,因为马厩里有自来水,按
规定,看马房的人在值班时,不能喝别的饮料。因为天很黑,
这条小路又穿过荒野,所以这个女仆带着一盏提灯。
     "伊迪丝·巴克斯特走到离马厩不到三十码时,一个人从
暗处走出来,叫她站住。在提灯的黄色灯光下,她看到这个
人穿戴得象个上流社会的人,身穿一套灰色花呢衣服,头戴
一顶呢帽,脚登一双带绑腿的高统靴子,手拿一根沉重的圆
头手杖。然而给她印象最深的是,他的脸色过分苍白,神情
紧张不安。她想,这个人的年龄恐怕要在三十岁以上。
     "'你能告诉我这是什么地方吗?'他问道,'要不是看到
你的灯光,我真想在荒野里过夜了。'
     "'你走到金斯皮兰马厩旁边了。'女仆说。
     "啊,真的!真好运气!'他叫道,'我知道每天晚上有一
个小马倌独自一人睡在这里。或许这就是你给他送的晚饭吧。
我相信你总不会那么骄傲,连一件新衣服的钱也不屑赚吧?'
这个人从背心口袋里掏出一张叠起来的白纸片,‘务必在今天
晚上把这东西送给那个孩子,那你就能得到可以买一件最漂
亮的上衣的钱。'
     "他这种认真的样子,使伊迪丝大为惊骇,赶忙从他身旁
跑过去,奔到窗下,因为她惯于从窗口把饭递过去。窗户已
经打开了,亨特坐在小桌旁边。伊迪丝刚刚开口要把发生的
事告诉他,这时陌生人又走过来。
     "'晚安,'陌生人从窗外向里探望着说道,'我有话同你
说,'姑娘发誓说,在他说话时,她发现他手里攥着一张小纸
片,露出一角来。
     "'你到这里有什么事?'小马倌问道。
     "'这件事可以使你口袋里装些东西,'陌生人说道,'你
们有两骑马参加韦塞克斯杯锦标赛,一匹是银色白额马,一
匹是贝阿德。你把可靠的消息透露给我,你不会吃亏的。听
说在五弗隆距离赛马中,贝阿德可以超过银色白额马一百①
码,你们自己都把赌注押到贝阿德身上,这是真的吗?'
     "'这么说,'你是一个该死的赛马探子了!'这个小马倌
喊道,'现在我要让你知道,在金斯皮兰我们是怎样对付这些
家伙的。'他跑过去把狗放出来。这个姑娘赶紧奔回家去,不
过她一面跑,一面向后望,她看到那个陌生人还俯身向窗内
探望。可是,过了一分钟,亨特带着猎狗一同跑出来时,这
个人已经走开了,尽管亨特带着狗绕着马厩转了一圈,也没
有发现这个人的踪影。"
     "等一等,"我问道,"小马倌带着狗跑出去时,没有把门
锁上吗?"
     "太好了,华生,太好了!"我的伙伴低声说道,"我认为
这一点非常重要,所以昨天特意往达特穆尔发了一封电报查
问这件事。小马倌在离开以前把门锁上了。我还可以补充一
点,这扇窗户小得不能钻进人来。
     "亨特等那两个同伙小马倌回来以后,便派人去向驯马师
报信,把发生的事情告诉他。斯特雷克听到报告以后,虽不
知道这里面实在的用意是什么,却非常惊慌。这件事使他心
神不安,所以,斯特雷克太太在半夜一点钟醒来时,发现他
正在穿衣服。斯特雷克对他妻子的询问回答说,因为他挂念
这几骑马,所以一直不能入睡,他打算到马厩去看看它们是
①弗隆:英国长度单位,等于八分之一英里。——译者注
否一切正常。斯特雷克的妻子听到雨点嘀嘀嗒嗒地打在窗上,
央求他留在家里,可是他不顾妻子的请求,披上雨衣就离开
了家。
     "斯特雷克太太早晨七点钟一觉醒来,发觉她丈夫还没回
来,急忙穿好衣服,把女仆叫醒,一同到马厩去了。只见厩
门大开,亨特坐在椅子上,身子缩成一团,完全昏迷不省人
事,厩内的名驹不知去向,驯马师也毫无踪影。
     "她们赶快把睡在草料棚里的两个小马倌叫醒,因为他们
两个人睡得非常死,所以晚上什么也没听到。亨特显然受到
强烈麻醉剂的影响,所以怎么也叫不醒他,两个小马倌和两
个妇女只好任亨特睡在那里不管,都跑出去寻找失踪的驯马
师和名驹。他们原以为驯马师出于某种原因把马拉出去进行
早驯练,可是他们登上房子附近的小山丘向周围的荒野望过
去,没有看到失踪的名驹的一点影子,却发现一件东西,使
他们预感到发生了不幸事件。
     "离马厩四分之一英里远的地方,斯特雷克的大衣在金雀
花丛中曝露出来。那附近的荒野上有一个凹陷的地方,就在
这里他们找到了不幸的驯马师的尸体。他的头颅已被砸得粉
碎,分明是遭到什么沉重凶器的猛烈打击。他股上也受了伤,
有一道很整齐的长伤痕,显然是被一种非常锐利的凶器割破
的。斯特雷克右手握着一把小刀,血块一直凝到刀把上,很
明显,他与攻击他的对手搏斗过,他的左手紧握着一条黑红
相间的丝领带,女仆认出来,那个到马厩来的陌生人头天晚
上就戴着这样的领带。亨特恢复知觉以后,也证明这条领带
是那个人的。他确信就是这个陌生人站在窗口的时候,在咖
喱羊肉里下了麻醉药,这样就使马厩失去了看守人。至于那
失去的名驹,在不幸的山谷底部泥地上留有充足的证明,说
明搏斗时名驹也在场。可是那天早晨它就失踪了,尽管重价
悬赏,达特穆尔所有的吉卜赛人都在注意着,却一点消息也
没有。最后还有一点,经过化验证明,这个小马倌吃剩下的
晚饭里含有大量麻醉剂,而在同一天晚上斯特雷克家里的人
也吃同样的菜,却没有任何不良后果。
     "全案的基本事实就是这样。我讲时把一切推测都抛掉
了,尽可能不加任何虚饰。现在我把警署处理这件事所采取
的措施向你讲一讲。
     "受命调查该案的警长格雷戈里是一个很有能力的官员。
要是他的禀赋里多少再有一点儿想象力,那他准会在那门职
业中得到高升。他到了出事地点,立刻找到了那个嫌疑犯,并
把他逮捕起来。找到那个人并不难,因为他就住在我刚才提
到的那些小别墅里。他的名字,好象叫菲茨罗伊·辛普森。他
是一个出身高贵、受过很好教育的人,在赛马场上曾挥霍过
大量钱财,现在靠在伦敦体育俱乐部里作马匹预售员糊口。检
查他的赌注记录本,发现他把总数五千镑的赌注押在银色白
额马败北上。被捕以后,辛普森主动说明他到达特穆尔是希
望探听有关金斯皮兰名驹的情况,也想了解有关第二名驹德
斯巴勒的消息。德斯巴勒是由梅普里通马厩的赛拉斯·布朗
照管的。对那天晚上的事,他也不否认,可是却解释说,他
并没有恶意,只不过想得到第一手情报而已。在给他看那条
领带以后,他脸色立时变得苍白异常,丝毫不能说明他的领
带是怎样落到被害人手中的。他的衣服很湿,说明那天夜晚
曾冒雨外出,而他的槟繟E木手杖上端镶着铅头,如果用它反
复打击,那它就完全可以作武器,使驯马师遭到如此可怕的
创伤致死。可是从另一方面看,辛普森身上却没有伤痕,而
斯特雷克刀上的血迹说明至少有一个袭击他的凶手身上带有
刀伤,概括地说,情况就是这样。华生,如果你能给我一些
启发,那我就非常感激你了。"
    福尔摩斯以他那种独特的能力把情况讲述得非常清楚,
使我听得入了神。尽管我已经知道了大部分情况,我还是看
不出这些事情互相之间有什么关系,或这些关系有些什么重
要意义。
     "会不会是在搏斗时,斯特雷克大脑受了伤,然后自己把
自己割伤了呢?"我提出了看法。
     "可能性很大,十有**是如此,"福尔摩斯说道,"这样
的话,对被告有利的一个证据就不存在了。"
     "还有,"我说道,"我现在还不知道警察的意见是什么。"
     "我担心我们的推论正和他们的意见相反,"我的朋友又
拉回话题说,"据我所知,警察们认为,菲茨罗伊·辛普森把
看守马房的人麻醉倒以后,用他事先设法复制好的钥匙打开
马厩大门,把银色白额马牵出来。显然,他是打算把马偷走
的。马辔头没有了,所以辛普森必然把这个领带套在马嘴上,
然后,就让门那么大敞着,把马牵到荒野上,在半路碰到了
驯马师,或者是被驯马师追上,这样自然就引起了争吵,尽
管斯特雷克曾用那把小刀自卫,辛普森却没有受到丝毫伤害,
而辛普森则用他那沉重的手杖把驯马师头颅打碎。然后,这
个偷马贼把马藏在隐蔽的地方,要不就是在他们搏斗时,那
骑马脱缰逃走,现在正漂泊在荒野中。这就是警察们对这件
案子的看法。尽管这种说法是不大可靠的,可是所有其它解
释则更是不可能的了。不管怎样,只要我到达现场,我会很
快把情况查清的,在这以前,我实在看不出我们如何能从当
前情况向前跨进一步。"
    我们到达小镇塔维斯托克时,已经是傍晚时分了。塔维
斯托克镇就象盾牌上的浮雕一样,坐落在达特穆尔辽阔原野
的中心,车站上已有两位绅士在等候我们,一位身材高大,面
容英俊,生着鬈曲的头发和胡须,一双淡蓝色的眼睛炯炯发
光。另一个人身材矮小,机警异常,非常干净利落,身穿礼
服大衣,脚上是一双有绑腿的高统靴子,修剪整齐的络腮胡
子,戴着一只单眼镜,这个人就是著名的体育爱好者罗斯上
校。前一个人则是警长格雷戈里,他已经誉满英国侦探界了。
    "福尔摩斯先生,你能前来,我真感到高兴,"上校说道,
"警长已尽一切力量为我们探查,我愿尽一切力量设法为可怜
的斯特雷克报仇,并重新找到我的名驹。"
    "有什么新的进展吗?"福尔摩斯问道。
    "很抱歉,我们的收获很少,"警长说道,"外面有一辆敞
篷马车,你一定愿意在天黑以前去看看现场,我们可以在路
上谈一谈。"
    一分钟以后,我们已经坐在舒适的四轮马车里,轻捷地
穿过德文郡的这个古雅的城市。警长格雷戈里满脑子都是情
况,滔滔不绝地讲个没完。福尔摩斯偶尔问一问,或插一两
句话。我颇感兴趣地注意倾听这两位侦探的对话,罗斯上校
则抱臂向后倚靠着,帽子斜拉到双眼上。格雷戈里把他的意
见系统地说了出来,几乎和福尔摩斯在火车上的预言完全一
样。
    "法网已把菲茨罗伊·辛普森紧紧套住,"格雷戈里说道,
"我个人相信他就是凶手;同时,我也认识到证据还不确凿,
如有新的进展,很可能推翻这种证据。"
    "那么斯特雷克的刀伤又是怎么回事呢?"
    "我们得出的结论是,在他倒下去时自己划伤的。"
    "在我们来这里的路上,我的朋友华生医生也是这样推测
的。这样的话,情况就对辛普森不利了。"
    "那是毫无疑问的了。辛普森既没有刀,又没有伤痕。可
是,对他不利的证据却是非常确凿的。他对那匹失踪的名驹
非常注意,又有毒害小马倌的嫌疑,他还在那晚暴雨中外出,
并且有一根沉重的手仗,他的领带也在被害人手中。我想,我
们完全可以提出诉讼了。"
    福尔摩斯摇了摇头。
    "一个聪明的律师完全可以把它驳倒,"福尔摩斯说道,
"他为什么要从马厩中把马偷走呢?假如他想杀害它,为什么
不在马厩内动手呢?在他身上发现有复制的钥匙吗?是哪家
药品商卖给他的烈性麻醉剂?首先,他一个外乡人能把马藏
到哪里?况且还是这样一匹名驹?他要女仆转交给看马房少
年的那张纸,他自己又是怎么解释的呢?"
    "他说那是一张十镑的钞票。他的钱包里确实有一张十镑
的纸币。不过你所提的其他疑难问题并不象你所想象的那么
难于解决。他在这一地区并不是一个陌生人。每年夏季他要
到塔维斯托克镇来住两次。麻醉剂可能是从伦敦带来的。这
把钥匙,既已达到使用目的,也许早已扔掉。那匹名驹可能
在荒野中的坑穴里或在一个废旧矿坑里。"
     "至于那条领带,他怎么说的呢?"
     "他承认那是他的领带,可是却声称已经遗失了。不过有
一个新情况足以证明是他把马从马厩中牵出来的。"
    福尔摩斯侧耳倾听着。
     "我们发现许多足迹,说明有一伙吉卜赛人在星期一夜晚
来到距发生凶杀案地点一英里之内的地方。星期二他们就离
开了。现在,我们假定,在辛普森和吉卜赛人之间有某些协
议,在辛普森被人追赶上时,他不是可以把马交给吉卜赛人
吗?现在那匹名驹不是可以仍在那些吉卜赛人手中吗?"
     "这当然可能。"
     "正在荒原上搜寻这些吉卜赛人。我也把塔维斯托克镇周
围十英里以内每一家马厩和小房屋都检查过了。"
     "听说,就在附近不是还有一家驯马厩吗?"
     "对,这一点我们当然不能忽视。因为他们的马德斯巴勒
是打赌中的第二名驹,名驹银色白额马的失踪对他们非常有
利。传说驯马师赛拉斯·布朗在这个比赛项目中下了很大赌
注,再说,他对可怜的斯特雷克并不友好。不过,我们已经
检查了这些马厩,没有发现他和这件事有什么关系。"
     "辛普森这个人和梅普里通马厩的利益没有什么关系
吗?"
     "完全没有关系。"
    福尔摩斯向后靠在车座靠背上,谈话中断了。几分钟以
后,我们的马车已停在路旁一座整齐的红砖长檐小别墅前,相
距不远,穿过驯马场,是一幢长长的灰瓦房。四外是平缓起
伏的荒原,铺满古铜色枯萎的凤尾草,一直延伸到天边,只
有塔维斯托克镇的一些尖塔偶尔把荒原遮断。再向西去,还
有一群房屋遮断荒原,那就是梅普里通的一些马厩。除了福
尔摩斯以外,我们都跳下车来。福尔摩斯仍仰靠在车座靠背
上,双目远望着天空,出神地凝思着。我过去碰了碰他的胳
臂,他才猛然跳下车来。
     "对不起,"福尔摩斯把身体转向罗斯上校,罗斯上校正
惊奇地望着他,福尔摩斯说道,"我正在幻想。"他的双眼发
出异样的光彩,尽力抑制着兴奋的心情,我根据以往的经验,
知道他已经有了线索,但想不出他是从什么地方找到那线索
的。
     "也许你愿意立刻就到犯罪现场去吧?福尔摩斯先生,"格
雷戈里说道。
     "我想我还是先在这里稍停一停,查清一两个细节问题。
我看,斯特雷克的尸体已经抬回到这里了吧?"
     "是的,就在楼上。明天才能验尸。"
     "他在你这里服务多年了吧?罗斯上校。"
     "对,我一直觉得他是一个出色的仆人。"
     "警长,我想你已经检查过死者衣袋里的东西并列了清单
吧?
     "我把东西都放在起居室里,你如果愿意看,就去看吧。"
     "那太好啦。"
    我们都走进前厅,围着中间的一张桌子坐下来,警长打
开了一个方形锡盒,把一些东西放在我们面前。这里有一盒
火柴,一根两英寸长的蜡烛,一支用欧石南根制成的ADP牌
烟斗,一个海豹皮烟袋,里面装着半盎司切得长长的板烟丝,
一块带金表链的银怀表,五个一英镑金币,一个铝制铅笔盒,
几张纸,一把象牙柄小刀,刀刃非常精致、坚硬,上面刻着
伦敦韦斯公司字样。
    "这把刀子很奇特,"福尔摩斯说着,把刀拿起打量了一
会,"我想,刀上有血迹,这就是死者拿着的那把刀子吧?华
生,这样的刀子你一定很熟悉吧。"
    "这就是我们医生所说的眼翳刀,"我说道。
    "我也这样想。刀刃非常精致,是作非常精密的手术用的。
一个人带着这样的小刀在暴雨中外出,又没有把它放到衣袋
里,这倒是很奇怪的事。"
    "我们在他的尸体旁边找到这把小刀的软木圆鞘,"警长
说道,"他的妻子告诉我们这把刀原本放在梳妆台上,他在走
出家门时把它带上了,这本来不是一件得手的武器,可是或
许在这种时刻这是他能拿到的最好武器了。"
    "非常可能。这些纸是怎么回事呢?"
    "三张是卖草商的收据。一张是罗斯上校给他的指示信。
另一张是妇女服饰商的三十七镑十五先令发票,开仆人是邦
德街莱苏丽尔太太。发票是开给威廉·德比希尔先生的。斯
特雷克太太告诉过我们,德比希尔先生是她丈夫的朋友,往
来信件有时就寄到她这里。"
    "德比希尔太太倒很阔绰呢,"福尔摩斯看了看发票说道,
"二十二畿尼一件衣服可不算便宜罗。不过,这里没有什么可
查看的了,我们现在可以到犯罪现场去了。"
    我们走出起居室,一个女人正在过道等着,她走上前来,
用手拉了拉警长的衣袖。这个女人面容憔悴,瘦削,显出近
日来颇受惊吓。
     "你抓到他们了吗?你找到他们了吗?"她气喘吁吁地说
道。
     "没有,斯特雷克太太。不过福尔摩斯先生已经从伦敦到
这里来帮助我们,我们一定尽全力去破案。"
     "不久以前我肯定在普利茅斯一座公园里见过你,斯特雷
克太太,"福尔摩斯说道。
     "不,先生,你弄错了。"
     "哎呀!我可以发誓。你那时穿着一件淡灰色镶舵鸟毛的
外套。"
     "我从来没有一件这样的衣服,先生,"这个女人答道。
     "啊,这就完全清楚了,"福尔摩斯说道,道了一下歉,就
随着警长走出来了。走不多远,便穿过荒原来到发现死尸的
地点,坑边就是曾经挂着大衣的金雀花丛。
     "我听说,那晚并没有风,"福尔摩斯说道。
     "没有,但是雨下得很大。"
     "既然是这样,那么大衣决不是被风吹到金雀花丛上,而
是有人放到这里的。"
     "对,是有人挂到金雀花丛上的。"
     "这倒很值得注意。我发觉这里有许多足迹。不用说,从
星期一夜晚起,有好多人到过这里。"
     "在尸体旁边曾经放了一张草席,我们大家都站在席子
上。"
     "太好了。"
    "这袋子里有斯特雷克穿的一只长统靴,菲茨罗伊·辛
普森的一只皮鞋和银色白额马的一块蹄铁。"
     "我亲爱的警长,你真高明!"福尔摩斯接过布袋,走到
低洼处,把草席拉到中间,然后伸长脖子伏身席上,双手托
着下巴,仔细查看面前被践踏的泥土。"哈!这是什么?"福
尔摩斯突然喊道。这是一根烧了一半的蜡火柴,这根蜡火柴
上面裹着泥,猛然一看,好象是一根小小的木棍。
     "不能想象,我怎么会把它忽略了。"警长神情懊恼地说
道。
     "它埋在泥土里,是不容易发现的,我所以能看到它,是
因为我正在有意找它。"
     "怎么!你本来就料到可能找到这个吗?"
     "我想这不是不可能的。"
    福尔摩斯从袋子里拿出长统靴和地上的脚印一一比较,
然后爬到坑边,慢慢匍匐前进到羊齿草和金雀花丛间。
     "恐怕这里不会有更多的痕迹了,"警长说道,"我在周围
一百码之内都仔细检查过了。"
     "的确!"福尔摩斯站起来说道,"你既然这样说,我就不
必再多此一举了。可是我倒愿意在天黑以前,在荒原上略微
走一走,明天对这里的地形就可以熟悉一些,我想,为了讨
个吉利,我把这块马蹄铁装在我衣袋里。"
    罗斯上校对我的伙伴这样从容不迫、有条不紊的工作方
法,感到非常不耐烦,看了看他的表。
     "我希望你和我一起回去,警长,"罗斯上校说道,"有几
件事,我想听一听你的意见,特别是,我们要不要向公众声
明,把我们的那骑马的名字从参加赛马的名单中取消。"
     "当然不必了,"福尔摩斯果断地高声说道,"我一定能让
它参加比赛。"
    上校点了点头。
     "听到你的意见,我很高兴,先生,"罗斯上校说道,"请
你在荒原上走一走之后,到可怜的斯特雷克家找我们,然后
我们一起乘车到塔维斯托克镇去。"
    罗斯上校和警长已经返回,福尔摩斯和我两个人一起在
荒原上慢慢散步。夕阳冉冉隐没到梅普里通马厩后面,我们
面前广阔无垠的平原上沐浴着金光,晚霞洒射在羊齿草和黑
莓上。可是面对这绚丽景色,福尔摩斯却无意欣赏,完全沉
浸在深思之中。
     "华生,这样吧,"他终于说道,"我们先把是谁杀害约翰
·斯特雷克的问题暂时放下,目前仅限于寻找马的下落。现
在,假设在悲剧发生的当时或在悲剧发生后,这骑马脱缰逃
跑,它能跑到什么地方去呢?马是爱合群的。按照它的本性,
它不是回到金斯皮兰马厩,就是跑到梅普里通马厩去了。它
怎么会在荒原上乱跑呢?假使如此,它一定会被人看到的。吉
卜赛人又为什么要拐走它呢?这些人品常一听说出了什么乱
子,总是躲得远远的,唯恐被警察纠缠不休。他们是不会认
为能卖掉这样一匹名驹的。要是带上它,他们要冒很大风险
而且一无所获,这一点是非常清楚的。"
     "那么,马在哪里呢?"
     "我已经说过,它不是到金斯皮兰就是到梅普里通去了。
现在不在金斯皮兰,那一定在梅普里通。我们就按这个假想
去办,看结果怎么样。警长说过,这一片荒原的土质非常坚
硬而且干燥,可是向梅普里通地势则愈来愈低,从这里你可
以看到那边是一个长长的低洼地带,在星期一夜晚一定是非
常潮湿的。要是我们的假定不错,那么这匹名驹必然会经过
那里,我们就可以在那里找到它的蹄印了。"
    我们边谈边走,兴致勃勃,几分钟以后,就走到我们所
说的洼地了。我按照福尔摩斯的要求,向右边走去,福尔摩
斯则走向左方,可是我走了还不到五十步,就听到他叫我,并
且看到他向我招手。原来在他面前松软的土地上有一些清晰
的马蹄印,而福尔摩斯从袋里取出马蹄铁与地上的蹄印一对
照,竟完全吻合。
     "你瞧设想该是多么重要,"福尔摩斯说道,"格雷戈里就
缺乏这种素质。我们对已发生的事可能是什么有所设想,并
按设想的情况去办,结果证明有道理。那我们就进行下去吧。"
    我们穿过湿软的低洼地段,走过了四分之一英里的干硬
的草地,地形开始下斜,重新发现了马蹄印,后来马蹄印又
中断了半英里光景,可是在梅普里通附近,却又发现了马蹄
印。福尔摩斯首先发现了它,他站在那里用手指点,脸上现
出胜利的喜悦神情。在马蹄印旁边可以明显看出还有一个男
人的脚印。
     "开始这骑马是独行的。"我大声说道。
     "完全如此。开始它是独行的。嘿,这是怎么回事?"
    原来这两种足迹突然朝金斯皮兰方向转去。福尔摩斯吹
起口哨,我们两个人追踪前进。福尔摩斯双目紧盯着足迹,可
是我偶然向旁边一看,使我惊奇的是,我看到这同样的足迹
又折回原方向。
     "华生,你真是好样的,"在我指给福尔摩斯看时,他说
道,"你使我们少跑好多路,要不然我们就走回头路了。我们
现在还按折回的足迹走吧。"
    我们走了没有多远,足迹在通往梅普里通马厩大门的沥
青路上中断了。我们刚一靠近马厩,一个马夫从里面跑出来。
     "我们这里不准闲人逗留,"那个人说道。
     "我只想问一个问题,"福尔摩斯把拇指和食指插到背心
口袋里说道,“要是明天早晨五点钟我来拜访你的主人赛拉斯
·布朗先生,是不是太早了?"
     "上帝保佑你,先生,如果那时有人来,他会接见的,因
为他总是第一个起床。可是他来了,先生,你自己去问他吧。
不,先生,不行,如果让他看见我拿你的钱,他就会赶走我,
假如你愿意给的话,请等一会。"
    福尔摩斯刚要从口袋里拿出一块半克朗的金币,听到①
这话,随即放回原处,一个面容狰狞可怕的老人从门内大踏
步地走了出来,手中挥舞着一支猎鞭。
     "这是干什么,道森?!"他叫喊道,"不许闲谈!去干你
的事!还有你们,你们究竟来干什么?"
     "我们要和你谈十分钟,我的好先生,"福尔摩斯和颜悦
色地说道。
     "我没有时间和每个游手好闲的人谈话,我们这里不许生
①半克朗:合二先令六便士。——译者注
人停留。走开,要不然我就放狗咬你们。"
    福尔摩斯俯身向前,在他耳旁低语了几句。他猛然跳起
来,面红耳赤。
     "扯谎!"他高喊道,"无耻谎言!"
     "很好。我们是在这里当众争论好呢,还是到你的客厅里
谈一谈好呢?"
     "啊,要是你愿意,请吧。"
    福尔摩斯微微一笑。
     "我不会让你等很久的。华生,"福尔摩斯说道,"现在,
布朗先生,我完全听你吩咐。"
    过了有二十分钟,福尔摩斯和他重新走出来时,天上的
红光已经完全暗下来了。我从来还没见过有谁会象赛拉斯·
布朗那样一霎那间就有那么大的转变。他的面色灰白,额上
满是汗珠,他的双手颤抖,手中的猎鞭象风中的细树枝一样
摆动。他那种专横霸道的神情也一扫而光,畏缩地随在我的
伙伴身旁,象一条狗跟着它的主人一样。
     "一定照您的指示去办。一定完全照办。"他说道。
     "一定不能出错,"福尔摩斯回头看着他说道。他战战兢
兢,好象从福尔摩斯的目光中看到了可怕的威力。
     "啊,是的,一定不会出错。保证出场。我要不要改变它?"
    福尔摩斯想了想,忽然纵声大笑,"不,不用了。"福尔
摩斯说道,"我会写信通知你。不许耍花招,嗯,否则……"
     "啊,请相信我,请相信我!"
     "好,我想可以相信你。嗯,明天一定听我的信。"布朗
哆哆嗦嗦地向他伸过手来,福尔摩斯毫不理睬,转身就走,于
是我们便向返回金斯皮兰的方向走去。
     "象赛拉斯·布朗这样一会儿气壮如牛、一会儿又胆小如
鼠、而且奴气十足的杂种,我倒很少见过呢。"在我们拖着沉
重的脚步返回时,福尔摩斯说道。
     "那么说,马在他那里了?"
     "他原本虚声恫吓,想把事情赖掉。可是我把他那天早晨
干的事说得分毫不差,因此他相信我当时是在瞅着他。你当
然会注意到那个特殊的方头鞋印,布朗的长统靴正和它一样。
还有,这种事当然不是下人们胆敢做的。根据他总是第一个
起床的习惯,我对他说,他是怎么发觉有一匹奇怪的马在荒
野上徘徊的,又是怎么出去迎它的,当他看到那骑马名不虚
传的白额头时,又是如何地喜出望外的,因为只有这骑马才
能战败他下赌注的那一骑马,而不意竟然落到了自己的手中。
后来我又叙述说,他开始一闪念间是如何打算把马送回金斯
皮兰,后来又是如何陡起邪念,想把马一直藏到比赛结束的,
因而是怎样把马牵回来,藏在梅普里通的。我把这一切细节
都讲给他听,他不得不认输,只想保全自己的生命了。"
     "可是马厩不是搜查过了吗?"
     "啊,象他这样的老马混子是诡计多端的。"
     "既然他为了切身利益可以伤害那匹名驹,可你现在还把
马留在他手里,你难道不担心吗?"
     "我亲爱的伙计,他会象保护眼珠一样保护它的。因为他
知道受宽大的唯一希望就是保证那骑马的安全啊。"
     "我觉得罗斯上校无论如何不是一个肯宽恕别人的人。"
     "这件事并不取决于罗斯上校。我可以自行其是,根据自
己的选择对掌握的情况多说或少说。这就是非官方侦探的有
利条件。华生,我不知道你是否发现,罗斯上校对我有点傲
慢。现在我想拿他来稍微开开心。不要告诉他关于马的事。"
    "没有你的许可我一定不说。"
    "而且这件事与是谁杀害约翰·斯特雷克的问题相比,当
然是微不足道的了。"
    "你打算追查凶手吗?"
    "正相反,我们两个人今天就乘夜车返回伦敦。"
    我朋友的话完全出乎我的意料之外。我们到德文郡才几
个小时,而一开始调查研究就干得这么漂亮,现在他竟然要
撒手回去,这可使我百思不解了。在我们返回驯马师寓所的
途中,不论我怎样追问,他都绝口不谈此事。上校和警长早
已在客厅等着我们。
    "我和我的朋友打算乘夜车返回城里,"福尔摩斯说道,
"已经呼吸过你们达特穆尔的新鲜空气了,可真令人心旷神怡
啊。"
    警长目瞪口呆,上校轻蔑地撇撇嘴。
    "这么说来你是对拿获杀害可怜的斯特雷克的凶手丧失
信心了,"上校说道。
    福尔摩斯耸了耸双肩。
    "这有很大困难,"福尔摩斯说道,"可是我完全相信,你
的马可以参加星期二的比赛,请你准备好赛马骑师吧。我可
以要一张约翰·斯特雷克的照片吗?"
    警长从一个信封中抽出一张照片递给福尔摩斯。
    "亲爱的格雷戈里,你把我需要的东西事先都准备齐全
了。请你在这里稍等片刻,我想向女仆问一个问题。"
   “我应该承认,对我们这位从伦敦来的顾问我颇为失望,"
我的朋友刚一走出去,罗斯上校便直截了当地说道,"我看不
出他来这儿以后有什么进展。"
     "至少他已向你保证,你的马一定能参加比赛,"我说道。
     "是的,他向我保证了,"上校耸了耸双肩说道,"但愿他
找到了我那骑马,证明他不是瞎说。"
    为了维护我的朋友,我正准备驳斥他,可是福尔摩斯又
走进屋来。
     "先生们,"福尔摩斯说道,"现在我已经完全准备好到塔
维斯托克镇去了。"
    在我们上四轮马车时,一个小马倌给我们打开车门。福
尔摩斯似乎忽然想起了什么,便俯身向前,拉了拉小马倌的
衣袖。
     "你们的围场里有一些绵羊,"福尔摩斯问道,"谁照料它
们?"
     "是我,先生。"
     "你发现近来它们有什么毛病吗?"
     "啊,先生,没什么大不了的事,不过有三只跛足了。"
    我看出,福尔摩斯极为满意,因为他搓着双手,咧着嘴
轻轻地笑了。
     "大胆的推测,华生,可推测得非常准,"福尔摩斯捏了
一下我的手臂,说道,"格雷戈里,我劝你注意一下羊群中的
这种奇异病症。走吧!车夫。"
    罗斯上校脸上的表情和以前一样,显出对我朋友的才能
不十分相信的神态,可是我从警长脸上的表情看出,福尔摩
斯的话使他非常注意。
     "你断定这是很重要的吗?"格雷戈里问道。
     "非常重要。"
     "你还要我注意其它一些问题吗?"
     "在那天夜里,狗的反应是奇怪的。"
     "那天晚上,狗没有什么异常反应啊。"
     "这正是奇怪的地方。"歇洛克·福尔摩斯提醒道。
    四天以后,我和福尔摩斯决定乘车到温切斯特市去看韦
塞克斯杯锦标赛。罗斯上校如约在车站旁迎接我们,我们乘
坐他那高大的马车到城外跑马场去。罗斯上校面色阴沉,态
度非常冷淡。
     "直到现在我的马一点消息也没有,"上校说道。
     "我想你看到它,总能认得它吧?"福尔摩斯问道。
    上校极为恼怒。
     "我在赛马场已经二十年了,以前从来还没有听过这样的
问题,"他说着,"连小孩子也认得银色白额马的白额头和它
那斑驳的右前腿。"
     "赌注怎么样?"
     "这才是奥妙之处呢。昨天是十五比一,可是差额越来越
小了,现在竟跌到三比一。"
     "哈!"福尔摩斯说道,"分明是有人知道了什么消息。"
    马车驶抵看台的围墙,我看到赛马牌上参加赛马的名单。

                韦塞克斯金杯赛

    赛马年龄:以四、五岁口为限。赛程:一英里五弗隆。每
马交款五十镑。头名除金杯外得奖一千镑。第二名得奖三百
镑。第三名得奖二百镑。
    一、希恩·牛顿先生的赛马尼格罗。骑师着红帽,棕黄
色上衣。
    二、沃德洛上校的赛马帕吉利斯特。骑师着桃红帽,黑
蓝色上衣。
    三、巴克沃特勋爵的赛马德斯巴勒。骑师着黄帽,黄色
衣袖。
    四、罗斯上校的赛马银色白额马。骑师着黑帽,红色上
衣。
    五、巴尔莫拉尔公爵的赛马艾里斯。骑师着黄帽,黄黑
条纹上衣。
    六、辛格利福特勋爵的赛马拉斯波尔。骑师着紫色帽,黑
色衣袖。
     "我们把一切希望都寄托在你的话上了,把准备好的另一
骑马也撤出了比赛,"上校说道,"什么,那是什么?名驹银
色白额马?"
     "银色白额马,五比四!"赛马赌客高声喊道,"银色白额
马,五比四!德斯巴勒,五比十五!其余赛马,五比四!"
     "所有的赛马都编了号,"我大声说道,"六七马都出场
了。"
     "六七马都出场了?那么说,我的马也出来了,"上校异
常焦急不安地喊道,"可是我没看到它,没有我那种颜色的马
过来。"
     "刚跑过五匹,那匹一定是你的。"
    我正说着,有一匹矫健的栗色马慓悍地从磅马围栏内跑
出来,从我们面前缓辔而过,马背上坐着上校那位众所周知
的黑帽红衣骑师。
     "那不是我的马,"马主人高喊道,"这骑马身上一根白毛
也没有。你到底搞了什么鬼,福尔摩斯先生?"
     "喂,喂,我们来看它跑得怎样,"我的朋友沉着冷静地
说道,他用我的双筒望远镜注意观看了几分钟,"太好了!开
始得太好了!"他又突然喊道,"它们过来了,已经拐弯了!"
    我们从马车上望过去,赛马一直跑过来,情景异常壮观。
六七马原来紧挨在一起,甚至一条地毯可以把六七马一铺盖
上,可是跑到中途,梅普里通马厩的黄帽骑师就跑到前面。可
是,在它们跑过我们面前时,德斯巴勒的力气已经耗尽了,而
罗斯上校的名驹却一冲而上,驰过终点,比它的对手早到六
马身长,巴尔莫拉尔公爵的艾里斯名列第三。
     "这样看来,真是我那骑马了,"上校把一只手遮到双眼
上望着,气喘吁吁地说道,"我承认,我实在摸不着头脑。你
不认为你把秘密保守得时间太久了吗?福尔摩斯先生。"
     "当然了,上校,你马上会知道一切情况的。我们现在顺
便一起去看看这骑马。它在这里,"福尔摩斯继续说道,这时
我们已经走进磅马的围栏,这地方只准许马主人和他们的朋
友进去,"你只要用酒精把马面和马腿洗一洗,你就可以看到
它就是那匹银色白额马。"
     "你真使我大吃一惊!"
     "我在盗马者手中找到了它,便擅自作主让它这样来参加
马赛了。"
     "我亲爱的先生,你做得真神秘。这骑马看来非常健壮、
良好。它一生中从来还没有象今天跑得这样好。我当初对你
的才能有些怀疑,实在感到万分抱歉。你给我找到了马,替
我做了件大好事,如果你能抓到杀害约翰·斯特雷克的凶手,
你就更给我帮了大忙了。"
     "这件事,我也办到了。"福尔摩斯不慌不忙地说道。
    上校和我都吃惊地望着福尔摩斯,上校问道:
     "你已经抓到他了?那么,他在哪里?"
     "他就在这里。"
     "这里!在哪儿?"
     "此刻就和我在一起。"
    上校气得满脸通红。
     "我完全承认我受到了你的好处,福尔摩斯先生,"上校
说道,"可是我认为你刚才的话,不是恶作剧就是侮辱人!"
    福尔摩斯笑了起来。
     "我向你保证,我并没有认为你同罪犯有什么联系,上
校,"福尔摩斯说道,"真正的凶手就站在你身后,"他走过去,
把手放到这匹良马光滑的马颈上。
     "这骑马!"上校和我两个人同时高声喊道。
     "是的,这骑马。假如我说明,它是为了自卫杀人,那就
可以减轻它的罪过了。而约翰·斯特雷克是一个根本不值得
你信任的人。现在铃响了,我想在下一场比赛中,稍稍赢一
点。我们再找适当的时机详细谈一谈吧。"
    那天晚上我们乘坐普尔门式客车返回伦敦,我们的朋友
详细地讲述星期一夜晚达特穆尔驯马厩里发生的那些事,和
他的解决方法,使我们听得入了神,我料想,罗斯上校和我
本人一样,觉得旅程是太短了。
     "我承认,"福尔摩斯说道,"我根据报纸报道所形成的概
念,是完全不正确的。可是这里仍然有一些迹象,如果不是
被迫它细节所掩盖的话,那本来是非常重要的。我到德文郡
去时,也深信菲茨罗伊·辛普森就是罪犯。当然,那时我也
曾看到并没有确凿的证据。而在我乘坐马车,刚好来到驯马
师房前时,我突然想到咖喱羊肉具有重要的意义。你们该记
得,在你们都从车上下来时,我那时正在出神,仍旧坐着不
动。我是在对我自己的头脑感到惊异,我怎么竟能忽略了这
样一条明显的线索。"
     "我承认,"上校说道,"甚至现在我也看不出咖喱羊肉对
我们有什么帮助。"
     "它是我推理锁链中的第一个环节。弄成粉末的麻醉剂决
不是没有气味的。这气味虽不难闻,可是能察觉出来。要是
把它掺在普通的菜里面,吃的人毫无疑问可以发现出来,可
能就不会再吃下去。而咖喱正是可以掩盖这种气味的东西。不
可能设想,陌生人菲茨罗伊·辛普森那天晚上会把咖喱带到
驯马人家中去用。另一种特别怪诞的设想是,那天晚上他带
着弄成粉末的麻醉剂前来,正好碰到可以掩盖这种气味的菜
肴,这种巧合当然是难以置信的。因此,辛普森这个嫌疑就
排除了。于是,我的注意重点就落到斯特雷克夫妇身上。只
有这两个人能选择咖喱羊肉供这天晚上的晚餐用。麻醉剂是
在菜做好以后专门给小马倌加进去的,因为别人也吃了同样
的菜但没有坏作用。那么他们两个人中哪一个接近这份菜肴
而未被女启发现呢?
     "在解决这个问题以前,我了解到这条狗不出声的重要
性,因为一个可靠的推论总会启发出其他的问题来。我从辛
普森这个插曲中知道,马厩中有一条狗,然而,尽管有人进
来,并且把马牵走,它竟毫不吠叫,没有惊动睡在草料棚里
的两个看马房的人。显然,这位午夜来客是这条狗非常熟悉
的人物。
     "我已经确信,或者说差不多确信,约翰·斯特雷克在深
夜来到马厩,把马牵走了。为了什么目的呢?显然,是不怀
好意,不然,他为什么要麻醉他自己的小马倌呢?可是,我
一下子想不出为什么。以前有过一些案子,驯马师通过代理
人把大量的赌注押在自己的马的败北上,然后为了欺骗,故
意不让自己的马得胜。有时,在赛马中故意放慢速度而输掉。
有时他们用一些更有把握更阴险狡猾的手法。这里用的是什
么手法呢?我希望检查死者的衣袋里的东西后再作出结论。
     "事实正是如此,你们总不会忘记在死者手中发现的那把
奇特的小刀吧,当然没有一个神智正常的人会拿它来当武器
使用。正象华生医生告诉我们的那样,这是外科手术室用来
做最精密手术的手术刀。那天晚上,这把小刀也是准备用来
做精密手术的。罗斯上校,你对赛马是有丰富经验的,你总
该知道,在马的后踝骨腱子肉上从皮下划一小道轻轻的伤痕,
那是绝对显不出痕迹来的。经过这样处理的马将慢慢出现些
轻微的跛足,而这会被人当做是训练过度或是有一点风湿痛,
可是却不会被人发现是一个肮脏的阴谋。"
     "恶棍!坏蛋!"上校大声嚷道。
     "我们已经清楚约翰·斯特雷克把马牵到荒野去的目的
了。而这样一匹烈马受到刀刺以后,一定高声嘶叫,因而会
惊醒在草料棚睡觉的人。所以绝对需要到野外去干这个勾
当。"
     "我真瞎了眼!"上校高喊道,"怪不得他要用蜡烛和火柴
了。"
     "是啊,经过检查他的东西以后,我非常幸运地不仅发现
了他的犯罪方法,甚至连他的犯罪动机也找到了。上校,你
是一个老于世故的人,你当然知道一个人不会把别人的账单
装在自己的口袋里。我们一般人都是自己解决自己的账务。所
以我立即断定,斯特雷克过着重婚生活,并且另有一所住宅。
从那份账单可以看出,这件案子里一定有一个爱挥霍的女人。
即使象你这样对仆人慷慨大方的人,也很难料想到他们能花
二十畿尼给女人买一件衣服。我曾趁岂不备向斯特雷克夫人
打听过这件衣服的事,可是她闻所未闻,这使我很满意,说
明这件事和她没有关系。我记下了服饰商的地址,本能地感
到我带上斯特雷克的照片一定能很容易地解决这位神秘的德
比希尔先生的问题。
     "从那时期,一切就都清楚了。斯特雷克把马牵到一个坑
穴里,在那里他点起蜡烛,使人家看不到。辛普森在逃走时
把领带丢了,斯特雷克把它捡起来,或许是打算用来绑马腿。
到了坑穴,他走到马后面,点起了蜡烛,可是突然一亮,马
受到惊骇,出于动物的特异本能预感到有人要加害于它,便
猛烈地尥起蹶子来,铁蹄子正踢到斯特雷克额头上,而这时
斯特雷克为了干他那种细致的工作,不顾下雨,已经把他的
大衣脱掉,所以在他倒下去时,小刀就把他自己的大腿划破
了。我说得清楚吗?"
     "妙啊!"上校喊道,"妙啊!你好象亲眼看到了一样。"
     "我承认,我最后的一点推测是非常大胆的。在我看来,
斯特雷克是个诡计多端的家伙,他不经过试验是不会轻易在
马踝骨腱肉上做这种细致的手术的。他能在什么东西上做实
验呢?我看到了绵羊,便提了一个问题,甚至连我自己也感
到惊奇,得到的回答竟说明我的推测是正确的。
     "我回伦敦后,拜访了那位服饰商,她认出斯特雷克是那
个化名德比希尔的阔绰顾客,他有一个打扮得很漂亮的妻子,
特别喜好豪华的服饰。我毫不怀疑,就是这个女人使斯特雷
克背上了满身的债务,因而走上犯罪的道路。"
     "除了一个问题以外。你把一切都说得一清二楚,"上校
大声说道,"这骑马在哪里呢?"
     "啊,它脱缰逃跑了,你的一位邻居照料了它。在这个问
题上我们必须宽容。我想,如果我没有弄错的话,已经到了
克拉彭站,过不了十分钟我们就到维多利亚车站了。如果你
愿意到我们那里吸吸烟,上校,我很高兴把其它一些细节讲
给你听,一定会使你颇感兴趣的。"
作者: ~幽兰雪儿~    时间: 2009-2-15 01:26
福尔摩斯探案——最后致意

硬纸盒子

    为了选择几桩典型案子来说明我的朋友歇洛克·福尔摩
斯的卓越才智,我尽可能少选那些耸人听闻的事情,而只提供
最能显示他的才能的案件。可是,不幸的是,又不可能把耸人
听闻和犯罪截然分开。笔者真是左右为难,要么必须牺牲那些
对于他的叙述必不可少的细节,从而给问题加上一种虚构的
印象,要么就得使用机缘而不是选择所得的材料。说了这番简
短的开场白之后,我将翻阅我的记录,看一看这一连串虽然特
别可怕但却十分离奇的事件。
    八月的一天,骄阳似火。贝克街象一座火炉。阳光照在大
街对面房子的黄色砖墙上,刺得人们的眼睛发痛。在冬天隐约
出现在朦胧迷雾之中的也是这些砖墙,真叫人难以置信。我们
的百叶窗放下一半,福尔摩斯蜷缩在沙发上,拿着早班邮差送
来的信一看再看。我呢,我在印度工作过,练就了一身怕冷不
怕热的本领,华氏九十度的气温也受得住。晨报枯燥无味。议
院已经散会。人人都出城去了,我也想去新森林或者南海海
滨,但银行存款已经用完,我只得把假日推迟。至于我的同伴,
乡下和海边都引不其他丝毫兴趣。他愿意呆在五百万人的中
心,把他的触角伸到他们中间,锐敏地探索需要侦破的每一个
谣传和疑点。他的天赋虽高,却不会欣赏自然。只有当他把注
意力从城里的坏分子转向乡下的恶棍时,他才到乡间去换换
空气。
    看到福尔摩斯全神贯注,不想谈话,我把枯燥乏味的报纸
扔在一边,靠在椅子上陷入沉思。正在这时,我同伴的声音突
然打断了我的思路。
  "你是对的,华生,"他说,“它看来是一种最荒谬的解决争
执的办法。"
  "最荒谬!"我惊呼道,突然意识到他说出了我内心想要说
的话。我在椅子上直起身来,吃惊地凝视着他。
  "这是怎么一回事,福尔摩斯?"我喊道,"这真是出我意
料。"
    看见我迷惑不解,他爽朗地笑了。
  "你记得,"他说,“不久前我给你读过爱伦·坡的一篇短
文中的一段。里面有一个人把他同伴没有说出来的想法一一
推论出来。你当时认为,这不过是作者的一种巧妙手法。我说
我也常常有同样的推理习惯,你听后表示不相信。"
  "哪里的话!"
  "你嘴里也许没有这样说,亲爱的华生,但是你的眉毛肯
定是这样说的。所以,当我看到你扔下报纸陷入沉思的时候,
我很高兴有机会可以对此加以推论,并且终于打断你的思索,
以证明我对你的关注。"
    不过我还是很不满足。"你读给我听的那个例子中,"我
说,“那个推论者是以观察他的同伴的举动而得出结论的。如
果我没有记错,他的同伴被一堆石头绊了一跤,抬头望着星
星,如此等等。可是我一直安静地坐在我的椅子里,这又能给
你提供什么线索呢?"
  "你这可是冤枉你自己了。脸部表情是人们用来表达感情
的方式,而你的面部表情正是你的忠实仆人。"
  "你是说,你从我的面部表情上看出了我的思路?"
  "你的面部表情,特别是你的眼睛。你是怎样陷入沉思的,
也许你自己也想不起来了吧?"
  "想不起来了。"
  "那么我来告诉你。你扔下报纸,这个动作引起了我对你
的注意。你毫无表情地坐了半分钟。然后你的眼光落在你最
近配上镜框的戈登将军的照片上。这样,我从你脸部表情的变
化上看出你开始思考了。不过想得不很远。你的眼光又转到
放在你书上的那张还没有配镜框的亨利·华德·比彻的照片
上面。后来,你又抬头望着墙,你的意思当然是显而易见的。你
是在想,这张照譬如果也装进框子,正好盖上那面墙上的空
白,和那边戈登的照片相对称。"
  "你对我观察得真透彻!"我惊讶地说。
  "到此为止,我还没有看清。可是,你当时的思路又回到比
彻上面去了。你一直盯住他,好象在研究他的相貌特征。然后,
你的眼神松弛了,不过你仍旧在望着,满面心思。你在回想比
彻的战绩。我很清楚,这样你就一定会想到内战期间比彻代表
北方所承担的使命,因为我记得,你认为我们的人民对他态度
粗暴,对此你表示过强烈的不满。你对此事的感受是如此强
烈,因此我知道,你一想到比彻就会想到这些。过了一会儿,我
看见你的眼光离开了照片,我猜想你的思路现在已转到内战
方面。我观察到你闭着嘴唇,眼睛闪闪发光,两手紧握着,这时
我断定你是在回想那场殊死搏斗中双方所表现出来的英勇气
概。但是接着,你的脸色又变得更阴暗了,你摇着头。你在思
量悲惨、恐怖和无谓的牺牲。你的手伸向身上的旧伤痕,嘴角
颤动着露出一丝微笑,这向我表明,你的思想已为这种可笑的
解决国际问题的方法所占据。在这一点上,我同意你的看法:
那是愚蠢的。我高兴地发现,我的全部推论都是正确的。"
  "完全正确!"我说。“不过现在你已经解释过了,可是我承
认,我还是和刚才一样不理解。"
  "华生,这确实是十分肤浅的。如果不是你那天表示有些
不相信,我是不会用这件事来分散你的注意力的。不过,我手
里有一个小问题,要解决它,一定比我在思维解释方面的小尝
试更加困难。报上有一段报道,说克罗伊登十字大街的库辛小
姐收到一只盒子,里面装的东西出人意料。你注意到没有?"
  "没有。我没有见到。"
  "啊!那一定是你看漏了。把报纸扔给我。在这儿,在金
融栏下面。劳驾,大声念一念。"
    我把他扔给我的报纸拾起来,念了他指定的那一段。标题
是《一个吓人的包裹》。

   "苏珊·库辛小姐住克罗伊登十字大街。她成了一次特
别令人作呕的恶作剧的受害者,除非这件事另有更为险恶
的用心。昨天下午二时,邮差送去一个牛皮纸包着的小包
裹。包裹里是一只硬纸盒,盒内装满粗盐。库辛小姐拨开粗
盐,吓了一大跳。她看见里面有两只显然是刚割下不久的人
耳朵。这只包裹是头天上午从贝尔法斯特邮局寄出的。没
有写明寄件人是谁。使问题更加神秘的是,库辛小姐是一位
年已五十的老处女,过着隐居生活,来往友人和通信者甚
少,平日难得收到邮包。但在几年前,当她卜居彭奇时,曾将
几个房间出租给三个医学院学生。后因他们吵闹,生活又不
规律,不得不叫他们搬走。警方认为,对库辛小姐的这一粗
暴行径,可能是这三名青年所为。他们出于怨恨,将解剖室
的遗物邮寄给她,以示恐吓。另亦有看法,认为这些青年中
有一名是爱尔兰北部人,而据库辛小姐所知,此人是贝尔法
斯特人。目前这一事件正在积极调查中。卓越侦缉官员之
一雷斯垂德先生正负责处理此案。"

  "《每日记事》报就谈了这么多,"当我读完报纸,福尔摩斯
说。"现在来谈谈我们的朋友雷斯垂德吧。今天早晨我收到他
一封信。信里说:

   ‘我认为你对此案极为在行。我们正在竭力查清此事,
但继续工作品感困难。我们自然已经电询贝尔法斯特邮局。
但当天交寄的包裹极多,无法单一辨认或回忆寄件人姓名。
这是一只半磅装甘露烟草盒子,对我们毫无帮助。医学院学
生之说我看仍然最有可能,但如果你能抽出几个小时,我将
非常高兴在这里见到你。我整天不在这宅子里就在警察
所。'

  "你看怎么样,华生?能不能不顾炎热跟我到克罗伊登走
一趟,为你的记事本增加一页内容?"
  "我正想干点什么哩。"
  "这就有事了。请你按一下铃,叫他们把我们的靴子拿来,
再去叫一辆马车。我换好衣服,把烟丝盒子装满,马上就来。"
    我们上了火车之后,下了一阵雨。克罗伊登不象城里那样
暑气逼人。福尔摩斯事前已经发了电报,所以雷斯垂德已在车
站等候我们。他象往常一样精明强干,一副侦探派头。步行了
五分钟,我们来到库辛小姐住的十字大街。
    这条街很长,街旁是两层楼的砖房,清洁而整齐,屋前的
石阶已被踩成白色,系着围裙的妇女三五成群地在门口闲谈。
走过半条街后,雷斯垂德站下来去敲一家的大门。一个年幼女
仆开了门。我们被带进前厅,看见库辛小姐正坐在那里。她是
个面貌温和的妇女,一对文静的大眼睛,灰色的卷发垂落在两
鬓。她的膝上搁着一只没有绣完的椅套,身边放着一个装有各
色丝线的篮子。
  "那可怕的东西在外屋,"当雷斯垂德走进去时,她说,“我
希望你把它们都拿走。"
  "是要拿走的,库辛小姐。我放在这儿,只是让我的朋友福
尔摩斯先生来当着你的面看一看。"
  "干吗要当着我的面,先生?"
  "说不定他想提出一些问题。"
  "我说,这事我一无所知,向我提问又有什么用处?"
  "确实如此,太太,"福尔摩斯用安慰的语气说道,“我不怀
疑,这件事已经够使你气恼的啦。"
  "是啊,先生。我是个喜欢安静的女人,过着隐居的生活。
看见我的名字登在报上,警察到我家里来,对我真是新鲜的事
情。我不愿意让这东西放在我这儿,雷斯垂德先生。如果你要
看,请到外面的屋里去看吧。"
    那是一间小棚子,在屋背后的小花园里。雷斯垂德进去拿
出一个黄色的硬纸盒,一张牛皮纸和一段细绳子。在小路尽头
有个石凳,我们都坐在石凳上。这时,福尔摩斯把雷斯垂德递
给他的东西一一察看。
    "绳子特别有意思,"说着他把绳子举到亮处,用鼻子嗅了
一嗅。"你看这绳子是什么做的,雷斯垂德?"
    "涂过柏油。"
    "一点儿不错。是涂过柏油的麻绳。无疑,你也注意到了,
库辛小姐是用剪刀把绳子剪断的。这一点可以从两端的磨损
看出来。这很重要。"
    "我看不出这有什么重要,"雷斯垂德说。
    "重要就在于绳结原封未动。还有,这个绳结打得很不一
般。"
    "打得很精致。这一点,我已经注意到了,"雷斯垂德得意
地说。
    "那么,关于绳子就谈这么多吧,"福尔摩斯微笑着说,“现
在来看包裹纸。牛皮纸,有一股明显的咖啡味。怎么,没有检
查过?肯定没有检查过。地址的字写得很零乱:‘克罗伊登十
字大街S·库辛小姐收',是用笔头很粗的钢笔写的,也许是
一支J字牌的,墨水很差。'克罗伊登'一词原来是拼写的字母
'i',后来被改成字母'y'了。这个包裹是个男人寄的——字体
显然是男人的字体——此人受的教育有限,对克罗伊登镇也
不熟悉。到目前为止,一切顺利!盒子是一个半磅装甘露烟草
盒子。除了盒子左下角有指印外,没有明显痕迹。里面装的是
用来保存兽皮或其它粗制商品的粗盐。埋在盐里的就是这奇
怪的东西。"
    他一面说,一面取出两只耳朵皮放在膝头上仔细观察。这
时雷斯垂德和我各在一边弯下身子,一会儿望着这可怕的遗
物,一会儿又望着我们同伴的那张深沉而迫切的脸。最后,他
又把它们放回盒子,坐在那里沉思了一会儿。
  "你们当然都看到了,"他最后说,"这两只耳朵不是一
对。"
  "不错,我们注意到了。可是,如果真是解剖室的学生们搞
的恶作剧,那么,他们是很容易挑两只不成对的耳朵配对的。"
  "很对。但这不是一个恶作剧。"
  "你能肯定吗?"
  "根据推测,决不可能是恶作剧。解剖室里的尸体都注射
过防腐剂。这两只耳朵上没有这种痕迹,是新鲜的,是用一种
很钝的工具割下来的。如果是学生干的,情况不会是这样。还
有,学医的人只会用石碳酸或蒸馏酒精进行防腐,当然不会用
粗盐。我再说一遍,这不是什么恶作剧,我们是在侦查一桩严
重的犯罪案件。"
    听了福尔摩斯的话,看着他的脸色变得严肃起来,我不由
得打了一个寒战。这段冷酷的开场白似乎投下了某种奇异而
不可名状的恐怖的阴影。然而,雷斯垂德摇摇头,好象只是半
信半疑。
  "毫无疑问,恶作剧的提法是说不过去的,"他说,“可是另
外一种说法就更加不能成立了。我们知道,这个妇女在彭奇过
着一种平静而体面的生活,近二十年来一直如此。这段时间
里,她几乎一天也没有离开过家。罪犯为什么偏要把犯罪的证
据送给她呢?特别是,她同我们一样,对这件事所知不多,除非
她是个极其高明的女演员。"
  "这就是我们必须解决的问题,"福尔摩斯回答说,“至于
我呢,我要这样着手。我认为我的论据是对的,而且这是一桩
双重的谋杀案。一只耳朵是女人的,形状纤巧,穿过耳环。另
一只是男人的,晒得很黑,已经变色,也穿过耳环。这两个人可
能已经死去,不然我们早就会听到他们的遭遇了。今天是星期
五。包裹是星期四上午寄出的。那么,这场悲剧是发生在星期
三或星期二,甚至更早一些。如果这两个人已被谋杀,那么,不
是谋害者把这谋杀的信号送给库辛小姐的又是谁呢?我们可
以这样设想,寄包裹的人就是我们要找的人。不过,他把包裹
送给库辛小姐,其中必有道理。然而,道理又何在呢?一定是
告诉她,事情已经办完!或者是为了使她痛心。这样,她就应
该知道这个人是谁。她知道吗?我怀疑。如果她知道,又为什
么报告警察?她本可以把耳朵一埋了事,谁也查不出来。她应
该这样干,如果她想包庇罪犯的话。但是,如果她不想包庇他,
她就会说出他的姓名。这就是症结所在,需要我们去查明的。"
他说话的声音一直高而急,茫然瞪着外面的花园篱笆,可是现
在,他轻快地站了起来向屋里走去。
  "我想问库辛小姐几个问题,"他说。
  "那么,我就告辞了,"雷斯垂德说,“我手头还有些小事要
办。我想我不需要进一步向库辛小姐了解什么了。你可以在
警察所找到我。"
  "我们上火车的时候,会顺道去看望你的,"福尔摩斯回答
说。过了一会儿,他和我走进前屋,那位缺少热情的女士仍然
静静地在绣她的椅套。我们走进屋时,她把椅套放到膝上,用
她那双坦率、探索的蓝眼睛看着我们。
  "先生,我深信,"她说,“这件事是一个误会,包裹根本就
是想寄给我的。这一点,我已经对苏格兰场的那位先生说过多
次了,可是他总是对我一笑了之。据我所知,我在这个世界上
没有敌人,为什么有人要这样捉弄我呢?"
  "我也这样想,库辛小姐,"福尔摩斯说,一边在她旁边的
椅子上坐了下来。"我想更可能的是——"他停住了。我不禁
吃惊,只见他紧紧地盯住这位小姐的侧面。一瞬间,他急切的
脸上显出惊异和满意的神色。当她抬起头来探索他不说话的
原因时,他已经恢复了原来平静而认真的神态。我仔细打量着
她那光滑而灰白的头发,整洁的便帽,金色的小耳环和她那温
和的面容,但是,使我的同伴那样激动的原因,我却没有看出
来。
  "有一两个问题——"
  "啊,问题已经使我厌倦!"库辛小姐不耐烦地说。
  "我想,你有两个妹妹。"
  "你怎么知道?"
  "进屋的那一刹那,我看见壁炉架上放着一张三位女士的
合影照片。一位无疑是你本人,另外两位长得跟你极象,你们
之间的关系是无须置疑的。"
  "对,你说得对。她们是我的两个妹妹,萨拉和玛丽。"
  "在我身子的旁边还有一张照片,是你妹妹在利物浦拍
的。合影的男子,从制服来看,可能是海轮上的船员。我看,当
时她还没有结婚。"
  "你的观察力真敏锐。"
  "这是我的职业。"
  "唔,你说得很对。后来没过几天她就嫁给布朗纳先生了。
拍这张照片的时候,他在南美洲航线上工作。可是他太爱她
了,不肯长期离开她,于是就转到利物浦——伦敦这条航线的
船上做事。"
  "哦,大概是'征服者'号吧?"
  "不是。我上次听说是在'五朔节'号。吉姆曾经来看过①
我一次。那是在他开戒之前。后来他一上岸就喝酒,喝一点就
发酒疯。嗨!他重新拿起了酒杯之后,日子就不好过了。开始,
他不跟我来往,接着跟萨拉吵嘴,现在连玛丽也不写信了,我
们不知道他们的情况怎么样了。"
    显然,库辛小姐谈到一个她深有感触的话题了。象大多数
过着孤独生活的人一样,刚开始时她很害臊,后来就十分健谈
了。她告诉我们许多关于她那个当服务员的妹夫的情况,然后
又把话题扯到了她原先的几个学医的学生房客身上,有关他
们的问题谈了好半天,还告诉我们他们的姓名,在什么医院工
作。福尔摩斯聚精会神地听着,一字不漏,不时提出问题。
  "关于你的第二个妹妹萨拉,"他说,“既然你们两位都是
未婚妇女,很奇怪你们怎么不住在一起。"
  "哎呀!如果你知道萨拉的脾气,你就不会感到奇怪了。来
①布朗纳是姓,吉姆是名字。——译者注
到克罗伊登以后,我曾尝试过一起住,直到大约两个月前才不
得不分手。我并不想说我的亲妹妹一句坏话,可是她老爱管闲
事。这个萨拉很难伺候。"
    "你说她跟你在利物浦的亲戚吵过嘴。"
    "是的,可他们有一段时间是最相好的朋友。嗨,她到那儿
去住本来是想亲近他们。现在可好,她对吉姆·布朗纳没有一
句好话。她在这儿住的最后半年里,除了说他喝酒和爱耍各种
手段外不说别的。我猜想,他发现了她爱管闲事,并且骂了她
一顿,这一下事情就开了头了。"
    "谢谢你,库辛小姐,"福尔摩斯说完,站起来点了点头。
"我想,你刚才说你妹妹是住在瓦林顿的新街,是不是?再见。
正如你所说,你被一件和你完全无关的事弄得苦恼不堪,我为
此感到不安。"
    我们走出门外,正好一辆马车驶过。福尔摩斯叫住了马
车。
    "到瓦林顿有多远?"福尔摩斯问道。
    "只有半英里,先生。"
    "很好。上车,华生。我们要趁热打铁。案情虽然简单,与
此有关的还有一两个非常有意义的细节。车夫,到了电报局门
口请停一下。"
    福尔摩斯发了一封简短的电报,随后就一路靠在车座上,
把帽子斜放在鼻梁儿上遮住迎面射来的阳光。车夫把马车停
在一所住宅前面。这座房子和我们刚才离开的那座十分相似。
我的同伴吩咐车夫等候着,他刚要举手叩门环,门就打开了。
一位身穿黑衣、头戴一顶有光泽的帽子、态度严肃的年轻绅士
出现在台阶上。
  "库辛小姐在家吗?"福尔摩斯问。
  "萨拉·库辛小姐病得很厉害,"他说。"从昨天气她得了
脑病,非常严重。作为她的医药顾问,我不允许任何人前来见
她。我建议你十天后再来。"他戴上手套,关上门,向街头大步
走去。
  "好吧,不能见就不能见。"福尔摩斯高兴地说。
  "也许她不能也不会告诉你多少事情。"
  "我并不指望她告诉我任何事情。我只想看看她。不过,
我想我已经得到我想得到的一切。车夫,送我们到一家好饭店
去。我们到那儿去吃午饭,然后再上警察所拜访我们的朋友雷
斯垂德。"
    我们一同吃了一顿愉快的便餐,吃的时候,福尔摩斯只谈
小提琴,别的什么也不说。他兴致勃勃地叙述他是怎样买到他
那把斯特拉地瓦利斯提琴的。那把提琴至少值五百个畿尼。①
他花了五十五个先令就从托特纳姆宫廷路的一个犹太掮客手
里买了来。他从提琴又谈到帕格尼尼。我们在那里呆了一个②
钟头,一边喝着红葡萄酒,他一边对我谈起这位杰出人物的桩
桩轶事。下午已经过去,灼热的阳光已经变成了柔和的晚霞,
这时我们来到警察所。雷斯垂德站在门口等着我们。
  "你的电报,福尔摩斯先生,"他说。
  "哈,回电来了!"他撕开电报看了一下,然后揉成一团放
①意大利名牌提琴。——译者注
②十八至十九世纪意大利小提琴圣手。——译者注
进口袋。"这就对了。"他说。
  "你查出什么啦?"
  "一切都已查明!"
  "什么?"雷斯垂德惊愕地望着他,“你在开玩笑。"
  "我生气从来没有这样严肃过。这是一件惊人的案子,并
且我想我现在已经弄清楚各个细节。"
  "那么罪犯呢?"
    福尔摩斯在他的一张名片背后随手写了几个字,扔给雷
斯垂德。
  "这就是姓名,"他说。"你最快也要到明天晚上才能逮捕
他。说到这个案件,我倒希望你根本不要提到我的名字,因为
我只想参与那些破案办法尚有困难的案子。走吧,华生。"我们
迈步向车站走去,留下了雷斯垂德。雷斯垂德满脸喜悦,仍在
瞧着福尔摩斯扔给他的那张纸片。
  "这个案子,"那天晚上当我们在贝克街的住所里抽着雪
茄聊天的时候,福尔摩斯说道,“正如你撰述的在《血字的研
究》和《四签名》中所进行的侦查那样,我们被迫从结果倒过去
推测起因。我已写信给雷斯垂德,要他为我们提供我们现在需
要的详细情况,而这些情况只有在他捕获罪犯之后才能得到。
他做这种工作是安全可靠的,虽然他毫无推理能力,但一旦知
道他该干些什么,他会象一头哈巴狗那样顽强地干下去的。确
实,也正是这种犟劲,使得他得以在苏格兰场身居高位。"
  "这么说,你这个案件还没有完成喽?"我问。
  "基本上已经完成了。我们已经知道这一罪恶事件的作案
人是谁,尽管案中的一个受害者的情况我们还弄不清楚。当
然,你已经有你自己的结论了。"
  "我推想,利物浦海轮的服务员吉姆·布郎纳是你怀疑的
对象吧?"
  "哦!岂止是怀疑。"
  "可是,除了一些模糊的蛛丝马迹以外,别的我什么也看
不出来。"
  "正好相反,我看是再清楚不过了。让我简单地来谈一下
主要的步骤。你记得,我们接触这个案子的时候,心中完全无
数。这往往是一个有利条件。我们没有形成一定的看法,只是
去进行观察,并从观察中作出推断。我们首先看到的是什么?
一位非常温和可敬的女士,她好象并不想严守什么秘密。后来
就是那张告诉我们她有两个妹妹的照片。我脑子里立刻闪过
一个念头:那只盒子是要寄给她们当中的一个。我把这个念头
放在一边,可以推翻它,也可以肯定它,都由我们自便。然后我
们到花园里去,你记得,我们看到了黄纸盒子里的非常奇怪的
东西。
  "绳子是海轮上缝帆工人用的那一种。我们在调查时还闻
到有一股海水的气味。我看到绳结是通常水手打的那种结法;
包裹是从一个港口寄出的;那只男人的耳朵穿过耳环,而穿耳
环在水手中比在陆地上工作的人更为普遍。因此我坚决相信,
这场悲剧中的全部男演员必须从海员中间去找寻。
  "当我开始查看包裹上的地址时,我发现是寄给S·库辛
小姐的。现在,三姐妹中的老大当然是库辛小姐。虽然她的缩
写字母是"S",但同样它也可以属于另外两个妹妹当中的一
个。在这种情况下,我们的调查不得不完全从一个新的基础上
开始。于是我登门拜访,想弄清这一点。当我正要向库辛小姐
担保,说我相信这里面一定有误会时,你可能还记得,我突然
住了口。情况是这样,正在这时我看见某种东西,它使我大为
惊讶,同时又大大缩小了我们的查询范围。
  "华生,你是医生,你知道,人体上任何部分都不象耳朵那
样千差万别。各人的耳朵各不相同,这是常理。在去年的《人
类学杂志》上,你可以看到我所写的关于这一问题的两篇短
文。我以一个专家的眼光检查了纸盒里的两只耳朵,并仔细观
察了这两只耳朵在解剖学上的特点。当我注视库辛小姐,看到
她的耳朵同我检查过的那只女人耳朵极为相似时,你可以想
象我当时的惊愕心情了。这件事决非巧合。耳翼都很短,上耳
的弯曲度也都很大,内耳软骨的旋卷形状也相似。从所有特征
上看,简直是同一只耳朵。
  "我当然立即就知道这一发现极其重要。受害者是血缘亲
属这一点是明显的,可能还是很近的关系。我开始同她谈起她
的家庭,你记得吧,她立即就把一些极有价值的详细情况告诉
了我们。
  "首先,她的妹妹叫萨拉,她的住址不久前一直是相同的,
所以,误会从何而来,包裹是寄给谁的,这就很清楚了。接着,
我们又听说那个服务员娶了老三,并且得知他一度曾和萨拉
小姐打得火热,所以她就去到利物浦和布朗纳一家在一起。后
来一场争吵把他们分开,几个月来他们断绝了一切通信。所
以,如果布朗纳要寄包裹给萨拉小姐,他当然会寄到她原来的
旧址。
  "现在,真相开始大白。我们已经知道有个服务员,这个人
富于感情,容易冲动——你记得,他为了和妻子在一起,抛弃
了一个非常优厚的差事——而且有时候嗜酒如命。我们有理
由相信,他的妻子已被谋害,而有一个男人——假定是一个海
员——也同时被人杀害了。当然,这立刻就使人想到,这一罪
行的动机就是妒忌。那么,为什么又把这次凶案的证据寄给萨
拉·库辛小姐呢?也许是因为她在利物浦居住期间,曾插手了
造成这一悲剧的事件。你知道,这条航线的船只在贝尔法斯
特,都柏林和沃特福德等地停靠,因此,假定作案的是布朗纳,
作案后立即上了'五朔节'号,那么,贝尔法斯特则是他能够寄
出他那个可怕的包裹的第一个码头。
    "在这一阶段,显然也可能有第二种答案,而且,虽然我认
为这根本不可能,可是我决定在继续下去之前把它说清楚。也
许有一个失恋的情人谋杀了布朗纳夫妇,那只男人的耳朵可
能就是丈夫的。这一说法将会遭到许多人的坚决反对,但却是
可以想象的。所以我拍了个电报给我在利物浦警界办事的朋
友阿尔加,请他去查明布朗纳太太是否在家,布朗纳是否已乘
'五朔节'号走了。后来,我和你就去瓦林顿拜访萨拉小姐去
了。
    "首先,我急于了解,这家人的耳朵和她的耳朵相似的程
度。当然,她可能告诉我们十分重要的情报,但我并不抱多大
希望。她肯定在前一天已经听说过这个案子,因为克罗伊登已
经满城风雨,而且只有她一个人知道这个包裹是寄给谁的。如
果她愿意协助司法部门,她可能早已向警方报告。显然我们有
义务去拜访她,于是我们就去了。我们发现,包裹到达的消息
——此后她就病倒了——给了她那么大的影响,以致使她患
了脑病。进一步搞清楚的是,她了解这件事的全部意义,但同
样清楚的是,我们必须等待一段时间才能得到她的帮助。
    "然而,我们实际上并没依靠她的帮助。我们的答案正在
警察所等着我们,我已叫那里的阿尔加将答案送来。没有什么
比这更明确的了。布朗纳太太的屋子关闭了三天多,邻居以为
她去南方看亲戚去了。从轮船办事处已经查明,布朗纳已乘
'五朔节'号出航。我估计,该轮将在明晚到达泰晤士河。等到
布朗纳一到,他就会遇到迟钝但却是果断的雷斯垂德。我毫不
怀疑,我们将会得悉全部详情。"
    歇洛克·福尔摩斯的希望没有落空。两天之后,他收到一
大包信札,内装雷斯垂德探长的一封短信和一份好几大张的
打字文件。
    "雷斯垂德已经把他逮住啦,"福尔摩斯说,瞟了我一眼。
"听听他说些什么,或许会引起你的兴趣。

 ‘亲爱的福尔摩斯:
    按照我们用以检验我们的主张所制订的计划(华生,这
个"我们"说得很有意思,对吧?),我于昨日下午六时前往阿
伯特码头走访了"五朔节"号轮船。该轮属于利物浦、都柏
林、伦敦轮船公司。经了解,船上有一服务员名叫吉姆·布
朗纳,因他在航行过程中举止异常,船长不得不停止他的工
作。我去到他的舱位,看见他坐在一只箱子上,两手撑着脑
袋,摇来晃去。此人身材高大结实,脸刮得很干净,皮肤黝
黑,有点象曾在冒牌洗衣店那件案子中帮助过我们的那个
阿尔德里奇。他刚一知道我的来意,就跳了起来。我吹响警
笛,唤来两名守候在角落里的水警,但是他似乎并不介意,
甘愿束手就擒。我们把他连同他的箱子一起带到密室里,以
为箱子里会有什么罪证,但除了大多数水手都有的一把大
尖刀之外,其他一无所有。然而我们发觉,我们并不需要更
多的证据,因为带到警察所一经审讯,他就要求招供。速记
员照他所供作了记录,打出了三份。一份随信奉上。事实证
明,不出我的预料,此案件极其简单。阁下对于我所进行的
调查给予很多帮助,谨此致谢。
                                    你的忠实朋友
                                  G·雷斯垂德上'

  "嗯!调查倒是很简单,"福尔摩斯说道,“不过,当他第一
次邀请我们的时候,我并不认为他是那样想的。还是让我们来
看吉姆·布朗纳自己是怎么说的吧。这是罪犯在谢德威尔警
察所向蒙特戈默里警长所作供词的逐字逐句记录。

   '我还有什么可说的?有,我有许多话要说。我要统统
说出来。你可以把我绞死,也可以不管我。你们打我一顿也
可以。我告诉你,自从我干了那件事以后,我睡觉的时候都
没有闭过眼睛,也不会再闭上眼睛了,老是醒着。有时候是
他的脸,更经常的是她的脸。他们老在我眼前,不是他就是
她。他皱着眉头,象个黑人,而她的脸上老是带着惊恐的神
色。嗨,这只白色的小羔羊,当她从一张以前对她总是充满
爱情的脸上看到杀气腾腾的时候,她一定会大吃一惊的。
    '但那是萨拉的过错,但愿她在一个被毁了的人的诅咒
下遭殃,让她的血在血管里败坏!并非我要为自己洗刷。我
知道我喝了酒,就象一头野兽。但是,她会原谅我的,如果不
是那个女人进了我家的门,她会和我紧密地在一起的,就象
一根绳子套在一个滑轮上那样。因为萨拉·库辛爱我——
这是事情的根源——她爱我,直到她知道我爱我妻子印在
泥土上的脚印胜过爱她的整个肉体和灵魂时,她的全部爱
情就变成了刻毒的仇恨。
  '她们是三姊妹。老大是个老实女人,老二是个魔鬼,老
三是个天使。萨拉三十三岁。我结婚的时候,玛丽是二十九
岁。我们在一起成了家,日子过得很幸福。整个利物浦没有
一个女人比得上我的玛丽。后来,我们请萨拉来住一个星
期,从一个星期住到一个月,就这样,她成了我们家里的人。
  '当时我戒了酒,存了一点钱,一切都很美满。我的天
哪,谁会想到竟弄成这样?做梦也没想到啊!
  '我经常回家过周末,有时遇到船要等着装货,我一次
就可以在家里住上一个星期,这样我经常见到我的姨姐萨
拉。她瘦高个儿,皮肤有点黑,动作敏捷,性情暴躁,老是扬
着头显得很傲慢,目光就象从火石上发出的火花。可是,只
要小玛丽在的时候,我从来没有想到过她。我发誓,上帝饶
恕我吧。
  '有时候,她好象喜欢单独和我在一起,或是哄我和她
一起出去走走,可我从来没有想到过那种事。有一天晚上,
我才明白了。我从船上回家,我妻子不在家,可萨拉在。"玛
丽呢?"我问。“啊,她去付账去啦。"我有点不耐烦,在房间里
走来走去。"五分钟不见玛丽就不高兴了,吉姆?"她说,“这
么一会儿你都不愿意跟我在一起,我感到太不荣幸了。""这
没什么,姑娘,"我说着,善意地把手向她伸去,她立刻用双
手握住我的手。她的两手热得象在发烧。我注视着她的眼
睛。从她的眼里我看出了一切,不需要她说什么,也不需要
我说什么。我皱了皱眉头,把手抽开。她一言不语地在我身
边站了一会儿,然后用手轻轻抚摸我的肩膀。"好一个稳重
的吉姆!"她说完,发出一声嘲弄的笑声,跑到屋外去了。
'唉,从那以后,萨拉恨透了我。她也真是一个会恨人的
女人。我真傻,就这样让她跟我们住在一起,我真是个稀里
糊涂的傻瓜。可是我没有向玛丽吐露一个字,因为我知道这
样会使她伤心的。一切都跟往常一样。过了一些时候,我开
始发现玛丽有点儿变了。她以前是那样相信人,那样天真,
可现在她变得古怪,多疑,我到哪儿去过,我在干什么,我的
信是谁写来的,我口袋里装的什么,以及诸如此类的莫名其
妙的事,她都要问个明白。她一天比一天古怪,一天比一天
容易发脾气。没有任何原因,我们却有吵不完的嘴。这真使
我感到莫名片妙。现在,萨拉避开我,可是她和玛丽简直形
影不离。我现在明白了,她是怎样去挑拨她,欺骗她,调唆她
来和我作对。可是,我却近视得象个瞎子,当时竟没有看出
来。后来我开了戒,又喝酒了,可是,如果玛丽象从前那样对
待我,我是不会再喝酒的。她有理由讨厌我。我们之间的隔
阂越来越深了。这时候又插进来一个阿利克·费拜恩,事情
就糟透了。
  '刚开始,他到我们家是来看望萨拉的,很快就是来找
我们的了。这个人有一套讨人喜欢的办法,走到哪儿,哪儿
就会有他的朋友。他是一个时髦傲慢的小伙子,很漂亮,长
着一头卷发。他跑遍了半个世界,见闻广而健谈。我不否认,
他很有风趣。象他这样一个海员,举止那么斯文,我想他肯
定在船上当过高级职员而不是一般水手。有一个月他在我
们家进进出出,我从来没想到过他那温和而机智的风度里
藏有恶意。有些事情终于使我产生了疑虑。从那天以后,我
的平静就一去不复返了。
    '那也不过是一件小事。我偶然来到客厅,一进门时,我
看见我妻子脸上露出欢迎的神色,可是等她看清来的是谁
时,那神情又消失了。她带着失望的表情,转身就走了。这
可是够我受的。她可能是把我的脚步声误认为是阿利克·
费拜恩的了,不会是别人。如果我当时发现了他,我早把他
杀了,因为我发起脾气来就象个疯子。玛丽从我眼睛里看出
了魔鬼般凶恶的目光,她跑过来用两只手拉住我的衣袖。
  "别这样,吉姆,别这样!"她说。"萨拉呢?"我问道。"在厨
房,"她说。“萨拉,"我一边说一边走进厨房,“再也不许费拜
恩进我们家的门。""为什么不许?"她说。"因为这是我的命
令。""啊!"她说,“要是我的朋友不配进你的屋,那我也不配
啦。""你愿意怎么样就怎么样,"我说,“不过,要是费拜恩再
出现在这里,我就把他的一只耳朵留给你作纪念。"我看她
是被我的脸色吓坏了,因为她什么也没有说,当天晚上就离
开了我的家。
    '唔,究竟只是这个女人的魔法呢,还是她认为唆使我
妻子去胡搞,就可以让我和我的妻子作对 到现在我也不
知道。反正,她在离我们家两条街的地方找了个房子,租给
水手宿用。费拜恩常常去那儿,玛丽绕道去同她姐姐和他一
起喝茶。玛丽多久去一次,我不知道。有一天,我跟在她后
面,我闯进门去,费拜恩跳后花园的墙跑了,象只吓破了胆
的臭鼬鼠。我对我妻子起誓,如果我再看见她和他在一起,
我就杀死她。我把她带回家,她哭哭啼啼,浑身发抖,脸白得
象一张纸。我们再也没有丝毫爱情。我看得出来,她恨我,
怕我。我想到这些就喝酒,她照样鄙视我。
  '呃,萨拉眼看在利物浦住不下去,就回去了。据我所
知,她到克罗伊登和她姐姐住去了。我家里的事情还是照旧
这样拖下去。后来,到了上个星期,全部苦难和灾祸降临了。
  '事情是这样的:我们的"五朔节"号在外面航行了七
天。船上的一个大桶松开了,使一个横梁脱了节,我们只好
进港停泊十二小时。我下船回家,心想这会使我妻子感到惊
喜的,并且指望她见到我回来得这样快,也许会高兴。我这
样想着,转入了我住的那条街道。正在这时候,一辆马车从
旁边驶过。她就在马车里,坐在费拜恩身边。两个人有说有
笑,根本没有想到我,这时我正站在人行道上注视着他们。
  '我对你们说,请你们相信,从那会儿起,我就不能控制
自己了。现在回想起这件事来,真象一场噩梦。最近,我喝
酒喝得厉害。这两件事在一起搞得我晕头转向。现在,在我
脑袋里有个什么东西象一把船员用的铁锤那样在敲打,可
是那天上午,好象整个尼亚加拉瀑布在我耳朵里轰鸣。
  '呃,我悄悄过去追着那辆马车。我手里拿着一根沉重
的橡木手杖,眼睛都起得冒出火来啦。跑的时候我也学乖
了,稍微在后面离远一点,这样我能看见他们,他们却看不
见我。他们很快到了火车站。售票处周围,人群熙熙攘攘,
所以我离他们很近,他们也发现不了我。他们买了去新布赖
顿的车票。我也买了。我坐的地方在他们后面,隔三节车厢。
抵达以后,他们沿着阅兵场走去,我离他们总是不超过一百
码。最后,我看见他们租了一只船,要去划船。那天很热,他
们一定认为水上要凉快些。
  '看样子,他们真象是落到我手里了。天气有点雾,几百
码以外看不见人。我也租了一只船,跟在他们后面划。我可
以隐隐约约地看见他们的小船,但他们的船走得和我的船
差不多一样快,我要是不赶上去,他们肯定离岸一英里了。
雾气象一块幕布笼罩在我们周围,这里面就只有我们三个
人。我的天呀,我怎能忘掉当他们看见向他们划过去的小船
里的人是谁的时候,他们两个人的脸啊!她尖叫起来,而他
则发狂似地骂起来,用桨戳我,因为他一定看到我眼睛里充
满了杀气。我躲过了他的桨,用手杖回敬他一下,他的脑袋
就象鸡蛋一样碎裂了。尽管我已经发了疯,大概也会饶过
她,可是她却一把抱住他直喊,还叫他"阿利克"。我接着又
是一下,她就在他旁边倒下了。当时,我象一头嗜血成性的
野兽。向上帝发誓,如果萨拉也在场,她也会得到同样的下
场。我抽出刀子,并且——哎,算啦!我说够啦。每当我想
到萨拉看到她多管闲事带来这样的物证会有什么感觉时,
就给我一种野人般的欢乐。后来,我把两个尸体捆在船里
面,打穿一块船板,直到船沉下去我才走开。我很清楚船老
板一定以为他们在雾里迷失了方向,划出海去了。我整理了
一下我的衣服,上岸回到我的船上,神不知鬼不觉,谁也不
会猜疑出了什么事了。当天晚上,我就包好了要给萨拉·库
辛的包裹,第二天从贝尔法斯特寄出去了。
    '你们已经知道了全部事实。你们可以绞死我,可以随
便怎么样处置我,但是,你们不能用我已经受到过的惩罚来
惩罚我。我不能闭上眼睛,一闭上眼睛就出现那两张脸盯着
我——就象当我的小船穿过雾气的时候,他们盯着我的那
种样子。我杀死他们是干脆痛快的,而他们杀我是慢慢腾腾
的。如果我再过一个那样的夜晚,在天亮之前,我不是疯就
是死。你不会把我一个人关进牢房里吧,先生?可怜我,别
这样,但愿你们现在对待我就象你们在痛苦的日子里受到
的对待一样。'

    "这是什么意思,华生?"福尔摩斯放下供词,严肃地说道,
"这一连串的痛苦、暴力、恐惧,究竟是为了什么目的?一定是
有某种目的的,否则,我们这个宇宙就是受偶然所支配的了,
这是不可想象的。那么,是什么目的呢?是有这样一个人的理
智远远无法解答的永远存在的大问题。"
作者: ~幽兰雪儿~    时间: 2009-2-15 01:26
福尔摩斯探案——回忆录

   ?          证券经纪人的书记员

?我婚后不久,在帕丁顿区买了一个诊所,是从老法夸尔
先生手中买下的。有一个时期老法夸尔先生的诊疗业务非常
兴旺,可是由于他的年纪大了,又加上遭受一种舞蹈病的折
磨,他的门庭也就逐渐冷落下来。因为,人们很自然地遵循
一条准则,那就是:医生必须首先自身健康,才能治好别人;
如果连自己也不能药到病除,那人们对他的医术自然要冷眼
相视了。所以,我的这位老前辈身体越衰弱,他的收入就越
微薄,到我买下这个诊所时,他的收入已经由每年一千二百
镑降到三百多镑了。然而,我偏以自己年岁正轻、精力旺盛
而自信,认为不要几年,这个诊所一定会恢复旧日的兴旺。
?开业后三个月,我一直忙于医务,很少见到我的朋友歇
洛克·福尔摩斯。因为我非常忙,无暇到贝克街去,而福尔
摩斯自己,除了侦探业务需要,也很少到别处走走。六月里
的一天清晨,早餐后,我正坐下来阅读《英国医务杂志》,忽
听一阵铃声,随后就传来我那老伙伴高亢而有点刺耳的话语
声,这真令我十分惊奇。
?"啊,我亲爱的华生,"福尔摩斯大踏步走进房内说道,
"非常高兴见到你!我相信,'四签名'案件尊夫人受了惊,现
在想必完全恢复健康了。"
   "谢谢你,我们两个人都很好,"我非常热情地握着他的
手说。
   "我也希望,"他坐到摇椅上,继续说道,"尽管你关心医
务,可不要把你对我们小小的推理法产生的兴趣完全忘掉
了。"
   "恰恰相反,"我回答道,"就在昨天夜晚,我还把原来的
笔记一一过目,并且还把我们的破案成果分了类呢。"
   "我相信你不会认为资料搜集到此为止了吧。"
   "一点也不会的。我希望这样的经历愈多愈好!"
   "譬如说,今天就去怎么样。"
   "可以,如果你愿意,今天就去吧。"
   "去伯明翰这样远的地方也行吗?"
   "如果你愿意,当然可以。"
   "那么你的医务呢?"
   "我邻居外出,我就替他行医。他总想报答我这份情意。"
   "哈!这再好也没有了!"福尔摩斯向后仰靠在椅子上,眯
缝着双眼敏锐地望着我,"我发现你最近一定身体不好,夏天
感冒总是有点令人讨厌的。"
   "上星期我得了重感冒,三天没有出门。可是,我想我现
在已经完全好了。"
   "这一点不错,你看起来很壮实。"
   "那么,你怎么知道我生过病呢?"
   "我亲爱的伙计,你是知道我的方法的。"
   "那么,又靠你的推理法了。"
   "一点也不错。"
   "从何说起呢?"
   "从你的拖鞋上。"
?我低头看了看我脚上穿的那双新漆皮拖鞋,“你究竟是怎
样……"我开始说,可是福尔摩斯没等我问完就先开了口。
   "你的拖鞋是新的,"他说道,"你买来还不到几个星期。
可是我看那冲向我这边的鞋底已经烧焦了。起初我以为是沾
了水后在火上烘干时烧焦的。可是鞋面上有个小圆纸起,上
面写着店员的代号。如果鞋子沾过水,这代号纸片早该掉了。
所以你一定是依炉伸脚烤火烤焦了鞋底。一个人要是无病无
灾,即使在六月份这样潮湿的天气,他也不会轻易去烤火的。"
?就象福尔摩斯的所有推理一样,事情一经解释,本身看
来非常简单。他从我脸上看出了我的想法,笑了起来,但却
有些挖苦的意味。
   "恐怕我这么一解释,就泄露了天机,"他说道,"只讲结
果不讲原因反而会给人留下更深的印象。那么,你是准备到
伯明翰去了?"
   "当然了。这件案子是怎么一回事?"
   "到火车上我把这一切讲给你听。我的委托人在外面四轮
马车上等着。你能马上走吧?"
   "稍等一等,"我急匆匆地给邻人写了一条便条,跑上楼
去向我妻子说明了一下,到门外石阶上赶上了福尔摩斯。
   "你的邻居是一个医生,"福尔摩斯向隔壁门上的黄铜门
牌点头示意说。
   "对,他也象我一样,买了一个诊疗所。"
   "这个诊疗所老早就有了?"
   "和我的一样,从房子一建成,两个诊疗所就成立了。"
   "啊!那么,你这边生意比较好些了。"
   "我想是这样。可是你怎么知道的?"
   "从台阶上看出来的,我的朋友。你家台阶比他家的磨薄
了三英寸。马车上这位先生就是我的委托人,霍尔·派克罗
夫特先生。请允许我来介绍一下。喂,车夫,把马赶快点,我
们的时间刚好能赶上火车。"
?我坐在派克罗夫特先生对面,他是一个身材魁伟、气宇
轩昂的年轻人,表情坦率而诚恳,有一点卷曲的小黄胡子,戴
一顶闪亮的大礼帽.穿一套整洁而朴素的黑衣服,使我们一
眼就看出他原来是那种聪明伶俐的城市青年。他们属于被称
为"伦敦佬"的那一类人,我国最负盛名的义勇军团,就是①
由这类人组成的;在英伦三岛上这类人中涌现的优秀体育家
和运动员比其它阶层的都多。他那红润的圆脸很自然地带着
愉快的表情,可是他的嘴角下垂,我觉得他有一种异样的悲
伤。然而,直到我们坐在头等车厢里,动身去伯明翰的途中,
我才知道他碰到的那件麻烦事。他就是因为这件事才来找歇
洛克·福尔摩斯的。
   "我们要坐七十分钟的火车,"福尔摩斯说道,"霍尔·派
克罗夫特先生,请你把给我谈过的那些非常有趣的经历,原
原本本地讲给我的朋友听,并请你尽可能讲详细一些。再听
一遍这些事件的经过对我也有用。华生,这件案子可能有些
名堂,也可能没有。不过,至少显示出你我都喜爱的那些不
①伦敦佬指居住在伦敦东区(平民区)的人。——译者注
平常和荒诞的特征,现在,派克罗夫特先生,我不再打扰你
了。"
?我们的年轻旅伴双眼闪光望着我。
   "这事情最糟糕的是,"他说道,"我似乎完全上当了。当
然,看起来好象没有上当,我也没看出来已经上当了。不过,
如果我真的把这个饭碗丢掉,换得的代价是一场空,那么我
该是一个多么傻的家伙呀。华生先生,我不善于讲故事,可
是我遇到的事情是这样的:
   "我以前在德雷珀广场旁的考克森和伍德豪斯商行供职,
可是今年春初商行卷入了委内瑞拉公债券案,以致一蹶不振,
这你无疑还记得。当商行破产时,我们二十七名职员当然全
被辞退了。我在那里供职五年,老考克森给了我一份评价很
高的鉴定书。我东跑跑,西试试,可是很多人处境和我一样,
所以很长一段时间到处碰壁。我在考克森商行时每星期薪金
三镑,我储蓄了大约七十镑,可是我就靠这一点积蓄维持生
活,很快就用光了。我终于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几乎连应
征广告的回信信封和邮票都买不起。我找了多少公司、商店,
上下楼梯都磨破了靴子,可是要找到职位仍然是音信杳然。
   "我终于听说龙巴德街的一家大证券商行——莫森和威
廉斯商行有一个空缺。我斗胆说,你对伦敦东部中央邮政区
的情况可能不太熟悉,可是我可以告诉你,这是伦敦一家最
富的商行。那家公司规定,只能通过信函应征它的招聘广告。
我把我的鉴定书和申请书都寄了去,可是并不抱多大希望。不
料突然接到了回信,信中说,如果我下星期一到那里,而我
的外表符合要求的话,我立即可以就任新职。谁也不知道人
家是怎么挑选的。有人说,这是经理把手伸到一堆申请书里,
随手拣起了一份。不管怎么说,这次是我走运,而我从来也
没有象这样高兴过。薪水开始是一星期一镑,职务和我在考
克森商行一样。
   "现在我就要说到这件事的古怪之处了。我住在汉普斯特
德附近波特巷17号的一个寓所。对了,就在得到任用通知的
那天晚上,我正坐在那里吸烟,房东太太拿着一张名片进屋
来,名片上面印着'财政经理人阿瑟·平纳'。我从来未听说
过这个人的名字,更想不出他找我干什么。可是我当然还是
让她把那人请进来。进来的人是中等身材,黑发,黑眼,黑
胡须,鼻子有点发亮。他走路轻快,说话急促,仿佛是一个
珍惜时间的人。
   "'我想,你是霍尔·派克罗夫特先生吧?'他问道。
   "'是的,先生,'我回答道,同时拉过一把椅子给他。
   "'以前是在考克森和伍德豪斯商行做事吗?'
   "'是的,先生。'
   "'是莫森商行新录用的书记员吗?'
   "'正是这样。'
   "'啊,'他说道,'事情是这样的,我听说你在理财方面
很有才干,有许多不凡的事迹。你记得考克森的经理帕克吧,
他对你总是赞不绝口的。'
   "听他这么说,我当然高兴了。我在业务上一向精明能干,
可从未梦想到城里竟有人这样称赞我。
   "'你的记忆力很好吗?'他说道。
   "'还算不错,'我谦恭地回答道。
?"'你失业以后,对商情还留意吗?'他问道。
?"'是的。我每天早上都要看证券交易所的牌价表。'
?"'真下功夫啊!'他大声喊道,'这才是生财之道呢!你
不反对我来测验你一下吧?请问埃尔郡股票牌价是多少?'
?"'一百零六镑五先令至一百零五镑十七先令半。'
?"'新西兰统一公债呢?'
?"'一百零四镑。'
?"'英国布罗肯·希尔恩股起呢?'
?"'七镑至七镑六先令。'
?"'太好了!'他举起双手欢呼道,'这完全符合我知道的
行情。我的朋友,我的朋友,你到莫森商行去当书记员太屈
才了!'
?"你想想,他这样狂喜多么使我感到惊奇。'啊,'我说道,
'别人可不象你这样替我着想,平纳先生。我找到这份差事可
不容易,我可非常喜欢它呢。'
?"'什么话,先生,你理应飞黄腾达,干这事是不得其所。
我要告诉你,我是多么重视你的才能。我给你的职位和薪俸,
按你的才干衡量还是够低的,但和莫森商行相比,那就有天
壤之别了。请你告诉我,你什么时候到莫森商行去上班?'
?"'下星期一。'
?"'哈,哈!我想我应当冒险打个赌,你根本不要到那里
去。'
?"'不到莫森商行去?'
?"'对呀,先生。到那天你要当上法国中部五金有限公司
的经理,这家公司在法国城乡有一百三十四家分公司,另外
在布鲁塞尔和圣雷莫还各有一家分公司。'
   "这使我大吃一惊。'我从未听说过这家公司,'我说道。
   "'你很可能没听说过。公司一直在无声无息地营业,因
为它的资本是向私人筹集的,生意兴隆,根本不需要加以宣
扬。我兄弟哈里·平纳是创办人,做了总经理,并且进了董
事会。他知道我在这里交游很广,要我替他物色一个干练而
薪俸不高的人,一个精力充沛而又听使唤的小伙子。帕克谈
到了你,于是我今晚到这儿来访。我们开始只能给你极为菲
薄的五百镑。'
   "'一年五百镑!'我大声喊道。
   "'不过这只是在开始的时候;除此以外,凡是你的代销
商完成的营业额,你都可以提取百分之一的佣金。你可以相
信我的话,这笔收入会比你的薪水还要多。'
   "'可是我一点也不懂五金啊。'
   "'什么话,我的朋友,你懂会计啊。'
   "我头脑在嗡嗡作响,几乎连椅子也坐不稳了。可是突然
一点疑问涌上心头。
   "'我必须坦率地对你说,'我说道,'莫森商行只给我一
年二百镑,可是莫森商行是可靠的。啊,说实在话,我对你
们的公司确实知道得很少……'
   "'啊,精明,精明!'他欣喜若狂地高声喊道,'我们正
需要你这样的人。你是不会被人说服的,这也很对。瞧,这
是一张一百镑的钞票,如果你认为我们可以成交,那你就把
它作为预支薪水收起来吧。'
   "'那太好了,'我说道,'我什么时候就任新职呢?'
?"'明天一点钟在伯明翰,'他说道,'我口袋里有一张便
条,你可以拿它去见我兄弟。你可以到这家公司的临时办公
室科波莱森街126号乙去找他。当然他必须对你的任用表示
认可,但在我们之间这是不成问题的。'
?"'说实在的,我几乎不知道如何表示感谢才好,平纳先
生。'我说道。
?"'不必客气,我的朋友。这不过是你应得的。可是有一
两件小事,我必须和你办清楚,这仅仅是个形式。你手边有
一张纸,请在上面写上:我完全愿意做法国中部五金有限公
司的经理,年薪最少五百镑。'
?"我照他所说的写了,他把这张纸放进口袋里。
?"'还有一件小事,'他说道,'你对莫森商行准备怎样应
付呢?'
?"我高兴得把莫森商行的事忘得一干二净。'我给他们写
信辞职好了,'我说道。
?"'我恰恰不希望你这么办。为你的事,我曾和莫森商行
的经理发生了口角。我去问他关于你的事,他非常无礼,责
备我把你从他们商行气走等等。我终于忍耐不住说:"如果你
要用一些有才干的人,那你就应当给他们优厚的薪俸。"他说:
"他宁肯接受我们的低薪,也不会拿你们的高薪。"我说:"我
和你赌五个金镑,如果他接受我的聘请,你再也不会听到他
的回音了。"他说:"好!我们把他从平民窟里救了出来,他
不会这么轻易离开我们的。"这就是他的原话。'
?"'这个无礼的恶棍!'我喊道,'我们素未谋面,我为什
么非要照顾他不可呢?如果你不愿意让我写信给他,我当然
不给他写信了。'
   "'好!就这样说定了,'他从椅上站起来说道,'好,我
很高兴替兄弟物色到这样有才干的人。这是你的一百镑预支
薪金,这是那封信。请记下地址,科波莱森街126号乙,记
住约好的时间是明天下午一点钟。晚安,祝你一切顺利!'
   "这就是我所记得的我们两人谈话的全部情况。华生医
生,你可以想象,我交了这样的好运,该是多么高兴。我暗
自庆幸,半夜未能入睡。第二天我乘火车去伯明翰,因而有
充裕的时间去赴约。我把行李放在新大街的一家旅馆,然后
按介绍的地址去找。
   "这比我约定的时间早一刻钟,可是我想这没有什么关
系。126号乙是夹在两家大商店中间的一个甬道,尽头是一道
弯曲的石梯,从石梯上去有许多套房,租给一些公司或自由
职业者做办公室。墙上写着租户的名牌,却没有法国中部五
金有限公司的名牌。我惶恐地站了一会儿,想知道整个事件
是不是一个精心策划的骗局,这时上来一个人向我打招呼,他
非常象昨晚我看见的那个人,同样的身形和嗓音,可是他胡
子刮得很光,发色比较浅。
   "'你是霍尔·派克罗夫特先生吗?'他问道。
   "'对,'我说道。
   "'啊!我正等着你,可是你比约定的时间来早了一点。
我今天早晨接到我哥哥一封来信,他在信上对你褒奖备至。'
   "'你来的时候我正在寻找你们的办公室。'
   "'因为上星期我们刚租到这几间临时办公室,所以还没
有挂上我们公司的名牌。随我来,我们把公事谈一谈。'
   "我随他走上高楼的最上层,就在楼顶石板瓦下面,有两
间空荡荡、布满尘埃的小屋子,既无窗帘、又无地毯,他把
我领进去。我本来设想它象我常见的那样,是一间宽敞的办
公室,桌明几净,坐着一排排的职员。可是我看到屋里只有
两把松木椅和一张小桌子,桌上只有一本总帐,还有一个废
纸篓,这就是全部的摆设。
   "'请不要泄气,派克罗夫特先生,'我的新相识看到我
脸上露出不快的样子,便说道,'罗马也不是一天建成的,我
们的资本雄厚,但不在办公室上摆阔气。请坐,把那封信给
我。'
   "我把信交给他,他十分仔细地看了一遍。
   "'看来我哥哥阿瑟对你的印象非常深刻,'他说道,'我
知道他很知人善任。你知道,他深深信赖伦敦人,而我信赖
伯明翰人,可是这回我接受了他的推荐,你已被正式录用了。'
   "'我的任务是什么呢?'我问道。
   "'你将来要管理巴黎的大货栈,把英国造的陶器源源不
断地运给法国一百三十四家代售店。一星期内就可购齐这批
商品,在这段时间内你还要待在伯明翰做些有益的事。'
   "'什么事呢?’
   "他没有回答,从抽屉里取出一本大红书来。
   "'这是一本巴黎工商行名录,'他说道,'人名后面有行
业名称。我想请你把它带回家去,把五金商和他们的地址都
抄下来。这对我们有很大用处。'
   "'一定照办,不过不是有分类表了吗?'我建议说。
   "'那些表不可靠。他们的分类和我们的不同。加紧抄吧,
请在星期一十二点把单子交给我。再见,派克罗夫特先生。如
果你继续表现得热情而能干,你会看得出来公司是一个好东
道主的。'
   "我腋下夹着那本大书回到旅馆,心里充满了矛盾的感
觉。一方面,我已被正式录用了,而且口袋里装着一百镑钞
票;另一方面,这个办公室的样子,公司没有挂名牌,以及
一个实业人员一目了然的其它诸事,使我对东家的经济情况
印象不佳。然而,不管怎么说,反正我拿到了钱,于是我坐
下来抄录。整个星期日我都在埋头苦干,可是到星期一我才
抄到字母H。我便去找我的东家,还是在那间象被洗劫过的
屋子里找到了他。他告诉我要一直抄到星期三,然后再去找
他。可是到星期三我还没有抄完,于是又苦干到星期五,也
就是昨天。然后我把抄好的东西带去交给哈里·平纳先生。
   "'非常感谢你,'他说道,'我恐怕把这项任务的困难估
计过低了。这份单子对我有很大的实际用处。'
   "'我用了不少时间,'我说道。
   "'现在,'他说道,'我要你再抄一份家具店的单子,这
些家具店都出售瓷器。'
   "'很好。'
   "'你可以在明天晚上七点钟到这里来,告诉我进展情况。
请不要过于劳累,经过一天的劳累之后,晚上到戴斯音乐厅
去欣赏两小时音乐,这对你是有益无损的。'他说话时面带笑
容,我一看,顿时毛骨悚然,因为他左上边第二个牙齿上胡
乱镶着金牙。"
?歇洛克·福尔摩斯兴奋地搓着双手,我惊奇地望着我们
的委托人。
?"显然你很惊奇,华生医生。事情是这样的,"他说道,
"我在伦敦和那个家伙谈话时,他听我说不去莫森商行了,便
笑逐颜开,我无意中发现他就是在第二个牙齿上胡乱镶着金
牙。要知道,这两种场合我都看到了金光一闪,再加上这两
人的声音和体形一模一样,只是那些可以用剃刀或假发改装
的地方才有所不同。因此,我毫不怀疑,他们'哥儿俩'就
是同一个人。当然人们会想到两兄弟可能长得一模一样,可
他们绝不会在同一个牙上镶上同样形状的金牙。他恭敬地把
我送出来,我走到街上,简直不知道如何是好。我回到旅馆,
在凉水盆里洗了头,绞尽脑汁思索这件事。他为什么把我支
使到伯明翰来呢?他为什么比我先来呢?他又为什么自己给
自己写一封信呢?总而言之,这些问题对我来说是太伤脑筋
了,无论如何也弄不清楚。后来我突然想到在我看来是烟雾
一团的事,在歇洛克·福尔摩斯看来却可能了如指掌。我正
好赶上夜车回到城里,今天清早就来拜访福尔摩斯先生,并
请你们二位与我一起回伯明翰去。"
?这位证券经纪人的书记员把他奇异的经历讲完以后,我
们都默不作声。后来歇洛克·福尔摩斯睨视了我一眼,向后
仰靠在座垫上,脸上露出一种满意而又想评论的表情,好象
一位品尝家刚刚啜入第一口美酒似的。
?"相当不错,对不对?华生,"他说道,"这里面有许多地
方使我很感兴趣。我想你一定同意我的意见,我们到法国中
部五金有限公司的临时办公室去拜访一下阿瑟·平纳先生,
对你我二人来说,一定是一次相当有趣的经历。"
   "可是我们怎样才能拜访他呢?"我问道。
   "啊,这很容易,"霍尔·派克罗夫特高兴地说道,"我就
说你们是我的朋友,想找个差使干,这样我带你们两个人去
找总经理不是更自然一些吗?"
   "当然,完全如此,"福尔摩斯说道,"我很愿见一见这位
绅士,看看我是否能从他那小小的把戏中找出个头绪来。我
的朋友,你到底有什么本领使你的效劳如此难能可贵?也许
能够……"他说到这里,开始啮咬他的指甲,茫然若失地凝
望着窗外,直到我们到达新大街,再没有听他讲一句话。
?这天晚上七点钟,我们三个人漫步来到科波莱森街这家
公司的办公室。
   "我们早来一点也没有用,"我们的委托人说道,"显而易
见的是,他只是到这里来会我,因为除了他指定的那个时间
以外,这个房间是空无一人的。"
   "这倒是引人深思的,"福尔摩斯说。
   "啊,听我说!"这位书记叫喊道,"在我们前面走的就是
他啊。"
?他指向一个矮小身材、黑黑的、衣服整洁的人,这个人
正在街那边慌忙奔走着。我们见到他时,他看到街对过一个
叫卖晚报的小孩,就在马车和公共汽车之间穿街而过,向那
个孩子买了一份晚报,然后,拿在手中,走进门去。
   "他到那里去了!"霍尔·派克罗夫特喊道,"他进去的就
是那家公司的办公室。随我来,我尽可能把事情安排得容易
些。"
?我们跟在他后面爬上五层楼,来到一间门半开半掩的房
间前,我们的委托人轻轻敲了敲门,里面有一个声音叫我们
进去。我们走进一个空荡荡的没有摆设的屋子,正象霍尔·
派克罗夫特介绍过的一样。我们在街上见到的那个人正坐在
仅有的一张桌子旁边,面前放着那张晚报。在他抬头看我们
时,我好象觉得,我还从来没见过一张面孔其表情是那样的
悲痛,岂止是悲痛,简直是象在生死关头那种极端恐怖的样
子。他的额角上冒着汗珠,面颊象鱼肚子一样的死白,双眼
瞪得大大的,死死地盯着他的书记员,好象不认识他一样,我
从我们向导脸上惊异的表情可以看出,这决不是他东家平时
的表情。
   "你脸色不好!平纳先生,"霍尔说道。
   "是的,我不太舒服,"平纳答道,显然竭力恢复镇静,在
说话前舐了舐干燥的双唇,“你带来的这两位绅士是什么人?"
   "一位是伯蒙奇的哈里斯先生,另一位是本镇的普赖斯先
生,"我们的委托人随机应变地说道,"他们是我的朋友,并
且是两位经验丰富的先生,不过近来他们失业了,他们希望
或许你可以在公司里给他们找个出路。"
   "太可能了!太可能了!"平纳先生勉强笑了笑,大声说
道,"对了,我肯定我们能为你们尽力的。哈里斯先生,你的
专长是什么呢?"
   "我是一个会计师,"福尔摩斯说道。
   "啊,好,我们正需要这样的人材。起赖斯先生,那么你
呢?"
   "我是一个书记员。"我说道。
   "我希望公司可以接纳你们,我们一作出决定,我马上就
通知你们。现在请你们走吧,看上帝面上,让我安静安静!"
?最后几句他喊叫得声音很大,好象他再也控制不了自己
了。福尔摩斯和我面面相觑,霍尔·派克罗夫特向桌前走近
一步。
   "平纳先生,你忘了,我是应约来这里听取你的指示的,"
他说道。
   "当然了,派克罗夫特先生,当然了,"对方恢复了比较
冷静的腔调说道,"你可以在这里稍等片刻,你的朋友也可以
等一等,如果不会使你们不耐烦的话,过三分钟我一定完全
听从你们的吩咐,"他彬彬有礼地站起来,向我们点了点头,
从屋子那一头的门走了出去,随即把门关上了。
   "现在怎么办?"福尔摩斯低语道,"他是不是逃走了?"
   "不可能。"派克罗夫特答道。
   "为什么不可能呢?"
   "那扇门通往套间。"
   "没有出口吗?"
   "没有。"
   "里面有家具吗?"
   "昨天还是空的。"
   "那么他究竟在里面能干什么呢?这件事真有些叫我摸不
着头脑,这个叫平纳的人是不是吓疯了?什么事能把他吓得
浑身颤抖呢?"
   "他一定怀疑我们是侦探,"我提醒说。
   "一定是这样,"派克罗夫特大声说道。
?福尔摩斯摇了摇头。"他不是见了我们才吓坏的,我们进
这房间时他已经脸色苍白了,"福尔摩斯说道,"只可能是
……"从套间门那边传来了一阵响亮的打门声音,打断了福
尔摩斯的话。
   "他干什么自己在里面敲门?"书记员喊道。
?打门声又响起来,而且更加响亮。我们都怀着期待心情
盯着那扇关着的门。我望了福尔摩斯一眼,见他面容严峻,激
动异常地俯身向前。接着突然传来一阵低低的喉头咕噜声,一
阵咚咚的敲打木器的声音。福尔摩斯发狂似地冲向前去,猛
推那扇门。可是门已从里面闩上了。我们也仿效他的样子用
尽浑身之力撞门。一个门合叶突然断了,接着另一个也断了。
门砰地一声倒下去。我们从门上冲过去,进入套间,里面却
空无一人。
?我们一时感到不知所措,可是不大功夫就发现靠近我们
进来的那个屋角还有一个小门。福尔摩斯奔过去把门推开,忽
见地板上扔着一件外衣和背心,门后的一个挂钩上,法国中
部五金有限公司的总经理用自己裤子的背带绕在脖子上自缢
了。他的双膝弯曲,头挂得和他的身体成了一个可怕的角度,
他的两个脚后跟咚咚地敲打着木门,原来就是这个声音打断
了我们的谈话。我一下子抱住他的腰,把他举起,福尔摩斯
和派克罗夫特把有弹性的裤子背带解下来,那根背带早已勒
进了他发青的皮肤中。我们把他弄到外屋。他躺在那里,面
如土色,发紫的嘴唇随着微微的喘息而颤动着,一副惊人的
惨状,完全不是五分钟以前的样子了。
   "你看他还有救吗,华生?"福尔摩斯问道。
?我俯下身来,对这人进行检查。他的脉搏微弱而有间歇,
可是呼吸却越来越长,他的眼睑微微颤动,眼睑下露出白白
的眼球。
?"他本来很危险,"我说道,"可是现在已经救活了。请打
开窗户,把冷水瓶给我,"我解开他的衣领,在他脸上倒了一
些冷水,给他做人工呼吸,直到他自然地长长呼了一口气。
   "现在只是时间问题了,"我从他身旁走开,说道。
?福尔摩斯站在桌旁,双手插在裤袋里,低着头。
?"我想我们现在应当把警察找来了,"他说道,"等他们来
后,我们就把全案交给他们。"
?"见鬼,我还是一点也不明白,"派克罗夫特搔着头,叫
喊道,"不管他们特地把我引到这里来干什么,可……"
?"哼!这一切都很清楚!"福尔摩斯不耐烦地说道,"就是
为了这最后的突然行动。"
?"那么,你对其余的事都清楚了吗?"
?"我想这是极为明显的,华生,你的意见怎样?"
?我耸了耸双肩。"我必须承认我对此莫名片妙。"我说道。
?"啊,如果你们先把这些事情仔细想一想,就能得出一个
结论。"
?"那你到底得出什么结论呢?"
?"好,全案的关键有两点。第一点是他让派克罗夫特写了
一份到这家荒诞的公司服务的声明,你还不明白这是多么发
人深思吗?"
?"恐怕我没有注意到这一点。"
?"那么,他们为什么要他写这份声明呢?这不符常情,因
为象这类安排通常都是口头约定的,这一次并没有什么理由
一定要打破惯例。我年轻的朋友,你没有看出他们非常渴望
弄到你的笔迹,而又没有别的办法弄到吗?"
   "为什么要我的笔迹呢?"
   "很好,为什么呢?回答了这个问题,我们的案子就有很
大进展了。为什么呢?只能有一个适当的理由,就是有人要
模仿你的笔迹,不得不花钱买你的笔迹样本。现在我们再看
看第二点,就发现这两点可以相互说明了。这第二点就是平
纳要你不要辞职,一定要让那家大片业的经理抱着希望,认
为有一位他从未见过面的霍尔·派克罗夫特先生星期一早晨
就要去上班了。"
   "我的天哪!"我们的委托人喊道,"我是多么瞎啊!"
   "现在看看他为什么要弄到你的笔迹吧。假设有人冒名顶
替你去上班,可是字迹和你递交的申请书上的并不相同,当
然这出把戏就要露出马脚。可是如果在这几天内那个无赖学
会模仿你的笔迹,那他就万无一失了,因为我相信这家公司
没有人见过你。"
   "一个人也没有见过我,"霍尔·派克罗夫特唉声叹气地
说道。
   "太好了。当然,这件事最重要的一点就是设法不让你改
变主意,并且不让你和任何知情人接触,以免有人告诉你那
个冒名顶替的人已经在莫森商行上班了。所以他们预支给你
一笔高薪,把你支到中部地区,在那里他们给你许多工作干,
使你无暇返回伦敦,不然你就会把他们的小把戏拆穿了。这
一切是非常清楚的。"
   "可是为什么这个人要假装他自己的哥哥呢?"
   "啊,这也是非常明显的。显然他们只有两个人。另一个
人既已冒用你的名字进了莫森商行,他们又不愿有第三者参
与阴谋,又要有人当你的东家,所以他就尽量乔装打扮冒充
两兄弟,相信你即使发现他们模样相似,也会认作是哥儿俩
长得一样。要不是你幸而无意中发现了他的金牙,那你就不
会起疑心了。"
?霍尔·派克罗夫特双手握拳在空中挥舞。"天啊!"他叫
喊道,"在我受人愚弄的时候,那个假霍尔·派克罗夫特在莫
森商行里做了些什么呢?我们该怎么办?福尔摩斯先生。请
指教我怎么办?"
   "我们必须给莫森商行发一份电报。"
   "他们每星期六十二点关门。"
   "不要紧。会有一些看门人或警卫……"
   "啊,对了,因为他们保存着很多贵重的证券,他们有一
支常备警卫队。我记得在城里听人讲过这件事。"
   "太好了,我们给他发一个电报,看看是否一切正常,是
否有一个冒用你名字的书记员在那里办公。这是很清楚的,可
是,我还不太明白的是,为什么一看到我们,其中的一个无
赖却立即跑出去自缢了?"
   "报纸!"我们身后传来了一阵嘶哑的声音。这个人已坐
起身来,面色和死人一样苍白,双眼已经复原,用手抚摸着
咽喉四周的宽宽的红色勒痕。
   "报纸!当然了!"福尔摩斯突然激动地叫喊道,"我真是
一个白痴!我把我们来访的事想得太多了,一点儿也没有想
到报纸。肯定说,秘密就在报纸上。"他把报纸在桌上摊开,
欣喜欲狂地叫喊起来。"请看这一条,华生。"他大声说道,
"这是伦敦的报纸,早版的《旗帜晚报》。我们需要的在这里,
请看大字标题:‘城里抢动案。莫森和威廉斯商行发生凶杀案。
有预谋的大抢劫。罪犯落网。'华生,这不都是我们想知道的
吗?请大声读给我们听听。"
?这项报道在报纸上占的位置,就说明了这是城里的一件
重要案件,内容记载如下:
   "今日下午在伦敦发生一起凶险的抢劫案,一人致死,
凶犯已落网。不久前,莫森和威廉斯这家著名的证券行存
有百万镑以上的巨额证券,设立了警卫人员。经理意识到
他肩头责任的重大,便置办了一些最新式的保险柜,并在
楼上设了一名武装警卫日夜看守。上周公司招收一名新职
员霍尔·派克罗夫特。原来此人不是别人,乃是恶名远扬
的伪币制造犯及大盗贝丁顿。该犯与其弟刚刚服满五年苦
役获释。现尚未查明彼等用何种方法采用假名竟获得这家
公司的任用,以便借此猎取各种锁钥的模式,彻底了解保
险库和保险柜的设置情况。
?照莫林商行惯例,星期六中午职员放假。因此,在下
午一点二十分,苏格兰场的警官图森看到一个人拿着一个
毛毡制的手提包走出来时,感到非常惊奇。这个人引其他
的怀疑,他便尾随而行,罪犯虽然拚命抵抗,但图森在警
察波洛克的协助下,终于将其捕获。当即查明发生了一起
胆大包天的大抢劫案。从手提包中搜出价值近十万英镑的
美国铁路公债券,此外尚有矿业和其他公司的巨额股票。在
检查房屋时,发现那不幸的警卫的尸体被弯曲着塞进一个
大保险柜里,若不是警官图森采取了果断行动,尸体在星
期一早晨之前尚不会被人发现。该警卫的颅骨被人从身后
用火钳砸碎。毫无疑问,一定是贝丁顿假托遗忘了什么东
西,进入楼内,杀死了警卫,迅速把大保险柜内的东西劫
掠一空,然后携带赃物逃跑。他的弟弟经常与他一起作案,
此次经过查证,却似未曾参与,然警方仍在尽力查访其下
落云云。"
   "好了,我们可以使警厅在这方面省去好多麻烦,"福尔
摩斯望了那蜷缩在窗旁的形容枯槁的人一眼,说道,"人类的
天性是一种奇怪的混合物,华生,你看,即使是恶棍和杀人
犯也能有这样的感情:弟弟一听说哥哥要丢脑袋便自寻短见。
不过,我们必须采取行动了。医生和我留下看守,派克罗夫
特先生,劳驾你去把警察找来。"
作者: ~幽兰雪儿~    时间: 2009-2-15 01:27
福尔摩斯探案之回忆录
住院的病人



  我粗略地看了看一连串内容不连贯的回忆录,想用它们来阐明我朋友歇
洛克·福尔摩斯先生智力上的一些特点,但却觉得很难挑出我所需要的例子。
因为在侦破这些案子的过程中,福尔摩斯虽然运用了他那分析推理的巧妙
手法,证实了他那独特的调查研究方法的重要,但案件本身,却往往微不足
道,平凡无奇,我觉得实在不值得向读者介绍。另一方面,也经常发生这样
一种情况,他参与调查了一些案情离奇、富有戏剧性的案子,但他在侦破过
程中所起的作用,却又不能满足我这给他写传记的人的愿望。我曾经记述过
一件小小的案子,题目是《血字的研究》,后来又有另一个有关“格洛里亚
斯科特”号三桅帆船失事案,都是能作为使历史学家永远感到惊奇的岩礁与
漩涡[岩礁与漩涡:意大利墨西拿海峡上的岩礁,它的对面有大漩涡。此处
作者用来形容惊险。——译者注]的例子。现在我要记载的这件案子,在侦
破案件中我的朋友虽然没有起到十分重要的作用,但整个案情却很稀奇古怪,
我觉得实在不能够遗漏不记。
  那是七月里一个闷热的阴雨天,我们的窗帘放下了一半,福尔摩斯蜷卧
在沙发上,把早晨接到的一封信读了又读。由于我在印度服过兵役,使我养
成了怕冷不怕热的习惯,因而寒暑表虽已到了华氏九十度,我也毫不觉得难
受。不过这天的报纸实在乏味。议会已经休会,人们都离开了城市。我渴望
到新森林中的空地或南海的铺满卵石的海滩一游。但因我的存款拮据,我推
迟了假期。而对我的伙伴来说,无论是乡下或是海滨,都丝毫不能引起他的
兴趣。他只喜欢混迹于五百万人口的中心,对他们中间关于悬而未决的案件
的每一个小小的传闻或猜疑特别关心。他对于欣赏大自然,却丝毫不感兴趣。
而他唯一的改变,是去看望他在乡间的哥哥。
  我发现福尔摩斯正全神贯注,顾不得说话,我便把那枯燥无味的报纸扔
到一旁,背靠着椅子,陷入了沉思。忽然我的伙伴的说话声打断了我的思绪。
  “你想得不错,华生,”福尔摩斯说道,“用这种方法解决争端,看来
太荒谬了。”
  “太荒谬了!”我大声说道,猛然想到,他怎么能觉察出我内心深处的
思想呢?我坐直了身子,茫然不解地惊视着他。
  “这是怎么回事?福尔摩斯,”我喊道,“这实在太出乎我意料了。”
  福尔摩斯看到我这种茫然不解的神情,放声大笑起来。
  “你记得不久以前,”他说道,“我曾给你读过一段爱伦·坡写的故事,
他在那段故事里讲到一个严密的推理者竟能察觉他的同伴未讲出来的思想,
你当时认为这件事纯属作者巧妙的虚构。当我提出,我往往也习惯这样做
时,你却表示怀疑。”
  “我没有说啊!”
  “也许你没有说出口,我亲爱的华生。但从你的眉宇间可以看出来。因
此,当我看见你把报纸扔下,陷入沉思,便很高兴有机会研究你的思想,最
后把你的思绪打断,以便证明我正猜中了你的想法。”
  可是我对他的解释依然不满足。
  “在你给我读的故事中,”我说道,“那个推理者是根据观察那个人的
动作而得出结论的。如果我记得不错的话,那个人被一堆石头绊了一下,抬
头看了看星星,还有一些别的动作。可是我安然不动地坐在椅子上,能给你
提供什么线索呢?”
  “你对你自己判断错了。人的五官是表达感情的工具,而你的五官更是
忠实执行这一职责的仆役。”
  “你的意思是说,你从我的面容上看出了我一系列的思想?”
  “从你的面容,特别是你的眼睛。或许你自己已经记不得你是怎样陷入
沉思的了?”
  “对,我记不得了。”
  “那么,我来告诉你。你扔下报纸,这个动作就引起了我对你的注意。
之后,你茫然地在那里坐了有半分钟的样子。后来你的眼睛凝视着你那张新
配上镜框的戈登将军肖像,我从你面部表情的改变,看出你已经开始想事了。
可是你想得并不很远。接着你的眼光又转到你书架上那张没装镜框的亨利
·沃德·比彻的画像上。然后,你又朝上看着墙,当然你的意图是很明显的。
你是在想,如果这张画像也配上镜框,那就正好可以挂在这墙上的空处,和
那张戈登像并排挂在一起了。”
  “你真是紧紧地追随着我的思想!”我惊叫道。
  “我至今还没怎么弄错过呢。接着你的思想又回到比彻的身上,你全神
贯注地凝视着他的肖像,似乎正是从他的面貌上研究他的性格。后来你不再
皱眉头了,可是继续凝视着,你的脸上现出沉思的样子,可见你在回想着比
彻经历的事件。我确信你这时不能不联想到他在内战期间代表北方所担当的
使命,因为我记得你曾经对他的遭遇表示非常愤慨。你对这件事感受非常强
烈,因此,我知道你想到比彻时也不能不想到这些。过了一会,我看到你的
视线从画像上移开了,我觉得你的思想又转到内战上去了。当我发现你双唇
紧闭,双目炯炯发光,两手紧握,我确信你正在想双方在这场你死我活的激
战中所表现的英勇气概。可是,你的脸色又渐渐阴沉起来,你摇了摇头。你
是在想战争的悲惨、可怕以及徒然死伤了许多人。你的一只手慢慢地移到你
自己的旧伤疤上,双唇上泛出一丝微笑,我便看出,你当时在想,这样解决
国际问题的方法实在荒谬可笑。在这点上,我同意你的看法,这是非常荒谬
的,我很高兴知道,我这一切推论都是正确的。”
  “完全正确!”我说道,“现在你已经解释清楚了,我承认我象以前一
样感到惊讶。”
  “这是非常肤浅的,我亲爱的华生,我向你保证。要不是那天你表示某
些怀疑的话,我决不会打断你的思路的。不过今晚微风轻拂,我们一起到伦
敦街上散散步,你看怎样?”
  我对我们这间小小的起居室已经感到厌倦,便欣然同意了。我们一起在
舰队街和河滨遛了三个小时,观赏着人生的宛如潮汐、千变万化的情景。福
尔摩斯独特的议论,对细节敏锐的观察力和巧妙的推理能力,使我极感兴趣,
听得入了迷。我们返回贝克街时,已经十点钟了。一辆四轮桥式马车正等候
在我们寓所的门前。
  “哈!我看,这是一位医生的马车,是一位普通医生,”福尔摩斯说道,
“刚开业不久,不过他的生意还不错。我想,他是来找我们商量事情的。我
们回来得真巧!”
  我深知福尔摩斯的调查方法,善于领会他的推理。车内灯下挂着一只柳
条篮子,里面装着各种各样的医疗器械,我知道福尔摩斯正是根据这些医疗
器械的种类和状况,迅速作出了判断。从楼上我们窗户的灯光可以看出,这
位夜晚的来访者确实是来找我们的。我心里有些奇怪:什么事竟使一位同行
在这样的时刻来找我们呢?我紧随福尔摩斯走近我们的寓所。
  一个面色苍白、尖瘦脸、长着土黄色络腮胡子的人,看到我们进来,从
壁炉旁一把椅子上站起来。他的年纪至多三十三、四岁,但他面容憔悴,气
色不好,说明生活耗尽了他的精力,夺去了他的青春。他的举止羞怯腼腆,
象一位十分敏感的绅士,而他站起来时,扶在壁炉台上的那只细瘦白皙的手,
不象是一个外科医生的,却象是一个艺术家的。他的衣着朴素暗淡——一件
黑礼服大衣,深色裤子和一条颜色不甚鲜艳的领带。
  “晚安,医生,”福尔摩斯爽朗地说道,“我知道你仅仅等了我们几分
钟,我很高兴。”
  “那么,你和我的车夫谈过了?”
  “没有,我是从旁边那张桌子上放着的蜡烛看出来的。请坐,请告诉我,
你有什么事要找我。”
  “我是珀西·特里维廉医生,”我们的来访者说道,“住在布鲁克街四
○三号。”
  “你不是《原因不明的神经损伤》那篇论文的作者吗?”我问道。
  他听说我知道他的著作,高兴得苍白的双颊泛出红晕。
  “我很少听人谈到这部著作,出版商向我说,这本书销路不广,我还以
为没有人知道它呢,”来访者说道,“我想,你也是一位医生吧?”
  “我是一个退役的外科军医。”
  “我对神经病学很感兴趣。我很希望能够对它进行专门研究,不过,一
个人当然必须从事他首先能够着手的工作。可是,这是题外话了。歇洛克·
福尔摩斯先生,我知道,你的时间是多么宝贵。在布鲁克街我的寓所里,最
近发生了一连串非常奇怪的事情。今晚,这些事情已经到了非常严重的关头,
我感到实在不能再耽误了,必须马上来请你出出主意,帮个忙。”
  歇洛克·福尔摩斯坐下来,点起了烟斗。
  “你要我出主意、帮忙,我非常欢迎。”福尔摩斯说道,“请把那些使
你感到不安的事情,详细地讲给我听听。”
  “其中有一两点是不值得说的,”特里维廉说道,“我提到这些,实在
觉得惭愧。不过这件事令人非常莫名其妙,而近来变得更加复杂,我只好把
一切都摆在你面前,请你取其精华,去其糟粕。
  “首先,我不得不谈谈我大学生活中的某些事情。我曾是一个伦敦大学
的学生,我相信,如果我告诉你们,我的教授认为我是一个很有前途的学生,
你们不会认为我是过于自吹自擂吧。毕业以后,我在皇家大学附属医院担
任了一个不甚重要的职务,继续致力于研究工作。我很幸运,我对强直性昏
厥病理的研究引起了人们极大的兴趣,我写了一篇你的朋友刚才提到的关于
神经损伤的专题论文,终于获得了布鲁斯·平克顿奖金和奖章。我毫不夸张
地说,那时人们都认为我前程远大。
  “可是我最大的障碍就是缺乏资金。你不难知道,一个专家要想出名的
话,就必须在卡文迪什广场区十二条大街中的一条街上开业。这就需要巨额
房租和设备费。除了这笔创办费用,他还必须准备能维持自己几年生活的钱
款,还得租一辆象样的马车和马。要达到这些要求,实在是我力所不及的。
  我只能期望节衣缩食,用十年的时间积蓄,才能挂牌行医。然而,突然
一件意料不到的事情给我开辟了一个全新的境界。
  “这就是一位名叫布莱星顿的绅士的来访。布莱星顿和我素不相识,一
天早晨他突然走进我房里,开门见山地谈到他的来意。
  “‘你就是那位取得卓越成就,最近获奖的珀西·特里维廉先生吗?’
他说道。
  “我点了点头。
  “‘请坦率地回答我的问题,’他继续说道,‘你会看到这样做对你是
有好处的。你非常有才华,会成为一个有造就的人。你明白吗?’“听到这
样突如其来的问题,我不由得笑了起来。
  “‘我相信我会尽力而为的,’我说道。
  “‘你有不良嗜好吗?不酗酒吗?’“‘没有,先生!’我大声说道。
  “‘太好了!这太好了!不过我必须问问,你既然有这些本事,为什么
不开业行医呢?’“我耸了耸肩。
  “‘是啊,是啊!’他赶忙说,‘这是毫不足怪的。虽然你脑子里装的
东西很多,可是口袋里却一无所有,对不对?要是我帮你在布鲁克街开业,
你的意见如何?’
  “我惊异地两眼盯着他。
  “‘啊,这是为了我自己的利益,并不是为了你,’他大声说道,‘我
对你十分坦率,如果这对你合适的话,那对我就更加合适了。我有几千镑准
备投资,你知道,我认为我可以投资给你。”
  “‘那为什么呢?’我忙问道。
  “‘啊,这正象别的投机事业一样,不过比较更保险一些。’
  “‘那么,我该做些什么事呢?’
  “‘我自然要告诉你的。我要替你租房子,置家具,雇女仆,管理一切。
你要做的只是坐在诊室里看病。我给你零用钱和一切需用的东西。然后你把
你赚的钱交给我四分之三,剩下的四分之一,你自己留着。’
  “这就是那个叫布莱星顿的人向我提出的奇怪的建议,福尔摩斯先生,
我不再叙述我们怎样协商、成交的事,以免使你厌烦。结果是,我在报喜节
[报喜节:每年三月二十五日为报喜节,报喜天使加百列将耶稣降生告知圣
母玛利亚的节日。——译者注]搬进了这个寓所,并按他所提出的条件开始
营业。他自己也搬来同我住在一起,做一个住院的病人。他的心脏衰弱,显
然,他需要经常治疗。他自己住用了二楼两间最好的房子,一间用作起居室,
一间用作卧室,他脾气古怪,深居简出,闭门谢客。他的生活很不规律,但
就某一方面而言,却又极其有规律。在每天晚上的同一时刻,他都到我的诊
室来检查账目。我赚的诊费,每一畿尼他给我留五先令三便士[一畿尼为二
十一先令,一先令为十二便士,四分之一畿尼正好是五先令三便士。——译
者注],其余的他全部拿走,放到他自己屋内的保险箱里。
  “我可以非常自信地说,对这项投机生意,他永远也用不着后悔。一开
始,生意就很成功。我出色地处理了几个病例和我在附属医院的声望,使我
很快就出了名,近几年来,我使他变成了一个富翁。
  “福尔摩斯先生,我过去的经历以及和布莱星顿先生的关系,就是这些。
我要告诉你的,现在只剩下一个问题,就是发生了什么事使我今晚来此求教。
  “几星期之前,布莱星顿先生下楼来找我。我似乎觉得,他的心情异常
激动。他提到在伦敦西区发生了一些盗窃案,我记得,他当时显然毫无必要
那么激动,他声明说,我们应当把门窗加固闩牢,一天也不能耽误。在这一
星期里,他坐立不安,不断向窗外张望,就连他午餐前习以为常的短暂的散
步,也停止了。他的一举一动给我一个印象,他对什么事或是什么人怕得要
死,可是当我向他问到这件事时,他变得非常无礼,于是我就不再谈这件事
了。时间一天一天地过去,他的恐惧似乎逐渐消失了,他又恢复了常态。可
是新近发生的一件事情,又使他处于目前这种可怜而又可鄙的虚弱状态。
  “事情是这样的:两天以前,我收到一封信,我现在就把它读给你听,
信上既没有地址,也没有日期。
  “一位侨居在英国的俄罗斯贵族(信上这样写着),亟愿到珀西·特里
维廉医生处就医。几年来他深受强直性昏厥病的折磨,而特里维廉医生在医
治这种病症方面是人所共知的权威。他准备明晚六点一刻左右前往就诊,如
果特里维廉医生方便,请在家等候。’
  “这封信使我深感兴趣。因为对强直症进行研究的主要困难在于这种疾
病是罕见的。你可以相信,当小听差在指定的时间领进病人时,我正等候在
我的诊室里。
  “他是一位身材瘦小的老人,异常拘谨,而且很平凡——不象是一个人
们想象中的俄罗斯贵族。他同伴的相貌给我的印象却很深。这是一个高大的
年轻人,面色黝黑,漂亮得惊人,却带着一副凶相,有一副赫拉克勒斯[赫
拉克勒斯:希腊神话中主神宙斯之子,力大无穷。——译者注]的肢体和胸
膛。他们进来时,他用手搀着老人的一只胳膊,把老人扶到椅子跟前,表现
得那样体贴入微,从他的外表你是很难料到他会这样作的。
  “‘医生,请原谅我冒昧前来,’他用英语对我说道,说时有些口齿不
清,‘这是我父亲,他的健康,对我来说,是极为重要的事。’
  “我见他这样孝顺,深受感动。‘或许,在诊治时,你愿意留在诊室里
吧?’我说。
  “‘绝对不行,’他惊叫起来,‘我受不了这种痛苦。如果我看到我父
亲疾病发作时那种可怕的样子,我相信我是忍受不了的。我自己的神经官能
也十分敏感。你如允许,在你给我父亲诊治时,我可以在候诊室里等候。’
  “我当然同意这样做,年轻人便离开了。我和病人便开始研究他的病情,
我把它详尽无遗地记了下来。他的智力很一般,回答问题常常含糊其词,
我认为这是由于他不大懂我们的语言。然而,正当我坐着写病历的时候,他
对我的询问,突然停止了回答,当我转身向他时,我非常惊诧地望到他笔直
地坐在椅子上,面部毫无表情,肌肉强直,眼睛直盯着我。他的疾病又发作
了。
  “正如我刚才所说的,我最初的感觉是既怜悯又害怕。后来,我的职业
兴趣占了上风。我记下了病人的脉搏和体温,试了试他肌肉的强直程度,检
查了他的反应能力,哪一方面都没有发现与我以前所诊断的这种病例有不一
致的现象。在过去这样的病例中,我使用烷基亚硝酸吸入剂,曾经取得了良
好的疗效。现在似乎正是试验它疗效的极好机会。这个药瓶在楼下我的实验
室里,于是,我丢下坐在椅子上的病人,跑下楼去取药。找药耽误了一些时
间,大约五分钟吧,然后我就回来了。可是室内却空空如也,病人已不知去
向,可想而知,我是多么惊讶了。
  “当然,我首先就跑到候诊室,他儿子也不在了。前门已经关上,可是
没有上锁。我那个接待病人的小听差是一个新来的仆役,并不机灵。平时他
总是等在楼下,等我在诊室按铃时,他才跑来把病人领出去。他也没听到什
么,这件事就成为一个不解之谜了。不多久,布莱星顿先生散步回来了,可
是我一点也没有向他说起这件事,因为,老实说,近来我尽量少和他交谈。
  “啊,我想我再也不会见到这个俄罗斯人和他儿子的影子了,所以,在
今天夜晚,也是在那个时候,他们两个人象昨天那样,又来到我的诊室时,
你们可以想象,我是多么惊讶了。
  “‘昨天我突然离开,我觉得实在是太抱歉了,医生,’我的病人说道。
  “‘我承认,我对这件事感到非常奇怪,’我说道。
  “‘啊,情况是这样的,’他说,‘我每次清醒过来,对犯病时发生的
一切事情,记忆总是非常模糊的。我似乎觉得,我醒来时是在一间陌生的房
子里,当你不在时,我便昏头昏脑地起身出去,走到街上了。’
  “‘我呢,’他儿子说道,‘看到我父亲从候诊室门口走过,自然想到
已经诊治完了。直到我们到了家,我才知道事情的真相。’
  “‘好了,’我笑了笑,说道,‘除了你们使我感到惶惑不解之处,别
的倒也没什么。所以,先生,如果你愿意到候诊室去的话,我很高兴再继续
进行昨天突然中断的诊治。’
  “我和那位老绅士讨论了他的病情,约有半小时的样子,后来,我给他
开了处方,之后,便看见他在他儿子搀扶下走出去了。
  “我已经向你们说过,布莱星顿先生一般是在这个时间出去散步的。功
夫不大,他散步回来了,走上楼去。过了一会,我听到他从楼上跑下来,象
一个吓得发疯的人一样,冲进我的诊室。
  “‘谁到我的屋子里去了?’他叫喊着。
  “‘谁也没去过。’我说道。
  “‘撒谎!’他怒吼道,‘你上来看看!’
  “我没有注意他说话的粗鲁,因为他害怕得几乎要发疯了。我和他一起
上楼时,他把浅色地毯上的几个脚印指给我看。
  “‘你说这是我的脚印吗?’他叫喊道。
  “这些脚印肯定比他的要大得多,而且显然是不久前留下的。你们知道,
今天中午曾经下过大雨,而我的病人只有刚才来过的这父子俩。那么,一
定是在候诊室等着的那个人,出于某种目的,趁我在忙于给那个老人诊断时,
上楼进了我那位住院病人的房间。没有动什么东西,也没有拿走什么,不
过这些足迹证明,毫无疑问,是有人进去过的。
  “尽管这是扰乱人心的事,可是布莱星顿先生显得出人意料之外地异常
激动不安。他竟然坐在一把扶手椅上不断叫喊,我简直难以让他说得更清楚
一些。是他提出要我来找你,我当然立即看出,这样做是适当的。因为尽管
他对这件事的重要性似乎估计过高,但可以肯定这里面是有名堂的。你只要
乘我的马车与我一同回去,你至少能使他平静下来,虽然我很难指望你能把
所发生的这件奇事解释清楚。”
  歇洛克·福尔摩斯聚精会神地倾听着这段冗长的叙述,我看出,这件事
引起了他强烈的兴趣。他的面容象往常一样毫无表情,可是他的双眼眯缝得
愈加厉害,从他烟斗中袅袅上升的烟雾也越来越浓,使得这位医生的故事中
的每一个离奇的情节更加突出了。我们来访者的话刚一结束,福尔摩斯二话
不说就站起来,把我的帽子递给我,从桌上抓起他自己的帽子,跟随特里维
廉医生向门口走去。不到一刻钟,我们便来到布鲁克街这位医生寓所的门前
了。一个矮个子小听差领着我们进去,我们立即走上宽阔的、铺着上等地毯
的楼梯。
  可是突然发生了一件怪事,使我们停了下来。楼顶的灯光蓦地熄灭了,
黑暗中传来一个尖细的、颤抖的呼喊声:“我有手枪,我警告你们,假如再
往上走我就开枪。”
  “这实在令人不能容忍,布莱星顿先生,”特里维廉医生高声喊道。
  “啊,原来是你,医生,”这人宽慰地松了一口气,“可是其他几位先
生不是冒充的吗?”
  我们知道他已在暗中对我们进行了一番仔细的观察了。
  “不错,不错,一点也不错,”那声音终于说道,“你们可以上来,我
很抱歉,刚才对你们太无礼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把楼梯上的汽灯又点着了,我们看到面前站着一个面貌
奇特的人。从他的外表和说话的声音看来,他确实神经过度紧张。他很胖,
可是显然过去有一段时间,他比现在还要胖得多,所以他的脸如同猎犬的双
颊一般,耷拉着两只松弛的肉袋。他脸色苍白,那稀疏的土黄色的头发似乎
由于感情激动而竖立起来。他手中拿着一支手枪,我们向上走时,他把手枪
塞进了衣袋。
  “晚安,福尔摩斯先生,”他说道,“我非常感激你到这里来。没有人
比我更需要你的指教了。我想特里维廉医生已经把有人非法闯入我房中的事
告诉你了。”
  “不错,”福尔摩斯说道,“那两个是什么人?布莱星顿先生,他们为
什么要有意捉弄你?”
  “唉,唉,”那位住院病人神情不安地说道,“当然,这很难说。你也
很难指望我能回答这样的问题,福尔摩斯先生。”
  “你是说你不知道吗?”
  “请到这里来,请吧。请赏脸进来一下。”
  他把我们领进他卧室里。房间很宽绰,布置得很舒适。
  “你们看看这个,”他指着他床头那只大黑箱子说道,“我并不是一个
很富有的人,福尔摩斯先生,特里维廉医生可能已经告诉你了。我一生中除
了这次投资外,再也没投过资。可是我不信任银行家,我从不信任银行家,
福尔摩斯先生。你别跟别人说,我所有的那点钱都在这只箱子里。所以你可
以明白,那些不速之客闯入我的房子,对我的影响是多么大了!”
  福尔摩斯疑惑地望着布莱星顿,摇了摇头。
  “假如你想欺骗我,我是不可能给你出什么主意的。”福尔摩斯说道。
  “可是我已经把一切都告诉你了。”
  福尔摩斯厌恶地挥了挥手,转过身来说道:“晚安,特里维廉医生。”
  “你不给我一些指教吗?”布莱星顿颤声大叫道。
  “我对你的指教就是请讲真话,先生。”
  一分钟以后,我们已经来到街上,向家中走去。我们穿过了牛津街,走
到哈利街时,我才听到我的朋友发话。
  “把你带出来为这样一个蠢人白跑一趟,真是抱歉,华生,”福尔摩斯
终于说道,“可是归根结底,这也是一个很有趣的案子。”
  “我可看不出什么来,”我坦率地承认道。
  “啊,显然,有两个人,或许还要多一些,不过至少是两个人,为了某
种原因,决心要找到布莱星顿这个家伙。我心中毫不怀疑,那个年轻人两次
都闯入了布莱星顿的房间,而他的同伙则用了一种巧妙的手段,使医生不能
进行干涉。”
  “可是那强直性昏厥是怎么回事呢?”
  “那是骗人的,华生,在这方面,我不想向我们的专家讲得太多。要装
这种病是很容易的。我自己也这样做过。”
  “那么后来又怎样呢?”
  “完全是碰巧,布莱星顿两次都不在屋。他们所以选择这样不平常的时
刻来看病,显然是确信候诊室里没有别的病人。然而,这个时间恰好是布莱
星顿散步的时间,这似乎说明他们对布莱星顿的日常生活习惯不十分了解。
当然,如果他们只是为了偷盗,他们至少会设法搜索财物。此外,我可以从
他的眼神里看出来,他已经被吓得魂不附体了。不能想象这个家伙结下了这
样两个仇敌,他会不知道。因此,我确信,他知道这两个人是什么人,而由
于他本身的缘故,他隐瞒不说,很可能明天他就会吐露真情了。”
  “难道没有另外的一种情况吗?”我说道,“毫无疑问,这几乎是不大
可能的,不过还是可以想象的。会不会是特里维廉医生自己居心不良,闯进
了布莱星顿室内,而编造出这个患强直症的俄罗斯人和他的儿子的全部故事
呢?”
  我在汽灯光下看到我这想法引起了福尔摩斯的哂笑。
  “我亲爱的朋友,”福尔摩斯说道,“最初我也这样想过。不过我很快
就证实了医生所讲的故事。那个年轻人在楼梯地毯上留下了脚印,这样我就
没有必要再去看他留在室内的那些脚印了。我只要告诉你,他的鞋是方头的,
不象布莱星顿的鞋那样是尖头的,又比医生的鞋长一英寸三,你就可以知
道,毫无疑问,是有这么个年轻人了。不过话就说到这里,我们现在可以安
睡了。如果明天早晨我们从布鲁克街听不到新情况,那倒会使我惊奇呢。”
  歇洛克·福尔摩斯的预言很快就实现了,并且颇具戏剧性的形式。第二
天早晨七点半,在晨光熹微中,我看到福尔摩斯穿着晨衣站在我的床旁。
  “外面有一辆马车等着我们,华生,”福尔摩斯说道。
  “那么,是怎么回事?”
  “是布鲁克街的事。”
  “有什么新消息吗?”
  “是一个悲剧,不过还不一定,”福尔摩斯一边说着一边拉起窗帘,“
请看这个,这是从笔记本上撕下来的一张纸条,上面用铅笔草草写着:‘请
看在上帝的面上,立即前来。珀西·特里维廉。’我们的朋友,这位医生写
这张便条时,处境是极为困难了。随我来,我亲爱的朋友,因为情况很紧急。”
  过一刻钟左右,我们又来到这位医生的寓所。他面带惊恐之色跑来迎接
我们。
  “啊,竟出了这样的事情!”他双手捂住太阳穴,大声喊道。
  “出了什么事?”
  “布莱星顿已经自杀了!”
  福尔摩斯打了一声呼哨。
  “是的,昨晚他上吊了。”
  我们走进去,医生把我们引进了那间显然是候诊室的房间。
  “我真不知道应该做些什么,”他大声说道,“警察正在楼上呢。简直
把我吓坏了。”
  “你是什么时候发现的?”
  “他每天一大早都要叫女仆给他送去一杯茶。大约七点钟,女仆走进去
时,这个不幸的人已经吊在房屋中央了。他把一根绳子绑在平常挂那盏笨重
的煤汽灯的钩子上,然后他就从昨天给我们看的那个箱子顶上跳下去吊死了。”
  福尔摩斯站着沉思了片刻。
  “如果你允许的话,”福尔摩斯终于说道,“我想上楼去把这件事调查
一下。”
  我们两个人便往楼上走去,医生跟在后面。
  我们一进卧室门,迎面看到一个可怕的景象。我曾经说过那个布莱星顿
肌肉松弛的样子。当他摇摇晃晃地悬挂在钩上时,这种样子愈发明显、难看,
他看上去简直不象一个人了。他的脖子拉长了,象一只拔了毛的鸡脖子,相
形之下,他身体的其余部分似乎更加肥大和不自然。他只穿着一件长睡衣。
睡衣下,直挺挺地伸着那双难看的脚和那肿胀的脚脖子。
  尸体旁边,站着一位精干的侦探,正在笔记本上作记录。
  “啊,福尔摩斯先生,”我的朋友一进来,警长便亲切地说道,“见到
你我很高兴。”
  “早安,兰诺尔,”福尔摩斯答道,“我相信,你不会认为我是闯进屋
子的罪犯吧?你听说过这个案子发生前的一些情况了吗?”
  “对,我已经听到一些了。”
  “你的意见怎样?”
  “就我看来,这个人已被吓得魂不附体了。你看,在这张床上他睡了好
一阵子,有很深的压痕。你知道,自杀常常发生在早晨五点钟左右。这大约
也就是他上吊的时间了。看来,他是经过再三考虑才这样作的。”
  “根据肌肉僵硬的情况判断,我看他已经死了大约三个小时,”我说道。
  “你注意到屋子里有什么异常现象吗?”福尔摩斯问道。
  “在洗手池上发现一把螺丝起子和一些螺丝钉。还发现他夜里似乎抽过
不少烟。这是我从壁炉上拣来的四个雪茄烟头。”
  “哈!”福尔摩斯说道,“你找到他的雪茄烟嘴了吗?”
  “没有,我没有看到。”
  “那么,他的烟盒呢?”
  “有,烟盒在他的外衣口袋里。”
  福尔摩斯把烟盒打开,闻了闻里面的一支雪茄烟。
  “啊,这是一支哈瓦那烟,而壁炉台上的这些是荷兰从它的东印度殖民
地进口的特殊品种。你知道,这些雪茄通常都包着稻草,并且比别的牌子的
都细。”他拿起那四个烟头用他口袋里的放大镜进行检查。
  “两支烟是用烟嘴吸的,两支不是,”福尔摩斯说道,“两个烟头是用
一把不很快的小刀削下来的,另两个烟头是用尖锐的牙齿咬下来的。这不是
自杀,兰诺尔先生,这是一起精心策划的残酷的谋杀案。”
  “不可能!”警长大声喊道。
  “为什么?”
  “为什么一个人要用吊死那样一种笨办法来进行谋杀呢?”
  “这就是我们要调查的了。”
  “他们怎么进来的呢?”
  “从前门进来的。”
  “早晨门是上锁的。”
  “那么门是在他们走后锁上的。”
  “你怎么知道的?”
  “我看到了他们留下的痕迹。请稍等一等,我就能给你们进一步说明它
的情况。”
  福尔摩斯走到门口,转了转门锁,有条不紊地把门锁检查了一番。然后
他把插在门背面的钥匙取了出来,也对它作了检查。接着他又对床铺、地毯、
椅子、壁炉台、死者的尸体和绳索依次进行了检查。最后他终于表示满意,
在我和警长的帮助下,割断了绳子,把那可怜的人安放在地上,用床单盖上。
  “这条绳子是怎么回事?”他问道。
  “是从这上面割下来的,”特里维廉医生从床底下拖出一大卷绳子,说
道,“他非常害怕火灾,身边总是保存着这东西,以便在楼梯燃烧时,他可
以从窗户逃出去。”
  “这东西倒给凶手们省去了很多麻烦,”福尔摩斯若有所思地说道,“
不错,案情是非常清楚的,如果到下午我还不能把发案的原因告诉你,我就
感到奇怪了。我要把壁炉台上布莱星顿这张照片拿去,这将有助于我的调查
工作。”
  “可是你什么也没告诉我们!”医生叫道。
  “啊,事情发生的前后经过情况是明白无疑的,”福尔摩斯说道,“这
里面有三个人:那个年轻人,老人和第三者,对第三者的身份,我还没有线
索。前两个人,不用我说,就是那假装俄罗斯贵族以及他儿子的人,所以我
们能够十分详尽地叙述他们的情况。他们是被这所房子里的一个同伙放进来
的。如果我可以向你进一句忠言的话,警长,那就应当逮捕那个小听差。据
我了解,他是最近才到你的诊所当差的,医生。”
  “这个小家伙已经找不到了,”特里维廉说道,“女仆和厨师刚才还找
过他。”
  福尔摩斯耸了耸肩。
  “他在这出戏里扮演的角色并非不重要,”福尔摩斯说道,“这三个人
是踮着足尖上楼的,那个老人走在前面,年轻人走在中间,那个来历不明的
人走在后面……”
  “我亲爱的福尔摩斯!”我突然喊道。
  “啊,至于脚印上摞脚印,那是毫无疑问的了。我可以辨认出他们昨天
晚上的脚印。后来,他们上了楼,来到布莱星顿的门前,他们发现房门锁上
了。然而,他用一根铁丝去转动里面的钥匙。你们甚至不用放大镜,也可以
从这把钥匙榫槽上的划痕看出,他们是从什么地方使的劲了。
  “他们进入室内,第一步一定是把布莱星顿先生的嘴给塞住。他可能已
经睡着了,或者被吓瘫了,喊不出声来。这里的墙很厚,可以想象,即使他
有可能喊一两声,他的呼救声也是没人能听到的。
  “显然,他们把他安置妥当以后,就商量了一番,这种商量可能具有起
诉的性质。它一定进行了相当一段时间。因为正是在这段时间,他们吸了这
几支雪茄烟。老人坐在那张柳条椅子上,他抽烟时用的是雪茄烟嘴。年轻人
坐在远处,他把烟灰磕在了衣柜的对面。第三个人在室内踱来踱去。我想,
这时布莱星顿正笔直地坐在床上,不过对这一点我还不能绝对肯定。
  “好,最后,他们就去抓布莱星顿,把他吊起来。这是他们早就安排好
了的,因为我相信他们随身带来了某种滑轮用作绞刑架。我想,那把螺丝起
子和那些螺丝钉就是为了安装绞架滑轮用的。然而,他们看到了吊钩,自然
省了他们许多麻烦。他们干完以后,就逃跑了。他们的同伙跟着就把门锁上
了。”
  我们全都以极大的兴趣倾听福尔摩斯讲述昨晚案件的概况,这都是他凭
借细微的迹象推导出来的,甚至当他给我们一一点明当时的情况时,我们还
几乎跟不上他的思路。之后,警长急忙跑去查找小听差,我和福尔摩斯则返
回贝克街用早餐。
  “我在三点钟回来,”福尔摩斯在我们吃过饭以后说道,“警长和医生
要在那时到这里来见我,我希望利用现在这段时间把这个案子里一些还不清
楚的小问题查清楚。”
  我们的客人在约定的时间来到了,可是我的朋友在三点三刻才露面。然
而,他一进门,我从他的表情上就能看出,一切进行得非常顺利。
  “有什么消息吗?警长。”
  “我们已经把那个仆人捉住了,先生。”
  “太好了,我也找到那几个人了。”
  “你找到他们了!”我们三个人一同喊道。
  “对,至少我已经搞清了他们的底细。果不出我所料,那个所谓的布莱
星顿和他的仇人,在警察总署是出了名的。那三个人的名字是比德尔、海沃
德和莫法特。”
  “是抢劫沃辛顿银行的那一伙,”警长大声说道。
  “正是他们,”福尔摩斯说道。
  “那么,布莱星顿一定是萨顿了。”
  “一点不错,”福尔摩斯说道。
  “嗳,这就一清二楚了。”警长说道。
  可是我和特里维廉却面面相觑,感到迷惑不解了。
  “你们一定记得那桩沃辛顿银行大抢劫案吧。”福尔摩斯说道,“案中
一共有五个人——这四个人,还有那个叫做卡特赖特的第五个人——银行看
管员托宾被害,窃贼们抢了七千镑逃走了。这案子发生在一八七五年。他们
五个人全部被捕,但是证据不足,定不了案。这一伙抢劫犯中最坏的那个布
莱星顿也就是叫萨顿的,就告发了他们。由于他作证,卡特赖特被判处绞刑,
其他三个人每人被判了十五年徒刑。前几天他们被提前数年释放,你们可
以想到,他们下决心一定要把出卖他们的人找到,为他们死去的同伙报仇。
他们两次设法找到他,都未能得手,你们看,第三次成功了。特里维廉医生,
还有什么需要说明的没有?”
  “我想你已经把一切都说得非常清楚了,”医生说道,“毫无疑问,那
一天他之所以那么惶惶不安,就是因为他在报上看到了那几个人被释放的消
息。”
  “完全不错,他说什么盗窃案,纯粹是放烟幕弹。”
  “可是他为什么不把这件事告诉你呢?”
  “啊,我亲爱的先生,他知道他的那些老伙计报复心很强,便尽量向所
有人隐瞒自己的身份。他的秘密是可耻的,他不可能自己泄漏出来。但是,
他虽然卑鄙,却依然处于英国法律的保护之下,警长,我毫不怀疑,你可以
看到,尽管那个盾没有起到保护作用,那把正义的剑还是会替他复仇的。”
  这就是关于那个住院病人和布鲁克街医生的情况。从那天夜晚起,警察
再没有看到那三个凶手的影子。苏格兰场推测,他们乘坐那艘不幸的“诺拉
克列依那”号轮船逃跑了。那艘船和全体船员数年以前在葡萄牙海岸距波尔
图以北数十浬的地方遇难。对那个小听差的起诉,因证据不足,不能成立,
而这件被称为布鲁克街疑案的案件,各报至今都没有详细报道过。●
作者: ~幽兰雪儿~    时间: 2009-2-15 01:28
福尔摩斯探案之回忆录
最后一案


  我怀着沉痛的心情提笔写下这最后一案,记下我朋友歇洛克·福尔摩斯
杰出的天才。从“血字的研究”第一次把我们结合在一起,到他介入“海军
协定”一案——由于他的介入,毫无疑问,防止了一场严重的国际纠纷——
尽管写得很不连贯,而且我深深感到写得极不充分,但我总是竭尽微力把我
和他共同的奇异经历记载了下来。我本来打算只写到“海军协定”一案为止,
绝口不提那件造成我一生惆怅的案件。
  两年过去了,这种惆怅却丝毫未减。然而,最近詹姆斯·莫里亚蒂上校
发表了几封信,为他已故的兄弟辩护。我无可选择,只能把事实真相完全如
实地公诸于众。我是唯一了解全部真相的人,确信时机已到,再秘而不宣已
没有什么用处了。
  据我所知,报纸上对此事只有过三次报道:一次见于一**一年五月六
日《日内瓦杂志》;一次见于一**一年五月七日英国各报刊载的路透社电
讯;最后一次就是我上面提到的几封信,那是最近才发表的。第一次报道和
第二次报道都过分简略,而最后一次,正如我要指出的,是完全歪曲事实的。
我有责任把莫里亚蒂教授和歇洛克·福尔摩斯之间发生的事实真相第一次
公之于众。
  读者可能还记得,自从我结婚及婚后开业行医以来,福尔摩斯和我之间
极为亲密的关系在某种程度上变得疏远了。
  当他在调查中需要个助手时,依然不时来找我,不过这种情况变得越来
越少了。我发现,在一**○年,我只记载了三件案子。这一年冬天和一八
九一年初春,我从报上看到福尔摩斯受法国政府的聘请,承办一件极为重要
的案子。我接到福尔摩斯两封信,一封是从纳尔榜发来的,一封是从尼姆发
来的,由此,我猜想他一定要在法国逗留很长时间。然而,非常出人意外的
是,一**一年四月二十四日晚间,我见他走进我的诊室。尤其使我吃惊的
是,他看来比平日更为苍白和瘦削。
  “不错,我近来把自己搞得过于筋疲力尽了,”他看到我的神情,不等
我发问,抢先说道,“最近我有点儿吃紧。你不反对我把你的百叶窗关上吧?”
  我用以阅读的那盏灯,摆在桌上,室内仅有这点灯光。福尔摩斯顺墙边
走过去,把两扇百叶窗关了,把插销插紧。
  “你是害怕什么东西吧?”我问道。
  “对,我害怕。”
  “怕什么?”
  “怕汽枪袭击。”
  “我亲爱的福尔摩斯,你这是什么意思呢?”
  “我想你对我是非常了解的,华生,你知道我并不是一个胆小怕事的人。
可是,如果你危险临头还不承认有危险,那就是有勇无谋了。能不能给我一
根火柴?”福尔摩斯抽着香烟,好象很喜欢香烟的镇静作用似的。
  “很抱歉,这么晚来打扰你,”福尔摩斯说道,“我还必须请你破例允
许我现在从你花园后墙翻出去,离开你的住所。”
  “可是这一切都是怎么回事呢?”我问道。
  他把手伸出来,我借着灯光看见他两个指关节受了伤,正在出血。
  “你看,这并不是无中生有吧,”福尔摩斯笑道,“这是实实在在的,
甚至可以把人的手弄断呢。尊夫人在家吗?”
  “她外出访友去了。”
  “真的!就剩你一个人吗?”
  “对。”
  “那么我就便于向你提出,请你和我一起到欧洲大陆去作一周旅行了。”
  “到什么地方?”
  “啊,什么地方都行,我无所谓。”
  这一切都是非常奇怪的,福尔摩斯从来不爱漫无目的地度什么假期,而
他那苍白、憔悴的面容使我看出他的神经已紧张到了极点。福尔摩斯从我的
眼神中看出了这种疑问,便把两手手指交叉在一起,胳膊肘支在膝上,作了
一番解释。
  “你可能从来没听说过有个莫里亚蒂教授吧?”他说道。
  “从来没有。”
  “啊,天下真有英才和奇迹啊!”福尔摩斯大声说道,“这个人的势力
遍及整个伦敦,可是没有一个人听说过他。这就使他的犯罪记录达到登峰造
极的地步。我严肃地告诉你,华生,如果我能战胜他,如果我能为社会除掉
他这个败类,那末,我就会觉得我本人的事业也达到了顶峰,然后我就准备
换一种比较安静的生活了。有件事请不要告诉外人,近来我为斯堪的那维亚
皇室和法兰西共和国办的那几件案子,给我创造了好条件,使我能够过一种
我所喜爱的安静生活,并且能集中精力从事我的化学研究。可是,华生,如
果我想到象莫里亚蒂教授这样的人还在伦敦街头横行无忌,那我是不能安心
的,我是不能静坐在安乐椅中无所事事的。”
  “那么,他干了些什么坏事呢?”
  “他的履历非同等闲。他出身良家,受过极好的教育,有非凡的数学天
赋。他二十一岁时写了一篇关于二项式定理的论文,曾经在欧洲风行一时。
借此机会,他在我们的一些小学院里获得了数学教授的职位,并且,显然,
他的前程也是光辉灿烂的。可是这个人秉承了他先世的极为凶恶的本性。他
血液中奔流着的犯罪的血缘不但没有减轻,并且由于他那非凡的智能,反而
变本加厉,更具有无限的危险性。大学区也流传着他的一些劣迹,他终于被
迫辞去教授职务,来到了伦敦,打算作一名军事教练。人们只知道他这些情
况,不过我现在准备告诉你的是我自己发现的情况。
  “你是知道的,华生,对于伦敦那些高级犯罪活动,再没有谁比我知道
得更清楚了。最近这些年来,我一直意识到在那些犯罪分子背后有一股势力,
有一股阴险的势力总是成为法律的障碍,庇护着那些作恶的人。我所办理
的案件,五花八门——伪造案,抢劫案,凶杀案——我一而再、再而三地感
到这股力量的存在,我运用推理方法发现了这股势力在一些未破案的犯罪案
件中的活动,虽然这些案子我个人并未应邀承办。多年来,我想尽办法去揭
开荫蔽这股势力的黑幕,这一时刻终于到来了。我抓住线索,跟踪追击,经
过千百次的曲折迂回才找到了那位数学名流、退职教授莫里亚蒂。
  “他是犯罪界的拿破仑,华生。伦敦城中的犯罪活动有一半是他组织的,
几乎所有未被侦破的犯罪活动都是他组织的。他是一个奇才,哲学家,深奥
的思想家。他有一个人类第一流的头脑。他象一只蜘蛛蛰伏于蛛网的中心,
安然不动,可是蛛网却有千丝万缕,他对其中每一丝的震颤都了如指掌。他
自己很少动手,只是出谋划策。他的党羽众多,组织严密。我们说,如果有
人要作案,要盗窃文件,要抢劫一户人家,要暗杀一个人,只要传给教授一
句话,这件犯罪活动就会周密组织,付诸实现。他的党羽即使被捕,也有钱
把他保释出来,或为他进行辩护。可是指挥这些党羽的主要人物却从未被捕
过——连嫌疑也没有。这就是我推断出的他们的组织情况,华生,我一直在
全力揭露和破获这一组织。
  “可是这位教授周围的防范措施非常严密,策划得狡诈异常,尽管我千
方百计,还是不能获得可以把他送上法庭的罪证。你是知道我的能力的,我
亲爱的华生,可是经过三个月的努力,我不得不承认,至少我碰到了一个智
力与我势均力敌的对手。我佩服他的本事,胜过了厌恶他的罪行。可是他终
于出了个纰漏,一个很小很小的纰漏,不过,在我把他盯得这么紧的时候,
这点纰漏他也是不能出的。我既已抓住机会,便从这一点开始,到现在我已
在他周围布下法网,一切就绪,只等收网了。在三天之内——也就是在下星
期一——时机就成熟了,教授和他那一帮主要党羽,就要全部落入警察手中。
那时就会进行本世纪以来对罪犯最大的审判,弄清四十多件未结的疑案,
把他们全部判处绞刑。可是如果我们的行动略有不周,那么你知道,他们甚
至在最后关头,也能从我们手中溜走。
  “唉,如果能把这件事做得使莫里亚蒂教授毫无觉察,那就万事顺遂了。
不过莫里亚蒂实在诡计多端,我在他周围设网的每一步,他都知道。他一
次又一次地竭力破网而逃,我就一次又一次地阻止了他。我告诉你,我的朋
友,如果把我和他暗斗的详细情况记载下来,那必能以光辉的一页载入明枪
暗箭的侦探史册。我从来还没有达到过这样的高度,也从来没有被一名对手
逼得这样紧。他干得非常有效,而我刚刚超过他。今天早晨我已经完成了最
后的部署,只要三天的时间就能把这件事办完。我正坐在室内通盘考虑这件
事,房门突然打开了,莫里亚蒂教授站在我面前。
  “我的神经还是相当坚强的,华生,不过我必须承认,在我看到那个使
我耿耿于怀的人站在门槛那里时,也不免吃了一惊。我对他的容貌十分熟悉。
他个子特别高,削瘦,前额隆起,双目深陷,脸刮得光光的,面色苍白,有
点象苦行僧,保持着某种教授风度。他的肩背由于学习过多,有些佝偻,他
的脸向前伸,并且左右轻轻摇摆不止,样子古怪而又可卑。他眯缝着双眼,
十分好奇地打量着我。
  “‘你的前额并不象我所想象的那样发达,先生,’他终于说道,‘摆
弄睡衣口袋里子弹上膛的手枪,是一个危险的习惯。’
  “事实上,在他进来时,我立即意识到我面临的巨大的人身危险。因为
对他来说,唯一的摆脱困境方法,就是杀我灭口。所以我急忙从抽屉里抓起
手枪偷偷塞进口袋里,并且隔着衣服对准了他。他一提到这点,我便把手枪
拿出来,把机头张开,放到桌上。他依然笑容可掬,眯缝着眼,可是他眼神
中有一种表情使我暗自为我手头有这支手枪而感到庆幸。
  “‘你显然不了解我,’他说道。
  “‘恰恰相反,’我答道,‘我认为我对你了解得非常清楚。请坐。如
果有什么话要说,我可以给你五分钟时间。’
  “‘凡是我要说的,你早就知道了。’他说道。
  “‘那么说,我的回答你也早已知道了,’我回答道。
  “‘你不肯让步吗?’
  “‘绝不让步。’
  “他猛地把手插进口袋,我拿起桌上的手枪。可是他只不过掏出一本备
忘录,上面潦草地写着一些日期。
  “‘一月四日你阻碍过我行事,’他说道,‘二十三日你又碍了我的手
脚;二月中旬你给我制造了很大麻烦;三月底你完全破坏了我的计划。在四
月将尽时,我发现,由于你不断迫害,我肯定有丧失自由的危险。事情已经
是忍无可忍了。’
  “‘你有什么打算吗?’我问道。
  “‘你必须住手,福尔摩斯先生!’他左右晃着头说道,‘你知道,你
真的必须住手。’
  “‘过了星期一再说,’我说道。
  “‘啧,啧!’他说道,‘我确信,象你这样聪明的人会明白这种事只
能有一种结局。那就是你必须住手。你把事情做绝了,我们只剩下这一种办
法。看到你把这件事搅成这个样子,这对我来说简直是智力上的一种乐事。
我真诚地告诉你,如果我被迫采取任何极端措施,那是令人痛心的。你笑吧,
先生,可是我向你保证,那真是令人痛心的。’
  “‘干我们这行危险是不可避免的,’我说道。
  “‘这不是危险,’他说道,‘是不可避免的毁灭。你所阻挠的不单是
一个人,而是一个强大的组织。尽管你聪明过人,但你还是不可能认识到这
个组织的雄厚力量。你必须站开点,福尔摩斯先生,否则你会被踩死的。’
  “‘恐怕,’我站起身来说道,‘由于我们谈得太起劲,我会把别处等
我去办的重要事情耽搁了。’
  “他也站起身来,默默不语地望着我,悲伤地摇摇头。
  “‘好,好,’他终于说道,‘看来很可惜,不过我已尽力了。我对你
的把戏每一步都很清楚。星期一以前你毫无办法。这是你死我活的一场决斗,
福尔摩斯先生。你想把我置于被告席上,我告诉你,我决不会站到被告席
上的。你想击败我,我告诉你,你决不会击败我的。如果你的聪明足以使我
遭到毁灭,请放心好了,你会与我同归于尽的。’
  “‘你过奖了,莫里亚蒂先生,’我说道,‘我来答谢你一句,我告诉
你,如果能保证毁灭你,那么,为了社会的利益,即使和你同归于尽,我也
心甘情愿。’
  “‘我答应与你同归于尽,但不是你毁灭我。’他咆哮如雷地说道,转
身走出屋去。
  “这就是我和莫里亚蒂教授那场奇特的谈话。我承认,它在我心中产生
了不愉快的影响。他的话讲得那么平静、明确,使人相信他是确有其意的,
一个简单的恶棍是办不到这一点的。当然,你会说:‘为什么你不找警察防
范他呢?’因为我确信他会叫党羽来加害我。我有最充分的证据,证明一定
会这样。”
  “你已经遭到袭击了吗?”
  “我亲爱的华生,莫里亚蒂教授是一个不失时机的人。那天,我中午到
牛津街处理一些事务,刚走过从本廷克街到韦尔贝克街十字路口的转角时,
一辆双马货车象闪电一般向我猛冲过来。我急忙跳到人行便道上,在千钧一
发间幸免于难。
  货车一瞬间冲过马里利本巷飞驰而去。经历了这次事故,我便只走人行
道,华生,可是当我走到维尔街时,突然从一家屋顶上落下一块砖,在我脚
旁摔得粉碎。我把警察找来,检查了那个地方。屋顶上堆满了修房用的石板
和砖瓦,他们对我说是风把一块砖刮下来了。我心里当然很明白,却无法证
明有人害我。这以后,我便叫了一辆马车,到蓓尔美尔街我哥哥家,在那里
度过了白天。刚才我到你这里来时,在路上又遭到暴徒用大头棒袭击。我打
倒了他,警察把他拘留起来。
  我因打在那个人的门牙上,指关节擦破了。不过我可以绝对有把握地告
诉你,不可能查出被拘留的那位先生和那个退职的数学教授之间的关系。我
敢断定,那位教授现在正站在十英里以外的一块黑板前面解答问题呢。华生,
你听到这些,对我来到你家首先关好百叶窗,然后又请你允许我从你的后
墙而不从前门离开住宅,以便不惹人注目,你不会引以为怪了吧。”
  我一向佩服我朋友的无畏精神。今天发生的这一系列事件,合起来简直
够得上整天恐怖的了。现在他坐在那里平心静气地讲述着这一天所经历的那
些令人毛骨悚然的恐怖事件,这使我对他更加钦佩了。
  “你在这里过夜吗?”我问道。
  “不,我的朋友,我在这里过夜会给你造成危险的。我已经拟定了计划,
万事都会如意的。就逮捕而言,事情已进展到不用我帮忙他们也可以逮捕
那些不法之徒的程度了,只是将来还需要我出庭作证。所以,在逮捕前这几
天,我显然以离开此地为妙,这样便于警察们能自由行动。如果你能同我一
起到大陆去旅行一番,那我就太高兴了。”
  “最近医务正好清闲,”我说道,“我又有一位肯帮忙的邻居,我很高
兴同你去。”
  “明天早晨动身可以吗?”
  “如果需要,当然可以。”
  “啊,好,非常需要。那么,这些就是给你的指令。我请你,我亲爱的
华生,一定要不折不扣地遵照执行,因为现在我俩正在同最狡猾的暴徒和欧
洲最有势力的犯罪集团作殊死的决斗。好了,注意!不管你打算带什么样的
行李,上面一定不要写发往何处,并于今夜派一个可靠的人送往维多利亚车
站。明天早晨你雇一辆双轮马车,但吩咐你的仆人可不要雇第一辆和第二辆
主动来揽生意的马车。你跳上双轮马车,用纸条写个地址交给车夫,上面写
着驶往劳瑟街斯特兰德尽头处,吩咐他不要丢掉纸条。你要事先把车费付清,
你的车一停,马上穿过街道,于九点一刻到达街的另一端。你会见到一辆
四轮轿式小马车等在街边,赶车的人披深黑色斗篷,领子上镶有红边,你上
了车,便能及时赶到维多利亚车站搭乘开往欧洲大陆的快车。”
  “我在哪里和你碰头?”
  “在车站。我们订的座位在从前往后数第二节头等车厢里。”
  “那么,车厢就是我们的碰头地点了?”
  “对。”
  我留福尔摩斯住宿,他执意不肯。很显然,他认为他住在这里会招来麻
烦,这就是他非离开不可的原因。他仓促讲了一下我们明天的计划,便站起
身来和我一同走进花园,翻墙到了莫蒂默街,立即呼哨一声,唤来一辆马车,
我听见他乘车驶去。
  第二天早晨,我不折不扣地按照福尔摩斯的指令行事,采取了谨慎的措
施,以防雇来的马车是专门为我们设下的圈套。
  我吃过早饭,选定了一辆双轮马车,立即驶往劳瑟街。我飞奔着穿过这
条街。一位身材异常魁梧的车夫,披着黑斗篷,驾着一辆四轮小马车正等在
那里,我一步跨上车,他立即挥鞭策马,驶往维多利亚车站,我一下车,他
便调过车头疾驰而去。
  到目前为止,一切进行得令人佩服不已。我的行李已在车上,我毫不费
力就找到了福尔摩斯指定的车厢,因为只有一节车厢上标着“预定”字样。
现在只有一件事令我着急,那就是福尔摩斯没有来。我看了看车站上的钟,
离开车时间只有七分钟了。我在一群旅客和告别的人群中寻找我朋友那瘦长
的身躯,却毫无踪影。我见到一位高龄的意大利教士,嘴里说着蹩脚的英语,
尽力想让搬运工明白,他的行李要托运到巴黎。这时我上前帮了点忙,耽
搁了几分钟。然后,他又向四周打量了一番。我回到车厢里,发现那个搬运
工不管票号对不对,竟把那位高龄意大利朋友领来和我做伴。尽管我对他解
释说不要侵占别人的座位,可是丝毫没用,因为我说意大利语比他说英语更
糟糕,所以我只好无可奈何地耸了耸双肩,继续焦灼不安地向外张望,寻找
我的朋友。我想到昨夜他可能是遭到了袭击,所以今天没来,不由吓得不寒
而栗。
  火车所有的门都关上了,汽笛响了,此时……
  “我亲爱的华生,”一个声音传来,“你还没有屈尊向我道早安呢。”
  我大吃一惊,回过头来,那老教士已向我转过脸来。他那满脸皱纹顷刻
不见了,鼻子变高了,下嘴唇不突出了,嘴也不瘪了,呆滞的双眼变得炯炯
有神,弯曲的身体舒展开了。
  然后整个身躯又衰萎了,而福尔摩斯又象他来时那样倏然消失。
  “天哪!”我高声叫道,“你简直吓死我了!”
  “严密防范依然是必要的,”福尔摩斯小声说道,“我有理由认为他们
正紧追我们。啊,那就是莫里亚蒂教授本人。”
  福尔摩斯说时,火车已经开动。我向后望了一眼,见一个身材高大的人
猛然从人群中闯出来,不住挥手,仿佛想叫火车停下似的。不过为时太晚了,
因为我们的列车正在加速,一瞬间就出了车站。
  “由于作了防范,你看我们很利索地脱身了,”福尔摩斯笑容满面地说
着站起身来,脱下化装用的黑色教士衣帽,装进手提袋里。
  “你看过今天的晨报了吗,华生?”
  “没有。”
  “那么,你不知道贝克街的事吗?”
  “贝克街?”
  “昨夜他们把我们的房子点着了。不过没有造成重大损失。”
  “我的天哪!福尔摩斯,这是不能容忍的!”
  “从那个用大头棒袭击我的人被捕以后,他们就找不到我的行踪了。否
则他们不会以为我已回家了。不过,他们显然预先对你进行了监视,这就是
莫里亚蒂来到维多利亚车站的原因。你来时没有留下一点漏洞吗?”
  “我完全按你吩咐行事的。”
  “你找到那辆双轮马车了吗?”
  “对,它正等在那里。”
  “你认识那个马车夫吗?”
  “不认识。”
  “那是我哥哥迈克罗夫特。在办这样的事情时,最好不依赖雇用的人。
不过我们现在必须制定好对付莫里亚蒂的计划。”
  “既然这是快车,而轮船又和这列车联运,我认为我们已经成功地把他
甩掉了。”
  “我亲爱的华生,我曾对你说过这个人的智力水平和我不相上下,你显
然并未完全理解这话的意思。如果我是那个追踪者,你决不会认为,我遇到
这样一点小小的障碍就被难倒了。那么,你又怎能这样小看他呢?”
  “他能怎么办呢?”
  “我能怎么办,他就能怎么办。”
  “那么,你要怎么办呢?”
  “定一辆专车。”
  “可是那一定太晚了。”
  “根本不晚。这趟车要在坎特伯雷站停车,平常总是至少耽搁一刻钟才
能上船。他会在码头上抓住我们的。”
  “那别人还以为我们是罪犯呢。我们何不在他来到时先逮捕他?”
  “那就使我三个月的心血白费了。我们虽然能捉住大鱼,可是那些小鱼
就会横冲直撞,脱网而逃。但到星期一我们就可以把他们一网打尽。不行,
决不能逮捕他。”
  “那怎么办呢?”
  “我们从坎特伯雷站下车。”
  “然后呢?”
  “啊,然后我们作横贯全国的旅行,到纽黑文去,然后到迪埃普去。莫
里亚蒂一定象我在这种情况下会作的那样到巴黎,认准我们托运的行李,在
车站等候两天。与此同时,我们买两个毡睡袋,以便鼓励一下沿途国家的睡
袋商,然后从容自在地经过卢森堡和巴塞尔到瑞士一游。”
  所以,我们在坎特伯雷站下了车,可是下车一看,还要等一小时才有车
到纽黑文。
  那节载着我全套行装的行李车疾驰而去,我依然心情沮丧地望着,这时
福尔摩斯拉了拉我的衣袖,向远处指着。
  “你看,果然来了。”他说道。
  远方,从肯特森林中升起一缕黑烟,一分钟后,可以看到机车引着列车
爬过弯道,向车站疾驰而来。我们刚刚在一堆行李后面藏好身,那列车就鸣
着汽笛隆隆驶过,一股热气向我们迎面扑来。
  “他走了,”我们见那列车飞快地越过几个小丘,福尔摩斯说道,“你
看,我们朋友的智力毕竟有限。他要是能把我推断的事推断出来,并采取相
应的行动,那就非常高超了。”
  “他要是赶上我们,会怎么样呢?”
  “毫无疑问,他一定要杀死我的。不过,这是一场胜负未卜的格斗。现
在的问题是我们在这里提前进午餐呢,还是赶到纽黑文再找饭馆;不过到纽
黑文就有饿肚子的危险了。”
  当夜我们到达布鲁塞尔,在那里逗留了两天,第三天到达施特拉斯堡。
星期一早晨福尔摩斯向苏格兰场发了一封电报,当晚我们回旅店就见回电已
经到了。福尔摩斯拆开电报,然后便痛骂一声把它扔进了火炉。
  “我早就应该预料到这一点!”福尔摩斯哼了一声说道,“他跑了。”
  “莫里亚蒂吗?”“苏格兰场破获了整个集团,可就是没有抓住莫里亚
蒂,他溜走了。既然我离开了英国,当然谁也对付不了他了,可是我却认为
苏格兰场已经稳操胜券了。我看,你最好还是回英国去,华生。”
  “为什么?”
  “因为现在你和我作伴已经很危险了。那个人老巢已经被端了,如果他
回到伦敦去,他也要完蛋。假如我对他的性格了解得不错的话,他必定一心
要找我复仇。在那次和我简短的谈话里,他已说得很清楚了。我相信他是说
得出就做得到的。因此我必须劝你回去行医。”
  因为我曾多次协助他办案,又是他的老朋友,所以很难同意他的这种建
议。对这个问题,我们坐在施特拉斯堡饭馆争论了半小时,但当夜决定继续
旅行,我们平安到达日内瓦。
  我们一路漫游,在隆河峡谷度过了令人神往的一周,然后,从洛伊克转
路前往吉米山隘,山上依然积雪很厚,最后,取道因特拉肯,去迈林根。这
是一次赏心悦目的旅行,山下春光明媚,一片嫩绿,山上白雪皑皑,依然寒
冬。可是我很清楚,福尔摩斯一时一刻也没有忘掉横在他心上的阴影。无论
是在淳朴的阿尔卑斯山村,还是在人迹稀少的山隘,他对每一个从我们身旁
经过的人都急速地投以警惕的目光,仔细打量着。我从这件事看出,他确信,
不管我们走到哪里,都有被人跟踪的危险。
  我记得,有一次我们通过了吉米山隘,沿着令人郁闷的道本尼山边界步
行,突然一块大山石从右方山脊上坠落,咕咚一声掉下来,滚到我们身后的
湖中。福尔摩斯立刻跑上山脊,站在高耸的峰顶,延颈四望。尽管我们的向
导向他保证,春季这个地方山石坠落是经常的现象,仍无济无事。福尔摩斯
虽默不作声,但向我微笑着,带着早已料到会有此事那种神情。
  尽管他十分警惕,但并不灰心丧气。恰恰相反,我过去还从未见过他这
样精神抖擞过。他一次又一次反复提起:如果他能为社会除掉莫里亚蒂教授
这个祸害,那末,他就心甘情愿结束他的侦探生涯。
  “华生,我满可以说,我完全没有虚度此生,”福尔摩斯说道,“如果
我生命的旅程到今夜为止,我也可以问心无愧地视死如归。由于我的存在,
伦敦的空气得以清新。在我办的一千多件案子里,我相信,我从未把我的力
量用错了地方。我不太喜欢研究我们的社会的那些浅薄的问题,那是由我们
人为的社会状态造成的,却更喜欢研究大自然提出的问题。华生,有一天,
当我把那位欧洲最危险而又最有能耐的罪犯捕获或消灭的时候,我的侦探生
涯也就告终了,而你的回忆录也可以收尾了。”
  我准备尽量简明扼要而又准确无误地讲完我这个故事。
  我本心是不愿细讲这件事的,可是我的责任心不容许我遗漏任何细节。
  五月三日,我们到了荷兰迈林根的一个小村镇,住在老彼得·斯太勒开
设的“大英旅馆”里。店主是一个聪明人,曾在伦敦格罗夫纳旅馆当过三年
侍者,会说一口漂亮的英语。四日下午,在他的建议下,我们两人一起出发,
打算翻山越岭到罗森洛依的一个小村庄去过夜。不过,他郑重地向我们建
议不要错过半山腰上的莱辛**瀑布[瑞士著名瀑布。——译者注],可以
稍微绕一些路去欣赏一番。
  那确实是一个险恶的地方。融雪汇成激流,倾泻进万丈深渊,水花高溅,
宛如房屋失火时冒出的浓烟。河流注入的谷口本身就有一个巨大的裂罅,
两岸矗立着黑煤一般的山岩,往下裂罅变窄了,乳白色的、沸腾般的水流泻
入无底深壑,涌溢迸溅出一股激流从豁口处流下,连绵不断的绿波发出雷鸣
般巨声倾泻而下,浓密而晃动的水帘经久不息地发出响声,水花向上飞溅,
湍流与喧嚣声使人头晕目眩。我们站在山边凝视着下方拍击着黑岩的浪花,
倾听着深渊发出的宛如怒吼的隆隆响声。
  半山坡上,环绕瀑布辟出一条小径,使人能饱览瀑布全景,可是小径断
然终止,游客只好原路返回。我们也只好转身返回,忽然看到一个瑞士少年
手拿一封信顺小路跑过来,信上有我们刚刚离开的那家旅馆的印章,是店主
写给我的。信上写着,在我们离开不久,来了一位英国妇女,已经到了肺结
核后期。她在达沃斯普拉茨过冬,现在到卢塞恩旅游访友。
  不料她突然咯血,数小时内,颇有生命危险,如能有一位英国医生为她
诊治,她将感到十分快慰,问我可否返回一趟等等。好心的店主斯太勒在附
言中又说,因为这位夫人断然拒绝让瑞士医生诊治,他别无办法只好自己担
负重大的责任,我如允诺,他本人将对我蒙感大德。
  这种请求,是不能置之不理的,不能拒绝一位身在异国生命垂危的女同
胞的请求。可是要离开福尔摩斯,却又使我踌躇不决。然而,最后我俩一致
决定,在我返回迈林根期间,他把这位送信的瑞士青年留在身边做向导和旅
伴。福尔摩斯说,他要在这瀑布旁稍事逗留,然后缓步翻山而过前往罗森洛
依,我在傍晚时分到那里和他相会。我转身走开时,看到福尔摩斯背靠山石,
双手抱臂,俯瞰着飞泻的水流。不料这竟是我和他今世的永别。
  当我走下山坡扭头回顾时,瀑布已杳不可见,不过仍可看到山腰通往瀑
布的蜿蜒崎岖的小径。我记得,当时看见一个人顺小径快步走上去。在他身
后绿荫的衬托之下,我很清楚地看到他黑色的身影。我注意到他,注意到他
走路时那种精神抖擞的样子,可是因为我有急事在身,很快便把他忘却了。
  大约走了一个多小时,我才到迈林根。老斯太勒正站在旅馆门口。
  “喂,”我急忙走过去说道,“我相信她病情没有恶化吧?”
  他顿时面呈惊异之色,一见他双眉向上一扬,我的心不由沉重起来。
  “你没有写这封信吗?”我从衣袋里掏出信来问道,“旅馆里没有一位
生病的英国女人吗?”
  “当然没有!”他大声说道,“可是这上面有旅馆的印章!
  哈,这一定是那个高个子英国人写的,他是在你们走后来到这里的。他
说……”
  可是我没等店主说完,便惊恐失色沿村路急速跑回,奔向刚才走过的那
条小径。我来时是下坡走了一个多小时,可这次返回是上坡,尽管我拼命快
跑,返回莱辛**瀑布时,还是过了两个多小时。福尔摩斯的登山杖依然靠
在我们分手时他靠过的那块岩石上。可是却不见他本人的踪影,我大声呼唤
着,可是耳边只有四周山谷传来的回声。
  看到登山杖,不由使我不寒而栗。那么说,他没有到罗森洛依去,在遭
到仇敌袭击时,他依然待在这条一边是陡壁、一边是深涧的三英尺宽的小径
上。那个瑞士少年也不见了。他可能拿了莫里亚蒂的赏钱,留下这两个对手
走开了。后来发生了什么事?有谁来告诉我们后来发生了什么事呢?
  我被这件事吓昏了头,在那里站了一两分钟,竭力使自己镇静下来,然
后开始想起福尔摩斯的方法,竭力运用它去查明这场悲剧。哎呀,这并不难。
我们谈话时,还没有走到小径的尽头,登山杖就说明了我们曾经站过的地
方。微黑的土壤受到水花经常不断的溅洒,始终是松软的,即使一只鸟落在
上面也会留下爪印。在我脚下,有两排清晰的脚印一直通向小径尽头处,并
没有返回的痕迹。离小路尽头处几码的地方,地面被践踏成泥泞小道裂罅边
上的荆棘和羊齿草被扯乱,倒伏在泥水中。我伏在罅边,低头查看,水花在
我周围喷溅。我离开旅馆时,天色已经开始黑下来,现在我只能看到黑色的
峭壁上的水珠熠熠发光以及峡谷远处浪花冲击的闪光。我大声呼唤,可是只
有那瀑布的奔腾犹如人声传入耳中。
  不过命中注定,我终于找到了我朋友和同志的临终遗言。
  我刚才已经说过,他的登山杖斜靠在小径旁的一块凸出的岩石上。在这
块圆石顶上有一件东西闪闪发光,映入我的眼帘,我举手取下来,发现那是
福尔摩斯经常随身携带的银烟盒。我拿起烟盒,烟盒下面压着的叠成小方块
的纸飞落到地面。我打开它,原来是从笔记本上撕下来的三页纸,是写给我
的。它完全显出福尔摩斯的特性,指示照样准确,笔法刚劲有力,仿佛是在
书房写成的。
  我亲爱的华生(信上写道):承蒙莫里亚蒂先生的好意,我写下这几行
书信,他正等着对我们之间存在的问题进行最后的讨论。他已向我概述了他
摆脱英国警察并查明我们行踪的方法。这更加肯定地证实了我对他的才能所
作的极高评价。我一想到我能为社会除掉由于他的存在而带来的祸害,就很
高兴,尽管这恐怕要给我的朋友们,特别是给你,我亲爱的华生,带来悲哀。
不过,我已经向你解释过了,我的生涯已经到了紧要关头,而对我来说,
再没有比这样的结局更使我心满意足的了。诚然,如果我对你彻底坦白说,
我完全知道迈林根的来信是一场骗局,而我让你走开,是因为我确信,一系
列类似的事情会接踵而至。请告诉警长帕特森,他所需要的给那个匪帮定罪
的证据放在字首为M的文件架里,里面有一个蓝信封,上写“莫里亚蒂”。
在离开英国时,我已将薄产作了处理,并已付与我兄迈克罗夫特。请代我向
华生夫人问候,我的朋友。
  你忠诚的歇洛克·福尔摩斯
  余下的事几句话就能说清楚。经过专家进行现场勘察,毫无疑问,这两
人进行过一场搏斗,其结果在这种情况下只能是两人紧紧地扭打在一起,摇
摇晃晃地坠入裂罅。毫无找到他们的尸体的希望,而当代最危险的罪犯和最
杰出的护法卫士将永远葬身在那旋涡激荡、泡沫沸腾的无底深渊中。后来再
没有人见到那个瑞士少年,他分明是莫里亚蒂雇用的爪牙。
  至于那个匪帮,大概公众都还记得,福尔摩斯所搜集的十分完整的罪证,
揭露了他们的组织,揭露了死去的莫里亚蒂的铁腕对他们控制得是多么严
密。在诉讼过程中,对他们那可怕的首领的详情很少涉及,而现在我之所以
不得不把他的罪恶勾当和盘托出,这是由于那些枉费心机的辩护士们妄想用
攻击福尔摩斯的手段来纪念莫里亚蒂,而我永远把福尔摩斯看作我所知道的
最好的人,最明智的人。●
作者: 永远的Killua    时间: 2009-2-17 03:02
提示: 作者被禁止或删除 内容自动屏蔽
作者: 【Kìd〗    时间: 2009-2-20 11:31
好多啊~~LZ辛苦了~等有时间了来慢慢看~~
作者: 迷宫十字路    时间: 2009-2-27 17:32
LZ  辛苦你了~~~   太强大了````  


   咱无语ing...
作者: zhuyuechen    时间: 2009-9-16 19:40
LZ 太强大了....................顶一个...这么强的贴...我无语了
作者: ♪SHERRY.    时间: 2009-9-20 14:06
很不错的~~·
辛苦了……
我也很喜欢福尔摩斯~~·呵呵~~~近来在看英文版的……
如果大家要英文版的我也可以来发发

[ 本帖最后由 ♪SHERRY. 于 2009-9-22 23:01 编辑 ]
作者: APTX_青い漣    时间: 2009-12-31 00:40
哇 这个挺不错也!观摩中
作者: MIXZOEK    时间: 2010-1-3 20:20
哦~好壮观~
作者: ak19931212    时间: 2011-1-30 19:06
回复 ~幽兰雪儿~ 的帖子

可以发福尔摩斯全集给我下吗,你原来发的看不了了。我的邮箱[email protected]。万分感谢
作者: 雪翼    时间: 2011-4-8 17:25
lz的勤奋让人敬佩啊。我有个全集的地址,不过是全英文版的。PDF格式可以下载的。能方便一些吧。http://spellbreaker.org/~chrender/Sherlock_Holmes/#
作者: 关西の平次    时间: 2012-2-12 14:02
本帖最后由 关西の平次 于 2012-2-12 14:35 编辑

正好想再看一遍福尔摩斯探案集,谢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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