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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家共赏 ] 【转载】十二星座侦探事件簿(《圣》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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杯户大学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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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8-2-7 22:46:32 |只看该作者 |倒序浏览
原作者:悠悠艾久
出处:天马梦想论坛

这部小说虽然是《圣斗士》的同人,但是写的十分精彩,偶已经追着看了整整三年。虽然作者大人更新的速度很慢,但是绝对是经典。
这部小说是以撒加和加隆这对双子兄弟为主线。在文中,撒加和加隆的父亲是一位非常著名的大侦探,却在他们十五岁时因为一场“意外”的火灾而去世,连同他们的母亲,还有哥哥撒加。加隆刚好去外面买东西,因此逃过了这一劫。后来加隆被希腊船王,同时也是他们父亲的好朋友的安东尼梭罗收为养子。
十年后。在加隆一次去西班牙度假的时候,忽然听到了一个他以往一直以来都渴望听到的消息,然而此刻,他却感到了一丝莫名的恐慌与不安。那就是,他从一位杀手的口中得知:他的孪生哥哥,本应在十三年前的那场大火中丧生的撒加,却还依然活在这个世界上,并且,还是一个巨大的跨国组织的首脑人物。
这对双子兄弟的命运究竟将走向何方?撒加隐瞒自己活着的消息与建立这个跨国组织的真实目的到底是什么?他对于加隆,又是抱持着怎样的心情和感情?面对着这个世界上自己唯一的亲人,加隆将何去何从?他有这个力量,扭转那被诅咒的双生之子的命运么?所有登场人物的真实身份都未可知,错综复杂的命运之网已经撒下,他们,将如何凭借自己的力量从这命运的枷锁中逃脱?我将拭目以待。



偶先把目录放上来吧,目前一共更新到第八章(正文共十二章)。


第一章 拥抱格尔尼卡的双鱼座 全六集
与孪生哥哥撒加失散十年的加隆,在某个春假遇到行踪神秘的阿布罗狄,意外获知兄长还活在世上的消息……但同时,他也从此被卷入一系列罪恶事件中……
导言:
在激情与骚乱的边缘
玫瑰绽放,奔驰的野牛角流淌鲜红的新血
晴朗的白昼,潮湿的夜晚
危险和他邂逅了
出场:
加隆
阿布罗狄
苏兰特
迪斯马斯克
艾亚哥斯
撒加
杜利奥纳·何塞·汉伯特及其他
章节:

一 阳光下的狂奔之城

二 前奏曲

三 死亡派对

四 无辜者

五 暴雨和血

六 黑夜停留在记忆中

第二章 那莱黄金镜背后的处女座 全六集
在一个举世瞩目的拍卖会前夕,本已消失三年的神偷M·A·N突然再度出山,宣称要盗走那莱王的珍宝——那莱黄金镜……然而,他实际带走的不仅仅是文物,还有人类的性命……
导言:
冰冷的,宛如迦梨女神的毁灭之吻
奢美的,宛如永恒的金色祥云
真实的影像映在诸天,黑暗像无梦的睡眠
来吧 如果你想投入死亡
就到我的心里来吧
出场:
加隆
沙加 穆(M·A·N)
古利斯拿
缪·巴比隆
阿鲁哥路
哈奴曼·迦摩耶圣及其他
章节:

一 侦探VS神偷

二 从曼谷到芭他雅再到曼谷

三 夜晚,夺走光芒

四 无影无形的足迹

五 宝物的价值在于何处?

六 那莱黄金镜背后的秘密

第三章 追踪奥尔兰多的天蝎座 全六集
一切事情发生的都是那么突然,重逢之后就是别离,逃亡之后就是追踪……
导言:
请让她回来,不要迟疑
回来
亲爱的,我祈求你,我恳求你,我哀求你
我渴望听到离别时你的歌声
缪斯女神啊
出场:
加隆
撒加
城户纱织
米罗
卡妙
华连达因
美斯狄
亚路比奥尼
尼奥比
达特
乌路
那智
德尔菲娜·莉莉(瓦伦丁)
玛格丽特·潘(维萨琳娜)
亨利·贝尔伯爵及其他
章节:

一 逃亡与追踪

二 毫无头绪

三 在宁静的森林公路边,溪水潺潺

四 爱与恨的界限

五 呼唤勇气

六 爱,无法遗忘的梦魇


特别篇 蝴蝶夫人

导言:
已经消逝的灵魂,永远追求完美的阿布罗狄,他真的能找到属于自己的纯净归宿吗?
谁也不知道
黑蝴蝶
白玫瑰
到最后都被血色污染了
出场:
阿布罗狄·佛劳尔 撒加 城户纱织 迪斯马斯古·戴安纳·阿斯托利亚 奥路菲·K·卡尔罗沙
露丝蒙达·蒂娜·海姆斯塔拉(克里斯蒂娜·费松) 迈因斯 佩雷敦尼
章节:

上 梅拉伦湖的黑蝴蝶

中 艳丽之花和平静的死亡风暴

下 最终落幕,永恒的白夜


特别篇 消失的房东女儿 (一章完)

导言:
一切全都缘于一场没有必要的误会
米罗这个似乎永远都无法与麻烦撇清关系的无辜者
再次被卷入事件中
似乎只能说,米罗这家伙真的是长了张坏人脸啊……

出场:
加隆 米罗 卡妙 房东夫妇和他们的女儿艾美

第四章
华伦多士庄园的金牛座

导言:
人可以不相信神的审判,人可以不相信鬼的堕落,但却无法将回忆永远埋藏在土地之下。奇异的庄园,没有人可以进入的高塔,洋溢着古咖啡味的灵魂,已经在不自觉中被血污染了,唯有死亡,才能解脱一切……
出场:
加隆 亚尔迪·布邦 阿鲁格迪·耶克塞勒 洛克·霍·苏门 艾俄洛斯·希瑟
布鲁欧玛·摩西 吉莫 曼特宁·苏门 卡尤·苏门 瓦克尔瑞
章节:

一 伊匹兰加河畔的神秘庄园

二 回忆的前日

三 在火焰燃烧的那个夜晚……

四 摇摆在天使羽翼与魔鬼沉沦之间

五 圣保罗最漫长的日与夜

六 永不停息的守夜舞


第五章
尼科西亚彷徨的狮子座

导言:
度假胜地、选美大赛、爆炸威胁……天堂之岛塞浦路斯,在这个不平静的八月仲夏中,发生了数起缠绕着人类的丑陋和欲望的故事;爱情、友情、亲情在震耳欲聋的轰鸣声中遭遇了前所未有的考验;而背后,似乎还有另一只手在操纵这些……
出场:
加隆 艾欧里亚·希瑟 艾俄洛斯·希瑟 爱丝美拉达·桑·瓦奥莱特 珍妮艾勒克奈特姆恩 星华 博洛科摩西斯 赛斯特里密 安帕罗穆尼奥斯西路费都 潘多拉·海因斯坦 拉达曼提斯 沙加·贝拿勒斯 穆
路人甲乙丙
章节:

一 相逢在尼科西亚的人们

二 美人和危机并存的天堂

三 鲜血中盛开的白花

四 纸醉金迷的黑暗筵席

五 血之澜

六 太阳、月亮和星星


特别篇
美人鱼的诅咒
导言:
潮起潮落,猩红的花瓣渐渐飞散,飘落在海岸边那位少女冰冷的脸颊旁,落在她腰部以下那空荡荡的浅滩上——早已干涸的鲜血似乎已经被大海吸干了灵魂。
而在大海的深处,真相又是如何?
出场:
加隆 狄蒂丝·哈维芬 苏兰特·塞伦·皮凯路 朱利安·梭罗
克洛狄娅·哈维芬 伊得斯 布兰 雷利教练 涅罗妲 哈维芬伯父
章节:

上 人鱼之尾

中 人鱼之心

下 人鱼之泪


第六章
守护玉庐之宝的天枰座
导言:
十月的台风袭击这个繁华似锦的东方明珠,香港,永远伴随着繁荣灯火和古朴气质的多元化都市,每天都在发生数不清的爱恨情仇、恩怨纠葛,而如今,这家背负了太多回忆和感伤的古董店,也正弥漫着血腥的味道……
出场:
加隆 童虎 紫龙 王虎 童春丽 丰川美惠 富士蛮 史里乌斯·D·爱德华
紫辰 王伯寅 艾伦(狗…>__<)及其他警察护士类路人
章节:

一 荷里活道古董街

二 破碎,散落,镜子和鲜花

三 沉默的心与错位的爱

四 任时光飞驰

五 午夜,在生死之间

六 镜花水月一场空


第七章 威肯之箭瞄准的射手座

导言:
暴风雪过后的纽约迎来又一年的感恩节
在光华四射的都市阴影下
背叛和阴谋取代温暖的祝福
成为人们心中永远的痛……

出场:
加隆 艾俄洛斯 艾欧里亚 修罗 城户纱织 莎尔拉 星矢 邪武 卡西欧士 魔铃 米诺斯

章节:
     一 冲突酝酿的感恩节之夜
     二 伤痕
     三 记忆的碎片在声音中飘浮
     四 箭在弦上
     五 小丑谢幕
     六 一切即将开始

第八章 呼唤阿撒兹勒的摩羯座


连载中…………
爱,永远有一没有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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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发
发表于 2008-2-7 22:52:54 |只看该作者

先发一章上来试试…………

第一章  拥抱格尔尼卡的双鱼座
  
      
   
         1 阳光下的狂奔之城
   
   
      
   
   
   “嘿,伙计,到底什么时候才能看见牛啊?”
   
   “别着急,表演赛下礼拜就开始了。”回答问题的小贩举起一本斗牛精华纪念相册,“要不先买本看看?”
   
   “不要,我对照片没兴趣。”
   
   感觉有些无趣的加隆摇头。
   
   这个有着一头海洋蓝半长发的雅典青年,可是早早就攒够了钱,然后趁这次春假的空闲千里迢迢来到斗牛之乡——西班牙的首都马德里。他此行的目标很单纯,就是亲临古老的斗牛现场,看那愤怒的黑鬃牛在临死前爆发出最后的吼声。这可是无数热爱冒险和刺激的年轻人的共同愿望。但现在,三月初的阳光使整个城市沉陷入一种昏昏欲睡的惬意中,哪里看得见狂奔的人群和野牛?
   
   其实,他也知道自己太过心急了——早春的马德里向来安静和平,但只要再过几天,从三月十九日的瓦伦西亚火祭开始,到十月十二日的萨拉戈萨之皮拉尔祭期间就会完全不同了:在那些两旁竖立着白色护栏和鲜艳旗帜的狭窄街道中央,将有数头奔牛与人群一并飞驰而过;而举世闻名的马德里斗牛场更是激情澎湃,届时,男子汉的荣耀都将属于手持十字头剑的红衣金饰斗牛士。
   
   
   
   一想到未来的狂欢气氛,加隆就决定还是稍安勿躁,先把该市其他的特色景点转一遍再说。于是抱着这样的念头,他走入著名的马幼广场,中央那威风凛凛的菲利浦三世骑马雕像格外显眼。这里是一个由传统风格回廊围绕着的方形广场,西班牙建筑文化的独有产物,同时也是平民艺术家的聚集地。
   
   数名年轻或年老的卖艺人正向来来往往的人群展示自己的才华:一个稚气未脱的男孩蹲在小铁罐边,努力吹奏口琴。不远处,曾用来供中世纪王公贵族骑马斗剑的空地边,汩汩涌出的花式喷泉下有一排支着画架的人,举起炭笔在白布上涂抹着一张张人物速写。
   
   这时,安静祥和的广场上,隐约传来一种奇异的旋律,加隆闻声寻找其来源,发现是石阶上的一个破旧的八音盒;它的主人,一个疲惫的老者完全不在意别人的眼光,自顾自的大口喝酒,任由八音盒反复吟唱同一首乐曲:
   
   “咕咕,咕咕,咕咕,骷髅拥抱着狂舞,带给人们恐惧和痛苦!”
   
   虽然歌词暗邪,曲调阴魅,但周围人并未受到什么影响,年轻人依然三两成群,大笑地走过。
   
   
   
   加隆被这种欢乐与死亡并存的气息感染,站在人群密集的地方跟着哼起小曲。
   
   没多会儿,他听到有个人在旁边说:
   
   “欢迎您来马德里,先生。”
   
   虽然诺大的广场上同时有好几个声音响动,都在唤他过来看看自己的绝活儿,但只有这个不高不低的声音引起了加隆的注意——因为那不是沙哑的本地方言而是一口清亮的北欧英语。
   
   他扭过头,很快就在那些支着画架的卖艺人群中瞅见一个身披黑色斗篷,戴着宽沿大毡帽的人,宽松的黑衣凸现此人的白皙冷峻,被帽子遮挡了大半部分的脸上,一双灰蓝瞳孔在瞬间闪过淡淡的笑意,但很快便消失了。
   
   “先生难得来一趟,可不应该错过我。”见加隆往他这边走来人体贴地拿出一张折叠椅,压低嗓子请他入座。
   
   但加隆只是上下打量这个卖艺人放置在旁边的样本画:黑灰白的石墨刮图线条凌厉,简单又不失厚重感,和西班牙多样化的传统风格均不相同,一定是北欧冰雪天地的来客——他这样想,同时注意到地摊上放着一瓶殷红液体。
   
   黑衣艺人也注意到他的眼光,轻声说:“这是一种非常昂贵的血色颜料,纯正的红彩是世界上独一无二的。如果你愿意,我会很乐意为你使用。”
   
   “非常昂贵?那我八成付不起。”早就把全部私人积蓄都投入到凡塔斯斗牛场上等席位的加隆,对此人拍拍自己空瘪的钱包,转身就走。
   
   “等等。”那个人突然叫回他;灰蓝色的眼睛迷蒙而神秘,“那不妨跟我去个免费的好地方,如何,先生?”
   
   已经走出几米的加隆好奇地回头:“什么好地方?”
   
   对方用大沿帽挡住眼睛,声音压得异常低,加隆只能通过其口型半猜测地听他说话:
   
   “是我阿布罗狄亲自为您预订的贵宾席,撒加先生。”
   
   
   
   “……撒……加?”
   
   始料不及的加隆张大了嘴,但对方似乎没有看到他的反应,只是麻利地收拾好东西,背起画夹和工具箱,径直就往广场外围走去:“请随我来,撒加先生。”
   
   
   
   听他又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加隆终于确信自己没有听错。
   
   这个素未谋面,生着一双冰冷双眸的黑衣人,这个自称阿布罗狄的陌生人,真真切切叫了自己两遍“撒加”。如果只是平常的认错人,向来习惯实话实说的加隆一定会立即澄清:他从呱呱坠地起就只叫过“加隆”这一个名字。
   
   但“撒加”这个名字与众不同,特别是对加隆来说。
   
   他终于没有开口,也没有让对方发现自己此刻激动万分的表情,而是默不做声地紧随即将远去的阿布罗狄。
   
   
   
   这时,太阳嵌在天穹正中。
   
   远方的钟楼为白昼的12点鸣响,深远的钟声传达到暗巷深处。
   

午休,这个时间段对传统的马德里人来说有神圣不可侵犯的意义,无论手头有什么要紧事都得立刻放下,然后待在房间里静默地享受这漫长的美好时光。所以,此刻户外人烟稀少,商铺门可罗雀。没有了聒噪的人踪打扰,干燥的城市角落里,那些落满历史尘埃的精美塑像以及无处不在的皇族标志,就愈发显得沉静独特。只有在这个时候,独行的游人才能体验到马德里的古老魅力,才能真正理解为何有人说整个欧洲大陆仅有文艺复兴时期的法国能与之相媲美。
   
   但现在加隆对这些人文风情毫无兴致,他只是全神贯注地盯着前面那个散发着冰冷气味的阿布罗狄,这人头也不回的带领他走了长长的一段路,直到现在才终于停下,手臂优雅地挥向左侧的一座高大建筑,说:
   
   “到了。”
   
   这是一家辉煌明丽的五星级大酒店,十三层高的巴洛克皇宫式建筑在忌讳“13”的西方国家里是相当罕见的。加隆粗略地观察了一下周围:酒店对面是一个街心公园,只见几个北非游客休闲地躺在草地上小憩;酒店旁边百米之外是一排平顶百货市场,几辆货车和私人轿车停在门口的空地上。
   
   这时,小个子门童拉开镀金大门,请他们进来,而前台小姐一看见阿布罗狄就走上前,客气地说:“先生,您的客人已经来了。”
   
   客人?加隆看向阿布罗狄,他只是波澜不惊地点点头,然后回身示意加隆进入VIP专用电梯,一同上往顶层。
   
   
   
   电梯门打开的霎那——刺眼的阳光照射进来,几个明晃晃的七彩光球在瞳孔中跳跃不止,加隆下意识地眯了下眼睛。
   
   前方站着个高瘦的年轻男人,一双狡黠精干的黑眼睛盯着加隆的脸滴溜转个不停,他对他们做了个绅士样的动作:“欢迎二位,想必这就是撒加先生了。”
   
   在他身后,还有八个身穿西班牙传统民族服装的高大男子,双手放在身前,表情严肃地分立在摆满无土栽培植物花卉的园圃边上,他们的位置中央有一个坐在白色沙滩椅中的富态中年男子,其粗大的手指间夹着一根高级雪茄,还翘着二郎腿,看来已等候多时了。不过令加隆感到费解的是:他们脸上都蒙着密不透光的黑色眼罩。除了电梯门前和他们打招呼的那人之外,其他人根本无法和加隆做眼神交流。
   
   阿布罗狄前进一步,面无表情地说:“让我们看‘格尔尼卡’。”
   
   “格尔尼卡?”—— 蓦地听到这词时,大量红黑色的浓重油彩在加隆脑中闪晃,巴布罗•毕加索的名字也随之跳入他的思绪;他听过这个名字,那是1937年巴黎万国博览会西班牙馆展出的名作:充斥了大量富含象征意义的巨牛战马、悲伤哭泣的人和燃烧的天空,凄凉愤怒的景象在那个怪才毕加索的笔下扭曲,连成棱角分明的几何图形,永久地凝固在美术史的一页中。
   
   虽说同在西班牙马德里,但这里并不是收藏名画的索菲亚王后现代艺术博物馆,加隆四处张望,也没有看见和那幅巨画尺寸相当的任何物件。他只得疑惑地继续聆听眼前两个人的隐晦对话:
   
   “当然,请稍等。”
   
   “快点,我们的耐心是有限的。”阿布罗狄冷冷地命令。
   
   生着一双黑眼睛的发言人回头请示,见沙滩椅中的老板猛抽一口雪茄,他便立即打通紧握着的手机,对话筒说:“记得蒙眼睛,坐电梯上来吧!”
   
   “是!”
   
   话筒另一头传出的声音洪亮震耳,看来人数不少。加隆跟着阿布罗狄的动作,一齐转身面向电梯口,等待开启的瞬间。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了,其实也不过五分钟,但加隆还是觉得这个等待漫长得可怕。
   
   
   
   随着一种电缆停止颤动的声响,电梯门缓慢打开了——
   
   和其他戴眼罩的人不同,加隆和另外两人被电梯里的情景惊呆了:昏暗的电梯间内,五个人高马大的壮汉叠倒在血泊中,身上到处都是深深的刀伤,有的甚至深可见白骨。封闭的内墙上四处都是飞溅的鲜血和内脏,其凄惨的情景实在无法让人再多看一眼,整个狭小的空间变成了令人作呕的地狱——从地板上那还在流动扩散的血渍看来,他们的死亡不过是刚发生的事。
   
   加隆一眼就看到他们手里都握着同样沾满血污的匕首,均为南欧黑社会中层成员喜爱的波浪刃,其边缘锯齿和他所看到的,死者身上几处最扎眼的致命伤相吻合——“自相残杀?”无法理解的他喃喃自语。
   
   目瞪口呆的发言人看来完全没有反应过来,他结巴地说:“这……这……这……”而阿布罗狄对死人丝毫没有一点怜悯心,他只想看到自己的目标物:“格尔尼卡呢?”
   
   发言人急躁地嚷着:“我怎么知道!”
   
   大毡帽下的灰蓝瞳孔中射出一股凌厉的杀气,察觉不妙的发言人到底经验丰富,他掏出一把左轮手枪并后退几步,同时大叫:“老板,我们的人被杀了!赶紧离开吧!”
   
   “什么?”听闻此言,早觉得不对劲的老板和其他部下开始扯眼罩,但还没拿下来,近旁百货市场的平顶上就忽然响起一阵轰鸣声,两架警用直升机腾空而起,密集的机关枪子弹一下子就扫倒三个人。一时间,天顶陷入一片混乱。
   
   “警察?!”阿布罗狄马上将还在瞪着屠杀现场的加隆推入血腥电梯的空隙,然后一个回转,从袖子里飞出两把小刀,直扎发言人的双眼——“交易失败,但你也要按约定挖掉眼睛!”
   
   那个人的哀叫声之凄惨,加隆想自己这辈子都不可能忘记了。
   
   投掷手法干脆利索的阿布罗狄退回到加隆身边,他很快发现电梯的电能被中断了,于是一脚踢开碍事的死者,用快刀在地板上使劲切入划出一个圆形的痕道,再一踹,这木制的地板就掉落下去了。
   
   他拉过加隆:“快下去!”
   
   “从这儿?”加隆低头看那黑漆漆的下方,一股寒气上升。
   
   “是您的话就没问题,撒加先生!”阿布罗狄不由分说地一把将他推下去。
   
   事情演变到这等地步,再无退路的加隆只得紧紧夹住粗硬的电梯缆绳,向下高速滑动;他抬头,见那个阿布罗狄甩掉碍事的大毡帽和画夹,也一并顺势下来——耀眼的水色长卷发随风飞扬,灰眼睛背对阳光发出精悍的神采,就像从天而降的使者那般俊美飘逸。
   
   他们很快就滑到底,把紧闭的电梯门扒开后,发现这里是地下停车场,一个人也没有。
   
   “快走!”阿布罗狄半秒也不迟疑,拉扯着加隆冲出停车场,在成群的警车呼啸到来之前,钻进酒店后面一条窄小阴暗的巷子里。
   
   
   
   高高的红墙上挂着缠乱的尼龙绳,临时搭建的天篷上堆满垃圾和地痞小偷的赃物。栖居在这里的绿眼野猫被惊醒,跳上空汽油桶,对来人不怀好意地尖叫。而缩在墙角里的几个流浪汉只是醉醺醺地咕哝几句,根本不想理睬这两个不速之客。
   
   好容易停下来,加隆来不及喘息,就一把拎起阿布罗狄的领子将其按到墙上,咬牙切齿道:“这是怎么回事?!”
   
   “对不起,撒加先生,变成这样是我的责任。”他的脸色阴沉如左眼角的那颗黑痣。
   
   加隆越看越觉得这家伙不顺眼,耳边还回绕着那尖利的惨叫声,他万般厌恶的说:“你干吗要刺瞎别人的眼睛?!”
   
   对方靠着墙壁,看了加隆半天,突然微笑地说:“你不用这么吃惊,只是个惯例而已……”
   
   “这算哪门子的惯例!”不知道是被逐渐靠近的警车声吸引了部分注意力,还是被阿布罗狄那人畜无害的美丽笑容所蒙蔽,加隆在一瞬间放松了手心里的力道,就是这一秒的松懈,阿布罗狄的右手一晃,锋利的杀人工具便横在他脖子要害处:“没错,惯例——所有看过撒加先生真面目的外人,不是失明就是死亡;连这个都不知道的你——究竟是谁?”
   
   刀锋在跳动的血管上轻轻划动,面对危机的加隆愣了两秒,就本能地沉着应答:“你又是谁?”
   
   彻底翻脸的对方毫不理会他的话,继续追问:“你泄露了这次交易的情报!”
   
   “喂,是你主动找上我的,在此之前我根本不认识你们!”
   
   “那这张脸又是怎么回事?” 阿布罗狄的眼神像刀刃一样冰冷,深深地穿透加隆的五官,仿佛要把他脸皮下的血脉经络都一并挖出,“为什么你会和撒加先生长了同一张脸?!”
   
   “……你问撒加吗?”加隆咬住嘴唇:“应该说为什么他会和我长了同一张脸……”
   
   “别狡辩!”身手敏捷的杀手稍一用力,细细的血丝就从加隆的脖颈处流出,他不由得激灵一下。
   
   “你到底有什么企图?”阿布罗狄的威胁越来越紧迫,“再不说的话我就……”
   
   但他的话说到半截就止住了。
   
   因为他感到一个硬硬的管状物突然抵住自己的后腰。
   
   第三个人的声音在脑后响起,意外的年轻:“快点放了加隆!”
   
   突然从猎人变成猎物,有些惊讶的阿布罗狄很快恢复了镇静,他并未因新的敌人出现而放开加隆脖颈上的利器,反而压得更紧了。他冷笑道:“原来你叫加隆吗?想不到还有同伴掩护啊……但是,就算我会死,也要先替撒加先生折断你的脖子!”
   
   “撒加?”身后的声音显得非常吃惊,“是指加隆的孪生哥哥撒加吗?”
   
   这句话的效用相当惊人,阿布罗狄在迟疑的一瞬间,被侧身躲开的加隆钳制住了手腕。
   
   “该换我来问了。”加隆这回再不敢松懈,重获自由的他一口气抖出一大堆问题,“你认识撒加?他在哪儿?在做什么事?还有刚才你们所说的‘格尔尼卡’,以及那帮人都是怎么回事?!”
   
   前后受敌的阿布罗狄对自己的大意懊悔莫及,沉默片刻的他决定谈判:“撒加先生和你是一母所生的双胞胎兄弟?……如果你同伴说的是千真万确,那就让我走吧——不想让亲爱的兄长被卷入麻烦中的话,你最好永远忘记今天的事。”
   
   “喂!撒加到底在哪里?!”
   
   “放开我。”阿布罗狄冷不丁飞起一腿,挣脱急躁的加隆,也闪开了后面的人——原来不过是个十几岁的灰发少年,他被吓一跳,本能地向后躲避了一步。而他手中那“硬硬的管状物”原来只是一支做工精致的铜笛。阿布罗狄自嘲:“呵,居然会被小鬼吓唬住……”他复又瞥向加隆,“我再次奉劝你不要刨根究底,否则最后吃亏的只会是你自己,加隆。”
   
   “我才不会罢休——在你说出撒加的事之前。”加隆摩拳擦掌道。
   
   “加隆,别让他跑了,把他送到警察局去!”年轻男孩大声提议。
   
   “那是不可能的,小弟。”
   
   说话间,阿布罗狄握住手边的木制支撑架,突然大力摇晃起来,把临时天篷上的杂物一股脑都倒下来;然后趁那两人措手不及的工夫,闪电般消失在小巷深处。
   
   即使是最优秀的跟踪犬也望尘莫及了。
   
   加隆一边捂着鼻子一边跺脚:“可恶——苏兰特,不要老对坏蛋大声嚷‘我要抓住你’这类摆明了就是提醒他快点逃跑的话!”他粗鲁地捶打一下这个少年的后脑勺。
   
   “什么啊,要不是我刚才看见你们从那家酒店跑出来,然后一路跟到这里帮忙,你现在早就被那人‘斩首示众’了!”头晕脑胀的苏兰特对加隆忘恩负义的行为很是不满,气呼呼地回答,“生了那么长的腿却追不上那家伙,明明是你比较丢脸吧!”
   
   “……哼,不跟你这小鬼一般见识。”
   
   “那……现在怎么办?刚才那家伙可是提到了撒加啊!”
   
   “这还用说吗,我当然会把他找出来的!“
   
   此时加隆阴沉的脸色,是苏兰特很久都没有再见过的神情了。加隆拧住他的胳膊,坚定地大步往相反方向迈去,毕竟这种藏污纳垢的小巷子不宜久留。
   
   “总之先回旅馆,这会儿老头子肯定要往房间打电话问情况了!”
   
   

加隆所说的“老头子”指的便是安东尼•梭罗,希腊雅典一家名牌企业的董事长,在十年前先后收养了苏兰特和加隆这两个意外失去父母的孤儿,成为他们第二个父亲;虽然彼此间没有丝毫血缘关系,但这个成功的中年企业家依然把他们和自己的亲生儿子朱利安一视同仁。他们就像真正的父子兄弟,享有同等优秀的教育和富实的生活,同时也像普通朋友那样毫无间隙,随时都可倾心交谈。
   
   
   
   加隆非常了解这个“老头子”的习惯,果然,刚走进旅店房门,爱琴海另一端的远洋电话就来了。
   
   “哦,加隆!在西班牙玩得如何?苏兰特还好吧?朱利安这几天也很挂念你们啊!”安东尼•梭罗那雄厚慈祥的男中音从话筒中传来。
   
   “还不错,我想多住几天。”加隆举着话筒说。
   
   “哈哈,既然你兴致高就玩下去吧,不过苏兰特要上课,下周就得回来。”
   
   “我知道,反正这小鬼只会碍我的事……”
   
   听见加隆用不屑语气谈论自己的苏兰特,不服气地一把夺过话筒:“别听他的,加隆只是想把我支开,好一个人在这里查撒加的事!”
   
   “什么,撒加?”
   
   加隆和苏兰特都听到话筒另一边传来杯子摔破的声响和剧烈的咳嗽声。
   
   重要事情果然还是瞒不住——加隆把多舌的苏兰特一个跟头推到沙发上去,然后不得已一五一十地把今天发生的事情对养父讲了。
   
   
   
   澄红色的夕日在蛋黄凝结般的天边逐渐融入深蓝,楼道中,木制地板的另一端传来脚步声,很多白天睡觉的游客准备完毕,特意选择在狂野的夜晚出行。
   
   
   
   “真是不可思议……”
   
   安东尼•梭罗听完加隆的惊险故事,若有所思:“撒加,你唯一的孪生哥哥撒加,应该是在十年前那场大火灾中去世了,和你那令人尊敬的父母一起……”
   
   “那个?”想起当初,加隆倒抽一口气,“我早就说过,那种仅能凭身高体型来猜测身份的黑乎乎的东西,怎么可能会是撒加!……现在你看吧……”
   
   “加隆,我明白你的心情,但是都这么久了……”安东尼到底和加隆朝夕相处十年,敏锐地听出他话里暗含着的侥幸,担心道,“假如撒加真的还活在人世,那他为什么一直都没有回到你身边?——你们曾经是那么亲密无间,他不可能独自留下你这个弟弟的。”
   
   “谁知道那笨蛋怎么想的……”加隆低沉地说着,“好了,老头子,我都已经二十五岁了,知道自己该做什么。”
   
   “但愿如此。”安东尼沉默了一会儿,“加隆,你真不愧是你父亲的孩子……有件事我本来不打算告诉你,但现在看来,你或许有机会用得上。”
   
   “什么啊?……嗯……哦……啊!”
   
   虽说做了点心理准备,但听完他的窃窃私语后,加隆还是吓了一跳,“老头子!你居然弄了这种机关!”
   
   挂下电话,好奇心旺盛的苏兰特缠着要知道养父究竟讲了什么惊人的秘密,能让一贯见怪不怪的加隆从沙发上蹦起来。但加隆只是脸色严肃地对他说了句:“苏兰特•塞伦•皮凯路,你给我听好——以后用东西要轻拿轻放!”
   
   
   
   云里雾里的苏兰特呆在原地,加隆则独自走进洗漱间。
   
   脱掉沾蹭了电梯间血迹的外套,加隆用湿毛巾擦擦满是灰尘的头发,然后,他出神地看着镜中,穿着短袖黑衬衫的自己——结实而有弹性的肌肉;一头从不服贴的海蓝色长发,任意张扬地披散在肩头;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乍看如夜空的颜色,靠近看才发现是纯蓝,就像清晨时分阳光笼罩着的爱琴海之蓝。
   
   加隆已经很久没有这样认真琢磨自己的长相了。他注意到自己的皮肤微红,那是因为压抑不住的激动而血管泵张。终于,加隆忍不住在洗漱间里笑起来,越笑越厉害。
   
   这也难怪——今天毕竟听到了他十年来一直想听到的一件事情:撒加,他血肉的另一半还活在人世。
   
   但加隆当时并不知道,自己生活了十年之久的和平时光也就到此为止了,取而代之的,将是一个充斥谎言和死亡的艰难历程。



2 前奏曲
   
   
   
    近些日子的欧洲南大陆阳光明媚,总让人产生一种晚春提前到来的错觉,当环保人士开始抱怨这是全球变暖的一项副作用之际,天空又被不知从何处飘来的乌云笼罩,警觉的非洲老鹰加快迁徙行程,数日内就远离了西班牙上空。但本地居民大多都还没意识到自己的城市就将要被“闷热”和“潮湿”统治了。
   
    “昨日马德里警方接到线人举报,成功突袭一个跨国犯罪团伙,在激烈交火中,犯罪团伙大多被当场击毙,有一人走投无路开枪自尽。目前,警方已经在现场发现了14具尸体……下面请正在现场的本台记者为你播报最新消息……”
   
    “加隆,加隆!”苏兰特刚打开电视就看见这么一则早间新闻,大呼小叫起来,“那些人上电视了!”
    正在刷牙的加隆飞也似的跳出来,贴在屏幕上盯着不停变换的死者资料照片,每一个都是身负重案的外国悍匪:“全部击毙?”
    “这样不是挺好吗,反正都是恶贯满盈的坏蛋……”苏兰特说完才明白加隆的惆怅来自何处,“啊,这样就没办法打听那个阿布罗狄的来历了……”
    “不对……”满嘴牙膏沫的加隆含糊不清地说,“少了一个。”
    “咦?”
    “除了被刺瞎眼睛的倒霉人,老板身边还有八个保镖,再加上电梯里的五人……小学生都知道总数和是‘十五’。看来,有一条漏网之鱼。”
    苏兰特打了个哆嗦,回头看了看房门:“那这人该不会……”
    加隆认真地咧开嘴:“所以说,你这些日子得老老实实地跟着我,否则出什么事我可不负责!”
   
    苏兰特拼命点头。
    但没一会儿他就把这些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苏兰特拉着加隆来到人头涌动的哥雅大道,意图放松一下心情。他们在这里看到几个前卫青年,正在游说路人加入他们的行为艺术表演团体中来——其实就是一帮人当街倒栽葱。他们的广告词是:
   
    “你对现在的生活感到厌烦了吗?如果是,那么就颠倒一切吧,你会发现很多从没见过的东西。”
   
    “好像很好玩也!”苏兰特一句孩子气的话就把加隆也牵连进去了。
     
    “真无聊,我可是很忙的……”
    嘴头上是这么说,但加隆还是觉得挺有趣,若不是有几个女孩老围着他不走,他更是会毫无怨言的。
    “嗨,笑一笑嘛!”她们唧唧喳喳地要给加隆拍照,但这个大男孩死活不肯配合,头扭来扭去,还不住地龇牙咧嘴。于是女孩子们也锲而不舍地转来转去,拼命要捕捉到满意的照片。
    正在僵持中,不知谁大喊一声:“老师来了!”
    呼啦啦一瞬间,刚刚还沉浸在“现代艺术美感”中的年轻人们翻下身拔腿就跑。加隆见状,虽不知底细但也不想失去这个摆脱麻烦的机会,一个连续后滚翻跳起,跨过护栏,侧身冲进入一家酒吧,挤开灯红酒绿中的男男女女,一溜烟钻到后门。
    总算摆脱那些烦人的小姑娘了,他松口气:“下次不许再拉我干这种事,听见了没,苏兰特……喂,人呢?”
    左右都看不到这灰发明眸的少年——苏兰特根本没跟上来。
    “笨蛋,真不让人省心!”
    没办法,加隆只好原路返回——可是哪里还有苏兰特的影子,哥雅大道一如平常嘈杂繁忙,好像根本没发生过任何事情。只剩下刚才那几个缠着加隆的女孩,还留在原地噘嘴懊恼。
    见到她们,加隆硬着头皮走过去:“喂,知道和我一起的那个小鬼到哪去了吗?”
    “呀!——是你啊!万岁!——”她们惊喜的欢呼,立即笑咪咪地围过去,“那个孩子吗……只要你配合照相,我们就告诉你!”
    就这样,加隆不得不靠出卖“色相”,以换来一个学校的名字——公立卡罗琳娜王后大学。
   

“身为本校学生,居然无视校规,逃课跑去玩什么行为艺术!”
    “我只是来观光的,先生……”
    “若不是有人打电话告诉我,真不知道你们还要闹到何时去!”
    “我的签证在旅店里,还有一个同伴……”
    “唉,看来有必要加强管理制度……”
    “喂!”
    无计可施的苏兰特发觉自己完全是鸡同鸭讲,只能哀叹自己运气不好。
    半小时前,这个身形单薄,穿着过时西服的中年男人,根本不理会苏兰特的抱怨,强行把他拽到这里——马德里郊外的公立卡罗琳娜王后大学艺术系教学研究楼的一间办公室。现在他抱出一叠学生档案,不厌其烦地一个一个地对比照片。
    只见长方形办公室里摆放着三张长桌子,零散地放置着一些书本文具,在玻璃夹层下还搁了几张家庭照片;整体上看是个普通的办公室。这男人的办公桌和书架上全是厚厚的画集和古典艺术理论著作,看上去很有学究气。桌子前放着名牌:杜利奥纳•何塞•汉伯特教授。
    看这个糊涂教授正一门心思翻阅档案,无暇顾及背后的苏兰特——少年于是弓腰踮脚,一步步挪向门口,伸手握住门把准备开溜——
   
    “——老师!老师!”
    偏偏在这个节骨眼上闯进一个人,躲闪不及的苏兰特和他撞到一起。
    那个叫杜什么何什么的教授回头,看见趴在地板上自认倒霉的苏兰特,生气地拽起他。
    逃跑计划失败,苏兰特狠狠地瞪了一眼那个不受欢迎的来者——是个脸色苍白的大学男生,他上气不接下气地说:“何塞老师,有人要杀我!”
    “怎么了,艾亚哥斯?你冷静点。”
    明明个头和加隆差不多高,但这个艾亚哥斯看来已经吓破了胆,他仍然站在门口不动:“……刚才在文献室,有人差点勒死我!”他心悸地摸摸自己的脖子。
    “是谁?”
    “不知道。我没看见他的脸,醒过来的时候一个人都没有……我该怎么办,报警吗?”
    “这个……”何塞老师迟疑几秒,马上否决这个想法,“不,不能报警,要是外界知道我们学校里出这种恶性事件,一定会对我们下学年的录取工作带来不利影响……”
    “但这种事已经不是第一次发生了!难道我要在这里等死吗?!”
    “艾亚哥斯,别紧张,别紧张……”
    苏兰特坐在一旁,看这两人情绪激动地你来我往,根本没心思琢磨他们身上发生的事情,只是盯着门口,盘算第二次“大逃亡”的机会。
   
    正当这时,某个人突然出现在门口:“苏兰特!”
    苏兰特从没像现在这样高兴看见这张脸,他跳起来抓住这根救命稻草不放:
    “加隆!谢天谢地,你总算来了!”
    加隆本来想先批评一通这个脚法迟钝的孩子,但他看到屋内还有两个人,正怔怔地看着他。其中一个黑色头发的男学生,脖子上有道明显的淤青,还渗透着新鲜的血丝。
    “怎么回事?”
    “……这个,有个奇怪的人要杀死我……”
    “杀?”听到这个词,加隆立即反应到“电梯”那个骇人的事物,他要求这个萍水相逢的学生把事情说清楚,完全把欢天喜地的苏兰特忘得一干二净。
    “呃,是这样的……”也许是加隆看上去比较能干的关系,艾亚哥斯努力平静下来,开始从头讲述,“我昨天晚上经过小树林时,突然有个人从后面拿刀架住我,幸亏有巡逻经过,我才得以挣脱……本以为只是偶然碰到个抢劫的,但刚才……”他停下来看了一眼自己的手表,“大约半小时前,我单独在文献室里看书,突然脖子被一根尼龙绳紧紧勒住,很快就昏过去了……醒过来后,看见我刚翻开的书本上写着红色的大字:‘叛徒’!”
    “叛徒?——你背弃过朋友?”加隆鄙夷地看了他一眼。
    “怎么可能,我才不会有这种变态的朋友!”
    “也许只是比较过火的恶作剧……否则他刚才完全可以把你勒毙。”
    “……不,不是恶作剧!”艾亚哥斯认真地抱住头,“……如果你的书本或课桌被人写上‘叛徒’的红字,不久之后就会人间蒸发,从此再无踪影——学校以前已经发生过五六起这样的事件了!”
    “那都是些不学无术的人,可能是逃学……”何塞老师还没说完就被艾亚哥斯斩钉截铁地打断了:“大家都说他们死了,是被杀死的!”
   
    “吱呀——”办公室的门又被推开了。
    一个清亮的男声响起:“何塞老师,你在啊?”
    听到这声音,加隆的后背立即激起一层小疙瘩,全身的血液一下子收回到心脏处。他赶紧回过头,果然看见一张令他激动的脸。
    阿布罗狄。
    穿着恰当得体的白色休闲服的他也看见了加隆。
    那水蓝色卷发随着穿堂风在脑后轻轻飘曳,曾经神秘深邃的灰眼睛,此刻和象牙塔内其它的好学生一样单纯无暇,再加上那昂首挺胸的自得姿态,加隆险些不敢相信这相貌堂堂、一表人才的年轻人就是昨天拿着一把刀凶狠狠地威胁他的那个男人。
    “想不到这么快就重逢了。”
    加隆有些得意。而阿布罗狄只是漠然地抬了一下眉毛,转过头说:“何塞老师,我在图书馆找到您遗失的讲义了,所以马上给您送来。”
    “哦,谢谢……”何塞接过来放入抽屉。
   
    就在此时,门又打开了,一个黑发深肤,一脸蛮横的强健男子走进来。明明他的右臂还夹着教案,但这人却满不在乎地当众用唾沫压压自己竖直的硬发,然后活动活动自己的脖子和手腕关节,咔叭作响。他把一块石英表放在桌子上转身就走,仿佛其他人都是空气般。
    “等等,迪斯马斯克助教!”何塞老师赶紧唤回他,就从书架子上拿出一张通知单,“下周轮到你做公开讲堂,别忘了好好准备。”
    迪斯马斯克耸耸肩膀。
   
    “啊!”这时,艾亚哥斯突然恍然大悟般地叫起来,“我想起来了!”
    “想起什么来了?”
    所有人都望向他,连迪斯马斯克也停下脚步。
    艾亚哥斯指着阿布罗狄的脸说:“这个……你是那个阿布罗狄学长吧!我见过你,就在那个地方……”
    “不要说多余的话,同学。”虽然阿布罗狄的眼睛笑得眯成一条缝,但艾亚哥斯莫名地却打了个寒噤。
    “说下去,什么地方?”加隆抓住艾亚哥斯的腕子不让他后退,“你想起什么东西了?”
    “我想起‘格尔尼卡’了……在‘立体人生’的那个‘格尔尼卡’。”
    “格尔尼卡”——艾亚哥斯的话让加隆更加狂喜,但是在阿布罗狄面前,他尽量不动声色:“‘格尔尼卡’是什么?‘立体人生’又是什么?”
    “……可以说是行为艺术一类的东西吧。”
    “啊,行为艺术?”
    艾亚哥斯擦擦脸上的汗,慢慢道:“其实我也不大清楚……只是听说数年前,我们学校有几个人投资了一家酒吧,因为创办人是毕加索的拥护者,所以名字也取于毕加索1909年创办的立体派,就叫做‘立体人生’。现在成为了我们艺术系的秘密俱乐部,由几个从不公开身份的精英做活动主持,每周带领会员临摹毕加索的那副《格尔尼卡》……”
    “就这样?”加隆大失所望,“没什么不正常的啊!”
    “但是,这个俱乐部有很严格的规章制度,若有违反者会受到惩罚……” 艾亚哥斯低下头,“我刚才突然想起,之前失踪的学生都是被这个俱乐部除名的人……”
    “那你呢?”
    “嗯,我在几周前也进入了这个俱乐部,但感觉和想象的有点不一样,所以跟别人说了些不满的话……”艾亚哥斯的语气越来越沉重,“他们一定是因为这件事袭击我的!”
    “……这俱乐部还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吗?”
    “这么想知道的话,自己去看不就得了。”阿布罗狄突然发话,灰眼睛里散发着诱惑的鼓动。
    不等加隆说话,一直沉默的迪斯马斯克突然开口:“有什么好探讨的,肯定是一群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的游戏……艾亚哥斯同学,早点和那些人划清界限才是上策。”
    “但是我已经……”艾亚哥斯想要说什么,但又没说出来,他转而低头,“我尽量。”
    加隆看了看屋内的另三个人,问:“你们以前知道这个俱乐部吗?”
    何塞使劲摇头,他拿出一块手帕擦拭汗水:“听起来很不寻常……”看起来对此不大感兴趣的迪斯马斯克也说“从未听过”,只有阿布罗狄微笑不语。见加隆持续盯着他的脸,那双眼睛也不再回避:“偶尔会去逛逛。”
    “嗯……我记得阿布罗狄出现过。所以看见他后我才想起‘立体人生’了……”艾亚哥斯补充说明,“他被邀请来参观,却始终不肯加入俱乐部。”
    “因为实在无聊。”
    “是么,估计也没什么东西会比你现在的生活更加‘丰富多彩’了吧。”
    听加隆话里带话,于是阿布罗狄索性奉陪到底:“对你来说或许是个消遣的好地方——去瞧瞧吧,‘立体人生地下酒吧’——在雷蒂罗公园南边。”
    “好啊!”加隆想都没想就应下了,“今晚就去瞅瞅!”
    迪斯马斯克泼了桶冷水:“简直是胡闹。”
    “加隆才不是为了好玩!”苏兰特立即为朋友辩解,他抓住加隆的胳膊,非常郑重地宣布:“要知道……加隆的爸爸可是全欧洲警界公认的,一个非常厉害非常聪明的私家侦探!”
    “私家侦探?”——办公室里的所有人齐刷刷地把眼光聚焦在这个外套拉锁都不好好拉上,头发散在肩头的大男孩身上——在那张显得过分贪玩的脸庞上,是无论如何也看不出丝毫严谨认真的踪迹来。
    “别多嘴,苏兰特!”加隆推了把苏兰特。
    看到当事人一幅唯恐避之不及的表情,阿布罗狄稍微翘起嘴角,看向后面的教授:“真是了不起的家教,不是吗?”
    “少废话,我家的事情不用你们关心。”加隆不大高兴地说,“总之,这件事我管定了!”
    艾亚哥斯立即小心提议:“那……我和你一起去……我想申请退出俱乐部。”
    “我也要去!”苏兰特兴致勃勃地蹦起来。
    “随便,别捣乱就行。”
    加隆此时一定忘记了未成年人是禁止进出酒吧的……
    “好,那么我们今晚十一点整在雷蒂罗公园南门见吧!”艾亚哥斯高兴无比,定好时间地点后就放心地离开了。
   
    “似乎有热闹可看……”阿布罗狄抱胸,高深莫测地轻笑,“我要不要也掺一脚呢?”
   
    加隆只道:“你恐怕早就掺进去了吧……”
   
    何塞老师在一旁见他们两人气氛始终古怪,他抬头看加隆,一脸茫然:“话说回来,你是阿布罗狄同学的朋友?”
    “不是!”两个人异口同声。
    “……即使在学校,阿布罗狄也很少主动跟其他人说话的……”何塞老师仔细观察加隆的模样——“老师,像你这样不屑和普通人相提并论的人,怎么也关心起别人了?”阿布罗狄突然沉稳有力地拍了下桌子,凑近说:“不要对这张脸产生任何兴趣——我是为你好。”
    “我没有……”
    “现在还是多关心一下你的学生吧!”
    “对啦,那个叫艾亚哥斯的人,说以前有过很多失踪记录……难道身为教师的你们一直无动于衷吗?”加隆想起这茬,很不满地质问。沉迷于学园疑案中的他几分钟后才发现阿布罗狄借这个机会消失了,再度失去撒加消息的他,懊恼的恨不得杀了自己。
    “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只是一个普通的教职员……”何塞无视加隆的激烈反应,只是自言自语说道,“倒是你,小伙子,阿布罗狄•佛劳尔可不是一般人,他……”
    何塞老师不再往下说,他精神思绪远远地飞走了,以至于把手边的咖啡杯弄翻,顿时倒在近邻的迪斯马斯克身上,浸湿了他的黑色夹克外套。
    “……对不起!你的衣服……”何塞老师不知所措地拿卫生纸使劲擦。
    受害人倒是一幅无所谓的样子:“晾干就好。”
    然后他摘下手表走出去把湿衣服挂在楼道的窗台上。
    加隆想了想,追出去问:“你认为阿布罗狄是什么样的人?”
    “不知道,我们连句话也没说过。”
    迪斯马斯克似乎懒得理加隆。
    “像他那种招摇的人,一定有什么人人皆知的大事情吧!不然……那个教授也不会露出一种对阿布罗狄敬而远之的样子!”
    迪斯马斯克看了他一眼:“那是因为阿布罗狄说过‘我不想做庸俗者的学生。’而实际上,他确实一门课都没出席过。”
    “噢!”加隆咧了一下嘴,“我真同情你们这些老师。”
    这个完全不像是办公室一族的男子,低头按压住自己左手腕的防水手表,难得露出雪白的牙齿:“不用同情了……刚才的话请当我没说。”
    “啊?”
    迪斯马斯克歪笑着张开双臂,拎起教案夹快步走下楼梯。


    这时候,校园内唯一的一座自动钟楼敲响了,深远悠长的音乐传达到各个角落——不过,细心的加隆发现这报时可是比标准时间足足慢了十分钟。
   
    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特别是在这个重视时间快慢的城市里。



3 死亡派对
   
   
   
    由于舒适懒散的气候和生活,当地人比大部分欧洲人都爱晚起和熬夜。在旅游地区,营业时间普遍持续到凌晨2:00,酒吧及迪斯科舞厅后半夜更是不关门。所以,夜里十一点的大街上灯火辉煌,人声鼎沸,还随处可见年轻人借着酒精作用扭打成一团。
    在雷蒂罗公园南门外,气喘吁吁跑来的苏兰特很不好意思地对艾亚哥斯说:“对不起,不清楚怎么走,我们来晚了……”
    “怎么会,你们来得挺早啊。”艾亚哥斯看见加隆和苏兰特,脸上露出轻松的表情。
     加隆顾不上打招呼,他探望公园对面的酒吧一条街,看来看去:“那个什么立体人生在哪里?”
    “我马上带你们去。”艾亚哥斯并未立即起步,而转身蹲下,打开脚边的一个旅行包,里面露出花花绿绿的衣服彩带还有假发之类的东西,“你们最好挑一样……如果不打扮成某位艺术家的样子,是不允许进入的。”
    “怎么不早说!”加隆看见这种俗不可耐的奇装异服就反胃,但还是跟苏兰特一起拿了个两角高高翘起的小胡子,贴在嘴鼻之间,这是最朴素的打扮了。而艾亚哥斯是早已套好一件挂满残缺的紫色缎带的黑红宽带相间的大毛边斗蓬,以及一顶活像高耸的鸡冠般的五颜六色的羽毛帽子,这夸张严实的装扮根本就看不出他的原来面貌了。还称这是以魔幻绘画著称的若安•米洛学生时代的一种打扮。
    好容易收拾完,加隆本以为他们会到那某些阴气沉沉的诡秘店面里,谁知艾亚哥斯带他们走进了那间看起来最正派的大酒吧,那是一种精雕细琢的银器式建筑风格,红色磁瓦低坡屋顶,白色涂料的外墙,以及小拱券装饰的屋檐和拱型门廊更是增添不少立体感和个性感。
    “真气派!”苏兰特赞叹。
    加隆拼读出门廊上面的字:“‘贝比塔•希门尼斯’……阿尔本尼斯的歌剧……这里的人还真喜欢引用经典……喂,我没看见什么和毕加索有关的东西,走错了吧!”
    “没错,这家大酒店的地下出租场就是‘立体人生’。”艾亚哥斯解释。
    果然,在穿过洁净高雅的大厅之后,狭长的走廊尽头处,一座向下的楼梯赫然出现。
    两个看守门口的男人看见他们:“艾亚哥斯•彭透斯,那两个人是谁?”
    “他们是……新来的转学生,对这里很有兴趣……”
    “好,进去吧。”
    没费多大周折,三个人就顺利地进入地下——扶着墙壁走了半层,“彭透斯?……你的姓好奇怪啊。”苏兰特对什么东西都很好奇。
    “因为我的父母来自尼泊尔。”艾亚哥斯停下来,“上次真是失礼,我还没有正式介绍过自己呢,我是艾亚哥斯•彭透斯,现在是公立卡罗琳娜王后大学艺术系学生。”
    “嗨,我是苏兰特,这是加隆……”
    加隆轻轻地吹了声口哨,其他两人立即闭嘴,眼睛集中到前方——楼梯两边的墙壁上,挂着一些斗牛英雄的写实素描。一道黑色隔门截在楼梯尽头,门板上有一行白色的漆字:
    “立体人生”
    艾亚哥斯开始吞咽口水:“待会别多说话,静静地看就行了。”然后,他慢慢推开这道沉重的门。
   
    “欢迎各位光临‘立体人生’!在这里度过的每一分钟,都将是你那被污染的灵魂得以净化的绝好时机!”
    当诡异的暗红光线照进加隆眼中的一瞬间,他对这里所有景物都产生了本能的排斥——四面厚厚的黑色帘幕围住这个足有几百平米的空间,各式奇装异服的人聚在一起跳舞呐喊,他们或头发梳得高高的,或身披长得总被别人踩到的累赘袍子,或在脸上画着鲜艳的抽象图案。
    当加隆一行人走进,原本骚动的人群立即安静下来,不约而同地盯着他们。艾亚哥斯和苏兰特不禁往后面躲了几步。
    几个不知道脸上抹了什么蓝泥的男子走过来:“外国人……”
    “嗨,兄弟。”加隆用西班牙语回答他们,想缓和气氛。
    但这些人还是横在前面不动窝,对着加隆的鼻子说:“这‘达利胡子’做得到挺好看……交给你这种人实在是太浪费了!”
    “我又是哪种人?”加隆反问。
    “这还用问吗?” 其中一个人很正经地回答,“你当然是和那些不懂得欣赏‘美’的低级笨蛋同类了……听明白了吗?”说完,然后所有人都狂笑起来。“当然,外国人都是笨蛋!”
    被轻视的加隆握紧拳头,在领头者的肋骨上狠狠地来了一击:“你们别太过分了!”
    被打者的同伴们恼怒地一拥而上,围住加隆就要开打,眼见情况就要恶化——从人群中突然走出三个人,他们都戴着高尖的黑帽子,穿着连脖子都裹着严严实实的黑色连体长衣,猛一看像是一个大三角形的巫师。这三人都戴着款式一样但颜色不同的马头面具——黑、白、红三色,铜铃大的滚圆马眼,一致朝向加隆:“发生什么事了?”他们的声音古怪而变调。
    “祭司大人,这家伙居然打人!”那些人忙不迭上前告状。
    听完,红色面具的人开口了:“第一次前来的人啊,我代表诸位原谅你的暴力行为。”
    白色面具说:“这里都是为了同一个信仰而奋斗的朋友,你们应该友好相处。”
    黑色面具则说:“以格尔尼卡的名义,请让不愉快都消失吧!”
    “哼,既然三位都这么宽宏大量,那就快开始你们的活动吧!”加隆气呼呼地斜眼,发现这里的人都相当敬畏祭司,低着头一言不发。
    黑色面具对加隆说:“不必焦躁,请你先欣赏我们的舞蹈表演。”
    “还有舞蹈表演?有意思……”
    大祭司们刚转身离开,充满敌意的眼光瞬间从四面八方射过来。加隆假装不知道,抬起头看天花板,发现顶壁上绘制着很多人体器官,清晰可辨心脏、胰腺、十二指肠等物,他问:“……这里真的只是一个艺术俱乐部吗?”
    “是的,这里的成员基本都是我们学校的学生或者老师……他们把历史名艺当作自己的人生目标,并相信只要坚持这些人的艺术作派甚至生活习惯,就可以赢得真正的精神自由……”艾亚哥斯冷汗涔涔地解释着。
    加隆意味深长地看他的侧脸:“这种执著的狂热就是你所害怕的吗?”
    “你不知道……”艾亚哥斯左右看去,“一会儿你就明白什么叫做‘疯狂’了……”
    这时暗红色的灯光变得更加深黯,一首优美的钢琴协奏曲响起,在大堂里飘忽流转。
    “是《戈雅之画》的序曲,这个我知道!”苏兰特小声嘀咕。
    而人们像是接到军令,立即安静下来,全部抬头望着前上方。
    黑色帘幕的一角被拉开,几个几乎全身赤裸的男女站在一个悬挂的平台上,只是在关键部位涂抹了厚厚的油彩——说简单点就是人体彩绘。他们在模仿各种动物的动作,一束蓝光打在他们身上,黑色的影子映在黑色帘幕上,别提有多么的神秘莫测了。
    “他们是在模仿阿尔塔米拉壁画上的形象……这种舞蹈表演是例行仪式,为了把西班牙从古到今的所有有形艺术都展现出来……”艾亚哥斯说,“这段意思是说,动物在自然界中顽强生存,战胜天灾和肉食动物的威胁,但它们依然逃不过被人类驱使的命运。”
    再往之后,便是一群罗马士兵被红色奔牛践踏的情境。
    “这个是因为罗马曾经入侵西班牙的缘故吧?”加隆不等艾亚哥斯讲解,就自己做出回答,“但是被统治了六个世纪的他们反而视当时的罗马人如牛蹄下的失败者,民族自尊心还真不是一般的强烈。”
    接下来更是出现了8世纪初治理这大陆的阿拉伯人被奔牛解剖,活生生地烧死在火刑柱上的意象。
    这时苏兰特注意到一点:“为什么‘牛’的形象不是由人演,而是靠灯光的特效在墙上反映出来呢?”
    艾亚哥斯告诉他:“那是因为‘牛’是这里最神圣的东西,一般人是不可以当‘牛’的,除了教主……”
    “教主?除了祭司还有教主?”
    “……谁也没见过教主和祭司的真面目,据说祭司也不知道彼此和教主的身份,只有教主掌握着所有人的资料……每个人都无条件的服从他,就像中了邪一样虔诚……”艾亚哥斯露出一种苦笑,他目光突然定格在某一点,“想不到他也来了!”
    加隆和苏兰特一起望去,在他们右侧五六米远的地方,那个迪斯马斯克正聚精会神地看表演。
    “他也来了?”加隆有点意外。
    “看着就不像好人……”苏兰特嘟哝,“还跟艾亚哥斯说什么早点和这里断绝关系,原来他自己就是这里的看客!”
    加隆扭头向艾亚哥斯打听这家伙的具体情况:
    “一年前来的助理老师,全名是迪斯马斯克•戴安纳•阿斯托利亚……总是独来独往的,似乎也没什么特别的爱好……老实说,我也不了解他的事情……”
    但加隆听了之后想发笑:“很有趣的名字,不知道他是否人如其名呢?”
    “呃?”苏兰特来不及琢磨加隆话中的意思,眼球就被另一个人牢牢抓住了。他拉拽加隆的衣角,小声惊呼:“是阿布罗狄!”
    苏兰特没认错——那个散着柔顺的长卷发,穿着高领风衣,半遮半掩地露出一双闪亮眸子的男子,虽然身在灯光暗淡的阴影处,但毫无疑问是阿布罗狄•佛劳尔。
    “这家伙终于又出现了!”
    加隆说着就要过去,但被艾亚哥斯扯住:“别!你们两个聚在一起,可就不得了了!”
    “什么啊!”
    “阿布罗狄学长是学校里唯一的瑞典人,也是被讨厌的那类贵族气血统……听说他从不上课,但考试成绩一直都是出类拔萃……所以很多人妒忌他……”艾亚哥斯劝阻他,“而且你也见识过那些民族主义者的嘴脸了,本来他们看外国人就非常不顺眼,更别说两个张扬的外国人在一起……”
    “……那待会再说吧,加隆,看他一时半会也不会跑掉的……”一想到脸上抹泥的男人们的凶相,心有余悸的苏兰特小声说。
    加隆不确定阿布罗狄是否已经看到他,但既然同伴坚持,自己也只好假装镇定自若地观摩下去,可就算他这样努力,该来的还是来了。
   
    那是在演出进行了半小时,到达十八世纪启蒙时期阶段,印象派的天才画家戈雅成为舞台上的灵魂,他那些反映马德里人民反抗入侵者的作品搬来移去,简练而见功底的作品中充满了批判和讥讽,最终激发了群愤。
    下面的观众开始呼喊:
    “杀了法国人!”
    “杀了英国人!”
    “把所有外国人都杀了!”
    激动的情绪渐渐演变成疯狂的嘶吼,一些人开始将注意力重新集中在加隆三人身上:“居然大摇大摆地在我们土地上晃悠,完全不把人放在眼里!”
    “揍他!”
    “这次绝对不能便宜了他们!”
    看着气势汹汹的架式离自己越来越近,艾亚哥斯不安地向门口退去:“加隆,苏兰特……还是赶紧走吧!……现在不逃,真的会出事!”
    可是已经有七八个人围过来,其中也包括刚才和他们起冲突的那几人,一步一跺脚,还不停扳动手指,凶狠的眼神让任何乐观博爱的人都能明白他们是真的疯了。
    “你们尽量躲到安全的地方去!”加隆发现阿布罗狄和迪斯马斯克都不在自己的视线内了,他猛地推开苏兰特和艾亚哥斯,几乎是用命令的语气。
    但强横的态度无法赶走苏兰特:“说什么呢!加隆,怎么能让你一个人留下!”他握握拳头,拿出西洋拳法的姿态——很多基本功还是加隆亲自教他的。
   
    不过艾亚哥斯并没有被他们的友谊感动,他趁人一个不注意,逃进了被帘幕遮挡着的安全出口。
    地下的声控灯已经坏了,只能扶着墙壁,摸索到走廊里的洗手间。
    洗手间里日光灯明亮干爽,给人一种宁静的舒畅感;艾亚哥斯反手扣上洗手间的门,来到大镜子前洗了把脸,长长地呼了一口气。
    “总算找到你了。”
    艾亚哥斯抬头,在镜中看见背后出现的人脸:“是你……”
      
    与此同时,加隆已经挥出第一拳,正面击中某个冲上来要将他拦腰抱起的胖子;在那人捂着脸后退半步的同时,又一侧手肘,重重地砸入他心窝——两个简单的动作,便放倒了一个对手。
    紧接着,又有两个人同时扑上来,死死地抱住加隆的腿,第三个人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朝他脸上打去,但没想到加隆的反应比他迅速得多,原地击出一连串快拳,打中其下巴,又揪起阻碍他双腿活动的那两人的头发,使他们之间头部猛烈相撞。
    “可恶!”一个不知道是打扮成哪个画家的一身稻草的人,抄起一个酒瓶子就往加隆后脑勺砸下去——结果在“碰”一声后,他自己软绵绵地摔倒了。加隆定睛一看,苏兰特双手握着他的铜制短笛,在后面喘着气:“哼,还是我的笛子更硬一点!”
    加隆不由得努了下嘴:“苏兰特……我不是说过要轻拿轻放吗……”
    可他们没工夫追究这个,因为更多的人围过来了——“慢着!”忽然旁边的人群迅速闪开,毕恭毕敬地迎出了一个身穿红色长袍的人。
   
    他带着一个暗红金属的面具——
    那是牛头怪兽米诺陶洛斯。
   
    他抬起手说:
    “各位……我说过很多次了,来到这里的每一个人,不论男女,不论老幼,也不论国籍,只要对西班牙光辉的艺术历史怀有虔心至诚的美好理解,我们就是一个世界的友好兄弟,为什么要如此自相残杀呢?”
   
    话音刚毕,那几个参与群殴的人就纷纷跪下来,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说:“对不起,教主大人!我们错了!”
    “没关系……只要你们再不犯此错,我的教诲也算是有那么一点意义了……”教主叹气——加隆听出他的声音使用了变声器,尖利而古怪,和之前那三个马首祭司一样。“希望你们能够做出真正永恒的艺术品来……”
    “是!是!我们一定会做到的,一定做得比所有人都要好!”他们连声道谢,然后就互相扶持伤员,迅速退到后边去。
    然后,教主又转而对加隆和苏兰特说:“你们虽然没有正式加入我们,但动手打人这种行为还是要指责的……希望你们能记住,学习与别人和平共处是人类最大的困难,同时也是最大的财富……”
    “你就是教主?”加隆完全不吃他那套,毫无礼节性可言地打断他的话头,“我今天来只是为了搞清楚你们和某几起袭击案和失踪案是否有关联……刚才从你们的待客之道来看,确实不敢说是半点嫌疑都没有……”
    “加隆!”苏兰特对这个口无遮拦的人一点办法也没有。
    但教主看起来并未生气——至少有面具遮挡他的脸:
    “你很坦率,朋友。也许你曾听到什么谣言,但我相信你终会理解我们的性质……这里是给平常人提供一个走入最高艺术境界的一个平台,任何人都可以将自己最完美的作品献给艺术之神——我们称之为‘格尔尼卡’——这只是一个符号化的称呼……真正的神是没有名字的……但他能看到人类的作品,如他认可某人的艺术造诣,便会将旨意传达给我和三位祭司,然后使这位献祭者获得永远的重生……”教主张开手臂,指向那些始终敬业的舞台演员们,“你看,他们所表达的,正是那种超越了一切的艺术,那种摒弃了人类肤浅的爱恨,满溢着神的宽容的艺术啊!”
    台上的演出已经到了最高潮,灵魂得到解放的男人和女人纠缠在一起,用自己的身体勾勒出美丽的征象,他们拔出尖刀,划破彼此的肌肤,任凭血液流动。他们向着天空呼喊着,祈求着,直到最后一束光芒射下。
    “人与神的真正关系,是在于渺小的贡献与无垠的给予。”教主继续解说,并与幕后的合唱团一起咏出:“伟大的艺术之神啊!我给您一块漆黑的莽石,您却回报我无瑕的水晶!我愿用一生来服侍您!”
   
    激情悠远的十分钟之后,他才停止了诵唱。
    “例行表演已经结束,零时的神之仪式就要开始了。”
   
    ——靠近舞台旁边的深色帘幕拉开了,露出一个宽敞的平台,后排放着三把高椅和一把更高的高椅,前方正中则是一块巨大的白色画布。
    教主走过去,端坐在最高的那把高椅上。
    那三位马首祭司不知道又是从哪里冒出来的,他们慢慢踏上平台,按白、黑、红的顺序分别列于教主的右、后、左方向的另三把高椅。
    待他们都坐好,底下的人也安静无声后,教主终于下达指示:
    “现在——仪式开始!”
   
    余音缭绕之时,就有许多人争先恐后地要上台去,最后一个较为强壮的人抢先站了上去。他拎来一个沉甸甸的大麻袋,在众人企盼的眼神下打开,举出一个白乎乎的东西绕场给众人看,最后停在教主和祭司方向。
    “那是什么啊?”
    苏兰特靠近一些,仰脖。当他看清后差点没吐出来——
    那居然是一只僵硬的死人大腿。
    当加隆也因为惊愕而动作迟缓的时候,台上的人又用刀子狠狠刺下去,而后又拿出一支画笔,沾染上缓慢流出的黑色血液,开始在白色画布上发挥,草草几笔,一头抽象风格的牛就跃然板上。
    “毕加索的《格尔尼卡》!”加隆再也无法隐藏自己的震惊了,他大叫,“这些家伙用人的血作画?!”
    不等那人完成该作,白脸祭司就无情地宣布:“下一位!”
    “可是教主大人,我还没……”
    “你从哪里找来的‘颜料’?”教主冷漠地问。
    “是我花钱买来的,一个无人认领的流浪汉的尸体!”
    黑色祭司大怒:“流浪汉?放肆!居然用这样卑贱的血来玷污伟大的艺术之神!”
    其余人立即上前来把那人挤走,一个人喊道:“教主大人,我找的是一个六岁女孩……她昨天被我的车撞死了……放心,是很年轻很纯洁的血!”
    听言,教主和祭司们比较满意地点点头,周围人开始欢呼,纵容这人快点作画。
    “加隆,这难道不是杀人吗?!”
    苏兰特无法置信地看着这一切。
    “这算哪门子的艺术活动!”加隆也坐不住了,“怪不得艾亚哥斯会感到恐惧……只要是个人就无法容忍这种勾当!”
    “对了……”苏兰特这才想起他们比来的时候少了一个人,在狂欢人群中左右张望,“艾亚哥斯呢?”
    不等加隆也参与寻人的事务中,他们就听到一个尖锐的声音从头上的扩音器里穿透而出:
   
    “尊敬的艺术之神,尊敬的教主大人和祭司大人,还有诸位同志,我刚刚得到了最适合血祭的原料!那就是……”
   
    从被黑布包裹着的灯光架上,突然掉出一堆东西,不偏不倚的砸在台子上——鲜红、腥味浓烈的血肉飞溅得四处都是。
    一具挂满了残缺的紫色缎带的黑红相间斗篷的身躯,被肢解的七零八落;一个被割下的黑发脑袋,还带着一顶鲜艳的羽帽,血肉模糊地横在白木板前。
   
    “这是背弃了艺术之神的叛徒——艾亚哥斯•彭透斯!”



4 无辜者
   
   
   
    “艾亚哥斯?!”
   
    加隆看到这堆根本无法辨清五官的血污残骸,很快就被失控的人群团团包围,他们在短暂的寂静之后,爆发出一股可怖的欢呼声,纷纷趴下来蘸起这温热的新血,在木板上疯狂地绘画起来。
   
    “叛徒的血液,既能够平息神的愤怒,又可以提供新鲜的灵魂——他们没有资格升入天堂或堕落地狱!同志们,来吧,为我们又消灭了一个污秽的灵魂而欢庆!”
    扩音器里的声音因为过分激动而几乎劈开,可怖地刺破众人的耳膜。
    目瞪口呆的苏兰特已经说不出话了,而加隆一个箭步冲到黑色帘幕之后,找到一座向上的楼梯,顺势撞进控制室——空无一人,只有一台定时录音机还在播放磁带:“艺术之神万岁!”
    磁带的一头被拉出,延至控制室窗前的灯架上,那里还吊着一个开口的大麻袋,麻袋里满是血腥——看来有人把磁带的带子和麻袋口系在一起,然后设定好播放时间,随着带子的转动,麻袋口逐渐打开——到最后,声音和尸体一起出现在大庭广众之下。
    加隆往下望去,疯狂的人群在这不大的空间里互相推挤,丑恶的面部表情在高处的暗红灯光照射下,直教人胃酸翻腾。此时,白板上已经构造出了一幅完整的血之《格尔尼卡》。
    “可恶!”加隆重重地砸在音响控制台上,“一群疯子!”
    听到震耳欲聋的音乐毫无章节地乱响一气,下面的教主和三位祭司都仰起头,暗红色的陶洛斯面具和三色马首,在群魔乱舞的宴席中尚保持着自己的冷静——教主静静地看着上方加隆脸部的阴影,什么也没说。
    黑色祭司发话:“死亡是神的回报……艾亚哥斯•彭透斯能够为艺术献身,已经是他一生最大的荣幸了。”
    “什么荣幸!你们根本就是万恶不赦的杀人凶手!”
    “万恶不赦?呵呵……真可惜,看来你们还是无法理解我们的艺术之神……不过没关系,我们会耐心地教导你们……”黑色的马首面具上闪过一丝凶光,“各位朋友,不要让客人太早退席!”
    众人听言,立即扔下手中的画笔和尸块,一部分朝苏兰特扑来,使他只得转身冲向门口;而另一部分则涌上楼梯,堵住控制室唯一的出口处。
    被困住的加隆顺手抄起音响设备,投向最先冲进来的几个人,接着搬起椅子砸碎控制室的玻璃,一跃而出,抓住悬空的灯架,然后又是一个鲤鱼打挺,翻上电线交织的铁架。但很快,几个身手灵活的人也忙不迭跳上灯架;逼向加隆。
    他们双目充血圆瞪,嘴唇不规律地颤动着,发黄的口水从牙缝间涌出;胀得发紫的脸庞上汗珠密布,表情呆滞恐怖,就像一群不怕死的僵尸——但加隆已经没有办法后退了,他狠狠地踹向其中一人的腹部,但自己也脚下一晃,半截身子险些掉下去。
    在对方大张十指要抓他的肩膀时,加隆抓住一根电线缠住他的脖子,逼迫使其松手,再一蹬将他连同后面的人一起踢下去。
    “这家伙太可恶了!”
    不知道谁喊了一声,更多人跳上灯架,这远远超出了最大承重,虽然断裂的声音,众人轰然落地。有所准备的加隆抓住这个机会,抓住垂下的电线顺滑,然后一个翻滚平稳落地,紧接着就以最快的速度离开了这是非之地。
   
    “他还会回来的。”
    黑色马首祭司如此说道,教主点头。
   
    果然一小时后,加隆带着马德里警察又返回立体人生地下酒吧。
    但这时候,这里已经和一般的酒吧没什么区别,除了青春热舞,香醇美酒,就是一群好客的年轻人,他们还愉快地邀请来人一起玩乐,神态自然,完全没有任何杀戮过后的阴影,而教主和三位祭司也仿佛梦境中的记忆,从不曾存在般消失了。
   
    结果是可以想象的,加隆被认定是“妨碍公务”,他只好压抑着怒火回到旅店,却发现苏兰特还没有回来。
    但是,他却收到一个匿名包裹,很小很轻。加隆端详了一下这个红色锡纸包装,用黑纸条扎成一朵蝴蝶花的礼品盒,他贴近耳边听了听,隐约听到细微的嘀嗒声。他轻轻打开包装——一块被擦得干干净净的手表和一支金属短笛安静地躺在里面。
    加隆认出那是艾亚哥斯的手表和苏兰特的短笛。
    手表还残留着淡淡的腥味,此情此景,加隆仿佛听到有人在对他狞笑:
    “我就是杀死艾亚哥斯的人,若不想苏兰特也遭遇同一下场的话……”
        
    加隆握紧拳头——苏兰特虽然是个麻烦的小鬼,但到底是他现在的家人之一。
   
    隐藏着秘密的艺术俱乐部,那个地下酒吧绝对是关键。他下定决心,即使掘地三尺,也要把背后那个残忍的凶手挖出来。
    为此,加隆彻夜未眠。


天刚蒙蒙亮,守株待兔的他终于逮到一个重要的相关人物。
   
     “叫迪斯马斯克的那个!”
    他追上去,扳住对方宽厚的肩膀,致使这个挺拔的深肤乱发的男子转过身来。
   
    旁边是一片茂密的小树林,除了旁若无人的情侣,就是一群身穿皇马球衣的男生热闹地路过。另一旁便是公立卡罗琳娜王后大学的艺术系教学研究楼,门前竖着一个干练的青铜雕塑,数十把光亮的大铡刀交织在一起,面向天空示威。
    今天是工作日,迪斯马斯克看起来脸色阴沉,他不耐烦地问:“有事?”
    “你昨天去那个俱乐部了吧!”
    “是又怎么样?”
    “……没怎么样。”见他回答得如此坦率,加隆反倒有些退缩了。“难道你没什么感觉?”
    “无聊透顶的节目,我老早就走了。”
    “是么……”越是听他说话,加隆越是觉得迪斯马斯克不像他要找的人,于是迷迷糊糊地转换话题,“……其实我是来找何塞的,你知道在哪里能找到他吗?”
    “杜里奥纳•何塞•汉伯特教授?三楼办公室。”
    “难道还有别的叫何塞的老师吗?”
    “不,现在只有一个。”
    “现在?”
    迪斯马斯克似乎也打开了一点话匣子:“以前还有一个大名鼎鼎的何塞•佩雷内教授,他是何塞老师的父亲,不过已经去世很久了。”
    “哦……”
    “完事了吧?”迪斯马斯克看看高处钟楼的时刻,“我还有课,先走一步。”
        
    “嗯,又是你……”瘦削的何塞老师还记得加隆的脸,见到他时很惊讶地放下手里的事,“你怎么会来这里?”
    “我从迪斯马斯克那里听说你在办公室……”
    “迪斯马斯克助教?”何塞老师喝口水,“你真让我吃惊,上次是和阿布罗狄同学说了那么多话,现在是和他?……迪斯马斯克一直都是个很特立独行的人,本来人事部认为他的性格不适合做教师,但他的专业知识确实没话说。”
    “看来你对他的印象不是很坏嘛。”加隆装出已经很熟悉迪斯马斯克的样子,“他刚才也跟我说了些你的事。”
    “……是吗?怎么说的?”何塞的兴趣被引起,靠近了加隆。
    “他说何塞教授有个很出色的父亲……”加隆把刚才听来的话搬出来。
    何塞老师愣了下,敷衍地答:“哦。”
    对方不再说话,沉默的气氛突然让加隆灵机一动,说:“你知道迪斯马斯古最近和谁闹矛盾了吗?”
    “矛盾?”何塞看了一眼书柜上的即时帖,那都是近期的课程安排,“我没听说过……”
    “好像是和某个学生……叫什么来的,胡安?阿尔菲列?还是彭透斯?或者是佛劳尔,本?记不清了,难道你一点风声都没听过吗?”胡诌一堆名字的加隆面向天花板,摸着下巴作思索状。
    何塞完全中计了:“好像确实有你说的这些名字,但那都是别班的学生,应该没有关系吧。佛劳尔……就是说阿布罗狄吧,他们两个都精通潜现实主义,不至于在学术上有什么太多的分歧……”
    后面具体的理论讲解加隆并没有太听进去,只是顺藤摸瓜:“就算是同样的学科,难道他们不会为了出名而产生矛盾吗?”
    “这个……不会,虽然阿布罗狄很骄傲,但严谨的迪斯马斯克向来不屑于这种竞争。就算有什么事,也应该是阿布罗狄单方面的不满,他有才气,但似乎不打算好好利用……不过,你既然这么说,我会留意他们的。”何塞又想了想,“其他几个人吗,我知道阿菲列特,是个有钱人的公子……”
    “我说的是阿尔菲列。”加隆纠正他。
    “阿尔菲列?哦,那我就不知道了……”何塞对自己犯的错误感到很尴尬,“至于彭透斯……艾亚哥斯•彭透斯,就是一个普通学生,只是听说他在外面租的单人房里没有电视也没有收音机,而且从不看报纸,总和这个国家的生活节奏脱节……还有谁,胡安?胡安相对好点,他和大家都住在简易学生公寓,成绩一般,但是人缘还不错……”
    听他说了这么一大堆,加隆笑道:“何塞先生,您对学生还真是尽心尽力,知道得那么清楚。”
    何塞伸出右手臂,看了看他的石英表:“现在七点四十分,我该去上课了……对了,这个表还是迪斯马斯克帮我修好的,他可真是个善于倒腾机械的人啊。”
    加隆微笑,镇定地告退了。
   
    一出这办公室门,他先上旁边的文献室去——也就是艾亚哥斯所说的遭到过袭击的那间文献室——不大的房间,但是隔音效果不错,书架子高高长长,挡住了窗户,使整个房间显得有点阴沉;也许是因为这里的书都比较晦涩,所以很少人会来这里。望着将四面都填充实了的书架子上,那灰白而没有任何装饰的墙壁,加隆自言自语:“这真是个……”
   
    “很合适的杀人地点。”
   
    阿布罗狄斜靠在门槛上,悄声说:“你好,加隆先生。”
    “你倒是不会再把我认错了。”加隆嘲讽。
    “因为撒加先生绝对不会黑着眼圈跑到公众场合来。”阿布罗狄回答得轻描淡写,“好了,我是来拿书本准备去上课的,别挡在这里。”
    “真轻松啊……明明昨夜去过‘立体人生’……”
    “去了又如何?”
    “你看见我了吗?”
    “当然,那么万众瞩目的人,要想不注意也难。”
    阿布罗狄完全不打算隐瞒自己的事情,他的坦率让加隆也直接切入主题:“你昨夜杀人了吗?”
    “没。”阿布罗狄的回答迅速而不带有任何迟疑,“又有哪个倒霉蛋死了?”
    “你不要装糊涂!”加隆大声呵斥,楼道里的人纷纷探头进来,好奇地朝他们看去。
    阿布罗狄瞪过去——好事者们赶紧缩回去:
    “如果不想被无关紧要的人盯上,你最好控制一下自己的脾气。”
    “别转移话题!”
    “……我得要跟你澄清一点:我从不会对身份不明的人下手。这也是我还能让你活到现在的原因之一。”阿布罗狄展开自己修长的右手五指,磨蹭着食指和中指关节处的墨黑,看都不看加隆一眼。
    加隆对他那种事不关己的态度实在看不惯:“阿布罗狄•佛劳尔!我问你,艾亚哥斯在树林里被袭击的那个晚上,你又在哪里?”
    感觉好笑的阿布罗狄答:“这是在审讯我吗?哼……告诉你也无妨,那时我正在萨苏埃拉宫附近观光旅游,难道也犯法吗?”
    “你经常来这个文献室吗?”
    “当然。”
    “昨天晚上你在酒吧里究竟做了什么事?”
    看加隆一副穷追不舍的样子,阿布罗狄嗤笑道:“能做什么?难道你认定我杀了一个无关紧要的小人物?要知道那里面还有无数饥渴的狂人……”
    “那是另外一码事!阿布罗狄,你敢对上帝发誓,说你是无辜的吗?!”
    阿布罗狄走到文献室的窗前,仅有的几缕阳光映射在那水蓝卷发之表,他望向外面每一个活动的影子:“没有任何人可以自称为‘无辜者’……他们自出生起就带给他人痛苦:母亲分娩的痛苦,父亲养家的痛苦,朋友竞争的痛苦,情人背叛的痛苦……每一秒我们都在伤害着许多认识或不认识的人,在这个世界上,根本没有谁是真正的清白无辜!”
    “所以……”阿布罗狄看着加隆,凛然道,“我不会说我没做过任何让你厌恶的事情,但是与其怀疑我,倒不如去注意一下某些伪君子!”
    “你想说什么?”
    “还有,迪斯马斯克。”阿布罗狄冷不丁地扔下这个名字,“我可以给你一个免费的情报:这个男人是三位祭司中的一人!”
    不可置否,此消息对加隆来说实在太意外了。
    阿布罗狄神秘地笑着,“但我并不知道他是哪一个:红色、黑色、还是白色……而且,在你走进酒吧之前,就已经有很多人知道将有一个雅典青年出现了。”
    “……这个我知道。刚进门就被人叫‘外国人’的时候,我就知道有人通报了我的事,不然同为欧洲人,相貌上哪有这么大的区别?”加隆对这个论断并不吃惊。“但迪斯马斯克居然是……”
    “总之,该说的我都说了。”
    阿布罗狄正欲甩袖离去。
    “慢!”加隆又叫住他。
    “干吗?”
    “谢谢你告诉我这些。”加隆的眼神真挚,“帮了不少忙。”
    没想到加隆会说出这样的话,阿布罗狄呆愣了一下,便似笑非笑道:“不客气。”
      
    确实已经有眉目了——加隆相当自信的认为,他很快就能把苏兰特救出来了。


天色已晚,马德里与平日一样迎来夜空。
    原本盈满的月亮被乌云遮挡,对天气极其敏感的马德里人早早就回到了家中,围在实心圆木桌边享受美味的腌猪肉。
    “咚咚!”
    突如其来的叩门声使房中的男人惊了一下。
    他赶紧站起来,小心翼翼地走近门口,通过猫眼看到一张半生不熟的脸,犹豫再三,扭头想返回屋内。
    “杜里奥纳•何塞•汉伯特,我知道你在里面!”
    来客敏锐地注意到鬼祟的脚步声。一声大喊让主人只好老老实实地打开门:“有什么事……”
    何塞教授的房屋整洁而冷清,厚重窗帘和细碎的民族艺术品装饰,在视觉上缩小了独居房的利用空间。
    “大学教授怎么住在这种地方?”加隆环顾四周,把所有的景物都包揽在眼里。
    “学校分配的房子离市区太远……你怎么会知道我住这里?”何塞不太欢迎这个客人,他的语气中完全没有白天的那种慈祥和善。
    “你一到晚上就变个了人,不,应该说这才是面具下的真相吧。”
    如加隆所料,何塞的脸色刷的大变,晃晃悠悠地后跌几步。
    窗外蓦地砸下一个落地雷,闪电的光芒穿透玻璃和装饰布。楼道里的邻居小孩哇哇叫着跑回房间,回振声停留了几秒钟——就这几秒钟,加隆相信何塞一定很后悔刚才不多坚持一会,把他关在暴雨即将来临的夜晚中。
    “我直说了——苏兰特在哪里?”加隆目光炯炯地逼近何塞。
    “苏、苏兰特?”何塞终于回过神来,有气无力,“你在说什么?”
    “你知道的!”加隆在屋里走动,掀起一块沙发布甩落在地。“你杀了艾亚哥斯!你是把他捅死了还是勒死了?或者是活生生地直接肢解了?!”
    面对前所未有的愤怒情感,何塞张大嘴,说不出一个字。
    “艾亚哥斯死了?”何塞支支吾吾地总算挤出一句:“我不知道……我一直都是个安分的人……”
    加隆停下来,指着他的鼻子:“不承认?好……艾亚哥斯被杀,并不是某个疯子临时起意,而是你有计划的谋杀!但第一次小树林里的刺杀失败了……”
    “这、这简直是全无根据!就说艾亚哥斯第二次遇袭时……”何塞凝思回想了一下,“他说过是半小时前的事情,而那会儿我还在哥雅大道!我不可能袭击完他后再去哥雅大道吧!”
    加隆冷笑:“我问你一句,文献室有钟表吗?”
    “呃,没有……那里的墙壁都被书架子占了,没有地方挂表……”
    “但艾亚哥斯有戴手表,那就好解决了……犯人只要把昏迷过去的艾亚哥斯的手表拨慢,那么他醒来的时候,自然会以为刚才发生的事情并没有过去多久!”加隆从兜里掏出一个塑料袋,里面放着正是艾亚哥斯的手表——表被拨慢了四十多分钟,“艾亚哥斯真正被攻击的时间应该早得多!——犯人正是为了给自己制造不在场证明而没有立刻杀死艾亚哥斯!”
    何塞震惊地想要抢过手表看看,但是被加隆推开:“我和他约定晚上十一点见面,当时我们明明来晚了,他却说我来得很早!那时我就开始怀疑他的时间有问题,现在亲眼看见这手表后更加确定……而且你也说过,艾亚哥斯的宿舍里没有任何与外界联系的电器,他自己没有发现也不足以为怪了……”
    “就算我有作案可能,又……”
    “那一夜……犯人杀了艾亚哥斯后,将他的尸体放在一个麻袋里,用录音机的磁带带子把开口左右拉紧。”加隆从牛仔裤的后兜里摸出一条细毛线和一只小布袋,开始示范,“一头扣在外面的灯架上,另一头联系在录音机上;当录音开始播放前面的空白部分,带子逐渐往回抽,麻袋口越来越大,等到空白部分放完,出现声音的时候,麻袋正好同时开始倾斜,里面的尸体掉出——而在旁边还有绑死的第二条绳子支撑,所以麻袋不会同时掉下……”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单论这手法,任何人都可以做到!”
    “我还没说完呢!”加隆把示范的模型给他看——“我这个是个百分之百的摸拟,是严格按着现场的样子来的……看到了么,这个钩上所打的扣绳,都是向左绕动的!”
    一圈圈白色的毛线绳,果然是向左缠绕的。但是加隆所打的很是别扭。
    “只有左撇子,才会打出这样的绳扣!”
    何塞奇怪地笑着:“先生,我可是用右手的哦……”
    话还没说完,加隆抓起他的右手:“是吗?那为什么要在右手腕上带手表?对一个惯用右手的画家来说不是很碍事吗?!”
    “啊?!”何塞面色如灰,“我,只是偶然……”
    “至于另两个嫌疑人,我看见迪斯马斯克是用‘右臂’夹着教案;至于阿布罗狄……他的右手指上有绘画遗留的石墨,而且我很清楚他是用右手拿刀!”
    见这个男人紧咬嘴唇不说话,加隆便接着叙述:“且不说你怎么那么清楚艾亚哥斯的私人生活情况——比离你最近的迪斯马斯克他们都要熟悉……就说一个清白的人,为何会处心积虑地要将我的怀疑转向了阿布罗狄?!”
    何塞极度不安地使劲回忆:“什么意思……”
   
    [虽然阿布罗狄很骄傲,但严谨的迪斯马斯克向来不屑于这种竞争。就算有什么事,也应该是阿布罗狄单方面的不满,他有才气,但似乎不打算好好利用……]
   
    “‘骄傲’、‘有才气’,又不‘好好利用’;我是否可以理解为‘一个出色的杀手也会因为大意而失误两次’……你为迪斯马斯克开脱,却极力栽赃于阿布罗狄,这也许是因为你和他一直都有些矛盾吧!”
    “哪有……”何塞的脚像灌了铅似的,“说最根本的,我根本没有理由杀死艾亚哥斯同学啊!”
    “不,当然是有非杀不可的原因!”
    窗外,伴随着明晃的闪电光和撼动的雷鸣声,天空的雨水如瀑布般开始倾泻下来。潮湿冰冷的海腥味,愈发刺鼻。加隆与何塞仿佛都没有看到外界的变化,他们的精神全部都集中在一件事上。
    “以前发生过很多学生失踪事件,这些人有一个共同点:就是他们参与了‘立体人生地下酒吧’!而艾亚哥斯当着大家的面,说要离开那个不普通的俱乐部……”
    加隆只觉胜利在望,一步步地将老底揭开。
    “表面上是艺术系的活动地,实际上却在做偷盗甚至杀人的肮脏行为,这样令人发指的事如果被揭发,对于身为老师的你来说,也是人生的一大污点了吧!”
     “等等!”何塞的眼窝越来越深陷,他哑着嗓子喊,“我不知道什么‘立体人生’,也不知道偷盗尸体这样可怕的事情!”
    “你怎么知道他们偷的是尸体?”加隆静静地反问。
    失言的何塞抱着头蹲下去,黑夜中看不清他痛苦扭曲的脸。雨越下越大,玻璃窗上白花花的水流模糊了世间。
    “我……我怎么会去那种地方……我是个正经的教师,体面的人啊!我才不会干那种阴暗的事情!”他的声音开始严重发颤。
    加隆挪动脚步,走到客厅墙壁上的油画《奥尔斯加伯爵的葬礼》前,这幅17世纪埃尔•格莱戈的名作,出现在这种寒酸的单元房里实在反常。当他看见画面右下角一个很不起眼的白色笔迹,便心里有数了:
    “不愧是何塞•佩雷内老学者,连临摹画都这么传神。”
    惊闻这个熟悉的名字,何塞的精神终于彻底崩溃了,他像个婴儿似的号啕大哭:
    “求求你,不要再说了!”
    加隆不为所动:“苏兰特在哪里?”
    “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何塞跪在地上,玩命地撞自己的额头。
    “你还要否认吗?!”加隆弯膝半蹲,提起他的西服外套,“杜利奥那•何塞•汉伯特,西班牙人的名字是教名•父名•母名组成的,‘何塞’是你父亲的名字,大家都这么称呼你,为什么?因为你的所有的成就和地位,都是你那完美的父亲所留下的!就连这幅画,在你失落的时候还可以去卖钱!一直活在父亲阴影中的你,能保证从不会感到压抑吗?!”
    “……别说了!我什么也没有干……也不要再说爸爸的事了!”何塞眼泪鼻涕难看地流了一脸。
    加隆一拳在他的眼圈上留下个青紫的伤痕:
    “干了那么多龌龊的勾当……事到如今,倒装可怜了?!”
    他又打一拳:“苏兰特呢?!”
    “……呜呜……嗯嗯……”
    “不说是吧!”加隆站起身来,大跨步地抢过墙角的电话,但是动作过猛,反而把电话摔坏了;他恼火地想起公寓对面有个公共电话亭,“等警察来了,对他们哭去吧!”
    “不!不要报告警察!我求你……”何塞绝望地伸向加隆寻求妥协,但是那个年轻高大的背影却消失在敞开的房门之外,他爬起来跌跌撞撞地追出去,“别这样!——警察一来,我的一生就完了!我的工作,还有我的家族……全都完了!”
    他像只断线的木偶,全不顾雨水的淋蚀,跟着加隆追到马路中央,喊叫着:“我……我没杀人……我是无辜的……”
   
    “我是无辜的……”
   
    “吱呀——”
    刺耳的刹车声令早已举起话筒的加隆在一瞬间停止了所有动作。
   
    他看到何塞教授被一辆红色跑车高高地撞飞,甩到坚硬的路面上。
    几天之内,加隆又一次看到了大量的血。
    在雨水中流淌。


5 暴雨和血
   
   
   
    “我没杀人……”
   
    何塞的手僵硬地朝着天空,慢慢地垂下。
    加隆扔下话筒冲过去,水帘洗刷着他的皮肤,昏黄的灯光在雨夜之下忽明忽暗。
   
    肇事的红色跑车斜冲进旁边一家小店门里,撞碎橱窗。几个年轻人惊慌失措地跳出车,呆然盯着马路中央那软绵绵的身体。
    “这……这不是我的错!”其中一个男孩,拿带着酒气的哭腔大声辩解,“雨下得那么大……他又突然跑出来……”
    加隆湿漉漉的头发遮住了眼睛,他沉默地来到奄奄一息的何塞身边,想要扶起他,却碰触到肌肤下的碎骨——他就像一只脆弱的飞虫,轻而易举地折断了翅膀。
    “不要报警……我……”
    何塞的声音气若游丝,但很清楚。他仰面躺在冰凉的积水马路上,眼睛聚焦在加隆头顶上的某处。
    “‘格尔尼卡’也好,教主也好……都是爸爸留下的……”
    加隆弯腰:“原来你就是牛头教主……那么,三个祭司是谁?”
    “他们……他们……”何塞濒死的脸露出恐惧的表情,“他们……迪斯马斯克……他是红色的马……还有白马,托尔杰……”
    “托尔杰?”
    “……我的同事……一个建筑系的老师……”
    “还有一个呢?黑色马首的人是谁?!”加隆发觉何塞的气息越来越微弱,急迫地追询下去。
    何塞的表情就像看见了死神——吞吐道:“他,他是……艾亚哥斯……”
    还能有什么比这个更加难以置信的?加隆睁大眼睛,舌头一下打结了:“不可能!他不是死了吗!那时候的黑色祭司到底是谁?!”
    “……不知道……艾亚哥斯死了,黑色祭司却依然站在身后,低声指挥我……我……”
    加隆猛然站起身,摸摸晕乎乎的脑袋,又猛然蹲下去:
    “他到底是谁?!——你说实话!这一切是不是你干的?!”
    何塞的眼珠朝着加隆动了动,抿动僵硬苍白的嘴唇:
    “……不……是……”
    一种晶莹的液体从他的眼眶中涌出,很快就被雨水隐没了。
    两人的目光在刹那间坦然对视,然后其中一个,永远地黯淡下去了。
    加隆久久地半跪在地上,思量着什么。
    直到救护车呜呜地飞驰过来,他尚才抬起胳膊,覆盖在死者微睁的眼皮上,轻轻合拢。
    “何……”
    他闭上嘴,重新开口:
    “原谅我,杜利奥那先生……”


两小时后——
    “铃铃——”
    “喂,我是迪斯马斯克。”
    “阿布罗狄•佛劳尔先生有要事找您,请您在零点整到达‘立体人生’俱乐部。”低沉的声音说完就挂断了。
    迪斯马斯克凝视了一会儿布满蜂窝眼的听筒,缓慢地放下电话。
   
    “铃铃——”
    “谁?”
    “迪斯马斯克•戴安纳•阿斯托利亚先生希望您能在零点整到达‘立体人生’俱乐部。”不及阿布罗狄再多问一个字,对方就不声不响地中断连接。
深夜的暴雨突然来袭,又突然地告别了。只剩下几线零星水丝还在湿润着马德里。
    因为潮冷的天气,喜欢温暖的人们都不再出来。马德里街道两边的酒吧餐馆没有了热闹的夜生活;仅有几个孤独的单身汉一边听古老激昂的斗牛士之歌,一边点瓶便宜酒水,准备在这难能清静的酒吧里度过这一夜。
    迪斯马斯克接到电话之后,马上就来到了雷蒂罗公园附近。他沿着步行街,在半疏半密的树影中来回踱步。直到离零点只有五分钟了。方才走向豪华酒吧贝比塔•希门尼斯。
    疲惫的店员看都不看他一眼,光是坐在那里倒腾大小刀叉和碗碟。
    迪斯马斯克走到楼梯,这次没有任何人看守入口,他一路下到黑色隔门处,白色的“立体人生”依然漆在在门外。
    他侧着身子推开门,零点钟声从遥远的大教堂深处传出——以往昏暗的红色灯光被关闭了,一个人也没有。昨日疯狂的筵席,一点残羹都不剩,但是空气里还是弥留着只有某些人才会注意到的血腥味。
    “你可真是准时。”
    加隆从黑色帘幕之后走出来,站在会厅的正中央。
    “阿布罗狄迟到了,也许他再也不会出现了。”
    迪斯马斯克见到加隆那种皮笑肉不笑的神情,知道自己不能轻视这个人:“是你……以阿布罗狄的名义把我叫出来干什么?”
    加隆向后顺了一下刘海,发根处残留的水珠破开流下,他坏笑着:“我是个做事毛躁的家伙,非常容易被人利用……真的……”
    “你到底想说什么?”
    “……杜利奥那•何塞•汉伯特死了,可以说,他是被我害死的。”
    说这话时,加隆的神情一下子变得异常平静起来,好像是在说一个已成为历史的故事。
    迪斯马斯克的表情仍旧冷峻,好像一点不吃惊。
    “他是‘立体人生’的现任教主。”加隆补充道。
    “……是吗?”迪斯马斯克挑动粗重的眉毛,“以前有点怀疑,原来真的是这样。”
    “而你……”加隆把手插在兜里,“是红色面具的祭司。”
    一股凉风悄然进入,轻微拂动黑色帘幕,暗夜的波浪起伏不断。
    摘下了红色马首的祭司——迪斯马斯克也把手插进裤兜里,黑亮的夹克衫挺起,他盯着加隆看了很久:“我一直都是个不大称职的演员……既然你已经知道了,又想怎么做?把我送给警察吗?”
    “别这么着急。”加隆迅速地发话,“我还想问你三个问题呢……第一个问题:知道黑色面具的祭司是谁吗?准确地说,知道昨天仪式上的那个黑色祭司是谁吗?”
    “不知道。我一直都想看看这个神秘的家伙是谁。”迪斯马斯克回答得同样迅速。
    “第二个问题:为什么要暗示我犯人是杜利奥那•何塞•汉伯特?”
    “我可没有暗示过你。”
    “哼,这样?”
    加隆理所当然地强制给他“恢复记忆”。
   
    [杜里奥纳•何塞•汉伯特教授?]
    [不,现在只有一个。]
   
    “既然学校里只有一个‘何塞’,你又何必故意强调一遍,并特意把全名说出来?”
   
    [以前还有一个大名鼎鼎的何塞•佩雷内教授,他是何塞老师的父亲,不过已经去世很久了。]
   
    “然后顺理成章地把父亲的全名说出来……想让我注意他们名字的联系吗?”
    “迪斯马斯克一言不发。
    “还有,最后分手的时候,你的表现……”
   
    [迪斯马斯克看看高处钟楼的时刻,“我还有课,先走一步。”]
   
    “这又如何?”
    “你怎么没戴手表?”
    “我忘记带了。”
    “但你不会不知道那钟不准吧!”
   
    [这时候,校园内唯一的一座自动钟楼敲响了,深远悠长的音乐传达到各个角落——不过,细心的加隆发现这报时可是比标准时间足足慢了十分钟。]
   
    “哼……偶然参照一下。”
   
    “我以前对你的印象最深的就是……”
   
    [迪斯马斯克是个严谨的人]
    [本来人事部认为他的性格不适合做教师,但是他的专业知识还是没话说,所以最后还是雇用了。]
    [这个表,还是迪斯马斯克帮我修好的,他可真是个善于倒腾机械的人啊,什么东西都会修。]
   
    “一个善于鼓捣机械,经过很多难关才得到这个助教职位的严肃谨慎的男人,这样的你……会随意依据一个不准的钟表去上课?”
    “这么多废话到底能讲明什么?”迪斯马斯克的声音有些怒了。
    “你是第一个当面提醒我‘钟表快慢’这一关键的人……另外还有阿布罗狄的证词。”
     “哦?”
   
    [与其怀疑我,倒不如去注意一下某些伪君子!]
    [还有,迪斯马斯克。我可以给你一个免费的情报:这个男人是三位祭司中的一人!]
   
    “从表面上看,他说的嫌疑人是你,但是他在两句话中用了‘还有’这个转折语,并没有说‘伪君子’就是你迪斯马斯克!他只是说嫌疑人是个‘伪君子’,迪斯马斯克等于三位祭司之一,这两者其实是无法等同的!……从另一个角度想,既然同时说出的两个概念并未直接等同,那么他的意思就是说迪斯马斯克不是犯人!”
    “阿布罗狄有必要绕这么大的圈子吗?”迪斯马斯克苦笑。
    “他和我有着一些特殊的联系……所以,他不会明确地站在我这边协助调查,但是又不想被我怀疑,所以就含蓄指出他认为的事实……‘伪君子’就是犯人!”

    [老师,像你这样不屑和普通人相提并论的人,怎么也关心起别人了?]
   
    “那么在他之前的话语中,称得上‘伪君子’的,也许只有那位教授了吧……”
    “看来他还挺相信你的记性和逻辑判断能力。”
    迪斯马斯克正想进一步反驳他,却又被加隆抢先:
    “很可惜,他还是小看我了……”
    “小看你?”迪斯马斯克不知此话何来。
    “不论是阿布罗狄还是你迪斯马斯克,尽管暗示侧重不同,但都集中在同一个目标上——‘何塞教授’等于‘嫌疑人’,这直接导致我判断失误……” 加隆的声音一下提高八度,“这就是我的最后一个问题:你们向我暗示的线索从何得来?……比方说……迪斯马斯克,你早就知道艾亚哥斯的手表有问题了吗?”
    迪斯马斯克双手仍插在兜里,这僵硬的姿势一点也不舒适,但是他不打算动。
    “只是我偶然发现的,又不想做义务侦探……所以干脆告诉你这个看似很有兴趣的人,就是这样。”
    可是加隆坚持道:“不!艾亚哥斯的死亡安排是真实的,但那些不可能是杜利奥那•何塞•汉伯特一个人所能做到的!”
    “……”迪斯马斯克默然,继续听下去。
    加隆利索地列举:“一个生性古板,出身在有着人人瞩目的优秀父亲的家庭中,自幼就承担了‘子继父业’的责任感,但实际上,他本人并没有父亲的出色才华,还被学生瞧不起,一个人住在阴暗的简易公寓楼,加上他较真孤僻的性格,就注定他不是一个头脑灵活冷静,能想出拨慢手表、录音机定时设置等等环节,也不可能那么冷静地在我带警察到来之前收拾好杀人现场!”
    “你想说……何塞老师的能力做不到这些?”
    “没错!就算他参与了,我相信一定还有同伴为他出谋划策!”加隆深呼吸,喘了口气,“而他最后的话,我愿意相信……他在这件事上是无辜的。”
    迪斯马斯克也不是笨蛋,他对加隆的意思心知肚明:
    “你怀疑是我和阿布罗狄联手?”
    加隆讥笑:“还能有什么解释呢?阿布罗狄刀法利索——可以两次袭击都不被看见脸,还故意失手以造成凶手并非职业杀手的假象……而你精通机械——完全做出精妙的定时机关……还要让别人觉得你们两个毫无关联,而去怀疑第三者……这么一环扣一环的陷阱,至少要有你们这种能拐弯抹角地暗示我的智商,才能做得到吧!”
    “哈哈!你倒真瞧得起我!”迪斯马斯克大笑起来,整个空荡荡的厅堂里回响着他嘲讽的笑声,“但我和阿布罗狄联手?这怎么可能!你的推理越来越没边了!”
    对他这样的态度,加隆一点也不恼怒,他只是有点沮丧地说:“虽然我怀疑你们,但是我几乎完全没有证据……”
    “没有证据?那就更不用说了……真是无聊,我要走了!”迪斯马斯克笑罢,转身就要离去。
    加隆一个箭步截住他:“等等,我无法再一次放走真凶了。这样的话,我实在有愧于所有的死者!”
    “你想干什么?”迪斯马斯克冷眼相对——那是一种居高临下的胜利者的样子。
    突然——加隆猛地按住迪斯马斯克的后腰,抽出一把冰冷黑澄的左轮手枪。
    “迪斯马斯克,你的东西可真是不错,还上了膛……要是我轻轻这么一扣,你的屁股就要开个大洞了……”
    “你不要乱来!”
    无法妄动的迪斯马斯克惊叫一声,占得先机的加隆此时提出了一个建议:
    “我们都背负了永远不能偿清的罪恶,所以两个人必须有一个了断!……不知道公平的上帝打算怎样安排我们的生死呢?”
    “公平的对决吗?”
    加隆突然拔出枪,哗啦啦地倒出黄色的子弹。只留下一颗,然后一转轮盘。
    “俄罗斯轮盘,一个古老但很有魄力的方式。”
    迪斯马斯克大惊:“你疯了吗?这样做,任何一个人都有可能成为无谓的牺牲者!”
    “只有活下来的人才可走出这里。有六个机会,也可能一个也没有……”加隆对危险无动于衷,他把枪口对准自己的太阳穴,“先从我开始吧。”
    “喂喂!”
    “卡!”
    两人安静的对峙了几秒钟,加隆如释重负地长嘘一气:“看来幸运女神还是眷顾我的……轮到你了。”他把枪递交给迪斯马斯克,“这是我们之间的命运决断,你不会就此逃走吧。”
    加隆深邃的眼神让迪斯马斯克无法逃避,他接过来,摸摸枪背,叹气:“难道一定要这样结束吗?”
    他抚摩冰冷的枪半刻,就在加隆的眼前扣动了扳机。
   
    “砰!——”
   
    沉闷的枪声打破这个死寂的午夜。
    一切又恢复于安静。
   
     “铃铃——”
    迪斯马斯克怀里的手机突然响了。
    坐在地上的加隆掏出电话,来电显示是苏兰特的手机号码。
    加隆立即接听:“喂!”
    “嘻嘻,看来活下来的人还是你……”一个故意捏着嗓子说话的声音传进加隆耳朵里。
    “苏兰特和你在一起吗?”
    “是的,男孩子很好。想见他的话,到马德里郊外的莱加尼萨斗牛场来,天亮之前过来……记住,那个地方很荒凉,我老远就可以看见你的行动,所以,最好不要带同伴,警察自然不用说。”
    “你想干什么?”
    “只是要和你谈谈……有关‘格尔尼卡’……”
    加隆沉思数秒:
    “好,我立即过去。”
   
    夜色一直都是那么深,已经逝去的暴风雨的记忆,还清晰地遗留在人们心目中。


天空黑得泛红,不禁使人联想到数年前,某个马德里的黄昏,残阳如血,广场上无数的红伞映射出耀目的血色,整个斗牛场更是沐浴在一片洋红中——那是公牛流出的鲜血的颜色。。
    建造于一个世纪之前的莱加尼萨斗牛场,坐落在空旷的平地上,远远地就可以看到这参杂有洛可可风格的阿拉伯圆形建筑,其回廊设计及金色拱形柱头都蕴含着波斯王国八个世纪统治的影响。
    如今,呈现在加隆眼前的莱加尼萨斗牛场,已经被马德里人遗忘数年了。这主要归咎于两次世界大战和无数次内战的破坏,导致它变成了马德里郊区的一个“幽灵之城”。
   
    “我来了!”加隆站在露天战场上疾呼。
    沉默在一两分钟之后被打断了,一个黑色身影出现在他对面的贵宾席位上。
    戴着高尖的黑帽子和古怪的黑马面具,穿着连脖子都裹着严严实实的黑色连体长衣的人——他的打扮依然阴暗沉邃。
    “一个有勇气拿生命来和迪斯马斯克赌博的男人,我知道你会遵守约定来到这里的。”
    经过特别处理的声音,仿佛有了扩音器的效果,远远地传进加隆耳膜之中。
    “你知道吗,在你现在站着的地方,曾经倒下无数个斗牛士和无数头公牛;在观众们津津乐道的阳刚之美的背后,鲜血一次次地染红了黄土,又一次次地风干,一次次地被人遗忘。”
    黑色祭司并不急着和加隆说什么事,只是演讲般地慷慨颂词:
    “一个悲怆勇敢却多灾多难的民族,他们从来都无法终止这嗜血的历史。天主教的十字长剑,在阿伯拉人的铁马之下折断,又在法兰西帝国的大旗下复活。他们不停地战斗,不仅仅是为了保护自己,而是为了更贪婪地吞噬了另一个民族的和平!……在和平年代也要依赖强悍动物的鲜血得以满足!这样丑恶的血脉,你说他们该不该从这个世界消失!”
    加隆开口:“我大晚上跑过来不是为了听你说这些的!……苏兰特呢?!”
    祭司笑了——在他诡异的黑色马首之下笑着说:
    “我给他下了点药……让他在这观众席的某处睡着。就好比一场完整的演出,他只是无关紧要的观众,你是一头野性的公牛,而我,就是那个掌握生杀大权的斗牛士……”
    加隆站在场中央,扬脖环视一圈,没有找到那熟悉的灰头发。
    “说起来,要不是这个莱加尼萨已经如垃圾场一样破败了,我一定会给你最闪亮最耀眼的灯光,让你那古希腊般的俊美面孔一览无遗地暴露在世间所有人眼前!”
    祭司说话情绪昂扬向上,好像这个情景已经变成现实。
    “我对你的恶趣味丝毫不感兴趣……”
    “哈哈……”祭司抚摸自己的漆制木面具,“在《格尔尼卡》里,牛——宛如神话中的牛首人身怪兽米诺陶洛斯,代表着为人不齿的‘残暴’……而马,在黑白红中挣扎的马,被压迫的人民,却成为最后的胜利者!”
    “胜利者?……就凭你?”
    从鼻子里哼出一气的加隆不屑一顾,他大声喊道:
    “一直在背后操纵一切的你,还是早点把这丑恶的面具摘下来吧!——我已经知道你是谁了!”
   
    黑色祭司的身子在暗红的夜空中定住。
   
    独自站在残根断壁之上的加隆,粗糙的黄沙在他脚下流动,刚过去的那场暴雨使沙场沉淀潮湿。他扬起头,冲出黑雾的皎洁月光照亮明净的海蓝双眸,脸上露出确凿不变的笑容——那才是胜利女神赐予的微笑。





6 黑夜停留在记忆中
      
   
   
    “生活与斗牛差不多。不是你战胜牛,就是牛挑死你。”——海明威
   
    在破败沦丧的莱加尼萨斗牛场上,失败者的灵魂依旧在黑暗中呐喊着,他们渴求看到激烈竞争的痛苦和喜悦,他们虚幻的身形在飘浮的云雾间,在沉坠的水珠间,在平息的悲伤间游移,争相目睹遥远未来的生死挣扎。
    这就是那个终生和苦难博斗的民族,即使是把整个地中海的阳光全都赠与他们,这些黑发的斗士,也无法舍弃鲜血的味道。
   
    “我已经知道你是谁了。”
    加隆尽可能沉稳地说出这句话,对方也尽可能沉稳地扶住冰凉面具,平静应对:
    “你这么聪明,当然早就知道了不是吗?”
    “别以为我会把你当作阿布罗狄•佛劳尔。”
    这回黑色祭司动摇了一下:
    “……难道我不是阿布罗狄•佛劳尔?……呵呵,那我又是谁?”
   
    加隆慢慢地从斗牛场圆心往外移动,向对手所站着的上席走过来。
    “为什么绑架了的苏兰特的人会给我寄来艾亚哥斯的手表?而且是没有调回正常时间的手表?……那东西可是非常直接的罪证,被我因此怀疑了的教授先生本人是不会这么做的。假设是阿布罗狄和迪斯马斯克载赃杜利奥那先生,也不会做出显示犯人好像在自投罗网的矛盾举动!”
    “所以呢?”
    “寄来手表的不是他们三人中的任何一个……在这个案子的背后,还有另一个嫌疑犯!那就是你的真面目……”
    加隆指向黑色祭司。
    “从杜利奥那教授死亡的那刻开始,我就知道自己错了,而错误的结论也是因为错误的前提——这个前提,就是有人杀害了艾亚哥斯,而从我所知道的线索看来,而这个人应该是在杜利奥那、阿布罗狄、迪斯马斯克三人之中!沿着这个基本线索走下去,就会发现许多只有杜利奥那才能做的疑点,就算我最后认识到这个是错误的,我也只会怀疑到另外两个人……”
    “那你就怀疑吧,有什么不妥的?你不是一直在努力寻找真相吗?”
    “真相?”加隆哧一声,“我要的真相绝对不是任何人都符合的‘真相’!……一个事实之后,居然能有三个彼此隔离的人具备嫌疑资格,只是角度不同。这么完美的嫌疑资格,这么清晰的案件脉络,实在太不寻常了!”
    祭司听到这里,沉默片刻:
    “因为三个人的涉案地位相当,你反而怀疑了?”
    “如果说他们是联手的,那倒还有道理,但是他们互不相关,却在无形中背上了黑锅……会出现这样的特殊情况,我只能推翻一切前提,包括我一直认定的‘已发生事实’!——那就是艾亚哥斯已经被杀害的事实!我会参与到这案子里绝对不是偶然的,而是某人一手安排的!”
    加隆走上观众席,逼近了黑色的祭司。
   
    “这个人就是你!——艾亚哥斯•彭透斯!”
   
    祭司缓慢拿下了坚硬的面具——黑色的头发在大气中潇然甩动,好看的眼睛灼灼闪亮——之前所没见过的,一种镇静狂傲的表情在这个男人的脸上露出。
   
    “你还挺行的……”
    这不痛不痒的夸奖,加隆就当没听见:“你找到一个体型类似的同伴,在仪式前期代做黑色祭司,然后你找机会退下去把他杀了,并弄得支离破碎,血肉模糊,然后在大庭广众之下鼓动那些人抢夺尸体,让我无法确认死者的身份——只是看见那身夸张的衣着打扮就以为死者是你!”
    “没错,这一切都是我安排好的……但你一定不知道,我们初次见面,可不是在公立卡罗琳娜王后大学校园,而是在那个宾馆的电梯内!”
    艾亚哥斯邪恶地笑着,他并不认为现在的局势对他有什么不利。
    “那时候的我,就在看似已经全灭的电梯五个死人中!”
    加隆记忆中血腥的场面又复活了——五个全身是血的年轻人横七竖八地歪倒在电梯间里的样子,可是很难忘记的:“哦,原来你就是那条漏网之鱼……果然装死人不是一天两天就能练就的。”
    被加隆反嘲笑一次,艾亚哥斯却很高兴,继续说:“能在那么近的距离中看见你发呆的模样,可真是个愉快的经验……”
    “但你是怎么做到的?”加隆还有不明白的地方,问,“……他们的伤口多数都是自己手中所持的匕首造成的,难道你指挥他们自相残杀?在那么短的时间里?”
    “呵呵,该是说正事的时候了……”艾亚哥斯从他宽大的衣服里拿出一个小小的颜料筒,用大拇指和食指两端夹住,高高举过头顶,“早在六年前,何塞•佩雷内私下偷卖赝品挣了很多钱,退休到世界各国去度假;当他坐船经由浩瀚的大西洋某处时,以前被他欺骗的几个买画人,设计使他流落到一个孤岛上,试图活活饿死他。”
    “有这种事?”加隆向左边瞄一眼。
    “但在数月之后,这个老人奇迹般地回到了马德里!没有人知道他是如何逃脱的,也没有人知道他回来后,为什么会突然一夜暴富,比他过去更加的富裕,甚至连之前嫉妒厌恶他的那些人也不得不对他唯命听从!”
    他停下来,饶有兴致地等着加隆的反应——又将那有着特殊意义的颜料筒晃了一晃:“这就是他在那个岛屿上得到的一种奇妙的植物,这种植物磨碎后,便是永远不褪色的殷红涂料!”
    “涂料?”加隆望着五六米之外的白色小管子,实在无法想象这不起眼的颜料管里有什么特别的东西。
    “它不仅仅是颜料,更是一种神经性毒药!一种可以控制别人心智的药物!因为那种惧人的鲜红,像血又像火焰,看到它就仿佛看到了毕加索那幅充满烈情的作品;所以他为它取名叫‘格尔尼卡’!”
    夺走许多人生命的罪魁祸首——“格尔尼卡”,一直隐藏在后面的“格尔尼卡”,居然是一种红色的毒药!
    加隆突然想起,酒吧里那群疯狂的人的嘴脸——
    “难道这些人都是被毒药控制的?!整个俱乐部只是个傀儡的大聚会?”
    “你说的没错。” 加隆明白了重点,所以这个真正的黑色祭司很满意地点点头,“‘傀儡’,说得很好……不单是那些小混混,还包括三位祭司中的白马托尔杰,他们都被我牢牢地控制在手!至于那个何塞,他虽然没有吃过,但是深知这种药的危险——破坏神经,毁灭人的自我意识,只要在药效发作的同时给一点催眠,他就会变成一个听话的奴仆和保险的杀人工具了!而那些失踪的学生,都是一些不愿吃下这东西,而又想离开组织的笨蛋……我怎么可能会让那种知情人活在世上呢!”
    他怜惜地打量着小细管:“但很可惜,‘格尔尼卡’只剩下这一支的量了,除了那个已经死了的老头,没人知道生产这种东西的岛屿究竟在哪里……”
    “这么说,你也是用这种方法杀了电梯里的那些人……”
    “没错——我临时混进去,在一定时间之前叫他们吃下‘格尔尼卡’——那也正是交易的货,得来全不费功夫。在他们药效发作的瞬间,我就命令他们彼此残杀!然后我沾染他们的血装死!”
    “但为什么那些人也会有‘格尔尼卡’?”
    “是何塞那个混蛋瞒着我将仅剩的毒药外卖给那些人,然后他们又想转卖给一个著名的大人物——就是你,撒加!——虽然你后来一直声称自己叫加隆,但亲临现场的我,非常明白你就是传说中的那个撒加!”
    撒加?
    从这个家伙口中听到这个名字,加隆心里有说不出的郁闷。
    艾亚哥斯主动靠过来:
    “谁也没见过的撒加,原来是如此的年轻英俊,倒真叫我意外……但是,你是否真的如传闻中那样厉害呢?我很想试试……所以我努力跟踪,后来看到你居然和学校里的那些傻瓜在一起搞什么行为艺术……我就想到那个妙计:打匿名电话告诉何塞这边的事情,让他去教训一下那些小鬼,之后见你的伙伴果然被死脑筋的何塞带过来,我便自己勒伤脖子,调整手表,等着你的大驾光临!”
    “你只是为了和撒加较量吗?太孩子气了吧!”
    “孩子气?……哈哈!”艾亚哥斯大笑,笑得前仰后合,“我怎么会这么无聊?如果我能拿着‘格尔尼卡’和撒加的人头回去,他一定会很高兴的!”
    “他?”
    看加隆那迷惑的样子,艾亚哥斯称道:“不要再演戏了,你和我一样,都是有着双重身份的黑道人士!你当然会明白‘他’是谁的!”
    “……不管怎样,你不觉得你现在得意的太早了吗?”加隆厉声道,“就算你现在拿到了‘格尔尼卡’,但是‘撒加’的头,可是还好好的!”
    “那也不过是暂时的……”艾亚哥斯漆黑的双眸突现杀意,隐藏在黑色大袍中的左手忽然闪出,一把黑色的消音手枪赫然对准加隆的心脏——“现在没有任何疑问了吧,撒加先生,那就此——永别了!”
   
    “砰!砰!”
   
    鲜红的血花飞溅,时隔数年,这个黄沙地再次被鲜血染红了。
    艾亚哥斯痛苦地扔掉枪,倒了下去——他的左手腕和左腿都被灼烧的子弹射穿。
    “……你,还带着同伴?……我怎么没有发现……”无法相信自己的失误,艾亚哥斯挣扎地抬起头,寻找这个可恶的突袭者。
    在右边看台上,一个黝黑的高大男子举着左轮手枪,威风凛凛地瞄着艾亚哥斯的一举一动——而苏兰特,就在他身后昏睡着。
    当看清他的脸后,艾亚哥斯真觉得自己见鬼了:
    “迪斯马斯克?……不可能,你不是死了吗?!”
    加隆拣起艾亚哥斯的手枪:“我说过了,杜利奥那死后,我就注意到一切错误都起源你……而你之前在迪斯马斯克的手表上安放了窃听器——正因为这样,你才露出了马脚!”
   
    [迪斯马斯克看了他一眼:“那是因为阿布罗狄说过‘我不想做庸俗者的学生。’而实际上,他确实一门课都没出席过。”]
    [这个完全不像是办公室一族的男子,低头按压住自己左手腕的防水手表,难得露出雪白的牙齿:“不用同情了……刚才的话请当我没说。”]
   
    “那时候我没明白他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而你后来无意中说了一句话……”
   
    [阿布罗狄学长是学校里唯一的瑞典人,也是被讨厌的那类贵族气血统……听说他从不上课,但考试成绩一直都是出类拔萃……所以很多人妒忌他……]
   
    “但事实并不是那样的,阿布罗狄本人又跟我说过……”
   
    [好了,我是来拿书本准备去上课的,别挡在这里。]
   
    “阿布罗狄并非从不出席课堂……所以我终于明白了,迪斯马斯克之所以会按住自己的手表讲‘请当我没说’……那是因为他很清楚自己被窃听了,以防不必要的泄密,他从来都是少言寡语,和我说话的时候也含蓄有加……”
    “而你果然上当了。”迪斯马斯克道。
    “就连刚才的对话和枪声都是演给你看的,我们一直在用纸笔交流。”加隆有些得意地回头,和这个新伙伴交换了一个眼神。
    艾亚哥斯闻言恼羞成怒,挣扎地攥紧拳头,在地上抠出白色的指印:“……可恶!撒加,这个男人也是掌握了毒品的祭司!难道你会自降身价,和他合伙?……啊,迪斯马斯克,是你贿赂了他,对吧!”
    “住嘴!”加隆不客气地对着倒在地上的艾亚哥斯踢了一脚。“你没资格对他说这种肮脏的字眼!”
    迪斯马斯克单手持枪,对艾亚哥斯一字一句地说“艾亚哥斯•彭透斯,你涉及杀人、贩毒、诈骗以及非法聚众等多项罪名,国际刑警组织现在正式逮捕你!”
    “国际刑警组织?!”艾亚哥斯完全惊呆了,“你,迪斯马斯克,你是卧底警察?!”
    “我已经通知马德里警方,他们秘密逮捕了所有涉嫌参与‘立体人生’非法聚会以及有关‘格尔尼卡’的人,艾亚哥斯•彭透斯,你已经山穷水尽,还是乖乖就范吧!”
    艾亚哥斯看看前面随时都会向他开枪的迪斯马斯克,再看看旁边的加隆,抬起下巴无奈地叹口气:“还是你赢了……撒加……”他放弃最后的抵抗,瘫软在地,静静地看着自己的鲜血慢慢汩动。
    “我不是‘撒加’,我叫‘加隆’!”加隆再度开口澄清自己的身份。
    “‘加隆’?……嘿嘿,难怪,有一位刑警站在前面,打死也不会说出自己的名字吧。”躺在地上的失败者根本不相信这句话。
    “信不信由你!……反正,撒加是撒加,我是我,这个事实是不会改变的!”
   
    加隆认真地呼吸这个古老的斗牛场中冰凉的空气。
   
    他仿佛看到晃动牛角的公牛,被掀翻的斗牛士,飞尘,利剑,还有鼓声,号角与人声混合。远处,悠扬的安塔露西亚民歌中夹带悲愤的哭泣,佛兰明哥的舞蹈语汇里饱含着的苦楚,以及《格尔尼卡》中,扭曲哀凉的心灵体验和无奈的人生历程……种种声响汇成一支沧桑的乐曲。
    在这个夜晚如海市蜃楼般重现。
   
    加隆和迪斯马斯克相对走来,交换二人的位置——就在他们即将擦肩而过的瞬间,一个黑影从高处跳跃下来,稳稳落在倒地不起的艾亚哥斯身边,一把将他手上的“格尔尼卡”夺走。
    水蓝色的卷发如魅影般一烁而过。
    “阿布罗狄?”加隆一眼就认出这个人。
    “糟了!那家伙抢走了最后的‘格尔尼卡’!……如果那东西落入什么研究机构里,还会大量生产的!”迪斯马斯克焦急地要追上去,加隆已经先一脚大步流星地迈上。


“阿布罗狄!”
    周围空无一物,只有远处的天边能隐约看到火焰般的灯光。加隆在平芜之上飞奔,紧咬着眼前的那个男人——阿布罗狄•佛劳尔。
    阿布罗狄回头见加隆依旧紧追不舍,而后面不见迪斯马斯克。他侧脚停住:“还要干什么?你的事情已经结束了吧。”
    加隆抓住他的臂膀:“不行!‘格尔尼卡’是重要的证物!而你也是关键人物之一!”
    “那你的意思是要将我带到警察局去了?”阿布罗狄冷笑地瞥着他,“不要太天真,你以为只要你想,我就一定会听吗?”他潇洒地一转身,甩开加隆——抬起脚步。
    “站住!”
    阿布罗狄的后腰被某种硬物抵住。
    他先是愣了一下,然后就笑了:“你以为同样的把戏可以再一次骗过我吗?”他的视线向后落在那金铜色的短笛上,“这种玩意……”
    “我告诉你不要动!”加隆大吼一声,镇住阿布罗狄的动作,他认真地握着短笛,渐渐上移挪到心脏背后的位置,“这是一把特别制作的真枪!……安东尼老头上次电话里刚刚告诉我的,他说我也许有机会用得上,看来一点不假。”
    “……”阿布罗狄的鼻子轻轻抖动,杀手灵敏的嗅觉的确隐约嗅到一种火药味,他停止了反抗,“既然你手里有枪,刚才怎么不对艾亚哥斯开枪?……你的反应速度应该不慢。”
    提到刚才,加隆的某件憾事又被勾起,他低沉地说:
    “我没有必要杀人……不管做过多么可恨的事情,谁都不是非死不可……”
    “……看来,何塞的死对你刺激不小。”
    “不仅仅是他,还有很多…”加隆的声音更加地低了,但是万籁俱静之中的阿布罗狄,还是听到了“撒加”这个名字。
    “撒加?”
    他下意识地重复。
    这一重复,响亮地提醒了加隆,他一戳阿布罗狄的背脊骨:“对,我只想知道,你口中所说的撒加,真的是和我长得一模一样,来自希腊雅典的撒加•沙杜雷克斯吗?!”
    “我不知道……”阿布罗狄老实承认,“撒加从不讲他的过去,也不曾提起他的姓氏。”
    “是吗?”加隆的心脏狂跳不已,“和现在的我一样……他果然是我的哥哥撒加!”
    和现在的你一样?
    阿布罗狄难以察觉地笑了——“我不认为你们除了脸蛋之外,还有什么相象的地方。”
    “那是当然的,撒加和我不一样!他一直都是个头脑出色、认真温柔、整天就会瞎操心的家伙!……告诉我他现在哪里!我要把他带回来!”
    “带回到哪里去?”阿布罗狄背对加隆,“虽然我不知道你们之间有过什么事,但是我奉劝你,还是不要见他比较好。”
    “为什么?”
    他回头,温柔又悲伤地笑着:“我们的世界是你所无法理解的,那个男人,他的心在谁都无法触摸到的遥远世界的尽头,他的心和我一样,早就回不去了……我所认识的撒加,绝对不会是你回忆中的那个好哥哥撒加。”
    虽然无法理解阿布罗狄话中的悲哀之情,但是那种决心他已经知晓了。
    “我才不会相信你的危言耸听……”
    加隆退后几步,慢慢地转过身去。
    “你去吧,总有一天,我会靠自己的力量去见他的。”
    “谢谢。我不会把你的事说出去的。”阿布罗狄头也不回地走了。
    “随便你怎么做。”


    夜晚过去了,白天依旧晴朗,火热的斗牛季节转瞬就要到来,但是一点也不影响太阳门下永远的惬意。道路由此呈放射状展开,便利的地铁和公车系统,悠闲的步道,不论白天或夜晚都是十分适合闲逛,逛累了可以来杯咖啡,静静地感觉这城市的脉动。
    “加隆……加隆!”
    “啊?”加隆回过神来,看见是苏兰特,还有迪斯马斯克。
    “我们找了你好久啊,加隆!”苏兰特生气地转动自己酸痛的脚踝。
    而加隆只是看迪斯马斯克那严肃的脸,虽然还不到夏天,但是他的皮肤总让人想到美国加州海岸线。
    “出结果了?”
    “嗯。”
    他们默契地使个眼色,丢下苏兰特快快地走到一边去。
    “何塞•佩雷内虽然因为心脏病在两年前自然死亡,但现在已经证实他早年有过多起制造名作赝品并非法买卖的罪行,而且他是第一个制造毒品‘格尔尼卡’的人。现在廉政部门也开始调查他生前是否还有其他的罪行。” 迪斯马斯克直接报告了警局的消息。
    “那么他的儿子呢?”
    “虽说他的所作所为大多数都是父亲和艾亚哥斯指使的,但是他也是有不可推卸的职责……不过,看在他已经为这些付出生命代价的份上,他也得到了应有的惨重教训。”
    加隆默然。
    “艾亚哥斯•彭透斯即将被引渡回英国,虽然他本人被捕后一直保持沉默,但只要有那些参会人员的指证,足以让他在监狱里待上一辈子了……更何况这家伙杀人又贩毒,还搞上邪教,不死就是万幸了。”
    “那‘立体人生’已经定性为邪教了?”
    “嗯,据内务部估计,西班牙目前有大约200个具有破坏性的邪教组织;我最开始是奉命调查‘格尔尼卡’毒品事件,后来才发现和‘立体人生’有关,好在它的规模还未扩大,你就帮我们解决了。”
    加隆赶紧扭过脸:“少来了,我可什么也没干,倒尽是坏事……”
    “谁说的,你已经是一个出色的侦探了,加隆。”迪斯马斯克真诚地鼓励他。
    “……你不怪我放走了阿布罗狄吗?”加隆憋不住了,自己低下头试探,“我知道你早就注意到他了……”
    “他吗?”迪斯马斯克抬起头看着蔚蓝天空,“绝对跑不了!”
    “你啊……”加隆也想夸他点什么,但嘴里说出来的却是:“喂,这次你一定拿了不少奖金!请客!”
    “我知道了,吃什么?”迪斯马斯克第一次开怀大笑,“马德里肉汤?或者是利比亚火腿?”
    “蜗牛餐!土豆煎蛋饼!这些我还没吃过呢!”
    “咣当!”一声,“加隆,你们自己去吃喝玩乐,想把我甩在一边吗?……我要烤海鲷!”
    加隆捂着头,狠狠地瞪了一眼后面的苏兰特,但当他发现这孩子用来砸他后脑勺的“凶器”居然是那短笛时,脸都青了——
    “不要用这种危险物打我的头!”
   
    苏兰特还不知道他的爱笛是一支货真价实的枪……


马德里某个阴暗的小巷里,阳光完全照射不进来。
    阿布罗狄•佛劳尔诚挚地向前面的一个人交递上最后一支“格尔尼卡”。
    “干得不错,辛苦你了。”
    “谢谢您的肯定,撒加先生。”
    “那么,你还有什么要交代的事情吗?”
    阿布罗狄沉静地看着脚下长长的黑影,轻柔地说着:“……不,没有了。”
    “好,你的任务已经全部结束了。”
    不等阿布罗狄再看看那张冷酷的脸,在场的第三个人如接到暗号一样,迅速而无情地举起一把枪,半秒也没迟疑地扣动了扳机。
   
    深灰色的瞳孔慢慢放大,整个身体渐渐向后倒下,眼里的天空都被周围的建筑物遮住了,灰暗而没有生气。
    ——生命中最后一个情景居然是这样子,阿布罗狄自嘲地笑笑,但是面部僵硬的动弹不得。
    血,从他头上喷出,染红了身下的地面。
   
    “别了,双鱼。”
   
    两双黑色的皮鞋踏过血水,激起一圈红色的涟漪。
   
    [双鱼篇 完结]   


[本章人物]

加隆•沙杜雷克斯:
加隆:双子座黄金圣斗士&北大西洋海龙将军,撒加的双生弟弟
沙杜雷克斯:(Sadhurex)英文组合词:“神圣的君王”


阿布罗狄•佛劳尔:
阿布罗狄:双鱼座黄金圣斗士
佛劳尔:(flower) 英文:“花”

迪斯马斯克•戴安纳•阿斯托利亚:
迪斯马斯克:巨蟹座黄金圣斗士
戴安纳=戴安娜=月亮女神=巨蟹座的守护神
阿斯托利亚=正义女神(所以加隆会说“人如其名”……这是在暗示他是代表正义的警察)

苏兰特•塞伦•皮凯路:
苏兰特:南大西洋海魔女将军
塞伦:荷马史诗中诱惑水手们的海妖所居住的岛屿
皮凯路:(PICCOLO)英文:“短笛”

杜利奥纳•何塞•汉伯特:
(原创人物)
西班牙人的名字多用教名•父名•母名,所以他应该被称为“杜利奥纳”而非“何塞”这是为了表示他生活在父亲的名声之下,算是暗示心理状态吧
杜利奥纳:是希腊神话的一个民族,是海神的子孙。他们的国王热情接待了伊阿宋等英雄,却又因为误会被杀了。
何塞:没什么意思,就是很常见的天主教名字
汉伯特:缘于美国的邪教“科学教派”创始人

艾亚哥斯•彭透斯
艾亚哥斯:冥界三巨头之一天雄星•加路达
彭透斯:希腊神话中一个暴戾的国王,因为冒犯酒神巴克科斯(又叫狄俄尼索斯),而被自己的信徒所杀


[本章注释]

《格尔尼卡》:
1937年巴黎万国博览会西班牙馆展出的巨画 《格尔尼卡》。那是巴布罗•毕加索(Pablo Picasso)的代表作。1981年,流落海外的毕加索的名作《格尔尼卡》回到祖国西班牙之后的第一次展出是在普拉多美术馆分馆。现收藏在马德里伊丽莎白岭的索菲亚王后现代艺术博物馆里

马幼广场:
(Plaza Mayor)
也译作“马约尔广场”,是由菲利普三世下令兴建的,被称为马德里最美丽的广场。广场共有九个入口,面积颇大,部分建筑的外墙还绘有精美的图画,令广场增添大量艺术气息。是当地街头艺人的一方宝地。下午时会有数以百计的露天茶座摆放在四周,吸引大量路人。

《死之舞》节选:
“咕咕,咕咕,咕咕,骷髅拥抱着狂舞,带给人们恐惧和痛苦!”
法国作曲家圣•桑(CamilleSaint-Saens)的一首交响诗,也叫《骷髅之舞》,根据法国诗人亨利•卡扎里斯的同名诗篇改编,描写死神在墓地里为一群骷髅拉小提琴的故事。

凡塔斯斗牛场:
(Plaza de Toros de Las Ventas)
世界上最有名的斗牛场,建于1929年,是用红砖修建的伊斯兰风格的建筑,门前矗立着两尊西班牙著名斗牛士雕像。带有斗牛博物馆,展示大量斗牛史迹和斗牛用具。每年3月到10月的周日都会有斗牛比赛,尤其是在5月庆典期间,每天都会有表演。所有顶尖高手都以能在此献艺为荣。

哥雅大道:
(Calle de Goya)
位于马德里市的商业区附近,商业活动的中心地段。

雷蒂罗公园:
(Parque del Retiro)
著名的公园,也翻译作“丽迪罗”、“雷提洛”,原本是菲利浦二世的夏宫,在18世纪被大火烧毁,先开辟为普通公园。占地117公顷,园内有宽阔的林荫大道,美丽的玫瑰花园、池塘、喷泉及可举办各种活动展览的水晶会馆,古风古韵的喷水池和阿方索十二世的骑马雕像均在此。是个阴凉适合小憩的场所。

萨尔瓦多•达利:
(Salvador Dali,1904-1989)
重要的西班牙美术大师,早期受到最严格的学院派绘画的训练,后来的兴趣在先锋派绘画。在巴黎,他为超现实主义(似可译成潜现实主义)所吸引而投入该派的行列。但由于他经常“离经叛道”,不久为超现实主义的创始人勃列东(Andre Breton,1896-1966)所开除。从此,达利开始创立自己的“妄想-批判”画派,在绘画技巧上不断追求精细和完美。

若安•米洛:
(Joan Miro, 1893- 1983)
西班牙先锋派重要人物,作品以幻觉为特征,用各种色彩明快的符号、线条、斑块构成画面,对世界现代艺术的发展有重要贡献。

阿尔塔米拉:
(Altamira)
洞穴的壁画:距今有一万七千年的历史(第四纪)。各种动物图案的美观的造型和正确的线条,反映了当时已经达到的高度艺术水平。据分析,这个洞穴应是原始居民举行宗教仪式的场所。

弗朗西斯科•德•戈雅:
(Francisco Jose de Goyay Luvientes,1746-1828)
欧洲最著名的,伟大的艺术家,18世纪末西班牙现实主义画家,他由于同情革命而引人注目。出生于西班牙东北部阿拉岗省萨拉戈萨市附近的福恩特托多司村。父亲是一个贫苦的祭坛镀金工匠,母亲出生破落贵族。在民风强悍、富有斗争传统的城市成长经验使他形成了坚强不屈的气质。代表作有《裸体的玛哈》、《着衣的玛哈》、《狂想曲》、《加尔罗斯四世家族》等。

陶洛斯面具的含义:
毕加索名作《牛首人身怪物》中的米诺陶洛斯形象,他双目失明,在黑暗中不断摸索,它既是人又是兽,他是朋友又是敌人,是可爱与可憎的本质之混合的象征。有评论家赏析,在该作品中,与画面上的纯真小女孩及死去的白马相比,那张牛首不过是一张虚假的面具而已,画家投注的全部灵魂都在他物上。(这里用它当作教主的面具,也是指这些人的表里不一)另外,在名作《格尔尼卡》中,牛的形象代表残暴。

埃尔•格莱戈:
(El Greco)
原名多梅尼柯斯•特奥托科珀洛斯(Domenikos Theotokopoulos),1541年生于希腊,在意大利学习绘画,后移居西班牙,1614年卒于托莱多。他对绘画的极具个性的理解和独特的美学思想超越了他的同时代人,直到19世纪才为人们所理解。代表作有:《奥尔加斯伯爵的葬礼》、《手放在胸前的骑士》、《圣母升天》等。

俄罗斯轮盘:
最初是十六世纪法国人发明了轮盘赌,由一个白色的圆球、一个锅形转盘、三十七个刻度、红黑绿三种颜色组成。一到三十六为红黑两种颜色,零为绿色。再就是有一张大台像斯诺克桌球台那样大小,它和轮盘是一体的,绿色台上平平的标明了和轮盘里数码相对应的码位。现在轮盘赌的许多术语还是延续着法语的初始用语,十七世纪传入俄罗斯宫廷,是社交场所的一种公开游戏,绅士淑女多有所好。后传入民间在波罗的海沿岸国家风行开来,世人称为俄罗斯轮盘。
左轮枪发明以后,俄罗斯海员便发明了另一种衍生的轮盘赌法,即左轮枪六个弹槽内只有一发子弹,然后双方开始下注。由参赌者自己举枪对准太阳穴,扣动扳机以赌输赢。这种赌法也称俄罗斯轮盘赌,是被法律禁止的。近期也出现了很多新玩法,比如在弹槽内放入五发子弹,大大增加了这个游戏的残酷性。
   
太阳门:
(Puertas del Sol)
马德里老区的中心点,也是全西班牙的中心。繁华热闹,是年轻人的聚集地。广场上有一尊黑熊抱树铜像,已成为马德里的市标。往北走是购物商圈,往西南方向走则是以市长广场(Plaza Mayor)为中心的最具特殊风味的老区。顺便说一句:太阳门旁警察局前的人行道上,有一块铜牌标示通往西班牙各地里程起点的「KMO」路标,来这儿的游客都要在上面踩一踩。
爱,永远有一没有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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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相关

这部小说我已经看了很久,也重温了很多遍了。虽然现在已经暂时停止更新,但是对于之前所有的内容,我的确是爱不释手。
第一章一开场,加隆就遇到了代号为“双鱼”的杀手阿布罗迪,进而知道阿布是为撒加工作,并且确信了本应在十年前的大火中丧生的撒加的确还活在人世。这是这部小说剧情的长线,也就是这对双子兄弟之间的关联。当看到这里的时候,我的第一个疑问就是:撒加既然还活着,为什么不让他的弟弟知道?根据阿布的一系列行动来看,撒加的确是一大跨国犯罪组织的首脑人物,他又为什么要这样做?而加隆对于自己唯一的亲人现在这样的身份,又是抱持着怎样的态度?
然而,这些疑问我还没有来得及梳理清楚时,事件发生了。
“立体人生”,祭司,“格尔尼卡”,艾亚哥斯,阿布罗迪,迪斯,以及那位何塞教授,四个人之间的微妙关系。艾亚哥斯在“立体人生”被残忍的杀害,一切的线索都指向阿布罗迪与迪斯。然而,苏兰特的失踪,又把目标锁定在了何塞教授身上。当加隆自信满满的来到何塞教授的家里时,却忽然发现何塞教授只不过是个神志清醒的傀儡而已,并且最后不幸死亡。
无辜者的鲜血让加隆猛然想起一些本就有疑点但他却因心急与先入为主而忽略掉的细节,那就是艾亚哥斯死亡的真实性。那个时候他的尸体被切割成许多块,并且被在场的那些失去神智的“傀儡”们哄抢一空。没有尸体,仅仅凭衣服,是无法认定确实的死亡的。而迪斯似乎是无意间的一个小动作,让加隆有了十分的把握。
接下来的好戏,便就是加隆与迪斯合作演出的那一场以性命为赌注的赌局——俄罗斯轮盘,设计让真正的幕后黑手相信迪斯已经死亡。接着,真正的凶手,也就是绑架苏兰特的人果然联系了加隆。他以为自己已经胜券在握,却没有想到真正的胜利女神却在加隆身上露出了深刻的微笑。
最后一刻,所有的一切真相大白。原来迪斯竟是国际刑警的秘密探员,而真正的凶手果然就是那曾经被“杀”的艾亚哥斯。他在迪斯的手表上装上了窃听器,所以迪斯才会在与加隆说一些接近真相的话时用手握住手表,更方便了他们演出那一场赌局。
艾亚哥斯被逮捕了。然而,事情并不会如此结束。“格尔尼卡”最后的样品被阿布罗迪夺走,加隆虽然去追他,但最后却还是放他走了。也许是因为撒加?也许是因为阿布罗迪承诺不会说出加隆的事情?可是,阿布虽然遵守了承诺,然而撒加却并不能放过他。于是阿布罗迪死了。
不过其实,阿布的死,早就有预兆,然而我还是会怀疑他死亡的真实性。撒加是断然不会随便杀死他的得力属下,即使是阿布向撒加隐瞒了加隆的事情,然而撒加却早就知道。那么,隐瞒或是不隐瞒,又有什么区别呢?
加隆知道了自己的哥哥还活在世上,他会怎么做?马德里的事件告一段落,然而还有很多的迷题尚未知晓。比如艾亚哥斯的真实身份?为何双方都要争夺那被称为“格尔尼卡”的红色毒药?撒加得到那种东西,又做何用呢?
然而最重要的事情是,加隆往后的日子,将再无法回到过去的平静。谎言与死亡,已经充斥了他的“日常”。后面的篇章会更加精彩,那莱黄金镜背后的处女座,沙加的出场,以及作为“M•A•N”出场的神偷又会是谁?
敬请拭目以待。
爱,永远有一没有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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