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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家共赏 ] 森村诚一推理小说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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杯户中学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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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2-2 15:40:50 |只看该作者 |倒序浏览
被遗忘的证据




  李重民 译

  1

  “你午休时到公司附近的邮局里去一趟,把这些钱存了。”

  早晨离家时,妻子将一些钱款和转账单交给了藤波启一。邮局离藤波的家很远。因此,要寄邮件和汇款时,总是去藤波公司附近的那家邮局办理。

  经过长期贷款才好不容易到手的房子离市中心很远,住宅区地处东京城郊结合部,因为人口急剧膨胀,所以道路、学校、医院、自来水管道、商店街、交通等设施都不能跟上去。邮局也是其中之一。

  邮局的事,由藤波在公司的附近办妥了。下班时,藤波还顺便在下车车站附近的超市和小商店里购买一些要用的东西回家。

  居住在远离市中心的居民们,提在手上的超市尼龙袋,成了回家时的标记。

  2

  周末赶在末班车之前回家的主要乘客,都是下班后在酒店里喝酒后回家的工薪族、会餐后回家的学生、酒店关门后回家的女服务员等,因此车内非常拥挤。又因为是周末之夜,车厢内弥漫着一股很浓烈的酒味。

  藤波终于从加班中解脱,连回家的力气也没有了。他径直往回家的路上赶去。幸好找着一个空座位,他任凭着身体随着电气列车的摇动而摇晃着时,迷迷糊糊地打起了瞌睡。他没有喝过酒,所以不会真的睡过去。

  在深夜的电气列车里,没有早晨上班高峰带来的那种令人窒息的紧张感,但却飘荡着颓废的疲惫和都市里特有的带着醉意的倦怠。

  人们深更半夜坐电气列车回到郊外偏僻的住房里去,明天清晨又要坐电气列车赶往各自的工作地点。

  平平安安地工作到退休的人,对三十多年间如此地循环往复,都不会有太大的怀疑。在这期间,即使跳槽调换工作,工作场所和生活居所之间的轮回运动也不会有变。

  藤波就是其中一人。

  他从二流的私立大学毕业二十多年,出人头地既不算早也不算晚,在平凡的道路上走来,也没有算得上有较大的挫折,很平常地结婚,和妻子之间生了两个孩子,在离市中心的单位有1小时20分钟路程的郊外,靠长期贷款总算有了一间小小的安乐窝。

  但是,到了这年龄,他马上就意识到自己受到了冷落。他既没有特别的能力,也不与有势力的派系有瓜葛,以后要跳跃式提升是不太可能的。

  同时,他也非常平庸。他的存在对公司的发展决不会产生影响,有或没有都无关紧要,所以他也不会倒台。首先可以说,他将平平稳稳地度过他的人生,不会有大的过错。

  在迷迷糊糊中好像听见播报自己要下车的站名,藤波从座位上站起来,取下放在网架上的包,走下站台。他感到包有些沉,但他以为是今天午休时在公司附近的书店里买了几本新发行的小说,加上人已经累了,所以才感到有些沉甸甸的。读书,可称是藤波唯一的乐趣,既省钱又安全,还能长时间地投入。平时他总在包里放几本小说,但在电气列车里几乎不能读。站着读,人会感到很累,一坐下便又会感到困意。奇怪的是,只要在包里放着书,他就会感到心里很舒服。今天买好了想要读的书,明天休息就可以在家好好地享受一下了。

  藤波回到家,妻子还在入迷地看着电视。

  “哎!你回来啦。”

  她坐在电视机前回头瞥了一眼,无动于衷地说道。

  “阿正和美知子已经睡下了?”

  “阿正昨天起就去修学旅行了呀!美知子去参加团体活动,欢迎新生入学还没有回来。”

  妻子打着哈欠说道。

  “女儿快到出嫁的年龄了,到这么晚还没有回来,说什么团体活动,是在和男朋友喝酒吧。不会有好事的!”

  “你在说些什么呀!你要相信孩子。罗罗嗦嗦的,还是先洗澡吧。洗完澡吃饭,晚饭都放在桌上。对不起,我先睡了。”

  妻子终于从电视机前慢吞吞地站起身来。

  一看见她那肥猪一样的肢体,二十几年前竟然会爱上她而结婚,藤波仿佛感到自己是在做恶梦。

  洗完澡吃完晚饭已是深夜,但明天休息,所以他还不想马上睡觉。对工薪族来说,周末之夜是最高的享受。

  睡觉前,藤波走进自己的房间,打开了包。他不由一惊,包里没有他买来的新版书。

  不可能没有的。在书店里付了钱以后,是自己亲手放进包里的。书不见了,但有一个手摸上去感觉沉甸甸的纸包。

  藤波无意地打开纸包,不料惊得目瞪口呆。纸包里是一叠一万日元的纸币。

  藤波还以为是假币或是儿童玩的纸币,但与真币一比较,没有任何不同。印刷、手感、清晰度都完全一样。这一叠钱无疑都是真的。估计大概有二千万。不!也许有三千万。藤波是错拿了别人的包回来了。这包的外观与他的包一模一样。

  但是,藤波下车时,网架上只有一只包。因此,准是这只包的主人先错拿了藤波的包走了。

  藤波数了数钱。这一叠钱有三千万元。除了钱以外,包内还放着周刊杂志、微型录音机、耳机、名片、刚开始拆封使用的避孕套、电话磁卡、旅馆住宿卡等。

  名片上印着有“业余作家”头衔的名字“下城保”,住处是新宿区大久保二丁目二十X番地、万寿庄。旅馆住宿卡上记着“3月7日”的日期和“下城”的名字。

  失主好像是一个叫“下城保”的人。除此之外,包里没有任何表示失主身份的东西。失去高达三千万元的巨款,失主一定会很焦急。藤波看看时间。半夜刚过零点。不!问题不在于时间。必须马上联络,通知失主包在我这里。

  藤波刚要将手伸向电话机,手便在半空中停下了。三千万元钱款的体积在他的眼里变得越来越大,埋没了他的视线。

  若有三千万元,重量要超过三点五公斤。凭现在的公司,加上工作一生的退职金,也不知道能否得到这些钱。

  在藤波常去喝酒的那家酒店里,有个叫千代的女人。此刻那女人的脸和三千万元钱重叠着在他的眼前晃动。她虽然算不上是个美人,但长着一副讨男人喜欢的脸庞,浑身透出成熟的气韵。

  千代好像对藤波颇有好感,每次他一去,她便会妩媚地靠上前来,简直要引起其他客人的嫉妒。他虽然偶尔也想送一些令她喜欢的礼物,去一趟温泉之类的地方,但被住房的贷款和生活费、孩子们的学费逼得焦头烂额。

  若有三千万元,平时压抑着的任何欲望都能够实现。从巨款中引起的诱惑,与千代的幻影重叠着,直逼上来。

  但是,这钱是别人的。只是失主拿错了包,所以自己才暂时保管着。尽管如此,他没有想到自己会如此强烈地被这不属于自己的钱所吸引着。

  回头想来,在前半世人生中,藤波生活得很压抑。家境贫困,兄弟姐妹众多,自己是最小一个孩子,不得不常常忍声吞气地使用哥哥们用过的东西。

  在他的记忆中,从自己记事以后,他使用的玩具和衣服以及学习用品,从来就没有买过一件新的,全都是经过几个哥哥用过之后传下来,传到他这里时都已是很破烂了。新入学时,穿着破旧的衣服,带着脏兮兮的学习用品,混在穿戴齐整、皮鞋铮亮的学生当中去参加入学仪式,那是令人感到多么羞愧的回忆。

  好不容易考进大学以后,也是一直不断地打工挣学费。结婚以后,又被家庭的生活费和孩子的学费、房子贷款等所逼,每月两三次去偏僻处的酒店里尝尝酒味,算是喘一口气。在公司里,作为一个小人物要看上司的眼色行事,只能吃别人的残羹剩饭。

  在这样的人生面前,一笔巨款从天而降,尽管他没有使用的权利,但暂时远离主人的身边,简直就像说着“供你自由使用”似地一下子扔在他的面前。这些钱,藤波既不是偷来的,也不是抢来的。主人随意地错拿了他的包走了,以交换的形式将装有三千万元的包留下了。

  不!等等!这钱里也许有着什么不可告人的隐秘,主人是故意拿错的。藤波这样想着,作了另一番解释。

  若是那样,要是将钱归还给失主,主人也许会感到难堪的。但是,这钱对失主来说即使很危险,藤波也不一定就承担了它的危险性。

  藤波假如将这些钱收为己有,那又会怎么样呢?藤波始终在“假设”的基础上推算着。

  如果失主不是故意拿错,那么一定会拼命寻找的,首先会报告警署。不!先要对自己拿错的那只包进行检查,同包的主人藤波联络。

  对了!他忘记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失主为何没有向藤波联络?藤波立即去妻子的卧室,将已经躺下的妻子摇醒。

  “你干什么呀!好像突然想起似的。我很困啊!我没有那份心思。”

  妻子好像误解了,困倦地说道。

  “我不是要你!今天晚上我回到家之前,有人打电话来过吗?”

  “没有什么电话呀!”

  “也没有人来家里找过我?”

  “没有人来呀!如果有人来,我会告诉你的。你约好谁来啦?”

  “没有。没有约过人。”

  “那就让我睡吧。”

  妻子翻过身,将后背对着藤波,马上就打起了呼噜。

  失主果然没有来联络。为什么?丢失了三千万元,不会不来寻找的。

  ——果然这是烫手的钱,所以才换了只包?倘若真是那样——藤波苦思冥想着。突然,他“啪”地拍了一下膝盖。

  对了!失主即便想找藤波也联络不上。藤波回想着自己包内的东西,几本刚在书店里买的书,一本刚开始读的书,其他还有手帕、折叠伞、口罩等杂物,没有名片、身份证、月票、笔记本等表示身份的任何东西。

  书是在公司附近的书店里买的,那家书店是一家大书店的分店之一,那家大书店在全国都有分店网络,包装纸上没有印分店的店名。因此,无法知道那本书是在哪家分店里购买的。假如即使在东京都内的分店中找到了那家书店,他购买时正是午休时间,那时顾客非常拥挤,收款员也不可能记住他。

  就是说,失主与藤波之间是完全隔离的。藤波即使吞没了这三千万元,失主也无计可施。即使这钱是“烫手”的,他与失主也无法联系,所以那种危险性也被割断了。

  三千万元不费吹灰之力就落在自己的手中,千代那妖冶的肉体突然变得具体,成为特写映现在藤波的视野里。这些钱在藤波那一直受到压抑的人生中,成为能满足一切欲望的阿拉丁(《一千零一夜》中的人物——译者注)的灯,是上帝赐给他的。

  兴奋从胸膛深处往上涌。这是一种不能与人分享的兴奋,是乐于独享的兴奋。

  结婚以后不久,妻子便另设卧室了。这对藤波来说,不和妻子同住一室,真是值得感谢的。这天晚上,他将三千万元垫在枕头底下睡了。

  3

  翌晨,藤波将钱放在另一只包里,将包寄放在车站的小件行李寄存处。藏在家里也许会被妻子发现的。他打算先放在车站的行李寄存处,以后再转存到银行里。

  得到三千万元以后,藤波感到世界都变了。如今他已是能呼风唤雨的人物了。以前在欲望的面前有着一道绝对不能逾越的无形的障碍,但现在只要他伸手,一切都能手到擒来。

  这时,藤波才第一次真正地领悟到,欲望,只要具有能得到它的可能性,就如同已经得到了一样。有钱的人不想要,是因为他们随时都能够满足自己的需求。穷人贪欲膨胀,是因为他们无论怎么渴求,也不可能得到满足。要成为打开梦想和欲望的钥匙,与实现它相比,更重要的是有无实现的可能性。只要有实现它可能性,梦想和欲望就已经能够达到了。

  藤波平生第一次体验到了富有者的心态。如今他已成为拥有三千万元的富有者,相比之下,他的前半生是多么地凄凉。

  即使面对比自己更得志的一起进公司的职员,即使看着打扮妖艳的年轻女人,即使瞻望着陈列在高级商店橱窗里的豪华商品,他都不会再感到羡慕了。只要想到我有三千万元,他就会感到自己无比地优越。

  不过,藤波还有些牵肠挂肚。在他的记忆中,他的包里没有任何与他的身份或住处有关的东西。但是,如果包里留有已经被藤波遗忘了的线索呢?失主也许会抓住那种线索追查过来。

  还不能飘飘然地去花钱。失主找上门来时,如果还不出就无法为自己争辩了。否则还能找一些借口推说是自己暂时保管着。

  要观察一段时间,确认失主不会追来之后,钱才能花。

  过了一个星期,估计失主没有追来。藤波终于释然,放松了警惕。已经不要紧了,在藤波遗失的那只包里,没有任何表示他身份的东西。失主肯定是死心了。

  从那以后,藤波还非常注意新闻报道。如果是接受贿赂或不正当交易得来的钱,想报案也不能报,那么这钱对失主来说是烫手的,对藤波来说则是安全的。

  藤波终于放下心来。这时他已经将钱存入了银行。他从银行里取出五万元,购买了一条项链,背地里喊出千代,将项链交给她。

  千代一瞬间得住了,惊得讲不出话来。而且,当她知道这项链是送给自己的礼物时,她便脸上发出光来,一把搂住了藤波。

  “我真高兴呀。收到这么贵重的礼物,我生出来还是头一次呀!藤波先生,我喜欢你,很喜欢你,我非常非常、非常非常地喜欢你!”

  仅用五万元,年轻女人就用了一连串的“非常”,将鲜嫩的肉体拥入藤波的手臂内任凭藤波抚摸。

  “千代君,这次休息时一起去旅行好吗?”

  藤波趁着千代正在为项链而欢欣雀跃着时,在她的耳边轻声喃语道。

  “好啊!旅行,我最喜欢了。真的要带我去?”对千代来说,像是双重的喜悦。

  “当然罗。你想到什么地方去?我带你去。不过,我很难请出假来,所以暂时先找一个能住一宿的地方。”

  藤波说到“住一宿”时,故意将语气表现得很慎重。

  “加果住一宿的话,我也正合适。不过……有一点不好办呀。”

  千代的表情上掠过一层阴影,好像感到很为难。

  “你有什么不方便的?”

  藤波感到一阵不安,仿佛好不容易抓到网里的猎物眼看就要逃走似的。

  “也说不上不方便,我从来没有出去旅行过,所以没有出门旅行的衣服。”

  “是这事?衣服,不管花多少钱,我来替你买。”

  “真的?有件衣服,我早就看中了!”

  千代巧妙地利用了这次机会。

  无论千代看中什么样的衣服,因为有着三千万元,所以藤波的底气也足了。只是五万元的项链,她就如此眉飞色舞,所以即使加上一件衣服,价钱也不会贵到哪里去。

  藤波品尝到了钱的威力。如果没有那意外飞来的三千万元,他也不敢动千代的脑筋。面对千代的好意,他缺乏相应的经济实力,但他更缺乏勇气。金钱竟然给了藤波勇气。他仿佛感到,以前一直将他拒之于门外的社会,如今已经向他敞开了门户,朝他露出了温和的微笑。

  他不可能将三千万元全都交给千代,只是将其中极小的一部分作为礼物,千代便答应做他的情人。

  藤波信心倍增。得到千代的承诺,他仿佛感到自己得到了一本护照。这本护照将引导他通往世间那些漂亮女人们的身边,而在以前,他对那些女人们是高不可攀不敢奢望的。

  藤波对妻子说,下一个周末连同休息日都要出差。平时他就常常在休息日里出差的。

  “你自己要当心点。”

  妻子没有任何怀疑,敷衍地说道。那副表情好像是将他当作了一个巨大的垃圾,宁可让他在休息天里出差,落个清静,求之不得。

  他在百货店里替千代买了一套五万元的超薄型西服。千代兴高采烈。虽然服装稍稍有些过时,但穿在千代身上,透出千代那性感的身影,成熟的气韵得到了强调,走在路上会增加回头率。

  藤波的满足比千代更大,只要想象出千代脱去那套衣服时的场面,他便会心花怒放。

  约定出发旅行的前一天早晨,藤波一边胡乱地吃着早饭,一边似听非听地听着电视新闻。不料,电视主持人报出的一个人名,让藤波惊得将饭碗都翻落了。

  “18日11点左右,在东京都新宿区大久保二丁目二十X番地万寿庄住宅105号室里,发现了一具尸体。一名房主的朋友来访时才发现,31岁的房主下城保先生已经死去,因此他便打了110电话报警。

  “经新宿警署调查,下城先生的后脑部有被钝器殴打的痕迹。推断死后已有一个星期至十天,警方断定是杀人事件,要求警视厅搜查一课增援,同时在新宿警署里设置了搜查本部。

  “据调查,下城先生的衣着没有凌乱和争斗的痕迹,但屋内有被人翻过的形迹,估计是熟人杀害下城先生以后,伪装现场,装作是遭到了抢劫。目前警方开始调查下城先生的社会关系。”

  主持人后面的话,藤波确实听着,但已经听不过去了。下城保、新宿区大久保二丁目二十X番地、万寿庄,主持人广播的姓氏、住所等,都极大地震动着藤波的听觉,久久不愿离去。

  可能是同名同姓的另一个人,但“下城”的姓很少见,住处也一致,肯定是三千万元的失主。

  失主被杀。就是说,三千万元已经永远不能归还了。不知道是谁杀了下城,但藤波感到自己真想感谢那个凶手了。电视广播说,警方认定是熟人作案,调查他的社会关系。被害者和藤波之间没有任何关联。

  那天夜里,在拥挤的电气列车里,下城只是错拿了藤波的包。无论怎样清查下城的社会关系,藤波也不会出现在警方的视线内。就是说,藤波处在绝对安全的地方。

  俗称湿手沾干面粉,但藤波完全不用弄脏手就得到了三千万元。他感到自己简直想高呼“万岁”了。

  “你在干什么呀?上班要迟到了!”

  被妻子一提醒,藤波才回过神来。他端着饭碗茫然地看着电视机。新闻终于结束,广播员在报告着天气预报。

  藤波慌忙站起身来,不料将饭碗又碰落在地。

  “你到底在干什么呀?慌慌张张的!简直像是受到警察追捕的凶手。”

  妻子一副讽刺的口气说道。

  妻子也在看电视。因此她是无意说的,但藤波却大吃一惊。妻子那句“像是受到警察追捕的凶手”的话,使藤波想起了某种可能。

  下城和藤波之间虽然没有任何关联,但下城死去,最得益的是藤波。就是说,从警察的角度来看,藤波具有杀害下城的动机。

  假如警察发现有一个藤波存在,就准会将他设在头号嫌疑人的位置。

  ——嗨!别开玩笑呀!

  藤波感觉到自己的脸色正在变得苍白。虽然信口开河说什么想感谢那个凶手,但自己就是应该受到警察追捕的头号人物。

  藤波当着妻子的面离开了家,但他已经无意再去上班,即使到了公司里也没有心思工作,那样也许反而会引起别人的怀疑。他在路上向公司打了一个电话,推说自己身体不好请假了。

  但是,他也不想回家。他在上班路线的半途中下车,走进旅馆里,不知所措地浪费着时间。

  约好明天与千代一起出去的旅行,他也已失去了愉悦。第一次斗胆偷情寻欢的旅行,只会感到难以忍受的痛苦。一边听着背后警察追来的脚步声,一边却在与年轻女人寻欢,他怎么也没有那份心思。

  千代一定会不高兴的。而且,他知道这是在他的人生中放走了一次千载难逢的机会。但是,他不想那样。他也不想和千代联络,说放弃这次旅行。

  这天,他在旅馆的房间里茫然地一直待到晚上,很晚以后,他才终于走出旅馆向家里走去。妻子还以为他是下班回来。

  “明天出差取消了。”

  藤波告诉妻子道。

  她露出一副惊讶的表情,问:

  “哎,你身体不好?”

  “不,是工作另有安排。”

  “是吗?”

  妻子没有深究。丈夫出不出差,对她来说,好像都无关紧要。

  “你饭吃了吗?”

  妻子将话压缩在最小限度内问道。

  “我吃过后回来的。”

  “是吗?洗澡水已经开了。”

  妻子嘴里这么说着,又将目光对着电视机。

  藤波没有一点儿食欲,也不想洗澡。

  他早早地就把自己关在房间里,重新取出下城保的包。钱已存在银行里,包和包内其他的东西都放在身边。

  藤波重新审视着名片上的名字和住址。下城保,新宿区大久保二丁目二十X番地,万寿庄,业余作家,没有错。这样看来,不可能是同名同姓的另一个人了。

  藤波再次检查了包内的东西,避孕套和旅馆住宿卡引起了他的注意。旅馆住宿卡的发行日期是3月7日。是拿错包那天夜里的三天前。在旅馆住宿卡里,除了“下城先生”之外,就是别名。

  避孕套盒子内用过两枚避孕套。他使用过避孕套,说明他有相好。那个相好也许就是旅馆住宿卡里记录着的同伴。女人是导致犯罪的根源。

  某种想法在藤波的意识中渐渐地膨胀起来。下城保与同伴有一种能在旅馆里共度美好时光的关系。男女之间常有的那种痴情或怨恨发展为杀人。

  放在下城保包里的三千万元,也许就是出自凶手之手。凶手受到下城保的敲诈将钱给了下城保,但后来一怒之下却杀害了下城保。

  如果钱在下城保的身边,凶手就会取回去的。说在作案现场发现翻找过的痕迹,说明那个凶手在寻找这三千万元。

  藤波从包里取出微型录音机倒带播放。磁带只录了极小一段,其中大部分都是毫无意义的杂音。

  首先是录着藤波乘坐的私营铁道沿线K车站站名的广播,夹着一段杂音,传来“过马路”的儿歌。汽车的喇叭声断断续续,接着是广播员说“是XX车站”的声音。好像是在汽车里。广播了几个停靠站名,又广播了绿丘四丁目这个停靠车站的站名以后,声音的性质变了。已经不是停靠站名的广播,传出有规则的脚步声。接着,第一次传出说话声:“哎!多田君,你刚回来!”估计这是最后,传来开关声,录音中断。

  藤波又将它重新播放一遍,剩下的磁带里什么也没有录。

  外出时将录音机放在包里的时候,有时不注意会将开关打开着。看来这盘磁带不是有意在录音,而是碰巧撞开了开关。是有人打招呼时偶尔关掉了开关,还是主人发现录音机空转着才关掉的?究竟是前者还是后者?

  总之,那时持有录音机的人,据推测好像是一个叫“多田”的人。

  录音机在下城保的包里。录音机里录着那个叫“多田”的名字,他不可能与下城保无关,但估计关系也不可能太密切。

  藤波向旅馆住宿卡的发行方、新宿的旅馆打电话,确认登记的房间号码是双人房间。因此,下城只要不是同性恋者,同伴就很可能是女性。

  藤波不懂侦查,但警察手上没有这旅馆住宿卡和刚开始使用的避孕套、微型录音机等,因此藤波比警察抢先了一步。藤波希望自己抢在警察的前面找到凶手。不找到凶手,他无法安下心来。如果警察在找到真正的凶手之前发现了藤波,就一定会将他当作凶手。警方即使已经怀疑上了真正的凶手,在发现藤波时也会放走那个凶手。三千万元是无法抵赖的证据。

  但是,藤波不想放弃这难得的三千万元。那是上帝赐于藤波的钱。要保住这份上帝的恩赐,就必须在警察找到藤波之前找到真正的凶手,并设法将凶手引渡给警察。

  藤波决定自己去寻找凶手。线索就是录在磁带上的声音。如果沿着这声音查找,就能找到凶手。

  藤波决定放弃与千代的旅行,去查找凶手。

  录进磁带中的K车站,在藤波下车站朝东京方向再过去第三个车站。沿着磁带里的声音下车,站台上只有一个检票口,出口却分成南口与北口两处。

  看来磁带主要是在汽车上录下的。藤波先走出热闹的北口,外面是交叉路口,银行、书店,各种商店鳞次林比。正在那时,横道线上的信号灯变成了蓝色,行人们在“过马路”的儿歌声中开始穿过横道线。

  跟随行人们过完马路,有个公共汽车终点站。几辆汽车停靠在各停车点里。不知道磁带里录着的,是在哪一辆汽车上。藤波先向停靠在最近一个停车点上的汽车司机讯问绿丘四丁目坐哪辆公共汽车可以到达,司机告诉他坐第三个停车点上的汽车。第三个停车点上,公共汽车还没有到达,乘客们都排成一队等待着。

  以车站为中心,四周是起伏不平的丘陵地带,但靠着机械开山填谷,建起了东京都城郊结合部住宅区,大规模的新村区划以车站为中心分散在四周。

  和藤波下班回家的那个下车车站一样,早晚高峰时非常拥挤。道路狭窄,好像赶不上人口的急剧增加,公共汽车在狭窄的街道中慢吞吞地行走着。

  终于到了郊外,但乘客仍不见减少。藤波留意着汽车里的录音广播。汽车开出平坦的街区,来到了此起彼伏的丘陵地带。在丘陵的斜坡到山顶之间,在稀疏的杂木林里,簇拥着新建的房幢。

  东京极度膨胀,它的触度吞噬和逐赶着大自然,绿荫充溢的丘陵地带,以前是树种和野兔的天堂,如今被人类的小兔屋似的居所埋没了。

  不久,前面豁然开朗,汽车开进了建造在新开发土地上的高层住宅群里。乘客们在这新住宅区里最早设立的车站上涌下汽车。汽车里的广播报告说是“绿丘四丁目”。

  随着四丁目的广播下车,眼前有一个小小的儿童公园,四周围着外观统一的新村楼房。呈三角形的儿童公园里设有滑梯、丛林游戏场、荡秋千、操场等,在现在这个时间里,公园里一个人影也没有。

  磁带的主人是在四丁目车站下车,遇见附近的熟人,熟人才向他打招呼,喊他“多田君”的。“多田”这个姓不多见。这一带一定会有叫“多田”的住户。

  但是,新村楼房磨灭了居民的个性,从它的外现很难分辨出不同住户的特点。

  白天从挂在阳台上的衣物,才勉勉强强地表现着各户人家的个性,但一到晚上,规格统一的窗内都点起同样颜色的灯,说是私人住宅,还不如说更显得是被规格化的人生的缩影。也许在那些窗内的灯光下,同样结构的家庭都围着相似菜单的餐桌,看着同样的电视节目。

  藤波打量着公园的周围。在整齐的新村房幢之间,他发现一家仿佛被人遗忘了的点心辅。

  那家店铺小得令人不敢相信,简直使人怀疑它竟会在这样的地方做买卖,经营着袋装的点心和冷饮。商店的顾客肯定是来公园里玩的儿童们。

  藤波心想这一定是某位隐居的老妇人当作消遣开的店,并非为了赚钱。他一边探头探脑地向店内张望,不料一位年轻主妇似的女人向他招呼道:“欢迎光临!”

  藤波马上感觉到不买些什么便有些失礼了。他买了两三袋中意的点心,一边问:

  “这附近有没有一户叫多田先生的家?”

  “嘿!若是多田先生,他的房间是在那里4301幢的四楼呀!”

  她指着那个角给他看。

  “瞧,正好是写着房幢号码的那一边。”

  4301幢,雨水在楼房外墙上描着黑黑的花纹,房幢缺去一角,令人感到阴森森的。四周楼房的外墙都被统一成明快的颜色,与此相反,只有4301幢整个儿黑糊糊的。在这新村中,一定是最老的楼房了。居民也许都已经换了几代。

  “朋友介绍我来劝多田先生投一份保险,多田先生在做什么工作?”

  藤波问道。

  “哎,来找他投保,却不知道那些事?”

  店铺主妇露出怀疑的神色。

  “听说以前是学校的老师,不过那是很早以前的事了,所以朋友也没有听说他现在在做什么。”

  藤波立即随口说了个谎。

  “要说多田先生嘛!现在他在车站附近的大楼里借房子开了一家私塾。我们家的孩子也由多田先生在教。”

  本来是随便问问,不料却碰了个正着。

  “多田先生还有个夫人吧。我不认识他的夫人,不过想趁此机会,劝他们一起投保。”

  “当然罗!他的夫人很年轻,又非常漂亮。”

  想再多打听一些,但生怕问得太多会引起对方的怀疑。藤波按点心铺主妇的指点,找到了那幢房子。在楼房的楼梯口,设有整幢房子的信箱,在4301幢141号室的信箱上设有“多田郁夫”的姓氏牌。

  多田郁夫的妻子也许正是下城保的相好。

  在多田的信箱上插着一封像是邮送广告的信封。藤波打量了四周,见没人,便偷取了那封信。这时,从楼梯上传来有人下楼的脚步声,藤波慌忙离开了那里。

  藤波回到车站附近的公园里,找了一条长凳坐下,取出偷来的信。打开信封一看,那是银座有名的宝饰商店的商品介绍。收信人的名字是多田千鸟。

  “终于找到了。”藤波体验到一种胜利者的情怀。

  住房初看很简陋,但看银座的宝饰商店给他的夫人寄商品介绍来,看样子生活过得非常宽裕。也许是经营私塾赚的钱,难怪他能拿出三千万元来。

  这时,藤波想起了另一种可能。

  将下城保的旅馆住宿卡上记载着的相好认作嫌疑人,就不难猜测那个相好就是多田千乌,她的丈夫也有杀害下城保的动机。

  多田千鸟因与下城保的婚外恋关系,被人敲诈三千万元。如若多田郁夫知道那些事,他不仅妻子被人睡了,还要被人敲诈三千万元。可以说,他完全有着杀害下城保的动机。

  但是,眼下还没有出现警察追查多田夫妇的报道。警察没有弄到旅馆住宿卡,也许还没有在下城保生前众多的朋友中发现多田夫妇。

  在回家途中,他顺便去了开办在K站附近大楼里的多田私塾。那家私塾在六层楼的出租大楼里借了三层楼面,学生众多,显得很兴旺。教室也被分成几间,雇有教师,是一家有着相当规模的私塾。看来正好有一个班级放学,许多中学生从大楼里走出来。

  对这天的调查,藤波满意而归。

  他想接着雇私立侦探对多田夫妇进行调查,但又没有这么做。如果让警察察觉他对多田夫妇有着出乎异常的关注,就会招人怀疑。

  只要确认下城保和多田夫妇的关系就足够了。他感到怀疑的是,录有多田千鸟房间里声音的磁带,为何会在下城保的包里。这只能解释为多田千鸟在与下城保幽会以后,忘记在下城保那里了。

  案发以后,有关下城保被杀,还没有凶手被抓获的报道。警方的侦查工作好像还在秘密地进行着。

  确认了下城保的相好以后暂时放下心来的藤波,一个冲动,便又为千代买了一只十万元的手表,今千代大为感动。

  “上次真对不起了,单位里有一件事脱不开身呀。想和你联络也联络不上。”

  在十万元的手表面前,千代马上绽出了笑脸。

  “上次约好的,我在车站上等了你很久呀!不过,若是工作忙也没有办法的。我原谅你。”

  千代拿着藤波赠送的手表,对藤波失约的忿恨烟消云散。

  加上上次送给她的项链,还只是用了二十万元。确认了下城保相好的真实身份后,藤波变得胆大起来。警察如果察觉多田夫妇,藤波就绝对安全了。

  藤波写了一封信。

  “请调查居住在K市绿丘四丁目4301号房幢141号室的多田夫妇。多田千岛和上次在家里被害的下城保先生处于不正当关系里。丈夫多田郁夫知道这一事实后为泄愤而杀害下城保先生的嫌疑很大。作为表示下城保先生和多田千岛的婚外恋情的证据,如果调查新宿王子旅馆的住宿登记,两人的关系就一目了然了。下城保先生和多田千鸟于3月7日留宿在该旅馆的2015号室。”

  藤波用电脑打好上面这段文字,向设有搜查本部的新宿警署寄去。

  他想,搜查本部也许会因此而逮捕多田夫妇。于是,三千万元就完完全全地成了他的东西。

  现在才能放下心来,与千代一起去温泉旅行并住上一宿了。千代也翘首待望着。根据藤波的告发,警方一定会对多田夫妇有所行动的。

  三千万元的主人被杀,凶手被捕。已经没有任何障碍可以阻拦藤波了。藤波的心情是极其快乐的。

  有了这三千万元钱,他仿佛感到自己已经拥有了整个世界。他可以满足自己所有的愿望。光这一点,他就已经称心如意了。

  4

  与千代约好出去旅行的前一天,两位陌生男人来公司里拜访藤波。两位来访者自称叫“牛尾”和“青柳”。藤波对来人没有丝毫的记忆。

  传达室问他们有何贵干,他们说见到人就明白了。看上去又不像推销员,对来访者的强硬态度,门卫感到有些不快。他们说不见到人不回去,门卫感到很为难,只好将他们带进会客室。

  藤波一走进会客室,两名陌生男子便站起身来,轻轻鞠了一躬。一个是上了年纪颇显稳重的男子,另一人是30岁左右。目光敏锐的单臂男子。这两个人,藤波都是第一次看见。

  “突然来打搅您,实在很抱歉。”

  年长的男子很客气地低了一下头,自称是新宿警署的牛尾。年轻的单臂男子自我介绍,说是叫“青柳”。

  知道他们的身份,藤波的脸变得很呆板。他叮嘱着自己要沉住气,虽说警察来了,但用不着慌张。不能让他们看出我的破绽。但是他的脸庞却无法舒展开来。

  自称牛尾的年长刑警一副若无其事的表情,非常慎重地说道:

  “在我们的管辖内发生了一起事件,有些事情我们想找你了解一下,打搅你了。我们不想浪费你的时间。”

  “是什么事件呀?如果我能对你们有帮助,你们尽管问。”

  藤波拼命地使自己镇静着。

  “你认识下城保这个人吗?”

  牛尾单刀直入地问。青柳在一边将锐利的目光对着他,审视着他的表情。

  藤波心想终于来了。负责侦破下城保凶杀案的新宿警署刑警既然来了,这样的提问是理所当然的。

  “不认识。他是谁?”

  藤波按原先准备好的话作了回答。

  “你也许已经听过报道,就是3月18日发现在我们管辖内的住宅里被人杀害的被害人。”

  “嘿!这就不知道了。因为我对那些带有血腥味的新闻不感兴趣。”

  藤波掩饰道。

  “是吗?每天都有犯罪事件发生,你对那些报道丝毫不感兴趣,这不是太冷酷了吗?”

  “不!不是冷酷,是有意识地回避,不去听那样的新闻。”藤波修正了刑警的话。

  “你会说不认识下城保,……不出我们所料。”牛尾说道。

  牛尾那句“不出我们所料”的话牵动了藤波的神经。

  牛尾向青柳使了个眼色。看着青柳取出来放在桌子上的东西,藤波暗暗吃惊。那是藤波在电气列车里被人错拿去的包。

  “这只包,你还记得吧。”

  牛尾注视着藤波的脸,口气显得非常肯定。

  确认那是藤波的包,便等于确认藤波从中侵占了三千万元。

  藤波叮嘱着自己,这是关键时刻,没有任何证据可以证明那是我的包。警察是在蒙我!

  “我也有一只同样的包……是商店里买的,所以我想同样的包多得是。”

  藤波随口答道。

  “我们调查了生产厂家,说这种类型的包现在已经不生产了。投放市场销售的数量大约是五千只。”

  “市场上既然有五千只包?这么说来,有同样的包也是很正常的呀!”

  “麻烦你了,你能不能让我们看看你的包?”

  牛尾显然不会善罢甘休。

  “我没有带着,放在家里。”

  “我们已经向你的同事调查过了,听说你以前上班时带的包,和这个一模一样。你喜欢看书,包里总是放着好几本书。”牛尾用不容置疑的口吻说道。

  藤波很震动,他没有想到警察连这些事都已经调查过了。

  “为什么平时用惯的包,最近不用了?”

  牛尾仍不放松。

  “没有什么特别的理由。长时间使用的东西用腻了,这也很常见。”

  藤波回答道。

  “是吗?这很正常。只是我们发现,你平时用惯的包不用时,正好是在下城保被杀之前。”

  “那是偶然的,没有任何联系!”

  藤波不由抬高了嗓音。

  “但是,我们发现了一件不能说毫无关联的东西。”

  牛尾不仅是语气,就连一直逼视着藤波的目光都明显带着一股威严。牛尾又向青柳使了一个眼色。青柳将一张纸放在藤波的面前。这是藤波寄给搜查本部的信。

  “前几天,我们收到了这样的信……”

  牛尾和青柳都将目光盯视着他的脸。

  藤波在心里再次叮嘱着自己,……绝对不会有任何证据证明这封信是自己写的。

  “这封信怎么啦?”

  他故意反问道。

  “这封信的主人作了一个错误的判断。这个错误的判断非常重要。据来信说,多田千鸟的丈夫是因为怨恨妻子与下城保的不正当关系,而杀害了下城保。但是,据我们调查,多田千鸟的相好不是下城保。因此,多田郁夫先生没有杀害下城保的动机。”

  藤波仿佛感到当头被打了一棍。其实他的脑袋真的在痛。

  “可……可是,下城保也许知道多田千鸟的婚外恋,才敲诈了她。丈夫恨透了才杀了他。难道不会有这样的事?”

  “嘿!你怎么知道她受到了敲诈?你知道得很清楚嘛!”牛尾的嗓音和神色都带着嘲笑似的。

  “这样的事,人人都能猜想得到的!”

  “你的推理很准确。下城保知道多田千鸟在偷汉子,便敲诈了她。对她说,要想不让丈夫知道,就交三千万元出来。千鸟屈服于下城保的恐吓,就准备了三千万元。

  “但是,据她供述,她将准备好的三千万元放在包里,于3月7日晚上去了下城保指定的新宿王子旅馆2015号房子时,下城保强行与她发生了关系。那时,据多田千鸟说,她将当作笔记本使用的微型录音机遗忘在旅馆房间里了。听说多田千鸟被敲诈了钱财,还遭到了强奸,千鸟的相好……叫汤本隆夫,他是多田郁夫私塾里受雇的老师,据他招供,他听说后非常气愤,便于3月10日晚上赶到下城保的住宅将他杀害,将装着三千万元的包夺了回来。

  “据汤本招供,作案以后,他心想坐出租汽车回去会留下形踪,便坐电气列车回家,将包放在网架上,不料下车时错拿了一个完全一样的别人的包。他说,将放着巨款的包放在网架上后,他的注意力全都放在他有生以来第一次作案的杀人事件上。在汤本错车走的包里,放着几本新发行的书和一些杂物。于是,被汤本错拿走的那只包的主人,便得到了汤本装着三千万元的那只包。但是,那人还没有出来承认。”

  “那是当然的。汤本错拿走的那只包的主人,即使联络也不会知道有个汤本。错拿的包里,即使有下城保的线索,也不会有汤本的线索。”

  “正是如此。听说下城保的包里放着三千万元和下城保的名片、旅馆住宿卡、刚拆封使用的避孕套、多田千岛的微型录音机等。因此,拿到下城保包的人,不会与汤本联络。假如将场本错拿走的包设为A,将下城保的包设为B,B包里放着大量能查找到主人的线索,相反A包里没有任何表示主人身份的东西。但是,纵然A包里有线索,汤本也不会与A包的主人联络。如果联络,就等于自己承认是杀害下城保的凶手。

  “同时,得到B包的A包主人,假如即使与下城保联系,下城保已经被杀,根本联络不上。那时,正遇上报道说,下城保的尸体被人发现,获得B包的人就起了歹念。如果B包的主人已经死了,B包内的巨款就没有人招领。可是,获得B包的人猜想得到,另有一人知道B包内装有巨款。那就是杀害下城保的凶手。凶手如果这时被捕,三千万元就完全成了A包主人的了。因此,他就要根据B包内的磁带录音寻找多田千鸟,将她误认为是凶手,向搜查本部告发。能将多田千岛错以为是嫌疑人而找到她的人,只有获得B包的人。而且,我们认为,你就是B包的获得者,从B包内的资料中找出多田千鸟,将这封信寄给了搜查本部。”

  牛尾滴水不漏地推理道。

  “你……你们怎么能如此断定?你们有什么证据证明我得到了B包?”

  藤波被逼到了死角,他殊死地反抗道。

  “那是因为A包内留有包的主人自己所没有注意到的线索。”

  “没有注意到的线索……”

  藤波的胸膛内突然涌出一阵慌乱。尽管他认为绝对不可能,但警察追查到这里,这一事实本身明白无疑地证明着自己的疏忽。

  “就是这个!”

  青柳好像等待着时机似地,将一张纸片放到藤波的面前。

  那张纸片上印着“受理号码172”的数字,和“3月10日”的日期,以及“赤坂东邮局”的文字。藤波一下子还没有领悟这张纸片的含义。

  “这张纸片是赤坂东邮局在受理窗口发出来的。到窗口接受服务的顾客要从自动窗口受理机里吐出来的纸条上撕下这张纸片,等着窗口服务员喊自己的名字。你是3月10回去赤坂东邮局的。

  “我们去邮局调查,才知道这张纸片的号码就是你。你那天从该邮局的XX窗口存入了七千八百五十元。这张纸片留在了A包里。没有人会将这张没有价值的纸片特地捡起来放进自己的包里。

  “服务窗口本来在喊到纸片上的号码时,顾客要将纸片交给服务窗口,但窗口服务员并没有特地要求顾客归还。你将忘了交给窗口服务员的纸片顺手放进了A包里忘记了。这张纸片的主人就是A包的主人。因此,你就是寄信人,是三千万元的获得者,也可以说是侵吞者吧。你将那些钱怎么处理了?”

  牛尾和青柳的目光严厉地直刺着藤波。

  藤波一下子泄下气来。

  青柳对他说道:

  “你做了一件多余的事呀!如果没有你寄来的信,多田千鸟就不会进入我们侦查的视线。我们从多田千鸟的身上查出了汤本隆夫,才知道他拿错了包。你真是咎由自取,这三千万元误了你的后半生呀!”

  青柳最后说的话,给了藤波重重的一击。
在我们自己的世界,有我们自己的快乐

杯户中学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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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2-2 15:41:28 |只看该作者
残酷的视野




  一

  志贺邦枝像往常一样,又在“凭窗眺望”了,这种消遣,是她受电影《窗下》的启发才开始玩起来的。她下了狠心,豁出一笔奖金,托人买了个高倍数的双筒望远镜。从崖上高楼的本人房间一眼望去,几乎无限风光,尽收眼底。

  邦枝的房间在九层楼。这所公寓是某不动产公司经营的,位于私营铁路沿线。从新宿坐火车40分钟就到。楼是盖在高岗上的。而且邦枝的房间又在高层,因而游目骋怀,可以极目千里。她的房间虽小,设备却很齐全。距车站只有一分钟的路程,十分便利。

  房价是高了一些。可是邦枝图它方便和适于远眺,就买到手里,搬了进来。

  邦枝是新宿区大手百货公司的话务员。她们那个百货公司,话务员依次排成了号。邦枝是第3号,就是说,在交换台副台长以下是第1号。

  在五十多名话务员之中名列第三,应该说是个老资格了。不过,有趣的是:从1号到10号,顺序总不变。按年龄,也是38岁的台长打头,接着是30岁和万岁以上的老小姐。邦技也是一名老小姐,32岁。

  10号以下的话务员,多半是25岁以下的年轻姑娘,她们干上两三年,就因结婚、恋爱或其他缘故,由别人接了班。剩下的十名,就在忙忙碌碌中度过了婚龄。如今,也还孑然一身,在坚守岗位。

  工作场地上,五十多名全是女人,真像一座“猴山”。在台长这个“猴王”之下,分若干派系和势力范围,在暗地里钩心斗角。

  前十名就是各个势力范围的头头,手下各有几个“小猴”听令。

  最近,交换台长由于家庭原因退职了。为了派系势力的重新改组,斗争趋于炽烈。假如按照顺序依次晋升,也就不会引起什么风波。但是,常常由于台长更迭,前十名的顺序也发生变动。

  副台长升为台长,可是副台长的宝座,却并不一定由第3号的邦枝袭位。这要根据前任副台长的意见和交换台的势力分布情况而定。公司对此也不好多说什么。

  邦枝与副台长素有芥蒂,她是“台长派”的大头头。她和台长很合心,暗暗地打算做台长的后继人。不料想,台长退职时,一点儿也没有给她美言几句。

  新台长竟越过了邦技,指名任命第4号的初见芳子为副台长。全室的人也都支持初见芳子的越级提升。

  邦枝一下子大势已去。在内杠中败下阵来,她的人也都作鸟兽散了。她排行虽然还是老三,但是被老四超过的老三,已经威信扫地,连新来的年轻话务员都不把她放在眼里。

  因此,邦枝从几天前就关在家里,没有上班。不巧(或许应该说是凑巧)身体又不大舒服,大概是感冒吧,低热一直不退。

  她整天地闷在屋子里。既无爱人,也无乐趣,工作也激发不起热情,无法填平内心的空虚。聊以慰藉的,只有那副双筒望远镜。但从高楼上通过望远镜看到的各个和睦家庭,竟也引起了她的嫉妒之心。这是因为她再也找不到值得为之倾注满腔热忱的事情可做了。

  她为了偷看人们平静生活的内幕,才买了这个双筒望远镜,如今,这已经成了她生活中不可缺少的一项。

  靠这双筒望远镜,她似乎暗中掌管着视野中一切人们的家庭生活。例如:甲家星期六晚饭的菜谱;乙家家长几点上班;丙公司独身宿舍的房客也正偷偷地窥视着别人。另外,盯戊、巳庚各家……如此,邦枝通过最高倍数的是窗,竟掌握了视野中人们的许多生活秘密。

  这激起了她的优越感,给了她生活的力量。自从在工作岗位的派系斗争中败下阵来以后,她无所事事,只有在窗观景,是她生活中惟一的乐趣。

  二

  那一天,是二月初的某日,深夜午时左右,邦枝用双筒望远镜观察自己的镜中领域。她把镜片的倍数放大到极限,那里居民的生活,大体都能看个清楚。

  她的镜中领域又平安无事地度过了一天,行将入梦了。这时,已经是灯火俱熄、窗门紧闭的时分。

  晤?窗帘中朦胧透出粉红色灯光的那一家,一定是新婚洞房吧?邦枝对于双筒望远镜无法摄入的新房内景,对于那甜蜜而又恼人的爱海情天,竟压抑不住心房的剧跳,无端地升起一缕嫉妒之火。

  “我也该睡了!”

  可是不同于新婚之夜,没有人在锦榻之中紧紧地拥抱她。假如趁着豆蔻芳龄就注意寻找,也许早就有了爱人。可是,她在“女儿国”里工作,没有机会接触男人,不知不觉,就疏懒下来了。好在她总算粗通一点专业技术,又有一定的经济力量,也就没有必要靠男人养活。

  如今再去物色对象,更是心灰意懒,毫无自信。

  “唉,我有了你,也就心满意足啦。你永远不背叛我,总是听我的话,叫干啥就干啥。

  是吧?”

  邦枝抚磨着双筒望远镜那硬梆梆的无机质,陡然袭上心头的寂寞感,似乎得到了一点安慰。恰恰这时,有一辆下行电车驰进了车站。

  离车站稍远些的乘客,为了抢先坐上出租汽车,电车刚一开门,就窜了出去,连蹦带跳,飞过台阶,展开了十分激烈的出租汽车争夺战。后边的人也大步奔向验票口。

  “天天如此,到公司去,从公司回来,不知不觉,人都老喽!”

  回头一想,她自从离开高等学校,已经无味地虚度了十几个春秋。

  她无故旷工,今天是第三天。公司没有任何通知,他们的心意也就不难而知了。这等于默默声明:已经不需要邦枝这个人,这便是公司对她十多年来献出青春、辛勤劳动的报酬吧!是啊,何必花那么多工薪用一个被榨干了油水的女人呢?何妨不用更少些的钱雇人,水灵灵的小姑娘不是要雇多少有多少吗?

  公司连个口信也没捎来,这可十分不妙。然而尽管这样,从暖洋洋的房间里,远眺那些下班后还要为抢雇汽车而疲于奔命的可怜虫们,她那被公司抛弃的忧郁,似乎就减轻了一些。

  “那种生活,告辞了吧!”

  既然干了这么多年,总会领一笔可观的退职金的。她想凭这些钱,今后总可以安然地度过“独自的一生了”。

  电车开走了,乘客们也全都走散了。一时熙熙攘攘的站台,又恢复了凌晨特有的冷清与静寂。

  “呀!还有一个人。”

  邦枝望见站台旁晃动着的一个人影。她就把双筒望远镜贴近眼睛观看。是个中年男人,似乎在耍酒疯。两脚走路都没有跟儿了。

  “哎呀呀,躺在站台上了。”

  那个醉汉踉踉跄跄地走了几步,就倒在站台上,形成个大字,仰面朝天地睡熟了。

  从站台中心跑过来一名车站服务员,来到醉汉身旁,把他扶了起来,好像说:“睡在这可不好办!”

  醉汉似乎不住口地嘟哝一些什么。服务员扶着他的肩膀,送他到站台中心的一张公用长椅上。

  “喂!在这儿歇一会儿,然后回家吧!家人们一定挂念着你哪!”

  从服务员耳提面命的样子可以断定,说的是这一类话。醉汉比比划划的,不住地点头:“知道啦,知道啦,没有事儿。”

  “一会儿来车啦,小心点呀!”

  “知道啦,真讨厌!”

  这就是望远镜里映现的一个对话场面。服务员让醉汉坐在长椅上,他一面担心地频频回顾,一面回到办公室。他大概是公务太多,觉得不应该被一个醉汉缠住身子。

  服务员一进办公室,醉汉就又从长椅上站起身来,摇摇晃晃地走上了站台,眼见就要从站台一头栽到钢轨上了。

  “哎呀,危险!”

  邦枝吓得气也不敢喘,直盯盯地望着。这时,从长椅背后站起一个人来。

  “啊?那里还有一个人!”

  邦枝连忙对这个刚刚进入视野的人物对好了焦距。刚才他躲在背后,所以没有看见他。

  此人环视一下周围,就大步靠近醉汉。恰好,朦胧的远方传来了快车即将到达的声音。

  这个电车站快车是不停的。

  “哦,原来是快车来啦。那个人是去告诉醉汉多加小心吧?”

  那人不会知道邦枝正在凝神地望着他吧?而他的所作所为正和邦枝的期望背道而驰。

  他靠近醉汉以后,装作十分关心的样子,扶醉汉走到站台边沿时,他猛然一拳,将醉汉**。那醉汉本来就脚跟不稳,吃这突然一击,怎能受得住,立刻摔倒在路轨上了。

  凶手四下看了看,从站台另一端跳下去,便逃之夭夭了。

  “不好啦!”

  惊呆了的邦枝,慌慌张张地把眼前的窗扇推开。逃犯也许听到了声音,回头看了一眼。

  邦枝更加惊慌,又一下子关了窗子,拉上窗帘,熄了灯。

  加快电车鸣着汽笛驰来了,突然来了个急刹车。大约是为了抢救那条生命,电车齿轮与钢轨擦得火花四溅。

  邦枝不由得捂起耳朵,闭上了眼睛。从紧闭的窗子透进来的急刹车的倾轧声,遇难醉汉的惨叫声传进了耳鼓。她纵使堵上耳朵,也挡不住那悲号的声音袭来。

  三

  案情概述如下:

  查被告根岸正人,27岁,是电车公司天坤园车站乘务组的服务员,肩负率领、引导、整顿乘客以及预防乘客中发生人身事故等任务。但昭和四十X年二月二日晚 11时 50分,当一列四节车厢组成的下行电车进入该站时,他亲眼见到喝醉了酒的大泉武勇进站,他把大泉扶到公用长椅上休息,并询问大泉:“要紧吗?”

  大泉答道;“不碍事。”他将大泉安顿后便回到办公室去了。

  但被害者在被告返回办公室后,复又徘徊于站台,一失足摔在钢轨上,被快速飞下的急行电车轧死。急行电车的司机,发现路轨上有障碍物,虽已采取急刹车的紧急措施,但已经迟了。

  大泉武勇在日本桥M信托银行工作,住在天神园的集体住宅区,死后抛下妻子和两个孩子。那天晚上因为他调到关西支店工作,刚开过同仁欢送会。他来到新宿的时候,已经酩酊大醉。

  警察对扶被害者到公共长椅上落坐的根岸正人,以失职肇事的嫌疑予以逮捕。审讯根岸的检察官说:“乘务组工作人员当其执行任务时,见到旅客之中有人酩酊大醉,腿脚失灵,理应充分注意其举止行为。为了防止其接触车辆或摔倒在路轨以及在站台上发生其他危险,负有引导他们到安全地带的义务。但被告既已确认有人在站台上徘徊,而且是一名醉汉,只是扶到公共长椅上便返回办公室,去从事其他工作,这很难认定被告已经护送醉汉到了安全场所;因此,也很难承认被告完成了业务上的警戒之责。”

  于是,追究根岸玩忽职守之责,便由检察官起诉了。

  况且,根岸正人与被害者之妻大泉和子素有暧昧之情,也已查明了事实。

  检察官又就事实的虚实,对根岸进行了严格的审查。结果,被告供认他与被害人之妻,因居住邻近、互相认识,私通已经两年多。但在此之前,双方都已经自动地断绝关系。

  因此,绝无杀害被害者的动机。

  据密告人揭发:他们发生关系后,越来越大胆。每当被害人上班、孩子们去学校或幼儿园,妻子就在家里和被告私通。密告人是个近邻,亲眼见过被告偷偷出人于被害者之家。

  尽管根岸的罪名是莫须有的,但他的嫌疑骤然加深了。根岸本是照应了被害人的。但是有谁见到了呢?一切只能凭着根岸个人的申辩。有人竟然如此推断:“根岸是不是假惺惺地装出一副关心被害者的样子,恰好在电车进站之前特意将被害者推倒的呢?”

  正常的是:他的办公室位于站台之前。他回去之时,恰恰没有碰到任何人。但是没有人能够证实:他是在被害者从站台摔下以前,很早就回办公室去了。何况,即使有人证明这一点,那也无济于事。

  据说:

  “即使被害人是在电车驰来很久以前被推下去的,他既然已经酩酊大醉,又可能摔坏了什么部位,完全可以肯定:他有可能一直动也不动地卧在路轨上。”

  情况越来越对根岸正人不利了。照此下去,可疑事实会将工作上的失职肇事转化为蓄意杀人。

  四

  “胡说!”志贺邦枝一边读着报纸,一边喃喃自语。

  “他不是凶手,推人落轨的是另一个!”

  然而,知情者恐怕只有邦枝一个人。

  “这可怎么办?”她为难了。

  她也曾想:反正被害者与我毫无关系,就这么睁一眼闭一眼算了。何况杀人嫌疑犯的车站服务员,又是一个偷人老婆的坏家伙。

  看来是偶然现象。其实,促成情妇的丈夫摔伤轧死,换来了自己的杀人嫌疑,这也可以说是因果报应吧!

  她认为这是活该。

  然而反过来看,既已知道杀人者另有人在,却又缄口不语,这使她感到不胜内疚。而且长此默不作声,总觉得凶手在盯着她,弄得她心神不安。

  那天夜里,凶手逃跑时曾经回头看了她一眼,大概是察觉了,邦枝吓得把窗户开了又关上,而且哗啦地一声拉上窗帘,熄了灯。

  凶手一定是觉察到了她是这场凶杀案的目击者。凶手为了保全自己,当然要灭她的口吧!在凶手来说,真是万分侥幸,竟有个根岸给他当了替死鬼。

  这当儿,如果邦枝说出了事实真相,那么,凶手好不容易保住的生命安全,就要发生动摇了。

  不过,邦枝无非只见了凶杀过程,并不清楚被害者的身世。那个凶手,邦枝顶多不过是作为一个“窗下观景迷”,用双筒望远镜瞧见了他那被扩大了的头部罢了。

  邦枝见到的事情,虽然对凶手不利,但还不至于身遭不幸,危在旦夕。她想:只要凶手还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危险所在,就不会立刻把邦枝怎么样。

  其后,邦枝一直没有去公司上班。终于到第五天,公司问到头上了。邦技回答说:身体不舒服,还要休息一天。

  她的休假理由,确也并非撒谎。她身上依然微热不退,毒火猛烈地攻心。因为够不上找医生诊治的重病,所以就没有在意。不过,身子很沉重,也懒得动弹。她再也不肯以自己虚弱的身体到公司去经受那些侮辱与嘲笑了。

  能偷懒一天,便偷懒一天吧,然后退职。她打算靠失业保险金和退职津贴过一段安定舒适的生活。

  正在这个节骨眼上,若是牵连到杀人案件里去······对不起,免了吧!

  邦枝添置了不少家具。她除了到批发店走走,就像牡蛎缩在壳里似地,躲在自己的小屋里。

  然而,随着日月流逝,照进双筒望远镜里的那张凶手的脸,又鲜明地映在她的眼帘。

  凶手夜夜出现在邦枝的梦境里。那个在站台上杀了人的凶手,如今仿佛又来掐她的脖子了。

  “我不知道呀!我什么也没看见!”

  不管她怎样表白,凶手总是冷笑着说:

  “只要你活一天,我就得不到安睡。”说着,把掐她脖子的那双手更加用上了力气。

  “我,什么也不说。一言为定。我什么都不知道,我什么也没看见哪!”

  “女人,是信不过的。除非死了以后。”

  凶手的握力逐渐加强,邦枝几乎听得见她的喉咙骨被捏得嘎叭叭地响。她猛然地惊醒,像水洗似地出了一身虚汗。

  “有低热嘛!”她极力这么想,可眼里凶手的影子除也除不掉。

  她惶惶不安,越来越重。比什么都更可怕的是:对方知道她的住处,而她只瞥了一眼对方的脸,对于他的身世等等一概不知。如今再想逃命,已经太迟了。

  凶手从窗口的位置,总会弄清邦枝的身份吧?现在无论想往哪儿逃,也会被追上的。

  不,不,若是逃得拙笨,反而会加深凶手的疑心,说不定会勾起他凶杀的念头!

  唉!好在躲在自己的甲壳里。可是,一点儿也不了解对方的身世,这总叫人心神不安。

  凶手的那张脸记得好像在哪里见过,可就是想不起来。是不是邻近的住户呢?还是······如果为了查明这件事特意到外边去乱跑,那可烦死人啦。

  于是,她不曾跨出屋门一步,心里却在琢磨着调查凶手的方案。

  五

  二月二十X日夜里11点左右,天神园电车站附近的热闹街失了火。正赶上刮北风,风高火烈,红舌向四处翻卷。

  根据直辖警察分驻所主任的情况调查报告,消防队出动了。消防车、救护车、化学车等等也都赶来了。可是,现场附近已经是一片火海。

  就趁这混乱之机,又演出了一出悲剧。但是,任何人也没有注意。发现尸体,是第二天早晨7点30分。当时上行电车即将在人流似海的时间里开进车站。天神园服务组的人们都要到上行站台去。当他们从候车室刚走过道轨时,只见挨着候车室的一座十二层大楼楼底和道轨之间,稀疏的草丛中露出了人的一双脚。

  “是喝醉酒的乘客,一跨过铁道,就睡在那里了吧?”

  服务员们没有到站台去,都皱着眉头,走近了草丛。真怪!就算是醉鬼,怎么会赤着两脚呢?

  铁道和空地之间,只准了一些旧枕木,形成一道破烂的墙,把两下隔开。只要侧一下身子就会松松快快地通过。

  “喂!你怎么啦?”

  站台上有人喊了一声。有人答道:

  “是谁睡在那里啦!”

  服务员向草丛走去,转眼间吓得他软瘫瘫的。

  “不、不得了。”他心想要大喊一声,可是干张嘴,却发不出声音来。他脸也白了,眼皮也抽搐了。一个伙伴看他有点奇怪,怎么站在草地里呆若木鸡?便跑上前来问道:“喂!你到底看见什么啦?”

  忽然,他也看见了那人注目凝视的一样东西,也立刻脸色煞白。

  十分钟后,直辖警察分驻所根据天神园车站的紧急报案,派出警察赶来了。那时,站台上的乘客们也传遍了出事的消息,好奇的目光,都投向草丛。

  不过,不论他们怎样好奇,也不会耽误上班时间等在这里,直到弄清草地里的“奇物”究竟是个什么。

  每来一班车,就换一批瞧热闹的人。只见那尸体是个30岁上下的女人,穿着一件水珠花纹的西式睡衣。后脑勺碎了,遍体鳞伤,伤势很重。

  “是从楼上摔下来的呀!”

  现场指挥是大贯警部,他从尸体躺着的地方笔直地仰望上空,猜测她是从哪儿摔下来的。只有“天神大厦”是十二层楼的公共住宅。从尸体的伤势可以推断:她就是从这幢高楼上坠落的。

  这座公寓,家家都有阳台。就在墙上直接开了窗口。从外表上看,很像一家旅馆。尸体落地的地方,在铁路线和毗邻的公共住宅之间。那里是一条狭长的空地,杂草丛生。

  因为夹在车站和楼房之间,阳光很少,而且危险,连小孩儿都不肯到那里去玩。

  公寓的管理人被传来了。弄清了死者的身份:她是908号房间的住户,32岁,叫志贺邦枝,是一名话务员。

  据验尸判断,估计死亡时间是昨夜11时至12时之间。

  “你说谁也没有发觉从楼上掉下来个人,这是什么意思?”

  管理人对于大贯警部的质问,哆哆唆唆地回答道:“恰巧那时候附近商店失火,都光顾往那儿看了。”

  “昨天夜里失火啦,这我知道。喊叫得很厉害嘛!不过,住了这么多人的公寓,有人坠楼,到了第二天还没有人知道,这样地互不关心,太有点惊人了吧?”

  对于警部的冷言冷语,管理人只有鞠躬如仪。

  “平素倒不至于那么互不关心。偏巧昨天夜里的火灾正起在这个窗户的相反方向······”“你是说全体人员的注意力都集中在相反方向了?”

  “是,是这样。”

  管理人正在搓手致歉,又来了个警察说:“班长,在尸体旁拣到了这么个东西。”

  “双筒望远镜?”

  “是!是德国产的,相当高级。”

  “还挂着个带?”

  “在平行双筒镜片的调整或上挂条绳,似乎是为了挂在脖子上的,现在已经从正中挣断了。”

  “大概是死前挂在脖子上的。好像在坠楼的途中挣断了。”

  “看样子,死者是用双筒望远镜凝望,看得出神了,因而摔下楼的。”

  “一定是昨天夜晚看火灾,看得出神了。”

  不敢做声的管理人一听,这话正中他的意,便插嘴说:“是嘛!”

  “可是此人是在与火灾相反的方向从窗口坠楼的哟。她不可能是看火灾吧?”

  管理人又哑然无声了。

  然而,他提醒的事却给了警部很大的启示,使他完全从新的角度考虑这件事,他心中忽然出现了这么个疑问:“在失火的吵嚷声中,一位带着高倍数望远镜的女人,会往与火灾相反的方向凝望吗?”

  何况,火灾的相反方向,有什么值得她纵身窗外、迷得坠楼的事物呢?

  那副双筒望远镜,沾有少量血迹,可能是死者血迹,这证明望远镜是拿在死者手里的。

  总有一天,通过化验和卖主的证实,会弄清楚的。

  虽然是从高楼上摔下来的,可是双筒望远镜落下的地方是草坪,因此毫无损伤,镜片也完整无缺。警部不由得把双筒望远镜拿在眼前一望,不禁“哎呀”地叫了一声,摇了摇头。

  “怎么啦?”他的部下敏锐地注意到了他的神态。

  “焦点和我的目力不合,什么也看不见!”

  “把调整器拧一拧,就会合适了。”

  警部未加思索地刚想调整一下,可是又把手停在空中,出现了一个念头:“双筒望远镜的调节度和死者的视力是否吻合,这大有检查一下的必要。”

  他当即把这个想法告诉了部下。假如坠楼人平日的视力和双筒望远镜的调节度距离悬殊,她就不会是用望远镜在眺望了。

  可是,看样子,这女人却是把它挂在脖子上坠楼的。是不是有人硬把望远镜挂在她脖子上了呢?这样一来,认为她是用望远镜看得出神因而坠楼的这个推断,就不成立了。

  尸体上伤势颇重。那遍体鳞伤,究竟是坠楼所致?还是和谁搏斗造成的呢?这是很难分辨的。同时警察也检查过死者的房间,可是看不出室内有过搏斗的迹象。

  只是在柜箱里发现了和双筒望远镜很合体的一个皮盒,可证明双筒望远镜确实是从这个房间落下去的。沾在双简望远镜上的血迹,也已证实是死者身上的血。

  又询问过这女人单位卫生所里的人,知道她左右两眼的视力都是0.8左右,不难明了,把双筒望远镜的焦距这样调整到最大限度,无助于本人视力,什么也看不清楚的。

  就是说,志贺邦枝当时,是用看不见东西的望远镜对火灾的相反方向看得着迷,迷到坠楼的程度。

  对她坠楼摔死的怀疑越来越大,于是,警察开始对公寓的住户,尤其是对九层楼的住户认真地进行了家访。

  然而,当天夜里因为大家的注意力都集中到火灾上去了,从夜里11点到12点,查不出有形迹可疑的人出入于邦枝的房间。

  本来这个公寓是以独身者为中心组成的。大部分住户是毫无牵挂的单身汉。因此,住户动迁频繁,居住期间绝少往来。与其说是互不关心,莫如说是腾不出时间,也没有交往的必要。

  “是志贺小姐吗?因为她总是关在屋子里,什么长相、什么名字,都不知道。”

  这是已经搬到右邻一个多月的那个“车贩子”的话。因为不挂名牌的住户较多,多半都不知道住户姓甚名谁。

  还有左邻的美容师说:

  “偶尔在批发店碰过头,可她总是背过脸去,好像不愿意搭话似的。我也没有必要主动上前和她搭话。所以,即使偶尔遇见,也装作不认识。”

  何况,据说这两位邻居昨天夜晚都没在家。

  连两位邻居都这样,其他同一层楼的住户,几乎更不知道有这么个人了。

  警察把近处的人家也都列人嫌疑者之中。如果假定她是被人推下楼的,那么从迎接那人进屋这一点看来,可以想象是个熟人行的凶。

  可是,警察无论怎么搜查,在近邻之中也没有查出可疑的人来。

  尸体因与罪行有关,交由司法部门进行解剖。结果,证实验尸时推测的死亡时间完全正确。尸体在死前没有发生过男女关系的痕迹,甚至直不出两性关系的历史,就是说,死者还是一名处女。此外,两肘和脖颈上有异常的挫伤伤痕,见有少量的内出血。

  这更有力地证明:被害者是和什么人发生过争吵,被从窗口推下楼的。

  被害者从上个月,就以身体不舒服为理由一直没上班。通过尸体解剖,也证实了她并不是装玻已经到她工作过的百货公司去调查过,可是没有发现分外可疑的人。虽然有人对最近的人事变动心讲不满,但是这并不足以肯定是孕育杀人的动机。若说是自杀的原因,还倒贴点边儿。

  公司里并没有和邦枝不共戴天的仇人。首先,那里已经忘记了邦枝这么个人。

  人事股长说:“连医生的诊断书也不拿,一个多月不上班,我们正考虑解雇她哪!”

  邦枝所在的那个交换台的某某人说:

  “哟?那个人的人事关系还在公司吗?我记得早已不要她啦!”

  发言者冷落地表现了一点儿惊讶。

  志贺邦枝这个职工,实际上早已从人们的记忆里被消除了。

  在公司和住宅周边查不到可疑的人,那么,犯人一定是来自警察足迹未到的死角,来自邦枝隐蔽的生活领域。

  这个领域在哪?

  最值得重视的是:邦枝背地里有没有两性关系?可是解剖的结果,已经予以否定。

  她并非风骚媚人,而是香消红殒的老小姐。她一心扎实地工作,不知不觉,已经逝去了青春。于是,只在自己的窗下眺望别人的私生活,算是有了那么一点点乐趣。像这样一个女人,是谁,又有什么必要杀害她呢?

  “别人的私生活?”

  警部不由地轻声自语,并且被这句话吸引住了。

  “说不定杀人动机就在这里!”

  他想得出神,好像真的看见了心中升起的案情轮廓:志贺邦枝正用双筒望远镜偷看别人的私生活并陶然自乐。假如有什么绝对不许第三者见到的秘密被邦枝看见了,假如那个人知道秘密被人看穿了……那个人对邦枝,肯定会千方百计地要灭口吧?

  双筒望远镜所以和邦枝一同坠楼,不是正好说明了凶手知道邦枝有这个爱好吗?

  警部在邦枝的房间里凭窗眺望。高岗上的九层楼,的确是宜于赏心悦目的。视野所见房屋挤挤压压,像大浪一般从都城的中心汹涌而来,呈现出大城市拥挤膨胀的惨景。

  远近疏疏落落的树木像凄凉的绿洲,仿佛就要被“东京大沙漠”一口吞下去了。

  “志贺邦枝在这个窗下究竟望见了什么?”

  警部把视线变换不定地眺望着房屋的大海。在如同火柴盒似的房舍中,有几处像公馆似的钢骨水泥大楼,岩石一般巍然屹立的公共住宅区和公馆,行人熙攘。眼下的电车站开进了一辆电车,站台上骤然喧嚣起来。

  “股长,发现了这么个玩艺儿。”

  搜查室内的一名部下,拿来一个好像小型日记本的东西。

  “这是什么?”

  “是台历。”

  “台历怎么啦?”

  “在她被推下楼以前的一个星期内,每天都有记录。”

  “这么说,一定记了些数字吧?”

  台历是某化妆品工厂的赠送品。从最近的星期一到星期六,栏目里记了下列的数字。

  月:(朝)8:45(晚)5:15

  水:(朝)8:45(晚)5:15

  火:(朝)8:45(晚)5:16

  木:(朝)8:56(晚)5:30

  金:(朝)8:45(晚)5:01

  土:(朝)8:46(午)且:15

  这意味着些什么呢?

  拿来台历的那名部下也耷拉下头了。邦枝坠楼的那一天,是标了数字的星期六那天夜里。

  “大概是指的时间?”

  “月、水、火、金的早晨和月、火的晚上,数字都一样。”

  恰好这时,似乎车站又有车开来,听见了汽笛的鸣叫声。

  “是不是……电车的时间呢?”

  “那么,是不是立刻到眼前那个天神园车站去一趟呢?”

  “邦枝急急忙忙地写下了数字,大概就是这么回事吧?”

  “赶紧查一查。”

  部下火速出发,不多时就赶了回来。

  “和车站的火车时间表大体相符。早晨9点前后的时间里每隔十分钟一趟车。傍晚是每隔十五分钟一趟。早车是上线,晚车是下线,这也都相符。差的那一分钟,大概是电车误点了。”

  “是吗?”

  警部对部下的报告满意地点了点头,反问道:“你对这件事怎么想?”

  “嗯……是不是被害者把特别的车次记下了?”

  “若是电车的时刻表,应该是一分钟也不差的。我认为这是一个人每天早晚在天神园车站上下车的时间。”

  “是上下车的时间吗?”

  “对。此人是早晨9点前下电车,到达这个站台,傍晚5点到6点,乘上这里的上线电车,回到什么地方去。”

  “会不会是相反呢?”

  “不,不是相反。早晨记的都是9点。若是坐上线车进城上班,这个时间有点晚。你看星期六,午间是1点15分。这就是公司半休、职工散去了的证据。这确实是给天神园上下车的人作的记录。而且他并不是住在附近,而是在这一带工作的。”

  “邦枝记这些事干什么呢?”

  “恐怕这个家伙和邦枝的死亡有关系吧?邦枝从窗户亲眼看见了什么案件。因为只记得登场人物的面孔,所以一定是站在窗口张望车站,把那个人上下车的时间记了下来。”

  “那么,那个人……”

  部下的目光闪亮了。

  “是的。那个人发觉邦枝注意上了他,抓住了把柄。若是给宣扬出去,几乎要身败名裂。于是,在失火的那天夜晚混进楼去,闯进了她的屋子,把她推下了楼。”

  “可是,认识这个人的,只有邦枝一个。仅仅知道他住得不远,这可怎么侦查呀!”

  “嗯,不能泄气呀!我们已经知道凶手是个通勤的人。每天来往都像盖戳一样地准确。

  他杀死邦技之后,装作没事的样子,每天照样通勤。她知道通勤的车次。”

  “那么,该怎么办?”

  “这个屋子保持被害人居住的原样,支起摄影机来。”

  “摄影机?”

  “在窗帘的背后安上摄影机,按记录的时间拍照电车来往时的站台。凶手心里有鬼,他一看,死者的房间一如往常,没有变样,一定要奇怪。从人群中经常往这里瞧的人,肯定就是凶手。”

  “明白啦。立刻准备摄影机!”

  部下来了精神。虽然还不清楚凶手是否能落网,但可能性很大。他们已经准备好了两台8厘米的摄影机,安在窗口两侧,通过镜头,天神园车站一览无遗。

  拍照是从星期一到星期六,按记录的时间表进行的。结果,设在窗口左侧的摄影机拍到了这么一个人。

  年龄40岁上下,一套暗色西装,扎着整洁的领带,一副憨厚的公务员风貌。因为这时已经过了人声鼎沸的时辰,所以此人的动作分外显眼。

  每当上下车,他一定往窗户这边望一眼。星期一那天,他满不在乎的样子往这里张望。

  星期二,看他的表现有点疑疑迟迟的。星期三,他诧异的目光一直盯着908号房间,站在站台上不动。

  “狗东西!他是在奇怪哪!还是那个窗帘,为什么总是不拉开…··”警部一边看镜头里的画面,一边说。

  星期四,他明显地表现了惊惧不安。早晨下了电车,刚一跨上天桥,又连忙退到站台,死盯盯地望着908号房间。

  星期五,有了更明显的反应。他赶忙下了电车,隐藏在站台上的小卖店里。因为他不出来,就以小卖店为焦点,加大画面一看,他正藏在小卖店里用望远镜观察908号房间哪!

  星期六,刑警见到他去公寓管理员办公室,仔细查看了空房指示盘。

  第二个星期,他对908号房间的关心有增无减。

  当然,刑警并没有当场抓住他的手。因为早已经派人盯梢,弄清楚了他的身份和住址。

  这个出现在可疑圈里的人物,是M信托银行天神园支店顾客股的,叫岩田修作,48岁。

  “动手抓起来怎么样?”

  “不,再了解一下周围的情况。仅仅因为他注意志贺邦枝的窗户,是下不得逮捕令的。

  首先要弄清动机。为什么他非杀邦枝灭口不可呢?把这一点弄明白是大前提。”

  大贯警部不断地制止部下盲动,并在嫌疑者的周围布置了跟踪的人。然而,尽管拼命地调查,也找不到他和被害者之间有什么关系。

  “奇怪!不会没有关系的,一定有。”

  警部在鼓励部下,可是另一名部下又提出了一个有趣的设想。

  “上月初,被站台服务员推下路轨、被电车轧死的那个银行行员,和岩田修作在一个银行里工作。这件事和案件有关吗?”

  “同一个银行?”

  警部的脑里如同闪电飞驰。叫做大泉的那个银行行员被推倒的地方也是天神园车站。

  两个案件都发生在距离很近的地方。

  “银行员掉在路轨上的地方是哪儿?”

  部下用手一指,那地方恰好在908号房间的视野之内。

  “你们去查一查,大泉武勇这个银行员和岸田之间有什么瓜葛没有?”

  警部对部下发出了新的命令。

  六

  岩田修作总觉得要大祸临头了,但他又想:“疑神就会出鬼,这事是决不会暴露的。没有一个人会把我和那个女人牵连到一起。”

  尽管对自己这样安慰,可是浓雾般扑来的不祥预兆总是填满了胸膛。他被恐怖抓住不放,弄得坐卧不安。

  他为了肯定这种惊慌是毫无根据的,就又详详细细地回忆了作案的那天夜晚。

  可以说是侥幸。那天夜里近处失火,人们在急用楼梯口出出进进,谁都不理谁。楼梯上有很多公寓里的房客在看火势,我就混进了人群。

  想进邦枝房间是个最大的难题。恰好邦枝也被大火吸引了。她连门都没关,穿着西式女睡衣,就到走廊去观看。

  一向谨慎的邦枝,由于对大火蔓延心下不安,才破例出来观看的。

  人们都被大火吸引住目光,以致没有人注意到我。

  我从门缝跨进了邦枝的房间,等她回来。不一会儿,她冷得打哆嗦,回到房间来了。

  她从柜子里拿出双筒望远镜,挂在脖子上,想再到走廊去。

  我藏在门后,忽然拦路站在她的面前,使她没有逃路。我是为了给自己留下一条逃路才站在那里的。

  邦枝被我突然拦路截住,盯着我的脸,吓得颤抖着说:“你是,那天……”她说走了嘴。一句话,便决定了她的命运。这句话分明是说她知道我的底细。我不再犹豫了。

  我也曾经踌躇过。她若是不知道(或是忘了),我就没有必要杀她。可是我一听她说了这句话,就立刻伸手掐住她的喉咙。她拼命地挣扎。可是因为突然间被掐住了,抵抗也无用。何况男女的力气相差悬殊,小胳膊扭不过大腿!

  “杀,杀人啦!”

  掐死之前,她从声带里挤出的声音,几乎不成话了。只有把脸贴近些侧耳细听,才刚刚听到。

  我把她这句话作了两种解释。一是说她亲眼看见了杀人,二是说自己也被杀害了。

  志贺邦枝可以说已经到了非死不可的绝境。

  我掐住她痛苦难忍的喉咙,把她拽到窗旁,用一只手打开窗扇,一下子就把她推下去了。她落地的时候,似乎惨叫了一声。但是,赶巧刮起一阵狂风。

  站台上寂静无人。倒不是原来就算计得那么精确,是赶巧有一班车刚刚开走。那天夜里,我也想过:既然是从高岗上的公寓楼推下个人去,总是难免有人看见的。

  我曾想从窗户往下察看一下,可是我又作罢了。那样一来,说不定会被什么人看见我的脸。楼层那么高,摔死的必然性也一定很大。她是没有救了。我已经查明:从那个房间摔到地上,中间没有任何障碍物。

  自从她看见我把大泉从站台上推下去起,她的命运就已经注定了。当她知道我察觉了她正用望远镜观察我,她吓成了那个样子。真够可怜的!可是我不这么办,又有什么法子?没有人看见,我在行动过程中一直戴着手套。凡是有可能在现场上留下痕迹的东西我什么也没有带在身上。为了连一根头发丝儿也不掉在现场,我头上戴了个发网,又扣上了一顶鸭舌帽。我出入现场,都没有引起别人的疑心。往返都是坐的从朋友那里借来的汽车。我每天早晚都是坐电车通勤的,为了不被车站服务员认出面孔,那天我往返都没有乘电车。

  “哪里也没有漏洞,无非自己心怀鬼胎罢了。”

  他如此反复地劝说自己,可是总也抑制不住内心里升腾起来的忐忑不安。

  一走进那个公寓,登时阴森森的冷气顺着脊梁往上爬。我浑身滚热,觉得又恶心,又腹痛。

  她那双恐怖的、瞪大的眼睛在逼视着我。当时我把她那已经被恐怖感压得失去知觉的身体,从窗口推了下去。当我面向垂直的空间把她猛然推下的一刹那,那空气震动的感觉至今还残留在我的手上。

  把大泉从站台上推下去时的感受却与此不同。这回,当我撒手时,一种不可挽回的懊悔情绪感染了我。心里想要忘掉,手上却总是记忆犹新。

  杀了大泉,丝毫感觉不到有任何良心指责的地方。他是个该死的家伙。可是邦枝,我确实觉得干得太残忍了。本来没有想杀她。虽然说为了自己不得已,可是和邦技之间一向是无冤无仇的呀!

  她只因为瞥见了这件事,就再也活不成了。

  这都是她的不好。啊,向着黑暗的下方去送死的姑娘!她身体向下坠落时摩擦空气的声音,似乎在我的手上有了反应,所以才苛责我的心吧!

  我所以身体不舒服,恐怕也是神经的关系。

  不过,她已经死了两个星期,为什么房间里还和过去一模一样呢?

  通勤的前夕,远望她的房间,总是和作案那天夜里一样,拉上了粉红色印花的窗帘。

  虽然可以解释说房间里一切都原封未动,可是,管理人门前的指示盘标志的却是空屋。

  那么,就该是随时可以来人居住的房间了。

  既然是空屋,窗帘是私人物品,当然应该摘掉。是不是想送给遗属才留下的呢?

  我假装要租这个房间,怎么样?

  可是立刻觉得这样过问是十分危险的。这不是特意告诉别人:我对那个惨死者住过的房间分外地关心吗?

  是另有原因,才使屋子没有变样的。何必担心呢!

  岩田强迫自己想通,可是身体却更不舒服了。第二周的星期六,他终于缺了勤。

  星期天,他一直躺在床上,星期一也打不起精神去上班。全身软瘫瘫地,还发烧。岩田想:“也许这是一种歇斯底里吧!”

  歇斯底里不只是女人独有的症状。不论谁,为了逃脱不愉快的环境和受损害的现实,总会引起头疼、肚子疼一类的身体欠安作为口实。我是再也不能靠近志贺邦枝的住处的。

  愁闷已经在默默中转化为头痛和发烧。说不定这也是想逃避现实吧!

  假如真的如此,那么连续缺勤,岂不危险吗?于是,勉强支撑着酸痛的身子,星期二那天,岩田上班去了。

  七

  “股长,我发现了岩田和大泉之间有很不寻常的关系。”

  部下兴奋地跑来报告。

  警部的表情似乎在说:你们知道的那点关系,不出我的所料。

  “说下去!”

  “大泉和K建筑公司的经理挺亲密,求支店经理岩田给保密,透支将近三千万元。”

  “透支?”

  “据说是拿空头支票取的款。是这样的:大泉找公司经理哭了一鼻子,经理对空头支票就点头了。就这样,接二连三,一下子透支三千万元。可是K建筑公司倒闭了,透支款追不回来了。

  大泉惹了这么大个乱子,却硬说是在岩田的示意下干的。支店的监察部尽管对此事的内情大致清楚,而岩田对部下管束不严的罪责却没能逃脱得了。因此,他从支店经理降为天神园支店的顾客股股员。与此相反,大泉虽然干下了这样的坏事,自从和银行有势力的远亲的姑娘结婚以来,反倒飞黄腾达。听说死前当支店的信贷审查部部长,简直是耀武扬威,不可一世。”

  “岩田怀恨在心,所以杀人啦?概况是清楚了。查一查岩田‘作案时不在现朝的证明吧!”

  警部缓缓地站起身来,对部下说。

  上班不久,收发室就来了通知,说有警察要求会面。岩田立刻觉得自己眼前漆黑。

  “沉着!沉着点儿!警察也许是为别的事来的。即使是为那件事来的,他们也拿不出任何证据。”

  岩田拼命地嘱咐自己。

  “啊!您工作正忙,突然打搅,对不起啦。”

  一名来客的风度,与其说是警察官,莫如说像个阔气的商店经理。初次见面,那表情的确和蔼可亲。随他同来的刑警,穿着便服,一副穷酸相,看起来就像是保险公司或瓦斯公司的收款员。他小心翼翼地夹着个旧皮包。里边装些什么呢?

  “两位警察官找我,有什么公干哪?”

  岩田假装镇静地问道。

  银行行员是善于按不同对象调整自己的架势的。对于巨额存款户,就极尽献媚与卑贱之能事;见了借钱户,就尽量摆起大架子来。

  他接触警察官,采取哪种态度也不好,就介乎两者之间吧。多亏当过支店经理,总算能够领会这个诀窍。

  “哦,有点事想打听一下。”

  “打听我?究竟是什么事呢?”

  岩田抑制着心跳,尽量故作惊讶地问道。

  “我们是为了破一个案子,为了了解情况,前来拜访你。你能够如实地做出回答吗?”

  “什么事?凡是我知道的,都能回答哟!”

  “二月二号夜里12点和二月二十 X日夜里11点到12点左右,你都在什么地方?”对方斩钉截铁地问道。

  岩田心里明白这两个时间意味着什么,这是忘不掉的时间。警察既然间这些事,不就是说明已经抱有深深的怀疑了吗?

  他靠意志的力量才控制住下意识的脸部变化,叫对方看出情绪反常来可不行。他们就是为了察颜观色才冷不防提出质问的。

  “突然问起这些事来,这不大好回答吧?什么时候,在什么地方都干过些什么,这很难一桩桩地全都记清吧!怎么?好像是取证作案时在不在现场?那个时间出了什么事?”

  警察多亏多年来的职业训练,善于把内心的激动掩藏在铁面之中。他们对岩田反问的口气并不大惊小怪。

  “我提醒一下,你就会想起来的吧!二月二日夜晚,和你在同一个银行工作的大泉武勇在天神园从站台上摔下去,死啦。其次,二月二十x日夜晚,百货公司的一名电话生从天神大厦的九层楼摔下来,死啦。”

  “啊!那个时间嘛!都是发生在附近的事,所以我还记得。这两天我都在家里睡觉哪!”

  “你能提出证明吗?”

  “我爱人知道。”

  “仅仅是你爱人吗?除此之外,有没有人能够证明那两个时辰你都在家呢?”

  “那么晚,没有人来串门呀!”

  “电话呢?”

  “没有。你说这话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们突然来访,简直像调查作案在场人似的。”

  岩田觉得这时候不发点火是不行了。这时候平心静气,反倒不自然。不过,这个警部是怎样把我和两个案件联到一起的呢?不安的成分越来越大,压力越来越高。

  “那就说清楚了吧!”

  警部的目光笔直地盯住了他。

  “你有很大的嫌疑。”

  “很大的嫌疑?哈哈!你胡说八道些什么?你说我有什么嫌疑?”

  岩田本想冷笑一通。可是笑着笑着,嘴角却打起哆嗦来。

  “嗯,好。我说的,是指大泉武勇和志贺邦枝两案。”

  “当警察的可真会血口喷人哪!不错,我确实恨大泉武勇。就因为他,我才没有可能发迹啦,才在这个偏远的支店,成了个被歧视的人。不过,推倒他的,另有人在吧?我看报纸上说,有一个车站服务员和他老婆私通,这人嫌疑很大。咳!大泉对我有些怨言,多少要怀疑一点儿,这也是情所难免嘛!不过,这不是我干的。我有老婆,也有能够步步高升的光明前途。冒这么大的危险去对付大泉,我可不干。其次,百货公司的那个叫做什么的啦?志贺什么?究竟是根据什么线索把我牵扯进去的呢?我和这个女人既非远亲,也非近邻。至于她是坠楼而死,还是跳楼而死,这和我毫不相干。”

  “不,我们却认为和你大有关系。你被志贺邦枝看破了不大光彩的事。她只要泄露一句,你的末日就要来临。所以,为了使她永远地住口,在二月二十X日大火之夜,你闯进了她的房间,从窗口把她推下去了。”

  “请放尊重一些!你们有什么权利,毫无证据就这样地胡言乱语?这是蹂躏人权!”

  “既然这样,那就直说了吧!我们一个星期之内,在志贺邦枝的房间里连续放哨,两架摄影机早晚两次拍照天神园车站的上下旅客。在众多的旅客之中,惟独你一个人对志贺的房间非常关心,总是张望。星期五,你又隐藏在小卖店里,用双筒望远镜观察志贺的房间。总有一天会给你欣赏这些胶片的。你既然不是远亲,又不是近邻,为什么对志贺这么关心呢?”

  警察一摊牌,岩田脸白了。

  是啊!他们什么工夫掘好了这么深的陷阱?自己还在梦里,已经囫囵个地掉在里面了。

  邦枝死后,故意叫屋子不变样,原来是钓鱼上钩的鱼饵呀!

  不过,总会有个逃路的吧?岩田从绝望的深渊中寻找出路了。这不是由于他老练,而是出于一种动物性的本能。

  “我看一看公寓的窗子有何不可呢?公寓的窗户挂着各色各样的窗帘。我心里琢磨,这各个窗户里边都过着什么样的生活呢?这还不至于犯罪吧?这不过是单调的通勤中聊为解闷的办法之一罢了。怎么?通勤的人连马马虎虎地瞥一眼窗户也不行吗?我无意地往那边看了一眼,不一定看得准就是志贺的房间吧?”

  岩田好不容易才站稳了身子。嗯,注视过邦枝的屋子,这是不利的条件。但是这一点也绝不会成为关键。沉着!要坚持到底,逃脱出来。岩田硬着头皮,鼓起勇气,可以说是掉进泥坑的人硬装仪表堂堂。

  “二月二十X日夜晚,你确实没有去过天神园电车站吗?”警察悠然自得地问道。看那从容不迫的样子,叫人感到他是准备好了最后一张王牌。

  岩田好不容易才壮起来的胆子,又瘪了下去。

  “唉,真唠叨!我说没去,就是没去嘛!”

  “哦,说的对。不过,你上个星期六和昨天星期一,都没有上班吧!加上星期天,是三天没上班。这几天你是到哪儿旅行去了吗?”

  “不;只是身体不太好。”

  “啊!听你这么一说,你好像还有点不大舒服吧?好像有热,脸上好像要出疹子。”

  “是啊!我今天正想早走一步呢。”

  “嗯,要多注意。可是,岩田先生,你出过水痘吗?”

  “水痘?我没得过那种玻”

  “小孩得的多,是急性传染玻你的症状,很像水痘。若不是免疫,即使成年人也照样能够传染哪!”

  “关于病情,那是大夫的事。我身体不大舒服,就此告辞!”

  “正好我们已经给你请来了一位警察大夫。请他给你瞧瞧病吧!”

  “警察大夫?”

  那个貌不惊人的像个收款员的人,默默无言地坐在警部身旁。岩田又重新打量了他一眼。原来他不是刑警,是个大夫。干嘛把大夫领来了呢?岩田愈发不安起来了。

  “说实话,我们解剖了志贺邦枝的尸体,结果证明:她患有水痘。你若是接触她,那么,这个病潜伏期是两个星期左右,慢慢就要发玻我们仔细调查了你的周围,在你的生活范围内,没有能够感染水痘的场所和机会。你的家人都种过痘。这种病得过一次就终生免疫。”

  “简、简直是胡说,就算是我得了水痘,那是传染病,谁知道是在哪儿感染的?你凭什么说是从志贺邦枝身上传染的?”

  岩田像一头落网的困兽,连忙反驳,作无味的挣扎。然而,他越挣扎,网就越拉得紧些。

  “你二月二十X日夜晚,从朋友那里借了一辆车。假如坐电车就会好些。不过,你可能觉得已经把大泉在那里推下了站台,再坐电车去杀人、坐电车逃跑,心里有点害怕吧?

  在那辆车里点个火,检查出了化学消防剂。车主说他近来并没有到过火灾区。说起来,附近热闹街起了火,烧得很厉害呀!被烧的商店有煤油店,连化学消防车也出动了。那时候,这个地区内的水痘患者,现在只发现了志贺邦枝一个人。噢,你身体不大好吧?

  大夫,请你给他诊断一下,好吗?”

  警部好像分外关心的样子,察看着岩田的脸色。

  八

  岩田供出了罪行之后,大贯警部到天神公寓的908号房间去了。邦枝的遗物已经由遗属取走,室内收拾得干干净净,新的主人随时可以迁来。那个粉红色的印花窗帘也已经摘走,只剩窗扇,凄然犹在。

  邦枝生活中的气息已经消失殆荆就是说,志贺邦枝这个女人,从这个世界上彻底被清除了。

  警部凭窗远眺,视野里房屋如海;汽车映着阳光在马路上奔驰;电车进站了,好一派和平、明媚的风光。

  那位只靠双筒望远镜而赏心悦目的老小姐,只因为她在千千万万人的生活海洋中对某个案件偶然地一瞥,她就非得辞别人间不可了。

  没有爱人,保持着32年的贞洁,她停止了呼吸。

  “可怜!”警部在哺哺自语。虽然逮捕了凶犯,可是,那位姑娘的生命却再也不能复苏了。何况,即使她能够起死回生,能生活得幸福吗?

  “邦枝也许不是为了寻找快乐,说不定是为了证明自己是何等的凄凉,才用双筒望远镜张望的吧!”

  警部觉得刚才欣赏的那一派和平、明媚的风光,似乎布满了无限残酷的气氛。
在我们自己的世界,有我们自己的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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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2-2 15:42:11 |只看该作者
电话魔




  一

  夜深了,大东京现在是一片死寂。附近的铁道和大马路上,没有任何车辆行驶的声昔。

  又到了玩弄我那可爱的玩具的时候了。平常像躺在路旁不被别人注意的小石头的我,只有在这个时候,才能恢复真正的我。

  从现在开始,大东京是我的。

  这栋公寓虽只住着几户人家,但恐怕没人晓得我的存在。这样渺小的我,现在要支配整个东京。

  我只需用一根食指,便可唤来任何人。白天耶么冷漠的人们,也会被我的一根手指左右。

  我那可爱的玩具今夜会帮我叫来什么样的人呢?

  我随便拨了个号码。这个“随便”,正是令人着迷的地方。你不晓得会叫出什么样的人。或许是总理大臣,或许是会社的社长。或者是上班族、饭店守卫、妓女也说不定。

  你无法预知什么样的人会出来。当然,对方也不晓得我是何许人。完全陌生的两人,在大都会的深夜,经由一条电话线而取得联系,这不是完全符合现代的人际关系吗?

  寂寞、孤独是一种心灵的折磨,但对于一位年轻的女人来说,这种折磨更让人难以忍受。现在不同了,每当我感到孤独的时候,只要拨个电话,便可以和任何人谈话。由于不晓得对方是谁,你尽管海阔天空地想像。

  自从玩起电话游戏后,我不再感觉孤独,每天便只巴望着深夜的到临。白天,周遭太吵了,无法发挥这项游戏的魔力。

  只有在夜深人静时,才能进行“只有两人之间的秘密关系”。

  有些人被迫从暖和的被窝中起身接无名电话会很愤怒,但我不在乎。他们或许正在床上享受性的狂宴,或许正睡得香甜。

  有人正翻来覆去地睡不着,而你却自个儿沉溺在性的愉悦里,或甜蜜的梦乡中,这未免太自私了吧?我会对愤怒的人说:“活该!”然后挂断,另外再拨个号码,寻找不会愤怒的人。

  东京这个都市,什么人都有。有些人半夜三更接到了无名电话,居然高兴地说:“我们来电话性交吧!”

  我没想到通过电话也可以性交。那时候,虽然吓了一跳,但是照对方的话做了一遍后,竟然真可以产生快感。

  每次拨电话时都胡乱拨个号码,但是有一次却凑巧拨给上次电话性交的那个人,对方以为我忘不了上回的滋味,才又找他,便要求来真的。

  我赶紧把电话挂断。要是真与对方见了面,我发明的这套游戏就会丧失魔力。

  这套游戏神奇的地方便是在于不与对方实体接触。一旦接触,梦幻便成空。只能隔着,远远地,看不见对方,凭着声音互相舔舐伤口。

  我绝不愿丧失这个好不容易找到的神奇游戏。因此,同样一个人我不打两次电话。但是手指这个东西,似乎有它的习惯,虽然每次都是随便拨,有时却会拨到同样的号码。

  所以每当我发觉对方的声音似曾听过的,便立刻将电话挂断。

  今夜又到了万籁俱寂的时候,我拿起电话。

  40l——l677,当然,这个号码是随着指头胡拨的。线接通了,只要听声音便晓得接通与否。

  这时候的紧张与兴奋真是难以言喻。到底会是什么样的人出来呢?他?或者她?现在在做什么?奔放的想像更加速了心脏的跳动。

  难道睡着了吗?

  铃声响了一阵子,对方没来接电话,心中不免怀疑。有人或许会以为深夜时接电话的速度应比白天慢,其实恰好相反。

  对方若还没睡,接电话的速度会比白天快。即使上了床,由于近来很多人把电话装在床边,也会立即反应。就算电话离得远,因为深夜的电话铃声特别响亮,也会很快跑来接听。

  如果响了10次以上,还没人接,依我判断,不是没有人在家,便是正在做爱的高潮。

  现在拨的这个电话也响了l0次,没有任何动静,正想放弃,将电话挂掉时,响声停止了。

  对方总算来了。我正要说话,突然——

  “救命!”电话里传来女性的喊叫声。

  我被突发的状况吓住了,只是呆呆地将听话筒贴在耳旁。

  “救命!我要被杀了!”

  除了这句话,我还听到粗重的呼吸声。

  ——到底是怎么回事?我正心里问自己,咯裆一声,电话被切断了。

  ——到底是怎么回事?会不会是因对方恼怒半夜三更打来的电话,而故意恶作剧?

  这种例子并不是没有过。但是刚才的电话未免太过逼真了。

  那种走投无路的呼吸声,急得如同热锅上蚂蚁似的求救声,以及电话被重重挂断的声音,这些都是恶作剧吗?

  如果不是恶作剧的话——

  我感到心里传来的战栗。就是现在,东京的某个地方正在进行着谋杀。不,已经被杀了也说不定。

  而晓得这件事的,除了凶手之外,就只有我。

  旁人的生死又与自己何干?

  我找个理由想忘掉这件事,但一颗心却直在这件事上打转。

  一想到此刻有人将被杀,而且对方曾向我求救,我便静不下心来玩电话游戏了。

  想另外拨个电话号码,但拨了一半手指梗停住。

  就算那是恶作剧,好歹再打一次看看。

  401-1677,刚刚拨的电话号码还记得很清楚。我决定再打一次,于是拿起电话便拨。然而,这回却没人接。

  响了20多声后,我将电话切断,再重复拨一遍。仍旧没人接。

  刚才响了l1下后,便出现女人的求救。号码也肯定没有记错。而现在却没人接,莫非女人已被杀了?

  莫非在我犹豫不决的时候,女人被杀,而凶手逃之夭夭了?

  对了!拨电话查号台问问看。

  我灵机一动,便拨104。

  “我们无法从电话号码查电话的拥有者。”

  查号台小姐以职业性的口气回答。

  “是法律或者什么不允许吗?”

  “电信局没有以号码排列的电话簿,所以无从查起。”

  “假如,我是说假如,与犯罪有关的事,想请你们查一查,也不行吗?”

  “如果警方有特别的要求,电信局会想办法。”

  “什么办法?”

  “这个恕难奉告。”

  说完话,对方又补充一句:

  “好了吗?如果不是要查号码,我要切断了。”

  104既然行不通,我便想到通知警察。但是这却很麻烦。

  警察一定会问我的姓名、身份之类的,还会问为什么打电话到陌生人处,我知道的电话号码中没有一个与刚才拨的类似,因此也无法辩称是打错电话了。

  弄得不好,以后我别想再玩电话游戏了。

  那么,不告诉警察姓名、身份如何呢?不过,据说警察有侦测仪器,可以查出打电话者的号码,而且也会把我的声音完全录下来。

  我不愿为别人冒这个险,于是决定忘掉算了,跟着,就钻进冷冰冰的被窝。

  可我连一点儿睡意都没有,也不知在床上翻来覆去多久,夜色已渐白。第上一班电车驶过附近的街道,震动传到了枕头。

  我必须起床的时间快到了。

  二

  人们为了求生而来到大都市。但是依我看,他们是为了求死而来。

  黎尔克在他的《马尔德的手记》里,一开头就这么写着。

  我对这句话深有同感。事实上,东京对我而言,只是个幻灭与荒废的都市。我讨厌东京,之所以没离开,是因为找不到其他生活的场所罢了。

  但若要回家乡去过那种完全没有私生活的日子,还不如自杀算了。

  我讨厌东京,更不喜欢家乡。我的家乡是个临海的偏僻渔村。除了牲交之外,没有其他娱乐活动的父母,也没什么生活能力,却生了一大堆孩子。

  他们不懂什么叫节育,跟猫狗一样拼命地生。所幸粮食丰富,孩子们才没被饿死。在我们那儿,只要出海岸随便找个网,或者在回来的渔船四周捞几下,总可以抓到些卖不了几个钱的小鱼。

  我的身体被海边的咸湿味与烂鱼的臭味所渗透。我仿佛是吃着屈辱长大的。

  盼望着、盼望着,好不容易挨到中学毕业,我迫不及待地离开家乡,目的地只有一个-东京。我一直懂慑着东京,在浸长而暗淡的童年,东京是我惟一的希望。

  东京在我的心目中是个五彩续纷、充满梦幻的都市,那儿提供给年轻人数不尽的成功机会以及华丽的生活。

  可是不久我便晓得,这种想法实在是大错特错。

  东京的美,只不过是露出海面的冰山的一角,底下的部分则是聚集各种丑恶之杂烩。

  土包子的我,来到东京后,才深深地体会到,原来人愈多的地方,生存竞争愈激烈。

  然而,在恶战苦斗中,我还是留下来了。东京虽冷酷,但换个角度看,却也非常自由,不会被旁人过度地关心。

  别人生也好,死也罢,都一自己无关。对自己的生活权利与利益不发生影响的人都可视同“路旁的石头”。

  这对从小生长在偏僻渔村的女性来说,不啻是种解放。那儿的村民最大的乐趣便是挖掘、谈论别人的隐私,再怎么鸡毛蒜皮的小事,他们都有兴趣插一手。

  最近报载有人死了十几天,而其邻居却一直没发觉。专家学者们便纷纷发言,认为这是现代都市的社会问题。但我却不认为这有何不好。

  想死的人尽管去死,不必惊扰周围。这总比在死之前,连平常不相往来的远亲,为了分点遗产,也千里迢迢地拥到枕头边好多了。

  一想到这点,我就兴不起回故乡的意思。我只有两个选择,一个是留在荒野般冷漠的都市,忍受强烈的孤独;一个是回到完全没有私生活的故乡。

  我选择了前者。自从搬到这栋公寓后,已经几年了,而我还没跟邻人谈过话,好像同楼层还住着一位年轻人,有时在楼梯口碰上,仅仅是点点头,并向她露出让人捉摸不透的笑。到现在我也不清楚这栋建筑物里到底住些什么人。

  不管谁住在隔壁,不管同样一栋建筑物中住哪些人,彼此都互不相关。就好比坐车时,邻座的乘客与你无关一样,你们不过是偶尔坐在一起罢了。

  可是,人与人之间完全互不关心,是多么寂寞呀!我因厌腻乡下过分关心他人的风土人情,而逃到都市,却发觉这里已经走到了另一个极端。

  白天在公司做的是不需思考判断的工作,晚上回到公寓则面对封闭的生活。

  有l000万以上的人挤在这个都市,却没有任何人来访,也没有来信,没有电话来。

  碰到假日时,外头虽有热闹气氛,我却一个人关在房里,寂寞得快要发狂。

  为了不使自己发狂,我买了一样玩具。那就是电话。

  三

  到了公司后,整天恍恍惚惚的,无法定下心来工作。昨晚那个女人的声音一直在耳旁缭绕。

  她的确说了“救命!我要被杀了”这句话。而我置若罔闻。

  如果那女人真的被杀……我感觉我似乎有一半责任。

  我的生活原则是“不干涉别人,也不愿被人干涉”,但那女人的声音一直在脑海里回响,令我觉得这件事自己也有份。我虽末目睹,但这或许是好奇心在作祟吧。没有好奇心的话,根本一开始就不会玩上电话游戏。

  今早的报纸没有刊登任何杀人事件。不过事情是发生在昨夜,不,严格地说,应该是今晨,因此纵然真的被杀,大概也来不及上报了。

  上班时间无法收听电视或收音机。中午的电视新闻也没有报道。

  好不容易熬到下班时间,在回家的路上,买份晚报,也找不到类似新闻。

  我懒得回家做饭,便买个便当和水果。

  房里的情形与早上出门时一模一样。空气中飘浮着一股馊味。

  没有费心布置的房间,让人有种荒废的感觉。

  吃完寂寞的晚餐后,那件事又再度占据我的脑海,我觉得压迫感愈来愈大。

  “再打一次电话看看。”

  401-l677,这个号码已经深印在脑海里。拨电话时,附近车站广播员播报车名的声音,以及电影院以肆无忌惮的音量播放的音乐,依稀可闻。

  “喂,我是Kamioka。”

  是个咬字清晰的男人。没料到这么快便有人接电话,一时之

  间,竟想不出该说什么。

  “喂,喂。”

  对方一定觉得莫名其妙,怎么这边一句话也不吭,因此一在矮呼叫。

  “这个……”

  我总算开了口。

  “是402-1677吗?”

  “是的。”对方回答的很肯定。

  “想请问您一件冒味的事。昨晚,府上是否发生了什么事?”

  我战战兢兢地问。

  “昨晚?”对方像是突然被问起莫名其妙的问题,似乎吓了一跳。

  “正确地说,是今天早上l点左右。”

  “今天早上l点?我昨晚l2点左右便睡了,到底是什么事?”

  对方用成熟而文雅的声调反问。

  “这个,我不太方便回答。”

  “你究竟是谁?”

  对方似乎开始疑心起来。

  就在这时,敲门声响起,公寓管理员在门外喊我的名字,说有我的包裹。

  突然,邻家传来刺耳的“噪音”,仿佛金属物在玻璃上划过般的令人全身战栗的声音。

  “那也算是拉小提琴吗?用锯子锯木头的声音都比这个好听多了。”

  管理员嘟囔着说。

  “我待会儿再打来。”

  我将电话挂断后,起身开门。管理员抱着包裹站在门外。

  包裹是故乡的母亲寄来的。不外乎是鱼干之类的东西,在东京,连猫都不吃它们。

  母亲每次寄这些东西来,必定会附带一封要钱的信。开玩笑,天下那有如此一本万利的便宜事,我才不会上当。

  管理员走后,我重新拨电话。这次因晓得对方在家,心里较有准备。电话声一响,立刻有人接。

  看样子,“Kamioka”似乎在等我的电话。

  “我是刚才打电话给你的那位,昨夜真的没发生什么事吗?”

  我自己也觉得这样做似乎有点纠缠不休的味道,但还是鼓起勇气追问。昨晚的惨叫声,绝对不是听错。

  “你到底是谁。”对方似乎有点生气。

  “我知道这样做很失礼,但是我实在不能告诉你我的名字。

  事情能够是这样,我作完点左右拨错电话到贵处,听到了似乎有什么事件发生。”

  “什么事件?”

  “这个……”

  “你听到了什么?”

  “这个……有个女人喊‘救命!我要被杀了!’”

  “女人喊救命?”

  对方显然吓了一跳,接着便爆发出一阵笑声。

  “哈,哈,别开玩笑了,我家太平得很,连蚂蚁都没死一只。你是在做梦吧。抱歉,我很忙,没空跟你瞎扯,要挂断了喔。”

  “等一下,从昨晚到今晨,府上真的没发生什么事吗?”

  “你的疑心病末免太重了吧!怀疑别的还无所谓,怀疑杀人可不是闹着玩的。我是个单身汉,家里根本没有女人。你要做梦是你的自由,可不要给我找麻烦。”

  对方一说完,便挂断了电话。

  四

  与对方通完电话后,心情也平静下来了。我想大概什么地方弄错了。从声音听地出来,对方相当生气。

  这也难怪,突然接到陌生人电话,说自己家里有杀人事件发生,任谁也会吓一跳,何况对方不肯说明身份,被认为是恶作剧也没话说。

  但是,那女人的声音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我的确听见她喊“救命,我要被杀了!”那个男人自称Kamioka,以Kamioka发音的姓有神冈、上冈、纸冈等,下面的名字也不晓得。我翻了一下电话簿,看到上面光是神冈的姓就列了一大串,便作罢了。最后还是报上的电视节目栏解开了我的疑惑。

  我没有订阅报纸,想看的时候,就跟今天一样,在车站的贩卖店买。

  反正闲着无事,看看电视也好。打定主意,便取晚报来看上面的电视节目栏。

  今晚有推理影片《杀人执照》,演的是下集,上集在昨晚同一时间放映过了。一瞬间,我的脑子里似乎有什么闪过。

  ——就是这个。昨晚我打电话去的时候,对方正在看推理影片,而我听到的“救命!我要被杀了!”正是电视中女演员喊的。

  当时,我被这句话吓呆了,因此一句也没吭。对方拿起电话后,听不到任何响音,以为是无聊电话,便将电话挂断。

  这么推测,虽然有点儿牵强,但也找不出其他更合理的解释。想通后,积压在胸口的那团抑郁,立刻消失得无影无踪。我决定忘掉这件事,不能为了这事而丧失我那宝贝游戏。

  然而,自从发生这件事后,我无法再热衷于电话游戏。一想到万一拿起电话,又会听到“救命”的声音时,手指便僵硬起来。

  假如无法在心理上保待绝对优势,电话游戏还有什么意思呢?

  我失去了惟一的娱乐,又回到原先孤独的自闭生活。每天在寂寞中度过,觉得活着很没意思。

  有时上街买醉,偶尔也跟邂逅的男人上床。但是这么做,事后只能让我陷入更深的孤独中。

  这一阵子,我似乎有一种被人尾随的感觉。

  觉得背后经常有股不知是谁的视线跟踪着,而且是种含有恶意的、带刺的视线。

  可是回头看时,并没发现什么人在尾随。我有时突然跑进百货公司,钻入电梯上上下下好几次,或者故意多换乘几次电车,有时则挑人少的路走,然后突然折回。

  还是没有发现什么人在尾随。但是那种感觉却依然持续着。

  我很害怕,却又无计可施。如果告诉警察的话,肯定不会被理睬;找医生的话,不外乎被诊断为神经衰弱。

  为了忘掉恐怖感,我喝酒愈喝愈多。东京真是个便利的地方,不愁找不到便宜的酒吧。

  我跟“中冈”便是在酒吧认识的。有一天在酒吧柜台喝酒时,中冈就坐在我的旁边。

  记不清楚是谁先开口的,或许是中冈吧。

  中冈是我欣赏的那一类型的男人。

  最吸引我的奠过于他那知识型的气质,谈吐也很成熟。在与我逢场作戏的男人中,他是最高级的一位。此后不知能否再与这样的男人相逢,恐怕再也碰不到了吧。

  我对他一见钟情。中冈喝了很多酒,似乎也有什么心事。

  我们踉踉跄跄地拥着出门时,酒吧己快打烨了。坐在凳子上喝的时候,还没啥感觉,等到一站起来,才发觉真喝了不少。大概是被中冈一再敬酒,不知不觉中便喝过了头。

  ——我今晚不想回家。

  ——我也是。

  ——我们去什么地方吧!

  ——我才不让你回家呢!

  两人变这样你一言我一语的,接看,好像是坐上一辆汽车。

  我醉得如腾云驾雾般,极是舒畅,平常那种被人跟踪的恐怖感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随着车身的震动,我的意识愈来愈模糊。

  当我醒古来时,震动已经停止。车子停了。这儿好象是荒郊野外。

  中冈正以清澈的眼神注视着斜卧在车座上的我。他喝的酒量与我差不多,甚至比我还多,却没半点酒醉的摸样。

  “这儿是哪里?”

  我问。

  “我也不知道。”

  中冈微笑着摇头。他的脸在远方微弱光线的照射下,显得有点冷酷。

  我用朦胧醉眼望望四周,黑漆漆的荒野中,偶尔夹杂着一闪一亮的远处灯火。雨,正在下着。

  “好冷喔,快带我去暖和的地方吧!”

  不仅是冷,黑漆漆的荒野也令我心寒。

  “咦?司机呢?”

  我现在才发觉驾驶座上空着。

  “这又不是出租车。”

  他不只是脸,连声音都很清醒。

  “那么,是谁开车的?”

  “是我。”

  “喋?你不是也醉了吗?”

  我吓了一跳。如果是他开车的话,醉得那么厉害,岂不很危险?

  “我根本没醉。”

  “你不是也喝了很多吗?”

  “我喝的都是果汁、咖啡。”

  难道中冈的醉态都是装出来的?他为什么要这么做?我感觉背背凉飓飓的。

  已经被酒精麻痹了的脑子里,渐渐地浑现出一个轮廓,虽不很清楚,但隐约晓得那是个不怀好意的轮廓。

  “我证明给你看看我一点儿也没醉。”

  中冈说着,便伸出杀手掐住我的喉咙。。

  “别开玩笑了。快带我去暖和的地方吧!好不容易喝醉,都快醒了。”

  “这不是开玩笑。”

  中冈微笑着,加重了手指的力量。看样子,他似乎不是在开玩笑。恐怖感自我体内深处急涌而上。

  “你不死,我的日了就不好过。”

  他整张脸都在笑,除了眼晴。那只眼睛冷得像把锐利的凶器。

  我呻吟着,突然发觉那只眼睹仿佛在什么地方见过。想起来了,这不正是最近老在我背后尾随的人的眼睛吗?

  手指的力量愈来愈强。

  “为……为什么要杀我?”

  我边拼命挣扎边问。

  “不明白吗?谁叫你那么好奇。”

  “什……什么?”

  “反正快死了,告诉你也无妨。你不记得我的声音吗?”

  “声音?”他一提起声音,令我想赶了什么。

  和中冈在酒吧一开头交谈时,便觉得他的声音好像在哪儿听

  现在一听到他提起声音,我那被恐怖激醒的脑子突然追溯起一些记忆。

  “旁人生也好,死也好,关你什么事?你何必趟这片浑水呢?现在连命都要赔进去了。对你,对我,这都是一伴遗憾的事。”

  中冈露出一副深觉遗憾的表情。那表情也表示了他坚定的行凶意志。一瞬间,我找回了所有的记忆。

  我明白了我必须被杀的理由。

  中冈的声音就是“那时候”的声音。他之所以必须杀我,是因为他本来便是个杀人者。中冈就是“Kamioka”,中冈大概是假名。

  ——毕竟,我那夜听到的“救命,我要被杀了”是真的,而凶手正是Kamioka。

  若真是如此,那我今天算是完了。我一脚踩进了他设计好的陷阱中。

  可是,他怎么晓得是我呢?我并没有告诉他我的姓名、住址。

  Kamioka似乎看透了我的疑惑,边用力勒我的脖子边说:

  “看来,你好象想起了我是谁。不过太迟了,你应该早点儿想起来才是。你一定觉得不可思议,为什么我能找得到你。这个简单得很……”

  Kamioka继续说着。可是我的视野愈来愈黑,刚刚因害怕而变得清醒的意识也愈来愈模糊,我已听不清楚他在说什么。

  我最后听到的声音是喉咙骨头碎裂的声音,然后就丧失了意识。

  五

  神冈将女人的尸体丢到山林里后,回到家时已快天亮了。

  他再一次检查车内,确定没有女人留下的任何东西后,便回到房间,冲个热水澡,把身体洗干净。

  他觉得身心舒畅极了。不只是因为刚洗完澡之故,更因为除掉了这些曰子积压在心里的沉重负担。

  “这下子,再也没有人敢威胁我了。”

  神冈倒了杯白兰地,慢慢地品尝着。

  随着白兰地的香昧从口中扩散到全身,神冈陶醉在除掉两个女人后所得到的安全感中。

  神冈薰是最近走红的音乐评论家。他在音乐方面并没有很高的造诣,只是几年前,在出席欧洲某个音乐节时,受到法国通俗交响乐指挥比耶鲁·克里蒙的知遇,而成为第一个在法国音乐界出名的日本人。

  凭着在海外的名气,神冈归国后,便一手包办了外国通俗交响音乐团来日本演奏时的解说工作,并一跃而成为音乐评论界的宠儿。

  他本身虽没有什么了不得的业绩,却借着传播媒体的威力,不断地在电视、广播电台、报纸、杂志等处亮相,不久便被捧为音乐评论界的权威。最近除了音乐外,还担任一些电影、电视剧等的解说。

  就在神冈往成功之道一步步迈进时,却被一个女人纠缠住了。那天,他在电视公司附近的咖啡厅喝咖啡,那个女人——田村知佐子,主动地过来和他聊天。

  由于对方长得还颇吸引人,神冈也乐意与她交谈。两人由生而熟,当第二次约会时,便发生了性关系。

  对神冈而言,这只不过是逢场作戏,睡了两三次之后,就厌腻了。

  原先觉得颇具特色的脸,细看之后,才发觉粗俗不堪。头脑也不好,骄阳也差,即使在大庭广众之下,知佐子也会毫无顾忌地发出尖锐的笑声。这样的女人实在无法带到高级场所。

  总之,她是个既肤浅又虚荣的女人。这类女人总喜欢在电视公司附近的咖啡厅穷泡,幻想自己也是演艺界的一分子。

  田村知佐子在家乡的一次歌唱比赛中拿到冠军后,便自以为是歌星的料,从而来到东京。可是由于人生地不熟,找不到门路,只好暂时在一家演艺人员训练班上课。课程内容只不过是每周一两次的发音练习及舞蹈的基本训练,其他时间则泡在电视公司附近的咖啡厅。

  知佐子对训练班愈来愈没信心,那里只会对每一个学生说“你的素质相当不错”,却从未训练出一个有名的演艺人员。更伤脑筋的是,她的钱快花光了。就在这时候,她认识了神冈。

  知佐子紧紧地咬住神冈不放松。

  神冈是30岁出头的单身贵族。若是在实业界,过了30还未婚,便不太为人所信任。但是在神冈所从事的行业里,却刚好相反,独身给人一种神秘、高雅的感觉。

  神冈不愁没有女人。独身这个条件令一些头脑单纯的女人产生一厢情愿的幻想,自动地提供身体。她们倒没有要求结婚,只是存着一种“万一有一天”的期待感。

  此外,他的职业也吸引了一些年轻女性围绕在在他的四周。他本身虽没什么权力,但是女孩子们总认为若能得到他的赏识、提携,便可乌鸦飞上枝头变凤凰,挤身演艺界了。

  神冈充分利用独身及他所从事的职业这两样武器,在美女堆中尽情享受。

  神冈根本没考虑结婚。成群结队的美女挂号等着上床呢,他如何愿意抛弃独身这个武器,被单单一个女人束缚住呢?

  在神冈眼中,田村知佐子自然也是猎物之一——虽然称不上什么美味。然而,成为猎获物的却是神冈。两人发生关系后,她就要求结婚。并且威胁说。若不答应的话。就要控告神冈强奸。

  “笑话,是你找上我的。”

  “嗦?这种话你倒说得出口。你忘了,当时我是怎么抵抗的?被你撕破的内裤我还留着呢。”

  神冈立刻明白中了对方的圈套。

  那天,一直到进入宾馆房间为止,知佐子都乖乖地跟着,等到神冈要“动手”时,她却抵抗起来。当时,他把知佐子拥在怀里,手从衣服下边伸进去,抚摩着她那坚挺而富有弹性的乳房。

  知佐子发出轻轻的呻吟。神冈又向她平滑的小腹探去,那神秘的三角区在召唤他。就在此时,知佐子却推开了他的手。

  然而她的抵抗并不很坚决,而是煽动男人欲情的诱惑性抵抗。

  知佐子的演技很成功。神冈耐不住欲火。硬是把她的衣腿剥光,在她那白皙的身体上任意地耕耘着。或许就在那时,内裤被撕破了一点。

  接着,知佐子又亮出另一张王牌——她怀孕了。神冈虽只和她发生过两三次关系,但这并非不可能。当然,他也无法断定她肚里的孩子是不是他的。

  神冈一想到自己末来的锦绣前程很可能毁在这女人手里时,心里便直发毛。

  “当代音乐评论家——神冈薰”这个名字,现在已成为年轻女性的偶像,甚至可说是美的代名词。

  然而,一旦他被控告强奸,美的形象势必被染上无法弥补的污点。

  不管事情真相如何,只要这事一公开,对他而言,便是致命的一击。

  何况他无法证明知佐子是心甘情愿与他发生性关系的。若辩称她的抵抗只是床上的煽情手段,又有谁会相信?

  要躲过这一劫,便只有和她结婚。

  可是事情发展至今,他已晓得知佐子卑郧、阴险的真面目,现在连一分一秒都不想再瞧她一眼,何况结婚?

  他甚至觉得不可思议,自己为什么会跟这种女人上床。他有一种感觉,仿佛从**(这是与她接触最深的部位)到全身,污染正在扩散着。

  知佐子催得很紧,因为她心里明白,时间拖得愈久,她便愈难控告他强奸。

  一天晚上,知佐子拿着一张结婚申请书到神冈家,要他立刻签名盖章,否则明天便上法院控告他。

  神冈积压多日的愤怒一下子爆发了。

  知佐子晓得有性命之危,正巧这时电话铃响,她赶紧拿起电话喊“救命”。可是神冈没让她多讲几句,就立刻捂住她的嘴。

  如果是预谋性犯罪,一看到知佐子对着电话喊,神冈自会作罢;然而这是临时起意,他正在气头上,因此也不管是谁打来的,便把电话从她手里一把夺过,挂断,然后死命勒她的喉咙。

  在杀人的过程中,他仿佛听到电话又响了一两次,由于全神贯注,也记不清了。

  直到后来事情告一段落,他才开始担心是谁打来的电话。

  知佐子一下子就断气了。当夜,神冈便把尸体弄到深山埋了。

  虽然是冲动性杀人,但神冈运气很好。知佐子自知是在勒索神冈,因此也没将两人的关系告诉任何人。

  要是告诉了旁人,她担心煮熟的鸭子恐怕会因第三者的介人而被夺走。神冈是她爬往繁华天堂的金梯,她要一个人独占。

  没有人晓得那天夜里她到神冈家。

  这个原是临时起意的冲动性杀人事件,因为被害者刻意隐埋自己的行迹,结果变成了一场神不知鬼不觉的完全犯罪。

  然而,出乎意料地,却有一个冒失鬼闯了进来。那就是电话魔①富森安子。

  富森安子若非被好奇心驱使,而再度拨电话,也不至于招来横祸。

  神冈处理完知佐子的尸体后,心情渐渐平静下来,但是一想起那个不知是谁打来的电话,便又坐立不安。

  到底是谁打来的呢?由于职业的关系,有些人会在深夜打电话给他,要是被哪位朋友听到知佐子的求救声,那可槽糕了。

  可是,也有可能是陌生人打错了电话。

  神冈安慰着自己。

  第二天傍晚,那位令神冈坐立不安的神秘人物又打电话来。

  交谈了几句后,神冈便明白了两件事:第一,昨晚是她拨错了电话,第二,她怀疑这里发生了杀人事件。

  既然打了第二次电话,便表示对方记得这里的电话号码。可是,神冈却不晓得对方是谁。也就是说,神冈的命运被掌握在这位神秘人物的手中。

  从声音听得出来是个25岁至30岁左右的女人。

  为了知道对方的底细,神冈费尽心思将通话时间拉长。他从电话中听到车站广播员播报车站名以及电影院播放的音乐,因而得知对方住所的大致位置。

  接着,他又听到敲门的声音。

  “富森小姐,有你的包裹。”是个中年女人的声音,然后便是令人起鸡皮疙瘩的噪音。

  “那也算是拉小提琴吗?用锯子锯木头的声音都比这个好听多了。”神冈听到送包裹来的中年妇人在发牢骚。

  这时候,被中年妇女称为“富森小姐”的她,对神冈说“我待会儿再打来”,然后便挂断了电话。

  大概是拿包裹去了。神冈想,待会儿富森若真的再打电话来,那就宝石她的怀疑相当强烈。

  “如果那样可得采取行动了。”他盘算着。

  无论如何,不能让行凶的事泄露出去。

  如果她再打来的话……神冈正在心里描绘另一幅行凶的蓝图时,电话又响了。

  就在这一瞬间,“富森安子”的命运便被决定了——非除掉这女人不可!

  神冈知道,对方住在某车站附近,不远处还有电影院。

  神冈记得车站名及电影院播放的那首音乐。知道她的姓是富森。从她与中年妇人的对话判断,住的地方大概是公寓。中年妇人可能是公寓管理员或邻人。此外,同一栋公寓里,还住着一位差劲的小提琴练习者。有了这些资料,要找出对方的所在地,并不是件很困难的事。

  事不容缓,神冈第二天就开始行动。果然不久便找到,是涉裕区签壕二丁目l0号福寿公寓的富森安子。

  其后便是尾随跟踪,找机会认识。

  六

  富森安子的尸体是在离立川市不远的山林中被发现的。住在附近的小孩子们到林中抓鸟时,看见躺在地上动也不动的尸体,惊慌失措地飞奔到最近的派出所报案。

  从被害者的遗留物中,立刻查出了被害者的姓名、住址。

  立川警署成立搜查本部,开始调查。

  神冈薰坐在客厅沙发上,边享受白兰地边看着正在报道这个事件的电视新闻。他之所以如此悠然自若,仿佛在看一件与自己完全无关的命案报道,是因为太有自信了。

  行凶后,他一再检查四周。不让任何自已的东西遗留在现场。

  一切都无迹可寻。跟她一起喝酒(应该说骗她喝酒)的那间酒吧是间有名的大型酒吧,客人非常多,酒保不可能对某位客人留有印象。而且他为了万无一失,事前曾化装过,因此即使有人看到自己和她在一起,也扯不到自己头上。

  总之,自己与富森安子之间,没有任何关系。再怎么精明干练的刑警,也不会找到我这儿来。

  神冈边品尝着白兰地,边陶醉在一种胜利的快感中。

  “这世上少了一个爱管闲事的老小姐,也没什么,反正日本现在人口过剩。那些妨害有能者存在的无能者愈少愈好。”

  神冈在空了的酒杯中,再次注入琥珀色的液体。

  这时,门铃响了。

  “咦?今天应该没约什么人才对呀!”

  神冈虽然愣了一下,却立刻起身。今天他有一种想要见人的欲望,想要找个对象夸示一下心中的胜利感。打开门一看,外面站着两位陌生男子,两人都穿着平常的西服,一副平凡的模样儿,其中一人戴着眼镜。

  戴眼镜的男人先开口了:

  “你是神冈薰先生吗?”

  听口气,似乎不是音乐圈的人。

  “是的,我就是神冈。”

  他有点儿不愉快。他不希望这么好的气氛被陌生人的来访糟蹋了。

  “我们是刑警,想请问你一些问题。”

  神冈多少有些心理准备,因此对两人的身份并不特别感到震惊。自己毕竟杀了两个人,虽然尽量不留下任何线索,但是仍无法保证和她们在一起时不被人看见。

  尤其是知佐子,由于交往的时间较长,可能性更大。知佐子私生活随便,异性关系复杂。大概是警方正在一个个调查与她有过接触的男性,而查到这儿来的。

  但是还没有听到新闻报道中发现知佐子尸体的消息。而且她的尸体埋在奥多摩深山中,那儿人迹罕至,应该不会那么容易被发现。难道只是失踪调查?如果是的话,就没什么好怕的。

  纵然如此,也不是件偷快的事。

  “是警察?有什么事吗?”

  神冈尽量摆出一副普通百姓突然被刑警访问时,所“应有”的反应——既不过分惊吓,也不十分冷静。

  “首先要问的是,你最近是否开自己的车到立川市附近去过?”

  对方似乎已经查到神冈有汽车了。这一点颇令神冈不安,但他还是回答“没有”。否认最近去过立川市附近,可能比较不会出批漏。

  从对方问的问题,神冈明白他们是为富森安子而来。他觉得既放心又不安。

  放心的是,如果问的是富森安子的事。他有相当把握;不安的是,自认为没有留下任何线索,刑警怎么会找上门来?

  不出所料,刑警又问:

  “那么,你认识富森安子吗?”

  “富森安子?那是谁?”

  “你不会不认识吧?”

  戴眼镜的刑警有点捉弄似地说。

  “不认识就是不认识,这个名字听都没听过。”

  神冈的语气变得有点强硬。他并非认为强硬点较为有利,而是被刑警的态度弄得有点焦躁。

  “这就奇怪啦!”

  “奇怪?”

  “连名字都没听过的富森小姐跟你打了好多次电话哩!”

  “跟我打电话?”

  “至少打了三次。401-l677,这是府上的电话号码没错吧!第一次是在深夜l点左右,第二次是在隔天的傍晚6点左右。这个时候,你在电话中说‘喂,我是神冈’。第二次的电话讲了一半,便被人打断。第三次的电话是在第二次的电话后不久打的。第二次与第三次通话的时候,你与富森小姐交谈了不少,而且谈话的内容不太寻常。”

  “没那回事!你胡说!”

  神冈明知道这个时候必须冷静应付,却身不由己地亢奋起来。他的表情僵硬,声音发抖。

  他实在想不通,除了当事者外,旁人不可能知道通电话那件事,但他们为何晓得?而且从语气看来,他们似乎连通话内容都一清二楚。

  难道被装了窃听器?不,不可能。那个时候,谁也无法预知神冈处在非除掉富森安子不可的立场,何况富森之所以打三次电话给他,根本就是因拨错号码而起的。

  只是现在警察追上门来,神冈的自信己开始动摇。

  “不是胡说,要不要看看证据?”

  “不可能有证据。”

  “从你们通话的内容看来,似乎你家发生了杀人事件。那时你虽一口否认,但从不久富森小姐便被杀看来,当时通话的内容显然不是空穴来风。”

  “你知道富森小姐怀疑你,为了灭口,你……”

  “请回去!我没空听你们胡扯!”

  “先别那么激动,听我们讲完再说。为确保通话内容的真假,我们将你的事彻底地调查了一番,结果发现,自从富森小姐打电话给你的那天晚上之后,有一个名叫田村知佐子的女孩子失踪了。我们去她的故乡。也找不到。因此变将调查重点摆在你与田村知佐子的关系上,最后发现你与她果真有关系。”

  神冈感觉对方似乎愈讲愈得意,说不定他们真的找到了自己带知佐子去的那家宾馆。

  “胡说!我根本不认识什么田村知佐子。”

  “那么,你刚才为什么装作不认识富森安子呢?”

  “她?我也不认识。”

  神冈在拼命挣扎。

  对方在套我,干万别中计。

  神冈在心里不断地提醒自己,可是又觉得对方的手里似乎还握有一张王牌。这种恐怖感使他的心脏愈跳愈快。

  “既然如此,我们想请你和一个人见面对质,那个人听到了你与富森安子通话的内容。”

  “听到通话?”

  “富森小姐那栋公寓的电话是一对电话线分往两个房间的共用电话。当一方在通话时,隔壁的电话便无法使用。而且双方的电话都装有秘话装置,一方在通话时,另一方即使拿起电话听,也听不到任何声音。”

  “既然这样的话,又怎么听得到呢?”

  “然而,即使装有秘话装置,共有电话的一方在通话时,另一方只要用手指按住电话上的挂钩开关,将电话听讲器贴在耳旁,便可听到通话——虽然声音比较小。旧式的秘话装置有这种缺点,这个,我也试过,错不了。”

  神冈愈听愈觉得绝望。但是,共用电话的一方又如何知道隔璧什么时候开始通话呢?

  不可能一天24小时时时刻刻将电话听讲器放在耳旁监听吧?

  好像要回答神冈心中疑惑似的,刑警接着说:

  “共用电话的一方在拨电话时,隔壁的电话会发出。吱吱,的声音。还有,外面打进来时,在电话铃声正式响起前,会有较小、较短的铃声,这个声音,另一方的电话也会有。”

  “究竟是谁在偷听呢?”

  神冈明知问这个就表示他已经承认与富森岸子通话的事。但事到如今,他已不想再作无谓的抵抗。

  “富森小姐的隔壁房间,住着一位暗恋她的大学重考生。他将电话摆在书桌上,每当隔壁的姐姐打电话时,便兴奋地拿起电话偷听。

  “待会儿就请你和他见面。还有,为了慎重起见,想先听听你是否有不在场的证呀。富森小姐的死亡推定时间,当时你在哪儿?做什么?还有,她第一次打电话的夜晚1点左右,你是否有不在家的证据?

  “啊!对了!我们刚刚还从你的车子的轮胎上拿了一些泥土。富森小姐的尸体被发现的地方,那一带的泥土是一种特殊的软土,叫做立川沪姆土。你不是说最近没开车到那边吗?化验后就知道了。”

  听刑警这么一说,神冈想起来了,那天下着雨。而且回来到现在,自己还没洗车子。他只拼命注意不要留下自己的东西,却从现场带回来了不能带的东西。

  这时,一直在旁保持沉默的另一位刑警起身说:

  “跟我们去警察局吧!”

  神冈虽听到刑警的声音,却觉得很遥远。他恍然大悟:真正的电话魔是在富森安子的隔壁房间。

  富森安子被孤独感折磨得死去活来,只好借电话游戏发泄苦闷,却不晓得有一位极为仰慕她的男子,就在她伸手可及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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恶梦的设计者




  财川一郎在商界巨富——患轻度脑溢血的父亲财川总一郎的指定下,携妻子多津子赴伊豆东海岸同盐温泉度蜜月;并奉父命,欲与当地一个叫水木时彦的年轻人碰面。到达温泉的当晚,一郎却突然遭受袭击,死在水木的家门口。妖媚的多津子闻讯后,异常冷静地要求长得与一郎一模一样的水木装扮其夫,以共同谋取财川总一郎家的巨额财产。无业游民水木时彦面对金钱和美女的诱惑,决定挺而走险。

  水木匆匆掩埋了一郎的尸体后,多津子便在短短的几天内对水木进行了强化训练。当他俩回到家后,水木的表演竟骗过了所有的亲戚朋友。

  正当水木庆幸自己顺利地变成一郎时,在公司意外地遇到原来的流氓朋友柴崎的纠缠。为了把风险降到最低,多津子把柴崎诱骗到家宅,然后和水木一起杀死了他,并抛尸于暴力集团打斗的现场,以造成流氓斗殴致死的假象。

  在他们尚未得以喘息之际,又接到指出水木是冒牌货的匿名电话。水木明白对方是凶手,但苦于没有确凿的证据,难以置对方于死地。

  水木分析,除了独子一郎,掌握公司实权的总一郎的弟弟聪次和妹夫谷口敏胜及妹妹惠子将是财产的获益者,若总一郎以前的情妇有子女的话,他(她)也将得到部分遗产。于是,水木暗地里请兴信所的户波调查聪次、谷口以及总一郎家与外界的联系人——老管家阿松。结果发现老太婆阿松定期给一个名叫浅冈喜美子的女人送生活津贴,而这个总一郎以前的情妇竟是谷口的相好!

  于是,水木和多津子以阿松的名义给喜美子写了封敲诈信,喜美子惊恐之下,与谷口合谋诱骗贪婪的阿松出宅,并杀死了她。预先设计好这个圈套的水木立即打匿名电话向警察告发,谷口和喜美子双双落网。

  谷口眼看自己的生命行将终结,便把杀害一郎的事也主动供认出来:原来几个月前,谷口和喜美子在。请人旅馆鬼混时,正巧遇见一郎携妻子也在那里,他害怕一郎把此事告诉多津子,便在一郎度蜜月的初夜袭击了他。当时一郎满头是血,嚎叫着逃离现场,谷口估计他非死也得受重伤。谁知几天后,他们平安地回家,他即起了疑心,打了几次匿名电话,更证实了这一猜测。随后,他去温泉调查,得知长得与一郎一模一样的水木在一郎遇害的当天神秘失踪了,遂肯定水木是替身。警方得知这一情况后,开始注意水木夫妇的行踪。

  多津子名义上虽为一郎的妻子,实则尚未加入财川总一郎家的户籍。水木知道这个心狠手辣的女人一旦人了籍就会除掉自己,再说他已深深爱上了自己的秘书——美丽纯情的美佐子。只是美佐子在母亲喜美子被捕后得知自己是总一郎的私生女,兄妹相恋的残酷现实使她一直躲避着水木,水木却一心想得到美佐子。水木一直推委笔迹模仿得还不像,劝多津子不能仓促行事。多津子对水木的推托产生疑问,便托兴信所的户波调查水木。户波对他们双方都很了解,借此欲敲诈多津子。多津子顺水推舟与他鬼混了几次,此事被水木察觉,便在她的药中做了手脚。一日,多津子和户波驾车外出时,药性发作,两人因撞车事故而死。

  不多日,总一郎因脑溢血而死了。水木在盛大的葬礼上实现了自己的宏伟计划。正当他得意之际,警察出现在他面前。原来,他们当初在柴崎的尸体旁发现了一枚钥匙,这是一家大饭店寄存雨伞的钥匙,但伞一直无人来取。丧礼后因下雨,惠子想起要去取伞,结果被警察查问,惠子记起当初去探望水木夫妇时,把钥匙遗忘在他们家里。

  几日后,美佐子自杀了。得此消息,谷口供认:美佐子是他和喜美子的女儿,但总一郎相信这是他的孩子。美佐子如能得到继承权,就能独占全部家产;如果得不到承认,他的财产将由聪次和惠子继承,结局对谷口来说是美妙的。杀死一郎,为的是让女儿继承全部财产。

  总一郎生前委托律师查找一个人,他的名字叫水木时彦。这是总一郎年轻时和一个艺妓生下的儿子。临死前念及父子之情,便写下遗嘱要赠给他部分财产。

  财川总一郎的财产,最后由弟弟聪次和妹妹惠子继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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腐蚀


  而村征男和土器屋贞彦相约,在登山淡季的深秋9月,翻山越过奇峰白马岳,再登唐松岳。在白马岳山上的小旅店内,他们邂逅一对青年伴侣。那男的冷漠态度使土器屋很不高兴。第二天,土器屋不见那对伴侣,便背着雨村,挪动了路标。

  当天夜里天气骤变,雨村从一个风雨中赶来的登山者口中得知,路上未遇任何人,也排除了那对伴侣从其他途径下山的可能。雨村在行程中曾察觉土器屋挪动过路标,便执意在第二天一早去寻那对伴侣,结果只救了女的,男的已经冻死。

  女子名叫冬子,男的是她后母再嫁时带来的儿子一郎。冬子的父亲是执政党民友党内屈指可数的实力派人物名取龙太郎,社会上正传他是下届总裁候选人。名取设宴感谢土器屋与雨村,两人开始与美貌的冬子交往。土器屋的父亲经营的产业有“战后钢铁业界的新星”之称,名取为了获得政治活动经费,迫使冬子与土器屋结婚。婚礼当天,对冬子眷恋很深的雨村与同事久美子结了婚。

  雨村从事核燃料浓缩铀的研究获得了成功,但他十分担心自己的研究成果被用到军事上去,心情烦躁不安。日本政府担心国民反对,有意让私营企业承担原子能发电业务。于是,各大财团展开了激烈的竞争。信和财团的情报机构——和平政经新闻社社长本田派心狠手辣的干将松尾去拉拢而村,但雨村拒不见他。

  名取协助土器屋用美人计和金钱把国防厅要员中桥拖下水,以便向他索取防卫最新装备计划“A—l”,因为推销这类武器油水最大。新泻是名取的选区,又是信和财团钢铁、化学和造船等重要企业基地,名取决心争取在新谓建原子反应堆,顺理成章地让信和财团掌握首创权,以此同信和财团结盟。他要土器屋去拉拢好友雨村。

  雨村出差去新潟,然后由新潟往名古屋参加一个国际会议。这天气候恶劣,由新潟飞往名古屋的班机被正在进行训练、遭雷击而坠落的战斗机撞毁爆炸,机上人员全部遇难。遇难者的名单上有雨村的名字。但在已经找到的尸体中,久美子没有发现雨村。她怀疑雨村还活着,便独自一人前往新潟。这时,她的家已不知被谁抄过,几乎所有书本都被翻过,但值钱的物品却一样不少。

  到新潟后,久美子发现雨村很可能乘那架班机,到黑部湖去了。久美子前往黑部湖,却被人从石阶上推下去。幸好一个自称大町的男人救了她。大叮得知久美子在寻找飞机失事后失踪的丈夫,便诚恳地说要帮助久美子弄个水落石出。回东京后的一个夜里,久美子又险遭两个破门而人的男人的强暴,又是大叮及时赶到救了她。

  种种迹象表明,雨村当时很可能和冬子在一起。但正当久美子怀疑是土器屋杀害雨村时,土器屋却在一家旅馆的房门前被人杀害。土器屋死后,土器屋产业被信和财团吞并。在这件事上,出力最大的是与和平政经新闻社社长本田狼狈勾结的名取龙太郎。

  警方在调查中,发现冬子与松尾关系暧昧,而松尾又险些被已从国防厅辞职、现任信和财团顾问的中桥和他的情人小百合害死。大町与久美子这时也在跟踪冬子,他们发现冬子与松尾一起上了山。当夜山上狂风大作,浓雾弥漫,凛冽彻骨,大町担心松尾要杀害冬子,便不顾一切地独自上山去追他们。一场搏斗中,大町被松尾开枪击伤,松尾则失足坠落悬崖。大町将自己的睡袋留给冬子。当警方在第二天下午发现冬子时,大町和松尾都已死了。

  警方掌握了中桥、小百合杀害土器屋的证据。此时,信和财团又因中桥失去利用价值而将他解雇。绝望的中桥向警方供述了一切,醒来的冬子也作了长篇供述。扑朔迷离的事件终于大白,使人感到这个社会正在不断地腐蚀下去,与事件有关的人大多是这个腐蚀结构的一份子。

  久美子也终于得知,大叮其实就是那架遭雷击而坠落的战斗机的驾驶员町田龙一,因内疚而单独一人进行遇难者遗体的搜索工作。久美子憎恶这腐蚀的社会,怀念纯真的大叮,仿佛觉得大町正在高耸入云处呼唤她,她头也不回地往高处攀登。一团浓雾过来,顷刻间吞没了她的全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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鸽子的眼睛




  一

  “嘿!多么有趣的鸽子!”

  看见本山武夫这次旅行带回来的土产,津上富枝高兴得眯起了眼睛。她本来眼睛就不大,如今这么一来,简直就象闭上了眼睛。富枝搜集各地生产的木偶人和各种民间玩具,她的工艺美术品陈列架上搁满了木偶玩具,这些小玩意儿都是公司里的人去各地旅行时带回来的。

  “这是信州野泽温泉的玩具车鸽,是用野木瓜的草蔓精制而成的。特别要提一下的是,这车鸽系出自称誉当地的‘鸽子大王’之手,那老头子一生精力都花在制作鸽子上,而且每天制作的数量只能在两只上下,可见是多么珍贵了。”

  “哦,这么贵重的东西到我手里啦!”富枝听了男子的说明后越发高兴了,她从包装好的纸盒里取出车鸽,看她手的动作,就像在探取宝物。野木瓜草蔓制成的鸽子被宛如贵族牛车似的大轮子支撑着,样子实在滑稽可爱。

  车鸽的的确具有悠久传统的民间工艺品的味道。

  “我去善光寺时想起你是个木偶玩具迷,就把足迹延长到野泽,去订了货。从订货到取货,需要三个月的时间。”

  “谢谢你,难为你这么记得我的爱好。”

  比起获得车鸽本身来说,更使富枝感到高兴的恐怕还是男子竟这么记得自己的爱好。

  “用这样的东西,自己就能取悦于对方,真是便宜。因为今后还得要她好好地替我干活呢。”本山内心这么嘟哝着,但表面上却丝毫不露声色地望着女子高兴的样子。富枝把盒子里取出来的车鸽放在地板上滚动,车鸽在富枝手指的推动下,摇晃着脑袋一声不响地在地板上滚动着。

  “啊!”富枝瞅着车鸽轻轻地叫了一声。

  “怎么了?”

  “这只鸽子没有眼睛哪。难道车鸽的鸽子是没有眼睛的?”

  果然,在这只幽默地摇头晃脑的鸽子头上,竟没有安上眼睛。

  “哪有这种道理?我一共收到两只,我那一只是好端端地安上了眼睛的呀。”

  原来本山也被那可爱的民间玩具所吸引,所以除了给富枝做礼物之外,他给自己也买了一只。本山要求分开包装,收到货物时,他原封不动地拿给了富枝,谁知道竟碰巧遇上了一只“瞎眼鸽子”。

  “一定是老头子忘了安上眼睛啦。行,改日我把自己的睁眼货和你换吧。”

  本山反而觉得瞎眼鸽子有趣,一定是订货催得太紧,致使老头子没有能“画鸽点睛”。可是比起完好的鸽子来,也许还是这种带缺陷的更有价值。

  “最近这几天里我就把睁眼车鸽给你带来,在我带来之前,请你先拿着它。”本山说着就向富枝动手动脚,他没那么多闲工夫尽和她去扯什么民间工艺。但本山也意识到,天长日久和富枝厮混在一起,不管从哪一方面来说自己都有危险。

  二

  大约在十天以后,有一天,由于居住者不小心,津上富枝住的公寓被烧了个精光。

  富枝有点发狂似的向本山求救。由于“全部财产”一夜之间化为乌有,富枝完全忘记了本山严禁的戒律——她绝对不能来与他联系。

  “喔,怎么办才好呕?都烧光了。我的宝贝玩具,我的木偶,全完了。再要搜集的话,一定得花好几年的时间。而且绝对不可能搜集到那种程度了。喔,我该怎么办呢?怎么办才好呢?”马上就三十岁的老小姐富枝抱着电话机号啕大哭。本山怎么劝慰也没用。富枝失去了自己搜集的全部宝贝,她头脑发热了。

  此时此刻,早就盘踞在本山心中的意念清晰地凝结起来。本山半年之前就觉得:“把这个女人像现在这样搁着太危险。”

  可是本山也想不出具体措施。直到今天,本山对她的兴趣还是有增无减。只要他俩的关系不被人识破,那层关联就仿佛一根麦管,本山可以为所欲为地用它吸取甘美的汁水。

  这就是说,由于色欲在起作用,本山尽管意识到危险性,却还是藕断丝连地和富枝保持着关系。由富枝那儿打来的电话铃声就是在这种时候出现的,这声音就像警钟在轰鸣,似乎要把本山的耳膜震破——再逾越雷池一步就危险万分!

  现在正好了却一大心事,本山正在考虑无论如何得离开那所公寓的时候,火灾发生了,它处理掉了不必要的东西,大大地省却了搬场的麻烦。然而头脑发胀的富枝并不理解本山的算计。

  “玩具木偶之类的东西,可以到工艺品商店去买,要多少有多少。必需的东西,马上替你买来就是。我们现在是要什么就可以到手什么的。”

  尽管本山百般劝慰,但富枝说:

  “这样去购买民间工艺品又有什么意思呢!正因为是在旅行途中一件件买回来的,所以才回味无穷。在百货公司的民间工艺品售货柜台那种地方买来的东西,勾不起什么回忆埃”“别说那种孩子气的话了。今后,随你想旅行多少次都办得到。以后到外国去,可以在外国十分悠然自得地过日子,搜集世界上的民间工艺品。”

  说到外国好象是发生了一定的作用,富枝的发狂神态开始有所收敛。

  火灾引起的骚乱告一段落后,盘踞在本山胸次的意念愈来愈清晰起来:“这也许是绝好的机会……”本山原打算把自己和富枝的关系完全隐匿下去,但几年过下来,不管怎么说相互之间总积聚着一些生活形成的渣滓。

  在富枝的居处,也许这种生活渣滓正以某种形式留存着。无论本山打算如何妥善隐匿其事,而从生活渣滓来追溯出他俩直接相会,他俩的关系也就不可能露馅。

  “她那里已经没有蛛丝马迹留下,这岂不是我斩绝祸根干干脆脆‘处置’这件事的时机吗?”

  本山心中的鬼胎确实在逐步形成杀意,这使本山全神贯注。

  三

  增冈半次郎住在神奈川县相模原市的郊外,长女的婚事定下后,半次郎得提女儿准备五百万日圆的出嫁费用。

  对方是琦玉县大宫市的世家子弟,是个长子,这家人家出了一系列的所谓“伟人”。为了不使嫁到那种人家去的女儿被人瞧不起,半次郎觉得一定要将陪嫁搞得豪华一些。

  幸好五百万日元这个数目对半次郎来说,等于是从左面移到右面那么轻而易举。增冈一家世代在相模原市的郊外务农,由于高速公路要在他的农地上通过,他就获得了一笔莫大的赔偿金。

  这笔钱的数目很可观,与其说他早就认为自己一生无论如何努力也不可能到手这么多的钱,倒不如说他一开始就认为自己与这笔钱无缘。

  得到这一笔钱,半次郎心里开了窍。

  “看来,比起整年和泥巴混在一起种萝卜种青菜,被人轻视为‘阿乡’来,倒不如依靠卖掉耕地后取得的利息钱过清闲日子要好。”

  半次郎毫不犹豫,把剩下的、只要是农地法允许出卖的耕地,全部卖给了正在物色工厂用地的企业。

  这么一来,他就握有一亿日元以上的现钱。卖耕地的并不只是半次郎一个人。对那些只懂得怎么种地的农民来说,一跃成了亿万富翁后,竟不知道怎么用这笔钱了。这些一旦尝到了现款甜头的“高速公路暴发户”,就不再回到混有汗、肥料和泥土味的田地去去干活了。

  这些人争着盖新房子,他们置备了汽车、立体声唱机和家庭中心供热站之后,便在滚球尝农村俱乐部和温泉消磨时间,不再像从前那样把日子打发在庄稼地里。

  然而,要完全游手好闲地消磨掉这些突然降临的大批时间又是谈何容易,他们设法像干庄稼活那样把睡眠以外的所有时间都用掉。

  游手好闲的结果,只有糟蹋时间,只会造成不愉快的回味、空虚的疲劳感、家庭的荒废。

  总算有一些“富有的农民”从懒觉中醒来,他们便去寻找可以代替庄稼活的事儿,于是有的人开始经营起自己玩熟了的滚球场,开起了酒吧间。

  有的人开办起汽车加油站,有的人建造了供汽车旅行者用的旅馆。

  可是这一些人几乎全失败了,他们失掉了一切,不仅失去了金钱,还失去了祖上传下来的土地。

  好不容易盖起来的新房子很快的成为抵押品一一流入他人手中。

  这些人里面,只有半次郎非常谨慎,他深知一个农民失去了土地后的困境。无论怎么百般劝诱,半次郎决不染指这些事业,他深信:“一向与土地打交道过日子的庄稼人,不能轻易地去搞以相互哄骗为生的商业这一项。”

  半次郎想,即使要行商,那也得经过仔细研究,有把握之后再去做。

  半次郎不想冒险,他想,比起本利都会一文不名的冒险来,倒不如掌握着现钞好,尽管货币多少会有所贬值。

  “要是把贬值失去的部分看作‘安全的代价’,还是算便宜的吧。”半次郎笑了。

  有一个叫冢本的男人来接近这个半次郎。他们俩在参拜善光寺的时候互相认识了。这次参拜活动是农协和当地的相互银行共同举办的。

  冢本好象是发起人之一——银行方面派来的代表,反正他谈起话来内容丰富多采,从善于应酬这方面来说,他也是首屈一指的。

  和冢本在一起,你就不会有片刻的寂寞感。可是他的衣着却那么缺乏风采……上衣皱褶,裤膝向前弹出,料子的质地也不太好。让人感到不舒服的领带,由于长久使用的关系,领结都变细了。

  看上去,冢本大约在三十五岁以下,脸形和风度都不坏,所以他这种庸俗的穿着好象是故意装出来的。

  在标榜衣冠整洁的银行职员中间,冢本留给农协旅行团体的印象相当邋遢。

  与其说冢本这个人本身让人感到放心,还不如说这是因为在他面前你会产生一种优越感造成的。在旅行接近尾声的时候,冢本是最孚众望的一个人。

  全体人员一致认为,由于冢本的参加,这次旅行带来的乐趣胜过以往任何一次。

  冢本对半次郎特别亲切,总出现在半次郎身旁。半次郎对冢本也愈来愈怀有好感。

  通过这次旅行,冢本后来就经常到半次郎家串门。

  半次郎家里除了老伴之外,还有一个儿子和两个女儿。目前长女的婚事正在进行当中,而长子和次女尚需依靠父母生活。

  出卖土地得来的钱财原封不动的留着,半次郎打算日后根据继承惯例分给他们。他想,孩子们虽无一技之长,但分得了足够的承继财产之后就不至于挨饿了吧。可是半次郎的这种乐观的想法却在某一天被冢本破坏了。

  “啊?要花那么多钱吗?”半次郎不能相信冢本的话。

  “承继财产是一种不劳而获的行为。继承者手指头都没动一下就得以继承父母的财产,过上宽裕的日子。这些钱财是父母赚来留下的,而国家为了不使其子孙成为游手好闲的人,便大大地提高了承继财产的税率。”

  “即使如此,税率要超过五成未免太……”“一亿日元以上的,税率是百分之六十五。一亿五千万日元以上的,不,说得确切些,一亿五千零一日元以上的,税率是百分之七十。”

  “百分之七十!”

  半次郎被如此巨大的税率惊呆了,自己承继土地时缴纳了相当大的税,当时把一部分土地卖去做抵押,因此他对今天这个数目也并不感到怎么样了。

  但半次郎现在发现,由于土地价格昂贵,如果把抵押的土地换成现金来看,按承继税是占了一大半比例的。看来保存现金的做法,其结果仍免不了被盘剥掉。交纳百分之六十、百分之七十那样丧尽天理的税金,这可比货币贬值严重得多了。

  看到半次郎垂头丧气之极,冢本便耳语道:“别那么愁眉不展,我有好办法。”

  “好办法?真有那种事?”

  “去背地里存款嘛。”

  “背地里存款?”

  “就是说,用隐名户头的办法把手头的钱存入银行。银行没有权利也没有义务来确认这是完过税的钱还是为了逃税而送来的。只要吸进存款,用什么名义银行都可以不计。从来没有发生过因为是隐名户头,银行就拒绝存款的先例。你再把存折和印章交给孩子,这样一来税务署就没法知道真相了。”

  半次郎开始还有疑问——这样做能行吗?但随着冢本的花言巧语,半次郎终于采纳了这一办法。

  “先从哪里做起好呢?”最后,半次郎只好跃跃欲试,他认为替孩子们守护财产当是父母的义务。

  “是这样,先将现在存在银行里的存款全部取出来,但不要现金而以得到银行的保付支票为好。然后把保付支票拿到别的银行,当作一般存款存入。”

  “为什么现金不行呢?”

  “动用一亿日元以上的现金太引人注目。首先是体积太大,路上发生事情就麻烦了。在这一点上,支票保险,万一丢失也不会束手无策。”

  “存入哪一家银行好呢?”

  “住井银行X分行怎么样,那里的好多人我都熟识,他们一定欢迎。”

  半次郎对冢本的话已经深信不疑,他按冢本所说,从一贯与之往来的当地银行里取出一亿六千万日元,这是他存款的绝大部分。接着,半次郎马不停蹄地迈向住井银行X分行。

  银行做支票的时候,冢本劝半次郎不要银行的转帐支票,以免有迹可稽。半次郎毫不怀疑地听从了冢本的意见。

  冢本陪着半次郎一起到达X分行,冢本说:“请去那边三号帐台,由于是巨额隐名户头的存款,银行表面上得采取回避的态度,不能无所顾忌,那个三号很了解内中情况。”

  半次郎按照冢本的指点走向三号帐台,帐台里的那位女出纳员长得很肉感,三十岁上下,生就一双小小的眼睛。半次郎递上支票办理一般存款的手续,立刻,一份写有一亿六千万日元存款金额的存折到手了。

  “这么一来,你可以完全放心了。你这宝贵的财富已经一文不少地全到了孩子们的手中,恭喜恭喜。”冢本对办完手续的半次郎这么说道,口气简直像是在念贺词。

  “哦,多亏你帮忙。其实哪,我是不能忍受让自己祖先留下来的一大半财富去为毫无用处的自卫队造什么飞机和坦克。”

  半次郎曾在太平洋战争末期应征入伍,他挤在运输船上向南方开发,途中,运输船被潜水艇击中,半次郎在海上漂流了十几个小时后被渔船救起才拣得一条命,所以他最恨军队,只要什么东西带上一点点军国主义色彩,半次郎就会作出拒绝的反应。

  “今晚我请客。”半次郎说。

  一亿六千万日元的百分之七十即一亿一千多万日元总算得了救,这使半次郎心里十分舒畅。他们去银座尽兴游玩了一阵之后,半次郎当场包了五十万日元作为谢礼递给冢本。

  看到冢本不肯接受,半次郎硬是塞了过去,那副样子真像是怕冢本会责怪自己太吝啬而生气。

  办理过这次存款之后,冢本突然消失不见了。

  “到底还是生气了。”半次郎想。

  一亿一千万日元得救却只送了五十万日元的谢礼,实在是讲不过去,至少应该送五十万日元的十倍五百万日元才对。

  “下次冢本来时,再补上点送过去。”半次郎这么想。可是从那以后再也看不见冢本的足迹了。

  这是半次郎才发现自己即不知道冢本的住址也不知道冢本办公的地方。在农协办的那次旅行中,半次郎以为冢本是相互银行方面的人,但现在看来又不像。向银行一打听,对方却把冢本当作农协方面的人了。

  其实这次旅行本来就是银行和农协联合举办的,只要缴清费用,谁都可以自由加入。

  半次郎心想,不必为了付谢礼而特意去寻找冢本,他认为冢本日后自然会露面的。这期间,早就在进行中的女儿的婚事有了结果,半次郎需要拿出五百万日元给女儿出嫁用,他带了存折去住井银行X分行。

  三号帐台的出纳已经换了别人,不是接受存款的那一位了。半次郎一边脑子里转着:“她也许调动工作地点了,也可能今天她休息”,一边字取出金额下写上五百万日元,然后连同存折和印鉴一起递进帐台。

  半次郎在过道的沙发上坐下等候,他觉得帐台里面实在有些一样,一种不安心理从半次郎胸中掠过。

  “是隐名户头的做法败露了吗?”半次郎虽然这么想,但即使此事败露,他曾听说过银行也没有责备人的权利。

  “那末,也许事情与我无关吧。”

  可是,帐台里收下他存折的那个女子却叫来了一个上级模样的男子,他俩一面不停地谈论着什么,一面确实把视线时不时射向自己。

  “究竟在搞什么名堂?”半次郎正想表示抗议。

  他刚提起身要站起来,这时帐台上叫了:“相田先生。”“相田”是半次郎存款时使用的隐名户头。

  半次郎站起来走近帐台,那个颇像帐台负责人的男子说:“是相田先生吗?”

  男子看到没错之后便接着说道:

  “说实话,你存入我们这里的支票是拒付票据,所以我们很难支付……”这不吝是晴天霹雳。半次郎一下子不能相信对方的话,稍稍停顿了一下后便骂道:“简直太混帐!”

  由于声音很大,所有在场的人都转过脸来望着半次郎。

  “请你静一静。”对方那位银行职员显然很尴尬,他要半次郎控制一下,周围的人们这么看着,就好象是银行职员做出了什么失于检点的事似的,这使那位职员感到受不了。

  “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得解释清楚!”半次郎无暇顾及对方尴尬不尴尬,因为一亿六千万日元的支票竟成了拒付票据!

  这可不是普通的支票,是得到原来那家银行保证的保付支票,它具有与现金相同的信用。这种支票变成拒付票据,那就说明发行支票的银行已经倒闭,可是那家银行不仅没有倒闭,它大量吸收农协丰厚的资金,还在继续正常经营。

  “唔,姑且请这边坐。”对方觉得数目太大,在这里太惹人注目颇不方便,就将半次郎引进过道尽头处的一间小屋。

  好几个男子走了进来,他们好象是银行里的干部,脸上的神色都比较紧张。

  “我是分行行长中山。今天请多包涵了。”一个头头模样的人打着招呼,口气既不像对待顾客的,也不像是对待坏人的。

  “反正请你解释一下,我存到你们银行来的支票是XX相互银行的保付支票,不该作为拒付票据。”

  “是这么回事,我们收到你的那张支票并不是XX相互银行的。”

  半次郎觉得对方说这种话真是岂有此理,自己明明让XX相互银行把半次郎名下的大部分存款开成支票提出来的嘛。

  “不可能!我存入的支票明明是XX相互银行的嘛!”

  “尽管你是那么认为的,可我们收到的支票却是其他地方开的……”“究竟是什么地方开出来的支票呢?”

  “平户商业不动产公司开出的,这公司在中野。”

  “诈骗!这是和你们银行勾结在一起搞的鬼!”半次郎突然扑向中山,揪住他的前胸。

  在场的其他几个人慌忙上来劝阻:

  “请你别胡闹。”

  “请镇静些,别太激动。”

  几个人一起用力硬拉死拖,把半次郎从中山身上拖开,半次郎一边在银行职员的手中挣扎一边骂道:“连住井银行也竟然干出这样卑劣的行径!好,你们蓄意这么干,我也有对付的办法!”

  分行长中山一面整整被半次郎揪歪了的领带一面辩解:“就我们银行来说,由于金额过分巨大,我们立刻给你发了拒付的通知,但地址不对被退了回来。”

  半次郎以为分行长中山责问隐名户头的事,心里愈益冒火,因为隐名户头也好,真姓名也好,都不足以影响那张支票的实际效力,所以半次郎答道:“没有必要非得讲清楚自己的真实地址吧。我也可以有各种各样的考虑嘛。”

  “是的,就我们银行来说,我只不过是说这事作为失去联系处理了。可是我们收到的那张支票确实是平户商业公司开出来的。”

  “好,既然你的口气是那么自信,你就把收进支票的那个那个三号帐台的出纳员叫来,不是现在这个女出纳员,是我存入支票那天的女出纳员,一个三十岁左右的老小姐。”

  “我想那一定是津上富枝,可她已经退职了。”

  “什么!?”半次郎感觉到自己陷落进去的这个洞穴相当深,自己仿佛在无法逃脱的深处被紧紧缠住了,他又问道:“辞职了?辞退后去哪儿了?”

  “那……”中山脸上浮现出不知所措的样子。

  “那又怎么啦!?”

  由于半次郎一个劲儿地追问,中山无可奈何似的答道:“一个月左右以前,津上富枝接连几天无故缺勤,于是我们到她住的公寓去看看是怎么回事,原来公寓发生了火灾,自那以后就完全不清楚她去哪儿了。”

  半次郎发觉,三号帐台的出纳员津上富枝消匿不见的日期和冢本唆使自己把钱移到住井银行的日期几乎是一致的。

  说起冢本,他不也是自那以后突然不露面了吗?这么看来,冢本和津上富枝也许是一伙的。

  这就是说,冢本不到自己这儿来并不是因为谢礼少而生气的缘故,他是因为让一个容易受骗的人吐出了全部钱财而躲起来了?

  冢本在分手时对半次郎说:

  “恭喜恭喜”。

  难道他是在嘲笑半次郎是个傻瓜?

  那五十万日元的谢礼并不算少,而是正如俗话所说:“追着小偷送钱,亏了又亏。”

  即使是这么回事,那末明明是XX银行开出的一亿六千万日元的支票,为什么存入三号帐台后竟会被偷梁换柱,变成了什么莫名其妙的平户商业公司的支票呢?

  这种偶然出现的想法启发了半次郎,尽管他一点没有受过什么思考啦、判断啦这一类提高人们智能的训练,但为了追回自己失去了的财产,他得绞尽脑汁,于是产生了一个想法:“如此看来,难道是富枝把我存入的支票换了?”

  “那末暗中操纵她的当是冢本。”

  “是啊,所以冢本要我开成支票。如果移动现金是为了逃避承继税,按理说最好是直接用现金以免被人查出下落。可是冢本花言巧语让我作成支票,这说明他早就有偷梁换柱的企图了。至于不要转帐支票也是为了便于兑换成现钞。”

  半次郎自问自答着。这时他才领悟自己肯定陷入了这圈套,怎么也逃脱不了了,不由喟然长叹。

  现在,用巧妙手段攫取了一亿六千万日元的冢本和富枝两人,可能正手拉着手快乐地逍遥法外,也许是逃往国外了。一个月来,半次郎一直蒙在鼓里,他还以为天下太平了呢。冢本和富枝有一个月的时间用于逃跑,这当然是非常足够的了。一种绝望的想法从半次郎心底里升起。

  “可是……”半次郎又转念想到这个问题。

  如果是津上富枝换掉了支票,那银行方面当然也有责任。半次郎来存钱时,富枝是堂堂住井银行的工作人员,谁会怀疑穿着银行制服、坐在银行帐台上的出纳人员?

  银行是免不了承担责任的。眼前放着的这张住井银行发行的正式存折,上面还写着一亿六千万日元的存款数呢。

  半次郎总算找到了一条活路,他看着分行长中山说:“反正你得把津上富枝叫来,不知去向是交不了账的。”

  “我们是打算竭力寻找。”中山的口齿含混不清。

  由于半次郎的起诉,警察介入。据侦查,半次郎存进银行的那张支票早就在发行支票的银行兑现了。

  由于它不属于转帐支票,属于径自付给支票持有者的现金支票,所以银行方面应予现票兑现。

  津上富枝预先准备好一张靠不住的支票,用它来换下半次郎交来的那张支票,账上写的是前一张支票的金额。这样一来,在确定拒付之前,即使是空头支票也已按票面金额记入现金帐册了。

  到发现是拒付票据而去通知存款人时,由于是隐名户头,通知将遭到退回。所以在存款人来银行提款之前,他不会发觉支票已被换掉。

  当有关人员产生骚动时,犯人早就把真支票兑现并远走高飞了。犯人是胸有成竹的。

  有关部门向全国发出侦缉津上富枝和冢本的命令。根据半次郎的说法来判断,冢本是主犯的可能性很大,但是,查阅了曾以类似手法作过案的档案资料,找不到可以和冢本相对应的材料。

  的确,这作案办法是前所未见的。犯人抓住做父亲的心理,给受害者灌输逃脱缴纳承继税的犯罪意识。他利用银行办事的程式化,偷梁换柱吞进了价值一亿几千万日元的支票。

  作案手法细致,作案规模不小,但只有被罪犯当作作案工具使用的津上富枝浮在表面,主犯的原形还模糊不清。

  追查冢本的线索只有一张很成问题的“剪辑照片”,这张“照片”根据半次郎以及当时一起去旅行的那些人们的回忆制成。至于银行方面对半次郎的责任,属于民事案件。

  四

  高野平作发现出了重大的纰漏。他制作的车鸽在全国民间玩具中享有很高的声誉,论起名次来,总是东部玩具业中首屈一指的代表。

  但是,光指望高野平作的手指无法应付不断涌来的订货。

  平作老头一生都花在制作车鸽上,他用浸在温泉里漂白过的野大瓜草蔓编织出车鸽,尽管他手指灵巧熟练,一天的产量也不过两三只。

  正因为如此,制品的工艺十分精巧。在民间工艺品几乎都用机械大量生产的现时代,平作老头的制品除了本身的价值外,还有物以稀为贵的价值。

  所以,即使接受了订货,也不能立即满足顾主的需要,一般说来,从订货到拿到东西需要三个月至六个月的时间。

  由于不能立刻满足订货人的需要,平作感到于心不安。然而这种事情实在没法去象企业那样用扩充设备来大量生产。

  眼下能使平作感到欣慰的是自己近来也培养出了能干的徒弟,后继人的手艺日新月异。把这份力量也算计在内的话,生产量将一举提高一倍。

  这样,像现在这种订货人感到不便的事情就会日益减少了。订货确实来自全国各地,特别是近来流行起民间工艺品热潮,车鸽的订货量在直线上升。

  有些人特意找上门来,要求将车鸽放到民间工艺品展览会上去展出,对于这一些顾主,平作明知有困难也不能不答应下来。

  平作在家中的工作室里设置了书架似的放制品的架子,架子上的制品分成四类:毛坯、半成品、近成品、成品。

  开始编起鸽子的身体时叫毛坯,只编好鸽子的身体而没有安上车时叫半成品,还不曾替各自装上眼睛时叫近成品。

  随着制作工序的渐进,架上的鸽子便一格一格往上升。

  可是有一天早上平作发现近成品少了一只。

  制品的数目并不专门记入帐册,全凭平作的记忆,由于产量有限,迄今为止并没有为此而引起不便。

  可是徒弟的制品也要放进来了,所以平作是在考虑有必要改变一下以往的做法。

  “奇怪!我总觉得近成品应该还有一只才对,可是……”平作问徒弟。

  “是吗?我可没有什么特别的印象。”徒弟回答。

  由于制品都是预订的,所以交货情况全都入了帐。为了慎重起见,平作去数了一下眼睛的数字。

  在放近成品的架子上搁着一些鸽子的眼睛,这些眼睛的数目是与鸽子的数目想对应的。

  “果然多出了两只眼睛。”平作着慌了。

  鸽子的眼睛数比非完成品的鸽子数多了两只的事实说明,有一只近成品已被当作完成品包装好后寄给订货人了。

  “这可糟糕。”平作把一只“瞎眼鸽子”卖给了顾客,而平作的这些顾客全是民间工艺品迷,他们是慕名“鸽子大王制造的车鸽”特意来订购的。

  竟把“瞎眼鸽子”卖给了这样重要的顾客,客人一定要感到失望了。因为“车鸽”不像其它土产,它在土产商店是没有出售的,所以发生了今天这样的错误。

  “不过,是‘瞎眼鸽子’的话,客人应该会来联系的,所以……”徒弟说。

  因为顾客是工艺品迷,看来绝不至于买到近成品不声不响,但最近这一时期并没有人送意见来。

  是因为东西还不曾送到顾客的手中?还是对方的意见尚未到达?或者是顾客反而感到近成品可贵而珍藏起来了?可以有多种设想。

  如果是前面两种原因,顾客迟早会来换取完成品,这就没有问题了。如果是后面一种原因,那“瞎眼鸽子”就将作为平作的制品永远留在对方的手中。

  对平作来说,这可是无论如何没法忍受的事。

  “我做的鸽子必须都得是完成品。把没有眼睛的鸽子作为‘制鸽大王’的车鸽,永远被人当作笑柄,这可实在岂有此理哪。”平作觉得,不管怎么样必须得找出这只瞎眼鸽子来。

  他亲自给最近寄去过车鸽的人分别发出了询问信。

  除去一个人以外,其他的客人都来了回信,他们在信上都说自己收到的车鸽是完成品,鸽子的眼睛都好好的长着,谨请释念。

  这么看来,瞎眼鸽子很有可能是寄给那个没有送回音来的人了。

  据平作的记忆和帐册的记载,这位顾客是在参拜善光寺时听得平作手制车鸽的名气,便到平作的居处来买车鸽。

  由于完成品缺货,遂接受预订,三个月后(从现在算来当是十天之前)把东西寄去,帐册上写着:本山武夫,家住在东京都目黑区中町第二街二十X号。

  从制品不曾退回来这一点来看,车鸽确实送到对方手中了。当然对方也应该提出意见来。至今不见有意见送来,一定是发生了平作所害怕的事情——对方对瞎眼鸽子本身有兴趣。

  这瞎眼鸽子,毕竟也是平作的作品。

  “这是制鸽大王做的车鸽。”

  “真是千里不挑一,不,万里不挑一的瞎眼鸽子呀!”

  “噢,制鸽大王最近也老朽了,竟然忘了给鸽子安上眼睛!”

  “万万想不到还有这种残废鸽子。”

  平作耳际似乎可以听到这种嘲笑声。他确实感到这不吝是把自己见不得人的地方公诸于众。

  反正可以肯定,车鸽和询问的信都已送到了对方的手中。于是平作又写了一封信,内容如下:“由于我们的差错,把瞎眼鸽子寄给了你,实在抱歉。作为我本人来说,把未完成品公诸于众,这种耻辱是没法忍受的。如果寄回诸多不便,我们想把完成品送到府上,换取未完成品。”

  这次还不见回音的话,那就不管对方是否愿意,平作打算单独采取行动,不请而至了。

  这封信立刻引起了反应,可是——

  五

  本山武夫收到高野平作的第二封信后不知所措了。平作再一次提到的车鸽已经不复存在。

  当时本山是在长野听得车鸽的声名,觉得这倒是讨她喜欢的好礼物,便信步向平作的家中走去。

  本山原以为车鸽马上会到手,就像去土产商店买东西一样方便。可是到平作家一看,才知道车鸽是全国民间工艺品爱好者垂涎的东西,于是本山突然冒出一个念头,他自己也想得到一只。

  由于订货接连不断,平作打算暂时停止接受新的预约,但鉴于本山有特意登门的热诚,平作同意接受本山的两只订货。

  然而平作要等两三个月以后才能将完成品寄出,本山也就不当回事地把自己的住址和名字留下了。当时本山做梦也不会想到这件事便在日后留下蛛丝马迹。

  平作寄给本山的两个车鸽中有一个是“瞎眼鸽子”,而本山没有拆包便原封不动地将它送给了津上富枝。

  本山看到津上富枝从包里拆出来的是只瞎眼鸽子,便表示日后用自己那一只完好的车鸽来和她交换。可是就在这个时期里,富枝的公寓失火,“瞎眼鸽子”也烧掉了。

  本山买到的“瞎眼鸽子”怎么会在津上富枝的公寓里烧了呢?人们当然会想到这是因为本山和富枝有一定的关联。

  这就是说,本山把特意去拜访制造者才得到的民间工艺品送给了津上富枝,人们要是由此而得出他俩有相当密切的关系,本山也无法可想吧。

  这可大告不妙。现在,和富枝之间哪怕存有一点点关联都是不妙的。

  本山本以为自己遇上了非常好的时机——富枝住的公寓失火,自己和富枝有关联的一切都被烧光了。不料正因为一切都被烧得精光却有留下了蛛丝马迹,真叫人啼笑皆非。

  “早知有今日,当初不该送她车鸽之类的土产。”本山悔恨也没用了。但彼时彼刻,他绝对需要去讨好富枝。

  失去车鸽的原因也可以有多种,要是不想与富枝所居的公寓失火的瓜葛,那末说是被炉火烧了也行,说是失窃了也行,哪怕说是不慎遗失了也毫无关系。

  还可以说自己讨厌“瞎眼鸽子”,一气之下把它捣毁了。

  不过,对那位具有名匠气质、毕生精心制鸽的老人来说,这种不痛不痒的借口不会使他满意的,老人大概会彻底追查瞎眼鸽子的下落,那可就麻烦了。本山不想再一次在老人面前露脸,因为这种做法也将孕育着极大的危险性。

  本山也考虑过在老人登门之前先逃之夭夭,然而本山对自己现在的住处是中意的,他为这所房子花费了不少钱。再说,突然搬家的话,就会引起附近人们的猜疑。本山想,只要自己和富枝的关系不露馅,自己是绝对安全的。

  由于乔装的缘故,那张与富枝一起被通缉的“剪辑”照片上的人与本山似象非象。知道冢本就是本山的人,世上恐怕只有津上富枝一个人,而这个富枝……这是一桩无懈可击的犯罪案子,它经过精心的策划和严密的安排。

  然而就是这么一只没做好的鸽子小玩具,它将从根本上来摧毁本山。

  “畜生——”本山嘴里哼着。他一心在考虑:难道想不出社呢们办法可以躲避高野平作吗?

  从信上的口气来看,平作也许明天就会来。即使自己马上搬家也来不及了。

  自己得为了这么一只瞎眼鸽子而舍弃眼下舒适的住房吗?本山总觉得不甘心。

  “该死的制鸽大王!一两只瞎眼鸽子有什么大不了的事,却要特意跑来换掉,实在叫人难堪。”

  本山口中嘟哝着“倒霉、可恨”,心里忽然产生了灵感。

  “对!怎么连这样简单的办法都不曾想到呢?”

  “我真笨,我真是大傻瓜!”

  本山独自放声大笑起来。

  无论哪一个制作者,他不可能记得自己究竟是忘了给哪一只鸽子装眼睛的吧。

  从第一次来信的内容判断,平作好象同时给好几个订货人发出了询问信。可能由于本山一个人没有给回音,平作就认定本山是对象了。可见平作也在摸索:瞎眼鸽子究竟寄给了谁?

  这么说来,本山只需把手头这只完好的鸽子的鸽眼去掉寄还,平作就该感到满意了吧。

  本山重新一遍又一遍地端详自己手中的车鸽。

  塑料做的鸽眼背后有一根针,这根针插在野木瓜草蔓做的鸽体上,鸽眼就是则和么和鸽体相连的。本山一边注意不伤着个体一边把鸽眼拽下,针也很方便地拔掉了。

  用放大镜仔细观察了鸽眼的遗迹,找不到针刺的痕迹,因为针尖是插在草蔓间隙里的。

  对本山来说,这是一种偶然造成的幸运,如果针尖伤着野木瓜草蔓,按就会留下装过鸽眼的痕迹。尽管平作不至于那么仔细察看,但本山的做法照样是冒着危险的。

  “现在这样,绝对安全无疑了。”本山怀着自信,将“弄瞎了的”鸽子寄还给平作。

  六

  “鸽子寄回了。”

  “还是这封信有效。”

  “不过寄货人的姓名不对头。”

  “谁寄来的?”

  “是一个叫津上富枝的人从东京寄来的。”

  “津上富枝?”

  最近的订货人当中没有这样一个人,会不会是从前的顾客寄来要求修理的?

  平作吩咐徒弟:

  “先打开来看看再说。”

  “真是没有装上眼睛呢。喔,还附有一封信。”

  “拿过来,拿过来。”

  平作从徒弟手中接过信,拆开。信笺很漂亮,印有淡淡的花纹,信笺上笔迹很秀气,象是女人写的:“开门见山直说,我是民间工艺品的搜集者,这次承好友得信州旅行之便给我带来了当地的土产——您亲手做的车鸽,了却一大夙愿。然而遗憾的是鸽子没有装眼睛,这大概是由于某种疏忽而把未完成作品当作成品包装了。当然,这只车鸽自有它的秒处,我也觉得很珍贵,但作为一个车鸽爱好者,我想得到的是完成品,要是能麻烦给换一个则十分感谢,随信附上邮资若干,诸多拜托。”

  信里附着邮票,价值相当与寄回邮件所需的邮资。

  “这就是说,先前寄给订货人本山的那只鸽子,已有本山送给一位叫津上富枝的女子了。”平作信里这么想。

  “怪不得一直不见本山回音。”平作觉得一直盘踞在信里的症结总算解开了。

  为了报答顾客特意寄来这只未完成作品,平作考虑,一定得最优先照顾,把自己认为满意的制成品寄去。

  精选出来的车鸽寄往富枝的住址之后,竟被邮局打上“收件人地址不明”退了回来。可是地址并没有抄错埃恐怕是富枝寄来“瞎眼鸽子”后搬家了吧。

  “这样的话,也应该把搬家后的地址告诉我们呀。”平作觉得对方辜负了自己的一片好意,心中又产生了一个疙瘩。

  可是两天以后,发生了一件更奇妙的事——从东京又以速件寄来一只“瞎眼鸽子”。

  “究竟是谁寄来的呢?”平作如堕五里云中。

  “本——山——先生。”

  “本山?目黑的本山?”

  “不错。”

  平作从徒弟手中接过邮件,一点不错,上面写着的姓名和地址正是自己第二次寄信去时写的姓名和地址。可是封皮上光写着几个小字“目黑,本山”,省略了全名和住址。

  邮件中只放着一只少了鸽眼的车鸽,附条也没有。看样子,寄件人对平作再次提出的要求感到很恼火,所以光寄了车鸽来。

  只可能有一只“瞎眼鸽子”,现在却变成了两只——“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呢?”平作心里想。

  师徒两人互相望望。

  平作也考虑过这种可能性:是不是从前曾寄出去过“瞎眼鸽子”,而顾主现在才退回来呢?然而本山和津上富枝寄来的两只瞎眼鸽子,从其用料、外形、颜色来看,毫无疑问都是最近做出来的。

  而最近误寄给顾主的瞎眼鸽子只可能是一只,这是绝对不会错的。特别是发生这一误寄事件后,每次包装和寄发都慎重地进行过检查,不可能再发生同样的错误。

  但眼下却寄来了两只没有眼睛的鸽子。

  津上富枝的鸽子虽然先寄了来,但按理说本山寄来的鸽子是不会错的,因为本山是上门来找平作订货的人。

  在接到富枝寄来的鸽子,并看到富枝在附信中所说“一位朋友给我带来了信州的土产”时,平作最初认为信中的那个“朋友”当是本山。

  可是本山又寄来了一只瞎眼鸽子,那末富枝所说的“朋友”到底是不是本山呢?这就有点吃不准了。要是本山是津上富枝的“朋友”,那末本山的那只瞎眼鸽子当是送给富枝了,因为本山不可能再有第二只瞎眼鸽子寄来。

  这么说来,津上富枝那只鸽子的来历就有点怪了,可它也是平作做的,这也不会错。

  平作觉得对第二只瞎眼鸽子也不能置之不理,便重新寄了一只成品给本山。

  七

  有一天早上,大约六点钟光景,住在东京都东村山市的私人出租汽车司机仙波文吉在作早晨长跑锻炼,他是最近听从了朋友的忠告开始进行长跑锻炼的。

  由于职业的关系,汽车司机实在是经常运动不足。为了弥补这方面的缺陷,仙波的朋友们便去打高尔夫球、去游泳,他们想尽了各种办法。

  高尔夫球虽说已经相当普及,但买打球的用具和去练习场却是麻烦的事。游泳也不是任何时候都能进行的。而从这一点上来说,只要有决心,长跑倒可以不受任何时间和地点的限制。

  开汽车这个行当,精神上的疲劳比体力上的疲劳更厉害。减少这种弊病的方法,最好是适当地参加体育运动。精神的疲劳被身体的疲劳代替后,清晨醒来就很舒服。

  从这一意义上来说,工作完了之后进行长跑是最理想的事,然而那就非得跑到深夜不可,但是往往在跑得最得劲的时候受到警官在职责范围内的查问,仙波被拦住过好几次,所以他就改在清晨进行长跑。

  由于是私人出租汽车司机,因此仙波并不特别受时间限制,他迎着晓雾从带有武藏野风姿的东京都郊外跑过,心情很舒畅。这时夜雨已止,空气湿润而透着凉意。

  驾驶汽车时仙波不得不呼吸汽车排出的汽油味,如今为了多吸进一些新鲜空气,他边作着深呼吸边慢慢跑着。

  这种早锻炼对仙波来说还有一种好处——也许是因为有规律地活动全身的缘故吧,血液循环加快,大便也畅通了。

  对整天把着方向盘坐着的司机来说,便秘当是一种职业病了。然而一旦进行过长跑,大便就“轻松爽快”地排出体外。

  可是这天清晨也许是过分畅通了,仙波正跑得起劲时,忽然感到小肚子有大便的预兆产生。

  “这可不妙。”

  仙波一边跑着一边狼狈地向四下探视。虽说一清早还没有什么人来往,但总不能像猫和狗一样随地大小便吧。

  幸好,仙波跑近一座附近没有人家的小山丘时,他发现离小山丘不远的前方有一片杂木林。

  仙波按住小肚子跑进树林中,由于树枝和草上还留着雨珠,他全身上下马上濡湿了,但仙波这时也顾不得这种事。

  他跑向树林深处,总算找到一块适当的地方,仙波正想蹲下来,只觉得视角上晃过一件不太协调的东西。

  无论生理上的排便要求怎么激烈,既然是为了寻找不容他人在场的地点而跑近这里来的,仙波当然不允许任何可疑的东西前来冒犯。

  尽管冒犯了其他事物的当是仙波自己,但他为了看清那件可疑的东西,便集中视线加以注视。

  仙波看到一件不应该在这种地方出现的东西,埋在土中的物体,不知是被雨水洗刷后而露出来的呢,还是被野狗闻到气味而扒出来的,反正仙波看到,那确确实实是人体的一部分,它在阴暗的树下泛着异样的白光。

  仙波见此情景吃惊不小,肚里排便的预兆也被吓跑了。

  从都下东村山市的山林里发现了一具女尸,从尸体的特征来看,这正是指名通缉全国的津上富枝。据查,致死原因是颈部被带子之类的东西所勒,窒息而死。死亡离发现当有三十天至五十天的间隔。

  这种状况说明,凶手是在勒死津上富枝之后,把尸体运到树林里埋了起来。设在该地区的东村山警察署里的侦查总部认为,津上富枝在骗取了增冈半次郎的一亿六千万日元的支票后,即兑现成现钞潜逃,由于罪犯在分赃问题上发生争议,津上富枝遭杀害。凶手嫌疑最大的,当然是与津上富枝同时被指名通缉的“冢本”。

  高野平作在自己订阅的报纸上也看到这段新闻。

  “哦,津上富枝被杀了。”高野平作吃了一惊,对妻子说。

  他的妻子茫然不解地看着高野平作,她根本就不知道津上富枝是谁。

  “死后三十天至五十天被发现?那末,她是在给我们寄回车鸽之后不久被杀的罗?”

  平作尽力回忆收到瞎眼鸽子的日期——自己换了一只完成品寄过去,几天之后因收货人居处不明而退了回来,这时津上富枝应已被杀。

  本山以速件寄来另外一只瞎眼各自又发生在退回邮件的两天以后。

  “慢着,容我想想。”平作茫然的眼光忽然闪闪发亮了。

  平作想,由于本山寄来的那只车鸽是第二只瞎眼鸽子,富枝那只鸽子的来历当然成了问题,但本山是不知道富枝寄鸽子来的事吧?

  由于平作写信纠缠本山将瞎眼鸽子寄回,所以本山不得不伪造一只“瞎眼鸽子”。

  ——为什么一定要伪造呢?

  ——因为本山身边已经没有瞎眼鸽子了。

  ——为什么没有?

  ——这就是说已经送给津上富枝了。

  ——那样的话,本山为什么不向富枝要回来呢?或者,也可以向我说明呀?本山为什么不这么做呢?

  ——也许这时富枝已经被杀害,本山在富枝按理找不到鸽子了。

  ——如果是这样,不是也可以对我实说吗?

  ——本山不能这么做是因为……

  ——本山不能这么做是因为……

  “是因为本山不想让别人知道他和富枝有关联。”

  ——为什么不想被他人知晓呢?

  “是因为本山杀死了津上富枝吗?”

  平作愕然地瞪大了眼睛。

  “喂,你到哪里去呀?”平作的妻子看到丈夫急匆匆站起来的样子,吃惊地望着他。

  “我到警察那里去一下。”平作答道。

  随着平作站起来的势头,从他膝上轱辘轱辘落下一件东西来,这是“鸽子的眼睛”,平作打算把它装到一只近成品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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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2-2 15:46:39 |只看该作者
公寓凶音




  李重民/译

  一 危“音”四伏

  那个可诅咒的夏天又来临了。北村英次讨厌夏天。他们全家住在目黑区的一幢中型公寓里。那幢公寓是在房地产销售旺季刚开始时建造的,公寓的式样还算可以。在公寓里,第一轮入住的居民渐渐搬走,所剩无几,现在的绝大多数居民不是第二轮就是第三轮。

  居民的素质一轮比一轮坏。人们来自四面八方,都到这里来寻找住房,职业、年龄、出生地、思想、教育,甚至连国籍都不一样,即所谓的“乌合之众”。

  第一轮居民有着“生活根据地”的意识,作为共同生活的场所,由居民组成公寓自治会,管理员由大家轮流当选,每月一次的自治会议,也几乎是全体出席;但是,由于职业或家庭情况的变化,原打算长住的第一轮居民,两三年后搬走的人渐渐增多。随着时代的变迁,居民们将这里当作“生活根据地”的意识越来越淡薄了。

  与公寓诞生时入住的第一轮居民不同,第二、第三轮居民当然是买“半旧品”。这就是差别。其中大部分是从第一轮“租借”而来的。那些人几乎没有“生活根据地”的意识。对他们来说,公寓只是回家睡觉的“寄宿”处,不过是“放一张床”而已。

  自治会变得有名无实,出席者只是第一轮居民,失去了作为自治会的功用。所剩无几的第一轮居民也纷纷退出自治会。“烧香的赶走和尚”,这一法则也适应于集体住宅的居民,对淳厚的第一轮居民也产生了坏的影响,使人觉得光自己一个人遵守规矩反而成了傻瓜。

  英次的父亲是国际商船公司的高级船员,半年回家一次。即使偶尔回一次日本,也没有上岸的时间。英次常常由母亲陪着去神户或位世保等靠岸港与父亲见面。

  英次的母亲最近血压升高,常常说头痛,还伴有肩膀发硬、头晕等症状,晚上也睡不着觉。母亲的高血压是遗传性的,随着年龄的增大,症状越来越明显。

  对母亲来说,最大的敌人就是噪音。一旦噪音四起,血压立即就会上升,头痛、耳鸣、肠胃不适等各种症状都会一起出现。

  冬天关上窗户,在某种程度上可以抵挡噪音的入侵,但到了夏天就必须打开窗户。原打算安装空调,但母亲的体质不适应,所以不得不打开窗户摄取自然的凉气。

  公寓面对着公园,远离汽车道,附近没有发出噪音的工厂和闹市街,在市中心是一个闹中取静的环境。为了确保所有的房间都能够照到太阳,楼房设计成三矢型,从东侧起依次为A栋、B栋、C栋。

  这样的环境简直让人羡慕,现在的公寓,已经没有这样幽静的环境了,因此,让母亲烦恼的噪音是从公寓内发出的,即居民们发出的噪音是威胁她的最大敌人。

  一到夏天,这些噪音就从打开着的窗户毫不宽恕地闯进来。越是关窗越是热,越是开窗噪音越甚。在这样的恶性循环中,母亲的症状渐渐地恶化着。

  因此,英次憎恨夏天。最近,不要说母亲,就连他自己也感到了噪音的威胁。这并不是受到母亲的感染,而是为了高考,直到深夜还在复习时,各种噪音妨碍了他的学习。

  在他们家的楼上,住着一个叫武井清子的钢琴教师,三十九岁,尚未结婚,自称“艺大毕业”,是两年前当银行职员的第一轮居民出让后搬过来的。她留着一头披肩长发,也许是因为对腿部颇有自信,她身穿超短裙,打扮得像一个不到二十岁的孩子,做着一副美丑不分的打扮。

  武井清子在靠阳台的房间里放着一张很大的钢琴,从早到晚教着她的学生们,当然夏天也开着窗户,有时还像野兽吼叫似的做着发声练习。如果是听美妙的演奏或歌唱,听着也是一种享受,但不得不反反复复地听着那些对初学者的指导和生疏的入门练习曲,是令人难以忍受的。

  英次和母亲对钢琴声痛不欲生。对方是当作职业在做,住在楼上和楼下,是“垂直的邻居”,所以忍耐着尽量不要发生争执;但钢琴声即使关着窗户也会传进房间里来,那声音就像凶器一样刺痛着人的神经。

  终于不能忍耐了,英次找清子交涉。

  “嘿!你是说房间里的钢琴声很烦人吗?”清子蛮横地夸张道。

  “我们也要过日子。母亲常常生病,我也要复习考试,你就不能装个隔音装置再弹吗?”

  “你说生活,我也是在生活呀!而且,钢琴是音乐呀!是艺术啊!和工厂里的噪音不一样呀!”

  “对我们家来说,就是噪音。”

  “嘿!你还年轻,所以搞不清音乐和噪音的区别,我就没有办法了。像你这种没有音乐细胞的人,即使进了大学也会成为暴力学生的!将这样美妙的音乐当作噪音,你也真是太可怜了。”她当着他的面故意用力敲了一下琴键嘲笑道。在场的与英次差不多年龄的女学生们也都一起笑了起来。

  交涉没有结果,英次只好向地区公害课投诉,对方终于答应“晚上6点以后不弹,安装隔音装置”,这才算有了结果。

  大的声响一消失,以前没有引起注意的小的声响充满着敌意蜂拥而来。其实在公寓那样的集体住宅里,噪音是不可能绝尽的。

  夜里,用抽水马桶的声音、没有关紧的水龙头滴水的声音、深夜回家在走廊里走路的声音、开门关门的声音、拍打晾晒被褥的声音、搓麻将的声音、电视机、收音机、冰箱、洗衣机、换气扇的声音、街头叫卖声、主妇在楼梯上的讲话声和高笑声、孩子的哭声、早晨汽车的空转声、溜冰鞋声、鹦鹉等各种宠物的鸣叫声等等,数不胜数。

  英次自己也养着宠物。那是一只松鼠,是经常出门的父亲专门为独生儿子英次买回来的。开始时买回了一对,但雄松鼠从铁笼里逃走,只剩了一只雌松鼠。松鼠对英次非常熟悉,在他的手上觅食,或攀上他的肩头。松鼠非常老实,决不会发出妨碍邻居的叫声,还非常清洁,是完全适合集体住宅喂养的宠物。

  居民中,有的人心安理得地喂养着不断啼叫或发出臭味的动物,有的人甚至偷偷地喂养着在公寓里禁止喂养的狗或猫。要根除这些动物发出的声音,是完全不可能的。

  英次切身体会到潜伏在大噪音背后的小噪音往往更加阴暗,更加骚扰生活,更加给人造成伤害。

  其中也有不明来历的声音。英次是在夜里钻人被窝以后才察觉到那种声音的。它从远处悄悄传到枕边,既像是打鼓般的声波震动,也像是窗户没有关紧随风摇晃的声音。自从注意到那个声音以后,那声音便在枕边越来越响彻耳膜。来历不明的声音从远方偷偷地潜入深夜的幽静里,闻之令人毛骨悚然。耳朵里缠绕着那可怕的声音,到阳台里找声音传来的方向,但一无所获。声音简直像幽灵似的随着风儿从四面八方、上下左右涌来。白天想要探明那声音的来历,但它隐藏在各种声音的背后听不清楚。到了深夜,它才开始蠢蠢欲动。

  英次为了追踪这声音的来源,好几天什么事也不干,终于查明了它的来历。那奇怪的声音是从三楼某家阳台里发出的。它是一个连接着热带鱼缸的气泵。那户人家养着品种繁多、五彩缤纷的热带鱼,却将气泵放在阳台上,因为他们也感到气泵很烦人。

  英次忿然去那户人家交涉:“家里欣赏着美丽的热带鱼,却将气泵的噪音传给人家,这太自私了!”

  “我们没想到要妨碍人家,气泵要占很大的地方,所以就放在了外面。”

  那户人家辩解着,但最后采纳了英次的抗议,将气泵放进了家中。

  英次将噪音的来源“各个击破”,却无奈地觉察到,更阴险而可怕的噪音依然存在。以前那个敌人就在身边,只是没有注意到。深夜,所有的声音消失,人们就要迷迷糊糊地入睡时,那个敌人便借着风像个无赖似的涌来,借着若有若无的风“浙琳琳”地优雅地响着,如果遇上大风,整个晚上都会发出震耳欲聋的歇斯底里的声音。那便是风铃。

  风铃的声音随风而响,风歇便止,因此不知何时会响起。没有声音时,因担心它何时会响起,人会静不下心来。与其如此,还是听到它的声音时反而感到舒坦一些。担心会响起的紧张感,使人沉不住气。

  以前的各种噪音掩饰了风铃声。驱除了那些噪音,英次反而感到有些后悔了。缠绵不断的风铃声披着优雅的外衣,实际却是阴险的。与此相比,还是以前的噪音容易忍受。以前的噪音没有“外衣”,出现时就是噪音,因此才容易让人心烦。同时,他感到不悦的声音,对他人来说也是不快的。英次在为自己辩解,为那些噪音感到有些不平。

  但是,对方是风铃,在日本的习俗中也颇为流行,所以在生活中从一开始就被人们接受着,而且已经成为生活的一部分。风铃,对日本人来说,不是噪音。此刻,以前因为噪音而与英次有着“共鸣”的人,在风铃的事上成了英次的敌人,他们也在阳台的屋檐下吊出了风铃。

  英次居住的公寓是五层楼的建筑,大约有半数的家庭都吊着风铃。挨家挨户地要求他们摘掉,这是不可能的。何况如果公寓之外的民宅也吊着风铃,有的人家甚至一间房间吊着两个风铃,这些声音也会传到公寓里来,所以纵然将公寓里所有的风铃都摘掉,也毫无意义。

  晚上如果刮风,那些风铃便会集中进行攻击,一反平时那温情的面貌。

  8月底至9月台风不断。在这期间,英次的母亲因为每天夜里都戴着耳栓,所以耳孔完全腐烂了。

  “英次,那声音,无论如何要摘掉它啊。”她按着耳朵向英次诉说道。

  他感到一阵恐怖,这样下去,母亲会被风铃杀死的。不仅母亲,就连自己也忍受不了。在风铃的“齐射”中有一个风铃特别响。那个风铃不像是其他人家的那种玻璃风铃,而是南部铁之类的高级风铃,发出压倒群芳的悦耳声,不是随风“浙琳琳”的优雅的声音,而是直刺头脑的金属般铮铿的声音。

  这风铃正是钢琴教师武井清子家的。她将风铃吊在窗前。上次为了钢琴的事,刚刚向她表示过不满,所以很难再开口让她将风铃摘掉;但是,越是忍耐着,便越是留意到它的存在。清子的风铃压倒着其他玻璃风铃,越发地暴露出它那狰狞的本性。它发出的是如锐利的凶器那样带刃的声音,接连不断地,并越来越猛烈地刺痛着脆弱的心脏。风铃声不分昼夜地袭来。即使没有风、铃声停止时,声音也在耳边索绕。当然,夜里也睡不着觉。

  母亲诉说头痛睡不着,还失去了食欲。靠着服药下降的血压又上升了。父亲去远洋航海还没有回来。守着母亲的人只有英次一人。

  英次决定快刀斩乱麻。武井清子的房间是B栋三楼,英次家的顶上边。如果站在阳台的扶手上,伸手能摸到清子家阳台的地面。他企图用手挂住清子家阳台的地面,吊着身体,按攀爬的要领翻上三楼,将挂在屋檐下的风铃摘掉。因为风铃吊在屋檐下稍稍四进去的地方,所以在英次家的阳台上用木棒够不着,无论如何必须爬上三楼的阳台。

  英次等待着无风的夜晚。

  二 风铃声中的奸情

  大贺靖彦已经在心里想要中止这种关系了。在与她做爱时,他只感到一种义务,除此之外什么也没有,就连做爱时应有的愉悦和新奇感也没有。将自己当作那个肉团似的肥腻的中年女人泄欲的对手,他从心底里涌出一股想呕吐的感觉。

  尽管如此,他还是无奈地陪着那个女人做爱,否则就不能满足她的欲望,只会使自己感到更大的痛苦和屈辱。对他来说,如今这已经成了一桩苦差事。

  他厌恶地感到:“又来了!快些吧!”匆匆完事后,泄了气的身体从女人的身上一下来,女人便露出一副倔强的目光,就像虽暂时得到满足却不愿马上从就餐后的餐桌边离开的孩子,她睨视着大贺:“你最近没有激情,好像很讨厌我似的。”

  被她看出心事,他有些惊慌失措,但还是掩饰着:“没有的事!否则我也没有兴趣了。”

  “男人即使没有爱情也能做爱的。”她“啪啪”地拍打着肥厚的肚腹,好像那里直接能够发出巨大的音量似的。那副模样,哪像个女人,简直是一个“女妖怪”。做完爱,还是那么不知羞耻。

  “真的已经有三个月了?”大贺诚惶诚恐地问。

  “是啊!你怀疑?”女人的目光可怕地白了他一眼。

  “我没有怀疑,只是,你真的想要生下孩子?”

  “那当然,这是我的孩子!你作为父亲,我会要求你承担应该承担的责任的!”

  “如果我们的事被人知道的话,我的家庭就完了。你不能再考虑一下吗?”大贺明知徒劳却还不死心,自从女人告诉他怀孕以后,这样的话,他已经反反复复地不知说了多少遍。

  “你多烦呀!我说要生下来,就一定要生下来。你不用担心,我们的事,我不会说的。你如果被你夫人赶出来,就没钱还我了。以后还要付孩子的抚养费,我决不会让一个重要客户败落的。”女人嘲弄着他似的冷冷地笑了。

  大贺靖彦与武井清子暗中来往已经有两年了。就是说,是从她住到这里来以后,两人才发生了关系。起因是大贺的女儿跟着清子学钢琴,大贺通过女儿与清子关系密切起来以后,才知道清子是以教钢琴为生的。

  大贺在某化妆品公司任经理课长,妻子是董事的女儿,两人经社长牵线结了婚,因此,大贺成了颇有发展前途的候补骨干;但他不知着了什么魔,竟涉足商品市场并遭到重创。

  稍有损失时如果悬崖勒马还能有救,但他为了掩饰“小伤”,竟挪用公款,使“伤口”越来越恶化,等到清醒时已束手无策。

  大贺就在那时才与清子结识的。大贺向她借钱想填补“伤口”,只要年底财务检查能蒙混过关,就能得到一年的周转时间。在这一年里,可以慢慢地将缺口填补了。

  大贺惶恐地向武井清子借钱,想不到清子一口承诺。她没有提出任何担保的要求,但是,她另有所求。作为无担保融资和不要利息的代价,她要求大贺满足她自己无法解决的性欲。大贺很乐意地接受了清子的“融资条件”。

  清子有着丰腴的体态,又白又胖,两只高耸的奶子如小山般的,很性感,那正是男人垂涎的对象。听说将此作为借钱的补偿,大贺的邪念便有一种满足感。

  结婚以后,大贺还从来没有抽花惹草过。岳父在公司里颇有势力,掌握着自己的生杀大权。妻子嫉妒心极强。有时他只是参加酒会后将酒店里的火柴盒带回家,她也要刨根究底地询问。大贺不得不藏匿起那份贼心,坐稳“公司骨干”的椅子。就在那时,想不到有一个女人主动向他挑逗,并赤裸裸地表示了性的要求。大贺本来就对清子那丰润的肢体颇感垂涎,自然令他喜出望外。

  两人一拍即合。双方都住在同一幢楼里,这是一种便利。这种关系一般容易在时间上败露,但两人住得很近,所以既不费时间,联系也极方便。需要时随时都能招之即来,使欲望得到满足;而且,生活在同一屋檐下,反而格外安全。将女儿跟随清子学钢琴当作掩护,可以名正言顺地出入清子家,更重要的是,清子并不漂亮,她那丰腴的体态令女人们大摇其头,而这一点却能勾起大贺的性欲,而大贺的妻子绝不会产生怀疑。

  但开始时才如此乐观。清子渐渐地变成一团欲火,变得贪得无厌。作为融资与利息的代价,她觉得这是自己理所当然地行使权利,有着一种咄咄逼人的气势和傲慢。

  两人一开始就缺乏性的默契。大贺开始时对她的丰乳肥臀还觉得鲜美,现在就觉得像一堆白色的腐肉。厌恶感与屈辱感使他觉得,维持与清子的关系是一个苦差事;然而,只要无力还钱,他就不可能中断那种关系,何况他也没有还钱的希望。清于敏感地察觉到大贺的心理变化。

  “行呀!随时可以结束关系,我们原本就不相爱。”

  她看透大贺没有还钱的能力,冷笑着说道。他因为无法填补漏洞,所以才向她借钱。如果有其他办法,决不会来向她借钱的。现在无力还钱,以后也不可能还钱,他永远都没有办法摆脱性奴的身份。

  至此,大贺才真正地觉悟到,他的处境不仅仅只是向清子借钱。借钱本身有着绝对不能公开的性质。借钱的原因和为了借钱才与她发生的秘密关系,两者合在一起,对他辛辛苦苦地建造的地位和家庭,具有一触即发的破坏力。

  即使还钱,那种破坏力也丝毫不会减弱。大贺的命运掌握在清子的手中。由于向清子借钱,他出卖了自己的现在和未来。

  清子清楚地表明了自己强硬的立场:“我希望你永远也不要忘记,你能够在公司里作为骨干威风凛凛地走路,全都靠着我!”

  正在这时,清子怀孕了。她明确表示要生出这个孩子。这个白胖的母猪似的女人要生下自己的孩子一一二光这么想想,大贺就会感到不寒而栗。

  “不要紧的!我没说要你承认呀!不过,你是孩子的父亲,这是事实,永远不可能改变。作为孩子的父亲,只要你和以前一样,能到我这里来就行。”清子在傲视大贺的笑容中表现着作为母亲的矜持。

  大贺刚刚按清子的体位好不容易使她得到了满足,想趁机再次诉说自己的愿望,最后却依然感到绝望。

  “你还是先回去吧,不要这么唠唠叨叨的。回去太晚,你夫人会见怪的。”

  “今天晚上我有借口的,因为公司里有招待客户的酒会。”

  “真的?那么我们慢慢地再来一次怎么样?”清子又露出妖媚的目光。

  大贺慌不迭地说:“不,我该回去了。”

  “突然又急着要回去了。嘿!今天晚上就免了,我也有些困了!”

  清子打着哈欠时,那起事件发生了。阳台里刚才一直没有响声的风铃突然一阵骤响,旋即感觉到阳台上似乎有东西撞击似的,紧接着一声惊叫,好像有东西朝下边落去。

  清子猛然搂住了大贺。看来是有东西从阳台上落到楼下的地面上。

  “是什么?”惊慌过后,清子惶恐地问。

  “是小偷从阳台上掉下去吧?”大贺没有把握地猜测道。

  “讨厌呀!我害怕!”清子也顾不得自己的身份,越发地紧缩起身子,感觉得到人们朝物体落下的地方跑去。

  “是有人从阳台上坠落下来呀!”

  “晕过去了!”

  “快喊急救车!”

  这样的叫喊声从楼下传来。

  “到底是从哪里坠落的?”

  “二楼吧?”

  “手上还握着风铃呢!”

  这样的对话声提醒了大贺。

  “被人看见我在这里就糟了!”他的自卫意识惊醒了。人们当然要察看坠落者掉下去的地方,必须赶快离开这里。

  大贺好像火烧屁股似的一跃而起。清子也慌不迭地帮他穿衣服,与大贺的关系被邻居们知道就不妙了。

  北村英次从三楼武井清子的阳台上坠落昏迷,被急救车送进了医院里。幸好地面是一块柔软的草地,所以没有造成外伤。经医院检查,没有发现脑内伤,脑电波完全正常,身上只有轻微擦伤,也没有发现异常。

  但是,因坠落时的冲击,他患了记忆障碍症,从坠落时起回溯几个月的记忆已经失去,尤其是坠落前的记忆受到了强烈的损害。医生问他为什么去三楼的阳台,他回答不上来。当然无法推测他为什么手上拿着别人家的风铃。只是从他最近的言行来看,他对风铃的声音极其敏感,一定是想要将它摘掉才从阳台上坠落的(从手上握着的清子家的风铃来推测)。

  英次失去的记忆大约是三个月内的事情,但姓名、住址、身份、其他社会习惯等的记忆役有受到损害。这是记忆丧失中的一种,被称为“逆行性健忘症”。

  专家经诊察后认为,经过合适的治疗和时间的流逝,记忆会慢慢地得到恢复。

  自从这一事件以后,公寓里的各户人家都将风铃从屋檐下取走了。由此来说,英次的坠落也不是完全没有意义的。

  三 钢琴教师之死

  北村英次事件几天后的一个星期天,武井清子家发生了一件震动整幢楼房的事件。那天,最早的学生应在上午10点钟到清子家。那学生读小学四年级,她比原定时间早十分钟左右站在了清子的房门前。

  清子因钢琴教得好,所以学生很多,休息日来上课的学生接连不断。这是学费高昂的个人指导,如果迟到的话,迟到部分的指导就会得到压缩,所以学生们一分钟也不愿意浪费,总是来得稍稍早一些。只要学生一到,清子马上就进行指导,所以早来的部分也算是格外的补偿。

  就在那天早晨,无论怎样按门铃,也没有人来开门。那位学生跟随清子学钢琴快一年了,还从来没有这样的事。学生心想她也许出门了吧,但星期天要来的学生很多,这里不可能关门的。她想了想,不料看见信箱里还放着那天的早报。见老师连报纸还没有取,看来不是出门就是还在睡觉。“太过分了!”学生有些生气,推了推门把手,不料门开了,房门没有上锁。她以为老师临时出去一趟。老师知道今天要上课,房门没有锁上,也许是表示让学生自己进屋等着。

  上课已有一年,所以对清子家很熟悉。学生按自己的理解进了屋。钢琴放在靠内阳台的房间里,上课就在那里进行。不上课时,那里就成了内客厅。

  她走进那个房间时,顿感一阵窒息般的惊骇。清子怪诞地躺在屋内浅茶色的地毯上,穿着下摆打着波形襞皱花边的短便服,一幅极其痛苦的模样一动不动地躺着,左手抓着地板,右手像要抓什么东西似的伸向头的一侧。脸正好朝着学生走进来的方向,目光乜视着学生,面容呈暗紫色,从嘴角淌出的血和气泡污染着地毯,脖子上缠绕着红色的绳带,绳带的两端像生物似的趴在地毯上。

  学生一瞬间还没有观察得那么细致,走进房间时,只感到清子老师倒在地上,嘴里淌着血,一边炯炯地睨视着这边。学生愣了一下,便感到一阵剧烈的恐怖。星期天的楼房里本来就很安静。她发出巨大的、震动整幢楼房的惊叫逃了出来。

  事件是小学生发现的,经过公寓里的居民,被通报到所辖警署里。星期天早晨的公寓里本应该非常宁静,现在立即作为杀人事件的血腥现场,处在警察的严格管理之下。

  经过勘察,确定是他杀。解剖结果推定,作案时间是在昨夜10点到凌晨2点之间。死因是被腰带勒住脖子窒息所致。腰带是被害者的。尸体身上没有生前性交或受到凌辱的痕迹。被害者已有三个月的身孕。警察从单身女性深夜将凶手迎进房间这一点推测,认为是熟人作案,便在所辖署设立搜查本部开始侦查。

  在勘察现场时,警察在地毯上发现了一件很奇怪的东西,像是植物种子,呈卵形,外壳有黑白色的花纹。剥开外壳,里面是含有脂肪的灰白色内核。将它送到附近的花店去问,说是向日葵的种子(在日本,向日葵种子是喂宠物的,人不食用,因此一般人不知道向日葵种子的形状。——译者注)。

  清子家没有向日葵,很可能是从外部带人的。落在地毯上较显眼之处,所以难以断定是什么时候落在那里的。房间整理得很整洁,这样的单身女性不可能将那种“异物”放好几天,何况那里是学生们上课的地方。警察还检查了吸尘器,在集尘箱里的垃圾中没有发现向日葵种子。可见,它很有可能是凶手带来的。

  据花店里的人说,向日葵种子是宠物的饲料。

  警察有意无意地在邻居中了解住在被害者楼下的北村英次是否养着什么宠物,结果得知英次因对清子家的风铃感到厌烦,想要将它摘掉,最后从阳台上坠落的事。

  收获立竿见影。据说,少年喂养着一只松鼠;于是警察立即赶到宠物商店询问,得知向日葵种子就是松鼠的饲料。

  搜查本部紧张起来。浮现在侦查线上的嫌疑者是高中三年级的未成年人,加上本来就是青春期难以对付的年龄,又处在大学入学考试前的微妙阶段,调查取证工作慎之又慎。

  搜查本部在着手取证之前,先召开了一个会议。第一个问题就是,假设少年是嫌疑者,他的作案动机是什么。

  不同意将英次设为嫌疑者的消极派认为:“英次已经摘掉了使自己感到烦恼的风铃,所以不就没有动机了吗?”

  相反,另一种意见即积极派反驳道:“从风铃之前起,英次就已经有了一个明确的目标指向,他曾经嫌钢琴声很烦,上诉到地区公害课让人安装了隔音装置。”

  “这些问题不是解决了吗?”

  “安装隔音装置只是一种让步,不可能将声音完全隔离。”

  “假设英次内心感到极度不满,攀楼企图摘取风铃,结果从阳台上坠落。以后,他失去了记忆,这样的人会杀人吗?”

  “他患的是逆行性健忘症,这种病也最容易装假。”

  “按你的意见,是说他从盗风铃的时候起就有杀害她的意图了?”

  “正是那样。英次也许不是为了盗风铃才爬上去的,而是为了谋害对方的性命。因为没有成功,所以才从阳台上跳下,假装受伤后失去了记忆。”

  “难道……”消极派渐渐地败下阵来。

  “再进一步考虑,英次从一开始就企图杀害武井清子;但如果直接下手,他已经超过十五岁,会受到刑事处罚,因此便装作盗风铃的模样,故意从阳台上跳下,伪装成记忆障碍。”

  “会是那样!万一受伤的部位不凑巧,不就连命都不保了吗?”

  “但实际上几乎没有受伤,连医生也颇感惊讶,说从那样的高度坠落没有受伤,这是奇迹;但是,如果是故意朝着柔软的草地跳下来,没有受伤也是很正常的。”

  “那样的少年,连这些事都能算计好吗?”

  “真是。在他的计划里还有一张王牌。如果在患有记忆障碍的状态里作案,按刑法可以算作心神丧失或心神耗弱。”(心神丧失和心神耗弱,都是精神障碍上的疾病,两者的区别在于精神障碍的程度。——译者注。)

  英次从坠落时起患上了约三个月的记忆障碍,但还记得姓名、住址、社会习惯等,所以可以认定其具有辨别是非善恶的能力。从这一点来看,即使不算心神丧失,但已接近心神耗弱的状态。反正,他的记忆障碍在被追究刑事责任时对他是很有利的。如果刚到十八岁的少年如此工于心计,而且敢于杀人,这是令人感到害怕的。

  大家一致同意传唤英次;但是,还没有等到搜查会议决定传唤少年,警方得到了一个有力的线索。据说少年从被害者的阳台上坠落的那天夜里,即少年坠落以后,有人看见一个男子偷偷地从清子家出来。

  目击者是居住在清于右邻的女服务员,偶尔在那时下班回家,在走廊里与一个低着头从清子家出来的男子擦肩而过。她也没有在意便将那事忘了。现在清子被杀,她才想起那时遇见的那个鬼鬼崇崇的男子。

  “我记得那个人像是住在A栋四楼的。我不知道他的名字,但看见脸认识的;不过,我把这些事告诉你们,你们要保密呀!大家住在同一幢楼里,我不想遭人怨呀!”她最后不安地叮嘱道。

  经女服务员的协助,确定那人就是住在A栋四楼gn室的居民大贺靖彦。警方对大贺与清子的关系进行调查,得知大贺经常以自己的女儿是清子的学生为由出入清子的家。接着,从他公司的卫生室里查出他的血型,证明他很有可能就是被害者怀有的胎儿的父亲。警方的调查还在进行着,最后还查出了大贺曾插手商品交易惨遭损失的事实。

  但是,那种损失在帐面上没有反映,也没有发现大贺向亲友借钱的迹象。同时,武井清子存有相当数额的零钱,并在大贺受挫于商品市场的同时,清子从银行的帐户上取走了与他的损失数额大致相等的钱款。

  搜查本部推测,大贺是向清子借钱后无力归还,走投无路,最后挺而走险,也许是清子逼他担当起作为胎儿父亲的责任。在公司里,据说他的岳父将是下任社长的最佳人选。如果与清子的事败露,好不容易得到的地位和家庭都会崩溃。

  一旦出现具备作案条件的人,北村英次便变得不重要了。不管怎么说,与高中生相比,精力旺盛、强悍的大贺作为清子的对手更具有现实性,因此,在讨论英次这一条线索时还颇感踌躇的侦查员们,毫不犹豫地要求传询大贺,并采取了强硬的态度,如果大贺拒绝传询,便马上以此为借口要求下达逮捕令。

  大贺否认自己作案。他承认与清子的关系已有两年,但坚持说自己没有作案。被邻居撞见的那天夜里,据他说是在清子家时,正好北村英次从阳台上坠落,所以他赶紧溜了出来。

  但是,侦查工作在紧锣密鼓地进行着。其实在被害人的周围,他是最可怀疑的人。将北村英次当作嫌疑者,说他仅仅因为噪音而怀有杀人动机,伪装成心神丧失或心神耗弱作案,这好像想象力太丰富了。

  这时,又出现了对大贺很不利的关键性材料。在开出搜查令(搜查令比逮捕令容易开取)对大贺家进行搜查时,从他的抽屉里发现了一本笔记本。那是武井清子的“钱款出纳本”。里面详细地记录着向她借钱的人和借钱的数额。

  因此,不出所料,搜查本部查明了清子用自己的零钱进行借贷的事实。在那本借贷帐中,大贺的名字列在“大宗借贷人”栏目里。嫌疑一下子都集中在大贺的身上。警方当天就开出逮捕令,将他拘禁起来。

  从嫌疑者一下子转变为作案嫌疑人,调查工作紧张地进行着。这时,大贺供述了一个意外的事实。

  据他供述,案发那天晚上12点左右,他去清子家,按门铃后不见她来开门,便推了推房门,发现房门没有上锁。他觉得蹊跷,因为清子平时非常谨慎。他走进屋内,发现清子已经被杀。

  他大吃一惊,想到报警,但走到电话机前时又犹豫了。如果自己是清子被杀的发现者,与她的关系就会败露。不!不仅仅是关系败露,也许还会被当作凶手,因为他有着强烈的杀人动机。他首先考虑的是自己的退路。如果走运,也是摆脱清子纠缠获得自由的绝好机会。幸好他在房间里用手触摸的地方极少。

  于是,大贺带走了证明与清子关系的物证借贷帐本,将门把手擦干净后逃走了。

  以上是大贺的供述。搜查本部没有相信他;但是,大贺矢口否认自己作案。

  “你们要为我想想,”大贺诉说道,“我有家庭,说起来也算是有社会地位的人,即使为了保护自己的家庭和地位,但杀人后能逃得了吗?如果生活提心吊胆,家庭和地位都会变得毫无意义。我自认为是一个精明的人,我也有自己的打算。杀人这种事情,决不是我这种人干的。”

  大贺的争辩也有一定的道理。虽然预审员不会被他的话所打动,但假设是大贺作案,还有一个不解之谜,那就是向日葵的种子。大贺家没有向日葵,也没有喂养将向日葵种子当作饲料的宠物。从前后状况判断,毫无疑问,那颗种子是在作案的时间里带进现场的。警方对记录在清子的借贷帐本里的人都进行调查,但没有发现与向日葵种子有关的人。

  到底是什么人带来的?虽说充其量只是一颗向日葵的种子,一般不会引起注意,但就是这么一颗种子,正是留在作案现场的凶手的遗留物。

  预审员对大贺的供词深感怀疑,但无法对向日葵种子作出解释。正在这时,发生了一起令警方大出意外的事件,彻底推翻了警方以前的侦破思路。

  四 北村英次之死

  那幢公寓是五层楼房,楼顶上没有水塔,其他面积是用于孩子们玩和晾晒衣服的公共场地。最近由于台风,楼顶上有一段栏杆坏了,还没有修复,所以孩子们被禁止上楼顶。

  9月初的一天夜里10点左右,从楼顶上毁坏的栏杆处,一个物体惊叫着落下。因为时间还比较早,所以有几个目击者。他们朝着物体落下的地方跑去。

  眼前是北村英次那惨不忍睹的坠死尸体。这次落在公寓门前的石地上,所以当场死亡。即使落在松软的绿化地带,从那样的高度落下,也是无药可救的。

  急救车来了,但白跑了一趟,急救车的任务不是运送尸体。警察迟一步赶到。因为北村英次是坠死,所以警察立即紧张起来,认为这与钢琴老师之死有关联。

  事件看起来像是事故造成的。英次因有事到楼顶上去,失足从坏栏杆处坠落。

  他为什么那么晚还要上楼顶去?谁也回答不上来。可能是有人邀请他上楼顶,趁他不备将他推下的。如果真是这样,那么凶手是谁?又为什么要推下他?

  英次身上留有表示凶手存在的重要线索,即他的后背上粘着几根黑色长头发,一看就知道不是英次的头发。估计是凶手在他背后推他时粘上去的。

  有的人认为:“人的头发无论何时何地都会粘上去,比如与女人拥抱,或去理发店等。”但经过调查,英次没有会与他拥抱的那种恋人,最近也没有去过理发店,更不是他母亲的头发。

  头发被送到法医科化验。化验结果,从它的粗细、色泽、色素量、发根的状况等来判断,是从女人的头上脱落的,此人的血型是AB型。

  至此,当然与清子的事件联系了起来。英次被警方当作第一嫌疑者,因为出现了大贺,所以才暂时放在了一边,但无法与事件脱离干系。

  假如英次被害与清子被杀有关的话,无疑,那个凶手不是大贺。在英次坠死时,大贺被关在拘留所里。没有比这更可靠的证明了,而且,英次身上的头发也不是大贺的。

  “到底是谁?为什么要杀害英次?”会议上大家都围绕着这个问题进行着讨论。

  “英次在恢复记忆。应该首先考虑,有人害怕他记忆复苏。”主持会议的搜查股长开口说道,“英次在攀上清子家的阳。摘风铃时,肯定察看了屋内的情况,看见了屋内在进行着的勾当和那时与清子在一起的人,但在坠落时失去了记忆,将那些事忘了。”

  “不过,那时与清子在一起的是大贺。当时大贺没有谋害清子,英次被推下楼顶时,是在大贺被捕以后。对大贺来说,不管英次回忆起什么,他都不必害怕。”

  “那么,屋里除了清子与大贺之外,如果有第三个人呢?”

  “怪事!男女做爱,会让第三个人在场?”

  “否则,北村英次为什么被害?”

  “还没有肯定是被害呢!……假设清子的房间里有第三个人在,那第三个人设为‘X’吧。他不想让人看见,结果却被英次发现了。”

  “所以说,X是认识英次的。”

  “不!重要的是英次认识X。X是英次认识的人,否则X就不必杀害英次。因为在阳台上透过窗玻璃窥视屋内,如果是陌生人,就很难记住对方的长相。”

  大家议论纷纷,莫衷一是。总之,因英次死得蹊跷,所以大贺的嫌疑减弱了。

  最后大家认为,假如英次与武井清子有关,或者屡遭毒手的话,大贺就很可能不是杀害清子的凶手。除了大贺之外另有凶手存在,那凶手杀害了诸子,被英次有所察觉或发现了证据,才又杀害了英次。

  这时,又出现了一个意外的事实。一名警察去找英次的母亲核查情况时,听说英次从来不给宠物松鼠吃向日葵的种子。

  “那么,到底是喂它什么?”警察诧然地问。

  “主要是面包屑、花生仁、卷心菜、苹果等。还让它吃一种叫盐土的固型食物,这种食物在宠物商店里有出售,含有盐和矿物质,是松鼠和小鸟爱吃的东西。”

  在清子被害现场发现了用于松鼠饲料的向日葵种子,同时英次还喂养着,松鼠,因此错误地断定种子是由英次带来的,而忽略了最基本的调查,即英次是否给松鼠喂向日葵种子。

  向日葵的种子不是英次带来的,大贺的周围也没有那样的人。经调查,大贺没有去过会沾上向日葵种子的地方,因此,向日葵种子是X带来的。以前没有作过这方面的设想,是因为大贺的存在。

  遮挡着警方视线的帷幕一下子落下了。

  “向日葵种子是松鼠或小鸟的饲料。”这是上次去宠物商店调查时,店主告诉警察的。再次去宠物店询问,得知以向日葵种子为饲料的小动物,除了松鼠之外,还有鼷鼠、田鼠、鹦鹉、八哥等。

  “调查与清子有关的人和公寓内以及附近的居民,有没有喂养着以上那些宠物的。”

  发出新的指令后,调查结果得知,A栋H楼有人喂养着田鼠;B栋五楼有人喂养着鹦鹉。除此之外,附近没有人喂养着以上那些动物。

  “但是,A栋的田鼠不是用向日葵的种子喂养的。”

  “鹦鹉呢?”股长问。

  “那……”去调查的警员忽然含糊其辞了。

  “鹦鹉怎么了?”

  “那户人家搬了。”

  “搬家了?”股长不由抬高了嗓音。

  “还听说,英次嫌那个鹦鹉太吵,曾经严厉地要求养主将它处理掉。”

  “鹦鹉太吵吗?”

  “听说叫起来像是婴儿被杀似的。养主非常爱那只鹦鹉,舍不得处理掉,英次便在附近奔走,要求大家联名写信。”

  “是反对鹦鹉的署名运动吗?好像北村英次也有些异常呀!”

  “母亲生病,对噪音很敏感,他对母亲又很孝顺,为了母亲才呼吁要消除噪音的。”

  “那么,养鹦鹉的是什么时候搬家的?”北村英次想到赶走鹦鹉,甚至联名写信,鹦鹉的养主搬家,这就不能不重视了。

  “就在几天前,英次坠死的两天后。”

  “两天后?搬到哪里去了?”

  “我们正在寻找搬家公司,马上就能查出来的。”警员也很怀疑,正奋力追查着。近来这幢公寓里的居民搬迁得很频繁,听说第二轮以后的居民平均居住时间是八个月,因此警方没有对嫌疑者之外的搬迁者引起注意。

  “股长,还发现一个新的线索。”那位警员补充道,“池上,那户养鹦鹉的人家,他的女儿是武井清子的学生。”

  股长猛然瞪大了眼睛。

  “在这公寓里,她的学生很多。听说池上的女儿已经跟着她学了快一年了。她脑子很笨,一点长进也没有,所以清子在被害之前曾拒绝再教她学钢琴。这些事,与案件会有联系吗?”警员露出得意的神情。

  因此得知,池上家与两名被害者都有关系。目前还没有查明池上家搬往何处。

  池上家居住的B栋511室的房主是某家航空公司的职员,购置公寓后不久便受遣去纽约分公司工作,因此委托附近的不动产中介公司,将自己外出后的空房出租给别人。池上向中介公司申请租房,中介公司见条件合适,便办了一个形式上的手续将房间租给了他。

  警方在租借合同上发现写有工作单位,经查那家单位已经破产,职员都已解散,因此没有找到池上新的工作单位,住址就是这幢公寓。警方没有找到再多的线索,去区政府查找,但池上没有将新搬达的地址通知区政府,因此居民登记本上没有登录,即在大城市里常见的那种生活在城市里却没有住址登录的“流动市民”。

  在孩子以前上学的小学里,经了解得知,池上的女儿自从搬家以后没有去上过课,家长也没有向学校提出退学申请。退学申请上必须记载退学的理由和新的居住地址。退学申请提出以后,学校要开出就学证明和教科书证明。孩子的监护人要将这些证明交给新居住地的教育委员会,然后由教育委员会指定孩子该去的新学校。新学校接受转校的学生以后,要通知旧学校。

  因此,在向旧学校提出的退学申请上不能写假的新住址。但监护人如果不办理孩子的转校手续,警方就无法知道他的新住址。虽说办手续是为了孩子,但警方不能等着他们办手续。

  池上家融入了东京这个大城市的一千二百万人口之中。在这期间,大贺的拘留时限眼看着就要到期了。按现在的情况,大贺无疑会提出否认事件的起诉的。

  现在对他卡住的,就只是一颗向日葵的种子。显然,他不可能是杀害英次的凶手,但在清子被杀案中,他依然是最大的嫌疑者。无论他的动机还是他的状况,都是无可争辩的理由。

  在追查向日葵种子的同时,对大贺的调查仍然在进行着。

  五 池上家的鹦鹉

  在居民中了解,得知池上家的家庭成员有:户主池上良一,约三十五岁;妻子俊子,约三十岁;女儿亚矢子十岁,读小学五年级;还有就是一只鹦鹉。听说鹦鹉是池上长住在外地的朋友于五六年前送给他的,如同他的家庭成员一样备受宠爱。鹦鹉的叫声有些悲凉,因此邻居们都颇有微词,但已经养了多年,池上家不忍心将它处理掉。

  据附近的宠物商店反映,女儿每月有两三次去那里购买向日葵种子。警方还调查了清子的学生中有没有其他喂养着松鼠或鹦鹉之类的人,最后确认只有池上亚矢子一人喂养。

  可见,种子很可能来自池上家;但是,他们全家已经“逃亡”,没有留下任何线索。警察追查至此,见线索中断,无不恨得咬牙切齿。

  这时,有位警员打听到一个有趣的线索:“池上的鹦鹉好像生病了。”

  “鹦鹉生病?是什么病?”股长的眼睛发出光来。

  “听说感冒了。说是没有开空调,所以患上了支气管炎。”

  “嘿!鹦鹉还患支气管炎?真是个时髦鸟呀!你是从哪里得到这个消息的?”

  “这幢楼里有一户人家养着一只猫,最近那只猫生病,主人送它到附近的兽医院里看病时,听那里的医生说起的,说原来他们楼里的那只鹦鹉生病了。”

  “难道还要像人那样去看医生?”

  “宠物这个东西,如果喂养,就要像孩子一样照顾它,比孩子还娇嫩呢。爱宠物的人常常是脱离常轨的。如果长期喂养与鹦鹉产生了感情,鹦鹉患了支气管炎,能不去看病吗?再说兽医不像给人看病的医生那么好找。何况如果是宠物,一般不会再换医生。即使搬家了,一般也会找原来的医生看病。”

  “对了!赶快去兽医院调查一下!”警员们立即站起身来。

  侦查结果,在本地区的隔壁街道里有一家“长谷川宠物医院”。说是“兽医”,有给马或牛看病的“大兽医”,给猪看病的“中兽医”,以及给猫狗或鸟类看病的“小兽医”。长谷川宠物医院是一个动物的综合医院,除了呼吸器官、消化器官、循环器官的内科之外,还有外科、整形外科、耳鼻科、皮肤科、眼科、泌尿科、产科、牙科、鸟类鱼类科等。另外,还有美容和洗澡设备。各种宠物在这里接受着与人同样的……不!有时甚至是超过人类的精心的治疗和护理。

  警察为医院里竟然还为动物们设置美容科和整形外科而大吃一惊。

  “池上的鹦鹉一直是在家里看病的。那个鹦鹉的种类很珍贵,叫声很高昂,但不会学人讲话。最近它患了感冒,前天晚上还要求我们出诊呢!”医生说道,“我们设有出诊科,只要打一个电话,在东京都内和近郊,我们都出诊的。”

  尽管觉得这已超过了人的待遇,心中有些不平,但警察还是压抑着激动的情绪。

  “那么,你们知道他的住处?”

  “当然知道。原本那只鸟很结实,正在患肺炎时搬家了,还搬到一个环境很差的地方,所以就糟了。我们劝养主让它住院,但养主吞吞吐吐的。我们理解他的心情,他是舍不得让宠物离开自己;但放在家里,就只会使鸟的病情更加恶化。”

  于是,警方从兽医那里终于打听到了池上的新住址。

  六 池上俊子的招供

  从长谷川宠物医院那里得知,池上现住在世田谷区上马二丁目环状七号线边上的木造旧住宅里。这与以前居住在目黑区公寓相比,简直是贫民窟与豪宅的区别。

  一看见警察的身影,池上傻子便大惊失色,当场就瘫软地坐了下来,可见反应之强烈。也许是为罪恶意识所折磨吧,她面容憔悴,茶褐色的头发蓬乱。

  “为什么突然搬家了?我们想听听搬家的理由。”警察直逼着问。

  她神情呆滞,用虚无的目光久久地注视着空间。

  “鹦鹉好像没有了?”警察又问道。

  她终于将目光移到警察的身上,孤零零地喃语道:“贝基死了。”“贝基”是鹦鹉的名字。

  “死了?”

  “昨天下午死的。现在丈夫和女儿正去动物墓地埋葬。”俊子像失去了亲骨肉似的黯然神伤。

  “夫人,你要给我们讲实话呀。”警察严厉地说道。案件已经出现了两名被害人,警察决不可能顾忌对方失去宠物的悲哀。

  “我全都告诉你们。现在贝基也没有了,我什么也不想隐瞒了。其实我和丈夫已经说好,将贝基埋葬以后去自首的。”俊子开始招供,“是我杀害了武井清子。为女儿亚矢子的事,她出言不逊,所以我一时火起。那天夜里10点左右,我去了清子家。她不愿教亚矢子学钢琴,我想再去求她一次。清子教钢琴,人们对她的评价很好,想当她学生的人也很多,所以不具备弹钢琴素质的人都一个接一个地淘汰下来。附近没有像清子那么好的老师了。亚矢子好不容易学了一年,进步虽然很慢,但也总算有了兴趣,这时清子武断地要她停止学钢琴,会令她非常失望的。我想再去求求她,不料她根本不理睬我,说话非常难听,说什么你的女儿完全没有学音乐的素质,再教也是徒劳,教一个笨学生的时间和精力,还不如教十个聪明的学生,如果再要教亚矢子,还不如去侍候那只鹦鹉。我一心希望她能再教我的女儿,所以忍着侮辱求她,但清子越来越不像话,说亚矢子是一块天生的笨料!”

  “笨料!”

  “这时,我自己也不知道干了什么。等到清醒过来时,我发现自己已经用边上的腰带勒住了她的脖子。看着清子咽气,我才知道自己干了一件蠢事。我慌忙对她进行人工呼吸,但她已经活不过来了。我赶紧回到家里,丈夫正在喂鹦鹉,我将事情告诉了丈夫。丈夫想了一会儿,说现在你已经成了杀人凶手,亚矢子一辈子都会被人指着脊梁骨骂的,以后也无法嫁个好人家。幸好今天晚上你去清子家没有人看见,所以能逃则进,而且不能留下任何痕迹。于是我和丈夫又回到清子家,将会留下指纹的地方都擦干净,仔细确认有没有东西遗留在她的家里。我想向日葵的种子就是那时沾在丈夫的身上带去的。为了消除证据,反而留下了证据。这真是天罚我呀!”

  “将北村英次推下楼房的,也是你?”

  池上一家正好处在北村英次被杀和武井清子被杀的侦查的交叉点上。

  “是我推的。”

  “为什么要将他推下楼顶?”

  “英次一直说贝基很烦人,一而再。再而三地要求我们处理掉。我们不忍心下手,于是英次便说服公寓里的其他居民集体署名要求将贝基处理掉。我们不得已只好决定将贝基毒死。事到如今,交给别人处死,还不如我们自己亲手来做。正在这时,英次从清子家的阳台上坠落,成了痴呆,因此我们就将贝基的事放下了。我们还在心里庆幸着贝基也许可以得救了;但是,英次渐渐康复以后,又提起了贝基的事。那天夜里,英次约我上楼顶,逼着我要将贝基尽早杀掉。如果我们不处理,他就要自己动手。英次正好站在扶栏坏的地方看着夜景。我想如果没有他,贝基就不会死了,便一时冲动推了他的后背。我没有想杀死他。我的手只是随便地推了他一下,不料英次一下子就掉下去了。

  “回到家丈夫看见我的样子很奇怪便起疑窦。我说了实话,他埋怨我竟然杀了两个人,在这公寓里待不下去了,趁现在还没有被警察盯上赶快逃走。因为很突然,所以一下子还找不到到合适的住房。我们不想住在环七线沿线地方,但又找不到价钱合适的空房。奢华是没有底的。这时贝基正好患感冒,搬到臭名昭著的‘环七气喘’的地区里以后,变成了肺炎。一下子找不到兽医,所以我们就找了长谷川医院的老医生看了病。我觉得很对不起英次,为了保护贝基甚至不惜将他推下楼,现在贝基死了。如果办理女儿的转校手续,这里的住所早晚会被人知道的。我正想接着去自首,警察就来了。全都是我干的。”

  池上俊子说着垂下了头。这时,门外传来人声。一个中年男子和一个小学四五年级模样的女孩子走进屋来。是去埋葬鹦鹉的池上良一和女儿亚矢子回来了。

  良一约三十五岁,却衰老得像五十岁那样,头发已经半自,人好像非常疲乏,身上背负着对生活,不!对人生的极度的疲惫。

  良一一看见警察的身影,便马上悟出了一切。

  七 老刑警的推论

  案件解决了。池上俊子因杀人罪将要受到起诉,大贺靖彦的嫌疑消除了。

  搜查本部开了一个小小的庆功酒会。本部长例行公事地敬酒慰劳大家;但是,侦查员们并没有因酒而陶醉。不能忍心杀掉一只鹦鹉,却心安理得地杀害两个人。从池上俊子的心理,可以看出生活在现代城市里的人们那矛盾和焦灼的心态。

  “我认为她没有杀害两个人。”座位上有一名警察轻轻地喃语着。他是从所辖署增援本部的刑警。”

  “这是什么意思?”也是一起从所辖署增援本部的同事问。

  “北村英次背后的头发是没有波折的直发,但池上俊子是烫发的。”

  “会不会是作案后烫的?”

  “发色也完全不同。直发乌黑而光泽,俊子的头发是天然的茶揭色,不是染发的。”

  “那么,推下英次的,不是她?”同事将端到嘴边的酒杯又放回到桌上。

  “推下英次的,我想是俊子的女儿亚矢子。也许她是为了央求英次保住鹦鹉的命才在屋顶上交谈,英次不同意,她才趁英次不备将他推下。为了救鹦鹉的命,气急败坏地将人推下去,这正是小孩子的举动呀。”

  “那么俊子……”

  “她是为了保护女儿。”

  “你为什么在会议上不讲?”

  “我想股长已经发现了,何况还要对照头发和血型。俊子已经杀害了武井清子,在量刑上不会有多大的不同,母亲保护女儿,因为女儿还有前途,她不想让女儿成为杀人犯。”

  “但是……”

  “嘿!这不是很好吗!案件已经解决了。……”老刑警一口喝干了杯里的酒。他长期地生活在侦破第一线,痛感到人性的脆弱。因为他已经知道,这起案件的真正凶手,实在是现代集体住宅里发生的、应该称之为“凶音”的噪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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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2-2 15:47:08 |只看该作者
古怪的脸




  李重民/译

  一

  “就这样回去太扫兴了,在这里连冷饮也没有吃,我们找个地方去喝点什么吧!”观赏完焰火以后,叶室洋子对同来的伙伴建议道。

  同伴们余兴未尽,不想就这样回家,洋子的提议正中下怀,求之不得。

  也许,观赏焰火的人都有此心,因此,沿海岸的咖啡店里全都客满了。

  好不容易才在海岸的尽头找到了一家有空座的酒店。即使喝杯茶也好,于是大家走到桌子边,总算歇了一口气。

  店内非常拥挤嘈杂,惟一空着的桌子上,放着邻座客人的物品。

  “对不起,请将这东西搬走,好吗?”

  邻座的顾客很不情愿地将东西搬走,才终于腾出这张桌子。这位顾客年龄约莫三十多岁,皮肤白皙得让人腻心,眉毛左右各刺去一半,使人联想起王朝时代的朝臣。

  今夜是邀请地区文化团体的成员来观赏江心岛屿上的焰火。大家都彼此熟悉,所以气氛融洽,不久便谈论起焰火来。

  隔壁的桌子边围坐着五名少女,像是女高中生,全都十六七岁的年纪,留着长发,其中有的人还染了部分头发,看来是一群崇尚个性的时髦少女。

  她们吃完后,不慌不忙地各自从手提包里取出化妆品开始化妆,而且都不是补妆,从口红开始,脸黛、扑粉、画眉毛,其中还有人甚至给头发着色,使用干燥器。

  店内飘荡着化妆品的香味,干燥器的噪音令人心烦。顾客中有的人皱起了眉头,但没有人去阻止她们。

  叶室洋子离少女们最近,因此她深受其害。

  “这里是大家吃饭的地方,你们如果要化妆,不能去化妆室吗?”

  洋子终于忍耐不住,悄声提醒她们。

  店内的墙壁上装有镜子。少女们正对着镜子聚精会神地化着妆。她们一下子转过头来,将目光朝着洋子那边,一副厌恶的神态。

  洋子瞬息间有些犹豫,但还是补了一句:“这是酒店呀!你们妨碍了大家。”

  面对洋子毅然的态度,少女们似乎有些畏怯。其中一名脸上戴着网罩的少女默默地朝洋子的方向凝视着,好一会儿之后,呢喃了一句:“这张脸真古怪!”

  洋子立刻被气蒙了,但她没有在脸上表现出来,只是温和地反驳道:“对不起,脸是父母给的,不能随便改变啊!”

  少女们在洋子提醒后好像很不愉快,都急急忙忙地离去了。

  洋子的伙伴们都感到松了一口气,但依然坐在座位上沉闷了好一会儿,仿佛觉得少女们会去喊可怕的“老哥”来增援,在酒店外面守候着。

  一位同伴窥察着店外,确认外面没人守候,大家才离开了酒店。

  观赏焰火之后,在酒店里被少女奚落的话语,在叶室洋子的心里掀起了不小的波澜。

  她从未自我陶醉,以为自己是多么显眼的美人,但洋子也并不认为自己的长相特别古怪,虽说已经到了四十大关,半老徐娘,但风韵依旧,成熟饱满的身体还洋溢着迷人的活力,身体稍稍发胖,但丰腴的体态和细细的腰配在一起,从背后看去还只有三十岁刚出头。

  那是少女们被人数落后下不了台才骂她的话,但严重地伤害了洋子作为女人的自尊。被那么小的女孩说“长相古怪”,为什么一声不吭?还是乳臭未干的小女孩,却像大人那样化妆。这样的少女,她们的脸更要古怪得多!

  当时为什么不回敬她们?她后悔被羽毛未丰的小女孩说长相古怪,便灰溜溜地夹着尾巴退下来了。夜里,她坐在床上,端详着自己微胖的肚子,抚摩着自己光洁的肌肤,久久睡不着。

  当时那个场面,她是因为害怕那些时髦少女背后凶恶的“老哥”才不吭声的,看来没有那样的人。这些孩子旁若无人一般,大人们却都像她这样宠着这些孩子,岂不是更加增长了孩子们的骄横吗?遭到少女的侮辱,一句话也没有反击,她为自己的窝囊颇感后悔。而且,这种悔恨的情绪没有发泄的机会。

  洋子只能将被打落的牙齿往肚里咽。

  二

  9月10日下午1点左右,新宿情侣旅馆第24班领班大野雅枝,见今天应该结账的2412室已过了结账时间还没有动静,觉得奇怪,便去推门。不料,房门没有锁,她小心翼翼地走进房间内,发现一个少女躺在床上已经死去。

  雅枝大吃一惊,马上与大堂经理联络。大堂经理匆匆忙忙地赶来,见少女的脖子上缠着像是旅馆浴衣上的腰带,大为惊愕。一看就知道她已经断气了。

  旅馆方面一般都希望将旅馆内发生的不幸之事尽快地内部处理掉,但是,这是一件不能掩盖的事情。大堂经理决定向所辖的警署报案。

  接到报案,新宿署的刑警首先赶赴现场。

  被害人初看有十六七岁,死因是颈部缠上旅馆浴衣的腰带后,被人用力勒紧,导致气管堵塞,窒息而死。

  尸体光着身子穿着浴衣躺在床上,她的胸部已经发育,但并不饱满,身上明显有性交过的痕迹。

  据旅馆方面的记录,前一天晚上9点左右,旅馆接到自称“荒井一郎”的人打来的预约电话,要求预订标准双人房间,晚上9点15分办理了住房手续。

  据受理的总服务台服务员反映,最早来的客人年龄约莫四十五岁,初看像颇有风度的绅士,一副公司干部的模样,除此之外没有任何特征。

  服务员要求客人预付三万元押金后,将2412室的钥匙交给了客人;但服务员说,不知道女性是什么时候进房间的,也许是荒井一郎进房间后再将她招来的。

  根据旅馆的记录卡上所记地址,经过查找,没有叫“荒井一郎”的人居住。

  据现场勘察推断,死亡时间估计是凌晨零点以后的两个小时内。

  被害人的衣服和鞋子等物品还留在房内的衣柜里,但没有任何能表示死者身份的东西,估计是凶手行凶后带走了。

  被害人将部分头发染成褐色,化妆很浓,年龄最多不超过十八岁,体态还没有完全发育成熟。

  “会不会是眼下流行的援助交际(指现在日本大城市里流行的一种不正常交际活动,即女中学生与中年男性结交,以赚取零用钱。——译者注),或女高中生卖淫?”刑警青柳说道。

  “如果是固定的同伴,却杀害交际对象,这怎么可能呢?若是正式交往,相互之间也应该了解对方的脾性,被别人撞见或风声传播开来的机会也会多起来。如果查出被害人的身份,固定的同伴马上就会被查出来。报道被害人的照片,被害人的身份马上就会知道了!”牛尾沉思着说。

  “那么,会不会是高中生卖淫,凶手是随便拉的**客吧?”青柳说道。

  “**客将刚认识的女孩子杀死,这是根牵强的。进旅馆之后,一定是两人之间发生了什么事。”牛尾的目光望着空间。

  “比如,因为费用问题吵架,男子冲动地将女人杀死。会不会这样?”

  “如果被害人是卖淫的高中生,**宿费用一般会事先讲定吧?我认为不会是高中生自己站在街头拉客,中间有拉皮条的。”

  “假设中间有皮条客,那么就在这一带吧?”

  “估计主要是新宿一带,涩谷方面有时也会派女孩子来。”

  “先在案发地区进行调查?”

  新宿一带以介绍卖淫为生的皮条业者有三五十家,只需**客一个电话,他们便将卖淫女派遣出去。如果将这些人全部清查一遍,也许会找到派遣被害人的业主。

  警方在查找被害人身份的同时,也将触角伸向了皮条业者。

  叶室洋子无意中看着电视新闻报道的画面,不料大为惊讶,电视画面上映出一张似乎熟悉的面孔。

  主持人用冷漠无情的语调,报道着在新宿的旅馆里发现一名身份不明的少女尸体的事。

  推断被害人的年龄,好像是十八岁以下的未成年人。在画面上的照片里,那张已经死去的脸化妆得像是活着似的,正是这年夏天,洋子在江心岛屿的酒店里遇见的说自己“长相古怪”的少女。

  尽管经过浓妆后,少女完全像一个大人,但依然掩饰不住她的“童颜”。主持人也考虑到死者是一个未成年人,没有详细报道尸体的状况。

  但是,未满十八岁的少女在旅馆的房间里死去,这是反常的。她的死,预示着很浓厚的犯罪嫌疑。

  继电视广播之后,报纸上紧接着刊登了事件的追踪报道。报纸比电视更详细地报道说死因系勒死。据说与被害人住在一起的男子是一个四十五岁左右的董事模样的魁梧男子。

  据报道,被害人是脖子上缠着腰带被勒死的。报纸上说,警方正在查找与被害人同住一室叫“荒井一郎”的男子。

  侮辱洋子“长相古怪”的少女被人勒死了。最初看到新闻报道时,洋子还有点幸灾乐祸。那样的少女长不成出色的女人,被人杀死是理所当然的!她仿佛觉得心中的怨恨有些化解了。惊讶过后,她又感到被害人很可怜。

  如果活着,以后还要经历各种各样的恋爱,不知道会结出什么样的果来,但是,现在花蕾还没有开放就被人扼杀了。

  她究竟干了些什么?在哪里与人结下了招来杀身之祸的怨仇呢?

  住在同一间房间里的男子如果年龄相差不大也就罢了,报道说是四十五岁左右的中年男子。年逾不惑的绅士为什么要杀死少女?

  因为有江心岛屿那一件事,所以洋子对事件表现出特别的关注。

  回想着与被害少女初次邂逅的场面,她忽然若有所悟。

  当时她提醒少女注意时,少女怔怔地注视着洋子的方向,出言不逊:“这张脸真古怪!”洋子听到这话虽然很气愤,但她怎么也感觉不到自己的脸竟会如此丑陋。此刻她重又感觉到,那话也许是少女被大人提醒注意之后在内心里暗暗骂着的,这就是如同将并不那么坏的人骂成坏蛋一样。

  但是,如果不是这样呢?如果“这张脸真古怪”这句话是指责另外一个人长相古怪呢?

  洋子尽力回忆着当时的场面。少女是望着她说出“这张脸真古怪”这句话的。那只是望着洋子所在的方向,未必就是看着洋子。

  如果被害人不是望着洋子,“这张脸真古怪”这句话就不会是针对洋子的。因为是在洋子提醒她们注意之后少女才扔出这一句话,所以洋子还以为是针对自己。这是自我对号入座。

  如果这是针对洋子以外的人说的,那么到底是说谁呢?

  不!这话也许正是针对洋子说的,但却是看着别人的脸联想起古怪的长相,才将它当作反击洋子的武器脱口而出。

  于是,那个场面也许有个人的脸长得很古怪。当时洋子的同伴都是地区文化团体里的成员,全都是标准长相,没有人会让人联想起“古怪”这个词。

  酒店里的座位几乎爆满。那么,就是其他桌子上有长相古怪的脸,而且,长相古怪的人正坐在少女望着洋子的角度上。

  洋子追溯着自己的记忆。记得酒店里有六张桌子,两张是六人用的,四张是四人用的。它们的摆放位置是这样的:少女们坐着的桌子是六入座的,面对着安装在墙壁上的镜子,最邻近的就是洋子她们坐着的四人用的桌子,背后有一张,夹着通道有两张,而且对面有一张六人用的桌子面对着墙壁。

  洋子坐的位置离被害少女的位置最近,少女们被洋子提醒后,将目光都对着洋子。她们的目光同时也对着洋子她们背后位置的桌子。

  “对了!当时那个男子……”

  洋子的记忆苏醒了。

  洋子她们一伙人走进酒店时,有个男子将物品放在洋子她们的座位上,在服务员的劝说下,才磨磨蹭蹭地将东西搬回自己的座位。那个男子的左右眉毛各剃去一半,那张脸长得如王朝时代的朝臣一般。

  他的位置处在洋子的背后,正是少女目光对着的方向。如果不是故意躲在洋子的身后,少女就应该看得到他的脸。

  “当时那张脸就映在镜子上啊!”

  洋子鲜明地回忆起当时的场面。镜子中照见正处在洋子身后的那位朝臣长相的男子。被害人的确看见了他的脸后才联想起古怪的长相。

  不知道是被害人看着他的脸将感觉到的话扔给了洋子,还是少女与他之间已经有着某种联系,借着洋子提醒她的机会才泄怨说他长相古怪呢?

  洋子发现了一个事实,当被害人指责她长相古怪的时候,实际上那个长相古怪的人也在场。这事也许与事件无关?

  被害人称洋子“这张脸真古怪”,洋子的自尊心受到了很大的伤害。那人是男人,所以有人评论他的长相,男人不会像洋子那样气恼,但如果当事人非常介意自己的长相,受到的伤害也许比洋子更甚,而且会引发杀人动机。

  这会是真的吗?洋子慌忙打消了自己的念头。观赏焰火的那天晚上,离现在已经有两个多月了。

  男子被女人评头论足,会积怨这么长的时间吗?即使被害人从长相古怪的人身上联想起骂洋子的话,要将那长相古怪的人与凶手联系起来,这好像也太离谱了。

  少女尽管年轻,无疑已经做了一件令大人们也甘拜下风的事。

  逮捕凶手,只是时间的问题。

  凶手无论出于什么动机杀人,都与自己毫无关系。——洋子叮嘱着自己。

  三

  在新宿署设立搜查本部以后,警方正式开始进行调查,不久便查明了被害人的身份。是被害人的父母看见报道找上门来的。

  被害人的名字叫“荻原绘美”,十七岁,在东京都内的私立女子高中读三年级。

  父母悲恸地哭诉着。

  “女儿在读二年级时就与崇尚时髦的人结伙,常常不在家。我们劝她,她都当作耳边风。在旅馆里被发现的前三天,她与我们大吵一顿后便离开家没有回来。我们心里都很着急,到她可能去的朋友和熟人家里四处寻找,都没有找到。如果再等一天还没有她的消息,我们就要向警察署提出搜寻申请。……我们怎么也没有想到竟然会发生这样的事。女儿虽然与不三不四的人交往,但决不会与人结仇被杀死。”

  “向你们了解一些私人的事,你们女儿有没有特别亲近的男朋友?”牛尾问。

  警察首先必须抓住凶手,因此牛尾打断了被害人父母痛失女儿的哭诉。

  “讲起来真羞愧,我们对女儿的生活一无所知。女儿从一年前起就从不与我们交谈。我们觉得,独生女儿不能过分宠爱。”

  父亲在一家大企业里当课长,家庭生活非常宽裕,属于日本的中产阶层,外表看起来这是一个幸福而快乐的家庭。

  但是,阻隔这个家庭的墙壁很厚很高。父母提供不出与女儿被杀有关的任何线索。

  警方调查了新宿歌舞会町一带的拉皮条业者,但一无所获。搜查的触角扩大到涩谷、池袋,但仍无线索。

  崇尚时髦的少女也往往会不通过皮条客,轻率地跟随主动搭讪上来的男人而去。侦破失去了具体的方向。

  尸体解剖大致证实了现场勘察的推测。被害人生前有性交过的痕迹,但体内没有检查出应该留有的精液,估计性交时是用避孕套的。

  被害人尽管只有十七岁,但身体却显示了她有过相当的性经历。性爱对象是某一特定的人物,还是不特定的若干人,目前不得而知。

  在向被害人的学校和朋友了解时得知,被害人在二年级第二学期之前成绩一直名列前茅,进入二年级第三学期时成绩突然下降,一到三年级便常常逃学,身上佩带着与女高中生不相称的高档手表等服饰品。

  她在学校里还穿着校服,但放学后便在百货商店或旅馆的厕所里换上昂贵的便服,去迪斯科舞厅或通宵咖啡馆里玩,便服全是高档品牌,这些衣着凭女高中生的零花钱是怎么也不可能购置的。

  据说,朋友曾问过她,她一副满不在乎的表情,说这些东西,要多少男人就会给多少。

  她渐渐地与学校的同学疏远了,与在游乐场所织识的时髦少女们混在一起,学校上课也不去了。在旅馆里被杀之前,她几乎没有去过学校。

  她跌落在父母与学校、朋友之间皲裂的缝隙里,被栖息在谷底的恶魔吞食了。恶魔就像都市里的蚁狮(蛟蜻蛉的幼虫。——译者注),织着网,守候着猎物。以华丽的衣服。昂贵的服饰等财物为诱饵,将少女骗人网中咀嚼着。

  被害人的身边笼罩着浓厚的恶魔的气息,但父母和学校以及朋友们都不能保护被害人。牛尾感到非常遗憾。

  在被害人被恶魔吞食之前,恶魔已经在被害人周围竖起了一道壁垒,将救援之手隔开了。

  叶室洋子非常关注侦查的进展,但是,从那以后,既没有凶杀的后续报道,也没有有关嫌疑人或凶手被抓获的消息。一家周刊杂志用“女高中生陷入甜蜜圈套”这一煽情性的标题大做文章。

  洋子将那份杂志买回了家。杂志上用化名集中刊登着被害少女亲友们的记谈,夹着三四位名人的评论,大谈女高中生的援助交际和卖淫实态,用周刊杂志特有的煽情性笔调大肆渲染。

  据杂志说,少女直到高中二年级的第二学期,成绩一直很优秀,为了升学还在外面上课。也许是在父母的期望和考试的重压之下,才朝着崇尚个性的方向逃避。

  因为丈夫的工作关系,洋子见过许多同样的孩子,所以对少女的生活轨迹或多或少能够给予理解。

  而且,洋子女儿的年龄也与被害人相仿。幸好女儿没有像少女那样朝着错误的方向滑去,但洋子担心女儿不知何时会偏向与这少女同样的轨迹。

  “发生了一起事件,有一名女高中生在旅馆里被杀,我们的荣子没有关系吧?”

  洋子问丈夫,不料丈夫一听此言便大为恼火:“你在说什么混账话!要相信自己的女儿!”

  但是,孩子走上邪道,他们的父母几乎都相信“惟独我们的儿女没问题”,然而事与愿违,他们的信赖受到了背叛。

  女儿或儿子偏离常轨,其责任虽然可以归结在父母身上,他们没有注意到孩子们发出的SOS或危险信号,有些原因也在孩子本身或教育体系以及社会环境里。

  不过,即使在同样的条件下,大多数孩子会在正常的轨道下发展,所以主要问题也在孩子自己的身上。

  对洋子来说,这事件不仅仅是他人的事。

  四

  12月2日深夜,在世田各区的偏僻街道上发生了一起杀人事件。案发现场地处与泊江市的结合部,那里虽说也属于东京都内,但处于偏僻地带,有一片蔬菜地和树林。

  住宅和公寓作为都市开发的先行者首先侵入荒野,古旧的寺庙零零星星地散落在相继建起的房屋之间。这一地区里有很多花店。

  末班电气列车的乘客从车站里涌出来,到了这一带便向四处散去。

  一个上班族从车站骑自行车回家,在到家附近的神社前,自行车的链条突然脱开了。糟了!他咬着嘴唇,想要将链条套回齿轮上去,但因为天黑,看不清楚,怎么也套不上去。链条被车轴缠得变了形,压着转不起来。结果,指头上沾满了油,他不得不死了那份心。

  他将转动不起来的自行车停靠在神社前的路边上,决定步行走回家。

  这时,他突然发现在前面不远的路边好像有个人躺着。神社境内的森林长得郁郁苍苍非常茂盛,使得四周更加黑暗,再说又将注意力都集中在自行车上,所以没有发现那样的地方竟然会有人躺着。

  一瞬间,他还以为是什么人喝醉了酒躺在路边睡觉,尽管如此,他忽然觉得躺着的人姿势很反常。他忐忑不安地走近那人。

  “喂!你醒一醒,躺在这里会感冒的!”他对着那人说道。

  但是,那人一动不动,没有任何反应,也没有鼾睡声。说没有反应,还不如说没有丝毫的气息。

  他迟钝的嗅觉终于闻到了飘荡在夜空中的血腥气。

  他察觉到出事了。这家神社附近一带白天行人稀少,但并非完全没有。刚才没有被人发现,表示这人躺在这里的时间不多。

  他径直回到自己的家里。他没有带移动电话,他知道要寻找公用电话,还不如回到家里快。

  12月3日半夜零点过后,由当地居民发现后直接报案,通过110报警电话,警视厅成城署得到通报,说世田各区喜多见四丁目的道路上,有一具非正常死亡的尸体。

  那时,死因是否有犯罪嫌疑还不清楚。以前在这一带曾经有过冬季喝醉酒躺在路边冻死的人。

  12月上旬,夜间非常寒冷,但还没有冷到要冻死人的程度,也有自杀或车祸、步行中摔死的可能性。

  但是,连岛田在内的成城署警察观察尸体后,发现死者后脑部明显留有钝器打击伤,便微微有些紧张。

  这个部位不可能是死者自己留下的打击伤,而且周围找不到倒下时后脑部致伤的石墙、岩角、石块等其他可能会致伤的物器,更没有发现与创伤相合的凶器。死因中突发性犯罪的嫌疑很浓。

  死者系男子,推断年龄是二十岁左右至三十五岁,穿着防水布西服、精制的黑礼服,系着领带,脚穿黑皮鞋。估计死者是业务员,岛田感到有一种无法言传的狐疑。

  死者身材颀长,身高约170厘米,戴着花色的金属架眼镜,右边的眼镜玻璃有跌倒时碰击的裂痕,上衣里绣着“山西”的姓名。

  携带物品有烟盒(里面还剩有十二支香烟)、打火机。鞋拔子、手帕、眼镜盒,还有几枚印有社会风俗研究家山西正平的姓名和中野区住址的名片。名片上的名字和衣服上的姓名一致。

  但是,没有找到钱包,衣内身无分文。不带钱就外出是不可想象的。抢劫钱财杀人的可能性很大。

  如果凶手为了掩盖杀人动机,那么从被害人身上抢走钱包伪装成抢劫,也是有可能的。

  事件被认定为杀人案,搜查一课接到最早的通报。尽管是在深夜,机动搜查队、搜查一课、勘察人员等相继赶赴现场,案发现场笼罩着紧张的气氛。

  在白昼一般的灯光下,尸检和现场勘察同时进行。现场的观察以尸体为中心,将搜查的网渐渐地收拢。

  岛田重新检查尸体后,才知道刚开始时那种狐疑的原因。

  被害人从眉心向外侧将左右眉毛剃去一半,使得整个面貌像王朝的贵族那样,如同戴着一副呆板的面具,显得与业务员似的打扮很不协调。

  那种怪诞的眉毛大概是一种时髦,或是被害人的标记。

  警方立即与名片上的住址进行联系,得知住址里确实有名片上那个名字的人。被害人的住所是一幢公寓,没有家属。

  警方要求公寓的管理人来辨认尸体。管理人不久便赶到。经确认,被害人就是所带名片的主人。

  据管理人反映,被害人于两年前入住,自我吹嘘是风俗评论家。按规定应预先支付两个月的房租,但他非常慷慨地支付了六个月的房租和保证金,所以才让他入住的。

  管理人受房东之托,负责公寓房租等一切运营。

  “入住时,你没有要求他提供住民票和联带保证人吗?”岛田问。

  “形式上规定要这样,但入住者觉得太麻烦,没有拿来,所以……”

  言外之意,管理人员说房客只要支付房租,就不拘形式准许入住。

  虽然查明了身份,但被害人的来历几乎还一无所知。入住时自报的职业是风俗评论家,但警察中没有一个人听说过风俗评论家中有个叫“山西正平”的。

  出身地、入住前的住所、经历、家属成员、人际关系等,警方都一概不知。为谨慎起见,警方向区政府了解,但住民登记表上没有登记。即死者系所谓的黑户口居民。

  翌日,成城署设立了搜查本部,搜查一课的栋居参加侦查。

  解剖结果大致证实了尸检时的初步认定。解剖结果验证,死因系棍棒状钝器从上向下猛击所致,脑部伴有脑盖骨骨折的脑挫伤。

  推断作案时间是2日晚上10点以后大约两个小时内。

  经化验,死者没有服用过毒药。

  在成城署第一次召开的搜查会议上,焦点集中在犯罪动机上。观点分为截然不同的两种,或以抢劫为目的的流窜作案,或熟人作案。

  主张熟人作案的警员认为,凶手也许是为了伪装成流窜抢劫,才将钱包夺走了。

  与此相反,主张流窜作案的警员认为:“如果是熟人作案伪装成抢劫杀人,就应该清楚地表示出目标是钱财。连钱包都带走,不知道被害人是不是真的带着钱包。如果是有预谋的,就应该将钱包里的钱拿走,把钱包留在现场。连钱带钱包都拿走,这难道不正是证明是流窜作案吗?”

  “被害人住在中野区的公寓里,却死在世田谷区与泊江市交界处的偏僻地区里,身上不可能一点儿钱也不带。凶手夺走了钱包,惊慌之中还会想到要将钱包留在现场吗?”

  “凶手只用一击就打死了被害人。如果惊慌,不是会乱打一气吗?”

  “照你这么说,流窜作案就更应该惊慌了!”

  “如果是流窜作案的惯犯,就会伏击在那里,一下子将猎物击倒,使目标失去抵抗能力,然后再夺走钱财。”

  “那地方非常僻静,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有人经过,你是说凶手会一动不动地守候在那里吗?而且,即使猎物来了,还不知道是不是带着钱。上去就杀人,作为流窜的案犯来说,不是也太性急了吗?”

  “也许是被害人想要抵抗或叫喊,所以凶手才杀死了他。”

  “不过,一击致死,这也许很难吧?即使从受伤部位来判断,被害人是容忍凶手绕到他的身后。如果是流窜作案,被害人应该注意到身后有人上来。”

  熟人作案的说法渐渐地占了上风。

  侦查要从查清被害人的身份和生前人际关系着手。但是,被害人自称是风俗评论家,这是一个古怪的职业,没有一定的工作场所。

  据管理人反映,被害人几乎没有来客拜访过。即使偶尔看见有来访者,也是各种各样的推销员或是报纸、电视等的筹款人。

  就是说,被害人生前来往的人员不明确。

  于是,流窜作案的说法又卷土重来。

  在第一次搜查会议上,作为初期侦查方向,决定对作案现场一带进行彻底的调查,并检查被害人的住所和遗留物品。

  被害人虽然自吹是风俗评论家,但看来从来没有为媒体、出版单位写过文章或通讯。

  被害人的宅邸里没有贵重的家具,留下的是一些破烂。警方在被害人的住宅里找到了一本通讯录,里面记载着许多电话号码和名字。那些名字几乎都是女性。

  一些夹在名片簿里的名片几乎都是男性的。名片中有颇有声望的文艺界人士和体育选手、中小商店的老板、开业医师、牙科医生。

  “尾巴一点点露出来了。”警视厅搜查一课的栋居说道。

  “看来被害人像是皮条客吧。”岛田抽动着鼻子说。

  “这么看来,事件的背后兴许格外盘根错节呢!很少有来访的客人会将名片递给看门人的。这些名片的主人也许只是冰山一角。凶手如果躲在水面底下就有点麻烦了。”

  “这些女人怎么处理?”

  “当然必须全都作为调查对象。谁说死者没有社交圈子,你看,一下子就涌出这么多人!”

  两人面面相觑。

  虽然还没有确认死者是与卖淫有关的皮条客,但如果这种猜测没错,凶手就来自**客与女性这两条线路。

  此后,叶室洋子很注意媒介的报道,但关于女高中生被杀事件的跟踪报道却从此没有提起。她猜想事件最后也许成了悬案。

  死去一个崇尚时髦的女高中生,对社会没有丝毫的影响。看来媒介忙于追踪接连不断发生的事件,早已将被杀的女高中生忘得一干二净。兴许搜查本部也已经解散了。

  正在这时,洋子看见另一起杀人事件的报道。在电视画面上看到被害人的照片时,洋子月瞪口呆,惊愕不已。

  电视画面上映现的不就是那张“古怪的脸”吗?那张像朝臣一样呆板的脸,左右眉毛各剃去一半。电视报道说,那个长相古怪的人在世田谷区的偏僻处被发现时已经被人杀死。

  因为是最快新闻,所以被害人的姓名、身份、作案动机都没有作报道。主持人冷漠地报道说,估计是被偶尔路过那里的凶手抢劫钱财而遇害的。

  报纸报道得比电视晚,还刊登了被害人的姓名和住所;但是,关于作案动机,报纸也说估计是遭到了以钱财为目的的流窜抢劫。

  洋子开始时还心不在焉,心中漠然地想,原来是那样的事。凭电视和报纸的报道不可言传的疑团在她的意识深处渐渐地膨胀开来。

  洋子冥思苦想着。这种疑问的根源到底是在哪里?

  女高中生和长相古怪的人在观赏焰火的那天夜里偶尔走进那家酒店不期而遇,两人间隔大约三个月相继而死。这可以说是偶然的吗?或是有着什么关联?

  假设两者有关联,这与在焰火之夜走进同一家酒店又有什么关联?在酒店里,两人的桌子隔开着,完全像陌生人一般。

  如果他们之间有什么交往,就应该坐在同一张桌子边或相邻的桌子边,包括被害人在内的女高中生围着桌子是六个人用的,还空着一个座位。

  而且,在两者之间还空着一张桌子,长相古怪的人放着物品。如果他们相互认识,就不可能隔着一张空桌子入座。

  如果在女高中生与长相古怪的人之间有着某种联系,难道会是从那天夜里开始的?

  洋子思绪联翩。

  以前的报道在山西正平的案件中没有出现荻原绘美的名字。同时,在荻原的交往关系中也没有提到山西的名字。警察为什么没有公开两人的关系呢?

  如果不是这样,那么说明警察不知道两人的关系(在观赏焰火的那天夜里在同一家酒店里见过面)。

  洋子犹豫着是否要将自己知道的情况报告警察。两人也许是在观赏焰火之后偶尔走进了同一家酒店吧?

  但是,洋子自己也是在同一场所与他们偶尔邂逅的人,萍水相逢也是前世之缘的两个人相继意外地死去,洋子对此觉得怎么也无法保持沉默。

  洋子想与丈夫商量,但最后她没有对丈夫说。她是想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五

  一名妇女提供的情况刺激了警方。搜查本部非常重视这一线索。

  新宿署和成城署两家搜查本部,以前一直将两起事件看作是完全独立的事件。

  以前的调查,在荻原绘美生前的人际关系中没有发现山西正平。同时,山西的交往关系虽然很模糊,但眼下正以遗物中的名片和通讯录为基础加紧进行着调查。

  叶室洋子提供的线索给成城署搜查本部确立了一个调查方向。

  在深入调查之中,查明荻原绘原的移动电话号码与山西通讯录里记载着的一个电话号码一致,两家搜查本部紧张起来。

  于是,两起杀人事件的被害人之间产生了关联。

  与叶室洋子提供情况大致差不多时间,警方查明了山西正平的身份。住在静冈与清水市的山西的哥哥看到报道后找上门来。

  据他哥哥说,山西在当地的高中毕业后为了升学来到东京,一边打工一边在预备学校读书,但他在打工处认识了一名女性,同居后便失去了升学的愿望,在风俗营业中频频跳槽,与老家也失去了联系。

  山西的哥哥还确认了山西的尸体。

  调查同时在紧锣密鼓地进行着。名片的主人受到警方询问时都脸色陡变,矢口否认与山西认识。

  “这个叫山西正平的人,从来没有见过。肯定是有人冒用我的名片。”名片的主人都是异口同声地说。

  “这是杀人事件的调查,目的不是为了调查个人隐私。我们决不找你们的麻烦,作为善良的市民,希望能协助我们。”

  警察苦口婆心地进行劝说后,有几个人才吞吞吐吐地开了口。

  据名片的主人们证明,与山西认识,都是在喝酒的地方或卡拉OK厅喝茶时,山西主动搭讪上来的,说要给他们介绍女人。据推测,山西是卖淫的皮条客。

  **客与山西联系要求介绍女人。山西根据**客的要求将**客喜欢的女人派到**客的身边。

  同时,山西为了网罗卖淫女,在迪斯科舞厅、咖啡店、卡拉OK包房、酒快餐街角等到处引诱女性,将看来有希望的女性列入他的名单。他的通讯录就是卖淫业务的档案。

  在山西的通讯录中就有被害女高中生的联络号码。搜查本部没有忽略这一事实。

  六

  星期天早晨,公一在家里吃完早饭后,一边悠闲地喝着妻子沏来的咖啡一边看着报纸。这时,房门口传来门铃声,在星期天的这个时间里,他记得自己没有约过人来访。

  “是谁啊?这个时候。”

  妻子感到纳闷,一边向房门走去。这时,公一的头脑里掠过不祥的预感。

  不久,妻子从房门口返回来。她脸色陡变。

  “是谁啊?一大清早……”

  “是警察,说想和你谈一谈。”妻子说道。

  “警察……找我?到底是什么事?”

  “我也不知道。反正说要见到你。”

  妻子的脸上不安的神色更浓了。

  “把他们带到客厅里去。”

  星期天早晨的休闲气氛一扫而光。

  公一稍稍整理了一下衣襟后向客厅走去。一见之下,他大吃一惊,客厅里有四个人在等着他。

  “先生,一清早就来打搅你,非常抱歉。”他一走进客厅,四人便一起站起身,恭恭敬敬地向他鞠躬道。他们依次自报姓名,是新宿署的牛尾、青柳,警视厅搜查一课的栋居,成城署的岛田。

  “警察平时都很忙,四位先生在星期天的清晨一齐赶来,是为了什么事?”公一好不容易从大清早的惊愕中回过神来,问道。

  “我们在负责侦破一起案件,找你了解一些情况,真对不起,给您添麻烦了。”四人中年纪最大的、自称“牛尾”的新宿署刑警说道。

  “不知道我能不能帮助你们……”公一不亢不卑地说道,与刑警们面对面坐下。妻子端来了咖啡。

  “夫人,多谢你了。”

  四人虽然表现得客气,但依然是一副毫无顾忌的神态端起了咖啡杯。

  “向我打听什么事?”他们正品尝着咖啡的时候,公一催促道。

  “对了对了!咖啡真香,将重要的事忘掉了。”牛尾说着,朝同来的青柳扫了一眼。

  自称“青柳”的年轻刑警将一张照片递到公一的面前。

  “先生认识这位少女吗?”

  四人的目光一齐射在公一的脸上。

  “嘿!冷不防问起这件事,一下子想不起来了,觉得像在哪里见到过。”

  “她叫荻原绘美,是东京都内私立女子高中学校的学生,也是先生开办的升学预备学校的学生。”

  “是吗?在我的预备学校里包括毕业生在内有几千名学生,所以具体到某个学生,我也记不住。”

  “对先生来说,荻原绘美君应该是一个很具体的学生。”牛尾的目光变得犀利起来。

  “你下去!”公一命令妻子,确认她离开了客厅之后,他又将脸转向刑警重新问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荻原绘美君于9月10日在新宿的情侣旅馆2412室被害。当时与荻原君最后在一起的人,先生,就是你!”

  “你,冷不防的,在说什么啊!”公一愕然。

  “经证实,荻原绘美君生前在当应召少女。派她到先生那里去的皮条客将**客打去的电话全部作了录音。9月9日夜里,从新宿情侣旅馆2412室传来先生点名要获原君的声音,皮条客也将此录音下来了。”

  “胡说!荒唐!”

  “我们对电话的声音进行了声纹分析,经鉴定是先生的声音。荻原君在与先生见面的那天夜里,在同一家旅馆的房间里被杀害。作为被害人生前遇见的最后证人,我们向先生了解情况。”牛尾咄咄逼人地揶揄道。

  “即使我是最后见到她的人,为什么就认定是我杀了她?”

  “先生,你不要激动,我们没有说是你杀的。”牛尾安慰似的说道。

  “即使没有那么说,你的口气不就是怀疑我是凶手吗?”

  “被害人最后见到的人受到怀疑,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先生要清除嫌疑,就应该协助我们。”

  “我确实见到她了,但我没有杀人。是我回家以后,凶手将她杀了!”公一坚持道。

  “那么,是谁杀害荻原君的?”

  “那种事,我不知道!调查这些事,不正是警察的责任吗?”

  “你受到了山西正平的威胁吧?”牛尾没有理睬公一的抵触,又讲出一个新的名字。

  “山西……”

  “是将荻原绘美君介绍给你的皮条客呀!山西于12月2日夜里在世田谷区的偏僻处被人用钝器击中脑部而死。”

  “那种人我不认识!和我没有任何关系!”公一那抗议的嗓音变成了哀号。

  牛尾没有理睬他、继续说道:“先生是山西的常客,虽然山西的名片夹里没有先生的名片,但在山西录音的**客中,先生的声音被录音了二十三次啊。山西干这一行当大约有两年了,在这期间你打了二十三次电话。就是说,你通过山西**宿,每月有一次吧?先生,你犯了一个很大的错误。”

  “犯错误……”公一感到自己已经无路可退。

  “先生常常在家里打电话给山西要求吧,你听听这个。”牛尾用手势向栋居示意了一下。

  栋居播放事先准备好的录音带。录音带不容置疑地播放出带有公一特征的嗓音。

  “先生的声音经声纹鉴定已经证实。请注意背后的声音。声音很轻,但传来离先生家最近的那个车站的站名广播。”

  这时,正巧公一家附近那个私铁车站的站名广播随着风飘来。

  “山西在荻原君被杀时,察觉出凶手就是最后找她的先生你,而且借着这个录音带里录下的站名广播,找到了先生的住处,并对先生进行了恐吓。”

  “胡说!捏造!全都是猜测!”公一被逼到绝路上,殊死地顽抗着。

  “先生会说从来没有见过山西,这个名字也是第一次听到吧?但是,先生见过山西。这已经是H十年前的事了,所以先生也许已经忘了,在山西的遗物中有这样一份剪报。”

  牛尾再次使了个眼色,成城署的岛田拿出一张已经变色的旧报纸剪辑。

  剪报上有一条大标题:教师体罚,剃去学生眉毛

  “二十年前,先生在靓冈县清水市的中学里当教师吧?那时山西就在先生负责的班级里,是一个喜欢恶作剧的学生。先生为了惩罚他,剃了他的眉毛,因此不得不辞去教职,最后那起事件还被报纸作了报道。

  “以后,先生开始自办升学预备学校,借着社会上追求升学的潮流,得到很大的发展。如今已经形成以世田谷的总校为主,拥有东京都内、都外、邻县几十家分校的大型升学预备学校。

  “同时,山西在学校结业以后干过各种各样的工作,但正如你知道的那样,生前是在为卖淫、**娼者当皮条客。先生也许不是直接找到山西的。如果与山西见过面,就不会让昔日的学生介绍卖淫女。先生是经人介绍才与山西联系上的,也许连他叫‘山西’的名字都不知道。是用电话找女人的吧?不用见面,一个电话就能找到女人,如此方便,先生终于疏忽了,就从自己的家里给山西打电话。这真不像话!

  “山西看出杀害荻原绘美君的凶手就是最后找她的那个**客,依靠那个**客的电话背后正在广播的车站名找到了先生的住所,才发现你就是他以前的老师。先生即使健忘,山西也不会忘记以前被剃掉眉毛的耻辱。为了牢记那种耻辱,他在生前直到最后都将眉毛刺去一半,这就是证据。”

  “如果山西找到凶手,他为什么不报案?”公一最后挣扎道。

  牛尾的嘴角露出嘲讽般的冷笑。

  “山西不会报案吧?他自己当皮条客介绍少女卖淫,如果报案,不就等于是找死吗?还不如恐吓先生,狠狠地进行敲诈,出出以前受辱的气,这样更解恨。

  “对了!还有一件事必须告诉你,将荻原绘美君和山西正平两人的关联告诉我们的,就是先生的夫人啊!”

  “什么?我妻子为什么……”

  “那些事全都是夫人告诉我们的。那么,和我们一起到警署去一趟吧!”

  牛尾说完,四人便一齐站起身来,包围着叶室公一。

  叶室公一对自己的所作所为供认不讳。

  “杀害荻原绘美的是我。9月9日夜里,我像以前那样给山西打电话,山西派来的女人就是荻原绘美。性事过后,我要支付事先讲定的钱,不料她露出冷笑,说她是我的升学预备学校的学生。我惊讶得站不起身来。我要求山西一定要送二十岁以上的女性来,想不到会来一个十七岁的少女。荻原绘美化妆得很浓,我还以为有二十多岁。

  “我将讲定的钱付给绘美。绘美推了回来,向我索要一百万元,她威胁我说,有名的预备学校会长将十七岁的少女喊到旅馆里,如果被人知道的话会怎么样?如果不付那些钱,她就告我强奸。年龄虽然只有十七岁,但她的凶狠与刁蛮,恐怕比成熟的女人更厉害。即使我照她说的付了钱,暂时堵住了她的嘴,但将十七岁的少女召到旅馆里的事迟早会败露,我历经千辛万苦好不容易建起的学校的名声和信誉就会毁于一旦。受到她的威胁,我失去了理智。等到我清醒时,她已经死了。

  “山西使用化名,我从来没有和他见过面。他让荻原绘美来我这里,这是第一次。我也是第一次惜用那家旅馆。我自己叮嘱着自己,没有任何东西能够证明我和她的联系。我逃出了旅馆,以后几天我心灰意懒,无地自容。不久,警察没有找上门来,山西却找到了我。

  “山西的恐吓极其苛刻,开始时要我支付一千万元,逼我让他当预备学校的常务理事。要钱财可以商量,但当常务理事无从谈起。即使答应他的要求给他钱,暂时让他保持沉默,显而易见,他的要求会逐步升级。

  “12月2日深夜,我装作答应他的要求约山西出来,交钱时趁他不备,用修汽车的工具猛击他的后脑部,将他打死了。应该将尸体运到远处扔弃的,但我已经没有那样的力气。在刑警先生告诉我之前,我一直没有注意到山西以前是我的学生。关于此事,山西也没有提起过。他也许是一边勒索着我,一边看着我痛苦状幸灾乐祸。

  “我做梦也没有想到,妻子会将山西与荻原绘美的邂逅报告警察。这也许就是报应吧!”

  根据叶宝公一的自供,事件圆满地解决了。

  这起连续杀人事件的凶手竟然会是预备学校名校的会长,社会舆论为之哗然。预备学校的经营者不知道自己学校的学生是应召女郎,而将她召到旅馆里**宿,性事过后受到学生的恐吓,便将她杀害了。这件事对凶手和被害人双方亲友以及整个社会来说,都是骇人听闻的。

  况且,受到老师的侮辱性体罚恨人骨髓而成长起来的学生,遇到昔日的老师便进行报复性威胁。老师为了逃避恐吓并保住好不容易奋斗来的虚名和财富,杀害了昔日的学生,这样的人际关系,全然都是一派世纪末的景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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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2-2 15:47:38 |只看该作者
冷艳的女人




  1

  自从那个女人第一次来到店里时开始,西谷利雄就不由自主地注意上她了。

  她大约二十五六岁左右,是个轮廓清晰、极具现代美感的女子。与她身旁众多的客人相比,只有她,分外清秀脱俗,时刻令人清晰地意识到她的存在。

  与其认为是由于容貌的格外高贵,倒不如说是因为她脸上冷漠的表情在她周围的空气中流溢着一种拒人于千里的气息,才使她在这种拥有大量为寻求异性而来的客人的酒吧间里,显得与众不同,尤为引人注目。

  也许正因为如此,那些一向惯于稍稍坐近便开始互相搭讪的客人当中,没有一个人敢去主动接近她。

  她就这样孤身一人,在同一个地方一坐就是几个小时,寂静地独饮杯中兑过水的威士忌。一个单身女子,身着质地良好的职业套装,一派高级职业白领的风范,独坐于酒吧的一隅。这一切,俨然一幅“大都市的孤独”图画中的意境。

  西谷利雄在新宿东口的一间名为“罗密欧”的大型酒吧里做男招待。当年,他参加“集团就职”来到东京,不久,便从最初工作的干洗店里辞了职,他当过模特,还先后在跳舞厅。咖啡店、保龄球馆、夜总会等场所从事所谓的“无固定收入”职业,最终停驻在这间酒吧里,工作至今已有一年之久。

  过去,他在某个地方工作,最多不会超过三个月,而这一次之所以能停留于此一年多的时间,除了工作相对轻松之外,另一个原因,就是在这里总有一些“趣事”发生。

  “罗密欧”虽然是价格便宜的大众酒吧,但很多客人为享乐而来,所以小费的数目还是相当丰厚的,而且大部分客人满足于喝比较一般的兑水威士忌或者啤酒,极少有人要喝鸡尾酒一类难以调制的饮料,所以西谷利雄虽然没有调酒师的专业技术,对这种工作总算应付得来。

  那个女人,总是在傍晚6时左右来到酒吧,从时间上判断,应该是结束了工作后便直奔而来的。她的位子也总是固定的,正坐在西谷利雄所在的柜台之前。

  不过,她并不是特意为了西谷利雄才来的,为了测定她的反应,西谷利雄还曾经有意改变了自己所在的位置,这女人并不为所动,依然坐在同一个地方。

  最初,西谷利雄以为她来是为了等待某一个人,然而最终并没有这样的人出现。他也曾经怀疑过她和其他客人一样,到这里来是要找一个异性伴侣取乐,不过她身上那种不允许他人轻易接近的气质分明早已拒绝了任何人,而她自己更不曾对别的什么人有过主动的暗示。

  她就这样长达几小时的隐藏在自己的沉默之中,独自一杯接一杯地喝酒,几乎每一次都要喝上六七杯,尽管如此,却从未显露过一丝醉态,看起来相当善饮。

  不过,如果你仅仅看到她冷漠而绝美的容颜,而不去考虑她所身处的这个酒醉沉迷之地,甚至会错觉她是一个与酒无缘的人。

  无论怎样,她都一点也不像会是那种一个人跑到酒吧里买醉的酒鬼。

  “她究竟为什么到这里来呢?”

  西谷利雄深觉不可思议却又找不到答案,由此对这女人越发地有了兴趣。他所在的新宿原本是一座年轻人众多的城市,后来由于一些周刊杂志的炒作,一时之间云集了以大量男女情事为目的而来的所谓“性流浪者”。

  在此基础上,还有一些被称为“家庭丧失者”的离家出走的少女,一些急需用钱而来到新宿寻求**的家庭主妇,以及一些专门从事色情服务的职业妇女层出不穷,甚至还出现了一种叫“宿吧”的卖淫公司,经营一种只需顾客支付住宿费就提供妓女服务的色情旅馆。

  西谷利雄所在的“罗密欧”也聚集着这样一群人,常常有些客人虽然为了享乐而来,但处事谨慎,不便直接与妓女搭上关系,于是这种时候,总要拜托西谷利雄从中引线搭桥。

  那时他就会摆出“专业皮条客”熟捻老练的姿态,把一些妓女介绍给客人们,事后他多半都能从那些女人手里拿些回扣。久而久之,西谷利雄职业化的目光甚至一眼就能分辨出良家妇女与貌似纯洁的妓女来了。

  然而,他久经磨练的锐利的眼晴,却如何也看不透这个女人。她,不是他所熟知的圈子中的人。

  “那女的到底是干什么的?”

  “她来这里干嘛啊?”

  四五天以后,与西谷利雄比较投机的其他几个招待,以及店里的几位熟客也开始逐渐注意到这位女人的到来。

  “那个女的看起来真的挺不错嘛!你给我过去打个招呼怎么样?”

  “我看你算了吧,瞧她那副样子,小心泼得你一身酒水。”

  “喂,西谷利雄。怎么样,替咱们去搭搭关系吧。”

  尽管这个女人已经引起客人们的兴趣,但碍于她全身所散发出的那种拒绝的气氛,迟迟没有人敢轻举妄动。

  “那么……”

  西谷利雄暗自思忖。

  “与其为别人同她搭话,不如让我来和她交往吧。”

  一直以来,他和许多客人称心的女人发生过这种情事,并常常从中体味乐趣。那所谓能留住他在这里工作的“趣事”,其实就是指这种出现暧昧关系的概率颇高。

  因为对于他这样的年轻人,既无权势又无金钱,也没有吸引女人爱慕的相貌,能够找到这种“性机会”颇多的工作已实属不易。

  在酒吧里,只要你一出现,总会有个女人走过来搭讪一番,所以他只需要安静地在柜台里一坐,满足客人的不同需求,根本不必为女人的事情操心。

  因此迄今为止,他还没有主动去找过什么女人。而这一次,之所以要为了这个女人破例,实在是因为只有她才引发了他空前的兴趣。

  何况在这种地方,就算他对那女人放手,也一定还有别的客人发动攻势、抢占先机的。

  “而且,这种难得一见的美女也许一生都没有机会再遇到了。”

  事实上,他自从到东京以来,虽然一直辗转于各种与女人打交道的职业里,可是如此漂亮的女人却从来没有遇到过。不,应该说,相对他一直所生活着的世界,她是属于另一个世界的女子。也正因为如此,她才激发了他从未有过的兴趣和斗志。

  2

  “小姐,你觉得偶尔换换口味来点甜酒怎么样?虽然这种低品味的地方也许拿不出什么太高级的东西……”

  那个女人一如往常再次点她所要的兑水威士忌时,西谷利雄诚惶诚恐地提出建议,幸运得很,刚好这一次他的死党和那些常客都不在旁边。

  “是吗?”

  女人仿佛稍稍沉思了一会儿,抬起眼皮,又在与西谷利雄的目光相交的瞬间迅速阖上眼帘,沉下了她冷漠幽深的黑色的眸子。

  “那么,就烦劳你给我一杯‘粉红淑女’,好吗?”

  她耳语一般低声说道。

  以上的对话是西谷利雄与女性交际之初最常用的套话。此刻,他一边摇动着手中久违了的鸡尾酒摇混器,一边设法抓住机会,把他好不容易才打开的话头继续下去。

  “小姐,恕我冒昧,我觉得你似乎总是很寂寞的样子。”

  “哦,看起来真的很寂寞吗?”

  女子望着他,仿佛又一次着穿了他的眼底。一瞬间,西谷利雄感觉自己的心也几乎被她窥透了,不禁心跳得厉害。

  “我是说,像小姐这么漂亮的女子,却经常一个人来这种地方喝酒,总让人有一种错位之感。”

  话音落下,西谷利雄惊觉自己的话似乎太过失礼了。一

  然而,女人却看不出有什么生气。

  “你好像很了解我啊!事实是,我现在的确寂寞难耐,因为我不知道自己究竟该到哪里去,做些什么才好,故每天晚上都来这里买醉的。可是,奇怪的是我明明知道来了这里只会更加寂寞,但除此之外,居然找不到别的去处。”

  “小姐,你这么美的人说这些颓废的话,谁都不会相信的。凭你这么好的条件,什么样的对象找不到啊!”

  “问题是那个合适的人应该是谁呢?这个世界上真的会有谁可以慰藉我的寂寞么?”

  女人深深地叹息一声,俯下脸庞,她美丽的面容的确带着难解的孤独的阴影。望着她寂寞的倒影,西谷利雄觉得这个猎物似乎很快就能得手了。

  在西谷利雄的一生中,能够碰到如此丰硕的猎物,大概也只能仅此一次了。一想到这个女人即将为他所有,便不禁激动万分。

  西谷利雄稳定一下思路,又大胆向前迈出一程:

  “像我这样的人虽然不敢妄想做可以抚慰你的那个人,不过也许我能够陪小姐讲讲话,做你倾诉的对象啊!”

  他边讲边清晰地感觉到胸中强烈的悸动。到东京以来,他所从事的若干项职业以及多次浪荡的性体验,早已将属于大都市的污垢连同征服女人的方法一并附加于他身上了。

  然而,这一切经验到了这个女人面前,都失去了作用,他因自己的渺小而变得懦弱,却又别无他法。

  “真的吗?”

  他本来只是战战兢兢地试探一番,却未曾料想意外地得到了她如此直接的回应。

  “只要是为了你,我什么都肯做的。”

  “谢谢你。”

  女人将下颚埋进衣领,考虑了一会儿。

  “那么,我们找个时间单独会面吧!”

  “我们两个人吗?”

  虽然是他期待已久的结果,可是整个过程如此不可思议地简单直白,惊得他连连咽下口水。

  “那……我们什么时候见面呢?”

  “今、天、晚、上。”

  女人一字一顿,但十分清楚地说道。

  3

  江崎胜一发觉自己最近的身体异常,已经不能再忽视下去。不仅食欲大减,身体也急剧地瘦了下去,有些时候甚至连站着都会觉得劳累,疲劳感越来越强烈。而且,这种症状的进发周期也在不断缩减。

  他每天从公司下班回家的归途中,从车站到家门那短短的一段距离,走起来也颇费力气,如果不到路旁的咖啡店里小坐片刻,甚至会动弹不得。

  而且,他的肤色逐渐变得苍白,胃部常会感觉有轻微的疼痛,有时候只要一看到鱼肉一类的食物就想呕吐,也曾经真的吐过几次。

  在那些呕吐物中,常有一些豆汁似的东西混杂于其中。也许是这段时间精神作用的缘故,他总是怀疑胃的附近好像长出了瘤。

  “难道……会是胃癌?”

  他虽然因自己的疑虑,而被恐惧感所折磨着,但害怕医生会宣告他的病情是事实,因此迟迟不肯去就医。

  然而,他最终却不得不讲出自己的病情,因为强烈的剧痛几乎要撕碎他的五脏六腑一般,以胃部为出发点,开始向全身扩散。此时此刻,巨大的疼痛已然压倒了他的恐惧感。

  在剧痛的驱使下,他终于去了医院。初诊之后,医生、技师们却一个个一副复杂难以名状的表情,又花上几天时间,一会儿X光检查,一会儿胃部拍照,甚至还从他的胃粘膜上取下一片针状物用显微镜来仔细观察。

  “医生,我得了癌症吗?”

  江崎胜一忧心忡忡地询问道。

  医生却闪烁其辞:

  “是不是癌症不该由您来妄下断言,还是把问题交给我们来解决吧。”

  数天后,经过医院慎重调查,结果确认为胃溃疡,说是虽然胃壁上有个穿孔,但无需开刀,只要通过内科治疗即可痊愈。最后,他向公司请了病假,留在家中休养。

  既然检查结果公布出来了,他也理应松了一口气,安下心来,却突然觉得妻子和家人的态度变得非常奇怪。

  妻子一向只把江崎胜一当成是负担家庭开销的“月薪搬运人”,现在却突然待他像客人一般地礼遇起来。

  他的几个女儿一直以来都当他是家中的异类而疏远,现在也变得分外热络,叙述着各种不相干的话题。

  “也许我真的死期已至,而医生只把消息告诉给她们,所以她们现在把我当作一个弥留之际、短暂逗留在家的客人,才会如此优待我。”

  江崎胜一不禁暗自寻味。

  一天夜里,他望着因为他没有食欲而不惜花费金钱和时间为他忙碌的妻子,发出了藏在心底的疑问:

  “我的病,真的不是癌症吗?”

  在这之前,妻子从未关心过他对食物的好恶。

  “别胡说八道,你只是得了胃溃疡罢了。医生不也是这么说的么!”

  “可是,我听说一般情况下,医生是决不会把事实真相告诉给患者本人的。是不是我已经患了不治之症,而你们还都瞒着我呢?”

  “你实在是太多疑了吧!”

  “但是,如果我得的不是绝症,你们怎么会对我这么好?”

  “你这人真是的,别人对你好也不行。再说,体贴病人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因为我是不可能康复的病人,所以体贴吗?”

  “我真服了你这个得了妄想症的人。”

  “拜托你,告诉我真相吧!我需要一些精神上的准备。就算我知道自己得的是癌症,也不会大吵大嚷烦扰你们的,与其让我承受这种不明情况却在倒计时的痛苦,还是说出事实更人道一些啊。”

  “我都说了,你没得癌症,所以不要再口口声声念叨‘癌’字了。”

  妻子开始觉得厌烦,干脆对他置之不理。而两个每日奔波于短大和高中的女儿口中,也只有和母亲相同的答案。

  然而,他的身体状况告诉他,体内的确正在进行着一些“异变”。医生为他所开的药服下后几乎没有任何作用。他越发迅速地憔悴下去,病痛却丝毫没有减轻。他现在虽然不到60岁,看起来却完全像一个年逾古稀的老人。

  “如果我的生命真的就这样被癌症所终结……”

  江崎开始对自己的人生有了较为深刻的思考。他在一家大型制药公司的会计专业领域工作了近30年,到退休已经指日可待了。

  这期间,他曾经在总务科、总务处做过很短的一段时间,但最终把大部分的时光都奉献给了会计室。

  目前,江崎的职务是会计室的科长助理。他三十几年的勤勉服务最终换取了这样的升职速度,对别人来讲也许显得过于缓慢了,但对于性格朴实憨厚的他而言,这样的晋升已经足矣。

  一直以来,他是属于那种不喜欢抛头露面、更愿意默默工作的类型。因为他的这种个性,在当今严酷的竞争之中只好停滞了继续晋升的步伐。

  不过,由于他本性耿直且谨慎,因此一生未曾树敌。在会计室的业务也很扎实,一直是个信誉颇好的人。

  人们都认为,把整理财务这样的事情交给江崎足以安心,一直以来,他自己也满足于自己的良好声誉。

  然而,这场意想不到的大病改变了他的生活,使他的生命进入倒计时以后,许多事情都发生了改变。

  江崎开始更为切实地考虑到自己生命的意义:

  “我作为一个人,来到这个世界上除了体验到‘生’之外,究竟还做了些什么呢?

  “30年来,始终默默无闻地为别人清算账目,然后了结了自己的一生,这难道就是我生活的全部意义吗?”

  “一个男人,他一辈子的事业就是替别人算算账,这样的人生似乎太窝囊了吧!而且,所做的一切都不是为了自己的钱,仅仅局限于把别人赚来的钱以一定的计算单位,然后分解数据、记录、计算,每隔一段时间在各种财务报表中记录、表示出来。再多做一些,也无非是根据一些现有数据,做一做未来经营数字的预算或者指出经营中存在的缺陷罢了。”

  但是,最重要的是,他是一个一生都只为别人而工作、生活的人。

  江崎在预感到自己的生命危机以后,第一次凝视自己一直以来无所意识的人生。

  ——如果我剩余的日子真的不多了……

  “我一定要做些什么有意义的事情来,而且这种事一定不再是为别人做会计,而且应该是可以点燃我生命全部热情的壮举。”

  江崎忽然发觉,迄今为止自己的生命历程中还从没有遇到过一个可以激发他全部热情的人,即使与他结了婚的妻子,也是通过父母预先安排好的相亲认识的,而他也似乎提不出什么反对的理由,就这样草草定下自己的终身大事。至于工作,同样一切服从公司的安排。

  一直以来,他就是以这样的方式生活的。从没有体味怎样的人生才会有那种壮怀激烈的感受。

  然而,江崎过去并未曾考虑过那么多有关人生的话题,他只是现实地活着并且满足着。因为他总是觉得,在探索所谓“人生的重大意义”之前,总还是要吃饭、做事,以及生孩子。

  “可是,过去的那种生活能算得上是真正的活着吗?”

  “那难道不只是一种最无意义的物理性的‘存在’吗?”

  ——如果我的生命真的所剩无几,我一定要体验一次真正的生活……

  然而对于坐了一辈子写字间的他,却不知道自己究竟怎样做才能实现所谓生的意义。

  重病和精神上的痛苦,使他怎么也无法再在家中疗养下去了。最终,他不顾家人的劝阻,冲出家门,步履蹒跚地向新宿进发了。

  说起新宿,其实还是他每天上下班必经的地方之一,只不过自从全家搬到了现在这个私铁沿线的集体公寓以后,就很少再到新宿会闲逛了。

  所以,这里虽然是公司与他家住宅的一个汽车中转站,他却每一次都只是匆匆路过而已。

  所以现在,尽管是在他每天必经的地方,他却还是像个陌生人般地不知该往哪里走才好。最后,他只有尾随一群“上班族”,来到一所名为“罗密欧”的酒吧门前。

  4

  “先生,您看起来似乎很不开心啊!”

  在一片喧杂的热闹声中,只有江崎身居其外,孤独地品味着杯中酒味已经冲淡了的兑水威士忌。吧台后面,忽然有个声音向他说道。

  “你告诉我,这个世界上有什么事是值得人开心的呢?”

  这个声音正是来自西谷利雄。对于西谷利雄而言,这个怪异的老头又是一个与这种酒吧十分不相称、给人以错位之感的顾客,同时也激起了西谷利雄一点点好奇心。

  江崎转过头,目光中已然毫无神彩,虽然医生严令禁止他喝酒,但对现在的他而言,一切都已无所谓,他早已经自暴自弃了。

  这时,西谷利雄的心中突然浮起一股恶意,他决意要把眼前这个毫无生机、枯瘦如柴的老人推向那个女人。

  于是,他轻轻靠近老人的耳畔,低声说道:

  “先生,您不要太悲观啊!往左看,看到那个隔着两个位子与您并排而坐的女人了吗?您看,她不是一个衣着得体、相貌美丽的女人吗?就是这个女人,一眼看上去气质高贵,实际上您只要上前同她搭一句话,立即就能搞上手。她现在就是那副寂寞难耐的样子。怎么样,你不上前去试试吗?”

  “女人”

  江崎低声重复道,仔细想来,他很久以来就已经远离女色了。早在若干年前,他与妻子之间的性关系就完全结束了。至于别的女人,则是一没机会,二无胆量碰上一碰。

  就这样,他对女人的欲望在不知不觉间丧失殆尽,或者说,早在这一次的大病之前,他已对人生信心尽失,正是这种消极的心态导致他在精神上也深感不支了。

  “现在,就是找一个年轻女人来做爱,恐怕自己也很难迸发出活力来了。而且,以现在的身体状况,即使是面对女人的身体,也不知道是否还具备生理机能了。”

  江崎心里苦笑着。同时,一刹那间,他的脑海中忽然浮现出一个计划。

  “小伙子,我有一件事想要拜托你。”

  江崎匆忙从衣袋中抽出一张千元纸币,向西谷利雄手中一塞。

  西谷利雄显然误解了他的意思。

  “您这是干什么啊,您想要什么样的女孩子,尽管跟我说,我肯定替您出这个力。”

  “不!不!你误会了,我是想托你替我到医院去跑一趟,替我查询一个检查结果。”

  江崎的计划就是另找一家权威性的大医院,重新彻底地做一次精密的检查,然后让这个素不相识的酒吧招待以自己直系亲属的身份,替他到医院去查询结果。

  医生是一定会向患者的家属以实相告的,而西谷利雄与他之间不过只有今天的这一面之缘,他们之间是不存在任何利害关系的陌生人,没有理由会隐瞒真相。

  总之,他想雇佣西谷做他的“假亲属”,去探听医生对检查结果做出的真实定论。

  江崎对西谷利雄坦言相告,详细作出了解释。

  “怎么样,你肯帮我这一回吗?如果你肯去帮我了解检查结果,我可以支付你3万日元作为酬劳。你看,可以吗?”

  一听到“3万”这个数目,西谷利雄的表情即刻变得热忱而急切:3万元,足足抵得上他半个月的薪金了。

  “这么说,我只要去医院替您查询一下检查结果就行了?听起来应该不算很难,好吧,我答应您,您觉得我什么时候去医院好呢?”

  “这个,我会在近期与你联络。哦,对了,我可以先知道你的姓名和联络地址吗?”

  就这样,两人之间的“契约”正式成立了。

  半个月后,在“罗密欧”附近的一家咖啡店里,两个人又碰面了。

  “怎么样?结果如何?”

  江崎迫不及待地询问。

  “我会告诉您结果的,不过这之前您可以把我们说好的那笔佣金先给我吗?”

  “好吧。看好了,这是三张纸币。”

  “先生,不管结果如何,我都请您不要埋怨于我,好吗?您知道,我只是负责将医生的原话一字不差地转述给您罢了。”

  西谷利雄迅速把钱装进了自己的口袋,然后似乎充满同情地瞥了江崎一眼。

  江崎心中掠过一道不祥的预感,胸口仿佛被利斧劈下断裂开来一般疼痛难忍。

  “这么说,我真的……”

  “是的,而且医生说,癌细胞已经扩散,无法挽救了。还有,他说您最多只能再维持半年左右的生命了。”

  虽然在这之前,他心里早有思想准备,然而就这样被人残酷地告知日子不多时,还是受到了巨大的打击。在他心底,曾经还隐藏着一点蠢蠢欲动的关于生的期望,这时,则被完全毁灭掉了。

  “先生,请您一定要振作啊,也许只是那庸医的误诊也说不定啊,不如我们到别的医院重新检查一次吧。”

  尽管身旁的西谷利雄一脸同情地宽慰着他,江崎依然黯然地摇了摇头。他知道,这次替他检查的医院是治疗癌症领域的最高权威机构,而且这次的检查做得格外细致,根本不会有误诊的可能。

  “西谷君。”

  良久,江崎终于抬起头来,他的脸色宛若死人般苍白。

  “到你的店里去吧!今晚,我想彻底地醉一次。”

  他想喝酒,直至喝到吐血也在所不惜。他希望能够借助酒精的麻醉,使所有的癌细胞顺着血液流走。至少这一次,对那些不法侵入他生命当中的癌细胞作最后的宣战。

  “够了,先生,别再继续喝了。”

  虽然长久以来早就习惯了那些狂饮之徒滥醉的丑态,可是看到江崎毫不停歇地喝酒的凄惨之状,连西谷利雄都于心不忍了。

  最初,他喝的还只是冲淡一些的兑水的威士忌,可是很快改喝啤酒,最后他索性一杯接一杯地直接喝起纯酒来。

  而现在,江崎已不具备一般人的身体健康程度,在他那已被疾病折磨得虚弱不堪的身体里一次注入如此大量的烈性酒,无异于自杀。

  “少说废话,我为什么不能喝酒?”

  江崎茫然的目光已无法集中成一点,说起话来也开始变得含混不清。然而不可思议的是,他极度虚弱的身体撑到现在居然还能安然无恙,也许是他真的太想征服那些癌细胞,才导致精神过度紧张的缘故吧。

  “那……不知江崎先生家住哪里啊?”

  “你……干嘛!这么问我?”

  江崎眼前一片朦胧,竭力集中视线向西谷利雄的方向望去。

  “我只是想,要是您醉得一塌糊涂,不得不叫您家人来的话,我们怕是要很难办的。”

  “少跟我胡说八道!就这么一点酒也能喝倒我?你还是给我闭上嘴吧,只管卖你的酒,赚你的钱,用不着替我担什么心。”

  江崎一边说一边将一个空酒瓶砸在柜台上,那只本来打算要握住酒瓶的手却不由自主地滑落下来,瓶子落在地上,发出尖锐的一声巨响,一时间引来了周围众多客人的目光。

  至此为止,江崎的体力已完全达到了极限,两只失重的手在空中划水般的挥舞了几下,整个身体失去支撑,找不到重心,仿佛崩塌的山体一般訇然落地。

  “先生”

  西谷利雄惊恐地喊出了声,江崎跌倒在地。开始剧烈地呕吐,如所有过度饮酒的人一样,江崎把刚刚喝下的酒吐得一于二净,可是一般的呕吐物中本该只有酒,江崎吐出的酒中却呈现一片紫黑,其中掺混着鲜血。

  附近坐着的几位客人见状,立即惊叫着迅速躲到一边,人们看到这血沫横飞的一幕,就像遇到了黑色的雾气一般,生怕自己会倒大楣。

  “太可怕了。”

  “快去找医生来呀!”

  “不,还是去叫救护车吧。”

  “不还是……”

  江崎双手支撑着地板,一边试图站起来身来,一边向骚动的人们说道:

  “不必烦扰各位,我没什么,只要休息一会儿就没问题了。很抱歉,打扰了各位的雅性,给你们添麻烦了。”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刚才将酒与血一并吐出的缘故,这一刻,江崎反而觉得身心轻松了许多。而且,他不想也不能忍受自己就这样被人抬进医院,那样只不过徒增他的苦恼罢了。总之,他知道,自己的时间已经不多了,他绝不能把最后的生命留在医院,浪费那些宝贵的时光。

  “可是,您的脸色还是很苍白的呀!”

  一个女人的声音浮起在耳畔。接着,一块手帕轻柔地拭去了他唇边的血渍。

  “你是……”

  看到女人的容貌,江崎不禁脱口问道,因为这正是西谷利雄对他所讲的那个“立刻就能搞到手”的女人。

  这时,她正向他俯下脸庞,距离近得几乎要撞上额头了,而她望着他的表情里充满了担忧。如此近距离地观察她,不禁让江崎更加赞叹她秀丽端庄的美貌,无论如何也看不出她会是那种沦落的、不贞洁的女子。

  “您大概身体不大舒服吧!”

  女人问道。

  “没关系的,我并没有什么事。”

  江崎在女人面前强装欢言。他试图从地上站起来,却不料身体并不肯听话,腹部深处突如其来掠过一道急剧的痛感。刚刚的一场滥醉助长了病魔对体能的消耗,他又踉跄着倒了下去。

  “危险!小心……

  话音未落,那女人已经敏捷地扶住了他摇晃欲坠的身体。

  “这怎么行,您必须要休息一下。”

  “真是不好意思,让你看到我这副模样。”

  此时的江崎顾不上什么虚荣体面,也不管别人如何看待他了,他只想就这样躺倒在地,一睡不起。现在,他只要稍微动一动,都会感到莫大的痛苦。

  “不管怎样,我们还是先离开这个地方再说吧。”

  的确,这里喧嚷、烦躁,而且闷热不堪,继续留在这间人头攒动且烟雾缭绕的酒吧,只会进一步恶化江崎的症状。女人将江崎的整个身体靠在自己身旁,搀扶着他走出了酒吧。门外,恰好有一辆出租汽车停在那里等待生意,女人走到车旁,迅速地把江崎扶进了车内。

  模糊中,他似乎听到女人向司机讲出了中野一带的某座公寓的名字。

  “马上就要到了,所以请您再稍微忍耐一会儿。”

  女子怀中抱着不断痛苦地喘息着的江崎,温柔地说道。江崎紧紧依靠女人的身体,感受到她轻柔而温暖的体温,这饱含着暖意的温柔似乎渐渐平息了他的痛苦。

  车行了约10分钟左右,他们停在一幢七八层楼高的公寓式建筑前,看起来,她似乎把江崎带到自己的家里来了。

  “就是这里了。”

  女人向司机付过车费,半扶半抱地将江崎搀下汽车。两人搭乘电梯到了三楼,第一个房间便是她的住处。江崎费了好一番辛苦,才终于看清门牌上“清原典子”这四个字。

  房间的内部结构是一室一厅式的居室,一望便知道是个独身女子的住处。屋内是奶油色的墙壁,地上铺着浅棕色的地毯,装饰书架上摆放着书、玩偶以及洋酒瓶一类的小装饰,紧靠着墙壁是一张单人床,整个房间布置得简单整洁。

  “那么,您就先在这里稍作休息,我去做一点可以帮您暖暖身子的东西吃。”

  根据门牌上的提示,这个似乎是叫做“清原典子”的女人,边说边为江崎铺好了床。

  “谢谢,我现在什么也不想要,只希望能稍微睡上一会儿。”

  此时,疼痛感已经渐渐平息,取而代之的只有深深的困倦。江崎似乎觉得全身的力气都已经用尽,没有任何依靠,只有不堪的疲惫。

  “对,身体最不舒服的时候只有睡眠才是最好的药品嘛。好吧,那您好好睡吧。这里就是我的家了,您不必担心会有谁来打扰你,尽管安心休息好了。”

  清原典子微笑着为江崎盖上一条毯子,可是最后她究竟还悦了些什么,江崎已经听不到了。他已经被疲倦所压倒,意识也模糊起来,很快就睡着了。

  5

  眼前的一片迷雾渐渐消散而去,江崎睁开眼睛,恢复了意识。在完全地清醒过来以后,他猛然发觉自己所在的地方与往昔有所不同。

  他甚至不用去看这个房间的摆设和日用器皿就可以断定,这不是他的家。首先,他家根本就没有床,而且盖在他身上的粉红色的毛毯也使他明白,他一定是住进了某个女人的房间了。

  他想起曾在“罗密欧”喝酒,然后烂醉,吐血,后来又被清原典子带到她的家里……记忆由此便中断了。

  “这一回,您可真是足足睡上一觉了。怎么样,身体还好吗?”

  清原典子似乎刚刚在厨房里忙些什么,看到江崎醒了过来便微笑地望着他。

  “您是……啊!”

  中断的记忆终于连贯了起来,江崎想起自己来这里的原委和事情的整个经过,同时也知道自己正身在何处了。

  “真是太抱歉了,竟然给您添了这么大的麻烦。”

  江崎连忙从床上坐了起来。

  “您别这么急着乱动了,这里是我家,您不必多虑呀!”

  清原典子慌忙制止道。

  “可是……”

  尽管清原典子一再表示江崎不必多虑,但是他们毕竟彼此之间是完完全全的陌生人的关系,甚至互相连正式的自我介绍都没有过,两人最大的交情不过是在这个城市的某间酒吧里偶尔相遇的两个孤独的酒鬼罢了。

  在这个大都市里,人情逐渐淡漠,人与人之间的关爱已完全丧失,而清原典子所显露出的亲切与关怀,简直是让人怀疑她出自过度的矫情。

  一个年轻女人轻易把陌生的男子带回自己的家里,就更容易让人怀疑她的品性了。

  即使以看护状况危险的重病患者为由,她也绝对没有义务一定要搀扶这个素不相识的老人,只要叫救护车来,怎么都算是仁至义尽了。

  江崎睡过一觉以后,疼痛已不再发作,这时,他的心里不禁对清原典子分外的亲切涌起一丝怀疑。

  “看上去气质高贵,其实立刻就能搞上手。”

  西谷利雄低低的耳语,这时候一遍又一遍地在他脑海里萦绕着。

  当时,他对她没有什么兴趣,所以只把西谷利雄的话当作了耳旁风。那么她真的……是个妓女吗?难道她如此亲切的待人,都只不过是讨好顾客的伎俩而已吗?

  如果她果真是妓女,那么就不难解释她为什么会把江崎带来自己家里了。江崎记得曾经不知在哪里听人说过,最近由于警察的监察力度加大,许多妓女已经不使用宾馆、饭店等公关场所,而改将客人带回家交易。

  “不过,真看不出她这种气质的女人会是个妓女啊!”

  江崎下意识地换了一种目光重新审视起清原典子来,但却不能在她身上找出丝毫的颓败、或是放浪的痕迹。与之相反,她给人一种高级脑力劳动者的感觉,她的眼里虽然隐藏着冷艳而寂寞的阴影,却有着严肃的容貌,而且身体的曲线仍然显得极为生硬。

  看她的年纪,应该在二十五六岁之间,身体也发育得充分而完美,但显然她不会有太多性爱的经验,所以她的线条呈现出一片未经开垦的生硬之感。看得出,就一个未婚女子而言,她应该有一份稳定且收入尚佳的工作。

  环顾屋内家具的摆设和对房间的布置,以及整体所展现出来的精致的氛围,无论如何都看不出她会是从事那种下流职业的女人。

  人们都说,房间的布置最能体现主人的性格。清原典子的房间令人感受到的只有一种极其严肃认真的态度,即使再挑剔的人,也无法从蛛丝马迹中找到任何证据,如说房间另有人资助,至于男人的痕迹更是半点也没有。

  这个房间既不奢华也不显得粗鄙简陋,能住在这种档次的高级公寓里,应该不是普通的工薪阶层所负担得起的。主人不是任职一流公司的高级职员,就是有某些特别才华的女强人。

  清原典子曾说过“这是我的家了,您不必担心”一类的话,现在看起来应该不是骗人的。

  “真是的,您别这么一直瞧着我呀。”

  在江崎目光的注视之下,清原典子脸颊微微泛红,那模样竟是一派不加修饰的纯真。

  “不!这么一个女孩子不会是那种妓女的。也许,她还是处女呢。不会有错,她身体的曲线分明就是处女般的线条。”

  如此看来,她真的只是凭借一颗善良的心才搭救江崎的,这真是当今世上难得有的好意了。

  “多亏你了,如果当时不是你相助,我都不知道自己现在会是什么样子。”

  江崎再次向清原典子道谢。

  “我们每个人陷入困境的时候不都需要他人的帮助吗?所以,请您不要再提谢字了,现在您要做的是吃点什么东西,我正给您热牛奶呢,您可以喝牛奶吧。”

  说着,清原典子从厨房里端出一杯热气腾腾的牛奶。

  “现在大概几点了?”

  江崎的手表停了,也许是前一天夜里摔倒在地板上撞坏了。

  “快到凌晨1时了。”

  “什么,这么晚了?”

  江崎记得,从西谷利雄那里听检查结果时,“罗密欧”还没开始营业,应该不到下午6时,后来便径直去“罗密欧”喝酒,一直到大醉一场瘫倒在地。

  按此推算,他应该在8时至9时之间来到清原典子的公寓。如此算来,他已经睡了整整四、五个钟头了。

  “这怎么行,我该立刻告辞。”

  江崎顿时陷入一片慌乱之中。既然这个年轻女子不是妓女,他就更加不应该长时间地待在一个单身女子的房间里了。清原典子把自己的房间提供给他,是为了救助那个处于“非常状态”的江崎,而此刻他病情已有所好转,如果继续滞留在人家房间里,就是在滥用清原典子的同情心了。

  多年累积培养起来的耿直性格和绅士风度再次提醒了江崎。

  “您千万不要客气,您现在身体这么差,再怎么说今天晚上也要好好休息一夜,明天再回去。而且,说不定什么时候您的病情还会有所反复啊。”

  清原典子极为诚恳且严肃地挽留他。

  “可是,我已经给您添了太多麻烦了。”

  江崎不由望了一眼屋中仅有的这一张床,如果他占有了这唯一的床,那么清原典子又何处容身呢?即使暂且不论谁来睡床,清原典子家只有一个房间,男女终归有别,两个人同处一室过夜的话,难免要成为别人的谈资。

  而且,江崎依据自己多年来的生活常识判断,这种情况下,通常给女性带来的麻烦会更大一些。

  “您没有给我增添任何麻烦,倒是您自己,如果在回家的路上发病才真是麻烦了呢。我既然已经介入这件事,就要对您负责。”

  “我可以搭计程车回去。”

  “嗅,对了,要不要通知您的家人?他们该担心了。您只需打个电话就解决问题了,让他们明早来接您回家好了。”

  “用不着,没必要和他们联络。”

  对他而言,无论是妻子还是女儿,都是很遥远的事了。在她们的眼里,所谓的丈夫或是父亲,都不过只是一个可以给她们的生活提供保障、为日常开销供给费用的陌生人罢了。

  如果现在江崎死了,可以按照公司规定领取一部分退休金,人寿保险公司也将给予相当金额的赔偿,他自己也曾有些积蓄,有了足够的钱作保障,无论他存在与否,都不可能对她们的生活有任何影响了。

  而我却为了这样一群无情无义的人浪费了自己一生的光阴。

  事到如今,他每每念及于此,心中就充满了不可抑制的愤怒。

  “如果她们从未存在过,如果不是她们一口口吞食了我的生活,我本可以有另外一段更加美好的人生的。”

  一直以来,他未曾将妻子的冷淡记挂于心,现在想起来不禁愤愤不平。

  “您……这是为什么呢?”

  清原典子看起来似乎难以置信。

  “不,我是说……我没有什么家人可联络了。”

  江崎连忙改口,与自己的妻子和女儿相比,现在这个素不相识的清原典子,让他感受到了更为亲近的存在。

  “原来是这样。”

  清原典子的声音里充满了惋惜。

  “对了,我们之间还没有作过自我介绍呢。”

  “嗅,我真是太失礼了。”

  至此为止,两人之间第一次互相知晓了名字与身份。她果然如门牌上所写的,名叫“清原典子”,现任大手街的一家大商社的秘书。

  自我介绍过后,两人都觉得平添了一份亲近感。最后,在清原典子的挽留之下,江崎终于决定留了下来。清原典子让他感受到了过去在自己家中从未体验过的心灵的休憩与温暖。在清原典子身旁,不仅是他的胃,他虚弱的身心都受到了一次洗礼与救助。

  如果在屈指可数的有生之日,能够这样生活在清原典子身旁,等待死亡的来临,该是一件多么幸福的事啊。江崎感触极深,明知不现实却禁不住遐想起来。

  “清原典子小姐,我可以冒昧地问你一个问题吗?”

  清原典子灵巧地一偏头,那姿势格外地稚气吸引人。

  “像你这么一位成功的女性,为什么会跑去那种酒吧一个人喝问酒呢?”

  “因为我寂寞啊!”

  “寂寞人人都会有,可你应该选择一些更高雅的地方去才对啊!”

  “比如?

  “比如,你可以去听听音乐会,或者看看画展。”

  “可是,我每当去了那些地方只会感觉寂寞变得更加强烈。”

  “去酒吧喝问酒结果还不是一样?在那种地方,你是不可能得到解脱的。”

  “我的寂寞就是这样,无论走到哪里都无法获得解脱。”

  清原典子美丽的侧影中印着深深的孤独。

  “听起来,这寂寞是有什么原因的吧?”

  “不过是些极其司空见惯的原因罢了,太平凡的事,几乎没有什么可说之处。”

  “如果可以的话,就讲给我听听吧。人与人之间如果可以互相倾诉一些苦难,也许痛苦就会有所减轻,得到一些解脱。”

  哪怕是发发牢骚也好,人们多少能够抚慰一下对方的伤痛。当然,对江崎而言,病痛是他永远的致命伤,而一般年轻女子所谓的伤害,大都是依靠时间便可以抚平治愈的。

  “我过去曾经有过一个爱人,我们深深相爱过的,发自内心的,可是我还是被他所抛弃了,就像一双被扔掉了的旧凉鞋。而现在,他结识了新欢,马上就要结婚了。怎么样,够平凡了吧,完全是那种被人说烂了的俗套的故事。”

  在叙述过程中,她脸上孤独的阴影越发地深切了。

  “你……能再详细一些告诉我吗?”

  “您觉得有兴趣吗?”

  “我已经开始憎恨那个抛弃你的男人了。”

  “可这件事与您毫无关联啊!”

  “这很难说啊,人生就像一个圈,无处不联结,谁也不知道会在什么时候,与某件事有所关联。”

  “江崎先生还真是个怪人哪,好吧,我讲给你听。”

  清原典子和小见山史郎是同一家公司工作的同事。清原典子初入公司时,被分配给小见山做下属,身为办事员负责人的小见山也曾在工作上给予她很多指导。

  那时的清原典子,还只是一个涉世未深、纯洁而天真的姑娘。不知不觉间,她情感的天平逐渐地倾向了这个她步入社会后所遇到的第一个男人,自身却全然未曾察觉。

  再加上小见山刚好是她的直属上司,在工作中,充分地向典子显示了他颇具男人味的一面。

  随着工作上交往的增多,两人的关系也逐渐演变成那种需要避人耳目的暧昧关系。此时的小见山已经三十出头,正处于男人一生中的黄金时期,极具成年男子的成熟与魅力。

  与之相比,所有二十出头的年轻人在清原典子眼中都变成了幼稚的黄毛小子,除了小见山之外,清原典子心里再没有第二个男人了。

  当时,小见山已经成婚,他自称与妻子的婚姻是上司安排做的媒,本是一段可有可无的婚姻。而他的妻子又被怀疑身染子宫癌,已经生命垂危,也正因为如此,他们夫妇之间没有生下孩子。

  小见山虽然一直没做过明确的表示,但他言语之间常有所流露,似乎他妻子弥留人世已经为期不远,而在他妻子过世以后,一定会和清原典子结婚的。

  然而,小见山的妻子始终健康地活着,清原典子却与小见山的秘密交往过程中两次怀孕,两次堕胎。为了满足小见山的要求,或者说是为了服从他的命令,清原典子一次次默默地忍受着。

  小见山为她找了一位“优生保护法”的指定医生,手术室内,孩子被取掉瞬间所带来的屈辱,成了她一生无法抹去的伤痕。

  而单纯的清原典子一心一意地相信小见山编造的谎话,凭倚着自己坚定的爱情,毅然摘除了体内那颗刚刚孕育的小生命。

  时间飞快,又是几年光阴流逝,小见山升职为科长,清原典子也渐渐错失了结婚的大好时机,在她一心一意地爱着小见山的日子里,那些曾有可能与她成婚的男人都纷纷建立自己的家庭。

  清原典子却从没有过任何抱怨或不满,在她的世界里只要有小见山的存在就已足够了。当然,她所期盼的最佳结果是与之堂堂正正的结婚,可是即便没有那些形式化的东西,只要可以与小见山共度此生,一样让她感到心满意足。

  因此,清原典子从没有协迫过小见山要求结婚。她觉得,在那些貌合神离的婚姻中,许多女性寻求的只有一种婚姻所带来的生活物质方面的保障,而并非对爱情的有力保证,她不甘心就那样将自己像减价处理品一样随随便便地推销出去。与之相比,能够在这个世界遇到可以发自真心去爱的男人,能够拥有一份真挚的爱情,她认为自己是最幸福的女人了。

  而那个为了成全她的幸福而出现的那个“独一无二”的男人,就是小见山,此生能够遇到自己真正所爱的人的概率,又能有多少呢?

  以这样的心态,清原典子从未意识到自己的年龄已成了问题。她始终认为那种刻意注意自己年龄的女人,一定都是找不到男人却又迫切需要以婚姻保障自己的物质生活,才会把年龄当作一种足以抬高自己的“商品价值”来考虑的。

  尽管在那一场看不到结果的感情里挣扎,却始终坚持认为,女人一时注意起自己的年龄问题,就意味着将自己逐渐物质化,是有碍于女性的独立和自主的。

  在这场被世人称为“不会有结果”的爱情里,她一直以这样一种孤独却骄傲的姿势对抗着爱情所带来的苦恼。

  实际上,如果她顽固的态度肯有所软化,即使拖到了现在仍然还可以找到合适的婚姻对象的。虽然婚期迟了一些,但仍然有许多异性对她报以关注。毕竟,婚期不是可以左右婚姻的决定条件。

  可是,终于有一天,一直支持着清原典子顽强坚持的基础被彻底地颠覆了。小见山突然与妻子离婚,转而同别的女人订了婚。

  小见山的新婚对象正是与清原典子在同一家公司工作的23岁的女打字员,婚礼举行的日子也越来越近。

  清原典子惊呆了,她万万想不到小见山会如此狠心地背叛她。虽然,她不曾要求过婚姻的保障,但是也绝不能原谅他如此不负责任地娶了别的女人。迄今为止,她究竟是为了什么才默默忍受了那么多的痛苦啊!最初的惊愕之后,清原典子心中的怒火不可压抑地沸腾起来。

  面对清原典子的责问,小见山却只是回答道:

  “我知道自己对不起你,可是我同时也明白,我们在一起是不会有什么结果的。我们性格不合,即使勉强生活在一起也只能令对方愈加疲惫。这个世界上一定会有比我更适合你的男人的,我希望有一天你能遇见他,你会幸福的。”

  清原典子再次相逼:

  “没这回事的,你知道,没有了你我根本活不下去的。”

  “你要明白,男女之间只要感情有哪怕一丝的冷却,就意味着这种关系应该结束了。”

  “你是说,你对我已没有任何感情了吗?”

  小见山丝毫不留余地、冷酷地回答说:

  “坦白讲,如果你坚持要听真话,事实就是这样。”

  此时的小见山,与当初在她为爱痛哭、伤心欲绝时信誓旦旦的小见山已经判若两人,他曾经那样强而有力、又不失温柔地劝慰过她:

  “相信我,你值得为我们的感情赌上一生的。”

  是的,以前的小见山早已不复存在,对她而言,现在的他只是有着与小见山外型相同的另一个陌生的男人。她明白,她所爱着的小见山死了,只是因为过去她对这个男人的感情太过真切,失去他以后的空虚感才愈加强烈。她想尽了办法,却怎样也无法做到把过去的感情深深埋藏。后来,清原典子又得知小见山的妻子其实并没有癌症,一切的一切,都是小见山为了得到她而精心构造的谎言。

  心灵的创伤是无法愈合的,将永远淌着心痛的血。

  她本以为随着时间的流逝,遗忘可以成为治疗伤痛最好的药剂。然而小见山的影子却常驻在她心底,岁月流逝,反而愈见清晰,她心中的伤口越来越深刻。

  “我只是想借助酒来清洗伤口,才常常到酒吧去的,虽然明知每天大醉一场后伤痛只会更加恶化,但至少,在酩酊之时可以暂时逃避所有的痛若。”

  清原典子自嘲般地苦笑了一下。

  江崎本来想说,“所以你才那么毫不在乎地就和西谷利雄发生了关系?”但话到嘴边终又咽下,他知道,再说这些无意义的话只会平添清原典子的痛苦。

  与此同时,江崎心中激起了一股对小见山的怒气。

  “那家伙真是个混蛋!”

  “您干嘛生气呀,这事跟您没有什么关系。”

  清原典子不经意的一句话,却在瞬间触电般地刺痛了江崎。

  “这个叫小见山的男人绝不能轻易饶恕他。”

  这个想法侵入江崎的思想,立刻像速凝的水泥在心中凝固起来。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激情喷薄而出,漫至全身。

  小见山假装自己的妻子患了癌症,以此为借口骗取了年轻女子的心,无耻地玩弄了她纯洁的身心。只是为了欺骗异性,他就冒用这个已然给江崎的生命刻下死亡标帜的疾病。

  不,他决不允许。

  “我不会让这个男人为所欲为下去的。”

  江崎知道自己已经时日不多了,在仅存的日子里,与其无所事事地坐以待毙,不如为社会除害,让这个蛀虫般的男人永远消失。

  他希望做一些什么事来印证自己的生命。虽然,他对生活的领悟已经来得太迟,但只要能够消除一个坏人,为世界尽他的一点微薄之力,至少也可以证明他的生命曾经留下过痕迹吧!

  “江崎先生,您怎么了?为什么突然之间脸色这么难看?”

  身旁的清原典子担心地问道。

  6

  10天以后,一个晴空万里的午后,港区的一所小教堂内正在举行一场仪式简单的婚礼。

  在伴娘的陪伴下,新娘从正中的大门缓缓步入教堂,新郎则在友人的伴同中从右侧进场。最终,两人共同并立于圣坛之下。接下来,按基督教会所规定的那样,朗读圣经、祈祷、盟誓,所有的仪式一项项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最后,作为司仪的牧师环顾教堂一周,按照惯例向所有在场的新人的亲戚、好友和知己询问道:“在座的各位有谁对婚礼提出反对吗?”结果当然不会有人反对,因为就算有人真的不满,此时也不会出现在欢庆婚礼的人群之中。人人都明白,这句发问不过是一道形式上必经的程序罢了,然而……

  牧师正打算进行下一项仪式时,靠近礼拜堂中央的地方响起了一个声音:

  “我反对。”

  一瞬间,整个教堂变得异常静默,人们似乎对自己听到的话感到难以置信,谁也没有想到真会有人对婚礼提出异议,一个个呆若木鸡,整个婚礼陷入僵局之中。

  接着,似乎一切都已经过筹划似的,众目睽睽之下,站出一个人,仔细看去,这是一位瘦骨嶙峋、面色极差的老人,他离开大门口,一步步踉跄着走向圣坛前的新人。

  这位老者似乎已经病人膏盲,每向前迈出一步都仿佛经历了一场极大的痛苦,他面如土灰,双颊凹陷,直瘦得皮包骨头一般。而且看他那样子,似乎要是没有这些骨头支撑着便会倒下去一般。

  只有他那骷髅般深陷的眼窝深处,还熠熠闪耀着狂徒般异样的神采。

  老人在周围的人们讶异的目光中,步履艰难却顽固地向前走着,一直来到不知所措的新郎旁边。

  “小子,我不会让你继续为所欲为了。”

  老人瞪着新郎,恶狠狠地说道,与此同时,他突然拔出一直藏在口袋里的右手,以一种与刚刚的迟缓截然相反的速度,迅速向新郎挥去。

  所有在场的人,在陌生人手腕动作的一瞬间,似乎都看到一道白光一闪而过。紧接着,新郎腹部出现一道触目惊心的红色光闪。

  红色光闪立刻四处飞溅,落在一旁的新娘那套纯白的礼服上。绽出朵朵血红的花朵,随即新娘迸发出一声凄惨的呼喊。这叫声激醒了惊呆了的人们,教堂里顿时陷入一片不可收拾的混乱之中。

  港区教堂婚礼上发生的杀人事件,立刻被新闻媒体竞相报道而成为耸人听闻的大事件。事件本身固然令人震惊,但给人们带来巨大冲击的真正原因,是死者与凶手之间居然没有任何关联。

  被害人在某家一流的大公司内任职科长,据说极具才干。杀人者则隶属于另一间商社,是个即将退职的科长助理。两人既不属于同一家公司,两家公司也不存在任何商务、贸易方面的联系。

  而且,两人之间也不存在所谓“桃色纠纷”。

  总之,这场犯罪完全找不到任何动机,如果凶手心智不全,或者还是不必对自己的行为负责的鲁莽少年,那么人们或许还可以谅介。但事实是,犯下命案的却是一位快要退休的老人,依照常理,这样的老人应该早已悟透了人生才对。

  正是这一点,才让人们惊恐地感叹世事无常,不可预测。

  关于事件的真相,媒体最多的预测认为:即将退休的老职员把自己的全部青春都奉献给了公司,最后却被一脚踢开,此时他偶然遇到一路春风得意、已脐身于社会精英行列的被害人,于是在其新婚典礼将蓄积多日的怨毒一迸发泄在无辜的新郎身上。

  遇害人被救护车送往医院不久,流血过量而死。数日后,又一件悲惨的事情发生,使人们对案件的真相继续关注下去。

  死者的遗孀?——或者更正确的说应该是被害人的未婚妻(因为婚礼尚未完毕,新郎即已死亡),煤气中毒自杀身亡,追随她所爱的人一同去了。

  踏入教堂举行婚礼之前,这对情侣已经过了五年的恋爱长跑。从女孩高中毕业初入公司时起,两人便确立了恋爱关系。当时,男人正是她的直属上司。

  两个人在不断接触磨合的工作期间日久生情,彼此产生了爱恋。当时,男子已有妻室,且两人关系早已恶化,但妻子出于恶意却有意迟迟不肯办理离婚手续。

  因此,尽管他们彼此强烈地深爱着对方,却无法承诺婚姻的保证。女孩子曾经一度因为这没有结果的爱情而痛苦不已,绝望地哭泣,她的父母也因为无法接受女儿和一个有妇之夫恋爱而愤然断绝了关系,致使家庭破裂。

  然而,女孩子的决心却十分坚定,她拒绝考虑会失去这个男人,她的生命将怎样,哪怕要她做他一辈子的情人,她也一定要留在他的身旁。她一直面对着这样抉择:离开这个男人,从此失去她生命的意义;或者留下来为他而牺牲自己,从此挣扎于不期待任何回报的爱之痛苦里。两者相比,她最终选择了后者。

  她对爱情绝望而执著的坚持,首先折服了她的父母,他们始终不能接受,但最后还是放弃了强硬的态度。再后来,男人的妻子也同意签了离婚协议。

  这样,在相知相爱、相互搀扶了五年以后,他们终于可以结成名正言顺的夫妻。了解了他们这一段辛酸曲折的恋爱过程的人们,都将两人的结合称为“爱的胜利”,面对这个执著追求的女孩子,人们都毫不吝惜地赠予她最真诚的祝福。

  而在结婚典礼的仪式中,未婚夫就这样被人毫无理由地杀死,女子终于失去了最后的生活勇气,选择了自杀。

  7

  西谷利雄一如往常地站在吧台后,为不断往来、聚集于此的客人调制最廉价的兑水威士忌,偶尔也会有点品味稍高一些的鸡尾酒。此时,他便不厌其烦地摇晃着手中久违了的鸡尾酒混合器。

  “那个女人,再不会来了吗?”

  他若有所失地回忆起那个映着深深寂寞的女人,她常坐的位子上现在已经坐着新的客人。仔细算来,他几乎有两个星期没有见到她了。

  他最初见到她,还是三个月前的事。从那之后,她虽然不能天天都来,但光顾的次数确是相当频繁的。她的美丽和身上那种与低级酒吧完全不相称的气质,深深地吸引着他,而当他半真半假地试探着她时,她却意外地做出了积极的回应。她与西谷利雄所交往过的所有的女人都不同,她的身体超乎寻常的美丽精致,令他回味不已。

  她是个处女,或者她虽然不是处女,但她的身体却有着如同处女般的感觉。

  过去曾与西谷利雄做过爱的女人,尽是一身腐肉。因此,他几乎为她那生硬但充满着新鲜感的胴体所感动。她的生硬不属于那种发育不完整的感觉,就身体而言,她充分成熟。那生硬来自一种对异性的隐隐期待和恐惧,就仿佛一道正待品尝的美味隐藏于细致的皮肤之下,妙不可言。

  西谷利雄为自己如此轻而易举地占有了这个惊艳的美女而惊喜不已。然而,那一夜以后,无论西谷利雄再怎样的请求,她都绝不肯再答应他的要求。

  她虽仍然继续到“罗密欧”来,但她的心却变得同外表一样冷漠,被一副坚定的铠甲深深围困起来。事实上,那天晚上他劝江崎对她有所行动,正是出于一种想尝美味却难以得手的懊恼心理,企图让江崎引起女人的不快而制造纷争。

  这个女人留给他梦一般的感觉,却成了西谷利雄内心里的挥之不去的迷雾,聚积着深深的寂寞。

  “她到底从何而来,又向何处而去?”

  甚至连她的名字还没有问过,最让他追悔莫及的是连她的工作地点和住处都不知道。虽然明知就算那时他问了她也未必会给答案,但西谷利雄对这个难得一见的猎物的迷恋就是割舍不下。

  就在此时,身旁两位客人的谈话蓦地提醒了他。

  “真是想不到啊,那么一个老头儿居然能做出如此惊心动魄的事来。”

  “不过,我可从一开始就觉得他的眼神不对头,那完全是一双神经错乱的眼睛嘛!”

  “那大概就是所谓的完全绝望了的眼神吧!”

  “总而言之,你看他喝酒一直喝到吐血的样子,然后‘咚’地一声就倒在地上,也不会是什么正经人么。”

  “话说回来,那天和那老头儿在一起、常常来的那个女人似乎也好久不见了。”

  “哪个常来的女人啊?”

  “就是那个大美女嘛!她总是一副冷淡阴郁的样子,拒人于千里之外,在酒吧这种地方真算得上是鹤立鸡群,与众不同啦。”

  “嗅,我知道了,那老头儿吐血的那一天,不就是那个女人把他扶走的么?”

  “是啊,不知道那女人把那老家伙带到哪里去了。”

  “说起来,后来那两个人都没有再出现过吧!”

  “难道他们两个勾搭到一起去了。”

  “真是看不出啊!”

  两位轻薄的客人尽情取笑着,此时的西谷利雄脑中逐渐形成了一个想法。

  对人生丧失了热情而被称为“永远的助理”江崎所犯下的杀人事件,西谷利雄早已从新闻中有所了解。恰恰是这个江崎出现后,他和那个女人就都不来“罗密欧”了。

  “莫非,这两个人之间有什么特别的关联?”

  “喂,再来一杯威士忌给我。”

  一位客人的叫喊声打断了西谷利雄的思路。

  如果江崎真的和那个女人之间有什么特殊关系的话,那么在他看起来毫无动机的犯罪很可能与那个女人有了干系。

  况且江崎被确诊为癌症以后,已经对人生完全绝望,不是很容易就被那个女人唆使,受她所操纵,成为被利用的杀人工具吗?

  “那么,她又躲到哪里去了呢?”

  西谷利雄一面自问自答,一面想到了一个办法。

  “对了,要寻找真相只要到被害人的身边去调查就行了,也许可以意外地有所收获,发现那个女人一直就隐藏在小见山周围也说不定。”

  不过,所谓的去死者身边调查,最多也只能从死者生前工作过的公司查起。而且他不是刑警,不可能去公司询问而得到什么结果。

  第二天,西谷利雄特意向老板请假,径直向大手街出发了。

  下午5时不到的时候,他站在一座大厦旁的某个隐秘的角落里开始侦察,小见山遇害之前工作过的公司就在这座大厦里。时针指向5时,立刻有无数的职员从大厦中鱼贯而出。

  这些勤奋的工作狂们刚刚结束了一天的工作,相继离开大厦,走向车站。其中,有的人一副如释重负之感的表情;有的人面色凝重,满是疲惫之色;有的人空虚麻木,一望而知又浪费了一天的光阴;也有人仿佛戴上了面具一般,毫无表情。一张张表情各异的面孔簇拥着,以相同的步伐一个个从西谷利雄面前走过。

  西谷利雄面前拥挤着的人流宛若一条川流不息的河流,虽然仔细看上去每个人的每张面孔都有着自己不同的个性,但所有的人混入人群之中,都变得模糊一致,就仿佛是大川流水,最终映入眼帘的都只是相同而透明的水。

  西谷利雄开始怀疑这座大楼里是否还有别的出口,不论怎样,毕竟人们还是从正门出现的概率最高,即使今天他没有找到想要找的那个人,但他坚信终有一天她会出现在这里。

  西谷利雄觉得,似乎有一种预感在他的内心深处蠢蠢欲动,而他对女子回味无穷的留恋更助长了这一预感。

  他的预感灵验了。5时30分左右,在又一群走出大厦的职员当中,见到了他所极为熟悉的那张脸。那张含着冷淡与寂寞的阴影的脸庞,正是那晚以后令他魂牵梦索的那个女人。

  “她终于出现了。”

  西谷利雄竭力压抑着胸中愈发激烈的悸动,隐秘地尾随其后。她离开了同行的一群人,显得格外地寂寞。

  在地铁站的入口,西谷利雄追上她,并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肩膀,女人表情生硬地转过头来。

  “我们总算又见面了。”

  “你是你……”

  女人的样子看起来十分惊恐,嘴唇颤抖着不能成声。

  “你终于想起我了?那天以后,你怎么再也不来‘罗密欧’了?”

  这女人让他痴迷,连做梦都无法忘怀。现在当她真真切切地站在自己的面前,他只感觉身体被无法抑制的欲望胀破了。她对他,只不过留下一夜短暂的回忆,然而此刻的西谷利雄甚至难以移开目光,胸中燃烧着的欲望不断翻腾着。

  “你和江崎先生之间有什么关系吧?”

  女人呆呆地站着,不发一言,西谷利雄只好讲出自己的臆测,没想到这句话意外地对她产生了决定性的效果。

  “我……我不该欺骗他的。”

  突然,女人剧烈地抽搐着,站在马路旁哽咽着痛哭起来,路人纷纷向他们投以怪异的目光。西谷利雄不禁惊慌失措,那些目光分明把他看成了企图不轨的坏人,正是他把身旁的女士惹哭了。

  “别在这里……在这里哭不太好吧!我们找个地方去谈谈吧。”

  西谷利雄握住女人手腕,她居然全无抗拒。

  他们在附近的一家咖啡店内面对面坐下,女人主动提起了话题。

  “我不该对江崎先生撒谎的。那天晚上,我带江崎先生回了家,当他询问我怎么会常常独自到酒吧去喝闷酒时,我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就编出了这么一段谎话。”

  西谷利雄静静地听着她的诉说。

  刚刚那难以压抑的男性的冲动,此时已被强烈的好奇心所取代。看来,江崎同这个女人之间果然有着非同一般的关系,而且她似乎误以为西谷利雄已抓住了她的什么把柄。西谷利雄也正要利用她的误解来套出他们的秘密,这样便可以确保他以后永远占有她那令人陶醉的身体了。

  ——我的样子看起来虽然年轻,可实际上,我已经30出头了。在现在所工作的公司里也已经服务了12年之久,当初和我同期进入公司的朋友们,现在都已经结婚离开了公司,甚至一些比我晚进公司的女孩子也都纷纷离去了。这群辞掉工作去结婚的人中,虽然有人过得幸福,也有人生活得不幸,但毕竟最终她们都走了,就那样一个个从我面前离去,只留下了我自己。

  你明白对于一个女人,被遗忘被残留下来的感觉有多么寂寞么?

  但我又不能辞去工作,因为辞去了工作,我没有什么地方可去。就算到一个新地方,依然会有同样的寂寞困扰着我,假使有一天我走到了天边的尽头,在眼前无限延展下去的依然是无边的地平线。

  一直以来,我工作在一群男人之间。渐渐的,眼里所能看到的只有他们的缺点,再也提不起对任何男人的兴趣。

  我也曾经考虑过,找一个适当的时机向某个男人妥协,和他结婚,但是却不甘心就这么随随便便地把自己推给一个什么人。在这期间,我身上那种傲气也吓退了男人,没有谁再肯与我接近。而每天,当我面对着那么多的同性,与那些缺点毕露、极为平凡的男人结了婚,并眼看着她们一步步变成了那种生活在最普通的住宅内却依然幸福美满的标准小娇妻,我只有竭尽全力地去蔑视她们,才能够忍耐住自己的寂寞,或者说,实际上我只是在掩饰寂寞。

  对我而言,处女之身逐渐变成自己心中最大的负担,那天晚上我之所以会和你睡觉,也只是因为我想要摆脱这个重荷,我并不在乎对方是谁,但是尽管失去了自己的贞洁,心中强烈的寂寞感却丝毫没有得到治愈。我终于明白,这其实和我的寂寞没有任何关系,我的寂寞源于对男人……不,应该说是对所有人都丧失了激情,无论谁,都不能燃烧起我的热情。

  我绝望地寻找自己失落的人生激情,又去喝酒。然后在那天晚上,结识了江崎先生,当他关切地询问我时,便信口编出了一段与自己全无关系的谎话。——

  接着,她将讲给江崎先生听的那一段“悲剧式的爱情故事”重新复述了一遍。

  “事实上,小见山科长同我没有任何关系,我们是相互之间毫无知觉、各自生活在不同世界里的陌生人,不过小见山科长的未婚妻却是我最要好的朋友。每次听她讲述他们两人甜蜜却无结果的爱情,我总是不由自主地将自己转换成故事的主人公,幻想自己就是那一幕悲剧里的女主角。我眼睁睁地看着又一位挚友被人从自己身旁带走,对夺走好友的小见山也充满了嫉妒和憎恨。所以,我把放在对立的背叛者的角度,向江崎先生编造了一个虚构的故事。可是,我不知道他会当真,更是做梦也没有想到他会做出这么可怕的事,这一切,只是因为我的寂寞。”

  那个女人——清原典子,此时已经停止了哭泣,她黝黑的瞳仁直视着西谷利雄的眼睛。西谷利雄发现,她眼眸中聚积着的寂寥的阴影丝毫没有减少。

  “但是……”

  清原典子继续说道。

  “但是,毕竟有这样一个人肯为我拼上性命。江崎先生相信了我的谎话,为了我,他不惜以自己的生命相博。我知道小见山科长和我的那位朋友很可怜,可是当我知道曾有一个人,为我燃烧了自己生命的全部热情时,我在想,我是幸福的。”

  清原典子眼中闪耀着熠熠的光芒,她望着西谷利雄,目光却停在某个更加遥远的地方。

  8

  西谷利雄付了账,手中握着发票站起身来,刚刚那种对清原典子强烈的欲望此刻已荡然无存,他留下依然痴痴地看着远方的清原典子,一个人走出了咖啡店。

  他明白,江崎绝不是为了清原典子才点燃了生命的热情不惜一拼的。事实上,江崎完全是为了他自己才热血沸腾,燃烧起了杀人的热望。

  “江崎是拜托我去医院替他查询检查结果的,而我根本连医院都没有去过,却装出已与医生详细谈过的样子欺骗他,说他得了不治之症。江崎对我的话深信不疑,决定用自己时日不多的最后的生命去完成一件好事,杀死了小见山。也许,这是他一生死水般的小职员生活中唯一一次点燃了与生命有关的热情,这种错误的热情得以错误地燃烧,而另外两个无辜的生命却从此消逝了。”

  西谷利雄茫然地向前走着,不断有脚步匆匆的行人从后面赶上来,又从他身边超过去。他们行色匆忙,是因为前面有一个等着他们的温暖的家。而西谷利雄自己,却没有这么一个家。

  “为什么会欺骗江崎先生啊?”

  他心中不断地责问着自己。

  “也许,因为我自己也有着无法排泄的寂寞吧!”

  现在正是“罗密欧”一天中生意最忙的时候,而此刻的西谷利雄却全然没有要去上班的意思。在这座寂寞的城市里,他不知自己将何去何从。在饱含着城市废气的凄凄冷风中,他孤独地卷起身体,子然一身。

  数日后,江崎在看守所里自杀了。他不知从哪里找到一块手巾,缠绞于颈上而死。他为什么自杀身亡,其中原因最终没有人能够搞清。

  “那么,一条人命一万日元。”

  西谷利雄知道这消息后,茫然自语道。

  他一共从江崎手中拿了三万日元,这便是三个生命最终的价值显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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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2-2 15:48:10 |只看该作者
奇异的蒙面色狼




  朱书民/译

  一

  门上发出咔嗒一声轻微的金属声响,夜晚的空气仿佛为之一震。

  “呀,他回来了?”

  孩子纯一早就睡了,电视也没什么好节目,躺在被窝里的静子蓦地睁开双眼看了看墙上的挂钟,正好过9点。

  “果然当天就回来了。”

  静子连忙从被窝里爬了起来。丈夫今天到大阪去了,早上离家时说:“工作顺利的话也许当天就能回来。”

  虽说没怎么盼他回来,可是为了准备他当天返回,已经烧好洗澡水,备好丈夫爱吃的食物。

  “一定是事情办得很顺利吧?”静子一面想一面振作因为瞌睡而显得涣散的精神。

  她不想让丈夫看到自己那副表情。她甚至想梳理一下头发,只是已经来不及了,因为是集体住宅的三楼,从门口很快就来到卧室。

  “你回……”迎接丈夫的话只说出一半便嘎然而止,不仅话说不出来,静子全身都僵直了。

  静子看到了一个素不相识的男人。岂止素不相识,那人深深地戴着一顶黑礼帽,嘴上围着一条大毛巾,眼睛上戴着一副深色太阳镜,整个面部遮盖得严严实实。

  主妇深夜在住宅区内的卧室里等待丈夫归来时突然闯进一个陌生的男人,这已经够可怕的了,而此人的这副“打扮”更清楚地说明他来意不善。

  静子禁不住要惊叫起来,可来人那含糊不清的声音止住了她。

  “太太,要是不想让你的孩子受伤就安静点儿。”

  这句话比什么恫吓都有效。静子本能的恐怖被来者说的一句“孩子”镇住了。

  “这个人知道我有孩子,要是我一嚷,不知他会怎么处置纯一呢!”

  身为母亲的静子忘掉了自身的恐怖,放弃了抵抗的企图。隔壁屋里,他们夫妇的独苗,今年刚上幼儿园的纯一正无忧无虑贪婪地熟睡着。

  非自然地惊醒他很危险,如果纯一醒来看到一个并非父亲的蒙面人一定非常害怕。纯一是个怕陌生人的孩子。

  孩子一哭喊起来,蒙面人一怒之下不知会干出什么暴行来。必须设法在纯一熟睡中把这个家伙赶出去。

  母性的本能使静子冷静下来。

  “要钱我可以给你,请你不要要野蛮。”

  她竭力想使自己的话说得平静些,可是声音仍禁不住发颤。

  “只要你肯听话,我不会耍野蛮的。”

  蒙面人像嘴里含着东西一样声音不自然地模糊不清,也许是为了使人无法记住他的声音吧?体形不胖不瘦不高不矮,没有什么明显的特征。

  看上去似乎以前在什么地方见过,这也许是他那平凡的体形所带有的“既知感”的缘故吧?

  能作这番观察,是因为她冷静了点儿。

  “快拿钱来!”蒙面人催了。

  工资刚发不久,前天丈夫领来的工资几乎没有动用过,全放在橱柜中存放贵重物品的小抽屉里。

  静子边拿出工资袋,一边考虑全部交出之后这一个月的生计。丈夫是一流公司的职员,月薪比社会上一般的职员高一些,银行里也有一笔数额可观的存款。

  可是,丈夫辛勤工作一个月得来的钱就这么眼睁睁地让强盗夺去,未免太可惜了。

  不过,为了保护纯一,丈夫也会原谅我吧?一定的。

  吝惜那点钱,万一纯一遭到不测那才是得不偿失呢!

  静子断然打消瞬间涌起的犹豫,将工资袋向强盗手里递去。

  强盗一把夺下工资袋,朝里一看,不满地嚷道:“什么,就这一点?”

  此刻,静子好像感到强盗那双速在墨镜下看不到的眼睛放射着凶光。

  “现在家里所有的钱都在这儿了。这里还有我的戒指和项链。不够的话就把这些拿去吧!”静子鼓足勇气说道。无论如何要抑制住这家伙那凶恶的念头,现在只有自己来保护纯一。作为母亲和妻子的重大责任感勉强地支撑着她。

  “我只要现金,因为别的东西容易留下线索。”

  “可是现在我只有这么些钱。哦,对了,我把存折和印章给你吧,那样或许就……”

  强盗好像在墨镜下微笑了。

  “太太,拿那东西毫无用处,你一通知银行,我不就当场给抓住了吗?”

  “绝对不会。”

  “我不能相信你。与其是给我存款折……”墨镜的焦点直射向静子。她禁不住一阵发抖,或许是女人的直感吧。“与其是给我存款折,太太,你的身子不是挺好吗?你是这片住宅区太太中少有的美人呢!”蒙面人含笑说道。

  强盗的目标显然已从金钱转移到别处。

  “你说什么!”静子冷冷地说道。此时,她想起一本《妇女周刊》杂志曾经写道,在这种场合必须尽力保持坚决的态度。

  然而,这种“自卫”对强盗毫无效果。

  “这么点钱,我不要。”强盗将工资袋往榻榻米上一扔,“可是我倒想要太太的身子。”强盗厚颜无耻地提出了无理要求。

  “你说什么!我有丈夫,你要想胡来我就叫警察!”

  “你叫吧,在你打电话的时候你的孩子会怎么样呢?试一试吧?”

  “卑鄙!”

  “大声点儿把附近的人喊来也可以嘛。”蒙面人说着就要用脚打开通向隔壁房间的隔栅。

  “求求你!请你别碰孩子,别碰孩子。”静子拼命地抱住强盗的腿。

  “那么你肯乖乖地听我的话吗?”

  “……”

  “怎么样?”蒙面人声音凶暴起来。

  静子无可奈何地点了点头。

  “是吗?不要紧,只要你肯听话,我不会耍野蛮的。只是同别的男人干一次你每天晚上都同丈夫干的事,没什么关系,可以吗?你老不说话我可不明白你是否愿意哟。”强盗这番话具有一定的说服力。

  的确,只要不让丈夫知道,妻子这仅有一次的污点,这并非自己心甘情愿而是在无法抵抗非法暴力的情况下被强加的污点,一定会在日后同丈夫之间长期持久的夫妻生活中融化掉的。

  而且,纯一还可以得到保护,静子心中抵抗的堤坝崩溃了。

  二

  丈夫慎一回到家是在事件发生的一个半小时之后。在此之前,静子用心地给屋子通风换气,还干干净净地洗了个澡,从而使感觉多么敏锐的人都觉察不到可恶的污痕。

  可是,静子总觉得好像丈夫出差后,那掠过自己身体的黑旋风在什么地方还留有痕迹,眼睛不敢同丈夫对视。

  要是丈夫今晚提出要求怎么办?这是静子最担心的,身子已用心地擦洗过了,可是夫妇间彼此熟悉的肉感说不定会使事情露馅。

  她想在慎一发觉之前坦白说,那是为了保护孩子而作的无可奈何的选择。

  可是,作为妻子那实在是危险的尝试。丈夫是个在此类事上有洁癖的人,初夜时因为静子没见红,他再三严厉地盘问她实情和她的过去。

  即使是为了孩子的安全而违心地委身于强盗,慎一恐怕也不会原谅的。不原谅的可能性要大一些,那样就会给夫妻生活带来裂痕。

  静子回顾了她同丈夫和纯一一家三口的生活。丈夫是一家颇有声望的一流公司的中坚职员,待遇不错,前途不可限量。

  夫妻关系还好,别人都认为她是一位“福太太”,自己也有同感。

  静子不愿冒任何风险给自己的幸福带来丝毫不利的影响。

  正像别人说的那样:“只要自己不说谁也不会知道的。”

  “就这样当作什么事也没发生过一样吧。”静子很快拿定了主意。

  “可是……”静子一想起那狂风袭过似的时刻,不知不觉地失去了冷静。

  从接触的肉体判断,似乎觉得那人年龄在丈夫之上,体格也不及丈夫强壮,可是他那绝妙的技巧却使得静子几度忘却自己是在被强奸。

  “太太也很会玩儿呀。”完事后强盗说道。对此静子却不能反驳。他的脏东西已被洗得一滴不剩,可是残留在身心内的感受的余味现在仍像铃铛一样不停地响着。

  所以,要是他被抓住就糟了。他虽然什么也没抢就逃走了,可他却夺得了静子的肉体。

  在夺得她肉体时,起初的确是胁迫,然而中间便变成女方积极配合了,这一点被害者静子自己是心中有数的,而对方也从肉体上感受到了。

  强盗一定会坚持否认自己是强盗,即使中间得到被害者的配合也不等于蒙面人无罪;可是一旦他被捕,他对犯罪细节的供述将从根本上危及静子做妻子的声誉。

  静子奇妙地自相矛盾着,身为被害者,却希望罪犯别被抓住。

  这一切使她痛感自己愧对丈夫以致无地自容。

  “怎么了?你好像精神不大好。”看到妻子的神态,慎一担心地问。

  “不,没什么,一定是睡眠不足的缘故吧。”静子强作笑颜。

  “所以我才叫你早些睡的嘛,今天我很可能回不来,你干吗不早些睡呢?”慎一故作嗔怪地说道。责备中饱含着对妻子的爱。

  妻子乖乖地表示了歉意,一想到自己在丈夫外出时干的事,良心的自责和无穷的悔恨就使自己坐立不安。

  “即使他把我杀了也应该坚决拒绝的呀!”可是哪里是拒绝,竟然在半途随着那人的动作xx地积极配合。她憎恨自己那肮脏下流的畜生般的肉体。

  “我给你烧着洗澡水呢。”为了不使内心的不安被察觉,静子从丈夫的面前走开,到浴室看洗澡水烧好了没有。

  “喔,洗洗吧,大阪的灰尘可真不小呢。”慎一爽快地进了浴室。

  “哎呀!”进了浴室的慎一突然大叫一声。

  “怎么了?”静子顿时紧张起来,慌忙问。难道是擦洗被凌辱的身子时丢下了什么?

  “卫生间里有一股难闻的气味儿。”

  听了慎一的话,静子刷的一下脸白如纸。难道是水蒸气里有男人的气味?

  对静子来说幸运的是进了浴室的慎一没能看到她表情的变化。

  “哎呀,真是的。”静子那若无其事的语气同她的脸色大相径庭。“我先洗的,那是我的气味。”

  “你的气味这么难闻吗?”

  “可能是客人要来的缘故吧。”

  “客人?”过了一会儿慎一问道。

  “真讨厌,就是每月来一次的客人呀。”

  “哦,是这个,来过了吗?”

  “哪里,要是来了我怎么会在你前面先洗呢?快了。”

  “客人要来之前就会有这种难闻的气味吗?我还是头一回听说呢。”

  静子因为心中有鬼,所以听到丈夫这种讥讽般的话语就觉得非常刺耳。

  三

  尾崎静子住到这个住宅区里已经有两年时间了,那是在丈夫升任股长的时候搬进来的。

  这里是集体住宅区,与租赁不同,属于分期付款方式。最初先支付一笔定金,十几年内分期付清。

  那笔定金对一般职员来说数额是相当大的,因此住到这儿来的大部分都是经济上比较宽裕的。

  尾崎能在丈夫升任股长的时候搬进这里,是因为公司借给了一笔住房资助费。其实,静子对搬到这里并没有多少兴趣。

  因为丈夫的顶头上司根岸直人一家已先期住进这个住宅区。根岸是慎一的顶头课长,让丈夫当股长也是他给上下活动的结果。

  在这个意义上,他是个不可慢待的恩人,可是静子说什么都对这个根岸没有什么好感。

  他是下届经理候补人选希望较大的常务董事岛内线上的人,因才干出众在公司内引人注目。能得到根岸的垂青,简直就等于是丈夫靠上了大树;可是他那双眼睛总是浮现出一副冷漠的神情,那神情与其说是挑剔的,不如说是可怕的。

  根岸虽是日本人,那双眼睛却是灰色的,看上去像是戴着一副隔绝人情的透镜,表情虽然是在笑,可那双透镜似的眼睛却总是冷静地观察着。

  每当遇到根岸那双眼睛,静子就感到那目光仿佛能窥视到自己身心的一切,身上禁不住起鸡皮疙瘩。

  他的妻子笑子也不讨人喜欢。她几乎把丈夫的部下及其家属全当成自己的佣人,她那五官尖瘦的面容颇具有现代性,倒也有几分动人之处;然而,她看人时,从她那黑眼珠朝上的下三白眼和窄小的额际、略显尖刻的下巴上,可以看出她感情易激动,凡事若不以自己为中心便大为不悦的蜂王似的性格。

  静子对搬到这个住宅区表现出犹豫时,慎一便斥责似的说:“你说什么呀?申请住房资助费的人很多,不是谁想借就能借到的,多亏课长为我说话才优先借给了我,我们要感谢人家呀。”

  “可是课长也住在那里吧?我不想去。”

  “别说傻话。作为一个职员,最好的处世之道就是同有实力的上司做邻居。课长是常务董事的亲信,将来准能当上董事。就是因为现在有课长的关照,我才在同一批人中第一个当上了股长,我下一个目标是课长,这已近在眼前。根岸课长一当上部长,他肯定会推荐我去接任的,所以这不正是我们全家人巴结课长家的最好机会吗?”

  慎一似乎对妻子的犹豫不能理解。总之,静子是在丈夫的劝说下搬进这个住宅区的。

  从此,他们一家便开始为根岸家效劳。从新年拜年到岁末帮忙打扫卫生,静子就像根岸家的女佣人一样一年忙到头。

  根岸的妻子笑子也把这一切视作理所当然,最近甚至从购买晚餐的食物到处理厨房的垃圾都推给静子了。

  笑子喜欢外出,一星期总要盛装外出一两次,到市中心去买东西。外出时她喂养的爱鸟、热带鱼都要请静子关照,不,可以说是命令。那些宠物似乎十分珍贵,有关饵料的指示也非常严格,而且临走时少不了要命令道:“这样就行了,你要好好地照看,拜托了。”

  对此,静子却不能有一点不乐意的神情。有好几次她几乎忍无可忍,但每次都想到丈夫在公司里比她还要加倍地忍气吞声,便克制住自己。

  或许就因为他们这样忍气吞声,慎一好像真的得到了根岸的好处。据传,在下一期定期人事变动中他升任课长是有把握的。

  “让你也受苦了,你不久就会成为课长夫人了,当上课长我就是公司历史上最年轻的课长。”随着人事变动将近,慎一情绪高昂,甚至有些忘乎所以。

  “我们为此而失去的不是更大些吗?”静子心中产生了这一疑问;可是她转而又觉得,在优胜劣汰比任何地方都残酷的公司里当上课长,这也不是件容易事。

  静子被可恶的强盗强奸就是在这个时候。

  四

  “顺便替我捎点东西来吧,有百分之十二的冰淇淋盒子是旧的,上面脂肪都分离了,你要注意啊。”根岸笑子经常这样吩咐静子到商店里帮她买东西。最近一个时期,笑子每天都要写好让静子买东西的品名,尽管如此,她的吩咐还总是唠唠叨叨没完没了。

  静子买来的东西若不如意,就像是静子卖给她似的直嚷着要她赔。

  “既然我替你买的这么不称心,那你自己去买不更好吗?”这种话静子只能按在肚子里,人家捏着丈夫的命运啊。

  “好歹熬到丈夫当上课长就行了。”静子自我劝慰。丈夫当上课长,根岸就是部长了,丈夫升任部长,根岸又该是董事了。永远也赶不上他呀。

  如果不是好歹把课长作为一个里程碑,那是无论如何也经受不了这种屈辱的。这一天,根岸笑子下达了买东西的指示后,又加上一句以前从未说过的话:“太太,我可知道哟,没用的话别对人乱说,谁没有把柄啊?保守别人的秘密同自己的安全也有关系啊,嘻嘻嘻。”

  静子一愣,再看笑子的脸时,她又恢复了平素那种自命不凡的神情。就在这时,静子脑子里像电光一样倏地闪出一个记忆。

  在她独自等待丈夫归来的夜里,那个男人像一阵黑旋风一样侵袭了静子,当时她就觉得好像在什么地方见过他,而这并不是没有根据的“既知感”。静子是真的见过他。

  在哪儿见过的?现在想起来,静子是在他同根岸笑子在一起的时候见到的,为什么那个强盗同根岸笑子在一起?

  静子在这一瞬间明白了他们的用心。

  静子是在“奇妙的地方”偶然看到根岸笑子同“那个人”在~起的。那时笑子也发觉被静子看到了;如果她没发觉,静子只要暗暗地保守着秘密,悲剧就不致发生了。

  两个星期以前,静子去拜访一位住在新宿的高中时代的女友。女友以前家住关西,后因丈夫工作调动迁到了现址。

  “那是个奇妙的地方,你恐怕很难进去,而且看到你在这种地方转来转去,要是被你丈夫误解就麻烦了,所以我才来接你的。”邀请她的女友意味深长地笑道。

  静子先在新宿车站附近的饮食店同女友会面,而后由女友陪同去她家,很快,她明白了女友说“奇妙的地方”这句话的含义。

  女友带着她从西口转向歌舞会町,经过慧发剧院的后门向西大久保旅馆街走去。

  “瞧,这是个奇妙的地方吧?”女友望着旅馆招牌上的温泉标记笑着说道,“现在时间还早,所以问题不大,可是一到傍晚或夜里就麻烦了,到这一带来人家就会以为是来住旅馆的,对孩子教育也很不利。”

  “难道你是住旅馆……”

  “不是旅馆,而是公司宿舍被旅馆包围着。不知公司宿舍为什么要建在这种地方。”

  女友显出无可奈何的样子。她家的房子四面都是专为男女幽会开设的旅馆。静子想,单身一人到这种地方的确不大合适。

  在这一带,熟人相遇也很容易互相误解。

  “那儿能看到饭店某某苑的大招牌吧,我家就在那后头。”女友指着不远处一幢特别高大的旅馆建筑物说道。

  来到饭店某某苑后门时,围墙上的门便开了,一男一女从中走了出来。两人都戴着不合时令的深色太阳镜。

  围墙内传来旅馆招待员的送客声。

  这两人是进行“白日幽会”后出来的。从后门出来是想避人耳目吧?他们竟公然男女双方一同出来大概是因为现在是白天,而且走的又是后门的缘故吧?

  静子开始没注意这一男一女,而是有意识地把脸扭向一旁。这也是出于礼貌。

  可是,这两人中女方的举动却一下引起了静子的注意。

  那女人一看到静子便“啊”的惊叫一声木立不动了,与此同时,拎在手里的手提包掉到了地上。

  静子下意识地将扭向一旁的视线转向了那女人,发现那女人原来就是根岸笑子。太阳镜也遮不住每天见面的笑子的特征。那男人当然不是根岸课长。

  这实在是一次避不开也躲不掉的巧遇。她刚刚干完那种好事,同一个男人从幽会的旅馆出来时被静子撞见了。

  她哪里还有上司夫人的尊严,这一下竟让部下的老婆抓住了致命的把柄。

  根岸笑子自然十分狼狈,可是当时静子却心慌意乱,拉着女友的袖子一溜烟地逃走了。

  就是当时笑子的那个同伴很像那天晚上的强盗。

  ——笑子私通的男人同强奸自己的强盗如果是同一个人,那将是怎么一回事呢?

  于是,笑子卑鄙的用心昭然若揭。

  “根岸笑子在与人私通的现场被我撞见,这件事要是告诉她丈夫就完蛋了;但是她那蜂王般的性格不会使她因此而向过去像佣人一样使唤的部下之妻低头的,就是死也不能向部下的老婆低头,可她又不愿死,于是——

  “她就唆使自己的奸夫扮成强盗来强奸我,使我和她一样,彼此都有污点,这样就可以抓住把柄使我无法说出她的秘密。那么卑鄙……”

  静子在作出这番推理之后气得浑身直颤。

  静子从一开始就没打算利用她发现笑子的秘密这件事,而笑子为了自己的安全却派来了“黑色使者”。

  这样,通过使静子强加耻辱,从而确保了上司夫人的尊严和安全。

  “我绝不能善罢甘休!”静子仰望苍天默默地发誓。

  五

  “最近,水产部门经营实绩愈来愈糟,公司里要我辞职的倾向也越来越明显,在被迫辞职之前无论如何要把经理的位子夺过来。”

  浅香商事公司水产部最里头的一间屋里,岛内重作正召集他的亲信若山和根岸聚会。若山是水产部部长,根岸是课长。

  这条岛内一若山一根岸线被视作取代现任经理里见洋本体制的主流。

  然而,最近这一派出现了微妙的变化。

  浅香商事公司本来是个贸易公司,后来吸收以沿海渔业为主的野田水产公司,两者合二为一,发展成现今的商事公司。

  鲡鱼、比目鱼、真鲷鱼、对虾等高档水产品的利润相当高,再搞一些海苔、牡蛎的浅海养殖,收益颇为可观。

  于是,浅香商事公司便将原有的贸易公司这一流通部门同水产公司这一“生产”部门合为一体。这一合并奠定了浅香商事公司获得更大发展的基础,同时也为公司内部的派系斗争埋下了隐患。

  贸易和水产这两大部门在公司内激烈竞争,原浅香贸易公司的老板里见洋三当上经理,野田水产公司出身的岛内重作成了分管水产业的常务董事,于是两派竞争更趋激化。

  里见凭老资格坐上经理的交椅,身体却一直不太好,工作中总是以身体为重,所以显得有些消极。

  而岛内重作则年富力强咄咄逼人,以致人们在背后不称他重作,而管他叫“盗作”(盗贼之意。——译者注)。他以沿海渔业的发展为后盾,扶植扩大自己的势力。

  本来,野田水产公司出身的岛内重作可以说是殖民地的人,而他地位日益提高,以至想进而取代里见,因此,“盗作”的面目便暴露无遗。

  可是,最近风云变幻,形势有点不妙。由于公害污染,沿海渔业已经愈来愈不景气,而在相当于水产部主要工厂的北陆沿海,一艘满载重油的油轮触礁,流出的重油使沿海渔业遭到毁灭性的打击。

  不管岛内其人多么有手腕,作为企业总是以经营实绩为第一位的,不能提高经营实绩的经营者就不具备经营者的资格。

  于是,一直被岛内压得处于守势的里见派开始了猛烈的反击。甚至有人提出“水产部如此衰败完全是岛内的责任。现在应追究其责任,果断地撤他的职”。里见也想从原浅香贸易公司的部下选拔接班人,不然,占领军反要被殖民地统治了。

  岛内眼看经理的宝座近在咫尺,丝毫无意辞职。

  为此,岛内便采取了以攻为守的策略,不是保住常务董事这一职位,而是要把现任经理赶下台。

  “隐瞒经营实绩下降的最好办法是我来当经理。北陆沿海现在遭受着重油灾害,真相尚未公开。这些情况一旦公之于众,我就不得不辞去常务董事一职,那样一来,你们将来也就不堪设想了。”

  这些,岛内即使不说,若山和根岸也是一清二楚的。岂止是将来,一旦岛内垮台,他们连现在的地位也保不住。他们仿佛已看到自己由京城被打发到边远地区当个营业所长的景象。

  “可是,现在正是他们得志的时候,要把里见经理赶下台恐怕不那么容易。”

  “所以我才同你们商量嘛。”岛内回避了若山的疑问,“里见想撤下我另外选拔的接班人是立川精也。立川本来就是搞贸易业务的,还有人说他是里见的远亲,年纪轻轻就当上常务董事全靠里见一手提拔。”

  “不过,立川常务董事当经理恐怕难以胜任吧?”根岸提心吊胆地插言道。立川是分管贸易业务的常务董事,年龄同根岸课长相差无几。

  “那当然了,浅香商事公司的大权怎能交给那个乳臭未干的小子呢!里见这是把实业同私情混为一谈。”

  “可是,眼下能同岛内常务董事竞争的还只有立川呢。”若山提出冷静的见解。

  “不错,立川是很精明能干,比里见经理还要胜过一筹,在职员中能同我相匹敌的只有这小子,想是他故意逞能吧。总之,由于水产部经营不佳,公司内的舆论对立川有利,他更成了不容忽视的对手。”

  实际上立川已不是什么不能轻视的问题,而已经是实实在在的优胜者,只是岛内的自尊心不让自己承认这一点。

  “里见的任期到下次董事会议就到期了,届时他将竭力推举立川接任,十五名董事中,已知推举我的有四人,立川派有五人,除去我和立川,剩下的四票是决定下届经理的关键。遗憾的是由于目前水产部经营实绩不佳,我处于劣势。”岛内的话虽这样说,表情却并不悲观,倒是听他说话的若山和根岸哭丧着脸。

  “在下次董事会议之前扭转经营不佳的局面是不可能的,不,只要局限于沿海渔业,水产部就永远振兴不起来,这一点必须从根本上改变。我要当经理正是为了这个。必须使董事会成员都倾向于我。要想这样,就要让他们看到立川根本不够格当经理的证据。”岛内扫视着两位忠实的部下的脸,那目光似乎在问:你们明白吗?

  “精明的立川也有一个弱点,他贪恋女色,在这方面将有机可乘。这还要拜托两位呢。请你们给他制造一个作为浅香商事公司经理候选人所不能容许的丑闻,一个能使脑筋顽固的董事会成员们气得直吹胡子的丑闻来。”

  岛内在拐弯抹角的前言之后,终于道出了结论。

  六

  静子从秘密跟踪根岸笑子开始了复仇的第一步。要跟踪,就要经常挤出时间,跟踪中还不能让对方发现,这在已是孩子妈妈又是外行的她来说是不可能的。静子决定用自己的私蓄雇请信用调查所来调查,家庭主妇动用私房钱是很心痛的,但这又迫不得已。

  与笑子私通的人就是那个扮成强盗强奸静子的家伙。她想先查明他的真实身份,而后再考虑下一步。

  笑子自从前不久在“现场”被静子撞见以后,好像更加小心了,又换了一家旅馆。在连续雇请几次之后,静子终于查清了笑子情夫的身份。

  查清事实时,静子惊得目瞪口呆。笑子的情夫原来是丈夫公司的常务董事立川精也。她从慎一那儿听到过他的名字,知道他是岛内常务董事的劲敌。

  但是,静子并不认识他。信用调查所是尾随笑子一直跟踪到他那儿,才查清这一事实的。

  “难道侮辱我的是立川!”惊愕之后,接着产生了疑问。立川的体形同那天晚上的强盗相似,可是总觉得什么地方不大像,一时又说不清楚。也许这是女人的直感吧。

  而且,立川在笑子的要求之下,为了掩盖笑子的污点而强奸了静子,这种设想本身也有牵强之处。

  “可是,如果立川不是强盗,那又是谁侮辱我的呢?”

  她左思右想得不出答案,最后竟有这种推测:“立川不是强盗,那么会不会是笑子唆使别的男人侮辱我,或者那强盗同笑子根本就毫无关系?”

  静子越来越觉得后一种推测是正确的。笑子当时说“谁都有把柄”,也许只是单纯地为了堵我的嘴。这样解释这种表达方法也完全是可以的,也许是静子对这句话曲解,贸然把它同强盗联到一块儿了。

  “如果根岸笑子同强盗无关——”静子发现了重大问题。就是说,是自己单方面掌握着笑子的把柄。

  “笑子不知道我在丈夫外出时被强盗强奸这件事。”推测很快变成确信。静子好像觉得自己单方面拥有核武器。

  现在自己处在能任意处置笑子的地位,而她却无法进行任何报复。

  静子毫不犹豫地将立川同笑子的关系告诉了根岸。当时根岸惊愕和愤怒的表情给静子留下了难忘的印象,可根岸继而又流露出几分得意的神情,看上去似乎有些庆幸,这使静子百思不得其解。

  七

  十天以后,在千驮谷旅馆的一个房间里发现了根岸笋子的尸体。发现尸体的是旅馆的女招待。

  笑子下午1点左右同一个男人在旅馆幽会,2点左右男方独自先走了。在旅馆过晌午的女客多半是有夫之妇,为了避人耳目,他们通常都是男女双方一先一后地离开旅馆,因此旅馆方面并没觉得奇怪。

  而且,这位客人以前也来“休息”过几次,已经有点面熟了。

  可是,过一会儿就该出来的女客迟迟不从房间里出来。当班的女招待觉得奇怪就进去看看,结果发现那女人已被扼死在被窝里。

  警方检查了尸体,发现颈部皮肤上有半圆形的手指扼痕。既是扼死,就不会是过失杀人,也不可能是自杀,因为自己在失去知觉的瞬间手就没力气了。

  被害者体内残留有性交后不久的精液,血型为A型。

  警方认为是男女双方性交后在叙说情话中发生口角,男方扼死女方后逃走了。这种旅馆对宿客是不开住宿登记传票的,刚好那女人的手提包里装有健康保险证,因此很快就弄清了她的身份。

  被害者的丈夫根岸直人当即受到传讯。经查,他的血型为B型,于是断定从被害者体内验出的精液不是他的;可是警方考虑到作为丈夫有可能在盛怒之下对不贞的妻子实施犯罪,并没有排除对他的怀疑。

  根岸的嫌疑最终被消除是因为他有不在现场的充分证明。根岸在推断的作案时间当天下午1时到2点之间,同部下尾崎慎一在一起。

  尾崎不像是在为上司作假证。警方对被害者生前的社会关系作了彻底的调查。

  不久,同被害者有关的立川成了注意的对象,线索是丈夫根岸透露的。

  “太太有没有什么特别亲密的男朋友?”警察问。

  于是根岸像忽然想起来似的说:“不知这可不可以说是亲密?在公司为慰问职员和家属召开的晚会上,她曾和立川常务董事特别亲密地交谈过。”

  仅凭这一点还不能说明问题,但是反正尚无其他任何线索,警方没抱多大指望地调查了立川;但是当查明立川的血型为A型时,警察陡然认真起来,接着秘密地搞了几张他的照片,让旅馆的女招待辨认。

  “就是这个人,绝对没错。”女招待一口断定。

  警察署立刻传讯立川。立川承认同被害者有私情,对杀人去矢口否认。

  然而,眼下的一切都对他不利。警察署出示了逮捕证,检察官对他严加审讯。

  在拘留期限将近,决定对立川精也依法起诉时,浅香商事公司董事会议如期召开,决定了新的领导班子。

  里见洋三辞去经理的职务,岛内重作接了班。因为立川精也以杀人嫌疑被拘禁,为了补其缺额,在新任经理岛内的请求下,经董事会认可增选若山作为临时的代理董事,并决定在下次定期股东会议上正式选举他为董事。根岸接任了若山的部长职务,原来是股长的尾崎依次升为课长。

  至此,便确立了岛内体制下的若山一根岸一尾崎这条金刚石线。

  八

  看到报上登载立川作为杀害根岸笑子的凶犯被起诉的报道,静子大为不解。

  目睹丈夫为当上期待已久的“公司史上最年轻”的课长而喜形于色的神态,心中也有几分反感。

  立川是凶手,看来这已确定无疑。同笑子性交后自己独自先离开,接着便发现了笑子的尸体,因此他怎么也推脱不了罪责。

  专职警官和法官调查后也只得断定立川是杀人凶犯。这些情况使他陷入无望的绝境。

  “可是——”静子想,“我把笑子同立川的关系告诉根岸后不久笑子就被杀了。”

  静子对这一点产生了怀疑。根岸开始时也受到警方怀疑,后来自己的丈夫证明他不在现场,这一点也引起了她的注意。丈夫不是在为浅香商事公司工作,而是在为根岸个人卖命,甚至还要自己的老婆为他家效劳,丈夫对根岸如此效忠,做一个不在现场的假证又算得了什么!

  静子不知他们是怎样欺骗警方的,可是作为尾崎的妻子,她有一种直觉。

  “难道是根岸……”

  静子意识到自己不知不觉地怀疑丈夫的上司是杀人犯时,禁不住感到不寒而栗,因为如果他是杀人犯,促使他杀人的不是别人,正是静子自己。

  静子报告笑子同立川的关系时根岸流露出的愤怒、憎恨的神情,她怎么也忘不了。

  “不会吧?”

  她又强使自己打消可怕的设想。肯定自己的设想就意味着肯定自己曾经无意识地教唆他人去杀人。

  尾崎出差到关西分公司去了,预定出差两天。出差是常事,不过当课长以后这还是头一回。

  “要是有什么事就往这儿打电话。”尾崎留下分公司的电话号码,高高兴兴地走了。

  到了傍晚,住在隔壁的新婚职员田岛的妻子难为情地来请求道:“太太,对不起,东西在你家放一小时行吗?”

  “哦,行啊,可是你怎么了?”

  这一突如其来的奇怪请求使静子不知所措。自己明明有家,不知她为什么偏要放在邻家里。

  “都怪我粗心,钥匙给丢了,从商店回家的路上不知掉到哪儿去了,东西买得太多了。再过一小时我丈夫就能回来,在你这儿放一会儿行吗?外面一团漆黑,怪吓人的。”

  “哦,是这样,快语吧,住在这种住宅里钥匙一丢就麻烦了。平时只要带一把钥匙就能出门倒是很方便,可是一旦钥匙丢了,自己的家就变成一座水泥箱子了。”

  “丈夫回来准要发火了。”

  “不会的,你家先生是个好脾气,今天晚上我丈夫出差了,正有点儿害怕呢,这下能有你作伴儿了,一起吃饭吧。”

  “哦,不用客气。”

  静子劝让再三,后来同谢绝共进晚餐的田岛夫人叙说了一个小时的家常,田岛夫人的丈夫回来了。

  田岛夫人一走,家里顿时冷清起来,孩子一睡,越发显得冷清。

  “那天夜里同今天一样,丈夫也出差去了。”

  静子越想岔开思路,那天晚上的事就越往脑子里钻。

  在被窝里刚有点迷糊,仿佛听到门上咔嗒响了一声,蓦地,静子猛然睁开了眼。

  “那人是怎么打开门锁的?”

  一直忽略的疑问蓦然浮上脑际。田岛夫人丢了钥匙便进不了自己的家,不得不等到持有钥匙的丈夫回来。

  而那强盗竟像一阵风一样飘然而入。

  “是我忘了上锁?”

  不,不,不是。记得那天晚上的确检查过,门上分明上了锁,而且,那咔嗒一声金属声响就是门锁开启的声音。

  蒙面人不是像风一样飘然人室,而是打开门锁进来的。

  这样说来他有钥匙,可他是从哪儿搞到的?钥匙只有自己和丈夫才有,别人没有第三把,自己的钥匙又保管得好好的。

  ——那么是丈夫?

  “真是胡思乱想!”

  静子断然否定了,把钥匙借给外人,让他来强奸自己的妻子,世界上哪会有这种丈夫!

  真的没有吗?——另一个声音在心中自问。

  ——如果不爱自己的妻子,那么她被奸污也好,被杀害也好,他都不会感到丝毫痛痒。

  “若真是这样,究竟他把钥匙借给谁了?”

  静子的心里立刻浮现出一个人来。如果丈夫真是把钥匙借给了他,那么今天晚上就是一个好的机会,因为他也知道尾崎今晚出差到大版去了。

  “那个人还会来的。”

  静子全身毛骨悚然。他知道今天晚上丈夫一定不会回来,这样他可以比上次更从容地“行动”。

  他本来就对尾崎家熟识,不必慌里慌张的,加上静子的丈夫在距离和时间上都已被完全隔离,“乘虚而入的入侵者”有足够的条件。

  如果上一次他是从丈夫那儿借的钥匙,今天晚上也照样能借到。这坚固的水泥箱子只要一反锁,就会变成彻底隔断外援的理想的犯罪现场。

  “必须在他来到之前逃出去!”

  静子霍然站起身的时候,门上传来咔嗒一声金属声响,一股凉气扑面而来。

  九

  “太太,”来人打扮同上次一模一样,黑礼帽,深色太阳镜,围嘴的大毛巾……“我又来了。要是不想让孩子受伤,这类话就不必再重复了吧?”他声音模糊地说。

  “是你啊,根岸部长,我知道是你。”

  静子的话使对方大为震惊。没想到被她看出来了。

  可是随即镇静下来之后,他便脱下礼帽,摘下太阳镜,解掉大毛巾,于是露出根岸那副难为情的面孔。从嘴里取出合物后,声音也恢复了正常。

  “既然被你看出,索性这样吧。太太,是我呀,不过,尾崎君也知道是我。喏,我这儿有尾崎君的钥匙就是明证。”

  “尾崎怎么会把钥匙给你的?”

  “我早就喜欢你了,所以才向尾崎君提出要求,他什么也没说就把钥匙借给我了。”

  “真可恶!”

  “太太,怎么样?我们都已知底,你丈夫尾崎君也是同意的,不必再考虑什么贞洁了,让我们愉快地继续进行成人之间的交际吧。”

  “得了吧,我不是那种女人,讨厌!”

  “讨厌?不错,上次我扮成强盗的确不大好,可是太太也不怎么样啊。”根岸笑道。他的眼睛里燃烧着欲望的火焰,好像在回味一度饱享过的猎物的美味。

  “出去!快出去,我要叫警察了。”冲动的静子怒不可遏。她的愤怒并不是冲着面前的根岸,而是冲着丈夫为满足上司的要求甚至不惜奉献出妻子肉体的那种举世罕见的职员秉性。

  全家人的效劳变成了妻子肉体的效劳。

  “叫警察又怎么样呢?这是你家主人尾崎君同意的。你知道尾崎君是谁帮的忙才当上课长的吗?”根岸对猎物这不堪一击的反抗付之一笑。

  “这些同我没有关系!”静子拼命地喊道,“我不想让尾崎当什么课长,不想让他去帮别人……杀人。”

  “杀人?”根岸那双因为兽欲而发红的眼睛显得有些慌乱。

  “我知道,是你杀了你太太,尾崎为你做了假证。”

  “你胡、胡说些什么!”根岸脸色铁青。

  “对上司连自己的妻子都甘心奉献的人,做一次假证岂不容易?我要报告警察,当初我给你说你太太同立]!;常务董事的关系时你显得无比愤怒和憎恨,而不久你太太就被杀了。如果我把这些告诉警察,警察可能会重新调查这个案子的。总之,只要说明尾崎做的你不在现场的证明不可信,对警察署来说就是一个新的发现。”

  “哼!你以为就凭这些不明不白的情况警察署就会相信了吗?我因为是奸妇的丈夫,早已被详细调查过了,你所说的都没有证据。”根岸开始还不以为然地嘲笑她,可是现在已收敛了笑容。语气的变化充分说明他内心的虚弱。

  他完全丧失了上司的尊严,像是在受审。

  “你,还有我的丈夫,我绝不饶恕!我虽是妻子,却绝不是供丈夫为升官发财而任意租借的玩物!我要控告你这个强奸犯。虽然没有杀人的证据,只要你被指控犯了强奸罪,你那优越的地位也就见鬼去了,活该!”

  静子从知道他的真面目时就变得无畏起来。只要孩子不会成为牺牲品,女人在这种时候都是无畏无惧的。愤怒成了她的精神力量。

  “你以为真是我杀了笑子?”根岸突然换了口气,仿佛要转守为攻。

  “不是你还会是谁?”根岸的变化使静子为之一惊,但她仍然毫不示弱。这当儿如果态度软下来又不知该如何收场了。

  “我实话告诉你吧,杀死笑子的不是别人,而是你的丈夫尾崎。”

  “胡说!”静子只觉得头脑一阵晕眩。

  “不是胡说,刚才你自己不也说过,对上司连自己的老婆都愿奉献出来,做一次假证又算得了什么;而尾崎连杀人都愿意干哪。”

  “我不信。”

  “不信也可以,不过你可以去报告警察嘛,那就等于是告发你自己的丈夫。”

  “为什么我丈夫要杀死你妻子?”

  “是奉我的命令,报酬是将来能飞黄腾达,尾崎就是这样一种人,你是最了解的吧?怎么样?这下你还去控告吗?”

  “我要控告,我要告你强奸罪。我不信你那些鬼话,笑子一定是你杀的。”

  “痴货!”根岸轻轻地一笑,面颊的肌肉微微地抽动几下,现出一副冷酷的神情。静子意识到危险时已经晚了。

  识破强盗真面目的静子始终是提防着的,可是根岸一个恶虎扑羊将静子按倒在地,铁钳似的双手死死地卡住了她的脖颈。

  “你要不是这样固执我倒是可以放过你的,可是我已清楚地意识到让你活下去是不妥当的。从你那里得知笑子与人通奸时我是很愤怒,可是知道奸夫就是立川时我倒觉得这是天赐良机。为了夺得经理这把交椅,我们必须抓紧迫使立川垮台。立川派势力很强,小小的丑闻是不足以把他挤下台的,他同笑子的私情正好给了我们机会。被妻子背叛的愤恨和击垮情敌的念头搅到一块儿了。当时我就突然萌发了杀死笑子并嫁罪于立川的念头。同部下的妻子通奸,痴情之下行凶杀人这种丑闻可非同小可呀。

  “可是,如果我去行刺,作为奸妇的丈夫具有动机,无疑要遭到警方追查,于是我把任务交给了尾崎。不是尾崎为我做了不在现场的假证,而是我为尾崎做了假证。尾崎为了自己的安全当然要积极证明我不在现场了,实际上我不在现场的证明我自己早已准备了好几手,可是从策划这一计划的开始我就一直对你放心不下。你是惟一直接见到我表情的人,我不知你会怎样猜测。看来我的预感完全正确,虽是个外行侦探,可推断却准确无误。”说着,根岸手指越来越用力。

  “你疯了!你这样做就等于是杀了你自己,明白吗?”静子竭力想大声喊叫,可是声带刚好被紧紧地扼住,怎么也发不出声来。

  然而,根岸像看出她的想法似的说:“只要你控告我犯强奸罪我就完了。我知道,部下的妻子也不是玩物,并不能租借,而这一点上我却失误了。由强奸追溯到杀人的危险是完全存在的,即使不是我亲手所杀,教唆他人行凶也是同罪,那岂不全完了!还是要除掉你,这样也成全了尾崎。其实他没去大阪,最近同一位女招待好上了,把你借给我以后,他便同她一起‘出差’到热海去了。他正迷恋着她,还说要同你离婚跟她结婚。在千驮谷旅馆杀死笑子时,尾崎就同那女人住在隔壁的房间,在立川出去以后才杀死笑子的。假如单身一人去住那种有温泉标记的旅馆反会引人注目。

  “我现在把这一切都告诉你,是因为你就要变成一个不会说话的无害的人,不,就要变成一堆蛋白质了。

  “你的尸体被发现后,警方会认为你是在丈夫出差期间遭到了侵袭。我到这儿来除了尾崎没人知道。互相换妻的风气虽说最近颇为盛行,可是互相杀妻我们还是首创呢。喂,听到了吗?嗯!已经浑身瘫软了。为慎重起见,我再用力卡你一会儿。”

  根岸伏在静子上身的那张面孔渐渐地轮廓模糊起来,声音也变得遥远了。随着集中在喉咙处的压力越来越强,静子眼前的一切愈来愈昏暗,最后终于失去了知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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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2-2 15:48:58 |只看该作者
天衣无缝的犯罪伎俩




  1

  和多田新一前几天刚荣获公司颁发的精勤奖,他在那家公司已整整待了三十五年之久,现在回想起来连他自己都觉得很不可思议。

  自从三十五年前自一所二流的私立大学毕业后,他便进入目前这家公司,其间未曾换过工作。一直都在同一家公司服务还不算什么,三十五年来他居然没有搬过家,每天都从家里通车到公司,这才真是稀奇的事呢!

  他的家位于神奈川县I市,是他父亲遗留下来的一栋破房子,下雨的时候屋里就会漏水,风也会从缝隙中钻入,但是他却处之泰然,甘之如饴。

  坐北朝南的方位,外加一个小庭院是这栋房子仅有的优点,和多田就在这栋屋子里出生、上学、结婚、养儿育女,他的大半辈子都消磨在这个家上头。

  踏入社会工作后,由于公司还在东京都中心,每天通车的间花费甚巨,他也曾多次考虑过要把这栋房子卖了,买一幢邻公司的公寓,但最后总念及这是他父亲惟一的遗产,舍不得说卖就卖。

  这么多年来他早已习惯了通勤生涯。由于时代的快速进步以及都市的蓬勃发展,日本上班族的通勤图也随之扩大,和多田单程的通勤时间平均增加为一个半小时左右,这在所有的上班族中还算是近的。

  尽管如此,三十五年来毫不懈怠地每天往返于家庭与公司之间,这等超凡毅力也够令人佩服的。这不仅是他的保守个性使然,更重要的是,他对任何事物都能抱以一贯的执着态度。“新一”这个名字对他来说实在太不贴切了,他应该改叫“旧一”才对。

  这种保令性格虽然无法使他在公司里出人头地、快速升迁,却叫人对他信赖有加。他虽然没有开发新构想的灵活头脑和积极进取的冒险精神,却能够安分守己地完成上司指派的任务,因此公司上下,无论是高级干部抑或后进下属,都对他极为敬重。这种敬重,无形中成为把他束缚在这个公司的枷锁。

  除了例假日以外,和多田每天都是早上六点三十分起床,七点三十分离开家,骑着脚踏车到I车站,赶搭七点四十八分的快车,只要不发生任何意外事故,他总是在八点五十五分到达公司,而且分秒不差。

  回家的时间就比较有弹性,他大约在五点半至六点之间离开公司,最晚七点半就可以回到家,除非是有推不掉的应酬,他才会在归途中喝上两杯。

  这三十五年来的生活简直刻板到了极点。

  和多田也常常自问难道就这样过了一生吗?自己甘心把一去不返的岁月虚掷在每日单调乏味的工作上吗?他甚至常想,在这短暂的人生旅途中,实在应该再给自己一次接受挑战与冒险的机会。

  一生中,他就只认识他太太这么一位异性朋友,就连旅行也是参加公司举办的员工旅行活动,尽管这个世界上充满了许多迷人的未知事物、婀娜多姿的妙龄女子以及多样化的价值观,他却像个井底之蛙似地埋首于枯燥的工作中,不知老之将至。眼看着已快到了退休年龄,虽说夕阳无限好,却已近黄昏,和多田最近常觉得自己是走错路了。

  不过话又说回来,除此之外,什么样的生活方式才是最好的呢?和多田实在想不出自己还能选择什么样的路子;最后,他不得不认定只有目前这家公司才最适合他的个性,他也难以想像:和结缡多年的妻子以外的女人结婚会是什么样子?

  “我所做的都是最佳选择。如果有机会能再活一次,我的生活方式应该还是会和现在大同小异。”和多田对自己这么说着。

  和多田的生活圈子除了公司和家庭以外,就是他每天搭乘的通勤电车,三十五年来如果每天的乘车时间以两小时计算,电车在他的人生中所占的比例就不可谓不重了。在他通勤的这段期间,电车沿线的风貌也有了剧烈的变化:荒地变为良田,良田又变为住宅用地;苍翠的青山被推土机夷为平地,森林被滥伐,就连木造的车站也被改建为钢筋水泥大楼。

  旧式的电车逐渐被淘汰,由附有空调系统的新型电车所取代。三十五年来沿线的一切都在蜕变中,惟一不变的大概只剩下和多田一个人吧!

  当他还是个学生的时候,到处都可看到一望无际的原野。现在呢,开发的触角已伸向都市的每个角落,若想浏览一下原野的风貌简直是难上加难。如果开发的步调继续加快,更令人担忧日本迟早会找不到一块清爽的空地。

  不过,如果细心观察的话,沿线仍有不少事物还保持旧有的风貌。一些尚未让推土机侵驻的自然丘陵或森林地,在被开发的怒涛波及之前,依然勇敢地以原始的姿态站立着,尽管显得寂寞孤独,却是和多田所熟悉的“老朋友”。

  除了自然景观之外,还有一些古盾、古桥以及其他的建筑物,在和多田将近四十年(包括学生时代在内)的通勤生涯里,始终没有丝毫的改变。和多田把它们视为战友一般——在这场对抗时代潮流的惨烈战役中,硕果仅存的亲密战友。

  除了它们之外,这四十年来再也没有任何一个人和他并肩作战奋斗到底的了。即使偶尔会在电车上遇到一些熟面孔,然而他们都是在换过工作或搬过家之后感到不甚满意,才又归返原来的工作岗位或居住地点。

  尽管利用这条路线通勤的班底,脸孔不断地交替更换,和多田却常忆起这些伙伴。他们每个人下班回家的时间比较不一致,上班的时间则是固定的,甚至在电车上的坐位也几乎是一成不变的,这或许可说是一种令人悲哀的上班族习性吧!

  虽然不知道这些伙伴的姓名、住址与工作地点,但是和多田却清楚地记住每个人的长相,尽管他与他们只是两条永远不相交的平行线,不可能发展出进一步的关系。

  大约在一年以前,和多田开始注意到一位二十四、五岁的年轻“OL”(职业妇女),五官端正,眉清目秀,每天都在M站搭上和多田所乘坐的电车,她的服装相当考究,看来似乎收入颇丰。到达终点新宿站后,和多田还必须改搭国电到公司,而她都往出口的方向走去,和多田猜想她的工作地点可能就在新宿。

  她每天从M站上车后一定都站在左边车门口,在电车驶离车站后不久,便挥动手中的手帕。电车行驶到M站时乘客还不算多,车内的空间足以让她做这些动作。挥动手帕后,她就离开车门往车厢中央走。和多田对她挥动手帕示意的对象产生莫大的兴趣,电车是在瞬间通过,对方怎么可能看得到她挥动手帕呢?

  仔细观察后,某天早上他终于发现车窗外有一个反光物体。由于电车在瞬间驶过,和多田并未看清楚真貌,他猜想那个物体可能是小孩子把玩的镜子反射游戏。

  第二天早上她又从M站上车,和多田比她更注意窗外的动静。在电车通过一栋旧房子时,她开始挥动手帕,和多田又再度看到那个反光的物体。

  这回和多田总算看清楚了,那个物体是他幼年时玩过的一种镜子;而那栋破屋子则是他的”战友”——一幢几十年来孤寂地伫立在轨线旁的旧平房。

  这间平房的历史相当悠久,早在和多田刚开始利用这条路线通车时,它就已是一副奄奄一息的模样,镜子就摆在这栋房子里头。他知道这间屋子应该只住着一位老太太,很久以前她是和她的先生一起住,后来和多田很久没有看到那位老先生,便猜想多半是死了吧!

  大约在一年以前,和多田连老太太的影子也看不到了,但是房子的窗户仍然常常开着,和多田乃据此推测房子还是有人祝照这种情况来研究;老太太也许正卧病在庄,而那位“手帕OL”,可能住在老太大的附近,在工作闲暇之余就近照顾她。这位心地善良的“手帕0L”为了安慰老太太孤寂的心灵,乃在上班途中的电车上挥动手帕做为两人沟通的暗号,卧病在床的老太太也许就是透过那面镜子,才看得到“手帕OL”挥动手帕吧!!

  和多田不知道老太大是否真能从镜中看清那条在急驶而过的电车上挥动的手帕,但是他相信就算老太太只看到“手帕OL”所搭乘的电车,也会欣然地承受每日面临的孤独寂寞。

  和多田大约是在四十年前第一次看到这位老太太,那时候她看来就已经相当苍老了,如果她仍然健在的话,想必年纪也一大把了。

  和多田在最近这一年才发现有“手帕OL”这么一个人,他在心里猜想着老太太和OL之间究竟是什么关系呢?如果是母女或祖孙,照理讲“手帕OL”不应该在最近这一年才出现;如果她是基于爱心义务照顾老太大的话,那她真是时下难得一见的奇女子。

  和多田愈来愈关心“手怕OL”,他不由得对那位老太太产生艳羡的心情。

  2

  四月一日,和多田和平常一样,坐在同一班电车的同一个位置上,当电车抵达M站时,他发觉“手帕OL”居然没有上车,在和多田注意到有她这么一个人以来,这是从未发生过的现象。

  和多田失望透了。每天和她见面(当然是指单方面的)已成为他个人的秘密乐趣,见到她以后,和多田才会有那一天已经开始的感觉,没看到她,不免觉得有些依然,这一天将会过得十分无精打采,甚至有一种若有所失的感觉。

  然而,他的沮丧情绪立刻又被更大的惊呃所取代。当电车经过老太太的家时,惊愕中的和多田把眼睛瞪得老大——老太太的家不见了。正确地说,应该是被烧毁了,阵阵白烟正从废墟中冉冉上升,他还看到几个在现场清查的消防人员和警官。

  昨天回家的时候这栋旧房子还安然无恙,想必火灾是在昨夜到今早之间发生的,看情形火势才刚被扑灭不久,缕缕浓烟不时从断垣残壁中冒出。

  电车载着和多田的惊愕在瞬间驶过。他又失去了一位老战友。所谓战友并不单指那间日平房啊!那个卧病在床的老太太究竟怎么了?是顺利逃出火窟呢?还是已和那栋屋子一起化为灰烬了?

  那一天和多田几乎什么事都做不下去,对他来说已经没有一件事值得他去做的了。

  ——卧病老妇掺遭杀害,陈年旧屋亦遭焚毁。

  居住于M市的卧病老妇被人勒毙后,住家又遭歹徒纵火烧毁。根据判断,这是歹徒窥探被害人的积蓄而犯下的谋杀事件,警方对这桩惨绝人寰、人神共愤的命案颇为震惊,誓言非将歹徒缉捕归案绳之以法不可。

  住在M市线路端町一一十五一十五号的被害人野际老太太(八十七岁),于两年前不慎跌倒,伤及腰部后,即长期瘫痪在床,生活起居都是由附近的邻居轮番照顾。据说昨天晚上老太太的精神还相当不错,隔壁邻居做了一碗鸡蛋粥请她品尝,她吃完后还要求再来一碗。自从十二年前其夫耕造因心脏麻痹过世之后,老太太便一直接受邻人保护,过着独居的生活。

  最近老太太的住屋因年久失修且严重漏水,市政府的社会福利课曾劝她迁入民生医院静养,她却固执地表示不想搬出其夫留下来的房子。

  火灾起于四月一日凌晨四时许,附近民民发现的时候,火舌已蔓延相当广,根本无法抢救。

  消防大队在凌晨五时左右把火势扑灭,结果在废墟中发现野.际老太太烧成焦黑的尸体。根据法医的检验,老太大的颈子上有绳子的勒痕,警方因此推定凶手是在勒毙老太太之后,为了掩饰罪行才放火烧房子。警方认为这桩命案极可能是熟人所为,目前正积极侦办中。

  阅毕当天的晚报,和多田震怒到了极点。凶狠的强盗也不过是打家劫舍而已,到底是什么样的人会做出这种惨无人道的事呢?抢夺别人的金钱也就罢了,居然连这个无依无靠,犹如风中残烛的老太太也不放过,最后还放火烧房子!和多田愤恨地咬牙切齿。

  既然警方判断凶手可能是熟人,破案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然而像这种泯灭人性的社会公敌,和多田还是希望警方尽早捕获,否则的话不知还会有多少人要受其害呢!

  由于该桩命案可能系熟人所为,和多田不由地产生联想,在他的潜意识里,老太太那个化为乌有的家竟然和”手帕OL”重叠在一起,他赶紧告诉自己”怎么可能?”后便很快地否定了这种联想。

  那位心地善良、面貌娇美的OL绝对不会做出这等残忍的事。和多田不知道老太太存有多少积蓄,但是从OL的服饰及化妆均极为考究来看,她的生活应该过得相当富裕,就连她散发出来的香水味都是那么地优雅迷人,想必也是高级品,显然她应该没有窥探别人钱财甚至杀人放火的嫌疑。

  仅仅因为一天没有上班,便把她和那么残忍的罪行联想在一起,和多田对自己的愚昧感到羞惭,这种联想对OL简直是奇耻大辱啊!

  不过,第二天她的身影还是没有出现,第三天也是如此。自从老太太的家被烧毁后,她的芳踪便彻底地消失,和多田内心的期待也一再地落空。

  事到如今,和多田再也无法控制自己的联想,他实在难以相信,她在火灾发生后便销声匿迹纯粹只是巧合。

  上班族多半会利用每年的三、四月份换工作,或许0L已转到别处去工作,和多田也只有这么认为才能排除自己那种不祥的联想。

  ——老妇命案嫌犯已落网就擒

  发生于四月一日的杀人纵火案,是由M市警察局负责侦办,该局于四月十日将嫌犯陇本繁幸(无业,住在M市富冈新田十八一十三号)顺利逮捕归案。

  嫌犯陇本向警方供认,他是在被人逼债走投无路的情况下,从某个寿险推销员的口中得知野际老太太存有巨款,才铤而走险地动了劫财的念头。嫌犯供称,四月一日凌晨四时左右,当他潜入老太太家后,发现老太大已经气绝身亡,屋里连一块钱也找不到,他知道必定有人捷足先登劫掠一空,愤而纵火泄恨,随即逃之夭夭。

  警方认为这是嫌犯为了替自己脱罪的说法,对供词不予采情,现正继续侦办中。

  四月十日和多田看过报纸的新闻后,顿时有一种获救的感觉,自己的联想终究是谬误的,“手帕OL”不过是为了其他因素失去踪影的。

  大约持续了一年的时间,她那站在车窗口挥动手帕的身影,给和多田单调的通勤生活带来无限的生机与温暖,和多田心想她若搭乘其他路线的电车,是不是依旧会站在窗口挥动手帕呢?

  3

  半年后,和多田正式退休了。虽然公司一再地慰留,和多田却加以婉拒。退休后,基于兴趣他开始自己动手做家具,没想到推出后颇受好评,订单更是如雪片飞来,最近甚至连外国人也前来采购,几个大型的家具制造厂商争相延揽他投效旗下,聘他为专属的设计师。尤其是他做的立体音乐架和收音机木箱,充满了朴拙的韵味,非常畅销,几乎可说供不应求。

  和多田打算就靠做做家具自由自在地度过余年,所幸子女们都已成家立业,自己的积蓄也足够他和老伴两个人轻轻松松地颐养天年。即使公司好意慰留,顶多也只能再做三两年,与其在公司的羽翼下苟延残喘,倒不如在自由的天地里随心所欲地生活。

  “和多田先生,退休后好像很悠哉嘛!”

  退休后,和多田经常抽空去和老同事寒喧叙旧,他们都会打趣说:“和多田先生是熬出头了,有一技在身,退休后反而发了。

  如果换成我,可能退休后的第二天就要流浪街头!”

  “我们现在也要开始搞些能赚钱的副业。”

  “唉,太迟了!而且和多田先生现在做的并不是副业,纯粹是为了兴趣。”

  “就算是为了兴趣也需要技术啊!”

  “唉,假如我们也有这种技术那该有多好!”

  “我假如有这等技术,我才不会在这个公司待到退休呢!”

  “和多田先生,打从一开始你就选错职业了!”

  “你退休后公司就像少了一本活字典,真可惜!”

  “三十五年不曾换过工作可能是一项新纪录唷!”

  和多田这些老同事口口声声说些羡慕的话,其实对他的退休也颇为感伤。有些人在不久之后也届临退休的年龄,所以才会对和多田不愁吃穿的晚年衷心羡慕。

  大学毕业后的这三十五年,大约占了人生的一大半,而且是收成最多也最好的时期。和多田等于把这辈子都奉献给这家公司,即使退休后能够在自由的天地里任意翱翔,却不可能再期待有什么奇迹出现了。

  这就是有限制的自由,因为时间和空间都已固定了,无法再像年轻时那样振翅高飞。

  “退休”也等于是将三十五年来的通勤生涯画上休止符。对上班族而言,通勤就是浪费时间和耗损精力的代名词,随着通勤圈的扩大,他们的能量消耗相对地增加,肉体愈发地疲累,生活步调也愈来愈紧迫。

  和多田退休后才领悟到:通勤是生活中多么沉重的负担。通勤所浪费的不仅是坐车的时间,如果公司离住家很远,上班之前就不得不适度地打扮,往往在上班前精神就已陷入紧张状态;一般人常说“忧郁的星期一”,事实上早在星期一之前上班族就已汗始忧郁了。

  出门前的准备时间可以称之为准通勤时间,而上班前的紧张时间就应该名之为准工作时间。退休后这些时间、体力的耗损及压力都消失了,在自己家里做些杂事,根本没有所谓的通勤时间,外出时也不必再刻意地打扮,就连胡须也只要一个礼拜刮一次就够了。

  然而,“通勤”同时也是构成上班族人生经历的重要元素。自从离开公司后,和多田又怀念起曾让他深恶痛绝的通勤生涯。现在,即使早上不用上班,他还是会在固定的时间内起床,只要想到不必再上班的时候,虽然会有一种解放的感觉,但另一种难以言喻的寂寞却又会袭上心头。

  所幸和多田还有点手艺可以打发时间,否则就连那一点点自由感也将消失殆尽,只有任寂寥落寞啃噬他那颗苍老的心灵。

  经过了三十五年的通勤生活,上班族的习性似乎已深植于他的骨髓。

  和多田在退休后的前半个月一直在家修身养性,但是有一天终于按捺不住,便依照以往上班的作息时间,在早上离家外出,他骗他太大说是去晨跑运动,其实是想搭乘电车,回味过去那种生活。

  不过是半个月的间隔,电车就已不再是和多田所熟悉的了,即使置身电车中,他也不再是通勤的上班族,只是以局外人的身;份搭乘电车罢了。通勤上班族的共同特征是将生活目标投向工作岗位,心无旁骛地勇往直前,而和多田已失去可以让他埋头苦干的工作场所,只是为了怀念以前的种种才来到电车上当个旁观者。

  在那段上班的日子里,他是多么渴望能像现在这么悠闲,一旦心愿实现,却又有一种被社会遗弃的感觉。

  电车驶近M站的时候,“手帕OL”的身影又浮现在和多田的脑海中。

  和多田突然站起来在M站下车。上车的旅客相当多,下车的人却寥寥无几,因为工作场所在M市的人现在搭车上班还嫌早了点。

  步出车站,和多田便朝老太太家的方向走去。废墟被清除后,原地盖起了装配式房屋。”手帕OL”一定就住在这附近。

  和多田走到一间挂着崭新门牌的房子门口,伸手按电铃,不久立刻有一位中年妇女出来应门。

  “很抱歉,打扰你。我听说这里以前住了一位野际老太太,有没有这回事?”

  和多田利用从报上得知的老太太姓名做为打听的第一步。

  “野际老太大?我不认识。”那位中年妇女没好气地答道。

  “她是以前住在这里的一位老太太。”

  “哦,那个老太太啊,被强盗杀死了嘛!我们家和老太太可是一点关系也没有哦!”

  “你知道老太太有什么亲戚吗?”

  “听说她没有亲戚哦!她的家被烧掉,屋主也死了,地上权便随之消失,地主就盖了这个房子租给我祝你是老太太的什么人?”

  主妇面露好奇之色。

  “老太太的先生过去曾照顾过我。老太太是不是有一个二十四、五岁的女儿或孙女?”

  “这个嘛,如果有的话应该还住在这里才对,大家都说她是卧病在床的孤单老人,你没有看报纸吗?”

  “我没有注意。听说有一位二十四、五岁的姑娘一直照顾老太太的生活起居。”

  “是社会工作人员吗?去问问房东可能就知道了。”

  主妇突然变得十分热心,和多田跟着她走到房东的住家,但是房东也不知道那位二十四、五岁的姑娘究竞是谁。

  “我劝过野际老太太不要一个人住在那破房子里,干脆到民生医院或老人疗养院去住算了,但是她非常固执,说什么那是她先生留下来的房子,她绝不搬出去。再怎么破的房子都有地上权,我不能任意地拆掉,又伯这个卧病在床的老人一旦死掉,这房子处理起来就很麻烦,那时候真是烦死人了。唉,她假如肯听我的话早点搬到民生医院去住,也不会落得今天这种下常”听房东的口气,他好像对老太太不听从他的忠告非常不满。

  其实他应该感谢那个强盗,否则他也无法取回地上权。

  “野际老太太卧病在床后是谁照顾她的?”

  “这个我不知道,我向来不过问别人的隐私。”

  房东说完掉头走了。

  4

  和多田的侦察工作等于是徒劳无功,他仍旧不知道“手帕0L”的真实身份。

  和多田彻底地放弃了追踪”手帕OL”的行动,只把她当做在通勤电车上偶然相遇的人。

  此后,和多田又把全副精力投注在家具的制造上。他的作品本来就备受瞩目,自从电视公司辟了一个节目“趣味之花,盛开的余年”大肆介绍他之后,作品的声誉及评价更是不可同日而语。

  几个大型百货公司也纷纷抛下订单抢购,他也被冠上”流行家具设计家”的头衔,作品的价格愈标愈高,成为许多附庸风雅人士竞相收藏的对象。他现在比上班族时代更忙,收入也是当时所望尘莫及的。

  “我哪里是退休养老啊!我忙得根不得多长两只手。”和多田苦笑着对他的妻子说。

  话虽如此,对于一个仰人鼻息长达三十五年的人来说,自己的作品被社会肯定、接受,的确也是一种新鲜的刺击与莫大的喜悦。

  “我们想买你的作品,不是你做的我们不要。”诸如此类的话,在从前的上班族时代里是不可能听到的。

  和多田离开公司之后总算有自己是活着的感觉,和现在的生活比较起来,上班族时代的他就像是一具行尸走肉,即使不算醉生梦死,也跟植物人差不多。退休后的和多田终于从一个植物人恢复为生龙活虎的正常人。

  随着收入不断增加,各式各样来访的人也接踵而至。首先是银行、证券公司等金融机关的业务人员,接着是公寓、别墅、土地等各种不动产的买卖掮客,汽车公司、珠宝店及和服店的推销员等,上班族时代根本不可能接触到的人也相继登门造访,使他穷于应付,甚至妨碍了工作的进度。

  最后,和多田不得不在住家附近租了一间公寓避难;以便专心工作,尽管如此,那些跟他工作有关连的人还是会闻讯赶来百般纠缠。

  东京都内一家大型百货公司”赤看板”对和多田的作品深具信心,每天都派人到他的家里进行游说,企图打动他,将作品交由该公司独家销售。

  该百货公司的营业部长中森则男不辞辛劳地在公司和和多田家内地往返奔波,他列举各种签订专卖契约的好处,想凭三寸不烂之舌说服和多田。

  “这只是我基于兴趣做的,根本没有资格放在百货公司里。”

  和多田谦虚地表示,中森则男立即接口道:“正因为是业余的作品,本公司才会积极争取专卖权。您的作品若是交由本公司独家销售,价格一定能和本公司累积多年的信用连结在一起,势必更具效果,更具号召力。您的精心杰作再加上本公司强而有力的销售网,保证可以让您的作品流传更广。”“完全是我一个人用手做的,根本没办法大量生产。”

  由于是手工制品,无论需求再怎么大,也无法扩充规模增加产量啊!

  “您的作品若是交由本公司独家处理,不落入其他行号的手里,可以想见,除了实际价值以外,无形中还多了一份稀有的价值。”

  中森则男是个历经老练的商人,他也已使出了浑身解数,说尽了好话。“赤看板”是一家历史悠久而且颇具知名度的百货公司,这么高级的公司向自己低声下气地请求着,实在是一件令人欣慰的事。

  和多田的作品加上赤看板的商标,其价值的确不同凡响,但是他对于将自己晚年仅有的消遣和大型百货公司的商业作风结合在一起这件事,依然觉得很难适应。

  尽管举棋不定,面对中森刚础逗人的劝诱方式,和多田也不能拖泥带水,必须当机立断,给予一个明确的答复。

  不过,中森这一号人物有一点不能令人信服。和多田觉得中森现在巴结他,完全是因为自己的作品跟得上时代潮流,颇受消费者的欢迎,一旦作品滞销他可能就不甩你了。

  中森则男看人的眼神非常锐利,表情相当严肃,一副意志坚定的模样,他的俊美一看就知道很有女人缘。听说他在公司里有一个绰号—剃刀中森,意谓他是那种敏捷果断的男人,他的上司也肯定他能很顺利地在最短的时间内出人头地。

  然而,对于长年在公司里被人颐指气使、受尽闲气的和多田来说,他却只看到中森背后的累累死尸——被中森践踏着赖以前进的牺牲者。

  基于过去的工作经验,和多田了解在领导阶层的光荣背后,定有众多的受害者,上班族为了要向上爬,往往不择手段踩着同事的头顶前进。

  中森则男在学生时代曾攀登一座十分险峻的山,结果,左手的食指和中指因为冻伤而断了一大截。

  “每次都让人误以为我是流氓无赖之流的,实在很可恼。我的手指不能用力,没有办法抓绳子。”

  中森并不避讳谈他的手指,但是他的表情却真的有点像市井无赖,这也是令和多田踯躅不前的重要原因。中森则男显然是志在必得,他卯足劲,全力以赴。

  赤看板百货公司的营业部门,根据商品的类别又分为若干营业部,各营业部拥有选择商品、采购商品、销售商品等权限,实际掌权的人便是营业部长。凡是开发或导人其他百货公司所没有的专卖商品,都算是营业课长的业绩。

  和多田极不愿意让自己好不容易挣得的成就,成为中森则男升迁的工具。

  “和多田先生,你怎么始终都不肯答应呢?是不是嫌赤看板的招牌还不够大?”

  中森终于有点不耐烦了。和多田听了这句话,方才了解中森不过是一把剃刀而非斧头,剃刀是砍不倒大树的。

  如果中森真是个厉害角色,他就不会把这种情绪表现出来,中森能有今天这等地位只是运气比别人好罢了,像他这等角色只不过是只纸老虎,根本吓不倒别人。和多田能洞穿这一切,都是拜他一辈子都是普通职员的经验所赐。

  中森则男急于求功,八字都还没一撇就急着搬出赤看板的权威信誉来吓唬人,却不知道他已犯了兵家大忌——一匹不属于任何团体,自由自在生活的狼,对组织群向来都抱有一种生理上的嫌恶,何况是长年隶属于组织,好不容易才脱身的和多田。他对组织的生理构造知之甚详,最令他反感的就是喜欢焙耀组织信誉和权威的人。

  那些东西现在对和多田不具有任何影响力。正因为了解权威的力量,他才会对那些狐假虎威的人极端厌恶。

  “不是贵宝号的招牌不够大,事实上,即使我不跟赤看板签订专卖契约,会上门来买我作品的人依然多的是。”和多田压抑住满腔怒火,和颜悦色地说道。

  “你的作品现在是很畅销,可是谁晓得消费者的口味哪天会变,消费者是反复无常的。你若和我们签订契约,我保证一定能让您的作品持续畅销,所谓大树底下好遮荫嘛!”

  中森说的话令和多田愈来愈不高兴,他心想这个男人怎么会是别人口中的狠角色,简直就是个小瘪三嘛!

  “消费者的口味一旦改变,躲到那棵大树底下都一样。贵公司的好意我心领了,我打算少接点订单,一个人慢慢做。”

  和多田斩钉截铁地拒绝了。中森看起来十分颓丧。

  “我不会死心的,改天再来打扰。”中森则男耸耸肩膀扬铝而去。

  5

  第二天和多田一边和妻子共进早餐,一边悠哉地浏览报纸,这是上班族时代绝不可能享受到的快乐时光,那时连吃早饭都算是准通勤的时间。吃饭和睡觉比较起来,他宁可牺牲早饭以换取更多的睡眠,即使是多睡一分钟也好。

  起床后在滴水未沾的情况下从家里飞奔出来,到了车站才在贩卖部买瓶牛奶灌入尚未清醒的胃袋里,这就是上班族的早餐。和这种早餐比较起来,在整个社会的人们都已起床工作的时候,才优哉游哉地吃顿早餐,这还不够幸福吗?

  在拥挤的电车上看报纸,必须小心翼翼地调整自己的姿势,现在却可以无所顾忌地摊开浏览。

  和多田漫不经心的视线突然胶着在社会版的某则新闻上。

  ——天雨路滑高速公路发生车祸

  百货公司营业部长当场死亡

  ×x日下午六点半左右,神奈川县A市的国道xx号公路上发生一起车祸,由东京都新宿区新宿三丁目赤看板百货公司的营业部长中森则男(三十九岁,住东京都江市天和泉一—十x)所驾驶的北上轿车突然超越中心线,和迎面而来由武川光弘(三十一岁,住群马县高崎市新町三十x)所驾驶的大型货柜车相撞,中森当场气绝身亡。根据A警察局调查,中森则男是在超车时差点撞及左边的护栏,危急中赶紧把方向盘往右打,不料天雨路滑,车子竞超越中心线酿成惨剧。——“喂!不得了了,中森则男死了!”和多田抬起头来对妻子嚷道。

  “中森则男……?”她好像不明白和多田说些什么。

  “赤看板的营业部长嘛!他不是每天都来吗?”

  “哦!那个人叫中森则男啊!是怎么死的?”

  中森虽然每天都到和多田家,却没有给和多田的妻子留下什么深刻的印象。

  “开车不小心和大货柜车相接,好像是在从我们家回去的路上。”

  “什么?”

  她好不容易才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

  后果难以想像。”和多田已经无心再用早餐了。

  “又不是因为你的缘故。”

  对妻子而言那些都是别人的事。

  “不对,也许正是因为我的关系。”

  和多田的脑海里浮现出昨天百己断然拒绝时,中森则男那副失魂落魄的模样。

  “喂,你怎么了?”

  妻子正色地问道,和多田便把昨天的事赂述给她听。

  “你实在太多虑了,是中森自己开车不小心,怎么能怪你!”

  “他一定很失望,开车时才会疏忽大意。”

  “即使真的是这样也不能怪你田!”

  “但是我良心不安啊!他是从我们家回去的时候发生车祸的。”

  “那么你就去参加他的葬礼,表示一点心意好了。”

  “对,我就是想这么做。”

  虽然和多田不喜欢中森这个人,但是他认为中森生前对他极为热诚,现在他应该向中森致上一份哀悼之意才对。

  6

  中森的棺柩停放在他家附近一间寺庙里,和多田专程前往守灵。虽然说是“守灵”,一般的客人都只在下午六点至八点之间前来吊唁,其后的时间均由死者的亲属围着棺柩彻夜守护。

  和多田发现吊唁的人相当多,充分显示中森生前的威势颇大。庙前聚集了很多年轻的小姐,大概是中森在公司的属下吧!她们的表情看起来似乎还不太相信中森居然已死了。

  “真是可惜,中森先生如果没遭到这种惨祸,他的前途实在无可限量。”

  那些似乎是中森同事的人们私底下叽叽喳喳地交谈着,说话的口气除了表示对死者的哀悼之外,隐约还有几分幸灾乐祸的意味。中森的死将会造成公司权力关系的变化,有些人就可借此扶摇直上平步青云。

  和多田认为,他们的表现正显示出上班族社会的无情与世故。

  “据说中森部长好像喝了酒。”

  “这么说他是酒后驾驶?”

  “听说是这样的。”

  “你还听到了什么?”

  “车祸当天他好像在他洽公的地方喝了酒。”

  “被人家灌的吗?”

  “部长太太好像还很年轻是不是?”

  “好像是部长太太在后面撑腰,部长才会爬得那么快。”

  “部长在他太大面前一定抬不起头来。”

  “他的死也等于是一种解脱吧!”

  “唉,还来不及乱搞一下男女关系就死了,高级主管也真够辛苦了。”

  “这个你就不懂了,中森部长其实很受欢迎的,女同事对他都很着迷。”

  “难怪,女同事来了这么多人。”

  “假如是我死的话,她们就不会来了。”

  “要不要试试看?”

  这些窃窃私语都进入和多田的耳朵里。他不由地大吃一惊,假如中森真的是酒后驾车的话,一定是在离开他家以后喝的。自己这么毫不留情地拒绝他的请求,难怪他会想喝个几杯解解闷。

  和多田认为自己是罪魁祸首,他的心也隐隐作痛。这个时候,他看见一位在灵前烧香的妙龄女子背影,那个女子穿了一件素色洋装,和多田感觉她的侧面看来似乎有点面熟。

  那名女子烧过香后,双手合十地在灵前站立了好一会儿,神情似乎相当悲伤。等她放下双手准备离去的时候,她的脸终于面向和多田,刹那间冰封在和多田脑海中的记亿又再度鲜活起来,她居然是“手帕OL”。从前每天自M站上车然后挥动手帕的她,现在竞然成了为中森则男守灵的客人之一,还在他的棺柩前烧香致意。

  她到底和中森有什么关系?在和多田纳闷的当儿,她不知道是对谁敬了个礼,然后便迅速地离去了。和多田向中森的遗漏及亲戚们打听她的来历,却没有一个人知道。中森的遗属还以为她是与中森有业务往来关系的女人,和多田又向中森的同事打听,也没有人认识她。

  和多田也参加了第二天举行的告别式,这回却未见“手帕OL”的踪影。

  即使在中森出摈之后,和多田依然对“手帕0L”难以释怀,因为她是在野际老太太被谋杀的当天失踪的。

  虽然涉及该桩命案的嫌犯已被逮捕,但嫌犯却矢口否认强盗杀人的罪行,警方已将他提起公诉,目前正在审理中。

  和多田不认为“手帕OL”的消失和老太太的被害只是偶然的巧合,如果被逮捕的嫌犯同警方供述的都是实情,他的罪行就仅止于放火而已,杀死老太太并抢夺其钱财的凶手应该另有其人。和多田认为即使“手帕OL”不是真正的凶手,她和这个事件的真相还是多少有点关连,否则事件的发生和她的消失怎么可能刚好凑在同一天。如果她是这个事件的关键性人物,那么生前仿佛和她也有一点关系的中森,在这个事件中又扮演什么样的角色?

  和多田的联想一发不可收拾,他居然透过“手帕OL”把中森和老太太的命案结合在一起。

  和多田赶紧阻止自己再往下想,或许是自己犯了判断上的错误也说不定。

  “手帕OL”真的是在对老太太(的家)挥动手帕吗?这也许只是和多田没有丝毫根据的推测罢了。

  和多田之所以把“手帕OL”和老太太联想在一起,是由于老太大家里那一面镜子的缘故。因为“手帕0L”挥动手帕的时候镜子恰巧反射出光来,和多田就把它解释为老太太从病床上观看OL的手帕,事实上也许只是老太太为了排遣寂寞才挂上镜子,观看的对象并不局限于OL的手帕。

  驶出M站的电车在通过老太太家时车速相当快,OL是在老太太家附近开始挥动手帕,在她挥动手帕的当儿,电车至少又驶出一百公尺,照理说这段距离内的住家都可能是OL示意的目标。

  假如老太太不是她挥动手帕示意的对象,那她究竞是对谁挥舞手帕呢?挥动手帕又代表什么意义呢?和多田有满腹的狐疑。

  7

  和多田再度来到M市,他有一种骑虎难下的感觉,而且他也掌握了一条线索。

  M车站的前面有很多家不动产顾问公司。这种公司的办公室多半只有一个房间大,进门后就可看到一张摆着电话的桌子和待客用的沙发,墙壁上挂着一幅漂亮的匠额,上面写着“住宅建筑物交易业协会会员都知事许可第xx号”等字样,他们的主要业务是提供顾客各种买卖或租赁房屋的资讯。

  和多田拿了一张照片,向他们打听是否曾为照片中的人居间介绍房地产相关事宜,照片中的人是中森则男,那是他好不容易才从中森遗属的手中弄来的。

  问到第三家的时候便有了眉目,那位不动产业者看过照片后说道:“这个人曾租过阳光大厦的房子。”

  “阳光大厦在那里?”和多田赶紧问他。

  “由车站往前走二百公尺左右就到了,那是一栋四层楼的建筑物,墙壁是橘红色的,你到了那里自然就会看到。”

  “这个人是那时候搬进阳光大厦的?”

  和多田更进一步地追问,对方意味深长地笑道:“那只是他的小公馆,真正的家并不在那里。”

  “哦!”

  “这种情形多得是,租个房子既可和女朋友幽会,又可以节省上宾馆的麻烦。”

  “这么说他的女朋友和他一起来过!”

  “刚好相反。”

  “什么相反?”

  “是这个男人的女朋友带他来的。”

  “真的吗?那你怎么知道是小公馆?”

  “看得出来嘛!在车站附近找房子,又要有浴室,又要有隐秘性,多半是租来当作小公馆的。”

  和多田推测得不错,中森在M市金屋藏娇。中森的家和小公馆之间有一条私人铁路可以连接,就算是快车也会在M站停靠,尽管两者之间有一段不短的距离,车程却只需十五分钟。

  在郊区觅屋藏娇是顾虑十分周到的做法,除非有特别的事情,老婆多半不会往郊外跑,如果距离市中心太近,被老婆发现的危险性就会大为增加。

  M市的土地虽属东京都所有,与东京都并不相连,反而向神奈川县境延伸,私铁的路线是在横渡多摩河进入神奈川县境后,再绕往M市,等于是把M市和东京隔开了。当做住家,交通很方便,又和生活困完全隔离,正是金屋藏娇的绝佳环境。

  和多田忙不迭地赶往阳光大厦。这幢公寓的房东本来是以开当铺为副业,放高利贷为主业,现在已经主、副业不分了。和多田发现那是一栋颇富于西班牙风味的建筑物,他以前上班的时候应该也可以从电车的窗口看到它。这栋公寓的每个窗户都挂着彩色的窗帘,和多田心想住在里面的都是些什么样的人?他们的生活型态又如何呢?

  只要把窗户关上,里面的人绝不会受到电车的噪音干扰,住在这里保证可以享有既快活又舒适的生活空间。

  房东就住在四楼,看得出来,生活过得相当1B意。和多田表明自己的身份,并拿出中森的照片。

  “租房子的是不是和这个男人一起来的那个女人?”

  “哦!这个人是福村小姐的先生,至于是不是真是她的先生,我们是不过问的。”房东暖昧地笑着说。

  “福村?”

  “福村多惠子,她在N人寿保险公司上班。”

  “这位福村小姐现在住在那里?您知道吗?”

  “到N人寿保险公司打听看看也许会知道。经由她的介绍我也投保了寿险,她要搬走的时候,跟我说她已经辞职了,还叫我不要担心保险的事,有人会来接她的工作。”

  “她是寿险的推销员吗?”

  “不是,她说是新宿分社的内勤人员,可是每到发年终奖金的月份,她还是必须达到一定标准的业绩。”

  “福村小姐以前住在这里吗?”

  “对呀!她是租房子住在这里的啊!”房东面露讶异的表情。“我的意思是说她是不是另外有家,租房子只是把这里当做小公馆?”

  “这个嘛!我这个人的原则是,只要按月付房租,我绝不打听别人的隐私。”

  他说这些话就表示他不愿意再谈下去了。

  8

  来到N人寿保险公司后,和多田大吃一惊,该公司居然和赤看板紧邻在一起。

  “原来如此啊!”

  和多田这才会意过来,因为近水楼台的关系他们才认识的吧!由于地利之便,他们的恋情才能在秘密中进行。“办公室内恋爱”最易被发现,“办公室外恋爱”就比较有隐秘性了。

  对上班族而言,在公司里搞恋爱是最不明智的,至于和其他公司的异性交往,安全性相对的就比较高,而且远比公司的异性有新鲜感。和多田不得不对中森为自己的恋情所做的安全防范措施感到由衷地佩服。

  和多田从N人寿保险公司的新宿分社得知福村多惠子目前的状况,她居然摇身一变为“银座夫人”。

  根据该分社的人说,福村在×x年四月突然以身体不适为理由辞职。她非常能干,负责管理新宿分社数百名外务员的业绩,而她本人所拉到的保险业绩并不逊于其他的外务员。她提出辞呈后,分社长以及所有的干部都曾加以慰留,她说辞职是不得已的,因为操劳过度,她的手已患腱鞘炎,不能再继续工作了。

  辞职后不久,她居然在银座开了一家高级酒廊,当起老板娘来,不仅是新宿分社,简直震惊了整个N人寿保险公司,甚至有人怀疑她在任职期间曾侵占公款。因此在她离开新宿分社之后,总公司曾进行一项严格的会计审查,却没有发现任何可疑之处。

  至此,和多田心中的疑团更加肯定。福村多惠子辞职的时间正是野际老太太被杀后不久,她辞职后在银座的声色场所开了一家气派非凡的酒廊,开业资金究竞是从那儿弄来的呢?

  想要在银座这种寸土寸金的地方弄到一大块土地所有权,没,有巨额的钞票是绝对办不到的,和多田便把这个疑问和老太太的积蓄联想在一起。报纸上多的是貌不惊人的老人拥有上亿财产的新闻,那么,老太太的积蓄多到以亿为计算单位也并不是不可能的,或许那笔钱正是她的亡夫留给她的遗产也说不定。

  “B1ackHall”酒廊位于银座六丁目的酒吧大楼之中。和多田还是第一次涉足这种场所,三十五年的上班族生涯,他顶多只去过“红灯笼”那种地方。

  酒廊的门是采用高级橡木制造而成,感觉上非常有份量,推开门后就有另一个世界在等着你。在柔和的五彩灯光照明之下,穿着豪华礼服的女服务生陪侍在客人身畔,快乐地谈天说地,每个客人都舒适地坐在沙发上,将美女们抚媚的劝酒一仰而荆“欢迎光临。”穿着黑色小礼服的男服务生必恭必敬地说着。

  “您有没有熟识的小姐?”服务生问道。

  “喔,我想跟你们老板娘见个面。”

  和多田说罢,服务生立即回答道:

  “老板娘刚刚送客人出去,马上就回来。”

  和多田一个人没有坐在卡座的胆量,便坐在吧台边。这片店大约有好几十坪,入口处右边的吧台上有两百多瓶标着名牌的洋酒,沙发的摆设呈]字型,五脚桌子摆在中间。

  室内的设计看得出来下过一番功夫,天花板就像蒙古包一般呈圆盖状,并铺有皮革;墙壁上的绒毯和地板的一样,绒毛长长的,触感非常好,和多田不知道客人们若是用指尖轻抚墙壁,将会产生什么联想。在间歇的光源照射下,看得出来每个女人都在脸上费了不少工夫妆扮。

  酒廊里的客人相当多,服务小姐显得有些应接不暇,不时忙着转台,一副生意兴隆的样子;客人当中有很多是常在大众传播媒体露面的熟面孔。

  和多田象征性地沾了沾酒保倒给他的酒,极目四望观察酒廊四周,突然问一声温柔的“欢迎光临’在他耳际响起。

  和多田把眼睛往发声的方向望去,随即目瞪口呆。他看到一位穿着续绸礼服的女子,小小的腰枝紧系一条名古屋腰带,仿佛可以纤纤一握,茂密的毛发梳成高耸的发型,给人一种沉稳的感觉,很能与酒廊的气氛调和,同时又表现出老板娘的气势。那种发型很适合她的脸型及周遭的环境,把她衬托得十分高贵。

  和多田楞了一会儿才看出来她就是从前的“手帕OL”,他再度对于女人之精于装扮感到难以置信。

  以前她也相当漂亮,但终究只是个平凡的“手帕OL”,此时站在这里的她却是经过金钱与技术加工的美女,一个为了男人而加工的商品。

  多惠子露出训练有素的笑容,歪着头说:“我们好像在那儿见过?”

  和多田不知道她说的是交际上的外交辞令,抑或她对自己真的有印象?

  “我们是见过的。”

  “在那儿啊?”

  “你不记得了吗?”

  “我想不起来了。多惠于用手指敲着前额说道。

  她的手上戴着一颗超大型的钻戒。

  “我给你一点暗示吧!在电车上。”

  “哦!是我还在上班的时候嘛!”多惠子马上接着说。

  “没错,你经常在M站上车。”

  “这么说我们都是在同一条路线上班!”

  她好像在试图回忆些什么。

  “我是从I市搭车上班的。”

  “原来如此!”

  “你每天从M站上车之后都站在车门旁边挥动手帕。”

  “你居然注意到这件事!”

  “因为很显眼的缘故嘛!”

  “电车会驶过我家附近,我是对家母挥舞的。”

  “你家住在阳光大厦吗?”

  和多田射出第一箭。在他的凝视之下,多惠子刹那间变得面无表情。

  “你知道我住在那里的吗?不过我现在已经不住在那儿了。”

  半晌,多惠子好不容易才压抑住自己的情绪说道。那种声调听得出来是经过压抑的,她开始有了警戒心。”

  “我知道。”

  “你怎么知道?你不是住在I市吗?”

  “我有朋友住在M市,我常常中途在M市下车。”

  “哦!原来如此。”

  “我的朋友在赤看板上班。”

  多惠子的表情充满了疑惧。

  “我知道你工作的地点就在赤看板的附近。”

  和多田正待乘胜追击的当儿,酒廊的大门突然地被打开,进来了一堆客人。多惠子就像获救似地赶紧站起来,脸上立即堆起那种造作的笑容。

  “哟,筱先生好久不见啦!您上回说要来都没来,是不是瞧不起我这个朋友?真没良心!”

  边说着边挽起客人的手臂走了。之后,她就没有再回到和多田的位子。

  就算多惠子不是刻意躲着和多田,他这么一个落单的客人也绝不能把老板娘霸占祝和多田又坐了一会儿,留了张纸条拜托男服务生交给她就走出酒廊。字条上写着:“我想跟你谈谈有关中森则男和野际老太太的事,有兴趣的话请到前面的咖啡厅‘莎拉爱宝一见。我等到晚上十一点半为止。”

  和多田在进酒廊之前曾经过这么一家咖啡厅。他认为多惠子可能不会来,所以没有抱太大的希望。

  他是基于好奇心才插手这件事,就算是退休后的一种消遣吧。

  9

  就在十一点多,和多田几乎放弃等待的时候,多惠子却来了。

  “真对不起,店里到现在才阁下来,所以我来晚了。”

  多惠子用手拍着她那因为酒气而微微泛红的脸颊说,那副神情更增添了几许抚媚。

  “这儿太吵了,要不要换个地方?”调整呼吸后她又说。“到你店里去方便吗?”

  “方便啊!反正不会再有客人来了。”

  “客人大概在几点钟以后就不来了?”

  “不一定,有的人九点钟左右来,有的人快到打烊的时候才来,我们就得忙到凌晨两点左右。”

  “那么如果现在又有客人来呢?”

  “今天晚上不会再有人来了。”

  “你怎么知道?”

  “凭直觉啊!当然有时候会判断错误,但多半都相当准的。”

  她说这些话,显然表示她宁可撇下店里的事不管,也要听听和多田究竟想说什么。

  “你在怀疑我吗?”多惠子看着和多田说道。

  “怀疑什么?”

  “别装蒜了,你来找我不就是怀疑我吗?否则你也不会把我和野际老太太联想在一起。”

  “你和野际老太太有什么关系?”

  “野际老太大的丈夫和家父是小学同班同学,因为这层关系,老太太生病之后我就常常去照顾她。”

  “从野际老太太惨遭杀害的当天开始你就不再搭乘电车,而且你又辞掉工作,搬离阳光大厦……”“说来说去,你还是怀疑这件事是我干的。”

  “不过感兴趣罢了,因为我觉得你做的事很唐突。”

  “所谓感兴趣还不就是怀疑!我告诉你实话,是老太太拜托的。”

  “拜托?”

  “她以前一直跟我说她卧病在床也不是办法,她希望早点在:九泉之下和先生重逢,所以拜托我杀了她。她还说如果我照办的话,她会把她丈夫留下来的遗产统统送给我,她还把她的积蓄拿给我看过。”

  “所以你就把她杀了?”

  “怎么可能?”

  她把嘴角微微扬起笑道:

  “我知道不能这么做的。我认为她会这么想一定是一个人大寂寞的缘故,便劝她住进民生医院,但是野际老太太说与其搬到那种地方,她倒宁可死掉。”

  “野际老太太被杀也总算是了她的心愿,不过警方逮捕的涉案嫌犯却矢口否认杀死老太太。”

  “杀死老太太的人是中森。”

  多惠子忽然间轻描淡写地说出这么重要的话,令和多田不知该如何应对。

  “我和中森是因为工作地点接近的缘故才相识、相知进而相爱,我知道中森只不过把我当成性欲的发泄工具。他是靠太大的关系才迅速窜升的,他在外的风流韵史一旦被太太发现,公司准会炒他鱿鱼,所以他非常地小心。为了和他秘密见面,我租了M市阳光大厦的一间房子。我以前常常去看野际老太大,所以很了解M市的情况。

  “中森和我交往之后便沉溺于赌博,亏空了大笔公款,如果不赶紧弥补,终有一天会东窗事发。

  “我曾借给他很多钱,也只是杯水车薪无济于事,那时候我无意间把老太太的事说溜了嘴,他居然就动了坏念头。

  “三月三十一日凌晨一点钟左右他来到阳光大厦找我,我看他的模样很奇怪,就问他怎么一回事。他对我说他杀死了老太太,换句话说,就是帮她达成愿望,老太太的遗产就是给他的谢礼。

  “我当时问他这件事就这么轻易地算了吗?他拉着我的手哀求地说道:‘只要你保持沉默绝不会有外人知道,老太太迟早会死,她死了之后遗产将归国有,她本人既然想早点死,我就帮她达成心愿收取一点谢礼,不算做坏事。我可以利用老太太的遗产弥补亏空,只要你不说,不就神不知鬼不晓了吗?再说,我如果被捕,我们的关系将会被公诸于世,对你也不好呀!拜托你就当做什么都不知道吧!’“从那一夜起我便和中森分手了。我早就对我和中森之间没有结果的爱情感到厌倦,便借着这个机会和他分开,我没有勇气再和他一起承担共同强盗杀人的罪名,之后我就搬离阳光大厦井向公司辞职。”

  “你以前每天在电车上是对谁挥手帕?”

  “老太大。老太太觉得寂寞,所以我在她的床前摆了一面镜子,每天早上对她挥手帕。”

  “很抱歉,请问你开酒廊的钱是从那儿弄来的?”

  “辞职之后,有一位工商业界的大亨出钱帮我开的。那时候刚好有人急于让售这一家酒廊,我就把它顶下来。由于那位大亨的缘故,酒廊的生意非常兴隆,财经各界的知名人士也常来捧常店内那些女服务生就经常开玩笑说,如果哪一天酒廊被人丢置炸弹,将导致日本的政治、经济以及文化等活动呈现瘫痪状态。哈哈哈!”

  多惠子趾高气扬地笑着,这笔声无异在暗示和多田,无论他再怎么调查都是枉然,她的后台非常牢靠。

  10

  和多田无可奈何地和多惠子分手。事到如今似乎非得相信她的话不可了,这是外行侦探的极限。而且这个外行侦探既没有职业上的义务,也没有委托人委托调查,他实在没有搜查的理由和必要。

  他是基于好奇心才穷追不舍的。通勤电车是他的人生中很重要的一部分,野际老太太则是他的老战友,追查战友的死亡真相是义不容辞的。

  事情追查到这个地步老太大也该瞑目了,和多田在听完多惠子所说的”真相”之后,并不想替警方逮捕的那个嫌犯开脱罪名,因为嫌犯也是因为贪图老太大的积蓄才闻入老太大家的。只不过有人在他之前捷足先登,杀死老太太,抢走巨款,算他倒把替人背黑锅,假如没有这个捷足先登的人,也许这些强盗杀人、放火的坏事,就全由他一个人包办了,和多田觉得他同样恶性重大。

  几天之后,和多田在工作时伤到手指,虽然不是什么大毛病,右手却无法使力,造成日常行动上的困扰。这时他才发觉人类的身体构造极为精巧,优于任何精密的机械,仅仅指尖受伤都会为日常生活带来不便。

  那一天,和多田有一样东西要送给朋友,他把东西包成包裹,由于手指不能用力无法将绳子打结,后来还是由太太帮他的忙才把包裹捆好。

  “这个手指再不痊愈,我看就只好先暂停营业了。”和多田苦笑道。

  “这还不好吗?本来就是打发时间的消遣,不需要那么花精神。”太太温柔地劝着他说。

  “真受不了!只是伤到一只手指就……”说到这里,和多田突然想到一件事。

  中森则男年轻时曾在爬山途中遭到冻伤,左手的中指和食指因此掉了一大截,他对和多田说过他已无法再抓绳索,如此说来,他也应该不能拿着绳索把别人勒死才对!

  杀死野际老太太的是福村多惠子!是她把老太太勒毙后抢走巨款的,却把这个帐算到已经过世的中森头上。

  然而,现在这些都已无法证明。她已经把所有的罪行推在嫌犯和中森两个人身上,即使有一天嫌犯的罪名获得澄清,还有中森可以垫背。原来,在死无对证的情况之下,她才会那么安心地说出“真相”。

  多惠子从老太太那儿究竟抢夺了多少遗产?老太太真的曾经拜托过多惠于帮助她自杀吗?这些都已无从得知。

  多惠子嘴里说是厌倦了她和中森之间没有结局的爱情,才和中森分手,其实可能是巨额遗产已经到手,她根本无需再和中森纠缠下去。

  她的阴谋由于泷本的闻人变得天衣无缝,多惠子和泥本之间又有什么牵连?

  和多田想到:咙本曾向警方供述:“我听一个人寿保险公司的业务员说野际老太太有很多积蓄。”

  和多田认为多惠子就是暗示泷本的那个人,她也许深知陇本的个性,算准了他会一怒之下放火烧房子。

  然而这一切都只是和多田的推测罢了,他费尽苦心追查得来的事实真相,也许只如同显现在老太太家中那面镜子上的影像.是虚渺的,不真实的。

  “你有什么办法请尽管使出来吧!”

  福村多惠子趾高气扬的笑声仍萦绕在和多田的耳际。“你怎么了?”

  太太的叫声把沉思中的和多田拉回到现实。

  今天的通勤电车上依旧挤满了无数的勤劳大众。

  他们在电车中,身子挨着身子,却绝不可能介入彼此的人生,即使身边有人犯下滔天大罪,只要装作若无其事,保证天下太平。

  和多田想到自己不久也将老得动弹不得,届时是不是也只能眺望反射在镜中通勤电车的影像,来慰藉寂寞孤单的心灵?

  那时,会不会也有一位女性对着自己挥动手帕呢?如果可能的话,他倒希望自己已呈植物化的风烛残年由她画上休止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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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2-2 15:49:24 |只看该作者
偷情的诱惑




  朱书民/译

  一

  “这辈子,我想同别的男人偷欢一次。”高见洋子一本正经地说道。

  “太太,太过分了吧?你的丈夫那么好。”木浦直美规劝似的说。

  “这跟我丈夫没关系。一辈子只知道丈夫一个男人,作为一个女人你不觉得太吃亏了吗?嗯,你说呢?”洋子转过脸来问真杉美穗子。

  “唔,我也不清楚。幸与不幸是个人的,只要自己觉得幸福不就行了吗?”美穗子模棱两可地答道。

  “嗬,真会说谎,真杉可经常那样啊!”洋子大声说。

  “真杉对这些事,连听了都觉得是一种野心,人家同丈夫可好了。”直美会意地说。

  “两人好吗?简直像是遥远的往事。”洋子降低了声调。

  “感情好着呢。”美穗子插话说。

  “感情是不错,不过太好了就像是兄妹,有时产生那样的感觉,抱在一起,简直就像近亲相奸。”

  “近亲相奸?我家就是这样的。真杉家怎么样?”

  洋子和直美认真地盯着美穗子。

  “啊,我家一般化。”美穗子随便地说。

  “一般化?夫妻生活常有咯?”两人探着身子继续追问。

  “噢,太可惜了。看,她那幸福的样子。”

  “我是满足的。”

  “哎,你丈夫不交换吗?最近这个很流行。”

  “交换配偶,哈,想一想心里就直发痒。”

  “我们已经有一个月没有一起了,连那种感觉都忘了。”

  住在附近的三位关系亲密的主妇每月一次地相约着在一起吃饭,闲扯一些无聊的话,渐渐成了习惯。

  丈夫的职业有商社职员、证券公司职员、银行职员,年龄、收入、家庭构成、家庭环境也基本相同,这使她们有许多共同的语言。在街上的大众饭馆吃过盒饭之后,就在最近流行的公众酒吧或小酒馆消磨到丈夫快回来的时候。这是被丈夫、孩子、家务束缚着的她们每月一次的小小消遣,是一种紧张的消除。

  这一天,回到家的美穗子很不舒畅。同朋友的闲聊像雾霭一样久久笼罩在心头。消除紧张的效果竟适得其反。

  “一辈子只知道一个男人,大吃亏了吧?”高见洋子的话一直滞留在心头,而且随着时间的推移竟愈来愈沉重了。

  她们还说过这样的话:

  “据说,男人只知道妻子一个女人,这叫做一穴主义,那么反过来叫什么呢?”

  “女人只知道一个男人,那就是死抱着一把生锈的刀。”

  “对,对,一刀主义。”

  “啊,哈哈。”

  这种类似无聊、轻薄、放浪的诙谐话深深地印在美穗子的心里,愈来愈有分量。

  二

  美穗子并不是对丈夫有什么不满。不仅没有不满,而且正像她对同伴们说的那样,他们是一对“彼此只知道一个异性”的夫妇。就是来世再生,恐怕也找不到比真杉强的丈夫了。

  既然如此,为什么同朋友之间那些无所顾忌的闲扯会一直堆积在心头呢?

  对了,也许就是因为丈夫大好了,反而产生了这种心理。她想将丈夫与别的男人相比较来确认丈夫的长处。说起来,那种心理就像是以米为主食的人想吃面包、鱼肉,来确认米之好吃。

  其实,她丝毫不想将吃惯了的米换成别的,只是想偶尔尝一尝鲜。

  不论多么好吃的东西,一生中只知道那一种味道,那就“太没意思”了。正因为潜在这种心理,才会被女友无所顾忌的话打动。

  特别是社会上“偷情”太流行。打开电视机,白天的节目是一些偷情电视剧,新闻也都以偷情为中心内容,杂志上也满载着偷情妻子的年纪、偷情的自白等,偷情小说则十分畅销。甚至连孩子们之间也玩起了“偷情游戏”。

  那好像在煽动人们:呆在家里,一生只守着丈夫一人,太缺乏人生乐趣了。每天生活在这种泛滥的偷情舆论中,使那些守着丈夫奉行“一刀主义”的主妇渐渐心里不安起来,简直觉得自己落在时代后面了一样。

  所谓偷情,用现在的语言来说叫做“玩玩”。要“玩玩”,作为女人有一个最为宝贵的时期。

  要同别人“玩玩”,在鲜花凋谢之后,便不会再被人理睬。

  美穗子三十二岁,正是妙龄。生理周期最稳定的时期是二十五岁到三十五岁,有出色的丈夫、健康的孩子和幸福的家庭,作为女人,是稳定的时期。

  在街上行走常常会遇到男性热烈的目光。不仅是目光,有的还连声打招呼。有一次还有一个高中生模样的男人找她约会,把她吓了一跳。

  若想尝试偷情,现在是最好时机,不能放弃现在。以后孩子长大了,自己也人老珠黄了。

  在没有任何不满的环境中,“偷情愿望”像沼气一样越蓄越多,喷嘴被朋友打开了。

  可是,喷嘴虽然被打开来,偷情的对象却并非唾手可得。若是男人,只要拿出几张万元现钞就能“玩玩”,而女人却不行。起码用钱买来的“玩玩”不是偷情。

  “玩玩”就不说了,偷情必须有成人的情感成分。在电影和小说里,男人与女人相遇的机会很多,但现实里那种机会并不是时时都有。

  作为美穗子的对象,最重要的一条就是安全性。不能为了一时的玩乐而丧失了现在的幸福。不能有一点点影响。

  其次,必须是适合她那种类型的男性。偷情应当很快乐,不能给以快乐的男性,她将收回这种愿望。

  第三是没有后患。只是当时的交易,事后不能有丝毫瓜葛。美穗子根本不想改变“主食”。因为这种偷食只是为了确认主食的美味,所以只能是一次。

  具备这些条件的男方可不是容易找到的。差不多的主妇都不过是在心里想想而已,美穗子的偷情看起来也难以实现,而不得不老老实实做个贤妻良母。

  三

  美穗子出生于崎玉县K市。在当地高中毕业后,进入东京都内的短期大学学习,因为家乡就在东京的邻县,住在都内的高中同学很多。

  5月末的一个星期天,都内的高中同学聚在一起开同学会。会议在都内的一家饭店举行。参加会议的主要是住在都内的同学,但开会的当天从家乡的K市和邻县也有同学来参加。

  美穗子心中骚动起来。她觉得,这种同学会就是实现心中那种愿望的最好时机。作为对象条件的安全性、类型和一次性都是无可挑剔的。都是高中的同班同学,身份都了解。有几个在学校里还曾使自己动过心。可以在他们当中选择一个既安全又没有后患的人,于是几个面影立刻浮现在眼前。

  班里的班长S、作为在甲子园十分活跃的棒球部主力T、向美穗子赠送过优美诗歌的文艺部部长A,都是学生时代留下的淡淡面容,作为难忘的青春遗影,深深地埋在自己的心底。

  他们当中,哪一个都行。这种内心的骚动使她对同学会怀着热切的期待。

  是日,她挑选了好几套衣服,不知穿哪套是好,最后决定穿她喜欢的茨城县结城地方出产的蓝色茧绸和服。穿戴整齐,再系上胭脂色的古屋腰带,丈夫真杉看得双目圆瞪。

  “怎么样,还不该扔掉吧?”美穗子掩饰着内心危险的念头问道。

  “去参加同学会,我有点担心呐。”口气一半是认真的。

  “还是比那些去哪儿都不叫人担心的太太好吧?”

  “那倒也是。带着你一起出去的时候,一感觉到男人们的目光,就有一种优越感。”

  “真遗憾,今天倒是可以让你充分享受这种优越感。”

  “那又不能厚着脸皮跟你到同学会上去。”真杉真想跟她一起去。

  “哦,一起去也好啊。”

  这样一说,他略微放下心来。

  “那怎么行?要是跟去,岂不让人笑话!去了要快点儿回来。”

  “还要去参加第二次聚会。”

  “可以。机会难得,二次聚会也好,三次聚会也好,同老同学要好好聚聚。”

  丈夫好像很相信妻子,因此,美穗子心中感到一阵隐痛;可是,对内心的痛苦,她在心里也暗暗解释道:这是为了确认丈夫好处的一种仪式。

  四

  同学会是一次盛会。起初打算只邀请住在都内的同学,规模小一点,可是,消息传开后,规模竟扩大到全体同学。还有远道从北海道赶来的。三位恩师也出席了会议。

  美穗子成了会上的红人;不过,虽然被当成中心人物,仍不免有些失望。原来,她暗暗“期待”的S、T、A三人都没来。他们不来,会议不论开得多么热闹,仍嫌缺少画龙点睛之美。

  在扑了空略感失望的同时,美穗子只能自我安慰:

  “这只是我一厢情愿,我真混!就算是S、T、A来了,他们也不一定会找我的。”

  她觉得这样也好。妻子只要相信丈夫的好处就行了,没必要确认。就因为太幸福了,才会生出这样的念头。想到这里,她顿觉释然。奇妙的用心一消除,纯真的青春便溢于言表。

  “哎,听说了吗?老班长S君,因为公司倒闭,现在竟然无业呢。”

  “当年的尖子S君真可怜。”

  “唔,棒球部的明星T君被选进职业棒球队了,可是总作预备队员出不了场,现在也不知怎样了。”

  “文艺部的A君,原来都说他能得芥川奖或直木奖,可结果同太太离婚了,现在在K市摆小摊儿。”

  “人生真是不可思议呀!学生时代的班级明星竟如此不如意,我们这些平常的人倒活得挺自在,还来参加同学会。”

  “真是遗憾哪!本以为来了能见到他们三个呢。我倒是很崇拜的呀。”

  “噢,你原来别有用心哪。”

  “这么说,你也不大正常。”

  “嘿嘿,看来只是一厢情愿喽。”

  “原来大家都有这心思。”

  这些无聊的谈话飞进耳鼓。虽说无聊,都说要是S、T、A都来参加,还不知道会闹出什么事来呢。

  结婚十年左右,孩子大了,有些空闲的女人心里所想的大概都差不多吧?

  作为女人已经成熟,而丈夫忙于工作,不再像恋爱和新婚时期那样关心自己了。夫妇在新婚期的接触面是性,可以说是通过性进行全面的接触。

  然而,随着作为夫妇的历史不断增加,这种性的接触面便挤进了各种各样的因素。丈夫不能总是围着妻子转,妻子一生了孩子,妻子的注意力也必然转移到孩子身上。与其说育儿、家务、协助丈夫、社交等挤进了性的接触面,不如说是“防卫范围”扩大了,于是,夫妇的性的接触面便受到压制。

  有一天,妻子有空闲环顾周围时,便会忽然感到十分空虚。作为女人正值妙龄,可丈夫却没把自己放在心上。渐渐地自己在日常生活中对丈夫的异性感也磨灭了,以致夫妻生活给人一种近亲相奸的感觉,于是,一生中只知道丈夫一个异性亏不亏这种“问题意识”便缠绕在心间。

  过去有过复数男性经验的妻子更容易回想起以前那种甜蜜而刺激的体验,被丈夫抛在一边,情绪无处发泄,从而闷闷不乐。越是成熟,越是耐不住寂寞。

  过了青春期就会下降这种自我意识使人产生一种急躁情绪,加深了偷情的愿望。这一时期的主妇可以说是处于“偷情期”。偷情期的同学会是偷情危险的滋生地。那是青春朦胧的初恋情侣作为对性已有足够了解的成年人再次相会;然而,在危险的滋生地不能实现偷情,是因为“幻灭”这种安全保障机能发生了作用。

  S、T、A不在,兴致不大高,可是好容易得到丈夫的允许出来轻松一下,就这样回去又太没意思了。大家决定分乘开车来的同学的车,前往第二次会场。

  “美穗子乘K君的车吧?”

  美德子出了停车场,不知不觉中跟同伴走散了。车号倒是问过可又忘记了。形状相似的车停了很多,弄不清是哪一辆。

  正在为难地呆然伫立时,一辆车滑了过来,打开了后门。天黑看不清,从驾驶座后面看像是K君。美穗子心里一高兴就坐了进去。一起乘车的同伴们都没看到,她们可能也在找车吧?

  第二次会场并不远,地方也都知道,即使漏下了也能想办法赶去。

  汽车搭上美穗子就开走了。在离开停车场的时候,驾驶座上的“K”君眼望着前方问道:“送您到哪儿?”

  那声音不是“K”的。

  美穗子不禁愕然:“啊,不是K君的车?”

  “我不是K,偶然从您面前经过,看您好像在为难,就让您上来了。”

  “这可怎么办呢?我以为是K君的车呢。”

  “能被您错看,真荣幸。既然上了车,就让我送您吧,请告诉我去哪儿?”

  背影像K,而后望镜中的脸却是个陌生人。年龄约莫三十五岁以上,表情略显紧张,脸庞很清净。

  “这不合适吧?”

  “没关系,参加朋友的婚宴回来,还没确定去哪儿呢。我本来就是想送您才请您上车的。”

  言语和态度都规规矩矩。车是国产的,内部装饰却很豪华,坐上去像是高级车,很舒适。

  “那就劳驾您把我送到××。”美穗子把第二次会场的地点告诉了他。

  “真遗憾。”

  他一面把车头转向第二次会场方向,一面说。

  “怎么?”

  “好容易有您这样一位漂亮的女士搭车,可距离又这么近。”

  “哟,您真会说话。”

  “哪里?是真的。这下子只有指望交通阻塞了,只是今天是星期天,路很空。我还从没像今天这样怨恨道路空的。”

  “我也觉得挤一点没关系。”看到司机那讨人喜爱的样子,美穗子终于随声附和起来。

  “哦,真的?”司机那坚定的背影好像微微动了动。

  “坐上这么舒适的车,那当然咯。”

  “只是车?”

  “当然也包括开车的。”

  “已经到了。”司机叹了口气说。那一瞬间,一股电流传遍美穗子的全身。这不正是存心寻求的偷情机会吗?

  一面之交的情事,没有比这再合适的伙伴了。安全性。类型、一次性,这三个条件都具备。这是丘比特赐予的千载难逢的良机。

  “再走一段吧。”声音有些激动。

  “哦,行吗?”司机反问。

  “同学会人很多,没关系。我有点儿累,想回去了。”

  司机驱车驶过第二次会场的门口,问道:“您家在哪儿?”

  “N区S町。”

  “好,这下还有点时间。”

  从都中心到她的住宅,要行使一段时间。如果交通拥挤,有时要一个小时以上,可是,那天只一会儿就到了。驶近S时时,司机恋恋不舍地说:“这样分手太遗憾了。”

  他也掌握了美穗子难舍的心理。

  “我们去喝点儿东西吧?”

  “一切全随便你吧。”

  两人都是成人,这一句话便达成了默契。

  五

  不多会儿,两人便进入郊外汽车旅馆的一个房间。男女间一旦达成默契之后,进展就很迅速,彼此都有所求,没有爱的基础可以省去一切手续,直接交换相互所需要的东西。

  那时的男人和女人是原始性的。男人和女人抛弃两人肩上担负的各种方式的社会责任、规范、生活和历史,并深深地交融为一体。

  从床上滚下来,在地毯上翻转,欲望仍未能满足,谁也不停下,而且,谁也不肯停下。

  美穗子不知不觉中大声呻吟起来。含羞的外衣早就脱下了,出于本能的抑制,她本想把声音压到最小限度的。

  可是,那闸门不知不觉中打开了,以致使她解除抑制的男人不得不用手掌轻轻捂住了美穗子的嘴。

  完事后,他们躺了一会儿,谁也不出声。这是一场精力耗尽的交欢,两人动也不动地睡了三十分钟。

  “你太好了,我们再幽会一次吧。”白白捡到美味猎物的男人打量着身旁赤裸裸的女人,又得意忘形地想着以后。

  “就这一次吧。我也很快乐,可是要来第二次还会有第三次,那准会惹出麻烦。一次就分手,这对我们都有好处。”

  “对我们都有好处?是啊。”

  “我们分手连姓名、住址都不用问,那样会成为一个美好的回忆。”

  “是啊,虽然很遗憾,可只能这样了。”

  “今天很感谢。”

  “应该感谢的是我,我忘不了你。”

  “我也忘不了你;不过,要是在街上碰上了,也只当成是陌生人。”美穗子赶紧穿上了衣服。

  “为了分别,干杯!”男人从冰箱里拿出啤酒,倒在两只杯子里。

  六

  出了房间,在走廊里碰上了一个旅馆女招待。在那种场合,女招待通常都是低下头不看旅客的脸,可是,她却呆愣愣地朝他们俩瞅。

  美穗子抬头朝这位神态异常的女招待看了一眼,不禁愕然。

  “太太!”女招待惊叫一声。她身上套着饭店制服似的工作服,一眼没认出来,原来是同住在公司宿舍的米田利子。她是个爱传闲话的碎嘴女人,周围的人对她都敬而远之。这真是在最坏的地方碰上了最坏的对象。

  那一瞬间不知如何是好。米田利子也为这意外的巧遇而哑然无语,随即便转身溜走了。

  “刚才这女人,你认识?”

  走出几步,男人问。

  “是我附近的邻居,让这个碎嘴女人撞见了,怎么办呢?”

  美穗子十分沮丧。实在是做梦也想不到米日利子竟会在离家很远的一个汽车旅馆里工作。挑来挑去,竟挑到这么个地方,美穗子懊恼得简直要哭了;可是哭又有什么用呢!

  真杉是个固执的男人,一旦传进他的耳朵,那是绝不会饶恕自己的。丈夫、孩子、家庭,这些幸福将丧失殆尽。不仅如此,像广播电台似的利子将会在关键时候把在汽车旅馆看到美穗子的事向周围一带的人大肆传播。淫荡的妻子撇下丈夫去同外人厮混,表面上装得挺正经,可蒙在鼓里的总是丈夫等,流言蜚语顿时便会满城风雨,那种挤眉弄眼暗中嘲笑的情景,仿佛现在就在眼前。不仅是她,连丈夫也会受到影响。

  在如此左思右想之际,汽车已驶近S町。

  “S町的什么地方?”男人问。

  美穗子猛然清醒过来。

  “这儿就行了,我下吧。”

  让这个男人知道住处就麻烦了。

  “这儿行吗?”

  “行啦。”

  “要是碰上刚才那位太太,你只管装糊涂好了。”

  “我会那样做的。”

  “好吧,再见!”

  美穗子一下车,男人便驱车走了。不知姓名,也不知住处。她凝神细看,只能望见远处红色车尾灯,连车牌号也没看清。

  七

  回到家,她才发现自己将面临更为严重的事态。原来,同真杉结婚时他送给她作纪念的那块手表给丢了。表壳里刻着丈夫和美穗子的名字。

  去参加同学会离开家以后,只是在汽车旅馆里摘下手表。因为是初次偷欢,精神一放松,竟把那样重要的东西给忘记了。

  虽然外壳已很陈旧,现在走时还很准,那记载着夫妇历史的定情物,她一直不想更换。

  这样一块表竟给忘了。若是去取,又必须再同米田利子碰面。在汽车旅馆昏暗的走廊里碰上还可以装作没见到,而回去取手表可就没法躲闪了。

  “同学会怎么样?”丈夫问,“看起来挺开心啊,你好像心还没回来似的。”

  幸而丈夫善意地作了理解。

  第二天打电话到汽车旅馆问了一下,结果说房间里没发现那样的手表。

  “不会的吧,我只在那个房间里摘下过。”

  说完,美穗子心里一惊。准是利子。两人分手后,那女人一定会怀着强烈的好奇心,仔细地“检查”那个房间。

  凌乱的床单,垃圾桶里的薄棉纸,甚至连浴缸上的一根毛发,都会落入那女人检查的视线。

  利子发现手表,会把它当成日后有用的证据“保存”起来。肯定是这么回事。她会这么干的。

  美德子想到这里,眼前一阵昏黑。她真恨不得把米田利子杀了。

  正在这时,门上的蜂鸣器响了。美穗于拖着沉重的身子打开门,来人正是米田利子。

  美穗子顿时感到一种意外的打击,禁不住要瘫倒在地;可是她不能不勉强支撑着站在那儿,颤巍巍的身子靠在墙上。

  “太太,突然来访,实在是打扰了。”

  利子生硬地笑了笑。她下腭凸出,厚厚的嘴唇上不相称地涂着口红,本来就很厚的嘴唇这下就越发显得厚了。

  宽阔的面孔中央安放着胖墩墩的鼻子,眼睛细小,鼻子和嘴就格外醒目。作为“广播电台”,实在是个专门中伤他人的令人讨厌的人物。美穗于茫然不知该说什么是好。这时,利子拿出拴在手上的点心盒。

  “唔,这点小意思,请收下吧。”

  “怎么?”美穗子终于说出话来。没有理由收下利子送来的点心。

  “昨天晚上的事,我们都别对外人说了。我在汽车旅馆当女招待的事要是周围的人知道了多不好听啊,明白了吧?”

  利子嗤地笑了笑,一只眼睛眨了一下。

  “就这样吧,太太,就把这当作我们俩的秘密,请多关照。”

  利子把点心盒往美穗子手里一塞就转身走了。美穗子好半天才醒过神来。

  她回想利子刚才这一番举动的意思。的确,银行职员的妻子在旅馆做临时工这件事传出去是不太好听。作为信誉第一的银行职员,让妻子去做在社会上不太体面的临时工,不管怎么说都不合适。起码做临时工这件事本身就会损坏银行的信誉。

  职员家属不得不靠做临时工来维持生计,作为存储他人钱财的银行是不希望给社会造成这样的印象的。为了不至于出现这种情况,银行职员的工资高于社会上的一般水平。

  然而,将利子的临时工与美穗子的偷情放在天平上称量,显然是后者重。轻的一方送来点心,以酬谢“不对外人说”,这样,均衡就无法保持了。

  究竟利子用心何在?她送点心来不会没有目的,准是怀有什么不良企图。

  说不定这是利子的一种示威,意思是警告她“我知道你的秘密”。回想起来,利子在说“我们俩的秘密”时,在“秘密”这个词的发音上意味深长地咬得很清楚。

  “你的秘密我掌握了,别装蒜!”这点心是警告。她越想越觉得心里发虚。

  然而,相当一段时间,利子并没作什么要挟,也没听到美穗子偷情的风言风语。利子如约保守秘密,于是,美穗子就没敢问起手表的事。准是利子给保存起来了。若贸然打听,刺激了她那难得紧闭的碎嘴反倒会弄巧成拙。

  手表丢了暂时还没什么麻烦。丈夫对那块陈旧的纪念表好像早已遗忘脑后了。

  偷情的事没有人发觉,但偷情者心里却像注了一块铅,美穗子常常一个人坐在灯下愣神。

  不知情的丈夫笑着打趣:“你真是越活越深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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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萤




  译者:槐之

  一

  泉田荣子怀疑丈夫耀造另有新欢,是在三年前的秋天。

  耀造每月必定出一次差,短则三几日,长则一周左右。

  他在北奥的N市经营着一个大型的其有地方风味的“北海亭”饭店,并向这个地区的中心城市S市增设了两个支店。

  耀造的饭店是从明治时代就经营下来的老字号,天皇陛下行幸到此地时也曾驾临过。在本地的老字号中,这里的服务是第一流的,本店和支店的生意都很兴隆,耀造正在考虑进一步向东京发展。

  夫妇俩没有孩子,检查结果是荣子的生理上有缺陷。

  知道妻子不能生育之后,耀造的性格变了。办事一向犹豫拘谨的耀造,如今竟然果断坚决起来了。

  从明治时代就致力于保持传统风味的饭店,却雇用了从法国回来的厨师,增添了西洋风味。这种果断大胆的积极改革,获得了圆满的成功。短期内,在S市的两个饭店之外,又扩展了一个支店。此时的经营规模,相当于父辈的三倍。仅正中年无嗣就胡乱经营的这种自暴自弃式的态度,反倒引出了始所未料的效果,他一下子就飞步超过了父辈乃至祖辈的营业规模。

  醉心于悠久传统的“北海亭”一点也不研究如何适应时代的变化,千篇一律的旧模式已渐渐为人们所厌倦。因而上一代后期就呈现出衰落的迹象,这样下去势必走向破产。可以说,知道妻子不育的耀造这种自暴自弃的积极经营反而奏效了,这简直是其有讽刺意味的复原和发展。

  但是不管经营得如何出色,也是“后继无人”。

  “明治以来的老字号到我这一代就要结束了!”耀造在荣子面前若有所指地长吁短叹,荣子对此不予理睬。

  从妻子嘴里劝说丈夫蓄妾,作为妻子不啻是打出了无条件投降的白旗。妻子方面决不能允许,与其那样还不如离婚。自命清高的荣子这样思忖着。

  她也明白丈夫还不会和自己离婚,原因在于耀造是很迷信的。和荣子的结婚,也是根据姓名的组合才下的决心。若把俩人的名字连在一起,就是“荣耀”二字,这无疑预示了饭店的繁茂昌盛。他深信荣子虽是不能生育的女人,可是以后饭店的发展,正如姓名的组合,其成功有赖于和荣子的婚姻。如果和她分手,好不容易拼凑起来的“荣耀”岂不幻成虚无了?所以还不至于搞到离婚的地步。

  首先,应考虑的倒是丈夫背着荣子另找女人。耀造今年44岁,正值盛年,生孩子也不为迟。但是,耀造所挑选的女人,绝不会是一夜的露水夫妻,一定是能生育泉田家继承人的年轻妇女。

  这就需要身体健康,家族中无精神异常或精神障碍者,近支也无犯罪者为第一条件。倘使没有学历当然是个缺欠,那么,就得是个有魅力的女人。荣子知道耀造追求女色的挑剔,如果不是喜欢的女人,即便处于性饥饿状态也是完全没有性欲的。

  丈夫喜好的女人看来是不容易碰到的。即使他自己满意了,而对方能否答应还是个未知数。况且,如果是好人家的姑娘,当然更不愿意从一开始就当妾了。

  以前夫妇之间虽无孩子,可性生活相当xx。出差之前一定要搂抱亲热一番。三年前,丈夫的态度有了变化。接近出差时,他总是有意避开妻子,常常找点拙劣的口实:如身体疲劳啦,好像有了糖尿病啦,最好分开住啦,似乎出差前就为自己积蓄着精力。

  而且耀造出差回来常常表现非常疲弱。荣子察觉了。这是怎么想隐瞒也隐瞒不住的。况且,荣子作为妻子,嗅觉要比常人灵敏一倍,在丈夫的内衣上,回来时总有她未曾用过的香料气味残留着。

  荣子想:“耀造的定期出差是不是去找S市的某个女人呢?”本店所在的N市,虽说是这个地区的商业中心,但市面却不大,加上风气守旧,不甚接纳外人。如果耀造纳妾,马上就会喧嚷开来。现在这类传言还未传入她的耳内,可证明耀造的情人大概不在本市。

  如果在近处,也不用定期出差,只要利用工作上的短暂空隙就可以去幽会了。

  这个女人一定在S市或在S市附近。。。荣子心里大致有了数。

  知道丈夫找了女人,她对这个对手是个什么样的女人,产生了强烈的兴趣。尽管知道丈夫绝对不会离婚,可自己的领域却确确实实是被她侵犯了。

  但S市是个约有百万人口的大城市,是这个地区的政治、经济、文化中心。在这茫茫人海的S市,要找到这个女人,就像大海捞针一样困难。

  不久,荣子发现出差回来的丈夫的衣服上粘着一种奇异的东西,那是一种像白蜡似的低级物质。荣子开始也以为是白蜡什么的低级物质,气味也像。但仔细一看,衣服上粘着的却是小虫的尸体,白蜡物质像是这个小虫的分泌物。

  这是一种体长5毫米左右的小虫子,有四只薄薄的翅翼,指尖梢一用力就碾碎了。

  粘上这种蜡样物质,是每年秋天从出差地回来的时候;到了夏天,就粘着无翼的小虫回来了。细长的虫体,稍呈半透明的白色,腹部微微发红。

  ——女人住在有这两种小虫子的附近,一定错不了——荣子总算明白了这两种小虫子是指示女人住所的“证物”。她带着这种虫子的尸骸,拜访了住在附近的高中生物学教师。

  生物学教师与手头的昆虫图鉴做了比较,由于不能马上鉴别出来,说是需要一点时间。几天后,生物学教师来了电话。

  “太太,我知道了,那种虫子是亚高山针叶林带的一种森林害虫。”

  “蚜虫吗?”

  “是的,别名被叫做蚜虫的一种。白色的蜡样物质正是从虫体中分泌出来的。从夏天到秋天,它依附在森林的树木上生活,可深秋时便集体迁徒,结群飞翔。因为飞起来像下雪一样,所以又被称为雪茧或雪虫。”

  “是雪萤吗?那么,一个翅膀也没有的那一个,是什么虫子呢?”

  “同是一种虫子呀!方才我说过它们是集团迁徒的。这种昆虫在春天和夏天变换生活方式。也就是在春天和夏天,因为要变换食用植物,所以便集团迁徒。一般春天是在木樨类树木的叶子背面寄生着,夏天移居到根松根部过着地下生活。夏天大量繁殖时,从巢卵出来的雌性成虫,我们称之为‘干母’,这时期是无性生殖,直接产幼虫,不产卵。没有翅翼的是无性生殖产下的蚜虫。到了秋天雄性成虫出现,这时期是有性生殖,产卵越冬后,再反复无性生殖的周期。6月和10月为了改变寄主,雌虫就长出翅膀开始集团迁徒。

  “都是同一种昆虫呀?”

  “是啊,在春天和夏天,它们就这样变换生活方式,我们把这种习性称为昆虫生活的两重性。蚜虫的其他种类,如浮沉子、小豆象虫等也有这种习性,但它们不像雪虫那样,一年中的生活周期是固定的。”

  “那么,这种蚜虫,每年春夏都一定要改换生洁方式吗?”

  “是的。其他昆虫只有在数量达到某种程度的增加或提供某种条件时,才发生这种现象。而这种虫子,却在每年相同时期都重复这种相同的变化。”

  “那么,老师,这个雪虫栖居何处呢?”荣子寻问她最想知道的问题了。

  “可供寄生的地方,到处都有埃这一类昆虫,全世界有3000种左右,仅在日本国内就有200种以上。”

  “S市附近有吗?”

  “嗯,那里是这种昆虫繁生的胜地哩,说起S市的雪萤可真是有名的啊!”

  “那么有名吗?”

  “有名呀!连旅游客人都特意去观看的。正如市人在徘句中所形容的:雪萤,在夕照中飞如流火。我也见过,在樱花盛开的静谧的夕暮常有雪萤飞翔,看那大群细线儿似的小虫浮游满天,真象在落晖晚照中流动变幻着的灯火呀!”

  二

  得到学校教师的指点,荣子确信了自己的推测。

  ——耀造的女人一定住在S市,耀造像在春天和夏天变换生态的雪萤一样,在那个女人住处显示了妻子绝对看不到的生态。

  一股妒嫉之火,从内心深处烧了上来。荣子眼帘里,映现出大群遮天蔽日的雪萤,由一个个微小的虫体连缀起来的雪萤的磷火,又使荣子憎恨的火焰炽旺起来。一只只纤细的,若隐若现的微光,当它们数百万、数千万地集体飞翔时,不就像从暝蠓的残阳里飞动出来的炙热的焰火吗?——雪萤,承载着沸腾的复仇之火在飞翔——荣子念叨着高中教师告诉的话,把现在终于明显化的憎恶寄托在雪萤身上,让它飞翔吧。

  可以推测丈夫的情人是在S市或其周围,可对方的名字和相貌还不知道,荣子仍处在单方面被侵犯的境地,面临着对方随时可以像提高水位一样的侵犯,荣子却毫无防御的办法。

  最低限度也要知道侵犯者的姓名和长相。正当这样想的时候,恰好遇上了一个机会。

  耀造出差回来的一个夜晚,整理他衣服的荣子,发现他裤子的皮带环上挂着一个纸片似的东西。

  用指尖轻轻提出来一看。上边写着“鳟川町白田洗染店”,背面写着“根岸先生”。荣子吃了一惊。这大概是丈夫在女人身边时,曾把裤子送到洗染店洗过。这个纸片,像是那个女人住所附近的洗染店缀上的名签。

  那么,根岸一定是女人的名字。去S市州鳟町的白田洗染店,就可以打听到根岸家。那个女人可能就住在那里。

  ——终于找到了——

  荣子在邻室一边听着丈夫的动静,一边恶意地笑了。

  丈夫回家时,总要抹掉曾和女人在一起的痕迹,尽量避免和妻子发生不必要的磨擦。这次终于疏忽了!以前出差穿的衣服是不送到洗染店去的,因为换洗的衣服早已准备了,而旅馆里也有熨洗服务的地方。

  大概是搞脏了,不得已才送到女人家附近的洗染店去的。做了违反生活常情的事,由于疏忽便露了马脚。

  那个女人大概也未想到裤子内侧挂着洗染店的名签。

  这真是由于疏忽而犯的错误吗?

  这时,从内心另一角落传来了一个追问的声音。

  若是错误,那本身未免过于幼稚了。

  或许,这是那个女人的挑战也未可知。

  荣子想到了另一个可能性。

  那个女人在丈夫的心目中,现已占有稳固的地位。比起不育的妻子,还是会生继承人的情人好。虽还来见到对方,也可想象出她一定比妻子更年轻,更具有魅力。

  现在已经没有必要偷偷摸摸地背着原配,倒是应该堂堂正正地让原配确认自己的存在了。

  这种骄态,也许就是女人送到自己面前的挑战书。

  难道那个女人至此已经占据丈夫的心田了吗?荣子又想到另一个令人恐惧的可能性。

  女人这样强硬,恐怕不仅是因为独占了丈夫的爱情。不,女人绝不会这样浪漫主义地生活着的。比起精神追求来,她们常常更相信物质利益,不靠着男人就不能生存下去的女人那生理上的、历史上的弱点,决定女人必然是观实主义者。

  况且,根本得不到妻子身份保证的情人,仅仅依靠男人的爱情,是绝不会发出骄横的挑战的。那么……“终于怀孕了?”荣子不由得叫出声来。女人的身体绝对保证可以生育。耀造使她怀了孕,她就理所当然地成了泉田家财产和父权的嗣子继承人的“干母”了。

  这使她比仅是名义上的不育的妻子,持有绝对稳固的地位。

  ——是的,一定错不了。女人怀孕了,所以要明确表明自己的存在——荣子醒悟了。

  这以后,女人的挑战更加露骨了。以前,耀造从不把表示女人存在的物品带回家里来,可是自从发现洗染店的名签以后,有个女人存在的迹象逐渐明显了。首先把没有见过的手绢和梳子之类的带回来了。回来时穿的内衣,常和出差前穿的内衣不一样。

  领带、衣服、鞋抹的式样变化了。荣子没见过的新衣裳和携带品,不知什么时侯也集中在丈夫的身边。荣子什么也没有说,所以耀造也许就认为得到了“免罪符”,渐渐地无所顾忌了。

  女人的挑战逐日升级。现在夫妻间不说这件事,就表示其存在已成为公认的了。

  但是,越蔑视妻子的地位,越坚定了荣子的杀机,这使仇恨的尖端巳像枪的矛头一样锋利了。

  三

  耀造由于买卖上的原因,不常在家吃饭。吃饭几乎都是在店里聚餐。在家吃晚饭,一般是出差回来的夜里。

  由于在自家吃饭是有数的,所以,荣子在丈夫出差回来的夜里,不让佣人做饭,亲自下厨做好丈夫喜欢吃的东西等着。

  这一夜,出差去S市一周的耀造就要回来了,荣子花费了大半个下午,做了精制的菜肴。妻子亲手做饭,只让丈夫一个人吃,真是费尽了心思和工夫。在饭店的宴席上,当然是不会品尝到这种家庭风味的。

  耀造从澡盆里一出来,因为要吃饭,才向摆着膳食的饭桌了一眼。

  “啊,不好吃。”随后,只夹了一两筷子尝了一尝之后,就从出差携带的旅行包中,取出一个饭盒大小的包裹来。

  打开包裹一看,是一个用麦秸编的古香古色的饭盒。

  “扔了多可惜。”

  耀造有些胆怯地说,就把柴子精心制作的许多菜肴推到一边,开始吃起自己带回的盒饭来。

  一瞬间,荣子感到自身中的血液好像发出巨响而逆流起来。它不仅践踏了妻子的领域,也蹂躏了作为女人的领域。

  耀造不忍丢掉女人的盒饭,却屏弃了妻子精心为他制作菜肴。这不是对食物的选择,而是对为他做饭的女人的真诚和自尊的侮蔑,除此之外没有别的解释。

  在败于女人盒饭的妻子的饭菜前,荣子屈辱的地位得到确实的印证。此时,从内心深处不由涌起了一股实实在在杀机。

  耀造害怕妻子阴冷的目光,屏声敛息地吃着盒饭。

  荣子找了一个借口,暗地去了S市一天。鳟川町是S市北部的新兴住宅区,数年前开伐山林之后才建设起来的。现在房子之间还夹有树林、牧场和未开垦的原野。着眼于S市的发展,有很多企业买占了空地放置着备用。

  白田洗染店位于为住宅区服务的新兴商店街。

  在这里一打听“根岸家”,马上就知道了。在阶梯式台基上的集体住宅中间,就是她的家,那是为出售而建筑的小巧而舒适的二层楼房。

  虽然狭小,可也有个庭院,南面的日照也不错,采光和居住条件都是属于第一流的。

  二楼的阳台上,晒着漂亮的友禅染@被褥。荣子想到丈夫和女人就是在这里纵洒行乐,不禁勃然大怒。

  和邻居也隔开了相当的距离,是个能保障个人秘密的理想环境。对于暗地纳妾,这里真是一个不为世人注意的极好所在。

  ——丈夫为这个住宅,一定花费了3千万元或5千万元。原以为女人住的是公寓,充其量也不过是个别墅,可意外看到的却是一幢漂亮的住宅楼。荣子改变了同女人大闹一场的想法,准备先核查一下再说。

  但是,当荣子把观察全部住宅的视线转向大门上的名牌时,受到了窒息般的冲击。名牌上赫然用墨笔写着“根岸荣子”四个大字,具有男子气概的刚劲字体,正是耀造的笔迹。但使荣子吃惊的,还不仅是发现了丈夫的笔迹。

  “荣子”这个和自己一样的名字,使荣子精神上遭到了沉重的打击。

  耀造不与不育的荣子离婚,是因为迷信夫妇两人名字组成的“荣耀”。如果和妻子分手,可真怕好不容易经营起来的家业毁于一旦。

  但是,没有想到丈夫的情人竟和自己完全同名。那么丈夫现在和自己离婚,当然不会有什么顾虑了。即便立即和旧子分手,马上与新荣子结婚,“荣耀”二字也不会被拆离啦。

  荣子认识到自己的处境,更预见到未来的危险。她的妻子地位,现在比春天的薄冰还要脆弱。要保住这个地位,难道还要乞靠情敌的怜悯之心吗?即使地位没有危险,但能给自己余下什么,也要寄托于对方的宽大吗?由于恐惧而呆滞地盯着名牌时,二楼打开了窗户,使荣子回过神来。抬头向上一看,一个年轻的女人探出身子,要收晒好的被褥。荣子和女人的视线在瞬间相交了。荣子头一次看到这个女人。虽然离得远些,可轮廓大致看清楚了,是个现代型的相貌。

  看来性格像是刚强的。的确是耀造所追求的那种容貌。可女人的动作为什么显得很迟缓呢?这与其说是第一印象,倒不如说是先入为主的看法。对荣子来说,这是初次见面,可对方认识荣子也未可知。

  但是,女人在表情上没有任何反应,避开一瞬间相交的视线,就懒散地砰砰地敲打起被褥来,好像把荣子当做顺便路过的人了。荣子快步离开那个地方,可在背后敲打被褥的声音,却仍在紧紧地追赶着她,叩击着她的心房。

  乘上归途列车的荣子,突然明白了,女人迟缓地挪动着身体,是由于有了身孕了。在窗口一现的体态,的确是显得厚墩墩的。略略一看,怕不就是有了六七个月身孕的姿影吗?唉!女人还真是怀孕了!辨明了对方的真实面目,只给荣子涂上了败北感的耻辱色彩。

  @染上花鸟、草木、山水等图案的一种绸子。

  四

  查明女人住所半个月之后,发生了一件意外的事情。这天夜里,耀造在家里少见地吃了一顿晚饭。

  不知怎么搞的,耀造吃饭的时候,饭碗掉了下来,撒了一腿饭。

  “啊呀,看你像个小孩子啦!”

  荣子一边取笑耀造的样子,一边擦净弄脏了的裤子,重新给他盛上饭。可他接汤碗时手一滑,又把汤洒在大腿上,搞脏了一大片。

  “哎,你要爱惜一点呀!”

  “对不起。”

  耀造好像也难为情起来。

  “一定是很久不在家吃饭了,所以不习惯了吧。”荣子奚落着;“今天晚上,你就算了吧。”耀造放下了筷子。

  “啊,生气了。开开玩笑嘛,不再吃点了吗?”

  “不,已经饱了。最近有些发胖,只能吃这么多了。”如果在别的女人身边,就能多吃了吧——话到嘴边又咽住了,这种话只能越发使丈夫倾向女人一边。

  “今晚早点睡吧,有点累了。”

  从饭桌旁站起来,耀造突然踉踉跄跄地有些摇晃起来。

  “你,要小心。”荣子提醒时,他已恢复平衡,目不旁视地咚咚走进洗脸间。

  丈夫离开饭桌,妻子始终没有搀扶。荣子也很快吃完了饭,和一个叫清子的佣人一起收拾桌子。这时,洗脸间里发出了什么东西倒下去的声音。

  荣子吃了一惊,和清子面面相觑。招呼在那里的丈夫,也不见答应。

  “我去看看。”

  清子领会了荣子的意思,小跑着去了洗脸间。

  “太太,不得了啦,主人他……”清子发出惊慌的尖叫。荣子也神色慌张地进了洗脸间。

  耀造倒在洗脸间的地上,面色潮红,口角旁吐出一些刚吃的食物渣沫。

  “你怎么啦,醒醒!”

  惊慌失措的荣子抱着耀造的上身摇动起来。但是耀造只是发出阵阵呻吟而无力作答。睁开眼,似乎什么也没有看见,指尖、脚尖都在颤抖着。

  “太太,也许是脑中风。真是的话,还是不要摇动的好。”清子冷静地提醒着张皇失措的荣子。

  “脑中风?!”

  “我父亲也是这样倒下的。和他的症状相似,马上叫医生吧!”医生来了,正如清子所推测的,是脑中风。原来血压就高的耀造,悄悄服用从医生那里开来的降压片。高血压初期症状的头痛、眩晕、肩酸、手足轻微颤抖等,他早就有了。

  但一面服药,一面又毫不改变地过着美食荒淫的生活,促成了脑血管的动脉硬化。现在保持平衡的脆弱血管破裂了,出血了,脑的重要部位被破坏了。

  医生宣布要保持绝对安静,在洗脸间旁边搭了一张床进行急救。但耀造继续昏迷,没有意识反应,昏迷中还不断地呕吐和痉挛。

  根据医嘱,把亲戚和挚友都请来了。在发病的三十二个小时之后,耀造就在昏迷中去世。事发猝然,荣子简直不相信丈夫已经亡故了。

  虽然平时就说有肩酸、眩晕和糖尿病等症,可为了和女人寻欢作乐,就以此作为事先蓄积精力的口实。高血压患者多数颈项粗,身体像坦克一样结实,皮肤闪着营养充分的油亮亮的光泽,确是比一般人显得健壮。

  耀造从外表上看还健康,也有精力去各处应酬。和一个女人鬼混,与妻子当然也不能不过性生活。所以四十四岁的耀造,可谓是精力旺盛了。

  但在强壮的外表之下,病魔却在暗暗挖掘下了死亡的陷阱。

  泉田家是富有之家,拥有相当多的不动产,由于耀造的积极经营,到了他这一代,财产大增,所以遗孀生活绝不会拮据。上一代夫妇早已病逝,他的正式继承人只有荣子一人。问题只是今后北海亭的生意了。

  亲戚们商量的结果,决定由荣子担任社长,仍像以前一样继续经营。

  因为老厨师和工作人员是固定的,所以耀造就是去世,在营业上也没有发生任何实质性的障碍。

  这样,由于丈夫的猝死,荣子便成了雇佣一百五十名人员的北海亭本支共六个饭店的经营决策人和泉田家莫大财产的继承人了。

  五

  当时,不知道应把这件事称为突然的不幸,还是应当看做不意的幸福。可随着丈夫的猝死和葬仪,随着其后北海亭的经营和泉田家业继承处理的结束,荣子的分量就大大地增加了。她现在是老字号北海亭的经营者,是渊源深远的泉田家的当家人。

  在人们眼中荣子变了,对她的态度和语言的使用也恭敬了。

  虽然她自己一点也没有变,可是从丈夫那里继承下来的财富,改变了她的社会地位。

  此时的荣子并非完全是悲伤的心绪。岂止不是悲伤,反而显露了她独占一个山头的欣喜若狂的心情。这个山绝不是小山,它山峰高耸,麓野宽阔,可以凭此大干一番。

  荣子就任社长以后,北海亭生意愈发顺利。按这个趋势发展下去的话,不久就会实现耀造过去那向东京发展的夙愿。

  荣子暗自庆幸丈夫的猝死。他如果不死,自己不过仍是一个徒其虚名的妻子,而对丈夫情人不断的侵犯,依然是束手无策。

  但是,在这个社会上,哪怕是徒其形式的妻子也是优先的。

  正因为人心难测,所以才尊重形式。不管丈夫多么爱那个女人,而丈夫一死,还是形式上的妻子强而有力。法律往往是形式的伴侣,不,法律这个东西就是形式。

  “耀造没有离婚就死去,实在太好了!”服丧期还未满,荣子就暗自高兴地窃笑着。

  ——那个女人不知怎么样了?尽管好不容易怀上耀造的孩子,可耀造死了,一定苦不堪言吧!真太有意思了——荣子回想起在耀造死前不久,暗地去S市查访女人住所的事情。那是个有着俊秀面容的高傲女人。根据她挺个大肚子的样子推测,大概快要临产了。

  或许已经生下来了吧?

  不管怎样,耀造没有留下遗书,也不会发生什么大不了的事。

  只有一个遗憾,就是不能当着那个女人的面,把自己所遭受的屈辱掷还给她。被打上不育戳记的妻子,对咬紧牙关忍受了丈夫情人的不断进攻而后悔。达种后悔是什么?不就是屈辱的再深化吗?这是只有本人才知道的心中块垒,虽想一吐为快,可向谁也没说过。

  这个屈辱还不是能对人说的,因为丈夫肯定宠信偏袒那个女人。

  以丈夫和女人的坚强的联合军为对手,妻子孤独地进行着绝望的战斗。一狠心离了婚,也许干净利索了。但离婚是自己的失败。就是离了婚,也绝对不能允许那个女人来霸占妻子的地位。

  所以,不管有多么悲切的念头,也不能白白地把妻子的地位拱手让人。但忍耐是有限度的。现在自己已经得到独占的位置,可以一气掷还多年来蒙受的屈辱和侵犯了。

  这期间,荣子偶然从店员的谈话中,听到了某些不妙的风声。那是几个老店员在暂时没有顾客时的闲谈。

  “喂,听说死了的老板有个私生子呐!”

  “是有这个话。”

  “可是私生子的母亲,如果是个很不善的人物,老板死后,就可以闯入老板娘家要求分掉遗产啦!”

  “这可不是容易的事啊!”

  “那么,真能办到吗?”

  “老板如果确认是自己的孩子,当然有继承权哪。”

  “那么,老板确认了?”

  “没有哇。”

  “那就没有继承权了。”

  “有哇,这就要看那个女人的聪明了!”

  “没有被确认,怎么能要求分掉遗产呢?”

  “确认嘛,父亲死后也可以呀!”

  “嗯,真的吗?”

  “父亲死后,怎样才能得到确认呢?说起确认,一定要由父母认定是自己的孩子才行吧?”

  “可以裁决的。如有确凿的证据证明是真正的父子关系,在父亲死亡之后,向法院提起申诉,就可以裁决了。”

  “学到一个好办法。今后怀孕时,就从男人那里预先取得一个证明。”

  “什么证明?”

  “某年某月生的孩子,确实是我的孩子。”

  “一个晚上和两个男人睡觉怎么能分得清楚呀?”

  “真对不起,我可没有那么乱。”

  “如果女人非常主动,男人也抗拒不了这种诱惑。”

  “倒也是。”外面人声嘈杂,她们急忙放低了声音。

  “那么,家里的新社长放心吗?”

  “放心什么?”

  “先社长是个酒色之徒,被他玩弄过的女人恐怕不是没有吧。既然他和现在的社长没有生孩子,她不感到哪里会藏着一个私生子吗?”“那么,对某个女人怀有私生子,就不会感到意外了!”

  “要是真的,就难办了。以前的社长如已有了私生子,在这里就别再说这样的废话了。继嗣的生母,现在正期待地安度时光呢。”店员们不知道荣子站在外面窃听,所以毫无顾忌地谈论着。

  她们的闲谈,给了荣子强烈的冲击,使她感到头晕目眩。

  不知道在丈夫死后也可以确认孩子这件事。如果女人安全分娩,其有确凿的证据,又向法院提起认领诉讼的话……荣子的遗产独占将顷刻化为灰烬。泉田家的莫大财产也必须按继承份额分割了,甚至连北海亭的经营权也不知将落于何人之手。

  应向专家核实一下,荣子请教了律师。当然不是作为自己的事,而是作为第三者的事发问的。律师照例点头承应了。

  “只是,必须从父母死亡之日起,在三年以内提起申诉。”

  “那么,申诉被确认之后,怎么处理呢?”

  “由于判决而产生的父子关系,其生效期要追溯至孩子出生之时。”

  “那么继承问题如何解决呢?”

  “死后确认的实际利益,在于使孩子有遗产继承权,以便给予物质的保护。但是已经按继承份额分掉了遗产的情况下,由于再次分割的复杂,所以要承认被确认者有按价支付的请求权。”

  “这是说用钱去支付吗?”

  “是的。”律师冷酷地点了点头:“但是,确认的追溯后果,不能仿害第三者已经得到的权利。例如被确认者的保护人作为法定代理人与第三者成立的契约,在法律上还是有效的。”

  “那么,被重新确认的孩子,可以继承多少遗产呢?”

  “这是由继承人数量和继承人顺序来决定数额的。”

  “如果继承人只有妻子一人,丈夫的私生子自立家门的情况下……”荣子忘了应该站在第三者的角度来说话了。

  “在这种情况下,孩子是第一顺序继承人,配偶是同序列继承人,孩子是三分之二,配偶是三分之一。”

  “妻子是三分之一!”柴子霎时呆若木鸡。

  “是的,如有几个孩子,应按人数均分孩子三分之二的继承份额。如有嫡出子和非嫡出子的话,非嫡出子占嫡出子的二分之一。”

  “配偶和孩子作为同一序列继承人,和孩子是否嫡出没有关系,仍是三分之二。孩子之间,当然要根据嫡出和非嫡出来划分继承份额。”

  “私生子也取得三分之二的遗产吗?”

  “是指除了这个孩子再没有其他孩子的情况说的。”荣子没有听出律师冷酷的话尾。

  是呀,丈夫死了之后,那个女人不慌不忙,原来是有这样的绝招。不用着急,生下了小孩,就可以获得耀造遗产的三分之二了。证明那孩子是丈夫生的证据一定有山一样多,提起诉讼期限是父死之后的三年之内,时间上也绰绰有余,而且确认效果的产生,要追溯到孩子出生,所以就越发安心了。那个女人,原来手里握有这样一张王牌哪!荣子明白了女人和自己的位置发生了逆转。不,是从最初就决定了这样的位置。自己无知的优越和独占的错觉,只不过是自以为老子天下第一而已。在那个女人的眼中看来,这是一种很可笑的优越和独占!别说三分之二,一分钱也不给!荣子坚定地发誓。这和以前的战斗不同,她要为保卫自己好不容易到手的“王国”而宣战。

  六

  杀人的念头早就有了。但为了付诸实施而开始具体策划,那是从律师处获悉孩子将要继承三分之二遗产的时候。与其让那个女人的孩子据有遗产的三分之二,还不如寄放在国库,不,还不如扔到阴沟里去哩。

  杀人,是为了保卫她的“王国”非尽不可的责任。那么,必须抢在那个女人分娩之前,分娩之后就来不及了。

  或许已经晚了。荣子忍受着油煎似的焦躁,暗地去打听。

  ——来得及:肚子还大着,还没生下来哩。

  刻不容缓。杀了母亲,胎儿也有活下来的可能性,胎儿越大,这个危险也就越大。

  计划要达到预期的效果,必须付予十分的细心。即使好不容易除掉了女人和胎儿,自己被问个杀人罪也还是什么也得不到的。

  所幸,耀造隐瞒了女人的住所,妻子自己也一直是佯作不知。这样,就造成自己和那个女人根本没有任何关系的假象了。

  妻子怎么会杀了不知其人的女人呢?荣子倒是感谢耀造一直到死都为女人的住所保密了。

  还有一个危险,他也许向哪个店员或熟人泄露过女人住所的秘事。不过,耀造讨厌向别人述说个人的私生活,他的性格完全是神秘主义。所以,一般也不会有这个危险。

  荣子本来就有自己亲信的店员,当上社长以后,也有趋炎附势的人。这些人如果听到了什么,不仅要打紧急报告,而为了取宠,也一定会让荣子知道的。

  这群人是情报通,如果耀造留下什么痕迹,当然不会不碰到他们的触角。可谁也不知道真有那么个女人——荣子充满了自信。其后的事仅仅是付诸实施的问题了。

  那个女人——根岸荣子的家,在S市尽头的新兴住宅街。在这个就连贪婪的开发车轮都很少涉足的地区,白天来往行人很少,一入夜就几乎断了人迹。

  正是这样的地理坏境,极易为流窜的强盗所骚扰。荣子根据暗地收集的资科,了解到那附近常有窃贼和流氓出没。派出所离那里很远,巡逻也少。以前虽未发生过恶性犯罪,可是却有足够的犯罪的因素和基矗这与其说由于城镇的历史短,还不如说几乎没有它自卫的形戌过程。所以,还没有成立民防组织,居民们充其量不过养条狗借以自卫罢了。

  这真是荣子实现计划的理想地点。如果发生一次恶性犯罪,警方加强了警戒,实现计划可就很困难了。

  在窃贼和流氓的天国里,他们是经常变换脸谱进行犯罪的。

  荣子每次到S市支店出差时,都暗地到现场察看一番,以期计划实施的万全。

  最好选择从黄昏到入夜这段时间。过早容易引人注意,太迟又容易碰到盘向和巡查。到女人家以利用公共汽车为上策。

  在前两站下车,走着去女人的家,进去时不能让人看见。

  荣子突然的来访,一定会让对方大吃一惊。可若说是耀造的妻子,就不会不让进。恐怕女人绝想不到荣子会来完成这险恶的计划。下手不要有瞬间的犹豫,一眨眼就结果了她,越快越好。时间拖得越长,决心越难下,留下证据的危险也就越大了。

  最大的难题还在后面,逃离时不能让人看见。正因为行人少,万一被看见,是很引人注目的。

  不能像来时那样乘公共汽车,因为侦察网必然扩大到交通机关。直到逃进安全地带,必须自己步行夜路。如果这时碰到巡查盘向,那就万事皆休了。

  由于荣子不会开车,这样策划是最上策。

  这时的女人,为了保养身体,除了采买食品外,在家里闭门不出,连女佣人和狗都不用了。

  七

  在公共汽车站下车时,飘落着一种银色粉末似的东西。夜幕低垂,寂静薄阴的天空,银色粉末像柳絮一样纷纷扬扬地在空中轻舞。是雪吗?用手轻拂一下,那东西就粘在了手指头和衣服上。想要掉落,手感的软质物又溃破了,出水了。

  “啊,是那种昆虫!”

  这时,她头一次看清了像雪花一样轻盈的浮游物体的真面目。白色的羽虫,那时充满整个空间,无边无际地翩翩飞舞过来了。不错眼珠地凝视着这些飞虫的浮游姿态,不知不觉地好像自己也被羽化了,向上空飞翔而去。

  银色扮末似的昆虫,正是耀造从女人处回来时粘在身上的东西,正是高中教师告诉她的那种“雪萤”!一只只雪萤,织成一大片乳白色的游絮,悬浮在溟溟的空中,无依无靠的,飘上飘下的,而那如虚似幻的银白色,却显得格外醒目。

  阴沉的天空,燃烧的杀机,雪萤——弥漫在空间的大群雪萤,宛如点燃起来的荣子的杀人之火,在眼前闪耀着,移动着。

  和憎恨的长期蓄积相比较,杀人竟在一瞬间如此简单地完成了。她把以前使她痛苦、使她悲伤的矿石投进愤怒、嫉妒的炼铁炉,变态心理熔化成灼热的铁水,终于铸成了定型化的杀人巨凶。现在她又被还原为一具冷却的物体,正横倒在床上。

  下手时间虽然短促,可为这瞬间的行动而积蓄起来的能量,却已全部消耗尽了。躺下就起不来的虚脱感,使全身像灌满了铅似的沉重。但不可能在这里躺倒,因为工作的主要部分刚从这里开始。

  可是,如果留下任何一点痕迹,都会要了自己的命。还有,如果碰到一个目击者,那么至此耗尽的苦心,就完全化为泡影了。

  冷静!冷静!她命令着自己,再一次认真检查了房间。指纹、毛发、足迹这样细小的疏忽,都足以使基于精心策划之上的天衣无缝的犯罪行为彻底暴露。不,这种初步的原始线索,现在连流窜犯罪的强盗也不会留下啦。不预做周密的准备,可供追索的情节就多了。即使是圆满地做好了准备,也许不知在哪里还会出现漏洞呢。泉田荣子抑制着恐惧,检查着现场,直到她认为确保无虑时为止。

  是离开的时候了。这一带是城市的尽头,现在没有行人。

  正因为如此,所以碰到人时就易于留下印象——但愿直到混入城里的人群中,谁也不要碰到。

  荣子在心里祈祷着,隐入漫漫的夜雾之中。天空浓云密布,看不见一个星影。雪萤不知飞到什么地方去了。深暗中灯火稀疏,路上没有一个行人,她身上紧裹着黑色大衣,在沉沉夜色中,挑着最暗的地方走了。一切都按计划顺利地进行着。

  八

  女人的死,报纸社会版作了一个小小的报道。正如荣子所推测的那样,警方竟然误认为流窜犯罪。为了把警方的侦察引向歧途,荣子特意在杀人房间里预作的手脚,似乎发生了作用。

  案件被报道了一次。由于和耀造的关系,警察来调查一两次是不可避免的,荣子做好了这种精神准备,但警察并没有来。

  事件发生之后的二十天,叫做侦察第一期。这期间,如果未被列为嫌疑者,案件侦察就有可能进入迷宫。荣子记得不知在哪本书里看到过这样的话。

  警察被荣子的伪装行为欺骗了,向错误的方向摸索,踏进了没有出口的歧路。

  ——已经不要紧了,谁也没有怀疑我——

  荣子总算松了一口气,戒备解除了。这时发作了全身性疲劳,这是凶手完成了不可赦免的罪恶之后突发的身心两面的疲劳。但从荣子看来,这是稍事休息就可恢复的物理性疲劳,一点也无良心上的谴责。因为荣子首先就没有自己杀了人的实感。

  她只不过是摘掉了威胁她的“王国”的一种东西而已。如果还有什么威胁出现的话,为了自卫,那就还要战斗下去。

  北海亭的营业仍像以前一样红火。忍受着丈关的猝死和失去丈夫的悲哀,继续着北海亭事业。这也是日本人的特性和追求,顾客于是仍然熙来攘往地光顾着。

  荣子的疲劳,自感是愉悦的。这就是说,是一种胜利后的疲劳感。正当她沉浸在这种疲劳的愉悦之中的时侯,一位不速之客来访了。

  传达室报告的岛村昌子这个名字,荣子没有任何印象。

  “问问有什么要紧事吗?”

  荣子告诉传达室人员,最近,各类推销员、银行和保险公司的业务外交性访问很多。

  “这个客人不愿明说,大概是有关故去的先社长的事吧……”

  “先社长的事?”荣子皱起眉头。不知为什么,兴起了一种不祥的预感。

  “请问见不见哪?”

  “见吧,领到客厅,我不发话就不必送茶。”荣子决定无论如何也要见了。看来不像是警方的人。她特意耽搁了一会儿,才来到客厅。一个身穿上等入时西装的二十五六岁的女人,离开座位轻轻地弯了弯腰。她的眼睛细长而清澈,顾盼间透着聪明和机警,身段姣好,是初次见到的面孔。

  “我叫泉田荣子。”

  荣子以目致意还礼。不知道是什么人,有什么意图,所以要倍加小心。

  “我咐岛村昌子,冒昧打扰了。”

  “请问有什么事情吗?”

  “和夫人是第二次见面了。”对方说的话令人惊讶。

  “第二次?我想是第一次,可是……”荣子脑子里尽力搜索着记忆,可没有浮起任何印象来。

  “夫人也许没有留意吧!”

  “是啊,是什么时候的事情啊?”

  “不久以前。”岛村昌子默默地笑了,使人感到这笑靥是从容镇静的。一定是参加过耀造葬仪的吧。

  “关于逝世的丈夫,你有话吗?”荣子不由地催促她说出那不知为什么总有些闪烁其词的事情。

  “好,那就请教了。夫人知道根岸荣子这个女性吗?”岛村昌子突然说道。声音不大,可荣子感到像被短刀扎了一下一样。没想到对方知道根岸荣子,所以惊愕不已,一时难于应付。她惊愕得回答不上来,是因为对这个名字极为敏感。

  这是对方试探性的佯动作战!

  “这回总算明白了吧?”

  岛村昌子冷冷地揭底了。

  “不知道!是谁?那个叫什么根岸的人是……”虽尽力掩饰,但已显得过迟了。

  “夫人当然是知道的罗!”

  “我不认识!你无故闯上门来,拿出我不认识的名字来强迫我,真是太不礼貌了。”

  “的确是不礼貌,但夫人是知道根岸荣子的。荣子和太太的名字同是一个字,是荣耀、荣华的‘荣’呀!你怎么能故作不知呢?”

  “叫荣子这类名字的很多。那么,要紧的事是什么?我很忙,若是找那种无踪影的人,你找错门了。”

  “夫人,10月xx日你去S市鳟川街根岸荣子家了吧?”岛村的话,使荣子大吃一惊。这一天,正是实施计划的日子。

  “请出去!不然的话,我要叫警察了!”荣子感到没有比和岛村昌子谈话更为难办的事情了。对方好像掌握了什么似的,可又不像有什么大不了的事情。许是抓住一根小小的线头,就当做武器,企图刺向柴子的致命处,大大地恐吓一番吧。

  让她找出弱点可就输了。因此自始至终都要表现出凛然的气概,不给对方以任何可乘之机。荣子这样命令着自己。

  “请吧!”

  可是岛村昌子连动也不动。

  “请叫警察吧!”

  她板着冷峻的面孔反而催促道。

  “你到底想说什么?”

  自知和对方即便说一句话,也要陷入对方预先设下的圈套里去。可是又不能闭口不问。

  “根岸柴子10月xx日的夜晚,在自己家里被杀死了。警方以为是流窜的盗贼作的案,并向那个方向侦察着。可是我认为杀害根岸荣子的,太太,就是你!”岛村昌子的话语充满自信。

  “唉呀!你说什么呀!”

  荣子自知必须坚决反驳,可又在对方那自信镇定的态度面前畏缩了。

  “警察被太太所做的手脚拖曳着走向迷途,但我知道,根岸荣子是太太杀死的。”

  “一派胡言,请放尊重些!”

  “不是胡言!你丈夫去世后,你知道根岸荣子怀了孕,为了独占继承权,就杀死了她。或许你在丈夫生前就知道根岸荣子怀孕了,可下决心杀她,是在发生了遗产继承上的现实原因之后,总之,是你丈夫过世之后的事吧。无论怎么说,配偶和孩子的继承份额比例是三分之一对三分之二。别说是三分之二,就连一文铜钱你也不打算给你丈夫的私生子。恰好,没有谁知道有根岸荣子这么个人的存在。只要她死了,你就可以独占遗产和北海亭的经营权了。于是,你于10月x日夜晚,偷偷溜到根岸荣子家里杀掉了她。”称谓,不知什么时候由“夫人”变成“太太”,现在又变戌了“你”。从这,可以窥见岛村昌子自信的程度。随着称谓用语的变化,荣子也失去了回旋的余地。

  “好哇!进行那样的捏造,就有我杀人的所谓证据吗?”如果是清白无辜的话,不论对方说什么,都可以淡然置之,不视做对手。可要求对方举证,表明荣子已被迫得无路可走了。

  “当然有证据。不过,在这之前,有句话必须告诉太太。”岛村昌子再次改称“太太”。

  “太太!知道蚜虫这种昆虫吗?当然一定是知道的。就是常粘在你丈夫衣服上带回家的那种虫子。我知造你对那种昆虫有兴趣,曾调查过它的生存情况。”突然,蚜虫问题飞了出来,荣子张惶失措了。

  如何回答呀?正在搜寻理由的时候,岛村昌子接着又说:“找到根岸荣子的住所,也是以这种昆虫为线索的吧。你为了确定昆虫的种类去请教的高中生物教师,其实是我的远亲。他告诉我,你对这种昆虫有兴趣,我就知道你在寻找‘我们’了。”——是吗!她怎么是这个教师的亲戚?

  为了回答荣子的疑问,岛村昌子说:“生物系教师那时说,蚜虫有生活的两重性,在春天和夏天变换生活方式。夏天是无性生殖,直接生育没有翅翼的幼虫;到了秋天,雄虫出现,由有性生殖产卵越冬。这期间,为了变更春天和夏天的寄生植物,在初夏和秋天,降雪以前集团迁徒。太太已然知道这个事了。粘在你丈夫身上的,就是夏天无翼的幼虫和秋天向寄生植物集团迁徒的有翼的雌虫,可以叫‘夏虫’和‘秋虫’你杀害根岸荣子的10月x日,在S市郊外,正是这种秋虫大量产生的时期。”肯定了这一点,就等于是罪行的自供了。

  “你在这里有过一个错觉。不,与其说是错觉,不如说你没有认真考虑到昆虫生活的两重性。你丈夫在表面上与你和根岸荣子过着两重生活,这和昆虫生活的两重性相似,但你没有认识到隐于其中的真实。”荣子的头脑渐渐形成了一个朦胧的轮廓,但还不能清楚地推断出它本来的面目。

  “两重生活的夏虫和秋虫粘在你丈夫身上,不是表明你丈夫也有两重生活吗?不,不是他与你和根岸荣子的两重生活哟!这时,和你没有关系,因为昆虫不在你的生活地域之内。昆虫为了改变生活方式而集团迁徒,也就是昆虫改换着它的栖居地。粘上在不同栖居地生活的秋虫和夏虫的你的丈夫,也和昆虫一样在两个不同的地方生活着。如果加上你,你丈夫就过着三重生活了。”荣子不由得口中发出了惊诧声。岛村昌子拐弯抹角表示的意思,总算明白了,那是把荣子赖以生存的基础从根本上摧毁的可怕的真实。

  “你好像终于明白了。是的,我是你丈夫的第三个女人。不,实际上我是第二个,只是从你眼里看来是第三个。你发现你丈夫身上粘有亚高山林带这种夏虫和秋虫时,应该联想到两个女人的存在。因为是同一种虫子,所以你只想到一个人,这是你的失误。”

  “实际上我见过你,在你杀害根岸荣子的时候。你如果不杀,我也要杀的,我要杀死根岸荣子。那一天我也在同一时间到了那里。正好看见太太杀死了她。”

  “太太的心情我也是有同感的。我理解把丈夫从身边被一点点地夺走时所蒙受的悔恨和屈辱。丈夫死后,好不容易独得天下时,又出现了可憎的女人和你丈夫生下的私生子,要夺走三分之二的遗产。绝对不能允许发生这样的事。被夺走的,在你丈夫生前就有很多了,但在你丈夫死后才构成更现实的威胁。你忍受着被侵犯的耻辱和蚕食,眼看着到手的财产,即将彻底被分掉。太太的心情我完全理解。因为我是处于第二个位置上,我很相信他,可实际上却有第三个人,越过我而夺走了他。我自己从太太手里夺走了他,可又陷于被那个女人夺走了他的境地。”

  “男人和女人的关系,是按到达的先后顺序排列的。我爱上他的时侯,他已经有了太太。我爱他并无其他打算,只因为深深地爱上了他,不管他有没有太太,都已经不能离开了。按顺序我是第二个,但事到如今也无办法了。可是我认为在爱情上是不能按顺序排列的。即便我是第二个,可对他的深爱却是第一的,我也以此引为骄傲。可是因为他心里有了根岸荣子,那就使我在顺序上是第二,在爱情上也成了第二,不,也许是第三哩。”

  “这时,我开始感受到,太太蒙受的痛苦和耻辱,也在剜着我的心。自己也成了被剥夺、被侵犯者,所以才切身感到了这种痛苦和耻辱的深度。”

  “可是,太太绝不会理解处于第二位置的屈辱和凄凉。我对于这个男人的爱,在世间绝不亚于任何一个妻子,可偏偏这种爱得不到承认。自己作为不伦不类的不结果的谎花,常常是被放在背阴地方去了。”

  “尽管自己倾心地爱着这个男人,他也从不把一片破布头委托给我保管。第二个女人只有从妻子的隙缝中去偷取男人那像破布头一般的爱情。偷取也好,夺取也好,徒其虚名的妻子,也还是妻子。那证据就是这个人死了,也没有在我家留下一片遗骨,只有妻子才能独占丈夫的遗骨,并以妻子的名义,主持葬礼和法事。太太,你知道送男人回去时,问一声‘下次你什么时候来呀’的女人的寂寞与难耐的迫切心情吗?绝不会明白的吧?男人要回到妻子身边,因为那是生活的中心场所。而到女人身边反正不过是来玩玩而已。来玩玩也好,倒是快点来呀!我这样盼望着。男人来的时候,生活才有价值,就眼巴巴地盼着那一天。我处于第二位置上,夹在太太和根岸荣子中间,尝受着被剥夺的妻子的愤怒和屈辱,也尝受着依赖男人破布片般的怜爱而生活的凄凉,两方面的苦楚我都体会到了。知道根岸荣子的存在以后,我也明白了你对她的憎恶之心。可是,太太,你把根岸荣子错当成第二了。”

  “我必须感谢太太。太太代我做了我无论如何也要做到的事。我要杀根岸荣子,不仅仅因为她从我这里夺走了泉田耀造那破布片似的爱情。”健谈的岛村昌子吸了一口气,接着含笑说;“如果根岸荣子活着,就没有‘我们’生存的余地啦!”

  “我们?”

  “是我们,太太不会想到我的肚子也开始大了吧!虽然还不太显眼,可现在已经七个月了。当然,这是泉田耀造的孩子,也有确凿的证据。可遗憾的是,根岸荣子怀孕比我早两个月。父亲死亡后的认领申诉,只限于孩子出生之后。根岸荣子打算分娩后,就提出认领申诉,于是我无论怎样也迟了一步。只要有证据,虽然以后也可以加进去,可继承的份额就不理想了。如果根岸荣子生的是男孩,我生的是女孩,那就更不利了。如果能顺利地在法律上得到承认,只能和太太、和根岸荣子的孩子各分三分之一。如果没有根岸荣子的话,她孩子的继承份额,就全部转到我孩子的名下了。不,这些本来就是我孩子的财产,那个女人是硬挤进来的。”“不能给那个女人一个铜钱。为了我肚子里的小生命,我决心杀悼根岸荣子。那一夜,我去那个女人家,竟意外地碰到了太太。”

  “我看到太太杀根岸荣子的场面时,明白了太太的错觉。太太不知道我的存在和我也怀孕了的事实。如果知道,就是杀了根岸荣子也毫无意义。而杀我和根岸荣子两个人又过于危险。我这样做也有危险,可太太却代我承担了。”

  “太太,实在感激不尽,我今天是特意来致谢的。”

  “那么,太太,知道丧失继承资格的规定吗?故意杀害被继承人或位于第一序列和间序列继承人者,丧失继承资格。那么,不论太太关于我想说些什么,谁也不会相信呀!我说的话就到此为止了。打扰你很长时间,实在对不起。一会儿,警察和律师就要来了,所以,麻烦的事情就委托给他们了。那么,告辞了!”岛村昌子轻盈地站了起来。她那优雅从容的姿态和气度,闪现在她的全身。岛村昌子离开后,荣子茫然呆立了许久,好像失掉了自己的存在。

  现在,她被无数飞舞的雪萤围绕起来了,那是一只只披挂着白色羽衣的蚜虫群体。阴霾的天空,夕阳无光,而雪萤却点燃起银白色的星火翩然飞舞。荣子凝望着,感到自己好像不觉间也羽化了,飞向高空。

  不论走到哪里,都覆压着阴暗抑郁的天空。荣子这时彻悟了,所谓雪萤,就是绝望的羽化……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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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2-2 15:51:17 |只看该作者
这是中短篇的,如有要txt格式的请发邮件说明,我会回传过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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