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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家共赏 ] 金田一-恶魔吹着笛子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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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习侦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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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1-1-31 13:53:31 |只看该作者 |倒序浏览
第1章、恶魔吹着笛子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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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坦白地说,当我打算要开始写这个恐怖故事的时候,我的内心一直感到很不安。
  因为这实在是一件惨绝人寰、充满诅咒与怨恨的凶杀案。所以我很不愿意把这个恐怖事件公诸于世,相信读者们读过之后,也会觉得心里很不舒服。
  作为作者的我,也无法预测自己将会以怎样的方式来叙述这个故事;我想,读者们合上这本书的那一刹那,说不定会有一种仿佛从漆黑的万丈深渊中挣脱出来的感觉!而且,我觉得金田一耕助也有同样的顾虑,因为他一直犹豫着到底要不要把相关的资料提供给我。
  这个案件的性质和我这两三年来所写的有关金田一耕助的其他冒险经历差不多;至干时间的先后,大概介于(黑猫酒店事件)和(夜行)之间。
  这件事之所以到现在仍让我感到害怕,是因为整个事件给人一种无可挽救的绝望感,并且充满了憎恶、怨恨的人际关系。
  不过,由于出版社再三催稿,再加上得到金田一耕助的同意,因此,我终于决定写这个故事。
  现在,我的书桌上摆满了金田一耕助提供给我的各种资料,其中最令我感兴趣的是一张照片和一张唱片。
  这张照片大概和明信片差不多大小,是一位中年绅士的半身像。
  拍这张照片时,这位绅士正好四十二岁(这个故事中所出现的年龄,全都是以虚岁计算),处于男人的厄运之年。也许是心理作用吧!我总觉得这个人的脸上写着绝望与无助。
  他的额头略宽,皮肤不算黑,头发整齐地向左边分,鼻子高挺,眉头深锁,眼珠的颜色深沉,似乎隐藏着无数心事,不过,整体给人的感觉倒还满舒服的。
  此外,他的嘴巴略小,嘴唇较薄,但却不会让人觉得尖酸刻薄,反而有一种女性的温柔感。不过,从宽阔的下巴看来,却像是一旦有什么事发生,他的体内就会爆发出坚强的意志力。
  虽然他穿的西装相当朴素,但是,垂在胸前的领带倒是满有艺术气质的。
  总而言之,这张照片里的人很有贵族气质,是一位英俊潇洒、风度翩翩的美男子。他就是这个恐怖事件中非常重要的一个人物——椿英辅子爵。而他在拍了这张照片的半年后,就离奇地失踪了。
  至于那张唱片,则是第二次世界大战后,G唱片公司发行的十寸大小的长笛独奏唱片,曲名是——(恶魔吹着笛子来)。
  作曲者与长笛吹奏者都是椿英辅,这张唱片是他在失踪前一个月才录制好的。
  不知为什么,在下笔之前,我突然有种想听听的冲动,于是把唱片放入唱机里播放。
  不听还好,一听之下,我立刻感到一股强烈的寒意从脊背凉飓飓地窜了上来。
  这绝对不是心理作用,而是在长笛的旋律中,有一种像是音阶走调、旋律杂乱的诡异感觉。
  此外,整首曲子充满了仇视与憎恨之气,一个个音符,都仿佛要幻化出一个疯狂的、恐怖的恶魔实体。
  虽然我对音乐完全外行,但是乍听之下,仍不由地感受到这首曲子和多布拉的长笛(匈牙利的田园交响曲)有点相似。
  不过,多布拉的曲子至少还有轻快的一面。而椿美辅的(恶魔吹着笛子来),从头到尾给人的感觉却都非常凄凉、哀怨。尤其是在音域渐强的部分更是恐怖,像是地狱里的游魂带着积怨沉仇和诅咒,在寂静的夜晚哀号着,即使是不懂音律的我,听了以后也会全身汗毛直竖。
  (恶魔吹着笛子来)这首曲名应该是从木下奎太郎的名诗(玻璃批发商)里“盲目随笛而来”所引申的。然而,在这首曲子里,我不但感觉不出奎太郎的情绪,反而充满了恶魔吹笛的鬼叫声,那叫声有如带着诅咒和憎恶的黑血,随着唱盘缓缓流泻而出。
  像我这种外行人都可以感觉出一股强烈的鬼气,更何况是和这件事有关联的人。在椿英辅失踪后,突然听到这首长笛独奏曲时,那恐惧与震惊便可想而知了!
  之后,我一想到(恶魔吹着笛子来),就觉得那实在是一首十分疯狂的曲子,不过它却是这桩恐怖案件的开端。
  这件事在昭和二十二年时,曾经是轰动社会的大新闻。当时我虽然年纪还小,但是对这惊天动地的事情,多多少少还有一点印象。而让人感到不可思议的是,有一件事情竟也和这个案件有微妙的关系!
  那就是震撼一时的“天银堂事件”。
  天银堂事件——光看这几个字,就会让人怦然心跳,直到今天,这件事还让人有记忆犹新的感觉。
  当时就连海外的传播媒体,也竞相报道这史无前例的事件。让我在这里还是简单地说明一下吧!
  那是在昭和二十二年一月十五日,早上十点左右,银座的天银堂珠宝店来了个男人。
  那个男人大约四十岁左右,是一个长得不错的美男子,肤色微黑,给人一种贵族气质的感觉。他的手臂上佩戴着卫生所人员的臂章,另一只手则抱着一个像是医生出诊时拿的皮包。
  那个男人一进珠宝店,便走进办公室和老板见面。首先,他递上一张上面写着东京都卫生局工作人员井口一郎的名片,然后告诉老板:因为这一带有传染病,凡是和客人有接触的店员们,依规定都得喝预防药。
  因此,老板立刻召集所有的店员到办公室。因为刚开门营业,还没有客人,店员们也刚放好橱窗内的摆饰,所以一听到老板的指示,大家全都跑过去,连负责清扫的清洁妇也来了,包括老板在内,全店一共有十三个人。
  而这个自称是井口一郎的人,看店里所有的人全都到齐后,从容自若地从皮包里拿出两个不同的瓶子,倒在每个人的杯子里,教大家如何喝这个药。
  数秒钟之后,这群善良的人做梦也没有想到,把这两种药都喝光之后,凄惨的命运随即降临在自己身上。
  店员一个个不支倒地,有人马上就断气,也有人痛苦不堪、挣扎呻吟着。
  而那个自称是井口一郎的男人一看到这种情形后,马上把自己所带来的东西统统塞进皮包里,冲出办公室,顺手抓了一把摆在店里的珠宝,往银座街上逃逸。
  事后经过警方详细清点的结果,发现被抢走的珠宝大概值三十万元左右。
  这个凄惨的案件被人发现时,已经是井口一郎逃走十分钟之后了。
  当时一个偶尔走进店里的客人,听到办公室里有异样的呻吟声和低微的求救声,于是向门缝里张望了一下,等他看到里面的情形,着实吓了一跳,这桩前所未闻的命案就此揭开了。
  这桩案件里的十三个被害人之中,只有三个人保住了性命,其余的十个人都在医生和警察赶来之前就断气了。
  这件事发生之后,虽然有人批评老板和店员太过于相信“公务员”的头衔,才会导致这样的事情发生,不过话说回来,就因为这个自称井口一郎的人,看起来是那么温文儒雅,态度又如此从容不迫,所以当时才没有一个人怀疑他。
  从作案手法来看,这件事相当单纯,根本称不上是智慧型犯罪,倒是凶手残忍、冷血,以及那毫无人性的作案心态,简直天地难容;尤其当时是在战后不久,社会民心都不稳定的情况下,这个案件带给人们极大的震惊和恐慌。
  大家都以为很快就可以抓到凶手,事实上却并非如此,因此这件案子才慢慢地扩大了。
  当然,警察局一直没有懈怠过,凡是可疑的线索、凶手可能藏匿的地方、珠宝的流向,甚至替井口一郎印名片的印刷厂,他们都不放过,并且还根据三名幸存者,以及曾目击犯人从天银堂跑出来的两三个证人的记忆,画了一张凶手图像,张贴在车站和附近的大街小巷里,请社会大众帮忙指认。
  凶手图像经过五次修正后,终于刊登在各大报章杂志上,也因而衍生出许多悲喜剧。
  指证凶手的投书和密告信,如雪片般蜂拥而至,为了这些捕风捉影的信件,警察局里闹得天翻地覆、人仰马翻。警察明知可能被骗,还是不得不前往求证;也有不少人因为某些特征和凶手相似,在街边被警察拦住盘查,造成困扰。这些情形不只是在东京有,全日本各地都时常发生呢!
  前面提到天银堂事件是在一月十五日发生的,大约过了五十天后,也就是三月五日的报纸上,又登出一件撼动人心的大案子。
  这桩案子才是我要写下的恐怖三重杀人案的前奏曲。
  当时,太宰治的《斜阳》尚未出版,因此,像什么斜阳族啦、斜阳阶级啦,这一类的名词都还没有出现;如果当时《斜阳》已经出版的话,这桩案子必定会以“斜阳阶级”这个名词来涵括。
  三月五日的报纸上大幅报道椿英辅子爵失踪的消息,这是战后第一次揭露贵族阶级崩溃的报道,因此社会大众对这个消息相当感兴趣。
  事实上,格英辅子爵是在四天前的三月一日就已经失踪了。
  那天早上十点左右、椿英辅没有对家人说明去向,就迳自离开家,之后,再也没有回去过。
  他离开家时,身上穿了一件灰色的西装,外面罩着一件同样颜色的大衣,还戴了一项老旧的礼帽。
  家里的人根本没有想到椿英辅会失踪,一连三天过去了,他没有回来,家人向亲戚朋友打听他的下落也没有结果,才在四日的下午向警察局报案。
  从椿英辅当时的情形来看,也许自杀的可能性比较大些,因此,警察局趁着向全国各地发出缉捕天银堂案凶手的同时,也在五日的报纸上登了一张椿英辅的照片,就是我手边这张像明信片大小的照片。
  因为没有只言片语,也没有遗书,就算椿英辅是自杀的,其中原因也十分暧昧。但是,任何人都可以想象得到是什么原因。
  像他那样的人,要在战后的社会里生存,实在太痛苦了。由于椿英辅在停战前一直都在日本宫内厅做事,自从宫内厅被废后,他也遭到免职的下场,由于他在宫内厅的职位并不高,再加上当时的家庭环境逼迫,椿英辅为什么会自杀就不难理解了。
  椿英辅在麻布六本木的公馆虽然没有毁于战火,但却由于他妻子的哥哥新宫利彦一家,以及舅舅玉虫伯爵的房子被烧掉,因此,他不得不和这两家人住在一起。这件事使得本来就相当神经质的椿子爵更加无法忍受。
  其实,这栋房子名义上虽是椿英辅的,实际上产权却归他的妻子秋子所有。
  在日本能称得上公卿的人,一般都相当有权有势,而椿家虽是贵族出身,但是自从明治维新以后,一直没有出现什么杰出的人物,因此即使拥有爵位的头衔,收入也是一年不如一年。
  椿美辅年轻时,简直穷得一贫如洗,根本没有办法保住子爵的体面。幸亏后来他和新宫秋子结婚,情势才扭转过来。
  秋子的娘家姓新宫,也是诸侯出身的贵族,新宫家代代都善于理财,在贵族间也颇负盛名。尤其是在工虫伯爵掌理下,家产日益庞大。玉虫伯爵虽然没当过大臣,在政坛却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
  椿英辅对玉虫伯爵会赞成他和秋子的婚事,始终抱着质疑的态度;相应的,玉虫伯爵事后大概也很后悔吧!他总是骂椿英辅是一个只会吹笛子的无能者。
  像玉虫伯爵这种势利的人,虽然看不起淡泊名利的椿英辅,却对除了酒、女人和高尔夫球以外,什么都不要的外甥新宫利彦推崇备至,赞许有加。
  大家都说:家里来了贪财势利的伯爵,再加上一个不务正业的大哥,又被人斥责是无能者,即使是个性温和的椿英辅也会受不了。
  放下这些暂且不谈,椿英辅下落不明的消息在报纸大肆报道后,闹得全国皆知,唱片公司也立即把握这个大卖点,推出(恶魔吹着笛子来)这张唱片。
  一如先前所说,这张唱片里藏有许多深远的涵义,只不过当时没有被人察觉到罢了。这张唱片的风格不同于一般的歌曲,况且在西洋乐器里,长笛独奏并不是很流行,因此,并没有得到很好的评价。
  过了许久,椿英辅依然行踪不明,大多数的人都认定他已经自杀了。
  椿英辅在战后曾谈到他对死亡的看法,他认为与其死在家中,还不如找一个不为人知的地方,一个人静静死去来得好。
  因为他有言在先,所以大家都认为椿英辅一定是死在哪座山里面。
  果然不出所料,这个预言后来竟然成真。
  椿英辅离家后的第四十五天,也就是四月十四日,警方在信州雾峰的树林里发现一具男尸。从服装和身上的遗物看来,应该是失踪的椿英辅,所以他们马上向子爵公馆报告。
  可是椿英辅的家人却为了应该派谁去领回遗体的事而僵持不下。秋子由于不太能接受丈夫失踪的消息,因此身体一天比一天虚弱,猛然间遇到这种事,她只好叫女儿美弥子的表哥一彦去办。
  一彦不但是椿英辅的外甥,同时也跟着椿英辅学吹长笛。
  不过一彦当时二十一岁,美弥子才十九岁,两个人都太年轻了,光是让这两个孩子去,还真叫人不大放心,至少得有一个懂得人情世故的大人跟着才行;而这个人当然应该是一彦的父亲新宫利彦了。
  所以秋子坚持要利彦同去,但是利彦始终不肯点头。他认为与其去领回妹婿的遗体,倒不如向妹妹要钱去找女人,或是找几个朋友去打高尔夫球来得愉快。
  后来因为拗不过妹妹的哭闹,再加上有笔为数不小的玩乐资金作为交换条件,利彦才带着一彦和美弥子出发。同行的还有一个是椿美辅在战后收留的友人遗子,名叫三岛东太郎的年轻人。
  一行人到达现场后,一切的手续、善后事全都是三岛东太郎在处理。
  尸体在解剖后立刻火葬。令人吃惊的是,根据现场环境和医生的验尸报告推测:椿英辅在三月一日离家后,就直接到这里来了。虽然检验出他是服用了氰酸钾,但也许因为雾峰这个地方天气比较寒冷,所以尸体几乎没有腐烂。
  椿英辅就这样结束了自己的生命,随着他丧礼的结束,大家也都以为这桩失踪案件已经告一段落,然而,事实却不然。
  半年之后,恶魔又高声吹着诅咒之曲而来,让人们不得不从另一个角度重新审视椿英辅的失踪案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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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椿英辅的遗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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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读者如果看过《黑猫酒店事件》这本书,一定不会忘记金田一耕助在昭和二十二年前后,曾遭遇过一些极为奇妙的事情。
  昭和二十年的秋天,二次世界大战刚结束,金田一耕助的家毁于战火,他只好住到大森山附近一间名叫松月的日式旅馆里。
  这间旅馆的老板名叫风间俊六,是金田一耕助的老友,在战后因经营建筑事业而小有成就,因为事业庞杂,这间旅馆就交给小老婆来经营;当金田一耕助搬进去之后,就像生了根似的,再也不想离开了。
  风间俊六的小老婆心地善良,把金田一耕助当做自己的亲弟弟般(事实上,金田一耕助年纪比她大)照顾,尽管金田一耕助在办案时脑筋清晰敏锐,平常却像只懒猫一般,她不但照顾他的日常起居,有时甚至还偷偷地塞点零用钱给他。
  随着金田一耕助的名气渐渐响亮,委托他查案的客人也络绎不绝,这和委托人虽然要求调查的内容各异,但都对出入侦探社踌躇再三,尤其是那些年轻女顾客,她们得拿出相当的勇气才能踏进这间旅馆;即使进来了,要和金田一耕助面对面在一间只有四个半榻榻米大小的房间里促膝而谈,心里多少会感到有些难为情。
  昭和二十二年九月二十八日。
  金田一耕助正在和一位看起来似乎有点不好意思的女子坐在房间内谈话。
  她是个二十岁左右的年轻女子,穿了一件丝绵短衫,配上黑色裙子,头发上夹着粉红色的发夹。
  她的长相让人即使想言不由衷地赞美她几句,也找不到合适的词句。
  年轻女子的前额颇高,过大的眼睛配上一张扉斗脸,看起来十分刺眼。虽然她的外貌让人感到有些突兀,但是脸上却流露出一种高傲的神情;看她规规矩矩地坐着,一双手却又不住地揉着手帕,让人觉得她似乎坐立难安。
  金田一耕助不动声色地观察她,表面上却装出一副十分悠哉的样子,心不在焉地抽烟。来访的女客看他这个样子,觉得金田一耕助这人不太可靠,心情一下子变得急躁起来,不自觉地摆动着膝盖。
  两人第一次见面,竟然无话可谈。金田一耕助在等女客开口,女客也在等金田一耕助先问话,弄得金田一耕助不知如何是好。
  突然,金田一耕助手上长长的烟灰啪的一声掉了下来,女客有点惊讶地睁大双眼,看着桌上的烟灰。
  “那个……”
  她似乎刚想要说什么,没料到金田一耕助居然呼地一下,吹走烟灰。
  “唉呀!”
  女客急忙用手帕遮住眼睛。
  “真、真对不起,烟灰跑进眼睛里了吗?”
  金田一耕助对自己的鲁莽感到不好意思。
  “啊!没什么。”
  女客用力揉了两三下眼睛,这才拿开手帕,含嗔带笑地看着金田一耕助。
  她这一笑,嘴里的蛀牙也露出来了。
  金田一耕助心想,她这种样子看起来还满可爱的,不像刚进来时那么阴沉。
  金田一耕助有些不好意思地搔搔头,结结巴巴地说:“对、对不起,我是个不太注意生活小节的人;你的眼睛有没有什么关系?”
  “还好,不要紧的。”
  女客又重新摆出高傲的姿态,冷冷地回答。尽管她的态度倨傲,但总算打破两人之间的沉默了。
  “你去找过警政署的等等力警官?”
  “嗯”
  “那么,你找我有什么事呢?”
  “是这样的,那个……”
  女客似乎感到有些羞于启齿,过了半晌,她终于鼓起勇气说:“我叫美弥子。”
  “嗯,我知道。”
  “您误会我的意思了,如果我只说我的名字,也许您不太清楚,其实我是今年春天失踪的那位椿英辅子爵的女儿。”
  “今年春天失踪……”
  金田一耕助哺哺自语着,突然两眼圆睁。
  “哦,我记起来了,就是那位椿美辅子爵。”
  “嗯,不过现在他已经不再是什么子爵。”
  美弥子有点自嘲似地冷冷说道,她大大的双眼看着金田一耕助。
  金田一耕助不禁有点手足无措,不住地搔起头来。
  “嗯,发生那种事,也真令人意外啊!”
  接着,他抬头看了女客一眼。
  “你来找我的目的是……”
  “懊,我是来……”
  美弥子不断以颤抖的指尖,揉捏着那已皱成一团的手帕。
  “也许您会感到荒唐,但我可是非常认真的。”
  美弥子的一双大眼,仿佛要把金田一耕助吸进去似的,牢牢盯着他看。
  “有人怀疑我父亲没有死!”
  金田一耕助被这突如其来的话吓了一跳,双手紧紧抓住桌沿,结结巴巴地问道:
  “你为、为什么会这么说呢?”
  美弥子的双手平放在膝上,一言不发地看着金田一耕助。金田一耕助被看得有点受不了,大口大口地灌下凉茶,吁了一口气,才稍稍觉得好过些。
  “我大略看过有关这件事的新闻报道,印象中你父亲的尸体好像是在信州的某处山上被发现的。”
  “是的,在雾峰。”
  “那时他离开家多久了?”
  “四十五天。
  “原来如此。尸体已经腐烂,又没有足以辨识身份的随身物品;但是,报纸上不是都说那确实是椿子爵吗?”
  “不是。尸体几乎还没腐烂,只是味道很难闻罢了。”
  “这么说。你看过尸体了?”
  “是的,我看过了。我母亲不愿意去认尸,只好由我去认领了。”
  当美弥子提到她母亲的时候,声音似乎有些怪异。金田一耕助忍不住细细观察着美弥子的表情,而她也注意到金田一耕助不寻常的反应,霎时双颊一片潮红,连耳朵都火红似血。
  “那时,你确定那具尸体是你的父亲?”
  “是的。”
  美弥子十分肯定地点点头,又说:
  “现在也相信。”
  金田一耕助感到不可思议,他看着美弥子的脸,继续问道:
  “只有你一个人去吗?有没有其他人跟你一道去?”
  “舅舅、表哥,还有一位三岛东太郎先生都陪在我身边。”
  “这些人都认识你父亲吗?”
  “是的。”
  “他们有没有说那具尸体不是你父亲?”
  “不,他们都确定是。”
  金田一耕助开始皱起眉头,有些不解地说:
  “既然大家都确认了,为什么还有人会认为你父亲还活着呢?”
  “我相信那就是我父亲,直到现在仍然相信。不过尸体五官的轮廓却和生前差异颇大,我想,那也许是自杀前的苦恼、烦闷以及吞药后的痛苦所造成的。当时,有人说我认错人了,我也曾经这么怀疑过,后来,有人对我再三嘀咕着那具尸体不是我父亲时,我开始有些半信半疑。因为尸体是我去认领的,当时舅舅觉得恶心,没好好察看。这种事,我有什么理由让人家心不安呢?”
  美弥子的声音都有些颤抖了。
  “你说的舅舅是……”
  “我母亲的哥哥,名叫新宫利彦,他以前也曾是个子爵。”
  “那表哥是……”
  “是舅舅的独生子。”
  “你父亲身上有没有什么明显的特征?”
  “如果有的话,我今天就不会来问这些问题了。”
  金田一耕助颔首说道:
  “是谁说那具尸体不是你的父亲呢?”
  “我母亲!”
  美弥子森冷的语气,使金田一耕助不由地深深看了她一眼。
  “你母亲为什么会这么说?”
  “我父亲生死末卜时,我母亲就不相信他会自杀,她认为我父亲一定暂时躲在什么地方;直到我父亲的尸体被发现后,她才稍微有些相信,但是没多久,她又不相信我父亲已经死了,老觉得我们欺骗她,说那具尸体不过是我父亲搞的偷天换日的把戏,是找个替死鬼来蒙骗她。”
  金田一耕助感觉到某些微妙的玄机正慢慢从地底被挖掘出来,不过他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缓缓问道:
  “是不是因为你父母的感情很好,你母亲思念过深,才会这样想?”
  “不!绝对不是这样。”美弥子以激动的口吻说,“我母亲怕他,她说,如果父亲还活着,总有一天会回来报仇的。”
  金田一耕助听了,不禁疑惑地眯起眼睛。美弥子发现自己说得太多了,立刻双颊通红,犹豫着是否应该继续说下去。
  金田一耕助适时地转移话题:
  “照你这么说,你父亲并没有留下遗书,是吗?因此你母亲才……”
  “不,有一封遗书!”
  美弥子马上打断他的话,金田一耕助愣了一下。
  “可是,我明明记得报纸上并没提到他留有遗书啊!”
  “是事后才发现的。那时,父亲失踪的事已经差不多平息了,如果把遗书的事发表出来的话,又会成为大家的话题,因此,我们把它视为家族秘密,不准外泄。”
  美弥子从皮包里拿出一封信,递给金田一耕助。
  信封上是椿英辅娟秀的字迹。
  “这是在哪里发现的?”
  “夹在我的书中。起先我并不知道有这封信,后来有一天我整理书房时,这封信正好从书本里掉了出来。”
  “我可以看内容吗?”
  “请!”
  遗书的内容如下:
  美弥子:
  请不要责怪爸爸,我已经没有办法继续承受这么大
  的屈辱和不名誉的打击了。若此事被揭露出来,我们椿
  家的名声将会陷入万劫不复之地……
  天啊!恶魔吹着笛子来……我已经没有办法活下去
  了!
  美弥子呀!请原谅爸爸!
  遗书的最后并没有署名。
  “你确定这是你父亲的笔迹吗?”
  “是的。”
  “请问,信中所提到的屈辱、不名誉是什么意思呢?是指失去爵位的事吗?”
  “不,不是指这件事。”
  美弥子一副咬牙切齿的样子,急急打断金田一耕助的话。
  “当然,这个问题的确曾困扰着父亲,不过却和他的死没有关系。”
  “那又是为什么?”
  “我父亲他……”
  美弥子的额头上渗出细细的汗珠,仿佛被一只看不见的手勒住脖子,边喘气边说:
  “今年春天,父亲因为天银堂事件而被警察传去盘问。”
  金田一耕助像是被人用铁锤从背后重重地打在头上似的,他喘着气,吞了一下口水,双手用力抓住桌子两端,脑子里一片混乱,慌张地想说些什么,还没来得及说出口,美弥子又抢在他前面,迸出一段惊人的、像咒语般的话:
  “事实上,天银堂事件嫌疑犯的合成照片,经过数次修改以后,简直就是我父亲的翻版!这样的巧合真是要命,只不过最初警察并没有注意到这一点,而是有人向警察密告。这人到底是谁,我不能确定,我只知道这个告密者肯定是跟我住在同一个屋檐下的,椿、新宫、玉虫这三个家族之中的某个人!”
  美弥子说这段话时的神情相当激动和恐怖,愤怒的情绪笼罩着她的全身。
  金田一耕助觉得她的怒气仿佛正化作熊熊的火焰,猛烈地燃烧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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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椿府的告密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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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椿英辅被认为是天银堂事件的嫌疑犯,因此受到警方相当严密的调查,他的难堪与尴尬其实不难想象。
  金田一耕助的脑海中,浮现出椿英辅在没落的贵族光环里,惊慌地面对残酷现实社会的情况,不免心情沉重起来。
  “这。这实在是……”
  金田一耕助吞了一下口水,企图改善自己的结巴。
  “天银堂的那件事,我记得很清楚;至于你父亲涉及此案的事,报纸却没有报道过。”
  “也许是因为父亲身份的关系吧!警方并没有露出任何口风。但是父亲却被警察局传讯了好几次。更难堪的是,他还曾与天银堂命案的生还者当面对质过。不仅如此,甚至连我们也都被警方找去盘问,提供父亲在一月十五日,也就是天银堂命案发生那天的行踪。”
  “喔!原来如此,对了,那是什么时候的事?”
  “二月二十日,那是父亲第一次被警方叫去。”
  “也就是你父亲失踪的前十天嘛!他有不在场的证明吗?”
  “没有。我们没有一个人知道父亲在一月十五日那天,究竟在哪里,做了哪些事!”
  金田一耕助大吃一惊,望着美弥子,美弥子则以略带颤抖的声音说:
  “警方来询问时,我立刻查了一下我的日记,上面写着父亲在一月十四日早上去箱根的芦温泉。那段时间,父亲对长笛创作十分热衷,因此,他才会去芦温泉那儿住上几天,以便寻找灵感,父亲是在十七日晚上才回来的。想不到警察去调查后发现,他根本就没去芦温泉。”
  美弥子把手帕揉得皱成一团,仿佛要揉掉心中的不安似的。
  “刚开始的时候,父亲不愿意说明那几天自己的行踪,惹得警方相当不高兴,那时他的嫌疑很大。”
  “后来呢?总算都说清楚了吧?”
  “是的!因为父亲没有想到会被逼到进退两难的地步,只好老老实实地说了,警方花了整整一个星期终于查清楚,这才洗清他的嫌疑。”
  “你父亲那几天到底去哪里了呢?”
  “不知道,父亲没有对家里任何一个人提起这件事。”
  金田一耕助突然感到一阵不安。
  (椿英辅被怀疑是天银堂命案的嫌疑犯,却在需要提供自己不在场的证明时那么犹豫,可见这里面一定有文章。)
  “你父亲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吗?”
  “绝不可能!”美弥子斩钉截铁地说,“我父亲是一个很胆小的人,也许说他有点懦弱更贴切些。从小我就觉得父亲一直小心翼翼地活着,他除了长笛外,没别的嗜好。像这样的人,还会有什么秘密?真叫我想不通!”
  美弥子的声音突然低沉了下来,像是想起什么,却又不确定是不是该说,一副很为难的样子。
  “我记得一月中旬,也就是父亲去芦温泉之前,他看起来有点怪怪的,似乎非常困扰的样子……怎么说呢?我想应该说是他在害怕什么吧!”
  “怕什么?”
  “自从战争结束后,他就一直都是这样,今年又特别严重,当时我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对,现在想想,倒还真是有点不寻常呢!”
  “那你知不知道究竟是什么事,让你父亲这么困扰呢?”
  “不知道,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
  “或许是因为去年底玉虫舅公搬过来和我们一起住吧,所以才……”
  “玉虫舅公是谁?”
  “他是我母亲的舅舅,名叫玉虫公九,之前他还是个伯爵呢!”
  “哦!原来如此!”
  金田一耕助拿起放在桌上的便条纸和钢笔,一双眼睛紧紧盯着美弥子:
  “对了,你刚才为什么会说密告你爸爸的人就在同一间屋子里?”
  美弥子听到金田一耕助这么说,突然有些激动起来。
  “那是父亲说的。我记得很清楚,二月二十六日那天,父亲虽然洗清嫌疑回到家里,但是家中的人却都对他避而不见,只有我一个人安慰父亲。那时,天色已晚,父亲在二楼的书房里,安详地躺在椅子上休息,房里没有开灯,光线暗淡,我见到父亲孤寂的背影,不知该说什么好,只好伏在父亲的膝上嚎啕大哭。”
  美弥子像是快要哭出来似的,一张脸扭曲变形得让人害怕。
  但是她没有哭出来,只是眨着大眼睛,强忍住泪水继续说:
  “那时父亲摸着我的头发说:“美弥子,这个家里有一个恶魔,我就是被那个恶魔害的。”
  美弥子的语调越来越高,也越来越激动,金田一耕助觉得自己似乎快要知道椿美辅身上的秘密了。
  “当时我吓了一跳,疑惑地看着父亲。他虽然没有再多说什么,但我想应该是和密告者有关吧!因为那个人在密告信里,详细记载着父亲在天银堂事件前后的一举一动,如果不是家里的人,怎么会知道那些事?”
  金田一耕助突然觉得有股凉飓飓的冷风从脊背窜上,忍不住微微发起抖来。
  “你父亲有没有说这个人是谁呢?”
  美弥子黯然地摇了摇头。
  “那你呢?你认为这个恶作剧的人会是谁?”
  美弥子紧咬着下唇,热泪盈眶。
  “我也不知道。不过说真话,我第一个怀疑的人是我母亲。”
  “你母亲?”
  金田一耕助吓了一跳,那浸入骨髓的战栗感又窜上来了;美弥子则默默地盯着金田一耕助。
  金田一耕助再次拿起笔,看了美弥子一眼,说:
  “请你说明一下当时住在家中的有哪些人?应该有三个家族吧?”
  “嗯。”
  “就从你家说起吧!你的父亲叫椿英辅,他多大年纪了?”
  “四十三岁。”
  “还有呢?”
  “母亲秋子,四十岁。但是……”
  美弥子似有什么难言之隐,话讲到一半,又咽了回去。
  “但是什么?”
  美弥子的脸部线条变得僵硬起来。
  “如果你看过我妈妈,一定会觉得我在说谎。她看起来非常年轻美丽。当年,她在贵族的社交圈里,还曾被誉为绝世美女呢!即使是现在,她看起来也不过三十岁左右。我妈妈心里始终认为,有个我这么丑的女儿,是件相当遗憾的事,因此,我常常觉得对不起她。”
  金田一耕助看了看美弥子,本想说些什么,却又说不出口。
  (美弥子不像是那种喜欢听奉承话的人,这些话还是不说为好。)
  “你几岁了?”
  “十九岁。”
  “有没有兄弟姊妹?”
  “没有。”
  “那么,你家里有没有工人或管家呢?”
  “现在家里的情况已大不如前了,不过,还有三个佣人。”
  “哦?”
  “一个叫信乃,她是母亲结婚时陪嫁的女佣,现在已经六十二三岁了,不过家里大大小小的事情还是由她来料理。”
  “她是个可以托付重任的人吗?”
  “嗯,她非常能干。一直到今天,她仍然把我母亲当成小孩子看待,从来不喊她太太,始终以秋子小姐或大小姐来称呼她,因此,我妈妈也很高兴。”
  “那另外两个人呢?”
  “其中一个是三岛东太郎,大慨二十三四岁,是父亲还没结婚前的好友的儿子,去年从军中退伍后,无家可归,因此来投靠我的父亲。对我们家来说,他是一个不可或缺的人。”
  “不可或缺的人?”
  美弥子像是被人说中心事似的,脸突然红了起来。
  “金田一先生,也许你并不知道我们现在靠什么在过日子,老实说,我们靠变卖家产过日子呢!只是对于估价的事,我们全都一窍不通,经常被奸商蒙骗,自从三岛东太郎来了之后,这种情形就少多了,而且,他对采购方面很在行,因此长期住在我们家。”
  “嗯,称得上是青年才俊,还有一个是什么人?”
  “是女佣,叫阿种,大概二十三四岁,长得比我还漂亮呢!”
  金田一耕助对这些酸溜溜的话并不理睬,继续问:
  “这么说,你们椿家就这六个人了。那其他两家呢?”
  “一个是新官家。他们因为房子被火烧了,于是住在我们家里。舅舅利彦和我父亲同年,都是四十三岁,舅妈华子不知道多少岁,至于表哥一彦则二十一岁。”
  “只有这三个人吗?有没有女佣呢?”
  “他们还没那个资格呢!”
  美弥子从鼻孔里喷出笑声,但很快就发现自己失态,立刻不好意思地低下头来,然后又看着金田一耕助说:
  “金田一先生,我干脆挑明了对你说吧!我舅舅的房子被烧之前,他们家里的经济就已十分拮据,还隔三差五地向我母亲要钱。像我舅舅那种人,不但好吃懒做,而且还玩世不恭,一辈子都没有凭自己的劳力赚过一分钱。他似乎认为这世界上每个人都必须为他奉献一切,而他自己却有不事生产、尽情挥霍的特权。”
  金田一耕助笑了笑,说:
  “在贵族阶层里,应该很多人有这种想法吧!”
  “是的,舅舅就是最典型的例子。不过,他向母亲要钱并不是没原因的。外公在我母亲十五岁那年去世,因为他生前非常疼爱我母亲,所以把大部分遗产都留给她;再加上外曾祖父也留下一笔庞大的遗产给她,因此,我母亲非常有钱。她既漂亮又富有,深受大家瞩目。”
  美弥子顿了顿,接着说:
  “我母亲带着庞大的嫁妆到椿家来,让我舅舅非常眼红,他老是觉得我母亲的嫁妆中有他应得的那一份遗产,因此才向我母亲要钱。不过我父亲就不同了,他在这个家里从来就没什么权力和地位。当舅舅一家和玉虫舅公搬到我们家来时,我父亲什么话也没说。”
  美弥子提到这些家族恩怨时,语调又高亢了许多,金田一耕助已经见怪不怪了,他继续问道:
  “玉虫伯爵只有一个人吗?”
  “不,他还有一个名叫菊江的女伴,大概也是二十三四岁吧!当然,她的身份其实和小妾差不多。”
  金田一耕助马上明白了她的意思。
  “你的玉虫舅公今年多少岁了?”
  “大概有七十了吧!”
  “他难道没有别的地方可去吗?”
  “有啊!他的几个孩子都相当有地位,玉虫舅公的脾气既顽固又倔强,和他的孩子们都合不来,只跟我母亲投缘,而我母亲对他也相当尊敬。”
  金田一耕助的便条纸上,已经写了十一个人的名字:
  椿英辅四十三岁
  妻秋子四十岁
  女美弥子十九岁
  老妇信乃六十二三岁
  三岛东太郎二十三四岁
  女佣阿种二十三四岁
  新宫利彦四十三岁
  妻华子四十岁左右
  男一彦二十一岁
  玉虫公丸七十岁左右
  妾菊江二十三四岁
  金田一耕助把这张便条纸递给美弥子。
  “你的意思是说,这些人都有密告你父亲的嫌疑?”
  美弥子看了一下说:
  “也不尽然。像东太郎、阿种、菊江他们,应该没有什么理由害我父亲。至于舅妈和一彦应该也不太可能,毕竟舅妈是个非常好的人,所以我认为其他四个人才有嫌疑。”
  “你的意思是说,他们四人都很恨你父亲,对吗?”
  美弥子心中的怒火又熊熊地燃烧起来。
  “不,与其说憎恨,倒不如说他们藐视我父亲。”
  她咬牙切齿地说着。
  “新官家的人都很看不起我父亲,觉得他无能。他们以捉弄我父亲为乐,舅舅就是这样!”
  金田一耕助很感兴趣地瞧了瞧美弥子后问:
  “你母亲也这样吗?”
  “不,她有点不同。”
  美弥子忽然变得有些无精打采起来。
  “其实我母亲像小孩子一样,是个很天真的人。由于玉虫舅公的一举一动对我母亲的影响非常大,他把我父亲看成猫呀、狗呀什么的,因此我母亲也渐渐不把我父亲当一回事,不过现在她却后悔了,不,应该说她是担心、害怕了。她现在怕得不得了,惟恐我父亲来报仇。”
  “原来如此,难怪你母亲直到现在还担心你父亲仍然活着。”
  “嗯,如果那是幻想,也许她还会好过一点,问题是——我母亲前几天看到他了!”
  “看见你父亲?什么时候?在哪里?”
  金田一耕助吃了一惊,急忙问道。
  “三天前,就是二十五日那天。我母亲带着菊江和阿种去看戏,在中场休息时,她突然回头往后面看了一下,结果竟然看到我父亲就坐在二楼最前面的位子上。散戏回来后,我母亲就好像发疯似地颤抖不已,菊江和阿种也一样。”
  “她们两人也认为那就是你父亲吗?”
  “其实,第一个发现的是菊江,然后她又告诉我母亲和阿种。”
  “难道她们没有上楼去证实一下那个人到底是不是你父亲?”
  “没有。菊江和阿种都说事情来得太突然又太可怕,因此没有人敢去证实;反而是那个人被她们三个发现后,就一直缩着身体,好像有意躲着她们。等到菊江和阿种鼓起勇气要上楼去看个清楚时,那个人已经不见了。”
  美弥子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看着金田一耕助,似乎想要看他会有什么反应似的。
  金田一耕助的心里好像摘了一滴墨汁,渐渐地晕散开来。
  “然后呢?”
  “对了,我们家明晚要卜卦哟!”
  “卜卦?”
  美弥子突然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搞得金田一耕助有些摸不着边。美弥子又继续说道:
  “是啊!他们要问问看,我父亲到底是不是还活着。喔,对了,我还忘了一个人呢!”
  “什么人?”
  “目贺重亮,他的年龄大约五十二三岁,是我母亲的主治医生。我母亲其实也没有什么了不起的毛病,只不过一天到晚不是这里痛,就是那里痛,因此,目贺医生经常到我们家来,就像是自家人一样。明天的卜卦就是目贺医生主持的。”
  金田一耕助十分困惑地看着美弥子,美弥子则继续说道:
  “最近很流行这种玩意幄!对了,金田一先生,你明天也来参加好吗?”
  话题突然又扯回来了,金田一耕助一时反应不过来,愣了一下;接着,他挪了挪身体问:
  “照你这么说,明天会发生什么事还真无法预料?”
  “也不是这样,其实我根本就不在乎卜卦这码事,我请您参加,只是希望您能好好观察一下这些人,拜托您啦!”
  美弥子略带忧虑地看了金田一耕助一眼,幽幽说着:
  “我最近也感到非常不安,我并不在乎母亲是否还存着我父亲尚在人世的幻想,因为我母亲本来就是那种神经质的人。我觉得,在这个世界上,本来就会有几个长得和自己相似的人,因此,我认为前天晚上,我母亲应该是遇到一个长得和我父亲相似的人,但是,我也觉得这绝非偶然,其中或许有什么阴谋。”
  美弥子意味深长地看了金田一耕助一眼后,接着说:
  “像我母亲那种神经质的人,在那样的场合里,是很容易上当的,因此我才认为有人故意制造假象,要我母亲相信父亲仍然活着。唉!我该怎么办呢?金田一先生,我真的好害怕!”
  美弥子一脸惊恐的神情。
  “我不知如何是好,就去和等等力警官商量,他曾在天银堂事件里帮过我父亲的,是他叫我来找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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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1-1-31 13:55:38 |只看该作者
第4章、卜卦之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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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麻布六本木区六本木一十字路口附近,有一栋约一千两百坪左右的大府邸。这就是椿英辅家的宅院。
  在战争前,这一带都是盛极一时的某某伯爵、某某子爵的古宅深院,贵族们盘根错节的屋宇将他们围成另一个世界。椿英辅的宅院是其中之一。
  这栋老式的两层楼洋房,是明治时代建的,其中一楼的装潢是传统日式风格。除此之外,另外还有一栋建于走廊尽头的日式房屋,那是秋子结婚时,为了奉养她母亲才加盖的。
  椿英辅和新宫秋子结婚时、椿英辅的双亲依然健在,但新宫家却不同意秋子和椿英辅的双亲同住,反而要椿英辅和秋子的母亲住在一起。
  尽管分户籍登记上是秋子嫁入椿家,但实际上椿英辅倒成了入赘的女婿
  秋子的母亲虽然在战争前过世了,但是玉虫伯爵和菊江却借机住进来了。
  在椿英辅家的正屋边上,另有一间建造粗糙的半日式半西式屋子,原本是给管家夫妻住的,也是秋子的办公室,但由于新宫利彦的宅邸毁于战火,因此,这间屋子现在住着新宫子爵一家人。
  昭和二十二年九月二十九日,也就是美弥子拜访金田一耕助的第二天晚上八点左右,金田一耕助在椿英辅家宽敞、古朴的接待室里,等待一个奇特的人。
  这个人的年龄大概在五十二岁左右,穿着一身破旧的老式服装,领带皱巴巴地扭成一团,系在肥短的脖子上,一张平板的脸上布满邋遢的胡须,全身都是肥肉,胖得让人觉得油腻腻的。
  他就是今晚卜卦的主持人——目贺重亮医生。
  “我对这类东西并不特别擅长,只是稍微有点兴趣罢了。这还是我第一次卜沙卦呢!”
  金田一耕助穿着一套松垮破旧的日式裤装,戴着一顶早已变形的软呢帽,走进玄关后,就把帽子握在手上。
  “这沙卦并不是我发明的,而是以中国传来的占卜术加以改良而成,非常灵验呢!”
  “您研究这些,也有不少日子了吧!”
  “是啊!已经十几年了,中日战争初期,我在北京待了一年多,那时我开始学,并且慢慢研究改进。”
  “这玩意在中国也叫做卜卦吗?”
  “是的,也叫做‘扶乩’,和‘请神’的意思是一样的,不过,我这套比中国的扶乩还灵验呢!话又说回来了,你真的是一彦的学长吗?”
  目贺医生以他那双又大又亮的眼睛,炯炯有神地打量着金田一耕助。金田一耕助有些慌张地回答:
  “嗯,是、是的。”
  然后,他急忙把话题转开。
  “卜卦几点钟开始呢?”
  目贺医生淡淡地笑了笑,说:
  “停电后就可以开始了。”
  “停电?”
  “是的,今时从八点半开始分区停电,只停二十分钟,现在时间快要到了。在漆黑的情况下占卜起来比较准,当然,太黑也不行,因此,我准备了几支手电筒。”
  昭和二十二年前后,电力供应不足,实施分区轮流停电,那次卜卦就是利用停电时进行的。
  这时,有个年轻男子从走廊那儿跑过来。
  “医生,准备得差不多了,麻烦你去检查一下吧!”
  “啊!好的、好的。”
  目贺医生站起来,并躬身对金田一耕助说:
  “金田一先生,失陪了,我先去看看。”
  “请便,不用客气。”
  “东太郎,手电筒预备好了吗?”
  “我已经交代阿种准备了。”
  金田一耕助听到东太郎这个名字,不由地抬头仔细打量这个年轻人。
  他长得很高,身材也不错,肤色白皙,虽说不上俊美,却是个充满笑容的年轻人。
  金田一耕助看了看表,正好八点二十分。
  分区停电的时刻就快到了,不知道美弥子究竟在忙什么?金田一耕助刚才到达时,她还到玄关来迎接,并在接待室向他介绍日贺医生,之后,她说要去看看母亲,就再没回来了。
  这是一个闷热的夏天夜晚,动不动就满身大汗,金田一耕助拿出手帕擦拭额头上的汗水,并以软呢帽扇风。
  当金田一耕助正在沉思时,一阵蹑手蹑脚的脚步声自走廊传来,对方一看到屋里有人,不禁吓了一跳,站着不动。
  金田一耕助的直觉告诉自己这人应该是新宫利彦。他的身材相当高大,但看起来胆子却很小,还给人一种好色、懦弱的感觉。
  新宫利彦以一种疑惑的眼光上下打量着金田一耕助;金田一耕助则礼貌地起身向他致意,没料到新宫利彦却突然往后退了几步,走出房间。
  不一会儿,又传来新宫利彦说话的声音:
  “喂,美弥子,会客室里那个奇怪的家伙是谁啊?”
  新宫利彦的声音十分低沉,不过金田一耕助却听不到美弥子回答些什么。
  “什么?那人是一彦的学长?拜托你不要随便带些奇怪的人回来好不好?”
  (难道我看起来像坏人吗?)
  金田一耕助正对新宫利彦的无礼感到懊恼时,美弥子带着一个年纪和她差不多的年轻人走了进来。
  “刚才真是失礼了,金田一先生,这位是我的表哥——一彦。”
  一彦和他的父亲完全不像。不过对一彦而言,不像父亲倒是一件好事!
  “对不起,我父亲刚才对你说了些不礼貌的话……”
  一彦的脸上充满了诚挚,他虽然不如他父亲高大,但是体型匀称,比例恰当,看起来也比他父亲有气质得多。
  金田一耕助对一彦说:
  “没什么,我向他打招呼,没想到却把他吓跑了,真是不好意思。”
  一彦的脸上带着腼腆的微笑,美弥子则表情严肃,歉意地说:“舅舅老是这样,在家是老虎,出门像豆腐,都一把年纪了,还怕见生人。”
  这时,门口传来衣履轻轻摩擦的声音,美弥子回头望了一眼,说:
  “好像是我母亲来了。”
  金田一耕助立刻向门口望去。
  美弥子对她母亲的评语一点也不夸张,这个满脸笑容的妇人,看起来既年轻又漂亮,略微丰腴的脸颊,像个洋娃娃似的,印着两个深深的小酒窝;身材犹如少女一般,怎么也看不出她已经有美弥子那么大的女儿了。
  金田一耕助乍见秋子,虽惊叹她的美丽,但却产生出一股说不出来的不祥感。
  秋子确实长得很美,但她的美仿佛缺少了灵魂一般。
  “美弥子!”
  秋子如小女孩般歪着头,看了美弥子一眼。
  金田一耕助听到她那比小女孩还要娇甜的声音,立刻感到肉麻。
  “你说的客人大概就是这位吧!为什么不介绍给妈妈认识呢?”
  “我先告辞了。”
  在这种场合,一彦似乎不愿多待一秒钟,他从秋子身边挤出去;美弥子则带着怒意目送他离去。
  然后,她走近母亲身边,牵起她的手,把她带到金田一耕助面前。
  金田一耕助见状,不由得慌慌张张地站起来。
  “妈,我来介绍,这位是金田一耕助,他是一彦的学长,对卜卦非常感兴趣,特地来观摩的;金田一先生,这是我母亲。啊!对了,我还有一点事。”
  美弥子草草为两人介绍后,马上转过身,大步走出门外。
  “唉呀,这丫头真是的!”
  秋子看着美弥子的背影,故意皱起眉头说:
  “简直像个男孩子,真是拿她没办法。现在的女孩,一点也不注意举止仪态,不知对她说了多少遍,就是改不过来。”
  接着秋子立刻摆出一副娇艳、慵懒的姿态,转身对金田一耕助说:
  “金田一先生,你要不要坐到我这边?”
  金田一耕助不安地看看手表。
  (已经快到八点半了,这里一到八点半就开始停电,在伸手不见五指的暗室里,两人独处一室……)
  想到这里,他不由地汗流浃背。
  “谢谢,我坐在这里比较自在些。夫人,是不是快要卜卦了?”
  “卜卦?啊!对了,你就是为了这件事特地来的。”
  秋子脸上换成一副悲苦的表情。
  “你是不是也认为我先生已经死了?懊,不过我相信我先生一定还活着,前几天我还看到他呢!”
  秋子说这些话时,像孩子似地全身抖个不停。
  “我害怕得不得了,想必我先生一定在找机会向我们报仇。”
  金田一耕助看得出,秋子的恐惧绝不是装出来的,她的确如此深信着,并且还相当的畏惧。
  “夫人,你怎么会认为你先生一定会回来报仇?”
  “别看我先生一副老实相,他也有不为人知的一面。像他这种平时不声不响、正经八百的人,一旦下定决心,就会做出令人难以置信的恐怖事情,所以我相信天银堂事件的嫌犯,一定是我先生!”
  “夫人!”
  金田一耕助吃了一惊,不由地倒吸一口冷气,正想说些什么,却被另一个声音打断了。
  “唉呀!夫人,原来你在这里。”
  说话的是位身穿鲜红色上衣,戴了一条珍珠项链,年轻貌美,瘦高窈窕的女子。
  “啊!菊江,你有什么事吗?”
  对于菊江打断金田一耕助和她的谈话,秋子似乎感到十分不高兴。
  卜卦就快开始了,请到那边集合。”
  “嗯,我马上去。菊江,我刚才在问金田一先生有关老爷的事,我说老爷可能就是天银堂命案的嫌犯!”
  菊江闻言,忍不住偷瞄了金田一耕助一眼。
  “唉呀!这种事等会儿卜卦时就可以问出来了嘛!就快开始了,咱们走吧!”
  菊江一边说,一边温柔地扶着秋子的背。
  “哇!”
  金田一耕助原想多花点时间仔细观察这个叫菊江的女人,没想到却突然停电了,屋里一片漆黑。
  “真伤脑筋,要是有个手电筒就好了。”
  “菊江、菊江,我……我害怕!”
  “夫人,别紧张,有我牵着你呢!再说金田一先生也在呀!”
  “金田一先生,请你不要离开,在我身边……我、我……”
  “夫人,你不用担心!”
  金田一耕助屏气凝神地站在黑暗里,心中感到有股说不出的诡异感。
  其实美弥子的恐惧不是没来由的,如果有人想利用这种诡异的气氛,在暗地里进行杀人计划并不困难。
  “啊!”
  秋子突然尖叫一声。
  “夫人,你怎么啦?”
  “谁?是谁到二楼老爷的书房去?”
  菊江不解地问:
  “夫人,你是不是听错了?这个时候不会有人去二楼的。金田一先生,你听到什么声音吗?”
  “没有,我什么也没听到。”
  “不对,我真的听到有人从老爷的书房出来,还听到门被关上的声音,以及脚步声。”
  此时女佣阿种正好拿着手电筒进来,金田一耕助只好暂时搁下“二楼脚步声”的事情。
  “对不起,家里的钟慢了,我不知道会突然停电,所以来晚了。”
  有灯光照着,秋子也安心不少。
  “阿种,辛苦你了。夫人,我们走吧!金田一先生,请往这边走!”
  金田一耕助在黑暗中无法仔细看清这幢房子,只知道举行卜卦的房间似乎在最里面,半路上,美弥子也拿着手电筒跟了上来。
  “我们家的钟大约慢了五分钟,突然停电,吓我一跳。”
  没用多久,大家就都走到了举行卜卦的房间前。
  “金田一先生,请进。”
  “好的。”
  金田一耕助突然有些不知所措,在进这间卜卦室之前,他手上一直拿着那顶充满汗臭味的软呢帽。
  “金田一先生,请进。”
  菊江又说了一遍,金田一耕助只好把帽子套在走廊的一个花瓶口上,然后走进昏暗的房间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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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火焰大鼓上的图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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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这里我必须特别说明这个关键性的房间。
  那晚自贫重亮医生举行卜卦的房间,后来却变成密室命案的现场。
  这个房间大慨十六坪大小,房门口面对着走廊,有两扇向左右拉开的桧木门,*的正上方有个和门口一样宽、有四扇玻璃窗的气窗,其中有两亩可以左右打开,不过大约只有五寸高,即使把玻璃拿掉,连一个人头都伸不进去。
  房间正面则是一道墙,上面还有一扇相当大的窗户,窗户都是里外两层,靠外层的还装了百叶窗帘。
  这个房间就是格英辅的工作室。他只要一有空,就会在这里作曲、演奏。因此,这个房间距离客厅以及其他房间都非常远,房间里还装了隔音设备,就算什么打斗、吵架声,家人也不容易听见。
  那一晚,金田一耕助在菊江的带领下,踏进了这个房间。
  天花板上垂下一片黑重的大布帘,房间被这一片布帘隔成两个空间,看不到布帘后面的景象。
  布帘前面的空间约有八坪大小,天花板上挂着一盏紧急照明灯,在这样微弱的灯光下,椿、新宫、玉虫三个家族的成员围着大圆桌而坐。
  大家表情凝重,一动也不动,默默无声,不过最让金田一耕助感兴趣的还是圆桌上的东西。
  那是一个直径大约一尺半的大圆陶制浅盘,盘底铺着一层白细的沙,沙上面还有一个直径大约十公分左右的薄圆盘子,盘子上面又放着五根纤细的竹子。
  这五根竹子以盘子为中心,呈放射状排列。此外,竹子比那个陶制盘子长十公分,而在薄盘和陶盘之间,又有五根高约三十公分的细竹,呈五角形状排列,作为支柱。
  换句话讲,在装沙子的大陶盘上大约三十公分高的地方,有一个与它垂直装有五根细竹的薄盘,在薄盘的中间还有一个小洞眼,吊着一根长约三公分的金属锥子,这个雄子会沿着薄盘的底部和五根放射状竹子之间的道游走,在沙上写出一些文字。最特别的是,盘子、竹子和竹脚,都涂着鲜红色的油漆。
  介绍了这些奇怪的道具,现在,让找来描述一下那晚参与卜卦的人。
  主持人目贺医生坐在中间,而在他身后的布帘上,则挂着一幅画有中国仙人的水墨画。
  据说这个汕人叫何仙,卜卦时目贺医生会把这个仙人请出来,问他一些问题。
  目贺医生的左手边坐着秋子,右手边则坐了一位满头白发的老人,金田一耕助一眼就认出来了,这个人正是当年贵族院的头头——玉虫公丸伯爵。
  也许是受到战败的打击,玉虫伯爵已不再有当年的意气风发,只冷冷地扫了金田一耕助一眼。
  玉虫伯爵虽有一般老人所没有的光滑肌肤,但他右脸靠近太阳穴处,却有一块明显的老人斑;此外,他把白色的胡须剃得非常短,穿着质地相当不错的和服,脖子上还系了一条黑领巾,看来是个很注重外表的人。
  玉虫伯爵旁边则坐着新宫利彦,新宫利彦的旁边是一位大约四十岁的贵妇人,看起来是新宫利彦的太太。
  新宫利彦的太太华子,和秋子是完全不同的类型,她的外表端庄大方,像是聪明又有教养的女人。
  她的年龄应该和秋子差不多,看起来却比秋子老十岁左右。只见她一脸愁眉不展的样子,心中仿佛充满了对人生无常的倦怠感。
  金田一耕助悄悄地在一旁观察她。
  (像这样有气质的女人竟跟了那个庸俗、市侩的新宫利彦,真是美满婚姻的一大讽刺。)
  在华子旁边的则是她的儿子一彦,一彦的旁边是三岛东太郎。
  至于目贺医生的左手边是秋子,秋子的旁边是一个丑得令人难过的女人,想必她就是秋子陪嫁的女佣——信乃吧!
  她的丑,真是笔墨难以形容;更要命的是,信乃倚老卖老的心态,让她忘了女人该有的羞怯、娇柔的特质。同时,她也好像忘了自己长得丑的事实,旁若无人、神色自若地坐在那里,让人不由地对她产生一种厌恶感。
  信乃的旁边是美弥子,美弥子的旁边是菊江,这四人依序坐在金田一耕助的右手边;女佣阿种则没有来。
  由于时钟慢了几分钟,又碰上了分区停电,让大家有点措手不及,花了不少的时间,大家才到齐。
  当金田一耕助、秋子和菊江与随后赶来的美弥子同时抵达房间时,玉虫伯爵、信乃和新宫利彦的太太华子三个人,早就坐在那里了。
  目贺医生则比金田一耕助还晚一点来,他一边扣着裤子的扣子,一边大摇大摆地走进来,给人一种既轻浮又没礼貌的感觉。
  “啊!对不起,我以为时间还早,就去了一趟洗手间,没想到突然停电了,到处黑漆漆的,吓了我一跳……还请各位多包涵。”
  目贺医生一边带着敷衍的语气道歉,一边朝自己的座位走去。
  现场没有人回应他的话,大家都如同雕像似的,一个个面无表情地坐着。
  目贺医生刚坐到椅子上的时候,一彦和三岛东太郎也来了。一彦板着脸,一语不发地走到他母亲旁边一屁股坐下,三岛东太郎则紧挨着一彦坐着,同时还一边抱怨着时钟不准,一边把紧急照明灯往地上一放。
  这盏紧急照明灯是拿来备用的,万一天花板上的照明灯没有电呢?
  “目贺医生,阿种说,她忘记哪一个才是充好电的照明灯,因此,我把这个带来了。”
  三岛东太郎一边说,一边看着天花板上的照明灯。
  “好,我想大家已经到齐了吧?”
  目贺医生有些着急地看着大家问道。
  “利彦还没来呢!”
  华子立刻婉转地说。
  “嘿!新宫先生还没到啊?每次都是他最慢。真不愧是公子,天塌了都可以慢慢来,嘿!嘿!”
  目贺医生发出像蟾蜍般的笑声。
  这时,新宫利彦正好一脸不高兴地走了进来。不过目贺医生并不理会他,只是摸摸自己的鼻子,讪讪地笑着。
  现在总算全员到齐了。
  大家依序坐定,然后,三岛东太郎就把那扇门关了起来,并拉上黑色的窗帘。
  于是,十一个人被关在这间像黑箱子的房间里,卜卦就开始了。
  目贺医生先向何仙像朝拜了一下之后,低声诵唱着祈祷文,只听见“何仙”这个字音不断出现,他大概是想把何仙的灵魂招请出来吧!
  目贺医生的语调低沉且相当熟练,很快的,在场的所有人都集中精神,进入催眠状态。
  他先要大家把两手放在圆桌上面,半闭着眼,凝视着自己的前方,金田一耕助当然也跟着这么做。
  于是,这间密闭、狭窄又寂静的房间里,只剩目贺医生以虫吟般的低沉嗓音徐缓地唱念着,听着听着,金田一耕助几乎要进入沉沉的梦境里了……
  (不可以!)
  金田一耕助在心中呐喊着。
  (如果再这样下去,我会被催眠了!)
  金田一耕助在心中提醒自己。
  为了使自己保持清醒,金田一耕助四处张望,突然,他发现了一件奇怪的事情。
  只见左边的三岛东太郎,似乎已到了忘我的催眠状态,而他放在圆桌上的那两只手,只有右手戴着手套。
  金田一耕助觉得有些奇怪,他仔细端详着东太郎的手,终于看出一些端倪来。
  此时三岛东太郎已经进入浑然忘我的境界,他的手指不由自主地抖动着。不过他戴着手套的右手的中指和无名指抖动的幅度很小,明显地与其他手指不同。
  金田一耕助立刻明白了,原因是他少了两根手指头,为了遮丑,他一直都戴着手套。
  弄清楚了三岛东太郎手套里的秘密后,金田一耕助又转移视线,随意地往自己的右边看了一下,这一来,又让他发现了一件事。
  金田一耕助的右边坐着菊江。菊江双手放在圆桌上,她的左手小指从第二个关节处断掉了。
  金田一耕助忍不住盯着菊江的手指看,不料,菊江用她的左手肘戳了一下金田一耕助的侧腹,并以下巴示意,叫他看着前面。
  金田一耕助抬头一看,却发现坐在正前方的目贺医生,正以愤怒的眼神狠狠瞪着他。
  金田一耕助就像小学生在教室里恶作剧被老师当场逮住一样,一张脸立刻涨得通红,不知所措地搔着头。他发现搔头也不恰当后,又赶紧把手放在桌上,眼睛也半闭起来。
  菊江一边吃吃笑着,一边拿出一条手帕盖在左手上,然后,又继续把眼睛闭起来。
  金田一耕助心里明白,此刻现场除了他之外,起码还有菊江不相信自贺医生的妖术,并且也是清醒的。
  目贺医生的语调渐渐变得高昂、激动起来,秋子好像是配合着这个节奏似的,竟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金田一耕助吓了一跳,直盯着秋子看。
  秋子已经完全进入催眠状态了,在她那张像洋娃娃般的脸上,只见一片迷惆的神情,一双眼睛恍惚地向前看着。
  金田一耕助猛然想起昨天美弥子说的话:
  “母亲是一个非常情绪化的人,而且很容易上别人的当。”
  美弥子说的一点都不错,而且照秋子此刻的情况看来,简直是危险极了,叫人不得不替她捏把冷汗。
  秋子恍恍惚惚地一边向前面看着,一边举起颤抖的右手,然后。她用食指、中指、无名指去摸放在沙盘上那五根呈放射状竹子的其中一根,而蟾蜍仙人,也就是那个目贺医生念经已经达到了高潮。
  这次是美弥子站起来了。看到美弥子站起来,一彦也跟着站了起来。他们两人也像秋子一样,用三根手指头去触摸那根指向他们的竹子。
  五根呈放射状的竹子,已有三根被他们占住了,还剩下两根。这两根竹子指着三岛东太郎和菊江。他们两人几乎同时站起来,同样地,把右手的三个手指放在竹子上,金田一耕助有点吃惊。
  暂且不提秋子和三岛东太郎(因为还不太了解三岛东太郎),金田一耕助万万料想不到的是:美弥子和一彦,还有刚才还在噗哧噗哧笑的菊江,都会被蟾蜍仙人的咒语镇住,他们不但把手放在竹子上,连眼睛也都是半闭着。
  接着,目贺医生的念经声又慢慢地缓和下来,那音调就好像是哄小孩子睡觉时所唱的催眠曲一样低沉、单调。
  金田一耕助看了看其他的人,发现他们的眼神都集中在放射状竹子中心的那个金属锥的尖端。
  金田一耕助不知道他们是不是全都相信卜卦,但是他可以确定的是:在这段时间里,大家的脸上都充满了紧张的神情。
  金田一耕助突然想到在中世纪的时候,欧洲曾盛行召灵集会,也是在被幕布遮盖下的房间内进行的,同样的,现场也弥漫着紧张的气氛。
  金田一耕助突然听到一阵爬刮声,仔细一看,原来是锥子正在慢慢移动着。
  锥子在沙上画了一道弧形线后停了下来,然后又好像活过来似的,继续在沙上画了一个半圆形。
  金田一耕助马上发现这和碟仙、笔仙是一样的原理。由于五个男女的手指一起放在竹子上,再加上每个人的手指都轻轻震动着,促使金属锥在沙上缓缓移动。
  刚才已经说过,金属锥可以任意在圆盘的底部和放射状竹子之间的范围内移动,目贺医生则根据金属锥在沙上所画出的圆形来判断运势。这会儿,椿子爵究竟是生?是死?
  金属锥移动得越来越剧烈了。它在沙上总共画了两三个不规则的半圆和弧线,就在那时,天花板的紧急照明灯突然暗了下来,不一会儿就完全熄灭了。
  在这伸手不见五指的一片黑暗中,大家开始有些不安起来,同时可以感觉得到有人在叹气,有人在走动。金田一耕助非常仔细地聆听任何一个声响,紧张的气氛让他的掌心沁出一把汗水。
  这股骚动不安的现象很快就平息了,因为蟾蜍仙人又开始念起经来,于是,这个奇妙的沙卦又开始在黑暗中进行。过了一会儿,灯又突然亮了起来;灯亮的原因并不是紧急照明灯的电力又恢复,而是分区停电的时间已经结束了。
  金田一耕助赶紧看了看四周,发现并没有什么异常状况,大家都还保持着紧急照明灯熄灭之前的姿势。他拿出手帕,擦掉手心里的汗水。
  当电灯亮起的时候,目贺医生立刻停止念经。秋子像得到解脱似的,瘫坐在椅子上,老太婆信乃赶紧扶着她,像安抚小孩子似地拍着她的背。其他的四个人,也陆续坐回位子上,大家都像经历过一场灾难般,人人都满头大汗。
  目贺医生又喃喃自语地念了两三句祈祷词,然后才从容不迫地站起来,看着沙盘。金田一耕助也跟着站了起来,向盘子的中央看去。
  链子已经停止移动了,而沙上却画着一个奇怪的图形。在刚才那个不规则的椭圆形旁边,此刻又多了一些像是火焰般的线条,金田一耕助立刻联想到是古代宫廷寺院所使用的火焰大鼓(日本人举行祭典时,仪队所用的鼓上绘有类似火焰的图形标志)。
  “啊!这不就是火焰大鼓上的图案吗?”
  金田一耕助一边想,一边自言自语道。
  正在看沙上图案的目贺医生,听到金田一耕助提起火焰大鼓,突然目瞪口呆地看着他,眼神里充满着异样的惊奇。
  目贺医生又继续凝视着那个火焰图案好长一段时间后,显得非常担心似地看了看秋子,然后又与老太婆信乃四目相接,彼此深深地看了一会儿,才回过头去看着玉虫伯爵和新宫利彦。
  金田一耕助顺着目贺医生的目光看去,发现玉虫伯爵、新宫利彦以及信乃等人比目贺医生还显得震惊呢!
  他们也是一动也不动地瞪视着沙上的几个不可思议的图形。
  吃惊的还不仅是他们,美弥子、一彦,甚至连一彦的母亲华子,也都吓得目瞪口呆。
  惟一没有被吓到的是三岛东太郎和菊江两个人。他们不断地眨着眼睛,看着这群惊慌失措的人。
  玉虫伯爵忽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用他那充满愤怒的眼神往每一个人看去,并说:
  “谁?是谁在恶作剧?”
  没有人回答,一片寂静。
  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三岛东太郎站了起来,走过去把窗帘拉开一些,然后对着门缝跟来人讲话。来人好像是阿种,隔着门,叽叽喳喳地不知道在讲什么。
  三岛东太郎听了以后,往走廊上探出头,又好像在聆听什么,不久又把窗帘一拉,把门打开了。
  一瞬间,房间里所有的人全都站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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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笛声乍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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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恶魔吹着笛子来)
  金田一耕助第一次听到这首曲子,正是三岛东太郎把门打开的时候。之后侦破这桩案件中,又听了无数遍。
  在这幢死气沉沉的宅邸里,笛声幽幽回荡,让人感到一股难以言喻的战栗气氛。
  金田一耕助有些茫然地看着每张呆愣的脸孔,这些人似乎都很害怕。
  刚才火焰图案出现时,秋子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不,应该说秋子满脸恐惧、惊疑,让金田一耕助印象最深刻。
  这时,她紧紧抓着老女佣信乃的双手,像小孩般吓得发抖,当长笛的旋律变得激昂强烈时,秋子更是拼命用双手掩住耳朵。
  “啊!老爷吹着笛子回来了!谁?是谁?不要再吹了!”
  大家被秋子尖锐、激动的叫声惊得回过神来;美弥子则神情严肃,推开层层人群,冲出房外。
  一彦见状,上刻跟在她身后,而金田一耕助也不由自主地追了出去。
  分区停电的时间已经结束,此时走廊上亮着明晃晃的壁灯,美弥子在最前而狂奔着。
  美弥子后面是一彦,一彦之后是金田一耕助,金田一耕助后面则跟着三岛东太郎和菊江。
  到了走廊尽头、长笛的声音更清楚了,那声音好像是从会客室方向传过来的。
  美弥子一马当先跑进会客室,会客室和刚才金田一耕助他们离开时一样,门是敞开着的,里面也灯火通明,却没有半个人影,只有那凄厉的笛声仍幽幽怨怨、持续不断地回荡着。
  “啊!美弥子,上二楼!”
  一彦说完,马上向二楼跑去.美弥子和金田一耕助立即在后面跟着,而三岛东太郎和菊江也带了一群人上来。
  一群人来到楼梯口.全部站着不动,只见二楼一片漆黑,不过笛声确实是从那里传出来的。
  “谁?谁在那里?”
  美弥子颤抖地喝问着,然而除了饮泣般的笛声外,没有任何回应。
  “谁在那里?”
  美弥子又大声问着,这次还是没人回答,她只好按下墙上的电源开关,楼梯顿时亮了起来,这时,笛声更稍稍走调,仍不停地吹奏着。
  “美弥子,去看看吧!”
  一彦爬了五六层阶梯时,美弥子虽然略略迟疑了一下,仍跟了上去。金田一耕助与三岛东太郎紧跟在后面,菊江也不落人后连新宫利彦和华子也都上了二楼来了。
  靠走廊左边有两三间房,笛声像是从第一间房里传出来的。
  除了金田一耕助之外,其他人都停下脚步,动都不敢动。
  “金田一先生”
  美弥子喘着气,死命抓着金田一耕助的手臂。
  “那是父亲的书房!”
  书房门微微开着,透出像萤火般微弱的亮光,金田一耕助一把将门推开。只见书房内一片漆黑,金田一耕助立刻猜出了声音的来源。
  “金田一先生,谁在里面?”
  美弥子在后头问。
  金田一耕助慢慢地摇摇头。
  “美弥子,这房里是否有留声机?”
  “留声机?啊!原来如此,是唱片呀!”
  美弥子一听,立刻跑到门进,打开电灯开关,房里顿时通明。
  书房里的摆设与椿子爵的地位十分相称,墙角摆了一架留声机,那阵凄凉的笛声,就是从留声机里传出来的。
  “是谁?是谁在恶作剧?”
  知道是唱片后,美弥子松了一口气,毫不迟疑地走到留声机旁。这时,唱片却自动停止了,仿佛暗示着恶魔已经第一次完整吹完了《恶魔吹着笛子来》。
  大家默不作声,面面相觑。不久,美弥子像注意到什么似的,对金田一耕助说:
  “现在已经没有什么好担心的了,我去看看母亲。”
  她的表情严肃中带点怒气,正要下楼的时候,金田一耕助抓住她的手,阻止她。
  “美弥子,请留下来,我有很多事想问你。”
  然后,他转身向站在门边的一彦和三岛东太郎说:
  “你们两位下楼去,告诉大家没什么事,只不过是有人恶作剧罢了,请大家放心。”
  一彦默默地点在头,走下楼去,三岛东太郎跟在他身后。
  金田一耕助走到留声机旁,就着灯光读唱片上面的标题。
  “哟!这是你父亲的作品呢!”
  他有些惊讶地说着。
  金田一耕助从未曾听过这首曲子,所以并不知道惹得大家害怕的笛声,竟是椿英辅的创作曲目!
  美弥子默默地点苦头。
  “那么,演奏这首曲子的,想必也是你父亲吧?”
  美弥子仍一语不发地颔首示意。
  金田一耕助小心翼翼地把唱片放回唱盘上,并转身对美弥子说:
  “美弥子,请坐,站着说话挺累人的。”
  美弥子看着金田一耕助,虽有些犹豫,但仍柔顺地坐了下来。在她白皙的面颊上,显现出过度紧张后的疲劳,眼眶四周泛着一圈黑色的阴影,令人感到楚楚可怜。
  金田一耕助也靠在桌边坐下。
  “美弥子,为什么刚才大家一听到笛声都那么吃惊?也许在明知没有人的房间里,突然传出一些令人害怕的声音,谁都会惊讶,但是,我看到大家惊讶的程度,简直有点离谱,是什么原因让大家那么惊慌失措?”
  金田一耕助有些结结巴巴地问。
  “那首曲子……”
  美弥子迟疑了一下,接着说:
  “是父亲的遗作。父亲不但作了那首曲子,还自己吹奏,不过唱片发行后不久,他就被卷入天银堂事件,之后就失踪了。”
  美弥子极力克制自己哽咽的声音。
  “那首曲子你也听过了,那是父亲留在人间的纪念,而且就像曲名一般,旋律中充满诅咒、憎恨,因此母亲一听到这首曲子就非常害怕,她深信父亲把对所有人的怨恨、怒意,都浓缩在这首曲子中,所以自从父亲失踪后,母亲就把家中仅剩的五六张唱片全部销毁得一干二净。”
  金田一耕助不禁眉头深锁,说:
  “全部都销毁了?那你的意思是,家里根本没有这张唱片?”
  “是的。”
  “但是,这张唱片……”
  “就是因为不知道它是从哪儿来的,所以大家才觉得诡异啊!”
  美弥子说到这里,不自觉地打了一个寒颤。
  “到底是谁拿来的?又是为了什么?”
  金田一耕助站了起来,不停地在房里踱步。
  “(恶魔吹着笛子来),名字取得还真贴切,但这究竟暗示什么呢?”
  金田一耕助不解地看着美弥子问。
  “我也不太清楚。我想,父亲的用意可能是想以恶魔吹着笛子来抒发自己对日本战后社会的混乱现象的看法吧!”
  “原来如此。”
  “但是,母亲对此却有另外的感受。据她说,恶魔就是我父亲,终有一天,父亲将会变成恶魔,吹着笛子回来报仇。她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父亲失踪后,他那支用黄金打造的长笛也不见了。”
  “黄金长笛?”
  “是的,那是父亲最心爱的长笛。一般长笛都是银或木制的,音色并不完美,只有黄金才能使音色更柔和,因此,父亲特别订购了一支黄金长笛。那张唱片就是用黄金长笛演奏的。”
  “那支长笛在你父亲失踪后就不见了?”
  “是的,因此母亲才会认为父亲带着那支长笛变成恶魔,吹奏着那首曲子,找家人报仇。我当然不相信她的话,但是,刚才突然听到那首曲子,我居然有种错觉,以为真像母亲所说,父亲吹着笛子回来了。”
  美弥子也许是想起刚才突然听到的笛声,一脸惊惧的样子。
  “看来,你父亲对笛子满有研究的嘛!”
  金田一耕助故意用开朗的语气说。
  美弥子这才眉头微扬,有点得意。
  “椿家世世代代都是宫廷乐师,单单就长笛演奏而言,我父亲是第一流的,作曲只不过是他闲暇时的消遣罢了。父亲曾说,他一生最大的愿望就是到法国去,跟随莫伊兹学习长笛。”
  美弥子用眼角膜了金田一耕助一眼,接着说:
  “莫伊兹是当代闻名的长笛演奏家,如果父亲换个生存环境的话,他一定可以借着长笛扬名于世,不至于像玉虫舅公或新宫舅舅所说的那么无能。”
  美弥子说出最后那句话时,浑身上下充满了愤怒、憎恨。金田一耕助虽也替椿英辅感到悲哀,但脸上却装出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
  “美弥子,照你这么说,今天晚上的笛声,也许有某些重大的意义也说不定。不过,恶魔吹着笛子来,到底是谁?为什么吹笛子呢?”
  美弥子微微颤抖了一下,带着哀求的语气说:
  “请你不要再说了,我好害怕,我怕得不得了!”
  金田一耕助站在浑身颤抖的美弥子面前,温柔地凝视着她的脸。
  “美弥子,你是这个家的支柱,不好好振作不行幄!另外,我想问你,今晚放唱片的家伙是谁,你是否心里有数?”
  美弥子一动也不动地盯着地毯,慢慢摇着头说:
  “我不知道。从下手的时间与机会而言,除了阿种之外,似乎其他人都在沙卦现场。难道是有人从外面悄悄溜进来?”
  “那个叫阿种的会做这种事吗?”
  “我想不会吧!她一向支持父亲,根据我的观察,在这个家里,只有她同情父亲;父亲也十分疼爱她,只是他们之间并没有任何暧昧关系。咦?难道她会做这种事吗?”
  金田一耕助亲切地看着美弥子。
  “美弥子,你的猜测未必正确,毕竟不是只有阿种才有机会来放唱片,刚才参与卜卦的人,都有下手的机会。”
  美弥子十分震惊地看着金田一耕助,语调急切地说:
  “为什么呢?”
  “放唱片的人知道今天晚上从八点半到九点之间停电,等到九点,电源就会自动接上;所以他趁八点半一停电,就立刻潜进书房,把唱片放要,插上插头,打开开关。由于停电,即使打开开关,唱片也不会转。他弄好这一切,再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下去卜卦。卜卦进行到九点,电力公司开始送电,因为留声机的开关是开着的,因此,唱盘自行转动,笛声便播放出来了。”
  美弥子屏息听完金田一耕助的分析后,全身战栗地问道:
  “那个家伙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首先,他之所以让大家听这首曲子,目的是在胁迫众人,但是他又不希望被人认出来;其次……”
  “其次怎样?”
  “我猜,他是想把你们的注意力从卜卦现场转移到其他地方。”
  “怎么说呢?”
  “这点我也不是很清楚,所以才想问问你,刚才在进行卜卦时,沙上曾出现一个奇怪的符号,那到底是什么符号?为什么每个人一看到那个符号,都露出十分惊讶、害怕的表情?”
  美弥子闻言随即脸色大变,颤抖的声调里透出强烈的惊惧。
  “我不知道为什么大家看到那个符号会那么吃惊,不过,我倒是曾经看过一次和那相同形状的符号。”
  “什么时候?在哪里?”
  “那是父亲的遗体在雾峰被发现时。那天我去认尸,却发现父亲衣服的口袋里有本小小的日记簿,我想,也许可以从日记簿里找到父亲的遗书,因此便很仔细地把每一页都翻阅一遍,只见其中的一页上画了和那记号一模一样的图形,而且那上面……”
  “上面怎么样?”
  美弥子深呼吸了一下,身体微微颤抖着说:
  “写着‘恶魔的徽章’等字样,那的确是我父亲的笔迹。”
  “恶魔的徽章?”
  金田一耕助不由地倒吸了一口气。
  “嗯,当时我并不特别在意,我想,说不定是父亲临终前脑中出现一些奇怪的念头才这么写的,不久我就忘了这件事。没想到,今晚突然在沙上出现这样的记号……”
  “家里有没有其他人知道你父亲的日记中画有这个记号?”
  “我也不敢确定,因为和我一起去认领遗体的一彦曾看过。那本日记簿是父亲的遗物,我就把它带了回来,也许家里的人也都看过,我想它现在应该在母亲手上。”
  金田一耕助回想起当时目贺医生。玉虫伯爵、新宫利彦及那老佣人信乃非比寻常的惊讶表情,毫无疑问,他们一定看见过那似火焰般的奇妙图案,甚至知道其中的秘密。
  “美弥子”
  金田一耕助俯视着坐在椅子上的美弥子。
  “刚才停电的时候,你在哪里?”
  美弥子乍一听到这句问话,先是不明所以,并以困惑的眼神注视若金田一耕助,等她领会出对方的意思,不由地涨红了脸,带着怒气反问:
  “难道你怀疑是我放这张唱片的?”
  “唉呀!美弥子,别这么激动好不好,我只是顺口问问罢了!”
  金田一耕助说着便巡视整间书房。
  “停电后没多久,你母亲就听到有人从这房间走出去的声音。”
  “我母亲?”
  “嗯,是的。那时我正和你母亲在会客室里闲聊,后来菊江来叫我们去卜卦室。我们正要一起去的时候,刚好停电了,于是我们在黑黑的走廊上呆立了一会儿。就在那时,你母亲听到脚步声,她说有人走进老爷的书房。”
  “是真的?”
  “嗯,当时你母亲非常害怕,我和菊江却什么也没听见,而这时阿种正好拿着手电筒来了,所以谁也没把这事放在心上,现在回想起来,你母亲说的没错。那时确实有人到这里来摆唱片。”
  美弥子又是一阵颤抖。
  “我母亲的听力十分敏锐,任何风吹草动都休想瞒得过她,这也许是她的特长吧!”
  美弥子温柔地看着金田一耕助说:
  “对不起,我刚才不该生你的气。只是家里发生这种事,谁都想证明自己的清白,我当然也不例外。”
  “美弥子,我理解。”
  “老实说,停电时我正躲在自己的房里哭,因为趴在床上,所以不知道停电了。其实我非常看不起自己的母亲,尽管我尽最大努力强迫自己不要这么想,但是我还是办不到。您想想,对于一位初来我家的客人,她却想去勾引他,真使我感到无地自容。”
  美弥子说到这里,双肩颤抖,悲伤得垂下眼睑,眼泪也不听使唤地流了下来。
  由于美弥子并不漂亮,而她母亲又太美丽,才使她有意无意地强装严肃。此刻金田一耕助看到她垂头丧气、潸然泪下、楚楚可怜的样子,倒是觉得十分心疼。
  他本想安慰她,但是一时间又找不到适当的词句。
  这时,美弥子突然抬起头来。
  “对了,你不妨马上询问每个人,他们停电时都在哪里?做些什么?”
  “嗯,下楼去问问看也好。不过,我想恐怕是白费心机,因为当时一片黑暗,即使有人说谎,我也无可奈何。”
  美弥子紧咬嘴唇,露出奇异的眼光看着金田一耕助,似乎想说什么,却又什么也没说。
  两人一同走下楼,菊江坐在会客室的沙发上看书,离她稍远一点的地方,一彦则呆呆站立着,看着壁炉上挂着的油画。
  菊江看到他们两人,立刻把书放下,起身说道:
  “美弥子,听说那笛声是从唱机中传出的?”
  美弥子不作答复,只是偏过头去,尽可能不看菊江。
  菊江倒不在乎美弥子爱理不理的样子,继续追问道:
  “查出来是谁放的吗?”
  “还不晓得。”
  “是吗?至少不是我!”
  菊江对金田一耕助露出爽朗的笑容,又说:
  “金田一先生可以替我作证,虽然我不晓得是谁放唱片,但是,那一定是在停电后没多久的事,那时秋子夫人不是还很害怕地说二楼好像有人,所以我想,歹徒一定是那个时候跑进老爷的书房。那时,金田一先生、我,还有秋子夫人三个人一直都在一起。”
  美弥子有些惊讶地看着菊江,然后再瞧瞧金田一耕助。
  金田一耕助笑着说:
  “菊江小姐,你还真聪明呢!把放唱片的时间算得刚刚好。”
  “这种小事我还可以应付嘛!当笛声响起时,除了阿种以外,家里每个人都在卜卦现场,而阿种并不像是会做这种无聊事的人,可见是自己人做的。这样一想的话,也就知道那人是利用停电机会恶作剧的。”
  “菊江小姐,你怎么知道恶作剧的人也参与了卜沙卦?”
  菊江的眼神闪烁了一下子,她看看美弥子,又看看一彦。
  “如果你对这个家庭的认识深一点的话就会知道,这一家人非常奇特,大家互相怀疑、憎恨、惧怕、诅咒,至于为什么会这样,我也搞不清楚,我只觉得大家随时都保持着进攻的姿态,每个人都想给别人重重一拳……唉呀!美弥子,真不好意思,我怎么在外人面前说出这些话……”
  美弥子虽然怒气冲冲,却也没表示任何意见,大概她也认同菊江的话吧!
  金田一耕助对眼前这个菊江似乎更感兴趣了。
  前面提过菊江是个纤瘦窈窕的女人,十分性感,和美弥子那张总像是在生气的绷紧的面孔恰恰相反,菊江看起来总是笑眯眯的,一副毫无烦恼的样子。
  (所谓战后新女性大概就像菊江那样吧!大大的眼睛,微耸的颧骨,抹着浓艳的口红,不在乎礼貌,有些口无遮拦。)
  美弥子面有温色地瞪一眼菊江,然后马上转头去问一彦:
  “一彦,大家都到哪里去了?”
  一彦还没回答,菊江却插进来抢先答话;
  “卜卦已经暂停了,你母亲又犯了歇斯底里症,看起来还满严重的,一彦的母亲和信乃已经扶着她先回房休息,目贺医生还帮她打了一针镇定剂,但是为了预防万一,医生今晚会留下来照顾你母亲。”
  菊江说这些话虽无恶意,但语气上明显流露出讽刺的味道,美弥子感到被羞辱,气得满脸通红。
  菊江不理会美弥子,仍旧笑嘻嘻地说道:
  “玉虫伯爵走回自己房间之前,还告诉我他要喝个痛快呢!他那个人呀!血压那么高,医生早就警告他叫他不要喝酒,他就是不听,不过我才不想管他呢!反正他爱怎样就怎样。美弥子,为什么大家都变得这么神经兮兮的?”
  美弥子带着愤怒的眼神狠狠瞪了菊江一眼,然后她挺直腰背走出房间,站在门口,朝金田一耕助说:
  “真抱歉,我得去看看我母亲的情况,今晚就到此为止吧!”
  “这样也好。”
  金田一耕助本想多停留一会儿,仔细观察这一家人,听到美弥子这样说,心里多少有些失望。
  于是他落寞地在会客室内到处张望。
  “金田一先生,您是不是掉了什么重要的东西?”
  菊江有点不怀好意地问着。
  “我、我的帽、帽子到哪儿去了?”
  金田一耕助结结巴巴地说。
  “你的帽子?我记得好像放在卜卦房间外面嘛!我去帮你拿来。”
  “不用了,不用了,我自己去拿好了。”
  四个人一起来到卜卦的房前,帽子果真在那里。
  刚才停电的时候,金田一耕助无意中顺手把帽子放在一个非常奇妙的地方。
  卜卦房门的左侧有一张黑色的、坚固的台子,上面放着一只唐代描金花瓶,由于花瓶的高度正好到金田一耕助眼睛的位置,因此,他便顺手把帽子戴在花瓶口上。
  “呵呵呵,这真是个好地方呀!”
  菊江笑着伸手去拿帽子,花瓶却因重心不稳而往一边倾斜。
  “啊!危险!”
  一彦和美弥子慌忙从两边伸手扶住花瓶,不过这喊叫声仍把在屋子里的三岛东太郎引了出来。
  “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
  “没什么,金田一先生的帽子戴在花瓶口上拿不下来,东太郎,帮忙拿一下吧!”
  “我来试试。”
  三岛东太郎上前试了试,但仍无法把帽子拿下来,这一方面是花瓶口的大小正好和帽子尺寸完全吻合;另一方面是花瓶上面雕着龙的图案,龙头部分正好勾住帽子的内衬,当三岛东太郎用力把它拉下来时,帽子却嗤的一声被撕破了。
  “唉呀,糟了,把你心爱的帽子给弄破了!”
  “哈哈哈,菊江小姐,你别挖苦我了。”
  金田一耕助笑着说。
  这时,房里突然传来怒喝声:
  “是谁在这里吵吵闹闹的?”
  金田一耕助吃了一惊;其他人却出乎意料地平静。
  他悄悄往屋里一看,原来是玉虫伯爵。
  玉虫伯爵把刚才目贺医生坐过的椅子转过来,一只脚翘在上面,旁边还有一个威士忌的空酒瓶,他醉薰薰的双眼里布满血丝。
  圆桌上放着一个沙盘,沙盘内仍留有刚才卜卦时的图案,金田一耕助注意到屋子里还有一个有趣的东西。
  那是一座高约一尺二三寸、底座直径约三寸、类似神像之类的东西,放在屋子的右手边,靠黑色窗帘前面的那张高脚桌子上。
  (刚才有这种东西吗?)
  金田一耕助略偏了偏头,立刻发现刚才那盏紧急照明灯竟照不到神像这个角落。
  (啊!我竟然没注意到这点……)
  金田一耕助正静静思考这件事的时候,玉虫伯爵的火气又爆发开来。
  “谁在那里鬼鬼祟祟地东张西望?”
  金田一耕助闻言不由地吓了一跳。
  菊江吐了一下舌头。
  “我把他放在这里不管,他生气了,真不好意思,你慢走!”
  菊江撩起裙子下摆走进房里,此时三岛东太郎也正好把金田一耕助的帽子拿了下来。
  “对不起,有些破损了。”
  “啊!没关系,不要紧。”
  “一彦,你送客人到门口,我得去看看母亲。”
  美弥子不想再待在这个地方,所以一说完话,立刻转身走了。
  金田一耕助看着她的背影,这时,从敞开门的房间里传来菊江撒娇的声音:
  “不要喝了好不好?你再这样喝下去怎么办哟!万一被医生知道了,准会被骂个半死的。咳!什么,你说那个讨厌鬼?那家伙像个流浪汉嘛!有什么好嫉妒的?”
  这些话显然是指金田一耕助的,他感到十分不好意思,当一彦把他送到门口时,他立刻快步离开了。
  那天晚上,金田一耕助回到大森山松月旅馆时已经十二点多了。
  他一回到住处,立刻给警政署的等等力警官打电话,但电话响了好几声都没有人接。
  金田一耕助觉得很失望。
  从昨天开始,他就不知道给等等力警官打了多少次电话,希望在开始调查椿英辅这件案子之前,先和他见个面,了解一下椿家和天银堂事件的关系。
  当晚,金田一耕助带着焦虑不安的心情钻进被窝里,却辗转反侧,无法入睡。
  他的脑海中旋转着各式各样、奇奇怪怪的脸,还有那长笛声,以及如火焰般不可思议的符号。
  天渐渐亮了,金田一耕助正迷迷糊糊地要睡着的时候,松月旅馆的女佣来敲门。
  “先生,有您的电话。”
  “电话?谁打来的?”
  他立刻从床上爬起来,看看放在枕边的手表,时间是六点半。
  “是一位姓椿的小姐打来的。”
  金田一耕助迅速地从床上跳起来,穿着睡衣走到客厅,一颗心却狂跳不已。
  “喂,我是金田一耕助,你哪位?美弥子吗?”
  “我是美弥子,椿美弥子。金田一先生,请您马上来,发生事情了,昨晚,终于……昨晚,终于……”
  电话那头的声音如蚊子般细小,金田一耕助听得不太清楚。
  “发生了什么事?喂,美弥子,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总之,请您赶快来,杀人了!家里……我好害怕!害怕得不得了!快来……杀人了!”
  金田一耕助啪地挂上电话,立刻从客厅冲回房间,换了衣服,又冲出旅馆,直往椿家奔去。
  啊!恶魔终于吹着笛子来了。
  椿家的第一幕惨剧就这样轰轰烈烈地开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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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血案发生在深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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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昭和二十二年九月三十日。
  虽然已是九月底,但这天的早晨却分外闷热。
  金田一耕助搭乘拥挤不堪的电车在六本木车站下车之后,朝着椿家的府邸走去。正好是上班的时间,路上人来人往,十分嘈杂。
  前面曾经提过,这附近的房子因为受到战火的波及,几乎都烧光了,惟一剩下的就是椿家。
  椿家的四周挤满了看热闹的人群。尽管每个人脸都有种按奈不住的亢奋,但是周围的气氛却仍十分凝重,而且还可以感受到一丝的不安。
  其实椿家的房屋虽然还算完整.却也并非完全没有受到战火的波及,不但庭院的花木被流弹射中而烧得焦黑,就连围墙也显得残破不堪。
  以椿家当时的经济情况,根本没有余力来修补,因此他们就用一些石头、木板等东西暂时挡着。这天早晨那些看热闹的人和新闻记者就是从这些围墙缝隙里钻进院来,围在房屋前,后来才被警察赶了出去。
  这天早上,警察十分忙碌,他们除了要驱赶看热闹的人群之外,还到处和无孔不入的新闻记者起冲突,认真得简直像在镇压暴徒似的。
  一班班来来往往的电车从旁边经过,车上的乘客也相当好奇地向这还张望。
  (报纸上还没登出椿家发生杀人命案的消息之前,这里就已经轰动成这个样子了。一旦真有什么重大消息,这里岂不是要被踏平了?)
  金田一耕助想到这里,不由地苦笑起来。
  事实上,椿家命案之所以如此轰动,是有以下几个原因的:
  第一,这是当时最受瞩目的所谓“斜阳族”的命案。第二,这桩命案必然和椿英辅的失踪有关联。至于第三个原因,也许当时一般人还不知道,因为这也和不久前曾轰动一时的天银堂事件有关系。正因为如此,警方极为重视这个案子,并全力组织侦办。
  而金田一耕助来到现场,也使警方兴奋不已。
  金田一耕助穿过重重人群,经过许多关卡,好不容易抵达了命案现场。
  任谁都不会相信这个衣衫褴楼、戴着一项既破又旧而且还皱得不成样子的帽子的人有什么了不起,要不是这件案子的负责人是等等力警官,无论美弥子再怎么替他说明、辩解,金田一耕助也会像那些新闻记者和看热闹的人一样,被这些情绪激昂的警察赶出来。
  “啊!这真是一场大风波呀!警官,为什么大家都这么亢奋呢?”
  金田一耕助一边说着,一边从人群中挤出来,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傻笑着问。
  等等力警官却是一副哭笑不得、尴尬不已的样子。
  “金田一,现在可不是开玩笑的时候呀!而且我有一种不祥的预感,这实在是一件棘手的案子哩!”
  等等力警官的声音异常沙哑,金田一耕助不由地向他深深看了一眼。
  金田一耕助和等等力警官非常熟悉,在昭和十二三年的时候,等等力警官遇到难以解决的案子,都是靠金田一耕助的帮忙才破案的。因此,从那个时候起,等等力警官就很佩服这个一头乱发、矮小又貌不惊人的男子;而金田一耕助也十分尊敬这位爽快干练的警官。
  两人以英雄惜英雄之心结成忘年之交,不过金田一耕助倒是第一次看到等等力警官这样烦恼。
  “警官,到底出了什么事?不是有人被杀了吗?是谁?”
  等等力警官以锐利的眼神看了一下金田一耕助。
  “金田一先生,你还不知道吗?”
  “不知道啊!刚才美弥子打电话来,话没说完电话就断了。”
  “好吧!跟我来。现在大概正在拍现场照片。”
  不管是接待室或是走廊,到处都有戒备森严的警察,但是却没有看到椿家的任何一个人。
  金田一耕助被等等力警官带到昨晚举行卜卦的房间,他好奇地向站在房门前的两个警察询问:
  “这里就是命案现场吗?”
  警察一本正经地回答:
  “是的,金田一先生,听说你昨晚到过这个房间?”
  金田一耕助点点头,跟着等等力警官走进房间里,只见摄影人员正在拍摄命案现场的各种情形。
  他一边躲着闪光灯,一边迅速地扫视着房间,没想到第一个映入眼帘的竟是呆立在房间一角的目贺重亮医生和三岛东太郎。
  他们两人看到金田一耕助和等等力警官一起进来,显出十分吃惊的表情。
  金田一耕助发现他们两人站在这里也觉得很奇怪,不过他的注意力很快就转移到房间里的死者身上了。
  房间和昨晚一样,正前方那片黑布帘还拉着;中央的圆桌和围着桌子的十一张椅子也和昨晚一样排列着。但是在一进门的右边,有两三张椅子倒了过来,玉虫伯爵仰面朝天躺在地上。
  “什、什么?被杀的是玉虫伯爵呀!”
  金田一耕助吃惊得连说话都给巴起来。
  “对啊!金田一先生,不然你以为是谁呢?”
  坦白地说,金田一耕助虽然没有看到现场的情形,但是在听到美弥子的电话时,他脑海里第一个浮现的是秋子的脸。
  摄影师们正围着尸体不断地拍照,金田一耕助为了不妨碍他们的工作,就远远站在旁边观察。
  可以看得出来,玉虫伯爵的致命伤在后脑勺上,因为他那一头白发已被血染成暗红色,而流出来的血也把地毯弄湿了一大块。此外,在离尸体约一公尺左右的地方,还有一个类似神像的、黑黑的东西倒在那里,上面有一块红黑色的印子。
  按现场情况来看,玉虫伯爵应该是被这个神像打伤的,不过暂时还不能肯定。
  玉虫伯爵细细的脖子上绑着一条黑领巾,它不但紧紧勒在玉虫伯爵的脖子上,而且还打了一个死结,照这情形看来,玉虫伯爵似乎是被这条领巾勒死的。
  金田一耕助看了看仰躺在地上的玉虫伯爵,只见他两眼瞪得大大的,嘴巴微微张着,一副想要求救的样子。
  (玉虫伯爵在临死之前,究竟看到什么难以形容的恐怖事情呢?)
  金田一耕助又慢慢观察尸体的肢体部分:玉虫伯爵的后腰带松了,衣服也半敞开着,此外他的两只裤管卷起,尤其是右脚部分,连大腿都露出来,可以想见他被杀之前曾激烈地反抗过。
  由于他的衣服半敞开着,因此,金田一耕助可以看到尸体从胸部到腹部滴下一串鲜血。
  尸体的脚上虽然穿着夏天的薄袜子,但两只拖鞋却飞到离尸体相当远的地方。
  “警官,这样可以了吗?”
  摄影人员大声向等等力警官请示。
  “嗯,再把桌上和房间四周仔细拍一下。”
  “好的。”
  等摄影师移开镜头后,金田一耕助才慢慢走近尸体。只见尸体的四周有一片沙子,而沙子的上面还散布着斑斑血迹。
  金田一耕助低头看死者的脸部。
  “警官,被害人生前好像被人打过耳光哟!”
  “嗯!我也这么认为。你看,衣服上、胸部和腹部的血迹,会不会是鼻血呢?”
  “不过,死者的脸上居然没有沾到一滴血,真是有点不可思议呢!”
  “嗯,好像被人擦过的样子。喂!你看,那里有一条手帕。”
  金田一耕助朝着警官所指的方向看去,发现在一张四脚朝天的椅子下,果然有一条揉成一团的血手帕。
  金田一耕助惊讶地问道:
  “是谁把血擦掉的?”
  “这我就不晓得了。如果是凶手,他干吗要这么做呢?若不是凶手,又会是谁呢?总之,一定有人把他脸上的血擦掉了。啊!你看,沾在衣服上的血也有被擦过的痕迹。”
  等等力警官大声对金田一耕助说。
  看到这情景,金田一耕助心里更疑惑了。
  “警官,凶手既然已经把人杀了,为什么还把血迹擦掉呢?”
  “谁知道呢!其实,这整个案件就是一团谜呀?”
  等等力警官一面皱着眉,一面咬牙切齿地说道。
  金田一耕助把视线移到摄影师正在拍摄的圆桌上。
  沙盘虽然仍像昨晚一样还摆在圆桌上,但是架在上面的五根放射状竹子却已经被人折成好几段,丢在各处;沙盘里的沙则散落满桌,被染成暗红色。
  金田一耕助屏住气息,凝视着那些血迹,突然间,他睁大了双眼,看到那个大沙盘的沙上浮出一个黑红色血迹印出来的图案。
  这个图案正是恶魔的徽章!
  金田一耕助立刻朝目贺医生看去,目贺医生也注意到这个图案了,他和金田一耕助四目相接的那一刹那,他故意干咳了两声,然后赶紧把脸转开。而三岛东太郎则满头雾水、一脸不解地看看恶魔徽章,又看看他们两人。
  金田一耕助又往前走了几步,低下头想看得更清楚些。
  那是一个长约七八公分,宽不到五公分的椭圆形图案,和昨晚出现在沙卦上的图案非常相似。可惜的是,昨晚在沙盘上的图案已经不见了,无从比较。
  金田一耕助朝等等力警官看了一眼。
  “警官,这个恶魔的徽章别忘了拍哟!”
  “恶魔的徽章?”
  “对啊!千万别忘了拍照!”
  眼看着现场的摄影终于结束了,等等力警官使了一个眼色,在走廊上站着的两个警察马上进来,并把门关上。
  金田一耕助这才发现其中的一扇门上,有一道相当大的裂缝,看样子好像是被斧头砍破的。
  警察把门关上后,再从里面挂上门钩、上锁,然后把黑窗帘拉过来,只见黑窗帘上溅了一片血迹。那血清还半干半湿,看来命案发生时,窗帘是拉上了的。
  “目贺医生,命案现场是这样的吗?”
  等等力警官问目贺医生。
  “不,还有气窗。”
  目贺医生说完,转头向三岛东太郎求证。
  “东太郎,气窗好像也是关上的吧?”
  “对,我是从外面打开的。”
  “好的,那把气窗也关起来。”
  有一个警察拿了一把椅子放在门进,然后站在椅子上,把细长的气窗关上。
  警察把所有的气窗都关上之后,等等力警官又重新打量了一下房内四周,并看看自贺医生和三岛东太郎。
  等等力警官的声音仿佛有着一丝狐疑。
  “你们今天清晨三点左右发现这桩命案时,房间里的情形就是像现在这个样子吗?”
  “是的。”
  目贺医生皱着眉回答,又不安地看着三岛东太郎问:
  “东太郎,是这样没错吧?”
  “嗯,门上的裂缝是我用斧头劈开的。然后,我再从那里把手伸进去,挑开门钩,再拉开门锁。”
  三岛东太郎一边说一边在房间四处东张西望着,右手依旧戴着手套。
  等等力警官瞪视他们两人的眼神里,似乎要冒出火来。
  “也就是说,当你们进来的时候,房间内除了被害人之外,并没有其他人,对吗?而且,这片窗帘后面的窗户,也全都是从里面上锁的,对吗?”
  金田一耕助一直注意听目贺医生和警官交谈,这时他突然开始用力搔起头来了。
  “那、那么说,警官,这、这是密室杀人案件?”
  他结结巴巴地说。
  等等力警官望着金田一耕助,然后一字一句地说:
  “这里有明显打斗过的痕迹,而被害人除了后脑勺有两三处似乎是被神像打伤的伤口外,还有一个大裂口;脖子上也被领巾紧紧勒住。不过我想,他的致命伤大概是后脑勺的伤口或是窒息而死,虽然真正的死因要等到解剖报告出来后才能知道,但是我敢肯定,死者绝对不可能自杀!”
  等等力警官看了金田一耕助一眼后,接着说:
  “另外,从那扇气窗向房里窥探命案现场的人,除了他们两人之外,还有美弥子和女佣阿种,以及被害人的小妾菊江。他们在破门进来后,除了被害者外,都没有看到其他人,而且所有的窗户都是从里面锁上,这种事除了密室杀人,还有什么其他可能呢?可是天底下真有密室杀人的事吗?杀人者怎么离开现场呢?”
  等等力警官说到最后,语调越来越高昂,两颊也涨得通红。
  金田一耕助也分外亢奋,他的头发被自己搔成一个大鸟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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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神像之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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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照相组的人撤离后,尸体就被装上救护车运到鉴定组解剖,至于现场则一片凌乱,宛如暴风雨过后一般惨不忍睹。
  鉴定组那班人马为了采集嫌犯的指纹,东一块西一块地撒白粉,再加上鲜血四处飞溅,整个卜卦室呈现出一幅哀戚的画面。
  金田一耕助和等等力警官一起查看了三片窗帘,也仔细推敲从窗户向外看的情景。其中有两扇面向院子的窗户,为了隔音,每一扇窗都做成双层,为了防盗贼,还加装了间隔细密的铁窗。
  金田一耕助试着摇动每一扇铁窗,一边检查一边说:
  “看来即使不上锁,这里的窗户也滴水不漏。”
  说完,他把左右两扇门关上,闩起来,重新巡视了屋内一遍,然后问目贺医生与三岛东太郎:
  “当你们赶来的时候,房内的情形就是这个样子,而且当你们破门而入的时候,这里除了被害人,没有其他人在对不对?”
  目贺医生神情黯然地点点头,三岛东太郎则露出不解的眼神,斜着眼睛看看金田一耕助,再看看等等力警官。
  “因此大家都觉得凶手行凶后,就如烟云般消失不见了!但事实上是不可能发生这种事的,对方一定是用某一种方法杀了人之后,再把房间门窗关闭起来。警官,你看凶手有没有可能从门上的气窗逃走?”
  等等力警官立刻叫一个刑警站到椅子上,看能不能从窗口逃出去。
  结果是显而易见的,凶手若想从那里出去是根本不可能的,因为宽度虽然够,但高度却有问题,再怎么瘦小的男人也无法从那里钻出去。
  “可以了,谢谢!由这个示范动作可以知道:要想从这扇气窗逃走是不可能的事,事实上,”金田一耕助面带微笑地说,“凶手行凶后,大可以从房门走出去,何苦大费周折地从这么小的窗子钻出去呢?换句话说,凶手是以某种方法从外面把门闩上、锁住,再把窗帘拉上的!”
  “不,等一下!”
  目贺医生轻咳了一声。
  “说到窗帘,我觉得窗帘原本就是拉上的,从窗帘被血溅到的情形来看,我想……”
  “啊!原来如此。”
  金田一耕助马上点点头说:
  “这样的话,凶手只要轻轻掀起窗帘走出去就行了,所以凶手要做的事只剩下两件……就是扣上门锁再闩住。”
  金田一耕助说完,仰头看着气窗。
  “你的意思是……”
  等等力警官不明所以地看着金田一耕助。
  “举例来说吧!凶手在走出房间以前,先用绳子绑在门把和门闩上,然后,再把绳子从窗户抛出去,等他从房间里走出来后,就可以站在走廊的台子上,像钓鱼一般利落地抽动绳子,把锁按下,扣上门闩,然后再灵巧地把绳子从门把和门闩上扯落。换句话说,他从一开始就安排好这一切,只要从外面把绳子抽回去,就可以关上窗户,完成一桩天衣无缝的密室杀人案。”
  “简直是胡说八道!”
  正在仔细分析密室杀人的金田一耕助,突然被一声怒吼打断。
  他吓了一跳,连忙回头看,只见目贺医生怒眼圆睁,不认同地说:
  “凶手干吗把事情搞得这么复杂?不管这个房间是不是从里面上锁,都一样有人被杀了!他为什么要用绳子把门锁上、扣住?这不是脱裤子放屁,多此一举吗?听你说了刚才那番话,我发觉你一点常识也没有。要不然,你去试试看要花多少工夫才能做好这些动作……金田一先生,你想想:凶手犯案后不知道会不会有人突然进来,巴不得快点逃离现场,他怎么会有时间从外面搞这些名堂?我看你还是别胡说八道了!”
  目贺医生挺着大肚子,在房内不安地来回踱步,同时还吐了一口痰,以表示对金田一耕助的不满,让金田一耕助忍不住笑了出来”
  目贺医生见了,立刻眼露凶光。
  “你这是什么意思?有什么好笑的?你在笑我说的不对?还是觉得我走路的样子可笑?”
  金田一耕助慢慢吸了一口气后说:
  “医生,真对不起,我绝对赞成你的说法。”
  “赞成什么?”
  “我是说,我赞成你刚才所说的那些意见,只不过等等力警官一直说‘不可思议,不可思议’,所以,我才觉得凶手设计出这一切,也有可能是向我们挑战啊!”
  “胡说!”
  目贺医生不耐烦地回敬了金田一耕助一句,接着又说:
  “第一,凶手到底有没有必要将现场密闭后再离开?如果他只是想混淆被害人的死因,让人分不清是自杀或他杀,将现场密闭,弄成看起来像自杀的样子,这还有可能,但是这件案子一看就知道是他杀,凶手干吗要多费力气,甘冒被人看到的危险,把现场布置成密室?”
  这时,等等力警官不满地插嘴说:
  “金田一先生不过就事论事而已,而且照你们所说,命案现场确实是密闭的,难道是你们这些人说谎骗人不成?”
  “你说什么?竟然说我骗人!”
  目贺医生听到等等力警官这样说,更是尖着嗓门叫道:
  “我为什么要说谎?刚才我已经说过了,不管这房间是不是密室,有人被杀的事实是不会改变的,我根本没有说谎的必要。”
  目贺医生慷慨激昂的声音在房间里回荡着,金田一耕助见状,于是上前拍拍他的肩膀。
  “唉呀!警官说这话没别的意思,更何况又没有人怀疑你和东太郎的话呀!对了,东太郎!”
  “啊?”
  刚才就一脸茫然、手足无措的三岛东太郎,冷不防被金田一耕助叫了一声,吓得猛然抬起头,愣愣地看着金田一耕助。
  “我倒忘了问到底是谁第一个发现命案的?”
  “是菊江先发现的。”
  “菊江她……唉!算了,这种事等一会儿再问她本人好了。还有,菊江一发现命案后就立刻去告诉你们吗?”
  “是、是的。菊江从气窗向里面望,吓了一跳,才把我找来,毕竟这个家里的男人只剩我一个了;而新宫先生一家则住在旁边那栋房。我一听她这么说吓了一跳,立刻冲到这里来,因为门被反锁,只好和菊江一样,站在走廊的台子上,从窗缝向里面瞧。”
  “那时房间里的灯是开着的吗?”
  “是的,因此菊江才能看见屋里的情况。”
  “哦!原来如此。当时你立刻觉得这是一桩谋杀案,对不对?”
  “那倒没有。您待会儿从窗缝中看了就会明白。因为缝隙太狭窄了,连头都伸不进去,因此只能看到房间里的一部分。当时我看到的只有玉虫老爷的脚,根本看不到他的头;是菊江注意到有一个卜沙卦时出现的记号,接着又发现那里有一片类似血迹的东西……”
  “当时你注意到这个奇怪的记号了吗?”
  “这个嘛……”
  三岛东太郎稍微回想了一下后说:
  “我没注意到。”
  “当时菊江说了些什么?”
  “她说玉虫老爷一定是喝酒太多了,引起脑溢血。当时我也这么想,后来菊江把目贺医生也叫来了。”
  “哦?目贺医生昨晚睡在哪里?”
  金田一耕助问这句话没有别的意思,但是三岛东太郎听到这话时的表情却十分尴尬。
  金田一耕助觉得奇怪,正想再接着问,背后却突然爆发出目贺医生一串恶毒颤抖的笑声。
  “这有什么好隐瞒的?你为什么不直截了当地告诉他,我和秋子夫人睡在同一个房间里!哈、哈……”
  像被电击中一般,金田一耕助和等等力警官愣住了,呆呆地看着医生;目贺医生一脸恶毒、阴险的笑容,一副好色贪婪的无赖模样。他那一张一合的嘴,仿佛蟾蜍吐气似的,让金田一耕助感到全身忽冷忽热起来。
  金田一耕助一边说,一边尴尬地干咳了几声。
  “原来如此,你是夫人的主治医生,当然必须随侍左右,以防她发病嘛!”
  “嗯,这倒是真的,谁叫我是她的主治医生呢?哈哈哈……”
  目贺医生又发出像蟾蜍般的恐怖笑声。
  (要是美弥子在这里,真不知会气成什么样子!想必她一定会把这个厚颜无耻的蟾蜍医生痛骂一顿,以泄满腔怒火吧!)
  “这么说是菊江把你叫起来的?那么秋子夫人呢?”
  “我麻烦信乃代为照顾,幸好阿种伶俐懂事,没有把实情说出来,因此夫人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而美弥子听到嘈杂声自己爬起来,大家都赶到出事的房间去看。”
  “你也从窗缝中往屋里看吗?”
  “是呀!瞧了一下。”
  “那你有没有注意到这个记号?”
  “没有,从那个位置看不清楚。”
  “哦!然后呢?”
  “当时菊江和三岛东太郎都猜测玉虫老爷是脑溢血,可是我总觉得事情有些不太对劲,因为我从尸体的脚部,以及沙上散布的血液量,和呈飞射状喷出的血迹看来,都不像是单纯的流鼻血,因此,我让阿种去叫新宫先生来,没想到……”
  “没想到什么?”
  金田一耕助急急追问,目贺医生则有些支支吾吾地说:
  “现在想起来,当初应该由我去请新宫先生才对,这样也许能分辨得更清楚……”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阿种说,她在去叫新宫先生的路上看见了椿先生!我不大相信,我想,她也许神智恍馆,看到的是幻觉吧!”
  金田一耕助闻言,不禁和等等力警官面面相觑。
  “你说阿种见到椿英辅?”
  金田一耕助难以置信地低声问着,目贺医生却带着嘲讽的语调说:
  “也许是阿种过于思念椿老爷而产生幻觉也不一定呢!”
  三岛东太郎瞪着目贺医生的脸,急忙分辨道:
  “不只是阿种,夫人和信乃也……这件事医生也知道啊!”
  “是啊!秋子夫人和信乃也说看到椿老爷了。”
  目贺医生不得不补充说。
  金田一耕助心里愈来愈激动,等等力警官则满脸狐疑,轮番看着目贺医生与三岛东太郎。
  过了一会儿,三岛东太郎又神情黯然地说:
  “夫人因此又再度发病。总之,昨晚这里简直是一团混乱。”
  金田一耕助拼命压抑住激动的情绪,尽量保持着较为冷静的语调说:
  “原来是这样……这件事我待会儿再详细问阿种和信乃吧。不过……新宫先生来了之后,有没有发生什么事?”
  “当时我对新宫先生说,事情似乎不大对,应该立刻叫警察来才是,但是他却坚持不肯。他说,不晓得玉虫老爷究竟是死是活,如果仍有呼吸,该早点送医院抢救。新宫先生平常难得说出这么有条理的话,再加上我考虑到椿家的地位,也觉得尽可能不要报警比较好,因此,我试图破门而入。”
  “一开始,我把手伸过去,由于门缝过于狭窄,手无法活动,无论怎样都弄不开锁,美弥子当时就在我的旁边看,忍不住也伸手进去试试看,结果她也不能把锁弄开,直到东太郎拿斧头来把门缝劈开,我才能从门缝里伸手进去把锁打开。整个经过情形是这样的吧?东太郎。”
  目贺医生反问三岛东太郎,三岛东太郎不说话,只是默默地点头。
  “所以你就冲讲来了?那时椅子是……”
  “我知道不能随便破坏犯罪现场,但当时大家乱成一团,我是领头进来的,后面一拥,不小心被椅子绊了一跤,摔了个筋斗,在这种情况下,我根本不记得有谁去碰过什么东西。”
  “那么,到底有多少人到过这房间?”
  “我、东太郎、菊江、美弥子、新宫家三个人、女佣阿种……总之,除了夫人和信乃外,大家都到齐了。等我发现到现场情形的确不单纯后,就把女人都赶了出去。”
  “你是什么时候注意到这个记号的?”
  “这个嘛……啊!对了,那时新宫先生和东太郎不知在争执些什么,我心里感到纳闷,便走了过去,这才注意到那东西。”
  金田一耕助转头望着三岛东太郎问:
  “你和新宫先生争执什么?”
  三岛东太郎有些慌张地解释道:
  “哦,是这样的,我发现新宫先生想毁灭那个记号,所以才出声阻止他。”
  “新宫先生想把那个记号……这么说,那时候你就已经注意到那个记号了?”
  “不,我只是觉得新宫先生的举止有些不寻常,虽然他故意装作没事的样子,却一直在拨弄着沙盘里的沙。我心想,他这样做会破坏现场的完整,等警察来调查时就不好办了,所以才想阻止他,没想到他却突然抓起一把沙子想往前面扔过去,我马上冲过去,一把抓住他的手。那时,我才注意到那个记号。”
  “原来如此,然后呢?”
  “那时突然听到夫人发出一阵狂叫,她说,她看到椿老爷的人影,于是,她又发病了,接着,目贺医生和新宫先生都飞奔过去看她。”
  “大家都去看她了吗?”
  “不,我、菊江、一彦和阿种都留在这里。又过了一会儿,美弥子小姐也来了.并说要马上打电话给警察.当时已经凌晨四点多了。”
  金田一耕助一面思考着是不是还有什么遗漏的地方,一面顺手捡起地毯上的神像,只见那是座木雕的雷神像,上面还染着一片血迹。
  “这神像一直都在这里吗?”
  “是的,一直都放在这个房间里。”
  三岛东太郎回答道。
  “如果这是雷神的话,应该还有一个风神和它配成一对才是,风神呢?”
  “这个嘛……就我所知,这里似乎只有这一尊。医生,你知道吗?”
  “嗯……我也只知道这一尊。”
  “那就奇怪了,这种神像一般都称为风神、雷神,并且都是一对出现的。”
  金田一耕助握住雷神的头反复端详着。前面说过,这是一座高约一尺二三寸、底座直径约三寸的神像,不论大小或是重量,都十分适合当做凶器。
  金田一耕助放下神像,拿出手帕擦着手。
  “警官,现场察看就先到此为止,我们到会客室去问问那些女士们。”
  金田一耕助走出房间,立刻站到走廊上那张黑色的台子,也就是昨晚放花瓶的那个台子上。
  他从窗缝向里面望进去,果然只能看见房间的一部分,但是,不管从哪个方向看,都能清楚地看到沙盘上的那个暗红色恶魔徽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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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黄金长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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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个被叫到客厅的是菊江。
  “吓了我一大跳!我一点都不知道,原来你就是大名鼎鼎的金田一侦探呀!昨天晚上真是失礼了,对不起、对不起。”
  她一进门就一直弯着腰,不断地向金田一耕助道歉。
  因为玉虫伯爵遇害,菊江换了一套黑色的丧眼,化了淡妆,但却一点都看不出悲伤的情绪。
  金田一耕助故意用很严肃的语气说:
  “菊江小姐,现在可不是开玩笑的时候哟!请你务必确实回答警官的问题。”
  金田一耕助的口气就像是在训诫恶作剧的小学生一样,菊江吓得赶紧把脖子缩了缩,吐吐舌头。
  等等力警官问她姓名、年龄、籍贯时,她都很爽快地回答。
  可是当问到她与被害人的关系时,菊江却有些不高兴,她瞪了等等力警官一眼,板起睑说:
  “我是他的小妾。”
  这下子等等力警官反而不好意思了.不过他仍接着问:
  “喔!原来如此,那你们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有这种关系?”
  菊江脸不红、气不喘地回答:
  “大概是我十六岁的时候吧!那时我在新桥做妓女,才去不久,是他让我变成女人的。”
  客厅里的警察们突然发出一阵吃吃的笑声,倒是菊江一副若无其事、老僧入定的样子,丝毫不理会他们的嘲笑。
  等等力警官也许觉得这个女人不太好对付,所以也就没有继续问别的事情,很快就把重点放在昨晚的命案上。菊江也很爽快地说:
  “金田一先生回去之后,我就去叫爷爷……喔,所谓爷爷就是我那个当家的,我叫他赶紧去休息。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他非常生气,什么话都不肯听,反而还训了我一顿,我只好一个人先去睡觉了。”
  “那时大概几点钟?”
  金田一耕助插嘴问。
  “十一点多吧!不过,我也没特别注意。”
  “那个时候东太郎和阿种他们在哪里?”
  “他们大概是不想挨骂,所以先去睡了。”
  “因此你出去后,房间里就只剩玉虫伯爵一个人了?”
  “嗯,对啊!”
  说完,菊江又吐了吐舌头。
  “那时玉虫伯爵怎么样呢?”
  “我刚刚说了,他非常生气,而且还一直自言自语的,不知道在发什么牢骚。”
  “他从昨天晚上开始就这样了吗?”
  “不,他是在卜卦之后才变成那样的。一定是那个火焰图案引起的!总之,他好像一直很担心,而且还怕得发抖呢!”
  菊江说着,又瞥了金田一耕助一眼,接着说:
  “这对爷爷来说,不,我是说我那个当家的,可是非常稀罕的事哟!我很少看到他怕成那样的。”
  “那么,你离开之后又做了些什么?”
  “我马上就上床了。刚开始我还在等我那个当家的回来,可是左等右等都没见到他,于是就这样不知不觉睡着了。不过我先声明:我是开着灯等他的。”
  “然后你在三点左右醒了?”
  “是的,我一睁开眼就吓了一跳,因为那时灯还是亮着的,挺刺眼的,而且我那当家的也不在床上。我心想:他再怎么生气也不能彻夜不眠啊!于是我就去那个房间看看,发现电灯还是开着的,门也从里面锁上了,不管我怎么叫,都没有人回答,我才站在那个台子上,从气窗往里面看,没想到竟看到他躺在地上。”
  “那时你有什么想法?”
  “当然是脑溢血啦!他有高血压的毛病,所以我才叫他早点休息的。”
  “那么,你有没有向沙盘那边看?有没有注意到那个图案?”
  “我没注意到,因为从气窗外看不到呀!”
  “不,应该看得到,而且还很清楚呢!”
  “是吗?那就是我没注意到。”
  “你知道那个图案所代表的意思吗?”
  “不知道。为什么爷爷……唉呀!真对不起,我说习惯了,一时改不了口。那个图案为什么会让我那个当家的这样震惊,我也觉得不可思议,但是知道那个徽章意思的人好像满多的哟!”
  菊江说到这里不禁眉头深锁起来。
  金田一耕助想了一下问:
  “接着你马上就去叫东太郎是吗?之后的事我们已经听目贺医生和东太郎说了,不过,这其中你有没有发现什么可疑的地方呢?”
  菊江略想了一下后说:
  “啊!对了,金田一先生,听说阿种和秋子夫人见至到已经过世的椿老爷了。”
  金田一耕助的心跳似乎立时加快了许多。
  “嗯,对于那件事,你有什么看法?”
  “我不是个迷信的人,我想,那天我如果没有和秋子她们一起去东剧场的话,一定会认为她们是神经病。不过话说回来了,在东剧场的那个人真的和椿老爷长得一模一样哩!当时我一看到他就吓得头皮发麻,因为椿老爷已经死了啊!”
  “那你是不是认为那个长得像椿老爷的男人昨晚来讨?”
  “有可能哟!在这个世界上不可能到处都有和你长得相像的人吧?有这么一个就够你受的了。”
  “那你觉得那个男人就是椿英辅,还是只是长得像他呢?”
  菊江愣愣地盯着金田一耕助,过了一会儿,身体突然微微颤抖了起来。
  “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金田一先生,您就饶了我吧!我虽然不是个胆小的人,但是你这么一问,突然让我有种不安的感觉……”
  “真对不起,那么请你去把阿种找来。”
  菊江离去后,等等力警官和刑警们开始议论着这个女人,大家都一致认为菊江是个很难对付的女人。
  “总而言之,这个女人对她丈夫的死一点都不悲伤;不但不悲伤,而且还很无所谓的样子,更糟的是,她完全没有想要掩饰的念头。”
  不知是谁下了这个结论。
  过了一会儿,阿种就来了。
  阿种的出现,就好像艳阳高照的大晴天突然变得乌云密布似的,谈话变得困难而且压抑。
  因为阿种并不像菊江那样对答如流。虽然她对姓名、年龄,以及在这个家待了多久等等问话都回答得很流利(听她说在这个家已经待了六年了),但是一问到关于椿英辅的问题,她就会紧张得语无伦次起来。
  阿种的说法如下:
  当时目贺医生命令她去叫新宫利彦来,而由于时间紧迫,因此她出门时忘了带手电筒。
  虽然那天晚上的云满多的,但仍然可以透过飘移的云层看到月光,因此庭院里并不算太黑。
  阿种小跑步穿过花园,正在树林间行走时,突然听到某种声音,吓了她一跳,不由自主地停住了脚步。
  那是笛声,长笛的声音。
  阿种心想大概是自己听错了,但是接着,她又听到一声短音。
  阿种顿时觉得全身好像被泼了一盆冷水,不住地颤抖,但还是鼓起勇气问:
  “谁?是谁在那里?”
  突然,不远处的草丛里,竟有一个人影站了起来。
  阿种见状,吓得心跳都快停住了,她想大声喊叫,却怎么都叫不出来,只是全身抖个不停,整个人好像被钉在那里似的,甚至连眼珠子都转不动了。
  树林里很暗,她只知道对方是个身材中等的男人,至于面相,根本看不清,那人把手上的东西放在嘴边,朝阿种吹了一个轻轻的短音——
  那分明是长笛的声音!而且正好当时乌云移开了,月光照在那个人的身上。
  “阿……阿……阿种,你……看……看清楚那个男人的脸了吗?”
  金田一耕助上气不接下气地问.等等力警官也紧咬着拿在手上的笔杆,盯着她看。
  此时客厅里充满紧张的气氛,大家都把视线集中在阿种身上。
  “没有!没有!”
  阿种非常痛苦地皱着眉,喘了一口大气。
  “月光只是照在那个人的背上,所以我没有看清楚他的脸;可是……可是……”
  阿种又喘了一口气,才勉强说出:
  “可是,我看见那个人嘴边的长笛,那长笛还闪闪发光呢!那是……是黄金长笛呀!我家主人最珍爱的黄金长笛……也是……也是跟我家主人一起失踪的黄金长笛……”
  阿种再也忍耐不住了,哇地一声大哭起来,泪水从她的指缝间源源不断地流出。
  这时,现场陷入一片凝重的气氛里。
  大家都觉得屋子里阴气逼人,每个人都不由地抱紧自己的胳膊,眼睛环顾四周,似乎是想看看身边是不是有什么鬼魅阴魂。
  停顿了片刻,金田一耕助终于打破沉默。
  “阿种,你认为那个人就是你家主人吗?还是有人故意装成他的样子来吓你呢?”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啊!”
  阿种一边摇头,一边说:
  “我只知道那支长笛是我家主人的,虽然……虽然我不是看得十分清楚,但是那张……那张哀怨、忧郁的脸,真的好像我家主人,而且后来夫人和信乃婆婆也……”
  “这件事我们等一下会直接问她们两人。对了,阿种,后来你怎么做的呢?”
  阿种用袖口擦了银眼泪,哽咽地说:
  “我真是笨蛋!当时我应该立刻走上前去才对,像主人那样脾气好又疼我的人,我应该向他打声招呼的,可是……可是,我却不敢……”
  阿种耸着肩,抽抽搭搭地哭着说:
  “那时我实在是吓呆了,几乎连滚带爬地逃到新宫先生那里。”
  “那你有没有对新宫先生说,你看到了一个很像椿英辅的人?”
  “当然说了,但是却没有一个人相信我。后来大家在去沙卦室的途中时,一彦少爷还到附近去看了一下,结果连个人影也没有发现……”
  从阿种的口气听来,她好像深信自己所看到的那个人就是椿英辅。
  如此一来,这件事就更玄奥诡异了,大家都紧绷着脸,想不透这件事的原由。
  “好吧!阿种,我再问你一个问题?”
  金田一耕助尽量掩饰心中急躁的情绪,故意用一种若无其事的口吻问道:
  “玉虫伯爵遇害后,你有没有从那个房间的气窗向里面看过?”
  阿种拼命地摇头。
  “没有,实在太可怕了,我根本不敢看。”
  “那你知不知道还有谁看过那个房间?我们现在已经知道目贺医生、东太郎和菊江他们都看过那个房间。”
  “对了!美弥子小姐和一彦少爷好像也看过。”
  “新宫先生呢?他没有看吗?”
  “他啊!他是一个胆子非常小的人,甚至比我还胆小,怎么敢看呢?”
  一提到新宫利彦这个人,阿种脸部的线条就紧绷起来,也许是厌恶的关系,那紧绷的脸颊上隐约可看到肌肉在跳动。
  “嗯,谢谢你。今天就到此为止吧!”
  “好的”
  阿种两眼无神地看了金田一耕助一眼后,慢慢站起身来。
  “要不要我去叫哪位到这里来?”
  “不用了,我们现在还有点事要商量,等一下我们再派人去叫。”
  “好的。”
  阿种恭敬地弯腰行了礼后,正准备要出去,却突然像被钉子钉住似的,一动也不动地站在客厅的门口。
  原来有一个警察匆匆忙忙跑了进来,他手上拿着一样东西,引起了阿种的注意。
  “警官!这个东西掉在庭院后的防空洞里,不知道是不是和这桩案子有什么关联。”
  那是一个长约一尺,宽有七八公分,有点老旧的皮盒子。
  “金田一先生,这个盒子是装什么的?”
  “嗯,我也不太清楚。”
  金田一耕助正要把它拿过来仔细看时,阿种却慌慌张张地问:
  “对不起,可不可以让我看一下?”
  接着她便用颤抖不已的手拿过盒子。
  “这个是……是我家主人用来装长笛的盒子呀!不信你可以给美弥子小姐或一彦少爷看,他们一定更清楚!”
  “装……装长笛的盒子?但是长笛那么长……”
  金田一耕助有些不解地问。
  “那支长笛可以分成三段,所以……”
  阿种的眼睛里闪着泪光。
  “你确定这是椿英辅用来装长笛的盒子吗?”
  等等力警官听到,立即抢过盒子,把盖子打开检查。
  突然,他好像变成一个化石似的,一动也不动地凝视着盒内。过了半晌,他盖上盖子,深深地吐了一口气,朝阿种望去。
  “阿种,谢谢你,现在你可以走了。”
  “要不要我去叫美弥子小姐和一彦少爷来呢?”
  “喔!不必了,等一下我们会叫他们来。”
  阿种的身影消失后,金田一耕助马上冲到等等力警官的身边,拉住他的手。
  “喂,警官,那个盒子里有什么?”
  等等力警官又深吸了一口气,点点头,打开盒子。
  “盒子里贴着一块布……还有这个东西。”
  说着,他用手挟出一只镶有钻石的金耳环,金田一耕助也惊讶地瞪大了眼睛。
  等等力警官对那个拿皮盒子进来的警察说:
  “泽村,你现在拿着这只耳环到银座的天银堂去调查一下,看是不是一月十五日那天失窃的珠宝之一。千万不要讲这是在哪里找到的,记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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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密告信函的来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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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泽村刑警奉命拿着耳环到天银堂去了,金田一耕助则由于过度惊讶,膝盖不停地颤抖,甚至连舌头都不听使唤,话更说不清楚了。
  他定定地看着等等力警官,只见等等力警官的瞳孔中正燃着一把熊熊烈火。
  “天银堂一案的失窃物品中的确有镶钻耳环这一项,凶手在匆忙离去之时只拿了一只。”
  “那么,剩下的那只现在仍在天银堂对吧?”
  “是的,我们很慎重地保管着,所以刚才发现的那只耳环如果真是天银堂的失窃之物,马上就可以对比出来。”
  金田一耕助顿时感到脊背一阵冰凉。
  “警官!”
  “嗯?”
  “昨天我打了一整天的电话给你,你有没有听到我的留言?”
  “没有。天抱歉,本来我也想打电话给你,但是实在太忙了。”
  “听说是你介绍美弥子来找我的?”
  “是呀!”
  “根据美弥子的说法,椿英辅因为长相与天银堂一案的凶手十分相似而被警方怀疑。”
  等等力警官默默地点点头。
  “据说那个告密者好象也住在这座宅邸内,这是真的吗?”
  “不,这一点还不能肯定。不过话说回来,如果不是椿英辅身边的人,是不会知道那些不为人知的事的。”
  “密告信里到底写了些什么东西?”
  等等力警官微微偏了偏头,沉思了一下后说道:
  “我己经记不太清楚了,但是密告信中不但提到椿英辅和通缉犯长得一模一样,而且在天银堂事件发生前后,他曾外出旅行,那时他对家人说要去芦温泉,事实上却没有去。更重要的是,他这次旅行返家后不久、就和三岛东太郎密商有关宝石的生意。”
  金田一耕助在屋内一边踱步一边思考着。不久,他停下脚步。
  “警官,你是不是曾经查证过写这封密告信的人是谁?”
  “没有。由于椿英辅一开始的态度就非常暖味,因此我们很怀疑他但是不久之后他突然提出不在场证明,我们也针对他的行踪进行调查,结果确实如他所言,他的嫌疑就洗清了。既然如此,告密者是谁,就不是我们查证的重点,我们当然也没有理由再继续追究下去,你说对吗?”
  金田一耕助听了等等力警官的解说,认为仍有未尽合理之处,便又在屋内一边踱步一边思考着。
  “那么,他当时到底去哪里了?”
  “好像是去关西旅行,反正天银堂事件发生的当天,他既不在东京,也不在芦温泉,他前一天晚上就往进须磨旅馆,这一点绝对错不了。可是,万一那只耳环真是天银堂事件中的被抢之物的话……”
  等等力警官说到这里,舌头好像打结似的,突然说不下去了。他掏出手帕,慌忙擦拭着那满是肥肉的脖子。
  其实等等力警官这个焦躁的反应并非没有道理,因为如果那只耳环真的是天银堂事件中失窃的赃物的话,那一切侦查将前功尽弃,全都得从头开始。再说,万一那真是椿英辅干的,那他的自杀就非常可疑。说不定是先安排好自己“死亡”,再到某处过着逍遥的生活呢!
  金田一耕助想到这里,不由地头皮发麻,但是这……这合理吗?
  “可是,椿英辅他……”
  金田一耕助停了一会儿,又摇摇头说:
  “他为何不一开始就提出不在场证明?莫非这些事情比他被误认为天银堂事件的嫌犯还要严重?”
  “是啊!因此我们才觉得可疑。他当时说,警方必须对此事绝对保密,才说出确实的行踪,因为他不希望让家人知道他去关西。现在我回想起来,才觉得这可能是他的欺蒙手法之一呢!真可恶!”
  等等力警官变得有些坐立难安,他不时拿出手帕,猛擦额头上的汗水。
  “警官,那封密告信现在还保存在警政署吗?”
  “是的,还留着。”
  “如果告密者真是他的家人,那我们只要拿出密告信去做个笔迹鉴定,就可以查出来是谁写的了。”
  “不,才没那么简单,密告信是用打字机打出来的。”
  “打字机?”
  金田一耕助听了一脸惊疑,不由地睁大了双眼。
  “该不会是打成英文信吧?”
  “不,对方是用罗马拼音的方式打出来的。”
  “警官,可以让我看看内容吗?”
  “嗯,只要你到警政署,随时都可以拿给你看。”
  这时门外传来匆忙的脚步声,两人立刻停止交谈,同时望着门口。
  来人是美弥子,她一听阿种说找到装长笛的皮盒子,立刻赶了过来,眼中充满激动的神色。
  “金田一先生!”
  美弥子牙齿打颤,以沙哑的声音说道:
  “听说我父亲装长笛的盒子找到了?”
  接着,她立刻发现桌上放着的盒子。
  “啊!就是那个!”
  美弥子未经过等等力警官的同意,一个箭步冲到桌边,抓起那个盒子反复检查着。
  过了一会儿,她才无力地瘫软在椅子上。
  “美弥子小姐!”
  金田一耕助温柔地把手搭在她肩上。
  “这是你父亲的东西吗?”
  美弥子依旧双手掩面,无力地点点头,然后她把手拿开,一脸痛苦的神情。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看样子我母亲说的没错,而且,昨晚父亲也真的回来了!”
  金田一耕助和等等力警官都无法立刻回答这个问题,美弥子又以嘶哑的声音说道:
  “我始终相信我父亲已经死了,不管是阿种说她看见我父亲也好,或是我母亲和信乃说她们曾遇过父亲也罢,我都不相信,因为,若是父亲回来的话,他应该会来看看我的,但是,这皮盒子却……啊!这盒子……金田一先生,我相信父亲昨晚真的回来过了!”
  美弥子再度以双手掩面,低声哭泣着。
  “美弥子小姐!”
  金田一耕助轻轻拍她的肩膀。
  “这个盒子是在防空洞里发现的,是不是以前就一直放在那里?”
  美弥子用力地摇摇头。
  “不可能。当我想静一静、不希望有人来干扰我的时候,就会到防空洞里待上一两个钟头。两三天前我还去过那里,却没有看到这个盒子呀!”
  在这样的大宅邻里,三个家庭住在一起,多少有些不方便,对美弥子来说,她和母亲不亲,亲戚又对她视若无睹,再加上自认为长得不太漂亮,所以,冷冷的防空洞对她来说,就有如梦境中的神圣殿堂。
  听这个孤独女孩诉说她心灵的空虚,金田一耕助打从心里觉得不忍。
  “美弥子小姐,请坚强起来,现在不是哭的时候,我还有许多话要问你。”
  “对不起!我一想到父亲,就觉得他太可怜了。你想问什么,尽管问吧!”
  美弥子一边拭泪,一边抬起苍白的脸,有些腼腆地说。
  “那我就从昨晚发生的事开始问起吧!我是想听听你的说法。”
  美弥子点点头,缓缓说出昨晚的情形。
  原来金田一耕助回去后不久,秋子的情况就稳定下来,因此美弥子便回到自己的房里休息。但她的情绪始终起伏不定,在床上躺了好久仍无法入睡。直到凌晨三点左右,她迷迷糊糊快要睡着的时候,突然听到目贺医生的声音,一下子又清醒了,索性从床上起来,跟着目贺医生一起到了卜沙卦的房间门口。
  “那时候你有没有从气窗向房里看?”
  “有的。”
  “你看到了什么?”
  “我立刻联想到杀人了!虽然菊江和东太郎都认为是因为脑溢血……”
  “为什么你会有这种想法?”
  “因为我有预感,再加上沙盘上有一堆血迹……”
  “你从气窗望进去的时候,注意到沙盘上那个奇怪的记号吗?”
  “没有,我没注意到。”
  金田一耕助搔着头说:
  “你是在什么时候注意到沙盘上的记号?”
  “我走进房内才看到那个记号的。”
  “据东太郎说,新宫先生本想用沙子掩盖掉那个记号。”
  “是的,我也看见了。”
  美弥子立刻很肯定地点点头。
  金田一耕助和等等力警官四目相视,结果还是金田一耕助开口问:
  “凶手所使用的凶器可能是那尊雷神,那尊神像以前就放在房间里的吗?”
  “是的。”
  “哪是一尊雷神,照理应该会有另一尊风神和它配成一对才是,那尊风神呢?”
  美弥子搞不清楚金田一耕助为什么要问这个问题,她抬了抬双眼,有些困惑地看着金田一耕助说:
  “那是去年夏天的事,当时东太郎还没来。有一晚,小偷潜入那间屋内,偷走了座钟、风神及雷神。两三天之后,我们发现雷神在院子的一个角落里,因此现在只剩下这尊雷神。”
  金田一耕助皱了皱眉问:
  “为什么小偷只留下雷神呢?”
  “大概是东西太多了,也或许他觉得这东西不值钱吧!”
  “你不觉得奇怪吗?如果小偷觉得雷神不值钱的话,又怎么会认为风神值钱呢?小偷想必也应该知道这两尊神像应该成双成对的呀!”
  “金田一先生,很抱歉,我不清楚小偷的心理。”
  美弥子有些生气地说,金田一耕助不好意思地摇摇头。
  “对不起,是我一时心急才那么武断的。我们暂时不谈这个问题了;美弥子小姐,你父亲是否相当信任东太郎这个人?”
  美弥子有些迟疑,反问道:
  “这话是什么意思?”
  “譬如说,如果他想卖珠宝的话,是不是会找东太郎商量?”
  美弥子很肯定地点点头说:
  “我想应该是吧!不过我父亲没有任何珠宝,母亲倒是收集了不少。”
  金田一耕助吸了一口气,转头向等等力警官看去。
  “美弥子小姐,你父亲有没有可能在得到你母亲的同意下.把珠宝卖掉呢?”
  “不,这是绝对不可能的。”
  美弥子有些着急地解释道:
  “要我母亲卖掉她的珠宝,简直就像要她的命似的。我母亲是个可以不要房子,但绝不能没有珠宝的女人,她把珠宝视为第二生命呢!”
  金田一耕助又和等等力警官互望了一眼。
  (如果密告信中所言属实,那么椿子爵卖的到底是谁的珠宝?)
  金田一耕助想到这里,心情愈发沉重起来.他用力地搔着头。
  “对了,我还有一件事想问你,家里有打字机吗?”
  美弥子吃了一惊,一面看着金田一耕助,揣测他问这个问题的动机。过了一会儿,她才缓缓回答道:
  “嗯,有!”
  金田一耕助听到这句话,总算才松了一口气,拍拍胸脯问:
  “你说家里有打字机,是谁在使用?”
  “我在使用……金田一先生,为什么你用那种表情看我?难道我不能用打字机吗?”
  “当然不是,我只是好奇,你怎么会去学打字?”
  “战后我父亲要我学打字,于是我就央求母亲买一台给我。她辗转托人买了一台最新式的打字机,我在补习班学了五个月,才学会用它。”
  美弥子的眼中隐隐含着泪水,但是金田一耕助现在并不想受她的影响。
  “那台打字机现在在哪里?可以给我看看吗?”
  金田一耕助激动得想立刻去瞧个究竟,但却被美弥子制止住。
  “它非常轻巧,我去拿来。”
  美弥子含着泪水走出房间。
  “警官,你还记得密告信中的字体吗?”
  “这个嘛……我不太有把握。不过,既然他们家有打字机的话,当然得看看啦!”
  不一会儿,美弥子提着打字机回来了,那是一台能放在皮包中随身携带的机器。
  “哇!真可爱,这台打字机是什么牌子的?”
  “叫‘小火箭’,是瑞士某家知名公司开发出来的,日本还没正式进口。需要我示范一下使用方法吗?”
  “麻烦你了。”
  美弥子将打字机放在桌上,打开盖子,调整好位置,把纸放进滚筒上,然后像机关枪似的,劈劈啪啪地开始打字。不一会儿,纸面上已有好几行字了,看来她的打字手法还相当熟练呢!
  “这样可以吗?”
  金田一耕助把纸取出来,略略扫了一遍后交给警官。
  等等力警官的眼睛睁得斗大,紧紧盯着打出来的字,好半晌后,才深深吸了一口气。
  “美弥子小姐,家里除了你之外,还有谁会用这台打字机?”
  “一彦和菊江都会用,特别是菊江,她可以闭着眼睛打。”
  “你是说菊江……菊江也会?她打……打字的技巧那么高明吗?”
  金田一耕助惊讶得话都说不清楚了,连等等力警官都替他着急。
  “是的,我的打字技巧还是她教的呢!虽然我不喜欢她,她是那么……但是,在这方面我倒是非常佩服她。”
  这时,阿种忽然走了进来问:
  “该吃午饭了,要不要端过来?”
  金田一耕助看了看手表。
  时间过得真快,不知不觉已经到了中午,可他连早餐还没有吃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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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肌肤上的火焰图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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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昭和二十二年,战后的日本还处于严重的物资短缺时期,所以即使阿种端来的是粗茶淡饭,大家仍拼命填饱肚子。
  “警官,现在还有秋子夫人、信乃和新宫先生一家人还没问呢!我看还是赶紧开始吧!先请秋子夫人,不过,不知道她受不受得了。”
  金田一耕助揩揩嘴说。
  等等力警官看了一下手表。
  “嗯,泽村差不多也该回来了。金田一先生,还没有问他们之前,我们先到防空洞那边瞧瞧好吗?”
  “也好!”
  说实在的,由于一上午都精神紧张着,金田一耕助感到相当疲惫,正想找个可以舒缓情绪的机会,所以等等力警官一说,他便欣然同意。
  于是两个人就带着一位刑警往防空洞走去。
  防空洞位于院子的角落,被茂密的树丛遮住,上面用一块水泥制的板子遮盖着。洞里约有四坪大小,里面虽然简陋,但是也有桌椅等家具,与其说是防空洞,还不如说是地下室来得更贴切些,惟一的缺点就是没有照明设备,显得黑漆漆的。
  等等力警官站在幽暗的洞里四处张望。
  “这么说,昨晚那个长得像椿英辅的人就是躲在这里了?”
  金田一耕助没有回答,过了一会儿,才突然喃喃自语起来:
  “原来如此,这里是最合适的地方,有桌子,又有椅子。”
  等等力警官马上问道:
  “啊?什么意思?”
  “我说的是打字机的事呀!匿名信上的字和那台机器打出来的字很相似,对不对?”
  “嗯,差不多,但是要做进一步比较才知道。”
  “假设那封匿名信就是用那台打字机打出来的话,会是谁打的吗?打字机放在美弥子的房间里,她的房间是日式的,要进去并不难。但若要偷偷待在房间里打密告信,可是一件相当危险的事。就算躲过美弥子小姐,那么响亮的声音也不可能没有人听到吧!”
  金田一耕助说到这里,意味深长地看了等等力警官一眼,又继续说:
  “你也知道,那台打字机发出来的声音就像机关枪一般,尤其是要打这种不可告人的信件,更不可能在家里打!因此,那个人可能把打字机搬到一个平常没有人去的地方,很快地打好,然后才神不知鬼不觉地送回去……你不觉得这个防空洞是一个相当理想的地方吗?更重要的是,连桌椅都有。”
  等等力警官往各处看了看,说:
  “可是这里这么暗,根本看不清楚键盘上的字呀!”
  “警官,键盘上的字母都是固定的,而且美弥子小姐刚才不是说,菊江闭着眼睛都能打字吗?”
  警官闻言,突然眼睛一亮。
  “金田一先生,你的意思是,菊江那个女人……”
  “不,现在还不能这么说。我的意思是,打字这门技术只要熟练的话,就算在多暗的地方,闭着眼睛还是能打。好吧!我们也该出去了。”
  由于防空洞的两端都有出口,所以他们两人便从另一边爬出去。
  金田一耕助一走出防空洞,突然觉得阳光分外刺眼。
  “幄!对了,警官。”
  金田一耕助先看看四周,然后刻意压低声音说:
  “我想要麻烦你的手下帮我找一件东西。”
  “找什么?”
  “就是那个和雷神不应分离开的风神。”
  等等力警官有点惊异地看着金田一耕助。
  “金田一先生,你没有搞错吧?风神不是去年夏天就已经被偷走了吗?”
  “不,警官,我一直想不通:为什么小偷丢下雷神,光拿走风神呢?这两样东西应该是形影不离、缺一不可的呀!既然不要雷神,拿走风神也没用。反正我始终觉得说不定风神还在这个家里。”
  等等力警官一言不发地凝视着金田一耕助的脸,半晌之后耸耸肩回答:
  “好吧!我们尽力而为。”
  “那就拜托了。但是千万别让这里的人知道。”
  从防空洞到客厅的途中,有一间玻璃温室。这间温室大部分都建在地下,露出地面的部分并不高,不过看起来倒是满大的。
  温室大概有一个房间宽,长度则有四五个房间长,是一座长方形的建筑物。如果透过玻璃往里面看,就可以看到一个略高于地面一点的架子,架子上还排着一列列的小花盆,就连天花板上也倒吊着一排红色的小花盆。
  此刻,花盆的前面正有一个穿着工作服的人影在晃动。
  那个人影一看到金田一耕助和等等力警官,立刻跑了过来,恭敬地低下头开门。
  “有什么事吗?”
  原来是三岛东太郎,他看来好像是在整理花草的样子,手里还拿着一把长柄剪刀。
  金田一耕助把身子略偏了偏,从三岛东太郎的肩后窥探里面的情形。一股刺鼻、甚至让人闻后有点头痛的怪味道随即扑面而来。
  “幄,那是兰花和一些高山植物,这盆则是食虫兰,都是非常珍贵的品种哟!要不要参观一下呢?”
  “不了,我们今天还有别的事,下次吧!府上是哪位这么喜欢花?”
  “原本老爷很喜欢,现在则是一彦少爷在接手照顾,我有空的时候也会来帮帮忙。您看,食虫兰现在正在吃蜘蛛,所以才会发出一些不太好闻的味道。”
  金田一耕助看了三岛东太郎一眼,又说:
  “对了,东太郎,我们想问你一些事。”
  “幄!好的,请等一下。”
  三岛东太郎用放在入口处的水把手洗了一下,然后马上往右手戴上手套,慢慢走了上来。
  “你们要问什么事呢?”
  “今年一月的时候,椿子爵不是曾出去旅行吗?那次旅行回来后不久,听说他便找你商量卖珠宝的事,是真的吗?”
  三岛东太郎脸色一沉,严肃地回答:
  “是这件事啊!那时,我也曾经被警政署传讯过,确实是有这么回事,不过因为夫人不答应,椿老爷最后还是没有变卖珠宝。”
  金田一耕助与等等力警官面面相觑。
  “这么说,椿子爵打算要卖夫人的珠宝?”
  “应该是吧!刚开始时,椿老爷也没说要卖什么,直到后来决定不卖时,他才说出原因。”
  三个人开始朝着正屋的方向走去,沉默了一会儿,金田一耕助开口问道:
  “东太郎,听说你的父亲和椿子爵是学生时代的朋友?”
  “嗯!”
  “这么说,你是在东京出生的了?”
  “不,我好像是在中国(日本地名,大约在今天的广岛一带)南方出生的。”
  “哈哈!你竟然连自己的出生地都不知道。”
  “因为我父亲是中学老师,时常被调来调去,所以根本记不清我出生的时候究竟住在哪里,不过我懂事的时候已经住在冈山了。”
  “原来如此。不过我倒觉得你有京都、大阪一带的口音呢!你在那里待过吗?”
  “我不太清楚,大部分时间我都住在冈山和广岛县。”
  “那你为什么会到这个家里来呢?”
  “这就说来话长了。那时,我从军队复员回来之后,母亲已经过世了,而父亲也早已不在人间,我没有任何亲戚,于是只好到东京来,做黑市买卖的中间人,并时常处理人家要卖出的东西。后来我突然想起父亲提起过椿老爷的事,而且父亲在世时,好像也和椿家有书信往来,因此,从去年秋天开始,我就常来拜访他们,顺便看看他们有没有要变卖的东西。”
  三岛东太郎顿了顿,继续说:
  “由于经常来走动的原因,有一天,他们问我要不要住在家里,听说这好像是夫人的意思。椿老爷死后,家里变成现在这个样子,而我还能继续待在这里,大概也是夫人的意思。不过说实在的,这个家如果没有我的话,恐怕连一天都撑不下去了。”
  此时,三人正好走到已经干涸的池塘边。三岛东太郎热心地说:
  “走这边的桥会比较快。”
  金田一耕助目送着先走过桥的三岛东太郎的背影.然后自己紧跟在后。
  过了桥之后,他们就和三岛东太郎分手了。回到客厅时,泽村刑警早已焦急地等待着。
  从他兴奋的脸色,金田一耕助立刻猜到调查的结果,心情不免又郁闷了起来。
  “警官!”
  泽村刑警正要拿出什么东西的时候,等等力警官赶紧递个眼色叫他等一下,然后小心翼翼地把门关上,再慢慢走到泽村刑警的身旁。
  “结果怎么样?”
  泽村刑警一言不发地从口袋里拿出两个信封,信封上印着天银堂的名字,上面好像还用钢笔写了一些字。
  泽村刑警在一旁说明道:
  “这个是刚才从装长笛的盒子里发现的,而这个是从天银堂那里拿来的,请对比一下。”
  等等力警官从两个信封里倒出两只耳环,开始对比起来;金田一耕助闭上眼睛,一想到这个家族的悲惨命运,心中不觉沉甸甸的,像吊起一块大石头。
  “唉!”
  等等力警官叹了一大口气。
  “绝对不会错。不管昨晚那个男人是不是椿英辅,这个事情绝对和天银堂事件有关!”
  “但是,警官……”
  金田一耕助为了排除自己的感伤,拼命摇头。过了一会儿,他才睁开眼睛,对着等等力警官说:
  “同样的耳环可能会有很多对也说不定呢。”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会出现同样的耳环。因为这是依某一位夫人的要求特别设计、特别订做的,泽村……”
  等等力警官在泽村刑警的耳边悄悄说了一些话,泽村刑警听了之后,立刻把两只耳环分别放进信封里,然后小心地塞进口袋,飞也似地冲出房间。
  (看来他应该是到警政署去报告了吧!这件事想必会引起一阵轰动。)
  金田一耕助微微锁起眉头,像是喝下一口滚烫的咖啡似的,觉得有一股苦味在咽喉里沸腾,他再度闭上了眼睛。
  “现在该怎么办呢?”
  金田一耕助仍然闭着眼睛。
  等等力警官一副心神不宁的样子,不停地在房间里打转。
  “把信乃叫来问问吧!她昨晚不是也看到那个长得像椿英辅的人吗?”
  金田一耕助有些无精打采地说:
  “好吧!”
  等等力警官马上派人去把信乃叫来。
  警员花了一些时间才把信乃带到客厅。
  她站在客厅的门口,一动也不动地瞪着等等力警官和金田一耕助,好一会儿后才默不作声地进来,然后大咧咧地坐下,又朝他们两人看了一眼。
  “请问你们找我有什么事吗?希望你们不要耽误我太多时间,我还要照顾秋子小姐呢!”
  信乃目中无人的姿态和非常刺耳的言词,让等等力警官和金田一耕助感到相当不悦。
  前面曾经说过:这个世界上很少有这么丑的女人,她眼珠暴、鼻子塌、嘴巴大、眉毛稀疏,整个脸上到处都是皱纹,就像是一条老旧的抹布似的。
  此时,她把头发梳理得很整齐,在脑后结了一个鬓,身穿着素色条纹和服,两手交叉平放在膝上,用那种极度不屑的眼光直瞪着等等力警官和金田一耕助,那神情就像是在战场上叱咤三军的总司令一样盛气凌人。
  “放心,我们不会耽误你太多时间,我们只是想问一下有关昨晚的事。”
  等等力警官上前一步,看着她说:
  “听说昨晚你也看到了那个长得和椿英辅非常相似的男人,这件事,你能不能说个清楚?”
  信乃一副不以为然的神情,斜睨了等等力警官一眼,说:
  “幄,这件事啊!大家都到沙卦室那边,秋子小姐就叫我陪她去厕所。虽然秋子小姐胆子一向很小,但是她平时并不会这样。都怪昨晚发生了那件奇怪的事,她才那么害怕。喔!当然,那时她还不知道玉虫大老爷被杀的事,因此我就陪小姐去,然后在厕所门外等她。”
  信乃看都不看等等力警官一眼,兀自说着:
  “哪知秋子小姐突然尖叫一声,我虽然觉得很失礼,但还是冲了过去。只看到秋子小姐一边捂着脸,一边指着窗外说我家老爷站在那里。我心想:不可能吧!一定是小姐看走眼了。于是就探身朝窗外一看,结果……”
  “那个长得像你家老爷的人站在那里,是吗?”
  金田一耕助插嘴问。
  “嗯,而且他手上还拿着黄金长笛。”
  “你看得清楚他的脸吗?”
  “看得很清楚,因为那时月光正好照在他的脸上。”
  “你认为那个人是你家老爷吗?”
  信乃用她那有如秃鹰般锐利的眼光直盯着等等力警官。
  “这种事我可不敢乱说。不过长得真的非常像他。”
  “然后呢?”
  “我当然立刻从厕所跑出来,那时目贺医生和新宫先生他们听到尖叫声也马上赶了过来,我就把先前发生的事情告诉他们。”
  “他们两个人有没有去找那个男的呢?”
  “没有,因为目贺医生年纪也大了,至于新宫先生嘛……我想,他不是个有勇气的人。”
  看来,新宫利彦几乎被这个家的所有成员抨击得毫无尊严了。
  “然后呢?”
  “没有了,我要说的都说了。后来,我就赶紧打电话到警局,然后一直等你们来。请问我可以走了吗?我不放心我们家小姐。”
  信乃说完后随即起身要走,金田一耕助赶紧阻止她:
  “啊!等等,我们还有一个问题想问你。”
  “还有什么事吗?”
  “昨天晚上卜沙卦的时候,不是出现了一个好像火焰的图案吗?你知道那代表什么意思?”
  “不知道!”
  信乃斩钉截铁地回答。
  “但是那时候我看到你的样子好像非常惊恐!”
  “那么奇怪的形状,好像是用印章印出来的一样,任谁看到了都会惊讶的。好了,如果没有别的事,我先告辞了。”
  信乃说完便起身从容地走出客厅,那种威严的姿态简直是不可一世。
  就在信乃还没走出客厅大门之前,突然听到走廊那边传来一阵叫骂声和叭叭的脚步声,从那个声音听来,应该是新宫利彦!
  信乃回头一看,然后迅速掉头往相反方向走去。
  不一会儿,只见新宫利彦上身穿了一件汗衫,东倒西歪地闯进来,看来他喝了不少,酒气冲天、蓬头垢面的样子,令人看了就讨厌。
  新宫利彦睁着充满血丝的双眼凝视着金田一耕助,过了一会儿,嘴角忽然浮现出一抹不屑的笑意,然后出其不意地在等等力警官和金田一耕助面前脱他的汗衫。
  “老爷、老爷,有话直说,何必脱衣服呢?”
  华子上气不接下气地跟着进来,看到新宫利彦的鲁莽举止,急忙上前阻拦,却被他猛地一推,差点摔了一跤。
  “少罗嗦,你给我闭嘴,信乃那个死老太婆一定是来告状的。”
  新宫利彦一边说,一边把衣服给脱了。
  “喂!你们大概从信乃那里听说了吧?来吧!看清楚哟!这就是恶魔的徽章!”
  新宫利彦猛地一转身,把脊背露给众人,在他那骨瘦如柴的左肩上,赫然浮现着一块非常像火焰的浅红色图案。
  众人目瞪口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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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1-1-31 13:58:06 |只看该作者
第12章、新的疑点:Y与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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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火焰图案
  那个象征邪恶的恶魔徽章,那个昨晚不止一次出现在众人面前的它,出处原来就在这里。
  金田一耕助忽然感到十分扫兴,不过没多久,他又打起精神,目光炯炯地逼视着新宫利彦的左肩,看着那块胎记,心底升起一阵战栗感。
  只见他那没有光泽的肌肤上,清楚浮现出淡粉红色的火焰图案。
  沉默的气氛冻结了整个客厅,每个人的手心都拨出了汗水。
  “啊!真要命!”
  等等力警官笨拙地假咳了几声,然后才以一种十分困难的语气说:
  “好了,好了,请穿好衬衫吧!”
  新宫利彦这才不情愿地在太太华子的帮忙下,把衬衫穿好,重重地坐在椅子上。
  “原来如此,这个记号真奇怪,是不是一出生就有了呢?”
  等等力警官接着问道。
  也许是激动的情绪经过刚才的发泄已经略为平静的关系,新宫利彦此时露出一副斗败公鸡的神情,点着头说:
  “是啊!真的很奇怪,平常只是浅浅地隐藏在皮肤下面,几乎看不出来,可是只要一喝酒、泡澡,皮肤充血后,就会像现在这样清楚地呈现出来。”
  “啊!这么说来……”金田一耕助看着新宫利彦,“你刚才喝了酒?”
  “嗯,是的。不过这也是不得已的呀!发生了那么可怕的事,如果不喝点酒壮壮胆,我会受不了嘛!无论如何,这件案子还是尽早侦破比较好。”
  “舅舅老是这样,‘在家是老虎,出门像豆腐’,都一把年纪了,还怕见生人。”
  金田一耕助突然想起昨晚美弥子说的话,不由地想到胆小的新宫利彦如果不靠着酒来壮胆,恐怕没有胆量接受盘问。
  “新宫太太,你知道你先生的身上有这个胎记吗?”
  金田一耕助突然转向华子提问,让她显得有些慌乱。
  “这个嘛,我……”
  “我们是夫妻,她当然知道呀!别忘了,她是我老婆,这事么可能瞒得了她?真是多此一问!”
  新宫利彦看到华子吞吞吐吐的样子.便抢着回答。
  “我明白了.那么除了你太太?还有谁知满你身上有这个胎记?”
  “因为一出生就有了,所以家里除了年轻的一辈不大清楚外,其他人大概都晓得。”
  “信乃也知道吗?”
  “她当然知道啊!咦?她是不是说了什么?”
  新宫利彦说到这里,突然想到某些事情,先看看等等力警官,又看看金田一耕助,然后狐疑地追问:
  “她究竟对你们说了些什么?”
  “嗯,没说什么。我们问她是否知道火焰图案的意思时,她完全否认知情。”
  新宫利彦非常吃惊地看看华子,他那张苍白的脸上倏地罩上一层阴影。
  “警官,金田一先生!”
  新宫利彦扳着手指,突然一副手足无措的样子。
  “我很不喜欢这样,这件事为什么要瞒着大家呢?虽然我并不以此为荣,但也不觉得那是个见不得人的秘密。虽然我不会到处宣扬,但是至少不会在意这码事,那些人干嘛要……”
  新宫利彦以激动、充满怒气的眼神望向金田一耕助,继续说:
  “你应该还记得昨晚卜沙卦的情景吧!当沙盘上出现和这个胎记形状相同的图案时,大家那种惊异的表情,想必你十分清楚吧!那时我确实相当惊讶,华子也很不解,为什么会有这个符号出现?但奇怪的是,那些人为什么不把这件事说出来?他们干嘛不干脆说:‘这和利彦身上的胎记完全相同’呢?”
  金田一耕助也正在想相同的问题,所以当他听到新宫利彦的质问,便一语不发地点点头。
  新宫利彦则醉眼迷蒙地轮流看着等等力警官和金田一耕助。
  “事实上,当时我一直在等待,看谁会把这件事说出来,如果有人说了,我马上就可以找到表白的机会,结果竟然没有人说出来!大家都吓得不敢开口,似乎只要谁一开口,就会遭到大祸似的。我也搞不清楚,那些人干嘛害怕我身上的胎记,干嘛要隐瞒这件事呢?我真的搞不清楚这些人是怎么回事?我身上有这个胎记大家都知道的呀!”
  金田一耕助悄悄看了新宫利彦一眼.问:
  “是不是你自己也不愿意提这件事呢?”
  “我并不打算隐瞒,再说,我也没有理由要隐瞒呀!”
  在新宫利彦病态的眼眸中,一股焦躁的神色燃烧着,清亮的嗓子一下子变成干哑的嘶喊声。
  “当时我还确实是被吓着了,不过,这并不只是因为沙上出现那个图案,而是其他人的恐惧与惊异影响到我。现在想来,与其说我被吓着,不如说是被震慑住……遗憾的是,这件事我始终没有机会说出来,因为后来就听到笛声传来了。”
  金田一耕助点点头。
  “那么为什么玉虫伯爵被杀之后,你想用沙掩盖掉那个图案呢?”
  “事实上,那时候我已经被弄得神志不清了,你想想看,在杀人现场中,竟然出现和我身上的胎记相同形状的血徽章!我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就算到现在我还是搞不清楚,不过,我仍然忍不住想要去掩盖它。现在想想,我不得不承认自己当时的行为非常愚蠢。”
  金田一耕助沉默地站了起来,双手叉在腰上,在屋内踱步。
  “但是,我们在椿英辅的尸体,喔不,应该说是在被认为是椿英辅的尸体身上找到一本日记,日记中画有和你身上胎记一模一样的图案,旁边还写着‘恶魔的徽章’字样,你应该也知道这件事吧?”
  新宫利彦用充满憎恨的眼神看着金田一耕助,过了一会儿,才不情愿地点点头。
  “请说明一下你对这件事的看法。”
  “我……我……我真的不知道。”
  新宫利彦剧烈地咳着,像要把喉头中的痰吐出来似的,过了好久才说:
  “椿英辅那家伙准是发疯了,不知为什么,他老是把我看成恶魔的化身!”
  新宫利彦说完,立即发出一串自嘲的笑声,笑着笑着,却又变成略带哭腔的哼哼的声音。
  金田一耕助迅速瞧了等等力警官一眼。
  “你知不知道椿子爵为什么对你有敌意?”
  新宫利彦的脸上燃起熊熊怒意。
  “只要随便问这个家中的任何人,大家都会告诉你,我和他之间处得相当不好,我讨厌那个男人……我想,你应该知道了。”
  “为什么?”
  “我也说不上来为什么,总之十分讨厌,自从他和秋子结婚后,我就开始讨厌他了,我们俩从没有好好地说过话……唉呀!总之,我们就是打从心里讨厌他那个人。”
  新宫利彦那嘶哑的声音中,时而流露出一种像小孩撒娇,或是咬牙切齿的歇斯底里情绪。
  “老爷,老爷……”
  华子着急地从后面轻轻摇晃着他的肩膀,并低声喊着,而新宫利彦却粗暴地甩开她的手,大声喝道:
  “算了吧!这种事即使我不说,其他人也会说出来的,只是我觉得自己并没有理由被他当做恶魔来看待呀!那个混蛋,他想夺取属于我的财产,他才是真正的恶魔哩!”
  “你说椿子爵想夺取你的财产?”
  “不是吗?原本属于我的财产,全给了秋子和他,不等于是从我手上夺走了财产吗?”
  “你、你竟然说了那么无知的话……”
  华子又气又急,指着自己的丈夫,连话都说不完整了。
  “无知?什么叫无知?这难道不是事实吗?哈哈!那家伙太没种了,到头来,他还是无法任意使用那些钱,这太可笑了,哈哈!”
  金田一耕助听到新宫利彦那一连串讽刺的笑声后.立刻明白他对椿子爵的憎恨原来是从财产纷争开始的。
  (如果真是这样,那么他们两人的不和.并不是因为个性上的差异,凡是和秋子结婚的男人,不管是谁,新宫利彦都会憎恨他。)
  “我明白了,但是那个火焰图案究竟和你身上的胎记有什么特殊的关联呢?”
  新宫利彦和华子闻言,随即带着惊异的眼神看着金田一耕助,等等力警官也以询问的眼光注视着他。
  此时,金田一耕助仍慢慢在房里踱步。
  “要不然昨晚那些参与卜沙卦的人看到那个图案,也不至于会如此惊恐了,不是吗?他们到底在恐惧些什么呢?这里面一定有问题。不过,也许连你自己都不知道这是为什么,所以我们只能看看是不是还有其他原因。再说,椿子爵日记中所画的图案,并不一定就是你身上的那块胎记,或许有其他的意思也说不定。”
  金田一耕助两手插在裤腰上,继续在屋内走来走去。
  屋内除了金田一耕助的脚步声外,一片沉寂。新宫利彦则露出不安的眼神,偷瞄着金田一耕助的动静。
  “啊……”
  打破这一片沉寂的是华子,她那苍白不安的脸上带着急促忸怩的神情,谦恭地说道:
  “关于这点,今天早上我也和我先生谈过。”
  “是吗?”
  “我想,那个图案可能是有人想嫁祸给我先生,才放意用血画上的。凶手一定是想布置成舅舅和我先生之间曾发生过什么争执,因此才在命案现场故意留下那个图案。”
  “是呀!我也这么想,如果沙上显现出的火焰图案只是单纯指你先生的胎记而没有其他特殊意义的话,那事情反而比较简单了。但是昨晚参加卜沙卦的每一个人当时的惊恐表情又怎么解释呢?那时还没人被杀,那个图案带给大家的惊慌与恐惧,令人不得不认为一定有什么特别的意义,而且……”
  金田一耕助露出一抹沉稳的笑容,继续说:
  “一定是有某些原因,而你们两位都没有注意到吧!”
  “你的意思是?”
  “譬如说…”
  金田一耕助以一种半开玩笑的语气笑着说:
  “新宫先生有半夜梦游的毛病,那些人深怕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被正在梦游的新宫先生给杀了……”
  “不,不会有这种事的。”
  华子吓得要死,不但扭曲了一张脸,还不顾礼貌地打断了金田一耕助的话。
  “昨晚我和我先生一直在另一幢房内,直到阿种来之前,我们都是在一起的。”
  华子的目的是想证明案发时,新宫利彦和她都不在场。
  “谢谢你们让我看到这块胎记,很有参考价值。好了,你们可以休息了。接下来是一彦,麻烦你请他来一下,放心,我只是问一些简单的话题。”
  金田一耕助后来对一彦的问话真的很简单。
  由于昨晚发现杀人命案时,一彦也是从气窗向现场察看的证人之一,所以金田一耕助也问了他相同的问题。
  “那时,你可曾注意到沙盘上的那个血徽章?”
  对于金田一耕助的问题,一彦简短地否认了。
  “不,我没看到。”
  “谢谢,只有这个问题。啊!等一下!”
  “嗯!”
  “听说你跟椿子爵学长笛,想必你的长笛一定吹得不错吧!”
  “没有多好,只能算是普通而已。”
  “那你也会吹椿子爵那首遗作——(恶魔吹着笛子来)喽?”
  “是的,如果有谱的话,我可以试试。”
  “嗯,以后如果有机会请吹给大家听听。好了,你可以回去了。”
  相关人等的问话就到此结束,金田一耕助和等等力警官一同回到警政署,检查那封密告信。
  如同等等力警官所说的,那封信是由打字机打出来的,而且即使是外行人也能一眼看出,那是用美弥子的打字机打的。
  “果真如此!”
  “嗯,我想是那台机器没错。”
  “是呀!美弥子小姐也说过,那台机器尚未正式进口,因此不可能到处都看得见的……咦?”
  金田一耕助一边读着密告信,一边皱起眉头。过了一会儿,他突然大喊一声:
  “啊!”
  “怎么啦?”
  “警官,你看,这封信虽然是用罗马拼音的方式写成,但所有Y和Z的地方都打错了,这是什么原因?”
  密告信写得很简单,并且不注意章法,没有像写文章那样留意到起承转合,而只是单纯地说明天银堂事件发生前后,椿子爵到哪里旅行,以及他虽然向家人说要去芦温泉,事实上却没有去;还有他这次行踪不明的旅行回来后不久,就和三岛东太郎密商贩卖珠宝的事情。
  信函内容全是以条列式打出来的,但这些字句中,应该是英文Y字的地方,全部都打成已相反的,应该是Z的地方,也都打成Y,打字者可能也发现了这些错字,用紫色的笔—一更正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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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金田一耕助西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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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昭和二十二年十月二日,玉虫伯爵被杀之后的第三天。
  晚上,在开往神户的快车中,金田一耕助被挤得气都喘不过来。
  由于对金田一耕助来说,这是一次难得的旅行,因此他认为自己至少应该穿上和服才够体面;只是现在,原本平直的和服下摆已被挤得满是褶皱,衣服更是被拉扯得都绽了线,而衣领也早已塌得不成样子。更要命的是,原本洁白的袜子也被践踏得满是泥泞。
  看来,金田一耕助要顺利地走到二等车厢的座位之前,至少还有一场“肉搏战”要打。
  其实,在这样的年头,对人们来说,旅行并不是一件愉快的事。首先,火车票已是“一票难求”,幸亏金田一耕助有警政署这个后台,才能拿得到车票。
  不过,要想在挤得水泄不通的列车中顺利走到自己的位子上,恐怕警政署的面子也帮不上忙了。
  此时此刻,金田一耕助就像一条已被揉得不成样子的破抹布,在沙丁鱼罐头般的二等车厢中奄奄一息。
  当然,这趟旅行并不是只有金田一耕助一个人,另外还有个叫出川的刑警也和他同行,只是此刻的金田一耕助实在没有精神去招呼他了。
  不用说,他们这次旅行的目的就是要再次查证天银堂事件中,即从一月十四日到十七日这几天中,椿英辅的芦温泉之行究竟是否属实。
  连日来,一些报章杂志都以大幅的版面报道椿家血案,并怀疑真正的椿英辅并未死去,警方在玉虫伯爵遇害之后,发现一个与椿英辅长得极为酷似的人,这个发现引起一场轩然大波。全国超过半数以上的记者都竞相挖掘真相。如果再让记者们知道这件事可能和天银堂事件有关联的话,恐怕警政署的屋顶都要被他们给掀翻了。
  因此,为了避开那些缠人的记者,出川刑警必须尽可能低调地处理这次的侦查过程。
  如果记者知道这是警方再次调查椿英辅信州之旅的行踪的话,那些敏感的记者先生小姐们一定会嗅出一些不对劲的味道,如果一再往上追溯,知道警政署再度调查天银堂事件时,那么这辆火车就肯定全成了记者的包厢了!
  金田一耕助之所以自动请缨参加这次的调查行动,除了配合办案外,他还有其他的目的。
  实际上,椿英辅的不在场证明,到现在也还没有几个人知道。如果警政署调查的结果是正确的话,在椿英辅这次旅行中,一定藏有解开命案之谜的钥匙,如果拿到了这把钥匙,那椿英辅家里所发生的悲剧,说不定就能真相大白。
  金田一耕助之所以会这么想是因为:
  九月三十日,玉虫伯爵遇害的当天,金田一耕助在密告信中发现了一个奇怪的错误。
  当时,金田一耕助曾立刻打电话给美弥子问她这件事,但美弥子也想不透是什么原因。
  “啊!光打错Y和Z这两个字母?这是什么原因?”
  话筒那端传来美弥子充满疑惑的语气。
  “当你在打字的时候,是不是经常会打错Y和Z这两个字母呢?”
  “当然会呀!那是因为还不熟练的关系。不过如果只是把Y和Z打错,恐怕不会常常发生吧!”
  “幄!我再说清楚些,我的意思是,其他的字打得都很正确,惟独打到Y和Z这两个字母就会弄错,是不是机器的关系呢?或者人为的原因才会变成这样?”
  “这个我就不大清楚了。只打错Y和Z这两个字母……嗯,是有点奇怪。怎么?是不是我家的打字机有什么问题?”
  “不、不,没事、没事,既然你不清楚那就算了。”
  金田一耕助非常失望地挂上电话。他一直记挂着这件事,也一直在想:如果只有一两个地方打错还说得过去,但是,全部的Y和Z都打错,就不能不让人怀疑这里面似乎有某些特殊的意义存在。
  第二天一大早,美弥子打电话给金田一耕助。
  “金田一先生,昨晚你问的事,我后来仔细想想,觉得……”
  美弥子话还没说完,金田一耕助立刻插嘴:
  “啊!究竟是机器还是……嗯,我的意思是有可能发生这样的情形吗?”
  “是啊!我也一直在想这件事,后来我就打电话去请教我的打字老师。我想,说不定就像我老师说的那样。”
  “怎样呢?”
  “电话里说不清楚,我还是去你那边吧!而且除了这件事之外,我还想向你报告另一件事。我发现我……犯了一个非常大的错误。”
  美弥子这句话让原本就喜欢追根究底的金田一耕助更加好奇了,他迫不及待地催着美弥子快来。
  大约一小时之后,金田一耕助和美弥子在他住的旅馆房间里见面。
  “到底是什么重大错误?我等了好久,来,快请进。”
  “嗯,首先是打字机的事……”
  美弥子略显苍白的脸上微微显出细细的血管,她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直盯着金田一耕助。
  “这并非是我个人的经验,而是我请教打字老师后才知道的。你应该知道打字机的键盘并不是按照英文字母的顺序排列的。”
  “嗯,这个我晓得,昨天也在你家里看过了呀!”
  美弥子点点头继续说:
  “打字机键盘上的英文字母,是依照使用频率的顺序来排列,换句话说,最常使用的字母,会被排列在最常使用的手指位置上。因此在打字时,虽然是用十根手指头,但是哪一根指头打哪一个字母,都是规定好的,只要指法熟练,就算闭着眼睛也能打,因为键盘都是固定的。”
  “请等一下,你说闭着眼睛都能打,那意思是说,即使在黑暗中也能打了?”
  “当然!”
  “那么为什么会打错Y和Z”
  “一般来说,打字机上键盘的排列都是一样的,但是我听说有一种卖到德国的机种,它的键盘排列顺序就有些不一样。”
  “不一样?”
  “是的,它的Y和Z这两个字键和别的机器恰好相反。”
  金田一耕助不由地睁大了眼睛,然后,开始用他的五指不断在头顶上乱搔,只见头皮屑到处飞扬。
  “噗哧!”
  美弥子赶紧用手帕掩住嘴,遮住自己的笑声。
  “金田一先生!”
  “哈!哈!对……对不起,这……这么说,卖到德……德国的打字机上,Y和Z的字键刚好是和一般打字机相反了?”
  金田一耕助兴奋得舌头都打结了,他赶紧拿起桌上的茶杯一口气喝干,然后又深深吸了一口气,才慢慢把情绪平静下来。
  美弥子看到他这样子也松了一口气。
  “嗯,老师是这么说的。我是不懂德语,不过我想,可能在德国Y和Z这两个字母使用的频率刚好和英语相反吧!”
  “原来如此,对了,这种机器在日本也有卖吗?”
  “有啊!听说和德国有生意往来的公司,都是使用这种机器的。”
  “这么一来事情就解释得通了!由于打字的人一向是用卖到德国的那种机型来打字,再加上在黑暗中,他又使用你们家那台打字机,所以才会打错Y和Z这两个字。”
  “我家的打字机?金田一先生,我家的那台打字机怎么啦?”
  “幄!没事,没事,我以后再告诉你好了。”
  金田一耕助想起在椿家庭院深处幽暗的防空洞中,那个没有发现键盘上Y和Z的位置是相反的人,不由地苦笑出来。
  (这个人终于露出一些破绽了!)
  “谢谢你,美弥子,你实在帮了我一个大忙。对了,你不是说还有别的事要告诉我吗?”
  美弥子凝视着金田一耕助的眼睛,又神情黯然地垂下头说:
  “我犯了一个大错误……我真糊涂……但是当我知道这件事情搞错之后,反而越来越糊涂了……”
  美弥子说着就从皮包里掏出一封信。
  “金田一先生,这封信你以前也看过,但是现在请你再看一遍。”
  美弥子拿出来的这封信,就是她第一次见金田一耕助时给他看过的椿英辅的遗书。
  遗书的内容前面已经提过,为了读者看起来方便,我把它再写一遍:
  美弥子:
  请不要责怪爸爸,我已经没有办法继续承受这么大
  的屈辱和不名誉的打击了。若此事被揭露出来,我们椿
  家的名声将会陷入万劫不复之地……
  天啊!恶魔吹着笛子来—…·我已经没有办法活下去
  了!
  美弥子呀!请原谅爸爸!
  “这有什么不对吗?”
  金田一耕助不解地望着美弥子,突然,他大声问道:
  “难道这封信是假的?”
  美弥子不等他把话说完,立刻回答:
  “不,这确实是我父亲的笔迹。但是,金田一先生,这封遗书上并没有写日期,这就是一大疑点。”
  “怎、怎么说呢?”
  金田一耕助有些结结巴巴起来。
  “我以前曾经说过,发现这封遗书时,是父亲失踪好久之后的事。那时我正想整理书库里的书,这封遗书就掉出来了。”
  “嗯,这件事你说过。”
  “那本书在这里……”
  美弥子从皮包里拿出一本战前T书店所发行的《威廉海穆·迈斯特》的翻译本下集。
  “这本书怎么了?”
  “金田一先生。”
  美弥子深深地看了金田一耕助一眼,然后放慢语调,尽可能将事情解释得更明白些。
  “虽然我记不清楚是什么时候把这本书放进书库里的,但是我想,书库里有那么多书,父亲不可能把遗书随便夹在其中一本里吧?否则他怎么会知道,我是不是会拿起这本书、会发现遗书呢?因此,父亲把遗书夹在(威廉海穆·迈斯特)下集的时候,那本书一定是在我的书桌上。现在回想起来,我还记得这本书是父亲推荐的!”
  “原来如此,那……”
  “金田一先生,问题在于我是在什么时候将书放讲书库里的呢?昨天发生那件命案之后,我就想:再调查一下父亲失踪的那段时间家里所发生的事情.说不定能找出什么线索呢!于是,我翻开当时的日记……你看!”
  美弥子又从皮包里拿出一本红色封面的日记本。
  她用微微颤抖的手指着二月二十日的地方。
  午前读完(威廉海穆·迈斯特)。
  午后,整理书桌,把读完的书放回书库。
  “看样子你是二月二十日把这本书放到书库里的.换句话讲,你父亲把遗书夹在这本书里,一定是在二十日之前。”
  美弥子点点头.一脸焦急地看着金田一耕助。
  过了一会儿,金田一耕助突然恍然大语地跳了起来。
  “这……这么说,你父亲还没有受到天银堂事件的牵连之前,就已经决定自杀了?”
  “金田一先生。”
  美弥子痛苦地叫了一声。
  “因……因此,你父亲的自……自杀,根本就和天银堂事件无关?”
  “是的。如果从他把遗书夹在这本书里的时间来看,可以这么说。他并不是因为天银堂一案而自杀,反而是因为天银堂事件,才使他的自杀计划向后延迟了十天左右!”
  美弥子的眼眶里蓄满了泪水,但是,她仍努力地不让眼泪流出来。
  “哦在日记上写着,二十日的中午之前我已经读完这本书了,因此,父亲一定是在中午以后,趁我把书拿到书库之前,把遗书夹在书里的。之后,父亲就假借旅行之名准备到外地去自杀。不料他突然涉及天银堂的事件,因此,才把自杀的行程延迟到三月一日。我想,父亲绝对不愿背负着天银堂事件的嫌疑犯罪名而死去,他一定是等着自身清白获得证明后才肯自杀!”
  金田一耕助的心里简直就像小船被大浪打翻一样的惊恐,这个发现不仅让美弥子深感惊讶,对金田一耕助来说,也同样是个非常大的打击。
  “那么,你父亲的自杀,根本与天银堂事件无关,而是另有原因了?”
  “应该是吧!只是我不明白遗书里所写的究竟是什么事。父亲说他不能再忍受那些耻辱和不名誉的事,如果这件事被揭露出来的话,椿家将会陷入万劫不复之地。”
  美弥子带着痛苦的眼神看了金田一耕助一眼后说:
  “金田一先生,起先我一直认为这些所谓的屈辱、不名誉和有辱椿家的名声等等,都和天很堂事件有关联。却没想到这封遗书是父亲去警政署之前所写的。金田一先生,我真搞不懂,父亲所担心的屈辱等等不名誉和有辱椿家名声的事,究竟是指什么呢?”
  金田一耕助挤在人山人海的二等车厢中,脑海里浮现出美弥子忧郁的脸,他感到有一股寒意从脚底缓缓升起,不但逐渐把美弥子包围住,也一点一滴地渗入他自己的体内。
  所以,他此行的主要目的,就是查证椿英辅自杀的原因,以及一月十四日到一月十七日之间,椿英辅那段谜样的旅行。
  (相信那里面一定藏有解开所有谜底的钥匙。)
  火车穿过长长的黑夜,继续向西行。
  喧闹嘈杂的人声慢慢沉寂下来,车厢里的乘客也一个个进入了梦乡。
  但是,金田一耕助和出川刑警万万没想到,还有一个和这件事有极大关系的人,也在这趟奔驰的列车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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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三春园旅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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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列车到达神户时,比预定时间晚了两个多小时。
  金田一耕助和出川刑警匆忙下车,改搭省线列车到兵库县,然后再坐山阳电铁抵达须磨,之后再直奔须磨寺附近一家叫做三春园的旅馆,等一切安顿妥当后,已经是十月三日下午一点多了。
  虽然人生地不熟的,但他俩却丝毫不紧张;倒是一抵达神户就下起雨来,让金田一耕助心里隐隐觉得这趟调查恐怕不太顺利。
  这间古朴的三春园旅馆,是二次世界大战后,少数未毁于战火的温泉旅馆之一。
  在那次的战争中,神户当然也难逃战火的蹂躏,须磨一带大都被烧得精光,三春园旅馆是这一带仅存的建筑物。
  在秋风细雨中,这古老的旅馆十分难得地保留住从前的风情。
  金田一耕助和出川刑警为了要住到最里面的那个房间,在这间规模不小的旅馆中,花了好长一段时间才交涉成功。
  为了要避人耳目,金田一耕助这次前来调查并没有和当地的警方联系,而出川刑警也在这方面费了不少苦心,因为这是警方第二次到此地查案,旅馆里的人也对他们防备万分。
  金田一耕助可以感觉到,在这间古色古香的旅馆中,到处都弥漫着紧张的气氛。
  “出川先生,我觉得这次的调查相当棘手,我看最好是稳扎稳打,不要太过急躁,饭还是照吃,澡也还是照洗,总之,一切顺其自然。”
  金田一耕助尽管嘴上这样说着,却对进房服务的女服务生摆出一副提高警觉的样子,他目送对方慌张离去后,一边注视着纸门,一边对出川刑警说:
  “喂,还是放机灵点的好!”
  年轻的出川刑警立刻正襟危坐,一副责任重大的姿势。
  出川刑警比金田一耕助小两三岁,是个身材矮短、粗壮的人,看起来颇有斗志与干劲。不过,比起金田一耕助,他的经验与老道就差得多了。
  由于上回来此地调查椿英辅的刑警已经被调去办其他案子了,因此,这次警方选派了年轻的出川刑警和金田一耕助搭档。虽然出川刑警的经验不是很丰富,但做事认真的态度还是让人相当佩服,金田一耕助轻松地洗个澡,吃了午饭后,他塞了一些钱给女服务生,想套她们的话,但那些女服务生一个个都畏首畏尾的,由此可见,她们一定被老板交代过不准乱讲话,所以金田一耕助得不到任何有用的情报。
  “差劲!每个家伙都守口如瓶。”
  金田一耕助在心里暗自嘀咕着。
  吃完饭,他目送着快速离去的女服务生的背影,对着出川刑警无奈地苦笑。
  这时,一个四十岁左右、老板娘模样的女人拉开纸门,出现在他们面前。
  “欢迎光临,你们一定累了吧!请好好休息。”
  她不愧是老板娘,客套寒暄得一点也不含糊;只是在那谦和的笑脸下,谁都可以看得出来有一抹防范的神情。
  “啊;不……”
  出川刑警慌忙坐正身子,瞪视着她。
  “怎么啦?这位刑警大人是不是要问关于椿子爵的事呢?”
  老板娘立刻摆出一副不耐烦的表情,似乎不想提起这个名字。她这种表现,让金田一耕助觉得这个老板娘肯定不是简单的人物,而出川刑警大概也感觉到了。
  “是的,正是这件事。啊!给你添麻烦了。”
  出川刑警有些不好意思的样子,搔搔头说。
  “其实这也没什么!如果两位真是为了那件事,我觉得事情早已澄清过,而且也解决了……”
  “不,我们原本也这么认为,但是在四五天前,东京又发生一件命案,老板娘,这件事你应该也听说了吧?”
  “嗯,我看过那件案子的报道,听说它在东京似乎掀起一阵不小的骚动呢!”
  “是呀!所以我们才必须再深入调查一次。”
  “我刚才不是已经说过了吗?那时候你们警方已经调查得很彻底了,现在我并没有更多的线索可供你们参考。”
  老板娘口风甚紧,看得出来她仍然没有解除戒备之心,这时金田一耕助插嘴进来。
  “对不起,老板娘,打扰一下。”
  “暖!”
  “这次我们到这里来,目的并不是想要调查这间旅馆。”
  “怎么说呢?”
  “上次刑警们到这里来调查的目的,是想确定一月十五日前后椿英辅子爵是不是在这里住过,这件事就像你刚才所说的,已经弄清楚了。我们这次调查的重点并非要查证当时住在这里的人,而是要了解椿子爵住在这里的时候到底做了些什么事,哦!不应该说,他到这里来的目的是什么?这是以前没有查证过的。”
  “哦!原来如此,这样我就明白了。”
  老板娘终于能理解警方的用意了。
  “这么说来,你们到这里和三春园并没有直接关系喽?”
  “当然!而且我们也不会给你增添任何麻烦,我们只是想以须磨寺为中心,了解椿子爵当时到底去了哪些地方、做了什么事等等,不过既然能和老板娘结缘,多知道一些情况对我们总是有帮助的。”
  金田一耕助虽说不上风度翩翩,但也非常受人欢迎,有很强的说服力,他一边搔着乱糟糟的头发,一边诚恳地向老板娘解释,老板娘终于渐渐被他说服了。
  “你说的也对,这种事的确需要多方查证,不过……”
  “你直说,不要紧的。”
  “一个那么斯文、气质高雅、谈吐不俗的人,竟然被指为天银堂事件的嫌犯,这件事我们说什么都不相信,大家都为他抱不平呢!”
  金田一耕助和出川刑警不由地彼此互望了一限。
  “啊!这么说,老板娘,你知道上次的调查和天银堂事件有关喽?”
  “是呀!虽然警方什么也没说,但是从那张描绘出来的天银堂事件中凶手的照片,还有详细询问的日期等等,不难猜想出你们在怀疑椿子爵;我当然知道.这种事一旦传出去,对当事人会造成很大的困扰,因此,我特别提醒这里的人要守口如瓶,可惜那件事还是严重打击了椿子爵。”
  老板娘慢慢地说着,金田一耕助则巧妙地把话引入正题。
  “那么,你认为椿子爵的自杀是受到天银堂事件的牵连了?”
  “我想,八九不离十吧!”
  老板娘微微偏了偏头,想了一想后又说:
  “他一开始住进来的时候,我也觉得他怪怪的,结果他还是逃不出死神的魔掌。”
  “你是指……”
  “其实也没有多奇怪啦!我只是觉得他脸色不好,又静静地不说话,让我怀疑他是不是想要自杀。因为这里是有名的自杀胜地,很多客人就是为了自杀才来的,因此,我和服务生也都提高警觉,生怕他有个什么闪失,我们难以交代。”
  “老板娘,你可不可以依照时间的先后顺序,从椿英辅子爵到这里来的时候开始,慢慢回忆一下?还有,子爵是拿谁的介绍信来的?”
  “没有,他没有任何介绍信。这附近盛行携伴投宿,如果是单身前来的话,旅馆通常会主动帮客人叫小姐陪宿,毕竟单身旅客在这里并不太受旅馆欢迎。椿子爵在没有到这里之前,也曾到过其他旅馆,不过都被回绝了,因此他才到这里来。”
  老板娘有些不好意思地看了看金田一耕助和出川刑警,接着说:
  “我们这里其实也和其他旅馆一样,不喜欢留宿单身的客人,但是我看他仪表堂堂,气质不凡,又看他一副非常困扰的样子,觉得他很可怜,最后还是答应让他住下来。”
  “那是一月几日?”
  “十四日的晚上,住宿登记簿上写得很清楚,再加上大约一个多月之后又有警察来问东问西,因此大家的记忆都很清晰。一月十四日晚上十点左右,也就是天银堂事件发生的前一天晚上,我亲自接待椿英辅子爵住进了这个房间。”
  听到老板娘这句话,金田一耕助和出川刑警不由地四处环顾屋内,他们要求住一间安静和不被干扰的客房,想不到老板娘竟刻意安排他们住进这间曾是椿英辅住过的房间。
  这是一间套房,由四坪和三坪的两个房间组成,是一间相当古色古香、幽静舒适的房间。
  秋雨绵绵,门外有一座高雅朴实且经过细心整理的院子。
  金田一耕助和出川刑警想到这次调查的关键人物在那段时间曾住在这个房间里,立刻感到浑身不自在。
  出川刑警紧张地绷着脸。
  “椿子爵在这里待了多久?”
  “他十四、十五、十六日三天住在这里,十七日一早就离开了。”
  “这期间他一直都待在这里吗?”
  “他曾在十五、十六日两天外出过,但是,他不可能在十五日早上九点左右外出,在同一天上午十点左右出现在银座的天银堂吧?”
  老板娘说这些话时脸有温色,金田一耕助赶紧安抚她:
  “老板娘,刑警先生这样问,是想明了事情发生的先后顺序,如要根据时间慢慢抽丝剥茧啊!那位到这里住宿的人确实是椿英辅子爵没错吧?”
  “是的,你还不相信吗?唉!麻烦你按一下那个铃。”
  出川刑警按了铃后,刚才准备午餐的女服务生立刻出现在大家面前。
  “阿隅!你去叫账房拿住宿登记簿来,等会儿你也一起过来。”
  不久,阿隅带着账房先生一起来了。
  (那位先生大约三十五六岁,肤色白皙,穿着条纹花样的和服,这身打扮非常适合这间古朴旅馆的风格,刚才在玄关处,出川刑警也问过这位先生,却问不出什么。)
  现在,老板娘翻开账房先生带来的这本住宿登记簿,在金田一耕助和出川刑警两人面前说:
  “这是椿子爵自己写的字,警方也曾经作过笔迹鉴定,证实是椿子爵的字。账房先生,你说是吗?”
  账房先生默默地点点头。
  那本登记簿是以日本和纸装订而成,一派古色古意。每位旅客都在登记簿上面用毛笔写下自己的名字,金田一耕助看到其中有一格写着椿英辅及麻布六本木的地址,在他印象中,这字迹和美弥子拿给他看的遗书里的笔迹相同;用毛笔填的住宿日期,正是一月十四日。
  “你想,我们怎么会为了一个素昧平生的人平白造假呢?再说,这里还有阿隅和账房先生可以作证,必要时,他们也可以和你们一道去东京,证明那时确实看见过椿子爵,并且作证椿英辅子爵的确于一月十四日至十六日住在这里,对吧?”
  老板娘义正辞严地说。
  阿隅不说话,只是点头,账房先生则不安地摆动双膝。
  “老板娘,这件事若有差错的话……”
  “不会的,账房先生,你不用担心,我们这次来的目的是要调查其他事情的,现在只是想再查证一下,一月十四日到十六日之间,住在这里的确实是椿子爵本人而已。出川刑警,关于这点,你没有异议吧?”
  “……没有”
  出川刑警板着脸,不太肯定地回着话。
  其实他心里暗自希望椿英辅不在场的证明不堪一击,那样的话他便能建一大功;但是从刚才老板娘讲的那一番话看来,他的希望已变成泡影,因此,心里多少感到有些不是滋味。
  金田一耕助倒没有什么特别失望的表情。
  “账房先生,刚才我也曾和老板娘提过,我们这次来,是因为有其他更重要的疑点需要澄清,所以,请你们无论如何都要鼎力相助才好。”
  这时,账庚先生和阿隅互相看了看,然后他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似地说:
  “他真是个非常沉默的客人,几乎没和我们说过几句话。当他十五日、十六日外出时,我曾问他去哪里?他只说是随便出去走走……”
  账房先生偏了偏头,看了阿隅一眼,阿隅也在一旁补充道:
  “他虽然十五日那天一早外出,中午过后才回来;但他吃过午饭又出去了,到晚上才回来,不过我想,他不可能去太远的地方。”
  “说的也是!”
  老板娘拼命地点头。
  “是呀!我到现在还记得很清楚。还有,十六日那天,他曾要我们帮他准备便当。”
  “啊!对了,我替他做了便当。”
  “那天他是几点回来的?”
  “傍晚五点左右吧,也许是冬天的缘故,天都已经黑了,不知道怎么回事,他脸上没有一点血色,老板娘还一直在担心,一会儿怕他不会回来了,一会儿又担心他是不是自杀了,我当是也在想,他一定是去自我了断了。”
  金田一耕助和出川刑警彼此看了一眼。
  一月十六日那天,椿英辅外出后.一定发生了什么事,而且是那件事导致他下决心自杀的。
  “椿子爵没提他去哪里了吗?”
  “嗯,完全没说,我端晚餐去时就看到他的脸色非常难看。”
  “啊!我想起来了,他一定是去明石。”
  出川刑警一听账房先生这么说,马上问道:
  “什么?为什么去明石?”
  “我忘记是那天还是前一天,他来问我去明石该坐省线比较好,还是山阳电铁比较好,我告诉他,那要着是到明石什么地方,他马上就沉默不语了。”
  “老板娘、阿隅,账房先生刚才所说的话,是不是能让你们想起些什么事来?如果想起什么的话,清说出来好吗?”
  大家互相看了看.突然间,老板娘挪了挪她的坐垫。
  “椿子爵到这里来的目的,你们当警察的难道真的一无所知吗?你们都不清楚他的背景吗?”
  金田一耕助定定地注视着老板娘激动的眼神,慢慢点点头。
  “不,我们也不是全然不知道,只是为了要确定一些事,我们才到这里来调查。”
  老板娘听金田一耕助这么说,身体微微战栗了一下。她抬起衣袖擦拭着额上的汗珠,然后转身对账房和阿隅说:
  “你们俩先退下吧!有事的话我会叫你们的,啊!这样吧,阿隅先去倒壶茶来!”
  金田一耕助和出川刑警彼此互望了一眼。
  看来老板娘似乎知道更多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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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玉虫家的秘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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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隅恭敬地倒了热茶请两位客人品尝,然后又替老杨娘倒了一杯,随后便转身离去。
  老板娘却是一副犹犹豫豫、要讲不讲的尴尬神情.金田一耕助不禁有些焦急热来。
  缓过了好一会儿,她总算勉为其难地开口说话了。
  “前几天的报纸上登着玉虫大老爷被杀的消息,我当时看到真是吓了一跳哩!”
  出川刑警迅速递了一个眼色给金田一耕助。
  “玉虫大老爷?老板娘,你认识这个人吗?”
  出川刑警俯身向前询问。
  老板娘慢慢点了点头。
  “嗯,不过,这件事我等一下再说。”
  她两手捧着茶杯,边说边低着头思考。
  “要不是我看了报纸,真是做梦都想不到那位椿子爵和玉虫老爷竟然是亲戚呢!唉!这该怎么说呢?第一,椿子爵到这里来的时候,我压根儿不知道他是子爵,而且他在住宿登记簿上也没写,直到警察来这里调查天银堂事件时,我才知道他的身份。不过,我真的没有想到他竟是玉虫大老爷的外甥女婿。唉!如果是那个外甥女的话,我想……”
  金田一耕助又瞄了一眼出川刑警。出川刑警似乎想要说什么,金田一耕助赶紧制止他。
  因为老板娘好不容易才打开话匣子,这个时候最好不要打断她的话。
  “玉虫大老爷的外甥女叫秋子,她可是个大美人哟!长得像洋娃娃一样,脸圆圆的,和我们这些平民比起来,她真是与众不同,不过,她经常到这里来,也曾经和我们这些小老百姓打过招呼,我记得她好像跟我同年呢!”
  金田一耕助又使了一个眼色给想发问的出川刑警。
  老板娘喝了一口茶,姿态优雅地放下杯子,继续说道:
  “我现在要讲的并不是这件事。椿家血案发生之后,我看了报纸才知道椿子爵原来就是秋子小姐的丈夫,如果早知道的话,那时应该服务得更周到些。还有,你们刚才这么一提,我倒是想起一件事来,椿子爵住在这里的那几天,他曾经提到过玉虫大老爷的名字。”
  金田一耕助和出川刑警一听,立刻挺直了背,老板娘又缓缓说道:
  “那两天椿子爵看起来一直郁郁寡欢,我当时还在想呢,这个人该不会是想自杀吧!记得是十五日的早上,我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到他的房间去瞧瞧,和他天南地北地聊了一二十分钟。我已经忘记到底谈了些什么,大概是这附近有许多漂亮壮观的别墅却被战火焚毁了这一类的话吧!后来又提到这附近也有玉虫大老爷的别墅这件事。”
  “玉虫伯爵的别墅?”
  金田一耕助原本一直制止出川刑警不要打岔,这时他自己却已忍不住脱口而出。
  “这附近真的有玉虫伯爵的别墅吗?”
  老板娘十分严肃地点点头。
  “对呀!那是好久以前的事,现在早已烧得片瓦不存。不过在它被火烧之前,玉虫大老爷就把别墅卖了。”
  “这是多久以前的事?”
  “我也记不太清楚,总之,别墅就在离这儿不远的月见山那边,而且在我还未出嫁的时候,它就有了。”
  “幄!老板娘,你是在那个时候认识玉虫伯爵和秋子小姐的吗?”
  “是呀!那个时候去别墅休息、度假的人,几乎都到我们这里来吃饭,而这附近除了我们家之外,也没有别的地方可以吃饭。当然,到了神户那边可就多得是了。”
  “你刚才说那时你还未出嫁,那这个旅馆……”
  “因为我是独生女,所以家里替我招了一个丈夫,只可惜我丈身体不太好,前几年就过世了。”
  老板娘苦笑了两声后,又变得一本正经。
  “自从我结婚之后,我就再也没有看到过玉虫大老爷。我想,别墅应该是在那段时间里卖掉的吧!”
  “不好意思,请问今年贵庚?”
  “刚好是一枝花呀!”
  “刚好四十岁吗?那你的确和椿子爵的夫人是同年了。”
  金田一耕助点了点头接着问:
  “你几岁结婚的呢?”
  “十九岁那年,女子高中一毕业,父母亲就逼我结婚。”
  “换句话讲,也就是二十一二年前.玉虫伯爵就把别墅卖掉了?”
  “应该是吧!印象中我最后一次见到秋子小姐时,大概才十六七岁吧!”
  “秋子小姐也经常到别墅来吗?”
  “这些我就记不得了。不过,每年一到夏天,就会有许多的千金、少爷们到别墅来玩。最近我看了报纸,才想起那个叫新宫利彦的少爷,我也曾经见过。玉虫大老爷曾经带着他和秋子小姐到我们这里来吃饭,那个时候大家都还很年轻呢!”
  老板娘似乎掉进时光隧道里,正细细回忆年轻的那段时光,但出川刑警可没有时间和她耗下去。
  “老板娘,你刚才的话还没说完呢!你不是说椿英辅子爵和你讲过起玉虫伯爵别墅的事吗?”
  “哦!那件事啊!”
  老板娘似乎想起了什么似地又说:
  “当时椿子爵一提到玉虫大老爷的名字,我马上就跟他说,我认识玉虫大老爷,于是他立刻起了警觉心,很快转移话题,之后就再也没提起过。要不是我看了报纸,再加上你们两位这么一说,我还忘了有这么一段对话呢!”
  老板娘讲到这里,就不再开口了。
  出川刑警又挪了挪坐垫。
  “照你这么说,椿英辅子爵之所以到这里来,和玉虫伯爵的别墅多少有点关联!”
  “这”
  金田一耕助看着突然又一言不发的老板娘,心想:也许她还知道些什么,只是在犹豫着到底该不该说出来。
  “老板娘,出川刑警可是大老远跑来特地再来调查一次,看看有没有漏掉的线索。你也看到了,他还相当年轻,这次调查对他很重要,工作结束之后,他还得向总部报告,然后再部署下一个调查计划。我想,像老板娘这样古道热肠的女中豪杰,不会不帮这个年轻人的忙吧?如果你还想到什么有关玉虫伯爵的事,请务必据实告诉我们。”
  老板娘轻轻抚摩着自己的膝盖。
  “这话怎么说呢?我并没有……”
  “老板娘,秋子小姐在此地逗留的那段时期,有没有发生过什么事?”
  老板娘一听到这话,突然抬起头来,若有所思地望着金田一耕助。
  “幄!原来如此,你们怀疑椿子爵偷偷到这里来调查太太婚前的事吗?但是据我所知,应该不是这么一回事,可是因为那是别人的隐私,因此我一直犹豫着到底该不该说出来。”
  金田一耕助又向出川刑警使了个眼色。看样子,老板娘果真知道一些玉虫家的事情。
  “老板娘,可不可以麻烦你告诉我们呢?”
  老板娘继续抚摩着自己的膝盖,考虑了老半天,最后才说:
  “既然你们这样说,那我就告诉你们吧!不过只能在这里说说哟!出了门,我一概不承认的。”
  这时老板娘给自己加了一些热茶,尽量使自己保持高雅的仪态,同时又看看金田一新助他们两人。
  “你们两位也看到了,我这地方虽然小,却有个不算简陋的小庭院,因为我们请了一位园艺师傅定期来整理。我们的园艺师傅是一位叫植辰的人,大概有四十五六岁吧!他还带了四五个手下。他不只替我们整理庭园,玉虫大老爷还没卖掉别墅的时候,他也曾帮玉虫大老爷整理别墅的花园。”
  “原来如此,然后呢?”
  “植辰有一个女儿,名字叫阿驹,比我大两岁,皮肤白白的,也是个美人胚子。其实玉虫大老爷的别墅平常没什么人走动,整理起来很容易。可是一到了夏天,就会有很多皇亲国戚到这里来避暑。身为园艺师傅的女儿,阿驹多少也懂得一点花花草草的知识,每年一到夏天,她都会到别墅去帮忙,打打临时工,可是后来听说她的肚子被搞大了。”
  金田一耕助吃了一惊。
  “在那个别墅里吗?”
  “嗯!没错。”
  “是谁干的呢?”
  “这我可不知道了。说实在的,当我知道这件事的时候,早已经时过境迁了。不过我想,把阿驹肚子搞大的人,或许是玉虫大老爷也不一定!他给了植辰一些钱,把阿驹送回家去。而植辰也敢怒不敢言,后来由于园艺景气,接的活多,植后忙得分身乏术,但是又不能放下大肚子的阿驹不管,因此,就把阿驹许配给自己的手下阿源。”
  “原来如此……之后呢?”
  “这件事我也是后来才知道的。听说阿驹生下一个非常可爱。名叫小夜子的女儿。我刚才说过,阿驹不但长得漂亮,而且又懂得园艺,人也温柔;但是那个阿源不但大她七岁,还长得难看极了。他不仅不珍惜、疼爱阿驹,反而还时常虐待她,对她拳打脚踢;有时候发起脾气来,甚至抓着阿驹的头发绕圈子呢!”
  尽管说的是别人的私事,老板娘仍大感气愤。她喝了口茶,平息了一会儿,又接着说:
  “当时我实在不明白阿源干嘛这样对待阿驹,我问过我父亲,他告诉我那是没办法的事,因为在他们两人成为夫妻之前,阿驹的肚子里就已经怀有别人的孩子了;阿源虽然知情而娶了阿驹,却又忘不了这码事,所以……”
  “那么,你的父亲知不知道小夜子的亲生父亲是谁?”
  “这我就不清楚了。也许父亲知道也说不定,不过他就只告诉了我这些,我想,他大概不想多说人家的闲事吧!话说回来,说不定是下人们私通也不一定呢!可是如果是那样的话。玉虫大老爷大可不必给植辰那笔钱。所以我想,干这码事的即使不是伯爵本人,也会是他们的亲戚。”
  “老板娘,刚才你说曾见过新宫先生,也就是秋子小姐的哥哥,这个人你还记得吗?”
  金田一耕助委婉地问道。
  “我记得有这么一个人,他以前的确和秋子小姐一起来过,但是前几天我看了新闻之后,就一直在回想新宫少爷的长相,却一直想不起来。年轻女孩通常对男孩子会有些好奇,更何况是贵族少爷呢,一定会特别注意,另眼相看!可是我想,这个人大概长相普通又没什么威风吧!不然我怎么始终想不起他来呢?”
  老板娘说的也不无道理,新宫利彦的确有点“纸老虎”的性格。而美弥子也说过,她舅舅只会在背地里逞威风,当着人面前就不敢吭声了。
  “老板娘,你觉得把阿驹肚子搞大的人,会不会是新宫少爷呢?”
  老板娘想了一下后说:
  “嗯,有可能。可是我又想,椿子爵应该不会为了这种事,大老远专程到这里来调查吧!再说这种事在现在的社会里已经不稀奇了。”
  “那……老板娘……”
  出川刑警又把坐垫挪了一下,诚恳地问:
  “会不会是玉虫伯爵呢?”
  老板娘迟疑了半晌说:
  “当时我也这么猜,因为玉虫大老爷那个时候大概五十岁左右,而且还满喜欢玩女人的,但是后来我又想,他既然把人家的肚子搞大了,以他的个性、地位,至少应该替人家的后半辈子做个安排吧!可见小夜子的生父大概不是玉虫大老爷。”
  “那么,阿驹和小夜子母女俩后来怎样了?”
  “详细情形我也不太清楚。我知道这些事的时候,小夜子已四五岁了,后来又听说阿源辞了园艺工作,跑到神户改行当土木工了……不过,这也已经是十年以前的事了。”
  “小夜子现在大概多大了?”
  “嗯,我算一下。”
  老板娘扳着她那白白胖胖的手指数了数。
  “二十三四岁吧!我相信一定长得不错。”
  “那植辰呢?”
  出川刑警谨慎地问。
  “听说植辰后来又去向玉虫大老爷要了一笔钱,然后把园艺店卖给手下,并娶了一个小老婆,还生了好几个孩子。我还听说他后来迷上赌博,起初只是小赌,没想到后来竟变成职业赌徒!我想,他大概也没脸再见到我们这些老邻居,只好搬到板宿月见山那边去了。我父亲在世时还与他偶有往来,现在则完全失去联络。
  不过如果想要知道植辰的消息,只要到植松的园艺店去打听就行了。”
  于是老板娘把植松的地址告诉他们,金田一耕助看着出川刑警记在记事本里,然后便起身走到拉门边。
  雨慢慢变小了,天空也渐渐亮了起来。此时的淡路岛好像染上一层灰墨般,在海的另一边飘浮着。
  金田一耕助呆呆地望着那片海,想着老板娘的话。
  当然,他也知道光凭那些话,还是不能了解隐藏在遗书里的秘密。
  正如老板娘所说,不管小夜子的生父是新宫利彦也好、玉虫伯爵也罢,反正这种事在这个无奇不有的社会里,大家早已是见怪不怪了,所以椿英辅遗书里所谓的“这么大的耻辱和不名誉”,应该是指别的事情。
  总之,在玉虫伯爵的别墅没有卖掉之前,这里一定发生了某些不寻常的事,而椿英辅发现了这些事,又无法排解,才使得他下定了自杀的决心。
  然而,究竟是什么事呢?
  金田一耕助看着落在庭院里的丝丝细雨,再次觉得一股寒气正渗进体内。
  他抬头望向海的另一边,他做梦也没想到,眼前的淡路岛正上演着一幕恐怖剧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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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恶魔诞生于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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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出川刑警一打听到植松的地址,立即动身前去;而金田一耕助则在铺好被褥的床上躺下了。
  金田一耕助曾经历过战争也尝试过四处流徙之苦,看起来并不文弱,但却比不上拼命三郎般的出川刑警,更何况他已经坐了一夜的车,也确实感到疲倦了。
  他靠在枕头上,听着断断续续的秋雨声渐渐入睡了,直到四点醒来时,发现出川刑警还没回来,才起床掀起窗帘向外面张望着。
  此时恼人的秋雨总算停了,乌云散去后,院子也逐渐亮了起来。
  金田一耕助正在收拾床铺时,老板娘端着茶和点心走进房间。
  “唉呀!放着吧!待会儿服务生会来收拾的。”
  她一边倒着茶,一边亲切地问:
  “你休息得好吗?”
  “嗯,托福、托福,我睡得很好,现在体力总算又恢复了。对了,出川刑警还没回来吗?”
  “是的,还没回来。”
  “植松住得离这里很远吗?”
  “并不远呀!我想出川刑警也许顺道去别的地方了。”
  老板娘停了一会儿,又揣测道:
  “不过,说不定他根本找不着植松,因为他家大门老是关得紧紧的,好像在搞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似的。”
  金田一耕助一面吃着煎饼,一面不经意地问:
  “玉虫伯爵的别墅离这里远吗?”
  “不远,走路只要十几分钟就到了。咦?你问这些干吗?”
  “没什么,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我想去那里看看。”
  “没什么可看的了,那里已经被战火烧得乱七八糟了,除了石灯箱外,什么都没有。”
  “没关系,还是请你告诉我该怎么走比较好。”
  “如果你真的想去,我可以叫阿隅帮你带路,她正好要顺道去办点事。”
  说着,老板娘便按下呼叫铃,叫阿隅过来。
  “阿隅,既然你要出去,就顺便带这位客人一程吧!”
  “是!请问客人要去哪里呢?”
  “村雨堂前不远处有幢别墅,这位客人想到那儿去看看。”
  阿隅露出一副不可思议的表情看着金田一耕助。
  “唉呀!那幢别墅已经烧光了,只剩下一些残破的瓦砾石堆,有什么好看的?”
  “没关系,我只是想随便逛逛。”
  “好吧!请你先到玄关等我,我收拾一下马上就来。”
  金田一耕助依言在玄关处等候,不一会儿,阿隅便从里面走出来。
  “让你久等了,我们走吧!请在这边走。”
  须磨这一带的地层结构是花岗岩,因此即使雨后积水,也不至于泥泞难行。
  金田一耕助一边走,一边抬头看着天空。
  “天气好像变好了。”
  “是啊!唉!这里的天气老是阴暗不定,真伤脑筋!”
  两人边走边聊,不知不觉已走上山坡。
  金田一耕助往下望去,只见四处都是瓦砾和焦黑的土堆,这是战火践踏的痕迹。
  “真凄惨呀!这里好像没有一栋房子能幸免于难哩!”
  “是呀!”
  “在商业区或闹市区的屋子大致都已恢复了,然而这一带很多房子的屋主却任它破旧不堪,连简单的翻修都不愿做。”
  阿隅认为这附近的屋舍及别墅,就如同屋主在战后的心态,过了一会儿,她像忽然想起什么似地又说:
  “对了,您为什么想看那栋别墅的废墟呢?”
  金田一耕助转过头来,看了阿隅一眼。
  “没什么,我只是随便看看罢了。”
  “和这次的调查有关系吗?”
  “嗯,可以说有,也可以说没有。”
  金田一耕助依然一副模棱两可的态度。
  阿隅又偷觑着金田一耕助,低呼地说:
  “坦白地说,我刚刚又想起一些关于椿子爵的事。”
  “哦!什么事?”
  金田一耕助见到阿隅欲言又止的样子,忍不住急切地问:
  “阿隅小姐,我刚才说过,只要有关椿子爵的事,不管大小繁简,只要你记得起来,就请告诉我。”
  “好吧!今年一月,椿子爵来我们旅馆的时候,我曾看见他在那处废墟里徘徊。”
  金田一耕助闻言不由地眼睛一亮。
  “那是什么时候的事?”
  “这……哦记得不很清楚,好像是十五日吧!因为十六日他拿了便当才出门,所以我想,他应该不会在附近闲逛才对。”
  “我明白了,那么椿子爵在那里做什么呢?”
  “我不知道。我姊姊住在离那栋别墅不远处,凑巧那天我休假,便去姊姊家玩……啊!对了,说到这里,我倒想起来,那天的确是十五日没错,当我准备回店里,经过别墅旁时,看到有个男人站在那里,心里不禁觉得有些奇怪。但当时已快接近黄昏了,四周变得有些阴暗,因此我想快点回去,没料到那个男人突然回头望了我一眼,我吓了一跳,心想,那不是椿子爵吗?我本想上前去和他打个招呼,但是他却立刻转过身,向另一个小道走去。”
  “事后你有没有向椿子爵提起这件事呢?”
  “没有,我想他大概没认出是我,所以我什么也没提;再加上当时夜色很暗,就凭瞄那么一眼,我也不敢确定那人就是他,所以……”
  金田一耕助点点头,默默地走着。
  (阿隅看到的那个人一定是椿子爵。那栋别墅里一定曾发生过什么事情,而椿子爵就是为了调查这些事情,才特地到这里来的。或许椿英辅那时已知道这里曾经发生过什么事,因此才会在这里徘徊良久吧!)
  “对了,还有……”
  阿隅这突如其来的话惊醒了沉思中的金田一耕助。
  “什么?阿隅,还有什么?”
  “我大概能猜出椿子爵十六日那天去了哪里。当然,这只是我的猜想,说不定与事实完全不符。”
  金田一耕助连忙用鼓励的眼光望着阿隅,催促她决讲下去。
  阿隅的五官长得十分平凡,鼻子塌塌的,皮肤白皙,但是她那双细小的眼睛骨碌碌地转动着,看来是个相当聪明伶俐的女孩。
  “阿隅,就算你只是凭空猜测也无所谓,反正现在的情形就像是在大海里捞针一般渺茫,巴不得有人能协助呢;更何况你那么聪明伶俐,我想,你的猜测一定很具有参考价值。”
  “哪里!我一点也不聪明伶俐。”
  阿隅嘴上虽然这么说,但仍忍不住露出一丝微笑。
  “不,是你太谦虚了,我一听你说话,就知道你头脑很好,而且,你整天接待形形色色的客人,一定知道很多我们没注意到的事。对了,你认为一月十六日那天椿子爵到底去哪儿了呢?”
  阿隅吞了一口口水才说:
  “我记得一月十六日的晚上,椿子爵回来后便立刻去洗澡,当时我想帮他清洗衣服,却发现他衣服上有股海水味。”
  “海水味?”
  “是的,这附近靠海,所以我们对海水味并不陌生,但是椿子爵衣服上的味道却像是在海水里浸泡过一样,对了,他的裤管和外套衣袖上还沾了两三片鱼鳞呢!”
  “鱼鳞?”
  金田一耕助惊讶地瞪大眼睛。
  “当时你对这事有什么看法?”
  “我想,他可能是从明石乘渔船渡海到淡路岛去了。”
  “淡路岛?”
  金田一耕助不由地转身看着海的那一边,只见暮色苍茫中,淡路岛正隐约飘浮在海平面上。
  不知为什么,金田一耕助心里闪过一丝不祥的感觉。
  “阿隅,去淡路岛除了搭渔船之外,没有别的方法吗?有没有定期航行的船只?”
  “有啊!明石与岩屋之间,一天有五六只大船来回。但是我想,椿子爵不想让别人知道他的去处,所以应该是搭渔船渡海的。”
  “说的也是,东京警察署问他时,他虽坦言住在三春园,却对很多事情故意隐瞒不提。”
  “所以我说,他就是要避人耳目才这么做的。”
  阿隅脸上流露出得意的神色。
  “渔船比定期往返的船只保密多了。不知道您晚不晓得,淡路岛现在被称为黑市贸易岛,由神户、大阪来的渔夫组成黑市买卖团伙,在岩屋买鱼卵,再拿到明石来卖,一转手就可以卖到三倍的价钱,所以渔夫即使钓到鱼,也不会拿到陆地上来卖,他们就在附近的海上直接卖给那些从神户、大阪来的商贩。我想椿子爵想瞒过别人,最好的方法就是搭渔船渡海。”
  金田一耕助不禁对这个女孩刮目相看,他再一次微笑着称赞阿隅:
  “你看吧阿隅,我说的一点没错,你真的非常聪明伶俐呢!”
  “唉呀!您就别再夸我了。”
  阿隅脸上掠过一抹红晕,垂下头说:
  “其实那是因为我父亲生前非常喜欢钓鱼,即使在战时他也常到明石一带垂钓,而父亲每次钓鱼回来,身上的味道就和椿子爵那天衣服上的味道一模一样,因此我确信他是搭渔船渡海的。”
  阿隅提到已过世的父亲时声音有些低沉,但她立刻又打起精神,看看四周。
  “唉呀!我只顾着讲话,差点就走过头了。金田一先生,这里就是那栋别墅。”
  金田一耕助这才宛如大梦初醒般地环顾四周。
  眼前大约三千坪的土地上,只剩下被火烧得几乎精光的树木桩和石灯笼,在夕阳照射下,这些景物更显得凄凉。
  “对了,阿隅,当时椿子爵站在哪个位置?”
  “就在那里!你看,池塘边不是有座石灯笼吗?他本来站在石灯笼旁,但当他发现我后,便立刻朝对面的那条路走去。金田一先生,你要不要顺便过去看看?”
  “嗯,阿隅,你不用陪我,我自己去就行了,你有事请便吧!”
  “没关系,我姊姊家就在附近,所以我对这里很熟。”
  阿隅脚踩木屐,步履稳健地走在不甚坚固的碎石路上,金田一耕助则慢慢跟在她身后走着。
  两人下了石阶,在废墟瓦砾堆中穿梭,不久就来到刚才阿隅所指的石灯笼旁。
  此刻这里虽然已成废墟,但由残存的地基来看,不难想象出当年的排场,从前这里一定有各式的花木庭石、亭台水村、池塘假山点缀其中。
  “真可惜,我还来不及仔细瞧这栋犹如宫殿般华丽的房子,它就已经变成废墟了。”
  阿隅感叹道。
  这时,一只蜻蜒正好停在石灯笼上,阿隅忍不住童心大发,悄悄移向石灯箱,准备伸手捕捉,蜻蜓却倏地飞向空中。
  不过阿隅并没有失望地在一旁跺脚,反而一动也不动地站在原地,专心盯着石灯笼。
  过了一会儿,她才转身对金田一耕助喊道:
  “金田一先生、金田一先生!”
  “什么事?”
  “这里有些奇怪的字,你看,‘恶魔诞生……’咦?下面的字看不清楚。”
  “恶魔?”
  金田一耕助敏感到情况重要,赶紧走到阿隅身后。
  “你看!就在这灯笼柱上!”
  在石灯笼青白色的柱子上,的确有一行以蓝笔书写的字,而且金田一耕助一眼便几乎可以确认那是椿英辅的笔迹,上面清清楚楚地写着——
  恶魔诞生于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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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妙海尼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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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出川刑警回来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九点多了。坐了一夜火车,再加上一整天的查访,连一向精力旺盛的出川刑警也感到精疲力竭。
  看到出川刑警拉长着一张脸进来,金田一耕助连忙说几句安慰话:
  “真辛苦,累坏了吧?”
  “是啊!人生地不熟的,花了许多冤枉时间。”
  出川刑警苦笑着说。
  “对呀!真是难为你了。”
  一旁的老板娘也安慰他两句。
  “你吃过饭了吗?”
  “嗯,吃过了。”
  “那就先去洗个澡,再喝一杯茶,待会儿好睡觉。”
  “还是老板娘想得周到,那就麻烦你了。”
  趁出川刑警洗澡的时候,老板娘赶紧叫服务生准备好睡前酒。
  老板娘是个吃软不吃硬的人,一旦被人赞美两句,马上会感到飘飘然,更何况赞美她的是个年轻有为的小伙子呢!她当然更要好好表现一下。
  出川刑警洗完澡后,神清气爽地来到大厅。
  “哇!太棒了,夜光美酒,还有这么多下酒的小菜。我可不能辜负老板娘的好意啊!”
  “哪里,没什么好招待的,倒是这条鲫鱼,可是我特地请明石的渔夫帮我钓来的哟!”
  一听到明石的渔夫,金田一耕助忍不住瞄了老板娘一眼。过了一会儿,他才神色平静地问:
  “对了,出川先生,今天是不是有什么新发现?”
  “哎!别提了,本来还有点眉目,却都在中途就断了线。我想,大概是我和大家不熟悉,所以他们才不愿多说吧!”
  “那么,我先告辞了。”
  老板娘听到他们在谈公事,十分识趣地准备离开,金田一耕助却赶紧阻止她。
  “幄!老板娘,别急,还得请你助我们一臂之力呢!对不对,出川先生?”
  “是呀!我们在这里人生地不熟的,又不想惊动这边的警方,所以一切只能仰仗你了。”
  这句话真是说到老板娘的心坎里了,她马上又坐了下来。
  “两位实在太看得起我了,我能帮什么忙呢?对了!植辰那边有什么消息吗?”
  “有是有,不过……”
  出川刑警喝了一口酒后,看看金田一耕助,又看看老板娘,才以十分平缓的声音说:
  “听说植辰死了。”
  “你说什么?他的身体那么壮……”
  “听说好像是空袭时候被炸死的。植辰那天喝得大醉,外面正在空袭,他却穿着一条内裤冲出来,还在街上大叫:‘再来,再来呀!’这时,炸弹果真落下来,把他给炸得粉碎。”
  “啊!怎么会有这种事?我一点都不知道……不过,听你这么说,还真像植辰的性格。”
  “哈哈!植松也这么说。”
  “那么,植辰这条线索就这样断掉了?”
  “那倒不见得,听说植辰死的时候,正和一个叫阿玉的酒店女人同居呢!”
  “这些大概都是植松告诉你的吧!”
  “是呀。”
  老板娘点点头。
  “对了,有没有阿驹和小夜子的消息?”
  金田一耕助仔细问道。
  “啊!这又说来话长了。”
  出川刑警夹了一块生鱼片送进嘴中,仔细品尝一番才回答:
  “植辰死的时候,阿玉刚好在植松那里躲避空袭,所以逃过一劫。植松后来听到植辰被炸死的消息,颇感难过。但由于到处都是残垣断壁,一片混乱,已经没有办法找到植辰的尸骨,只好象征性地为植辰举办了一个葬礼。植辰在这个世界上最亲的人,就属他的女儿阿驹和小老婆所生的儿子治雄,然而治雄被军队征召入伍,植松和阿驹又早已失去联络,所以植松本来很烦恼,没想到阿玉居然找到了阿驹,只不过阿驹已经变得非常苍老、憔悴了。”
  “唉!真可怜。她以前可是个大美人呢!我想,她一定吃了不少苦。那么阿源和小夜子呢?”
  老板娘十分感伤地问。
  “就像你说的,阿源去神户做木工,不过后来得重病死了。还有,阿驹说不定也得了同样的病,因为植松说她的脸色很差。”
  “怎么会变成这样呢?真是太可怜了。那么,小夜子呢?这孩子应该已经是个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了吧?”
  “别提了,听说小夜子也死了。”
  “什么?小夜子也……”
  “是呀!不过植松觉得这件事有点蹊跷。因为当他问到小夜子的事时,阿驹只轻描淡写地说死了,绝口不提她是在什么时候。什么地方死的。”
  金田一耕助闻言,默默地思考了一会儿才问:
  “植松最后一次见到小夜子是什么时候?”
  “好像是小夜子十一二岁的时候吧!听说她也是个美人胚子哟!”
  出川刑警边说边举起酒杯,意味深长地盯着金田一耕助。
  金田一耕助明白出川刑警的意思。
  因为小夜子如果还活着,应该是个二十三四岁的小姑娘,而这次事件中正好有个这样年纪的女孩。
  金田一耕助的脑海中立刻浮现出一张脸孔,但是,他很快便甩甩头,企图把这个念头甩出去。
  (不行,在还没有确定小夜子的生死之前,绝对不可以有这种先入为主的想法。)
  “阿驹现在怎么样呢?丈夫死了,女儿也没了。”
  “听植松说,她好像在芦屋还是吉那一带替一户有钱人家看家。不过植松并不清楚那户人家姓什么,而阿驹也不肯说。也许是因为她不想和知道她过去的人有所牵连吧!而植松也了解这一点,因此并没有多问。植辰葬礼结束后,阿驹就走了。她究竟是继续帮人看家呢,还是到别的地方谋生,植松完全不清楚。”
  “唉!人生如梦,世事无常啊!都怪这个战乱的年代,如果没有战争,大家也不会妻离子散,家破人亡了。”
  老板娘语带悲愤地说。
  (是啊!也因为战乱,才使得这次的调查更加困难重重。)
  金田一耕助心想。
  “对了,那个叫阿玉的女人不是知道阿驹住在哪里吗?”
  金田一耕助忽然抬起头向出川刑警。
  “自从植辰死后,阿玉也不想拖累植松,就说要到乌了县找亲戚,之后就再也没有消息了。”
  “幄!这么说,这条线索也断了吗?”
  “也不尽然,我问完植松后,立刻到植辰以前住的地方查问。虽然以前住在那里的人在战后几乎都重返家园,而且他们也都知道植辰和阿玉的事,然而遗憾的是,却没有人知道阿驹母女和治雄的消息。”
  金田一耕助皱着眉头问道:
  “这么说来,治雄没有和父亲住在一起?”
  “的确是这样,也许是植辰不断换女人的缘故,所以治雄才不想待在家里吧!听说他小学一毕业,就主动到神户做长工,从此就没有回去过。而阿驹也不肯回去,想想看:要她面对一个比自己还年轻的继母,对她来讲也够难堪的。所以大家都不知道他们的下落。好在我找到了一个一年前见过阿玉的人。”
  “那人是谁?”
  “他是阿玉的邻居。他说,去年秋天,他无意间在神户的大街上和阿玉碰个正着,那时他曾听阿玉说,她在一家温泉旅馆做服务生。于是我马上到那条街上去找。”
  “真是辛苦你了,找到阿玉了吗?”
  “问题就在这里,那个人并不知道旅馆的名字,因此我只好在那条大街上挨家挨户地找。”
  出川刑警说到这里,一脸愁苦。
  “那条街上有很多温泉旅馆吗?”
  金田一耕助不解地问。
  “金田一先生,你也许不清楚那条街是个非常热闹的地方,再加上外围还有像吉原区一般的妓女户,所以这一带的旅馆也特别多,我问了六七家之后,才找到阿玉曾经待过的那间旅馆。”
  “曾经待过?难道她现在不在那里了吗?”
  “今年三月还在,后来就不知去向了。”
  “连旅馆的老板也不知道她现在在哪里吗?”
  金田一耕助紧张地追问着。
  “听说阿玉是偷了旅客的东西才逃走的,因此,她怎么可能把去向告诉别人呢?”
  “唉!真是的,好不容易找出阿玉的下落,却又……”
  老板娘有些忿忿不平地说着,出川刑警只好在一旁苦笑。
  “老板娘,我们的工作就是这样呀!天下没有不劳而获的事。能像今天这样,已经算相当顺利了。”
  “说的也是,像这种了不起的工作,我们这些局外人怎能了解呢?来,喝一杯吧!这壶酒刚温过的。”
  老板娘豪气地说。
  “啊!谢谢!谢谢了!”
  “出川先生,旅馆里那些认识阿玉的人有没有说些什么呢?”
  “他们说,最近……其实就是前天,有个人来问阿玉的消息。”
  “前天?是什么人?”
  金田一耕助紧张地追问。
  “听说是一位尼姑,旅馆的人告诉她,阿玉已经离开了,大家并不知道她现在在哪甲.尼姑听了以后非常沮丧地走拉。临走前,她还告诉旅馆的人、如果阿玉回来.就请转告她:有一个从淡路岛来的妙海尼姑找过她。”
  “淡路岛来的?”
  金田一耕助像被电击了一下,身子突然弹了起来。
  “然、然后……出川,那个尼姑到、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女人?”
  金田一耕助突然显得十分激动,因此出川刑警和老板娘都吃了一惊。出川刑警放下酒杯,惶恐地问:
  “金田一先生,有什么不对吗?”
  “啊!这、这个待会儿再说。你知不知道那个尼姑大约多大年纪?什么长相?”
  “听说她大概五十五六岁左右吧,虽然长得还不错,但是脸色很差……幄!对了,旅馆的人说,她右眼角有颗小小的痣。”
  “哎呀!搞不好那个人正是阿驹呢!阿驹的右眼角也有一颗小痣……可是年龄不对呀!阿驹今年才四十二三岁呢!”
  老板娘后来有些疑惑地说。
  “对呀!老板娘,关键就在这里。”
  金田一耕助兴奋得连声音都颤抖了。
  “出川先生,植松不是说阿驹很憔悴,跟以前完全不一样了吗?她一定吃了不少苦,也许还生了重病,才变得这样老嘛!是不是?”
  “啊!”
  出川刑警恍然大悟地叫出了声。
  “照这种情形看来,一月十六日那天,椿英辅可能去淡路岛拜访过阿驹了。”
  出川刑警听金田一耕助这么讲,感到非常惊讶,两只眼睛直盯着他看。
  “金田一先生,你为什么这么说?”
  “我非常佩服阿隅敏锐的观察力,当初我对她的说法还有些怀疑,但现在听你这么一说,我就不再怀疑了。看样子我们得去淡路岛一趟,非去不可。”
  金田一耕助突然对出川刑警说了一堆无头无脑的话,不但出川刑警一头露水,就连老板娘也感到不解。
  “阿隅究竟说了些什么?”
  “老板娘,阿隅那个小姑娘真是聪明伶俐,一听她说话,就知道她的头脑很好使呢。嗯,出川先生……”
  “啊?”
  “你刚才说那个尼姑前天来找阿玉,是不是?”
  “是的。”
  “前天不就是十月一日吗?正好是那件命案登在报纸上的第一天,妙海尼姑一定是看到这个消息,才特地从淡路岛渡海来找阿玉。”
  出川刑警愣了好一会儿,才开口说:
  “金田一先生,我想起来了,旅馆的人说,那个尼姑看起来好像很惊慌失措的样子。”
  出川刑警说完之后,三个人不禁面面相觑起来。过了半晌,金田一耕助干咳两声打破沉寂。
  “无论如何,我们得赶快找到那个尼姑。你除了了解到她住淡路岛之外,还有什么线索吗?”
  “很可惜,我只知道她是淡路岛的妙海尼姑,此外一概不知。”
  这时,金田一耕助笑眯眯地转向老板娘说:
  “老板娘,这就得仰仗你了。现在除了你,再也没有人可以帮我们了。”
  “哎呀!快别这么说,我哪有什么能耐呀!不过,只要我帮得上忙,一定尽力而为。”
  “老板娘,你刚才不是说这条鱼是特地清明石的渔夫钓来的吗?这么说,你跟他们很熟喽?”
  “是呀!他们都是我父亲的朋友,所以尽管在战乱中,我们家仍旧餐餐都有鱼吃呢!”
  “那太好了,我们就是想要借你的面子去问问那些渔夫,是不是有人在今年的一月十六日送椿英辅到淡路岛。老板娘,你是知道的,如果由警方出面办这种事的话,可能就办不成了,他们会起疑心的。所以麻烦你去告诉那些渔夫,放心跟我们合作,我们绝不会揭穿他们的黑市买卖。”
  “这件事包在我身上好了,我保证明天中午之前就会有回话。”
  老板娘一双肥嘟嘟的手拍拍胸脯,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
  金田一耕助和出川刑警开心地互望了一眼,调查工作终于有了进展,他们又向真相接近了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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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初显端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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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金田一耕助和出川刑警研判案情直到深夜。第二天早上金田一耕助醒来时,已是上午九点半多了,而出川刑警也已经不在床上。
  他赶紧翻身坐起,推开窗户往外一瞧,只见外面正下着大雨。
  雨势颇强,远山近舍都笼罩着一层薄雾,水雾一色,从这里也当然看不到淡路岛了。
  “早安,金田一先生。我来帮您收拾房间吧!”
  阿隅探头进来招呼道。
  “你早,这天气真是说变就变呢!”
  “是啊!不过老板娘说,这种天气对我们有利。”
  “哦,怎么说?”
  “海上风浪大大,渔夫都不会出海,这样才能去调查案情嘛!”
  “啊,原来如此!”
  金田一耕助注视着外面的雨,感到很庆幸。
  “不过气象预报说,中午过后雨势会慢慢变小,天气也会逐渐放晴。”
  “这样啊!对了,明石那边有没有消息?”
  “账房先生已经去查了,不过还没回来。”
  “他真辛苦。对了,出川先生也一起去了吗?”
  “没有,出川先生到别的地方去了。金田一先生,你要不要先洗脸?”
  金田一耕助洗好脸正准备吃早餐时,老板娘也来了。
  “老板娘,真不好意思,下这么大的雨,还要账房先生到明石去。”
  “不要紧的,像这种天气,渔夫们都待在家里,这会儿去才找得到人呢!”
  “唉!如果能顺利地找到那个渔夫就好了。”
  “如果椿子爵真是坐渔船去淡路岛的话,我想,一定能找到的。对了,看不出你年纪轻轻,做起事来还真有一套哩!”
  老板娘由衷地夸赞金田一耕助。
  “哪里,多亏你帮忙……”
  “我也没帮上什么忙呀!”
  “出川先生呢?”
  “他去神户打听阿玉的事,顺便也想弄清楚妙海尼姑住在哪个寺院。”
  “真不好意思,大家都在忙,只有我睡过头。”
  “没关系,你们昨晚好像谈到半夜才睡,一定很累吧?用完早餐后你可以再躺一躺,等账房先生和出川刑警回来再决定该怎么办。”
  “谢谢!谢谢!”
  老板娘离开后,金田一耕助立即动手写了两封信。一封给久保银造;另一封给矶川警官。
  各位读者如曾读过(本阵杀人事件)和(狱门岛)这两本书的话,就应该记得这两位人物。久保银造目前在冈山县一处农村种植果树,长久以来,他一直默默支持着金田一耕助;而矶川警官则任职于冈山县警察局,自“本阵杀人事件”案发以来,就一直和金田一耕助保持着良好的友谊。
  虽然金田一耕助难得来到此地,也非常想顺道去看看这两位老朋友,但是这里的调查工作刚有起色,因此只好写封信问候一下。
  金田一耕助请阿隅帮忙把信寄出后,点起一根烟,一边愣愣地望着院子,一边再仔细地把昨天查出的线索整理一下。
  看到椿英辅在玉虫伯爵那幢别墅废墟中所留下的笔迹,金田一耕助大体可以猜出,椿英辅是在调查有关玉虫家或新宫家曾经发生过的某些事情。
  但是,那句“恶魔诞生于此”又是什么意思呢?
  出川刑警认为恶魔是指小夜子;可是小夜子并不是在那里出生的;再说,阿驹生下小夜子是和阿源结婚后的事,椿英辅为什么会认为小夜子是恶魔呢?还有,椿英辅是否知道有小夜子这个人呢?
  出川刑警一直试图从这桩案件的相关人物里,找出谁是小夜子。从年龄来看,最有可能的是菊江和阿种。
  然而,假使她俩之中真有一个是小夜子,椿英辅又为何要称“她”为恶魔呢?
  昨夜出川刑警曾猜菊江就是小夜子,而小夜子的亲生父亲不是新宫利彦就是玉虫伯爵。
  金田一耕助对出川刑警的大胆假设不由地瞪大双眼,惊讶地说道:
  “这样一来,他们不就是近亲通奸吗?和自己的表妹或是自己的女儿……”
  出川刑警却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
  “那有什么了不起?这种事情多啦!叔叔和侄女发生关系,婶姻和外甥成为夫妻,甚至还有人勾引自己的儿媳妇。唉呀!那些人的道德观念不是我们这些平凡人能理解的。”
  “但是不管怎么样,和自己的女儿……真叫人难以想象。虽然外国也有这种事,但是那毕竟是外国,在日本——尤其是贵族,不应该、也不会有这种事才对,难道玉虫伯爵他……”
  金田一耕助实在想不透,急得直抓头发。
  “玉虫伯爵会不会只是表面上称菊江为妾,实际上是把自己的私生女带在身边便于照顾?”
  出川刑警揣测道。
  “不会吧,像玉虫伯爵那种脾气暴躁的人,不可能会想到把私生女带在身旁,如果他真心为女儿着想的话,也不会让女儿顶着姨太太的名义啊!”
  “如果玉虫伯爵不知道菊江就是他的亲生女儿呢?”
  昨晚,出川刑警曾这么问道。
  “你是说,菊江知道自己身世,却为了某种目的隐瞒不说?”
  金田一耕助惊讶地反问。
  “是的,因为她一出生就被抛弃,想弥补未曾得到的父爱,所以才甘愿……”
  “不可能!菊江如果知道自己的身世,怎么可能委身于亲生父亲?”
  “正因为如此,所以椿子爵才叫她为‘恶魔’嘛!”
  (若照出川刑警的说法来看,这里面的确暗藏着极其诡异的动机,所以椿英辅称之为恶魔并不为过。但是,这难道就是椿英辅在遗书中所说的,让椿家名声为之蒙羞的那件事吗?这是值得推敲的。)
  当然,玉虫伯爵是椿家的亲戚,他做出这么不光彩的事,椿家或许也会因而蒙羞。但是,话又说回来,椿英辅似乎不至于为了玉虫伯爵的私生活不检点而去自杀呀!
  如果阿种才是小夜子的话,那么就算她是新宫子爵或玉虫伯爵的私生女,也不会跟椿家的名声有什么关连啊!椿英辅同情阿种、疼爱阿种,并没什么不对,即使他发现阿种的真实身份,也不可能因此而自杀。
  而如果阿种是新宫子爵的私生女,她就是秋子的侄女,若她是玉虫伯爵的私生女,就变成秋子的表妹,这种关系虽然复杂,却也不至于破坏椿家的名声,所以这种假设也说不通。
  金田一耕助还没整理出头绪,出川刑警又说道:
  “金田一先生,照老板娘说的话来看,妙海尼姑肯定是阿驹,而椿英辅曾和阿驹见过面这件事,也似乎可以确定了。然而问题是,阿驹到底和椿英辅谈了些什么?阿驹只不过曾在夏天时到伯爵的别墅里帮帮忙罢了,而且只不过是搞搞园艺,她应该不会知道玉虫家或新宫家其他的隐私才对,难道她是以小夜子的身世来威胁椿英辅?”
  金田一耕助不以为然地说:
  “我不这么想,植松不是说他在小夜子十一二岁时还见过她吗?换句话讲,在那之前,小夜子一直都待在神户,就算她十一二岁后离乡去东京,仍会有家乡的口音,可是不管是菊江或是阿种,都没有什么乡音啊!”
  “唉呀,你太固执了,任何人只要在东京待上十年,就没什么乡音了,你想:小夜子既然十一二岁就到东京来,又经过那么多年,口音当然会跟东京本地人差不多。”
  “你说的不无道理,但是,像‘蜘蛛’和‘云’,以及‘桥’和‘筷子’等等这一类的发音,关东和关西可差了十万八千里呢,例如三岛东太郎的发音就和大家不太一样。”
  “啊!听说三岛东太郎是冈山人……不过,只要在东京待久一点,发音也是可以纠正的,尤其菊江出身于花街柳巷,也许自己会特别注意一些吧。”
  虽然出川刑警坚持认为菊江就是小夜子,但是金田一耕助却始终觉得有些不对劲。
  根据目前调查的情况来看,借着阿驹怀孕这件事,植辰似乎从玉虫伯爵那里拿了很多钱,出手也变得十分大方起来,不过他似乎并不知足,仍在不断地勒索玉虫伯爵。
  金田一耕助觉得纳闷的是,以玉虫伯爵的个性,应该不会甘于时常被勒索,因为他性格倔犟,应该是个不会屈服于任何威胁的人。就算他愿意付这笔钱的话,也会在一开始的时候就替阿驹的将来多做考虑,至少会亲自替阿驹安排个好归宿。
  “总而言之,我觉得玉虫伯爵不是盏省油的灯,他不会被小小的园艺店老板勒索,如果他真的接受勒索,那表示他绝对有很大的把柄落在植辰手中。
  “说得有理!”
  出川刑警深表赞同。
  “就算小夜子是他的私生女,这种事情在上流社会也不少见,如果植辰以此为借口来勒索,也未免太奇怪了。”
  “就是说嘛!不过植辰是不是真的曾向伯爵勒索过呢?我们不能只听老板娘的片面之词,对吧?”
  “是的,那我明天再到植松那里去一趟,好好问清楚。”
  正如气象预报所说,此刻雨势已经转小,乌云散去,天空也逐渐明亮起来。刚才还灰蒙蒙的树木,现在仿佛褪去面纱,枝叶繁茂,青翠欲滴,小鸟栖在枝头上啼叫着。
  尽管雨势小了,气温却下降了不少,金田一耕助只穿着单薄的睡袍,感觉有点冷,只好转身进房,换上衬衫,穿起外套。
  十一点半左右,出川刑警全身湿透地回来了。
  雨下得那么大,还要东奔西跑,真辛苦。不好意思,我睡过头了……”
  “啊!别客气。咦?账房先生还没回来吗?”
  “是啊!对了,植松那边怎么样?”
  “金田一先生,我发现一些奇怪的事……”
  出川刑警把湿透的衣服和袜子挂起来晾着,然后在金田一耕助面前盘腿而坐,眼神有些不安。
  “什么奇怪的事?”
  金田一耕助被这句话激起了好奇心,眼中流露出焦急的神色。
  “今天一大早,我去植松那里问了一些话之后,又转往板宿去。植松和板宿一带的人都说:植辰每赌必输,只要债主上门,他就叫对方少罗嗦,还说自己在东京有棵摇钱树,一点赌债算什么!而且往往植辰在消失四五天之后,就真的弄来一大笔钱,爽快地还清了赌债。板宿那一带的人还非常羡慕他呢!只有植松知道他是去勒索玉虫伯爵。”
  “植辰是以什么理由向玉虫伯爵要钱呢?”
  “应该是以小夜子的身份为借口吧!当然,植松也不清楚是不是还有其他原因。”
  金田一耕助双眉紧锁,苦苦思索了一会儿,才问道:
  “植松有没有提到小夜子的亲生父亲到底是新宫子爵还是玉虫伯爵?”
  “植松虽然知道阿驹怀孕,但植辰和阿驹却绝口不提孩子的父亲是谁,而阿源虽也曾拽着阿驹的头发逼问,阿驹却死活不肯透露半点口风。”
  金田一耕助又沉思了半晌,然后问道:
  “你刚才说奇怪的事是……”
  出川刑警将坐垫向金田一耕助面前挪了挪。
  “我从植松那里出来后,本想瞧瞧你所说的那个石灯笼,因此特地绕到玉虫伯爵的别墅去看,没想到石灯笼上的字却不见了。”
  “不见了?”
  金田一耕助不由地瞪大眼睛,狐疑地反问一句。
  “是啊!不知道是谁用什么工具把字磨掉了,总之,灯笼柱上被磨得白白的。”
  金田一耕助愣了好一会儿,一双眼睛定定地瞪着出川刑警。
  “难道昨天我和阿隅从那里离开后,有人把那行字磨掉了?”
  “也只能这么想了,而且这绝对不会是小孩子做的事。”
  “你的意思是:有个跟这件命案有关系的人也来了?”
  出川刑警神色黯然地点点头。
  “对了,我还发现一件奇妙的事。”
  “什么事?”
  “我在板宿问完阿驹的事情后,立刻到神户阿玉以前待过的‘港屋’旅馆查问妙海尼姑的事情,虽然没有问出什么新的线索,但是,就在我去的一个小时之前,有个男人也在打听阿玉的事情。”
  金田一耕助一言不发,直直盯着出川刑警看。他的心中隐约浮出一个不祥的预感。
  “那个人问了许多有关阿玉的事,发觉没什么特别的,只好失望地离去。因为先前曾发生过字被磨掉的事,所以我特别问了那家伙的长相……”
  “长相如何?”
  出川刑警从晾在一旁的上衣口袋中拿出一张椿英辅的照片。
  “当时我念头一闪,就拿照片给他们看,并问是不是这个男人?”
  说完,出川刑警苦笑了一下,以沙哑的声音说道:
  “他们告诉我:今天早上来的那个男人戴眼镜,嘴边有些胡子,跟照片上的人十分相像。”
  金田一耕助和出川刑警四目相接,心里陡然升起一种非常恐怖的预感——
  (莫非椿英辅真的还活着?)
  过了一会儿,老板娘来通知金田一耕助,账房先生已经找到那个帮椿子爵渡海的渔夫了,还把他带回旅馆里,问是否需要叫他到客房来。
  此时,雨已经完全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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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进发淡路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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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进来的是一个五十岁左右的渔夫,他剃了个三分头,名叫芳坟作造。
  芳坟作造说,大约是在一月中旬,他曾在明石港西边一个名叫渔师町的海岸边,用渔船载过一个英俊的中年男子到淡路岛,那位男子上船后一句话都不说,表情非常凝重,直到船快要靠岸时才开口问:
  “去釜口村怎么走?”
  “釜口村?你没记错吧?”
  金田一耕助再次确认,芳坟作造则肯定地说:
  “我的侄女嫁到釜口村,而且我也经常去探视、走动,因此我肯定记得这个名字。”
  金田一耕助和出川刑警互相看了一眼。
  “作造先生,后来你有没有告诉他该怎么走呢?”
  “我对他说,先从长演走到岩屋,然后再搭往洲本方向的巴士,在小井站下车,就可以看到釜口村的大门了。”
  “那个人有没有说他去荣口村干什么?”
  出川刑警紧接着问。
  “没有,他什么也没说。”
  “对了,作造先生,釜口村里是不是有一个尼姑庵?”
  “有啊!战争时被炸毁了一大半,后来有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人敢去住。直到去年还是前年的时候,有个尼姑住了进去,听说那个尼姑的法号好像叫妙海。”
  金田一耕助和出川刑警听了不禁面面相觑。
  (错不了,椿英辅一定是去见妙海尼姑。)
  金田一耕助心里越发肯定了。
  “作造先生,那个男人后来又怎么样了?”
  “哦告诉他荣口村怎么走之后,他又问我去小井大概需要多少时间?我算给他听,从长滨步行到岩屋大概要二十分钟左右,在岩屋等巴上差不多要二十分钟,而从岩屋到小井要四十分钟,因此,前前后后至少要花一小时二十分钟或一个半小时。那位先生想了想,就问我可不可以大约在四点左右的时候到长滨等他?于是……”
  “啊!请等一下,作造先生,那位先生大概几点上船?”
  “十点多吧!”
  “你们到长滨是几点?”
  “从我们村子到长滨只要三十分钟,因此十一点之前应该就到了。”
  (如果十一点到长滨的话,到小并还需要一个半小时,然后走到尼姑庵大约三十分钟,这样一来,椿英辅在下午一点左右就能和妙海尼姑见面了。若扣掉回程的将近两个小时,他们差不多有一个小时的谈话时间;一个小时里,应该可以谈很多事情。)
  “作造先生,你四点左右去接他了吗?”
  “当然啦!既然答应地,就得守信用呀!”
  “那个人来了吗?”
  “我大概下午三点半到达长滨,没想到那位先生比我还要早,所以回到明石港时,才只有下午四点左右。”
  (从港口招山阳电铁到明石站大概要花十分钟,从明石到须磨寺要花三十分钟,从须磨寺车站到旅馆又要花十分钟,正如阿隅所说,椿英辅在下午五点左右回到旅馆。)
  出川刑警把椿英辅的照片拿给芳坟作造看,芳坟作造十分肯定地说:
  “就是他!”
  (看来椿英辅肯定曾经见过妙海尼姑。然而,问题是他们俩究竟说了些什么?)
  芳坟作造又说;
  “那位先生从长演回来时,脸色难看得好像碰到鬼一样。”
  (想必他查出了令他感到难堪的真相吧!)
  想到这里,金田一耕助心里忽然觉得有些不安。
  天气慢慢转好了,低厚的云层也渐渐散开,原本灰暗的海面逐渐变得湛蓝明亮。
  明石港位于淡路岛的南面,港口内有两个大约十米长的码头横卧在灰色的海面上。通往岩屋的汽船和环游淡路附近各岛的汽船分别占用一个码头。
  码头是用很多块的大木板连起来的,这些木板随着海浪的起伏,像摇篮般地晃个不停。港口外还有一座建得相当不错的灯塔,淡路岛则在对岸若隐若现。
  战争时期,明石市的东半部幸免于战火,留下许多老房子;西半部就没有那么幸运了,不但被烧得面目全非,而且到处都是临时搭建的木板屋,实在令人难以想象此地在古时候曾是多么繁荣兴隆。
  在两个码头的中间有一间峰舱室,也是战后临时搭建的木板屋,极其简陋,屋里泛着一股恶臭。
  候舱室里大概有二十几个男男女女,个个神情木然,默默等着汽船到来。
  金田一耕助一边在码头上来回踱步,一边深思着;出川刑警则站在候船室的外面,凝视着那张印有汽船出发、抵达的时间表。
  联络船终于进港了,候船的人也陆续准备上船。
  这艘叫做千岛号的联络船大约七十吨重,它先在港口绕了一圈后,才不偏不倚地停泊在码头边,等从岩屋来的旅客都下了船后,明石港码头上的人才依序上船。
  金田一耕助和出川刑警是最后上船的乘客。
  两人都没有进到船舱里面,只是靠在甲板的栏杆上凝视着远方的海面。
  接着又有五六个乘客慌慌张张地跑来,等这些人都上了船后,千岛号就出发了。
  出川刑警用胳膊肘撞了一下金田一耕助的腰部。
  “金田一先生,事情有点不对劲幄!”
  “什么不对劲?”
  “刚才在候船室前面站着的三个男人,跟我一样是警察呀!”
  金田一耕助向码头那边望去,只见三个穿便衣的男人,正拦住一位刚下船,手里拿着行李箱的中年男子询问事情。
  “你明白了吧!”
  出川刑警带着一丝得意的语调低声说着。
  “嗯,上船之前,我从他们的眼神里知道他们一定负有特殊任务,只是不晓得他们到底在查什么。”
  “也许是在监视走私活动吧!”
  出川刑警自以为是地说。
  “不太可能!如果是查缉走私,应该会检查行李才对,可是那个人的行李箱并没有被打开来检查,而且那个男人从口袋里掏出一样东西给他们看,他们就让他走了;接着那三个人又走进空空的候船室,好像要继续等下一班船的样子。”
  “嗯,这真的有点奇怪。”
  “是啊!一定是淡路岛发生了什么事,才会让这些便衣刑警忙成这样。”
  金田一耕助和出川刑警不由地互看了一眼,觉得有点寒意。
  不过可以确定的是,那绝不是因为海风的关系。
  “不会是有什么事吧?”
  金田一耕助凝视着海面、忧心忡忡地说。
  “我也这么想。”
  出川刑警望着海面,然后用力甩甩头,似乎想抛去不祥的预感。他看看手表,时针正指着二点的位置。
  “金田一先生,看来今晚我们可能要住在淡路岛了。”
  “嗯,也只好如此了。”
  “我们到达岩屋大概已经两点半了,搭巴土到小井要四十分钟,然后再去找妙海尼姑;就算只用十分钟,也已经是下午三点四十分。从洲本开出的最后一班巴士是六点,到达小井大概是六点五十分左右,我们如果能赶得上这班巴士,就能搭上最后一班联络船,但时间确实是太紧了些,如果赶不上……”
  “嗯,要赶上六点五十分的巴土,必须在六点二十分之前离开尼姑庵才行,也就是说,我们只剩下两个多小时的时间。”
  “这只是我们的设想,如果妙海尼姑在的话最好,万一她去化缘,那就完了。”
  “是呀!如果没赶上六点五十分的巴士,我们只好在釜口村过一夜了。问题是,那个村子里有我们住的地方吗?”
  金田一耕助想到这儿,不禁有些担心。
  “听说从小井步行一个小时左右,就可以走到一个叫假屋的地方,那里有旅馆。”
  “太好了,万一搭不上末班巴士,我们就住在那里吧!”
  金田一耕助这才稍感放心。
  突然船身摇晃了一下,两人赶紧抓住铁栏杆。
  原来是一艘通往别府的汽船正从千岛号的旁边经过,因此千岛号才会摇晃。
  船身很快又恢复了原先的平稳,缓缓向淡路岛前进。
  不一会儿,淡路岛就在眼前了。
  云间透射出的阳光照得人暖洋洋的;海面也如宝石般闪闪发光,还可以看到远方小小的船只帆影。
  但是金田一耕助无心观赏这些美丽的景色,他一想起出川刑警的话,内心就感到十分不安。
  (石灯笼柱上的字不会无缘无故就不见了,应该是被人刮掉的……有个男人到港屋去打听阿玉的下落……这些事凑在一起,绝不是偶然的。
  不过,也许石灯笼柱上的字是附近小孩子的恶作剧;而打听阿玉下落的人也许和这件案子一点关系都没有,至于明石港的那些便衣刑警侦查的目标,也许和我要我的对象无关……)
  尽管金田一耕助一再自我宽慰,仍挥不去内心的忧虑。
  他脱下帽子,使劲抓着自己的头发。
  海风把他的头发都吹乱了,身上和服的袖口和下摆也被海风吹得啪啪作响;出川刑警则用手撑着下巴,靠在栏杆旁。
  这时淡路岛已近在咫尺,千岛号驶进岩屋港的防波堤里。
  岩屋港的后面是一片小山丘和狭长的街道,港湾的浅滩下排列着许多大大小小的渔船。
  岩屋港只有一个码头,千岛号在这里暂停三十分钟后,再开回明石港。
  金田一耕助和出川刑警上了码头,直接走到往洲本的巴士站,巴士已经停在站台,有五六个人坐在上面;此外,候车室前面也站了两个人,一直盯着金田一耕助和出川刑警看。
  金田一耕助和出川刑警上了巴土,坐到最后面的位子上,这时他们打量车外才发现,兵库县国家警察局就在码头的右边不远处。
  司机按了一下喇叭、表示要出发了,只见从警察局里走出来一位警官、一个便衣刑警和一个看起来像医生的人,三人慌慌张张地上了巴士。
  金田一耕助意味深长地望了出川刑警一眼。
  像医生的那个人找了个空位坐下来,另外两个人则站在司机旁边窃窃私语。
  巴士驶出岩屋的街道后,就沿着海岸继续往南行。路的左边是沙滩,右边则是一些半农半渔的民家,以及一些长着茂盛番薯叶的田地。
  出川刑警突然站了起来。
  “金田一先生,我受不了了,我一定要去问个清楚。”
  于是出川刑警走到车前面的一位警官旁,低声说了几句话,并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像服务证的皮夹给警官看,警官随即露出吃惊的表情。
  这时,另外一位着便衣的也凑了过去,三个人好像在讨论什么似的。
  金田一耕助看到出川刑警的脸色越来越凝重,一种不祥的预感自心中再次油然而生。
  过了一会儿,出川刑警颓丧地走回来,那张脸就像芳坟作造形容的那样——好像见到鬼似的。
  沉默了一会儿,出川刑警才以沙哑的声音说:
  “金田一先生,我们慢了一步,发生事情了。”
  “慢了一步?你是说妙海尼姑被杀了吗?”
  金田一耕助的声音比出川刑警好不到哪里去。
  “嗯,她好像是被勒死的。”
  金田一耕助立刻闭上眼睛,一股恐怖的战栗感从内心深处涌了上来,扩散至全身,耳边仿佛回荡起怪诞的(恶魔吹着笛子来)的旋律……
  之后,出川刑警便为警官和便衣刑警介绍金田一耕助。
  警官简单地叙述了案情。
  原来妙海尼姑被杀害的消息今天下午才传到岩屋警局。
  事情是村子里一位小姑娘发现的。她在十一点左右雨势转小时,拿了一些蔬菜去找妙海尼姑。
  妙海尼姑常教村里的女孩们做针线,女孩子们也会隔三差五地去找她。
  小姑娘来到尼姑庵时,发现所有的窗户都关上了,因此她绕到大门口试着把门打开,门虽然开了,鞋子也摆在门外,但是屋里却不见妙海尼姑的人影。
  小姑娘觉得有点奇怪,呼唤也没有回应,于是就打开壁橱,竟发现壁橱的棉被里露出妙海尼姑的两只脚。
  “昨晚六点左右,听说有一个从洲本小坐巴士来的乘客,曾向巴士站旁的香烟铺打听尼姑庵的事。看来那个男人的嫌疑最大,我们后来虽然在码头和车站布下天罗地网,但仍迟了一步,那人从神户来,早已逃离这个岛了。”
  警官以一口标准的东京腔说着。
  “你为什么认为那人是从神户来的呢?”
  “很简单,那辆巴士五点从洲本出发.而二点从神户出发的船刚好五点到洲本,巴士到站和船开航的时间都配合得极好,因此我想那家伙应该是坐船来的。”
  “那个男的长相如何?”
  “听说是个四十岁左右,穿着西服的男人。不过现在我们正在找那辆巴士的司机和车长,以进一步确认嫌犯的长相。”
  “请问你们知不知道妙海尼姑俗家的姓名?”
  警官拿出记事本看了一下。
  “她的本名叫掘井驹子,大概四十多岁。”
  金田一耕助忍不住闭上眼睛,用力甩甩头,好让自己更清醒一点。
  因为掘井正是她的丈夫——阿源的姓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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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神秘刺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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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巴士抵达小井已是下午三点左右。
  骑着脚踏车的警官急急忙忙穿梭在巷道中,一股紧张气氛随着他在四周弥漫开来。
  小井是个极普通的半农半渔村庄,小小的街道上并排着不到十户人家;靠海的地方可以看到晒着的渔网,而房舍后便是层层叠叠,甚至有些陡峭的山丘。
  这座山叫做朝雾山,尼姑庵正好就在朝雾群山中。
  这里也是岩屋警局最南端的辖区。
  他们几人下了巴士后,就看见三五成群的人们正站在屋檐下观望着。
  刚才那个警官走到其中一人前面,称他为分局长,又向他报告了些什么,他们立即被带往旁边的一户人家。
  这户人家外面挂着一块香烟招牌(当时卖香烟是需要许可证的),微暗的门前堆着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上面落满了公车来往时扬起的灰尘。
  这群人进到店里时,蓬头垢面的老板娘正在给孩子喂奶,她慌张地拉紧衣服,露出一副惶恐的样子。
  “请问你是老板娘吗?昨晚是不是有一个人下了巴士后,来问你一些有关妙海尼姑的事?”
  老板娘似乎觉得妙海尼姑被杀,自己多少有点责任,因此她战战兢兢地把当时的情形一五一十说了出来。
  “昨晚大约五点五十分左右,巴士刚开走不久,有位穿西装的先生神色慌张地走进店里,询问妙海尼姑的住处。我告诉他之后,那人连说声谢谢也没有便匆忙走了,看样子他好像正在赶时间。”
  “老板娘,那人问完了之后还回来过吗?”
  被警官称为分局长的一脸严肃地问。
  “嗯,一个小时后他又来到我店里……他是问我从洲本开的末班车是不是已经走了。那时我看看钟,已经七点十分了,平常这个时候,从洲本开的末班车应该已经走了,但是昨晚不晓得是什么原因,巴士迟了许久,后来那个人就跳上巴士走了。”
  “那个男人有没有说他去过妙海尼姑住的地方?”
  “我问过他,可是他说妙海尼姑不在,因此他打算明天再去一趟。”
  “从这里到尼姑庵,来回大概要花多少时间?”
  出川刑警从旁插嘴问道。
  “一个小时就够了。”
  这么说来,这个男人五点五十分在这里下车,七点十分左右回来,这段时间足够他到尼姑庵犯下杀人罪行。
  “啊,对了,老板娘,那个人说话的腔调,听起来是不是像关西地方的人?”
  老板娘听到金田一耕助问了这个问题,十分肯定地回答:
  “他的声音虽然有些低沉,但我可以肯定是东京腔。”
  “老板娘,那个男人长得像不像这个人?”
  出川刑警拿出一张照片让老板娘辨认,分局长和当地的警察们都不由地睁大眼睛。
  老板娘非常仔细地看了那张照片后说:
  “昨天晚上那个人虽然头上戴着帽子,脸上又戴了副眼镜,还留着胡子,不过看起来倒是和照片上的这个人很相像。”
  出川刑警和金田一耕助不禁面面相觑。
  (戴眼镜、有胡子,而且还长得像照片中的男子……这不是今天早上出现在港屋的那个男人吗?)
  金田一耕助觉得有股寒气窜上他的脊背。
  出川刑警旋即转身对着那些满脸疑惑的警察解释:
  “这件事的来龙去脉我会慢慢向各位说明,不过现在我们还是先去案发现场看看吧!”
  一群人沿着公路走,只见前面不远处有一个坡道,坡道上还有许多小岔路。
  田里工作的人们看见他们,都停下手边的工作挥手打招呼。
  大都市里杀人案件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但是对平静的乡下农村而言,那可是件了不得的大事,所以村庄里到处弥漫着一股人心惶惶的气氛。
  大约二十五分钟后,他们终于走到了尼姑庵。这里沿着山坡有一排白色的墓碑,尼姑庵的后面则有一座依着山谷的天然形势所挖的小蓄水池,几片莲叶零落地漂浮在水面上。
  这里与其说是尼姑庵,倒不如说是间破屋来得恰当.因为它既没有围墙,也没有栅栏,只是冷清清地与墓地为邻。据当地村医介绍,这里因为居住环境与条件都很美.所以从战前到现在.都没有人愿意住在这里。
  此时这间尼姑庵前面已经聚集了很多围观的群众,当地的警察领头走在前面,拨开层层人群,走进狭窄的庵门内。
  从庵门内望进去。可以看见四个半榻榻米大的房间。
  尸体就在这房间里静静地躺着,旁边还坐着三个男人,其中一位就是从岩屋一下车之后立刻奔来的医生,还有一位是当地的医生,而离两人稍远一点的则是个白眉和尚。
  分局长一边脱鞋,一边问道:
  “医生,验尸结果怎么样?”
  “看来死者是被勒死的。”
  “犯案时间是……”
  “刚才我和这里的医生谈过,犯案时间应该是昨天傍晚,当然,正确时间还是要等解剖报告出来才知道。”
  金田一耕助等人一进房间,立刻把狭窄的房间挤得水泄不通,谁都没有留意那位原本坐在角落的和尚正悄悄走出房外。
  金田一耕助越过人群,提心吊胆地看着死者的脸。
  死者的头很小巧,她静静闭着的双眼与眼鼻间的弧线就像个洋娃娃一般,可以想见她年轻的时候一定长得很美,但是现在再怎么看,她都不像只有四十几岁的样子。
  也许是因为她长得娇小,容易衰老,再加上命运多劫,生活的重担又残酷地折磨她,才加速了她的老化吧!这一带即使是五十来岁的女人,看起来也比她年轻。
  安息香的气味和烟雾弥漫在屋子中,金田一耕助闻着那股味道,想起飘散在山谷里的秋天气息,心中不禁升起一阵伤感。
  (当年这个女人如果没有到玉虫伯爵的别墅帮忙,此时一定还快乐地活在人间。一切只因为那个夏日的某一天,恶魔的魔爪紧紧抓住她不放,以致酿成今日她惨死异乡!她在玉虫伯爵的别墅里遭人强暴,生下小夜子,这个生命的烙痕刻骨铭心,不仅把这个可怜的女人推向痛苦的深渊,也断送了她对幸福的希望,直到最后,她竟然仍逃不过恶魔的魔掌!)
  金田一耕助心里蓦地涌上一股说不出来的愤怒与感慨。
  (难道凶手是因为这件事才把她给杀了吗?)
  哦!不,这个女人一定知道某些重要的秘密,她是因为知道那些秘密才被杀的。
  但是,那究竟是什么了不得的秘密呢?
  金田一耕助再一次看着那个剃得精光的小巧的头颅,心中的愤怒与焦急又升高了许多。
  (凶手甘冒这么大的危险杀人灭口,可想而知,这里面一定有个十分重大的秘密。问题是,这个女人的小小脑袋里到底装了什么样的秘密呢?)
  此时,那位从岩屋来的医生一面收拾东西,一面起身说道:
  “那我先回去了,尸体怎么处理?”
  “等会儿找辆车子来,把她送到岩屋进行解剖吧!”
  “好的,那就再见!”
  出川刑警像想起什么似的,急急问道:
  “你们是不是要在现场拍些照片?”
  “不用了,刚才都拍好了。”
  “那么,这里的东西可以让我们检查一下吗?”
  “嗯,没关系,你们尽管看。”
  当地的警察虽然这么说,但仍旧好奇地注视着出川刑警的一举一动。
  整个房间最吸引出川刑警注意的是衣柜前叠得整整齐齐、依照日期先后—一放好的旧报纸。
  从这些报纸可以看出妙海尼姑一丝不苟的个性。
  出川刑警依序看着,突然,他回头问当地的警察:
  “你知道这个尼姑订哪家报纸吗?”
  警察急忙奔出去问了当地居民,再匆匆跑进来回答:
  “听说是K报。”
  “嗯,这里大部分都是这种报纸,不过,金田一先生!”
  出川刑警叫住金田一耕助。
  “奇怪的是,十月一日有七份神户、大阪的地方报纸,二日、三日也有三份不同的报纸。”
  出川刑警说着,别有深意地望了金田一新助一眼。
  十月一日,也就是椿家发生的谋杀事件首次出现在报纸上的那天,妙海尼姑可能是见到了报纸上的新闻,而特地跑到神户的港屋去找阿玉。
  可见这七份报纸一定是妙海尼姑在神户时买的,也许只看一份报纸无法让她安心,因此她才把附近的报纸都买了,由此可见,妙海尼姑十分注意十月一日以后关于椿家的各种报道。
  金田一耕助觉得心里的那块石头愈重了。
  “咦?刚才不是有位和尚在这里吗?他是谁?”
  金田一耕助环顾四周后,向分局长问道。
  “幄,那是邻村法乘寺的住持,大家都叫他慈道法师,他对妙海尼姑十分照顾。妙海尼姑能住在这里,听说也是因为他的关系。”
  金田一耕助和出川刑警互望了一眼,然后说:
  “能不能请他来一下?”
  于是坐在门外的慈道法师被请了进来。
  此时医生们已经走了,慈道法师、金田一耕助和出川刑警三人跪坐在软垫上,当地的警察则团坐在门口,以好奇的眼光注视着他们。
  “法师,发生这事真是不幸啊!”
  金田一耕助缓缓低下头,低声说着。
  “事实上,我们也是为了找妙海尼姑而特地从东京到这里来的,只可惜慢了一步。对了,我有些事想请问法师。”
  “你们特地从东京来?”
  慈道法师竖起两道白眉高声问着。
  虽然他已年过六十,但是看起来气色相当好,除了眉毛变白之外,精神、体力似乎都不错。
  金田一耕助和出川刑警点点头。
  “你们认识妙海?”
  “不,并不认识,不过我们找妙海尼姑是为了解开某些难题。”
  “你有什么难题?”
  金田一耕助看了看出川刑警,有些迟疑地说:
  “有件杀人案……是东京的杀人案,我想,妙海尼姑也许会知道其中的隐情。”
  围坐在门口的警察一听到“杀人案”三个字,立刻掀起一阵骚动;慈道法师也眉头深锁,似乎在沉思什么。
  过了一会儿,他看了看金田一耕助,问道:
  “请问尊姓大名?”
  “我是金田一耕助,这位是警政署派来调查命案的出川刑警。”
  慈道法师惊讶地注视着金田一耕助。
  “金田一先生,你是不是认为因为妙海知道是谁杀了玉虫伯爵,所以才会惨死?”
  一听到玉虫伯爵被杀案,门口坐着的警察骚动得更厉害了,都探头探脑地看着屋里的三个人。
  金田一耕助向法师前面移了移坐垫,开口道:
  “法师,您似乎很了解那件案子嘛!是的,我认为如果不是妙海尼姑知道得太多,她就不会在这个节骨眼上遭毒手。也许凶手知道我们会来这里调查,因此才抢先一步把妙海尼姑杀了,以绝后患。”
  门口坐着的警察们愈来愈紧张,不过他们仍尽量压抑住沉重的呼吸声和咳嗽声,以免打扰这个重要的会谈。
  金田一耕助又问道:
  “法师,您怎么知道这件案子和玉虫伯爵被杀案件有关联呢?是不是妙海尼姑曾经告诉过您?”
  慈道法师点点头。
  “是的,前天,也就是十月二日上午,妙海曾拿着报纸来找我,让我看那些令她寝食难安的椿家新闻,妙海还说,前几天曾到神户去找一个和她相识的人商量这件事,只可惜没遇到,因此她才来找我。”
  “那么妙海尼姑有没有提到谁是凶手呢?”
  “这一点,我现在想起来也觉得很遗憾,因为妙海到最后还是没有说出凶手的名字。”
  “唉呀!真遗憾!”
  金田一耕助轻轻叹息道。
  (最后的希望也落空了。)
  “其实这件事我也有错,她本来想要告诉我,而我却半信半疑,没有鼓励她把话说出来,再加上妙海那时心慌意乱,有些不知所云的样子。虽然她打定主意要说出内情,可是话到嘴边却又吞了回去,还说等心情平静一些再来。现在想想,那时我真该让她好好说清楚才对。”
  慈道法师也轻轻叹了一口气,接着,他又急忙说道:
  “不过那时妙海曾对我说了一件令我深感意外的事,我想也许可以提供给你们作为参考。”
  “哦?什么事?”
  金田一耕助急忙问道。
  “妙海告诉我一些她和椿家的事。”
  慈道法师一字一句地说。
  金田一耕助和出川刑警一听,立刻挺直了身子。
  “我一听,确实吓了一跳。妙海说,她的俗名叫阿驹,有个女儿名叫小夜子。”
  “这个我们已经知道了。”
  “啊!你们知道了?那么,你们知道小夜子的亲生父亲是谁吗?”
  “这我们倒还不太清楚,他是谁?”
  “新宫先生。这个人你们应该晓得吧?报纸上登过他的名字,小夜子就是他和阿驹所生的女儿。”
  金田一耕助和出川刑警听了,不禁面面相觑。
  “妙海看了报纸后非常害怕,她说椿家的人快被消灭了,下次一定会轮到新宫先生。”
  金田一耕助不由地又和出川刑警互望一眼,此时金田一耕助的脑袋中好像有成千上万的蜜蜂正在嗡嗡作响。
  “法师,妙海尼姑有没有说新宫先生为什么会被杀?”
  “我不清楚,因为当时妙海说话颠三倒四的,我也听不太懂。不过此刻我回想起来,感觉妙海那时似乎在犹豫该不该说出真相。”
  出川刑警紧紧追问道:
  “法师,您知道关于小夜子的事吗?”
  “嗯,不但知道,而且我还曾经见过她一面。”
  “什么时候?在哪里?”
  “好像是昭和十八九年的时候,当时我在住吉的猿屋看过她。啊!我忘了告诉你们我和妙海认识的经过。”
  慈道法师接着说:
  “大阪与神户之间有一个名叫住吉的地方,那里有一间规模很大的真室寺,我在那里担任住持,直到昭和十七年才退位,由弟子接任。从此之后,我就返回故乡淡路岛隐居,偶尔也到住吉去看看。当年真堂寺的信众里有一个叫沟口的人,给寺庙的供奉非常慷慨,对我也十分崇拜,因此只要我一到住吉,他一定会邀请我在他家住个一两天,当时阿驹就在沟口家当女佣。”
  慈道法师说到这里,看了看空荡荡的屋子,又说:
  “她大概觉得自己的孽障太深,因此只要找到住吉,她一定会来听我讲怫法,渴望借佛的指引寻求一条明路。由于她求佛的心非常诚恳,所以我也特别开示她。那时,听说她女儿也在附近工作,有时会到沟口家来看她,小夜子当时大概二十岁左右,长得非常漂亮。”
  “那女孩后来怎么样了,您知道吗?”
  出川刑警由于太激动以致声音有些颤抖。
  “她自杀死了,真可怜!”
  “自杀?那是什么时候的事?”
  “我不太清楚。淡路岛和住吉有一段距离,我不清楚详情。啊!对了,这里有她的牌位。”
  慈道法师拉开靠枕边的一个小柜子,取出一面漆黑的牌位。
  “慈云、妙性……啊!就是这个,俗家名掘井小夜子,死于昭和十九年八月二十七日。”
  出川刑警一把抢过牌位,盯着刻在上面的文字,惊疑不定地说:
  “那、那么,小夜子真的死了吗?”
  他的声音里充满了失望,因为这样一来,菊江是小夜子的论点就完全错误了。
  “请问法师,小夜子为什么要自杀?”
  “这个嘛……”
  慈道法师眼中闪着泪光。
  “究竟是什么原因我不知道,就连小夜子死的事,我也是后来才晓得的。妙海前天来的时候,曾提起小夜子自杀和椿家的杀人案件有关,只可惜当时我没有继续追问下去。”
  “法师,小夜子真的死了吗?”
  出川刑警拿着牌位,仍不死心地又问了一次。
  慈道法师皱起两道白眉说:
  “这里有她的牌位,所以不可能是假的。要不然你们可以去问问沟口家的人,也许他们知道得更多。因为阿驹是为了她的女儿才决心出家的。”
  出川刑警向慈道法师要了住吉沟口家的地址,并仔细记了下来。
  “请问法师,妙海尼姑有没有提到今年春天椿英辅子爵来找她的事?”
  “嗯,我前天听她说,她当时曾把详细情形一五一十地告诉了椿子爵,不过妙海似乎非常担心……”
  金田一耕助脑袋里的蜜蜂飞舞得愈来愈疯狂了,成千上万的蜜蜂在他脑袋里嗡嗡叫着,令他十分难受。
  (妙海尼姑到底对椿英辅说了些什么,她到底是因为知道什么秘密才被杀的呢?)
  金田一耕助和出川刑警本想再问慈道法师更多有关阿驹的事情,但是慈道法师已经没有其他线索可提供了。出川刑警最后还追问慈道法师:
  “除了您之外,妙海尼姑还有没有可能对其他人说出这件事?”
  慈道法师很肯定地说:
  “如果她连我都不想说,就更不会去告诉别人。”
  出川刑警仍不死心,又到村中转了一圈,想多问一些线索,结果却一无所获。
  那天,出川刑警和金田一耕助回到岩屋时,已经晚上八点多了,当然没办法赶回明石港,两人不得不住在岩屋。
  不过他们后来在岩屋还是有一些收获。
  原来在小井打听妙海尼姑的那个男人,是从神户搭船到洲本来的。
  那个男人能赶上从洲本发出的末班车,是因为车子由洲本开出后不久便发生故障,晚了大约二十分钟才来,不过当他抵达岩屋时,却没赶上联络船,因此昨晚住宿登记簿中清楚记录了那人在东京的地址和姓名,所以金田一耕助打算回到东京后再调查。
  “出川有一点很值得推敲喔?”
  金田一耕助转头对出川刑警说道:
  “那家伙昨天下午两点半从神户到洲本,我查过开船时刻表,神户和洲本之间上午十点也有一班船,对凶手来说,搭这班船在时间上应该会更从容才对,他为什么会选择下午这一班呢?还冒那么大的危险在淡路岛住上一晚。所以我觉得他没有搭十点那班船,其中必有特殊原因。”
  “有什么特殊原因?”
  “我的意思是说,早上十点钟时凶手还没到达神户,他极有可能是和我们同班火车来的。”
  出川刑警眼睛瞪得斗大。
  “他和我们在同班火车上?”
  “不是吗?那家伙一定知道我们查出妙海尼姑的下落,因此才和我们搭同班车来。当我们还在须磨寺研究、推测的时候,他已经到淡路岛把妙海尼姑杀了,然后今天早上又迅速离开淡路岛,顺道去月见山把石灯笼柱上的那行字磨掉了。我想,接下来他会到神户的港屋。”
  “他干嘛去港屋呢?”
  “和妙海尼姑的目的一样,如果查出阿玉在的话……”
  出川刑警深吸了一口气,惊恐地说:
  “金田一先生!如果真是这样,我们就不该在这里耽误功夫了,万一阿玉……”
  “是呀!我刚才也在想同样的问题,不过还好阿玉不在港屋,那家伙短时间内应该找不到她,所以,只要谁先找到阿玉,谁就可能掌握主动。”
  “那我们明天搭最早的船到明石去。”
  事情并没有他们计划和想象中的顺利,第二天早上,金田一耕助和出川刑警仅仅在岩屋警察局开侦查会议就花去了不少时间,等两人搭上船时已经十点多了。
  出川刑警直接从明石到神户;金田一耕助则在须磨寺和他分了手,径直回到三春园旅馆。
  金田一耕助还没跨进三春园旅馆的大门,老板娘就从门里面急急忙忙地跑出来。
  “唉呀!金田一先生,有客人来找你,他从上午一直等到现在呢!”
  “客人?谁呀?”
  “他说是县警察局长。”
  “县警察局长?”
  金田一耕助慌慌张张走了进去,只见一位四十几岁的男子立刻站起身。
  “你是金田一先生吗?出川刑警现在在哪里?”
  “出川先生去神户了。你是……”
  那个男人拿出一张名片,递了过来。
  “今天早上东京警政署有电话来,叫我马上和你们联络。”
  “东京来的电话?有什么事吗?”
  那位警察局长看了看四周,然后才在金田一耕助的耳畔悄声说:
  “听说东京椿子爵府邪又发生杀人命案了!”
  金田一耕助霎时眼睛瞪得老大,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过了半晌,他才声音沙哑地问:
  “谁被杀了?”
  “听说是新宫利彦。东京方面希望你能立刻赶回去,这里的事就暂且交给出川刑警,请放心,我们会从旁协助他的。”
  (新宫利彦被杀了!妙海尼姑曾经预言过!但是妙海尼姑怎么会知道呢?)
  金田一耕助脑中的蜜蜂愈聚愈多,十只、百只,简直像有千万只,嗡嗡嗡嗡地盘旋飞舞着,使得他头痛欲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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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风神出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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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月四日是玉虫伯爵被害的第五天。
  当天晚上吃饭的时候,明显少了好几个人,新宫利彦环视了一下宽敞的客厅,用低沉的语调说:
  “嘿!今晚是怎么回事?大家都跑到哪里去了?”
  平时椿公馆里除了三岛东太郎和女佣阿种之外,大家都在客厅吃饭,但那晚却不见秋子的陪嫁侍女信乃、目贺医生和菊江三人。
  “都出去了嘛!”
  美弥子不耐烦地回答。
  她只要一听到舅舅那低哑的嗓音,心中就会燃起一把无名火。
  “出去了?他们约好一起出去的吗?”
  新宫利彦不知趣地又追问了一句。
  “不是啦!舅舅,你难道忘记了吗?”
  “忘记什么?”
  “菊江去东剧院了呀!为了能拿到今天的戏票她昨天不是挺高兴的嘛?”
  “有这回事?我怎么忘了?为什么她今天能看戏就特别高兴?”
  新宫利彦像个不懂事的孩子,一脸疑惑地看着美弥子。
  美弥子一看到他这副嘴脸,心中又焦躁起来。
  “舅舅,你是真忘了还是装糊涂?明天不是玉虫舅公的头七吗?菊江再怎么不在乎,也不好意思在舅公头七的日子出门看戏呀!”
  “幄!原来是这样。”
  新宫利彦有气无力地说着,美弥子火气更大。
  “舅舅,你每次都这样,只顾着自己玩乐,其他事好像都和你无关似的。”
  “美弥子,你怎么可以用这种口气和舅舅讲话?华子,你可别介意哟!”
  “啊!”
  华子愣了一下,看看大家,接着又低头静静地吃晚餐。
  “你可别生气哟!这个孩子真是的,一点也不像个大家闺秀!”
  “不会啦!”
  华子已经习以为常了,接着又漫不经心地说:
  “美弥子说得一点都没错。”
  “舅妈,对不起。”
  美弥子似乎觉得自己的语气有点不对,所以红着脸对华子解释道:
  “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每次一和舅舅讲话,就会感到很不耐烦。”
  “你们只是个性不合而已,别放在心上。”
  华子带着悲伤的眼光看了美弥子一眼后,再度低下头默默吃饭。
  新宫利彦则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看着大家又问:
  “对了,信乃到哪里去了?”
  “去成城了呀!”
  秋子对新宫利彦说话的声音语调,就像小女孩向父母撒娇一般。
  美弥子只要一听到这种声音,就会浑身起鸡皮疙瘩。
  “成城,也就是回及川家?”
  及川是秋子外祖父的姓,他们一家目前住在成城。
  “嗯,及川那边打电报来,说要信乃回去一趟,因此信乃就赶回去了。”
  “从及川打电报来?有什么大事吗?”
  “这我就不知道了,不过应该是非得信乃才能办的事吧!”
  “如果他们能让信乃带些钱来的话.那就了好了.哈哈……”
  新宫利彦的笑声在宽敞的客厅里回荡着,听得人心里直发毛。
  “咦!蟾蜍仙人呢?他又到哪里去了?”
  “哎呀!你怎么说目贺医生是蟾蜍仙人嘛!”
  秋子虽是以撒娇的语气说着.一双眼却狠狠瞪着新宫利彦,新宫利彦看到秋千神色不对.才赶紧改口道:
  “幄!对不起、对不起,目贺医生已经搬出去了吗?”
  秋子不理会新宫利彦.美弥子却答腔道:
  “目贺先生今天晚上要到横滨去开会,他说最迟十点之前就会回来。”
  “开会?他不是说大后天才要到横滨开会的吗?”
  “刚才有人打电话来说改成今天了,因此目贺医生才匆匆忙忙出门。”
  美弥子像背书似的,以平板的语调说着。
  新宫利彦则紧皱起他那粗黑的眉毛。
  “嘿!这下可好,大家都出去了。一彦,你今晚是不是也要和美弥子一起出门?”
  “是的。”
  一彦简单地回答。
  “要去哪里?”
  新宫利彦又追问了一句。
  一彦却一语不发地低着头,拼命吃饭。
  “你们是不是要去看电影呀?唉!你们真好命哟!”
  新宫利彦酸溜溜的口气令美弥子再也忍不住了,她随即大声反驳:
  “舅舅,我们才不是那种好吃懒做的人!今晚我要带一彦去拜托老师帮忙找工作。”
  “找工作?”
  “是的,一彦好久以前就开始在找工作了,只是一直都找不到,幸亏我的打字老师愿意介绍,因此我们约好今晚到老师那里去谈谈。”
  美弥子一边说,一边气得直发抖,她对新宫利彦的厌恶无法掩饰。
  新宫利彦则看看美弥子和一彦,然后朝华子一瞪眼,厉声喝问:
  “华子,你知道这件事吗?”
  “知道呀!这是件好事,我赞成。”
  虽然华子尽可能委婉地回答,但是,大家仍可以感觉得出她说话的语调似乎正微微颤抖。
  “哈哈!原来如此,一彦,你要去找工作呀?你倒说说看,你能做些什么?”
  新宫利彦轻浮的声调听起来十分刺耳,一彦连头都懒得抬一下。
  “利彦,你怎么可以这样说自己的儿子呢?”
  华子有点不满地指责道。
  “你给我闭嘴!我不这么说还能怎么说?一彦,你找到工作之后,最好也帮我找一个什么事都不用做,光拿钱的工作。”
  新宫利彦恬不知耻地唠叨个没完。
  “利彦!你……”
  华子气得说不出话来。
  “怎么?你想说什么?你有什么说话的权利!谁叫你的老爸太吝啬,明知道自己的女婿穷得快没饭吃了,也不晓得送两个钱来花花。唉!当初多少女人送上门来我都不要,却偏偏选上你,要是我那时跟别的女人结婚,也就不会有今天这种下场了!”
  华子倏地坐直了身体,直视着新宫利彦的眼睛。她的一张脸虽然已经气得毫无血色,但仍用一种既轻蔑又怜悯的复杂眼神看着自己的丈夫。
  一彦则低着头,气得发抖,额头上冒出豆大的汗珠。
  “舅舅。”
  美弥子索性一把推开椅子站了起来。
  “舅舅,你把舅妈的财产花得差不多了,还好意思说这种话?”
  “你说什么?”
  新宫利彦气呼呼地喝斥美弥子。
  “我用我老婆的钱,可是天经地义的事。倒是你,真像是个小偷呢!”
  “你说什么?”
  美弥子气得不顾礼貌地大声反问。
  “我说你是小偷!哼!本来应该归我的财产,现在都成了你妈的,要是你妈死了的话,那些财产就全是你的了!这不等于是你偷了我的财产吗?”
  “利彦,利彦!干嘛说这么失礼的话!”
  华子急忙阻止新宫,又转向美弥子说:
  “美弥子,你可别介意呀!你舅舅最近有点不太对劲。利彦,别再说这些令人讨厌的话行不行?今晚我想办法去筹点钱就是了,唉!真是的。”
  美弥子的眼睛已经瞪得快要裂开了,但她不想再和这个令人恶心的舅舅继续争执下去,她轻蔑地瞥了新宫利彦一眼后,对一彦说:
  “一彦,七点了,我们也该出门了。”
  “好的。妈妈,我出门了。”
  他没有和父亲打招呼就赶紧跑开。
  此时,新宫利彦似乎完全忘了刚才和美弥子之间的争执,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望着自己的老婆说:
  “华子,你刚才说的可是真的?你筹得到钱吗?”
  “嗯,我尽力而为。”
  “这我不管,无论如何,你一定得给我筹到钱!”
  “是。”
  “那你就赶紧去想办法吧!太晚了可不太安全哟!”
  “但是……”
  “但是什么?”
  新宫利彦又开始不耐烦起来。
  “信乃和目贺医生都不在家,东太郎又还没有回来,不知道秋子会不会害怕?”
  “放心,我会陪秋子的。对了,东太郎上哪儿去了?”
  “他去采办明天头七要用的东西,现在这些东西很不容易买到呢!”
  “哪应该很快就回来了,况且阿种也在家,这里不用你操心,你还是快去快回吧!”
  平常华子只要出去一下,新宫利彦就会唠叨个不停,现在反而一直催着华子出去,华子无奈,也只好出门了。
  此时,椿公馆里只剩下新宫利彦、秋子和阿种三个人。
  当然,警察依然在椿公馆驻守着。不过说实在的,那也只是个形式罢了,真正认真执勤的人并没有几个。
  八点半左右,三岛东太郎背着一个大背包回来了。在门口守卫的刑警直盯着他背上的背包瞧。
  三岛东太郎不理会别人的目光,退自从后门进去。阿种在厨房里见到他,亲切地说:
  “啊!你回来了。很累吧?”
  “嗯,累死了。车子真不好坐!”
  “是啊!现在这种时局,到哪里都不方便。对了,东西都买到了吗?”
  “嗯!大致上都买妥了。啊!我肚子好饿哟!”
  “你还没吃饭呀?我马上帮你弄,你等一下。”
  三岛东太郎点点头,把背包放下来后盘腿而坐。
  “咦?今晚怎么这么安静?大家都睡了吗?”
  “大家都出去了。”
  “怎么会呢?”
  “是啊!这么大的屋子里就只有夫人、新宫先生和我三个人。我好害怕哟!”
  “哈哈!原来你的胆子这么小。放心,这里虽然只有你们三个人,但外面还有守卫的警员,别操心啦!”
  “啊!警察先生都还在吗?”
  “对呀!我刚才背这个大背包回来时,他们还一直瞪着我的背包看呢!好像很怀疑我的样子。对了,大家都到哪里去了?”
  阿种把饭拿来,招呼着:
  “来,先吃再说吧。”
  接着阿种就把大家的行踪简单说了一遍,当然,她也没忘记加油添酷地提到吃饭时美弥子和新宫利彦甥舅之间起冲突的那件事。
  “嘿!”
  三岛东太郎呼噜呼噜地吞下泡饭,感叹地说:
  “新宫先生真是个麻烦人物!”
  “是呀,他的家被烧得精光,不但不去修整,反而变本加厉地吃喝玩乐起来。听说新宫夫人的嫁妆都被他花掉了,他不但不知反省,反而还抱怨夫人的娘家没有援助,真是无耻极了。”
  此时门铃响起,阿种赶紧闭上嘴,跑去开门。
  “咦?这个时候会有谁来叫门?”
  阿种把门打开时,只见信乃站在门前,慌张地问道:
  “阿种,我出去的这段时间家里有没有发生什么事?”
  信乃颤抖的声音使阿种觉得不可思议。
  “没有啊!”
  “秋子小姐还好吧?一切都还好吗?”
  “嗯,一切都很好呀!”
  “那就好。”
  信乃慌忙走进去,又像突然想起什么似地回过头来。
  “阿种,不好意思,你在这里等我一下,我去看一下秋子小姐就来。”
  “知道了。”
  忽然正门又传来一阵声响。
  “咦?又是谁在外面?”
  “是刑警。不知怎么搞的,我的心里老觉得好害怕,因此就请他跟我一起进来。阿种,你还是跟我一起来吧!”
  “信乃婆婆,你今天到底怎么了?”
  平常总是不苟言笑、正经严肃的信乃,今天却畏首畏尾的,弄得阿种也跟着害怕起来。
  “别多问,只管跟我来就是了。”
  信乃连外套都来不及脱,便在走廊上快步走着。阿种紧跟在后面,生怕走慢了遭信乃斥责。
  两人走到秋子房门口时,信乃轻敲了几下门,不一会儿里面传出秋子娇滴滴的声音。
  “是阿种吗?”
  “啊!秋子小姐。”
  信乃叫了一声,打开门,只见秋子正在练书法。
  秋子的字写得非常漂亮,无聊的时候,她总是靠练字来打发时间。
  “哦!是信乃呀!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及川那边有什么事吗?”
  “秋子小姐,你说奇不奇怪?及川哪边根本没有打过电报来。”
  “啊!”
  阿种惊呼了一声。
  信乃几乎忘了阿种还在旁边,这时突然听到她的声音,才转头对她说:
  “阿种,你可以回去了。对了,顺便跟那位警员说,家里没什么事。
  “喂!”
  “阿种,等等。”
  阿种被秋子一叫,立刻停下来。
  “如果菊江回来,就叫她到我这里来一趟,你跟她说,我想听听那出戏的剧情。哎!真可惜,我有票却……”
  “是的。”
  阿种正要关上门的时候,无意中瞄到房间最里面的地方铺着两张床,她倏地脸都红了。
  看来,秋子和目贺医生已经公然过起夫妇生活了。
  阿种把警员打发出去后,正要关门时,菊江恰好回来了。
  “阿种,警察到这里来做什么?”
  “幄!没什么事。菊江小姐,夫人正等着听你讲今天看戏的情形呢!”
  “是吗?今天的戏一点也不好看,菊五郎演得乱七八糟的。”
  此时门外又传来一阵脚步声,阿种把刚锁上的门打开一看,原来目贺医生也回来了。
  目贺医生的心情似乎非常不好,铁黑的脸就像蟾蜍一样。
  “啊,您回来啦!”菊江殷勤地向他打招呼。
  目贺医生瞄了菊江一眼。
  “真令人生气,我简直被人耍了嘛!”
  “被人耍了?”
  “我到横滨后,才搞清楚会议并没有改期,那时我已经一肚子火,于是就去骂通知我会议改期的友田,没想到他竟然说根本没打电话给我,你说我火不火?”
  “啊!”
  阿种的心脏猛跳了一下。
  (先是信乃被一封假电报骗了,现在目贺……)
  目贺医生注意到阿种奇怪的表情,忍不住问:
  “阿种,我不在时家里有没有发生什么事?”
  “没有。”
  “那就好。真他妈的太可恶了!”
  “哎呀!别生气了,你一看到秋子夫人后,什么不愉快都会一扫而空的。”
  阿种看着菊江挽起目贺医生的手朝里面走去,不觉松了一口气。
  阿种不喜欢菊江,甚至可以说讨厌她。但是她又不得不承认,这个女人确实有她的媚力,只要菊江在,家里的气氛就会比较热闹、有生气。
  阿种回到厨房,跟三岛东太郎说了那假电话的事后,三岛东太郎也相当吃惊。
  “阿种,我们不在的这段时间真的没发生什么奇怪的事吗?”
  “应该没有哇!不过,东太郎,你可不可以帮我检查一下门窗,看关好了没有?”
  “没问题。”
  美弥子和一彦一直到十点过后才回来。
  阿种一边替他们开门,一边把家里发生的事讲给他们听,两人也都十分吃惊。
  “你确定没发生什么怪事?”
  “是呀!就是因为这样才更让人觉得害怕嘛!”
  美弥子的脸色突然变得很严肃,她想了一会儿,才耸耸肩说:
  “算了,这些事明天再说吧!现在也晚了,一彦,你快回自己的屋子,阿种,你把门锁上后也赶紧去睡!”
  阿种再一次检查门窗后正要去睡时,大门外忽然发出一阵声响,把她吓了一跳。
  “是哪位?”
  “是我,华子。”
  华子的声音微微颤抖着。”
  “啊!新宫夫人,怎么啦?”
  阿种赶紧把上衣的带子重新系好再去开门。
  只见华子正面色惨白地站在门外。
  “阿种,我们家那口子还在这里吗?”
  “没有呀!他没回去吗?”
  “是呀!他什么时候走的?”
  “你走了之后,新宫先生到夫人的房间聊了十五分钟左右,然后就走了呀!”
  “是这样啊!那么,他有没有说要去哪里呢?”
  “这我就不大清楚了,要不要我去向问夫人?”
  “啊!不用了,我先回去吧!打扰了,晚安。”
  “晚安。”
  阿种把门关上后,心情又沉了下去。
  (从新宫夫人惨淡的脸色看来,想必她一定没筹到钱吧!新宫先生如果知道的话,不知又会怎么挖苦她了。)
  阿种躺在床上,心里想着这些事,始终无法入睡,突然,她从床上坐了起来。
  因为她听到女人的尖叫声,以及一阵男人的叫骂声,紧接着又是乒乒乓乓揪打成一团的声响,之后,又是女人哭闹的声音。
  而这一连串的声音正是从夫人的房间传出来的。
  阿种赶紧在睡衣上披了一件外套跑过去,途中看见信乃已先向秋子的房间跑去。
  虽然此时乒乒乓乓的声音已经停止,但是男人的叫骂声和女人的哭声仍然持续着。
  阿种忐忑不安地来到秋子的房门口,三岛东太郎则从另一边跑过来。
  “怎么了?”
  “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妖精!你这个妖精!”
  目贺医生声嘶力竭地叫着。
  “医生,你、你怎么可以对小姐这么粗暴?”
  信乃在房内做和事佬,而秋子早已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哼!这个妖精一定和别人串通好把我们骗出去,好趁我们不在的时候……”
  “医生,你别听那些下人胡说八道,也别胡思乱想,请你饶了小姐吧!”
  突然间,阿种和三岛东太郎都觉得背后有人,不约而同地往后面看了一下。
  原来美弥子正脸色铁青地怒视着房门口。
  美弥子不理会他们两人,迳自打开房门。
  房里只有靠床的地方点着灯,从半敞的房门看去,目贺医生正抓着秋子的头发,把秋子压在床上。
  目贺医生穿着睡衣,秋子则穿着颜色鲜艳的贴身长睡袍。两人的衣服早就扭曲得不成形了,秋子白皙的肩膀也从宽大的长睡袍里露出来。
  信乃则被门挡住,看不到她的身影。
  “这是怎么回事?”
  美弥子站在门边冷冷问道。
  一听到这个声音,目贺医生立刻朝门外望了一眼,信乃也探出头来。她一见是美弥子,立刻在目贺医生耳边嘀咕了一些话,并跑出来把门带上。
  “美弥子小姐,目贺医生为了那个假电话,心情十分不好。没什么事啦!你早点去休息吧!这里一切有我。”
  美弥子的双眼里燃烧着熊熊怒火,信乃则一言不发地转身回房里。
  当信乃正要把房门关上时,才发现阿种和三岛东太郎两人还站在门外。
  “你们在这里干吗?没什么事,赶快回去睡觉!”
  等阿种和三岛东太郎回到房间时,已经快十二点了。
  美弥子躺回床上,却辗转难眠。
  晚饭时和舅舅的争执、一彦谋职不顺,再加上刚才母亲的丑态……这些事在美弥子脑海中翻腾起伏,使她难以入睡。
  美弥子觉得自己孤独又无助,不禁哭了起来。
  尽管美弥子才十九岁,却也隐约开始了解女性身体的秘密,她发现母亲欲火中烧,而目贺医生正是唯一能让这团火熄灭的人。
  在今晚之前,美弥子一直想不通:一向以贵族身份自豪的玉虫舅公,怎么能忍受自己的外甥女被一个像目贺医生这样的野人蹂躏?
  还有,信乃将自己的一生奉献给母亲,眼见目贺医生打人时,又为什么不挺身保护她呢?
  不过现在她完全了解了。
  母亲精神衰弱,必须长期依赖镇定剂来保持心里平衡,而玉虫舅公和信乃最担心的是,如果不给她适量的药物,不知道她会搞出什么见不得人的丑事。也许他们认为惟有目贺医生才是母亲的救星,而默许母亲和目贺医生保持这种不清不楚的关系。
  (啊!真可悲呀!)
  美弥子趴在枕头上抽泣着,她的抽泣声在沉寂的黑夜里悄悄回荡。
  突然,美弥子抬起头来。
  因为她除了听到自己的抽泣声之外,还有另外一种声音。
  是长笛的声音!
  那个充满诅咒的(恶魔吹着笛子来)的旋律在庭院深处响起来了。
  美弥子一时忘了哭泣,她的脑海里突然窜出那些假电话、假电报的事。
  于是她赶紧打开灯,披了一件外套,走出卧房。
  她一出门就碰见阿种。
  “小姐!那个……那个长笛声……”
  阿种慌慌张张地说。
  “我听到了,你知不知道声音是从哪里传来的?”
  “不太清楚,好像是从院子那边传来的……”
  阿种话还没说完,长笛声突然变得更高亢。
  阿种吓得死命捂住耳朵,疯狂地尖叫。
  长笛声确实是从庭院那边传来的;美弥子正想把窗户打开,阿种赶紧阻止她。
  “小姐,不要开窗户呀!”
  她抓住美弥子的双手,大声哀求着。
  “别怕,阿种,放手!”
  “搞不好恶魔会跑进来!”
  阿种仍拉住美弥子的手不放。
  两人正僵持不下时,突然听到开窗的声音,紧接着传来信乃的喊声。
  “阿种,阿种。”
  “阿种,你快到夫人那边去,我随后就到。”
  美弥子命令阿种后,随即咋啦一声,把窗户打开。
  此时,长笛声蓦地升高了八度,美弥子和阿种两人面面相觑,不由自主地倒退了两步。
  外面一片漆黑,连一颗星星都没有。美弥子急忙回到房里,拿了手电筒出来。
  菊江也来了。
  “美弥子小姐,那个长笛声……”
  菊江吓得脸色发白,笛声让她紧张得忘了在颜色鲜艳的长睡袍外加件上衣,所以此刻正冻得直打哆嗦。
  “我也不知道,总之一定有什么事,我们去看看吧!”
  美弥子完全忘了自己对菊江的反感,两人赤脚走向庭院。
  突然间,院子里传来开窗的声响,好像有人在那里。
  “谁?”
  美弥子为了壮胆,大声问着。
  “是我。”
  原来是三岛东太郎。只见他穿着长裤和毛衣,赤着脚站在那儿。
  三人走到秋子房前,发现信乃和阿种就像冰棒似地站在门外一动也不动。
  “目贺医生呢?”
  菊江问道,信乃则一言不发地用手往外一指。
  而那个恐怖的旋律依然疯狂地响着。
  一行人穿过日式花园,穿过栅栏门,隐约可以看到温室前面有盏手电筒的灯光正在闪烁着。
  只见华子和一彦一副刚从被窝里爬出来的样子,站在温室外,华子还把额头贴在温室的玻璃上。
  “华子,你在看什么呀?”
  菊江忍不住出声叫道。
  华子闻言随即转过头,脸色比蜡烛还苍白。
  “我、我也不知道,长笛声好像是从温室里传出来的。”
  华子有些语无论次地说。
  其实不用华子说,大家也知道,那个恐怖的长笛声正是从温室里发出来的,于是大家都把脸贴在玻璃上,移动手电筒,试图看个明白。
  “咦?那是谁?”
  美弥子大声叫道。
  “目贺医生。”
  一彦简单而迅速地回答。
  目贺医生不知什么时候已来到温室,听到众人的声音,才打开开关,温室立即大放光明。
  温室里原本挂着两盏灯,其中有一盏灯的插头被人拔下,外接到一台留声机,而笛声正是从不停转动的唱片里传出来的。
  大家都目瞪口呆地紧盯着旋转中的唱片,当旋律正要进入最高音阶时,却蓦地停了下来。
  恶魔吹完笛子了。
  大家如释重负般地松了上口气,目贺医生则聚精会神地看着地板。
  “医生,你在看什么?”
  美弥子大声嚷嚷着;目贺医生慢慢站了起来,回头扫视着大家,半晌,神情诡异地回答:
  “新宫先生好像被杀了,你看,这东西在笑呢!”
  目贺医生卷起睡袍的袖子,弯腰从地板上拿起一件东西。
  美弥子一看,居然是去年夏天被偷走的风神。
  只见风神鲜血淋淋,美弥子感到一股冷飓飓的阴风从脚底直窜上来。
  此时,金田一耕助正在淡路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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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1-1-31 14:00:19 |只看该作者
第22章、迷雾重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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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日早上,金田一耕助在须磨寺三春园的旅馆里一听到凶杀案,就立刻看搭火车,直到今天一早才抵达东京车站,并连奔带跑地来到椿宅。
  六日上午十一点左右金田一耕助坐在椿宅的客厅,盯着桌上那尊风神雕像。
  由于事出突然,再加上在火车里彻夜未眠,金田一耕助眼中尽是血丝,脸上的胡渣让他更憔悴。
  “这样说来,新宫先生是在四日晚上七点到八点之间被杀害的喽?”
  “是呀!是呀!”
  等等力警官一边点头,一边绕着桌子来回踱步。
  “七点到八点之间……没有办法推测出正确的时间吗?”
  金田一耕助不解地问。
  等等力警官详细解释道:
  “四日晚上,家里只剩秋子夫人、佣人阿种和新宫先生三个人,其他人都出去了。菊江小姐到东剧院看戏,三岛东太郎去办头七用的东西;信乃和目贺医生在晚饭前离开;而美弥子和一彦后来吃过晚饭也出去了,至于华子夫人则是最后出门的。”
  等等力警官停下脚步,看看金田一耕助,又绕着桌子走起来。
  “六点五分左右,新宫先生和秋子夫人目送华子夫人离开后,两人回到秋子夫人房间,聊了大约十五到二十五分钟左右;新宫先生住在正屋旁的另一栋房子里,因此,一定得从温室旁边经过才能回去,这大家都知道。”
  说到这里,等等力警官看了金田一耕助一眼,又接着说:
  “五日凌晨一点多,新宫先生被发现死在温室里。当时他身上穿的衣服和从秋子夫人房里出来时一样,因此,他不可能是回到自己屋里之后再出来的,照这情形判断:新宫先生是在七点半钟左右往自己屋里走去的路上,被凶手拉进温室里杀害的。”
  “他是被勒死的吗?”
  金田一耕助想了想后问。
  “对,凶手先用这尊风神雕像把他打昏,然后再用温室里的棕铜线把他勒死。”
  等等力警官绷着一张脸缓缓说着。金田一耕助则依旧以平静的声音问道:
  “但这不合常理呀!”
  “怎么说?”
  “七点半并不算太晚,况且秋子夫人和阿种也都在,难道她们完全没有听到什么可疑的声音吗?”
  “嗯,说的也是。”
  等等力警官以困惑的语调说:
  “不只秋子夫人和阿种在,外面还有三个刑警驻守着,这些人至少也应该听到一些声响呀!”
  过了一会儿,等等力警官忽然站在原地不动,看着金田一耕助。
  “玉虫伯爵被杀时也是这样,就算那个房间有隔音设备,伯爵在挣扎的时候也不会不出声吧?可是,现场却没有任何人听到声响,换句话讲……”
  “怎么说?”
  金田一耕助紧紧追问。
  等等力警官眼神一闪,似笑非笑地望着金田一耕助。
  “不管是玉虫伯爵或新宫先生,只要凶手一出现在他们面前,他们就像被蛇盯上的青蛙一般,不但身体僵硬,而且连声音也发不出来,只能乖乖地束手就擒,任凭凶手把他们给杀了!这不是很奇怪吗?”
  金田一耕助布满血丝的双眼中蓦地燃起熊熊火焰。
  “警官,你觉得谁最可疑?谁会是拥有那股神秘力量的凶手呢?”
  “椿英辅!”
  等等力警官毫不犹豫地说出答案。
  “椿英辅?”
  金田一耕助带着疑惑的语气重复了一遍。
  “玉虫伯爵和新宫先生不是一直很瞧不起椿英辅吗?”
  “以前确实如此,不,应该说现在也仍然一样。你想,如果椿英辅还活在这个世界上,对他们两个来说该有多么震撼呀!明明已经死去的人,竟然活生生地出现在眼前……总之,除了椿英辅之外,我不知道谁还会有那么大的力量。”
  “嗯,我了解。”
  金田一耕助点头表示同意。接着,他像想起什么似地说:
  “那么,你知不知道是谁利用假电话和假电报,把目贺医生与信乃骗出去呢?”
  “那个电话是阿种接到的,她说对方好像从公共电话打来,因为周围声音很嘈杂;虽然听不出是谁的声音,但是可以确定是个男人的声音。”
  “目贺医生原本预定在今晚才出席会议的,还有谁知道这件事?”
  “家里的人都知道。十月三日那天大家一齐吃晚餐时,目贺医生亲口说出这件事。”
  “电话是下午几点打来的?”
  “听说是四点半左右,电话中说,会议改成六点在横滨举行,目贺医生放下电话后就匆匆忙忙出门了。半小时后,也就是大约五点左右,信乃接到一封电报。”
  “也是阿种先拿到的?”
  “不是,新宫先生刚好从外面回来,在门口遇到送电报的人,就接过来交给阿种。”
  “原来如此,所以信乃也匆匆忙忙出去了?”
  等等力警官点头默认。
  金田一耕助一边咬着指甲,一边思考。
  “真奇怪!”
  “什么事?”
  “听你这么说,凶手似乎知道四日那天,菊江小姐要去看戏。东太郎要出去买东西,两人都会很晚回来。另外,凶手也知道美弥子和一彦吃完晚饭后要出去找工作,这么一来,碍事的只有目贺医生和信乃!因此他才用假电话和假电报把他们骗出去。”
  “是的。”
  “凶手为什么要那么大费周折地把大家都骗出去呢?”
  金田一耕助纳闷地问。
  等等力警官瞪大眼睛,对金田一耕助提的这个问题感到十分可笑,不觉提高了嗓门:
  “这还用说,当然是为了杀新宫先生呀!”
  “这才是我觉得不可思议的地方。他要杀新宫先生,何必那么麻烦呢?下手的机会多的是呀!只要把华子夫人骗出去,就没有人会发现这件事了嘛!可是照你刚才所说,华子夫人是在新宫先生的命令下才外出的,因此我感到很奇怪。”
  等等力警官听到金田一耕助这样说,不禁又睁大双眼,有些不高兴地说:
  “金田一先生,你究竟在想些什么呀?新宫先生是被害人,他已经被杀死了啊!”
  “是,你说得对!我只是觉得不可思议,难道华子夫人外出只是为了筹钱吗?”
  “不是吗?”
  等等力警官有些不悦地反问。
  “新宫先生真的那么拮据吗?”
  “这点毫无疑问,新宫先生为了掩饰自己恶性倒债的行为,不得不逼华子夫人去筹钱,否则如果超过法律规定的日期,他肯定会被提起公诉的,只要法院一审判,他绝对会身败名裂,因此他只好四处借钱。”
  金田一耕助听到新宫利彦倒债的诈欺行为,一点也不惊讶。
  “哦,难怪他会叫自己的太太出去筹钱。那么钱筹到了吗?”
  “好像没有借到。”
  等等力警官原本不经意地说着,过了一会儿,他却忽然像发现新大陆似地深深吸了一口气,惊疑不定地看着金田一耕助。
  “金田一先生,莫非你认为华子夫人借不到钱就……”
  “不、不是!”
  金田一耕助立刻打断他的话。
  “我没有这么想。警官,不管谁是凶手,他的动机绝不单纯。我只是在想,凶手要杀新宫先生,为什么不把华子夫人骗出去,却把信乃骗出去呢?或许目贺医生是男性比较碍事,但信乃又碍得着什么呢?那女佣一直忠心耿耿地跟在秋子夫人身旁,凶手要杀新宫先生,关信乃什么事?”
  等等力警官闻言也不禁眉头深锁,过了好一会儿,才回忆着说:
  “金田一先生,据阿种和东太郎说,他们曾听到目贺医生破口大骂:‘你是和谁串通好把我和信乃骗出去,然后趁没人在家的时候……’”
  金田一耕助静静地点点头,百思不解地说:
  “是呀!真奇怪!目贺医生为什么说这些话?还有,秋子夫人趁家里没人时又能做什么呢?警官,关于这点,目贺医生有何解释?”
  “医生说他不记得自己说过这些话,也许他是因为心情不好才脱口而出的。”
  “心情不好?”
  “他被一通假电话骗出去,当然气愤难平嘛!”
  “这和秋子夫人又有什么关系?”
  金田一耕助本想继续追问下去,但想了想,又打消这念头,立刻改口说:
  “算了,这事暂且别提。我们还是再回到电报上吧!你知道电报是从哪一个电信局打来的?”
  “从成城电信局打来的。受理那封电报的人我也查到了,他记得当时的情形,而且还说:如果那人再出现在我面前,我应该认得出来。因此,昨天下午我拿了椿英辅,甚至椿家所有人的照片请他指认,但他都说不是,看来从电报上是找不出任何线索了。”
  “这样啊……”
  金田一耕助不断地咬着手指甲,深深思索着,不久,他抬起头,问等等力警官:
  “听说五日凌晨一点左右的笛声仍然是留声机传出的,你能解说一下当时的情况吗?”
  “嗯,这样好了,趁着现场还保持原状,我们直接去看会更清楚些。”
  金田一耕助点点头,正准备跟等等力警官一起到温室的时候,门口忽然来了一辆车,把解剖后的新宫利彦的尸体送回来。
  等等力警官和金田一耕助从这些人的身旁快速走过,直奔温室。
  温室里,一位刑警正看守着那些排列整齐的珍贵植物。
  刑警一看到等等力警官和金田一耕助,随即恭敬地退到一旁,以方便他们办事和说话。
  “那里就是新宫先生被凶手用棕桐线勒死的地方。”
  等等力警官指着温室里画着白线的地方,然后又指着最靠近门边的架子说:
  “你看,那里有架留声机,控制温室电源的两个开关则在门边的柱子旁。”
  门口左边的架子上有一架半旧的留声机,前面也曾提起过,由于温室里没有其他插座,所以凶手将留声机的插头插在照明灯的插座上。
  “看来凶手把唱片放进留声机后,便把门边的电源开关打开,笛声就从黑暗中传了出来。”
  “可是总开关是在子爵府邻里呀!如果总开关切掉的话,留声机就不会转了,所以凶手一定得在适当的时机打开总开关,才能使留声机运转。搞不好是有人在子爵府哪里操控总开关,如果不是这样的话,就是有人到这里打开开关……”
  金田一耕助说着说着,突然睁大眼睛兴奋地说:
  “我明白了!我明白了!没有人知道总开关到底是不是开着的。”
  “当然啦!平常大家都不会注意这种小地方,而且总开关通常都是开着的,我们也查证过,那天它确实是在‘ON’的位置上。”
  “那么,这个留声机原本就在这里吗?”
  “不,这不是这家里的东西,所以我想应该是凶手拿来的。凶手会把这么重要的证据留在现场,可见他是个相当自信的人……”
  等等力警官的话还没说完,看守现场的刑警突然大叫一声,等等力警官和金田一耕助马上回过头去,只见那个刑警正指着一盆垂吊着的花盆激动地喊:
  “警、警官,那里似乎有一个像戒指的东西。”
  “什么?戒指?”
  刑警指的是无数垂吊在天花板下的盆栽中的一个。
  这里每个盆栽的直径大约有十四公分,里面种的都是一株株直径约两公分,深约四五公分的小“袋子”,这些“袋子”有开有闭,还带着一股腐腥的气味。根据盆栽上吊着的说明卡片来看,这些植物叫“猪笼草”。
  此时那位刑警正指着其中一株。
  等等力警官瞪着那个奇怪的袋子看了好一会儿,才伸手把袋子里的东西拿出来。
  原来那真是一只镶着大钻石的金戒指。
  金田一耕助站在等等力警官身旁仔细瞧着。
  “啊!这、这个是……”
  金田一耕助看到这只钻戒,结结巴巴地竟然说不出话来。
  “金田一先生,你曾经看见过这只戒指吗?”
  等等力警官看到金田一耕助惊讶的表情,立刻追问。
  “是的,我记得卜沙卦那晚,秋子夫人手上正戴着这只闪闪发亮的戒指。对了,刑警先生,麻烦你叫美弥子到这里来一趟好吗?”
  美弥子立刻赶来了,她仔细看过那只戒指后也大吃一惊,说:
  “的确是我母亲的戒指,十月四日那天吃晚饭的时候,我还看到她戴着这只戒指呢!”
  金田一耕助急得边猛搔头,一边说道:
  “你母亲遗失了这只戒指,有没有惊慌失措、到处寻找?”
  “没有,一点也没有。”
  “你曾经说过你母亲是视珠宝如生命的人,照理说,如果遗失这么珍贵的戒指……”
  金田一耕助还没说完,美弥子就打断她的话,急急说道:
  “她一定会疯的,但奇怪的是,我却没听说她把戒指搞丢了,也不见她有丝毫惊慌,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金田一耕助则冷不防地大吼一声:
  “警官,你再去找那个受理电报的职员,昨天……还有一个人没有让他辨认!”
  等等力警官不禁被金田一耕助的神情吓慌了。
  “金田一先生,谁还没被辨认到!”
  “就是新宫先生呀?”
  这真是石破天惊的一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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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钻戒之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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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等等力警官把电信局里的发报员找来指认,他看了新宫利彦的照片后,十分肯定地说,那天发电报的人就是新宫利彦。
  同时,警方也把那天送电报的邮差找来。据邮差说,那天他把电报送到椿家的时候,大概下午三点左右,当时出来拿电报的人也是新宫利彦。
  从这些证词可以推断出,新宫利彦那天早上先到成城发了电报后立刻赶回来,为了怕这封电报太早到信乃的手上,因此在门口等邮差来。
  既然发假电报的人是新宫利彦,那么打那个假电话的人应该也是他了!虽然没有确实的证据可以证明,但从时间上看来。并非没有这种可能。
  新宫利彦或许在接下那封他打给信乃的电报后,便立刻出去打电话给目贺医生,大约四点半左右,他看到目贺医生急忙出门后,才在五点左右回家,并假装刚收到电报的样子,把电报交给信乃。
  “问题是,新宫利彦干吗如此大费周折把目贺医生和信乃骗出去呢?”
  等等力警官不解地问。
  金田一耕助无精打采地说道:
  “其实他是怕这三人会碍事,所以故意安排让目贺医生。信乃外出,而华子夫人是他的老婆,只要随便编个理由就可以把她支开了。”
  “但他究竟为何要这么做呢?”
  “警官,从你刚才所说的话,就不难猜出个中原因了。”
  “从我刚才所说的话?”
  “嗯,新宫先生不是手头很紧吗?他一定急需一笔为数不少的钱,而要凑到这笔钱并不是容易的事,所以他只好打妹妹秋子的主意。”
  等等力警官瞪大眼睛,惊讶地看着金田一耕助。
  “你是说新宫先生为了要说服妹妹拿出钱来帮他,所以才把目贺医生和信乃骗出去?”
  “对,因此秋子夫人才不敢说丢掉了钻戒的事。如果她说钻戒掉了或被人偷了,那么这个家里肯定会引起一场风波,美弥子不也这么说过吗?”
  等等力警官有些半信半疑地点点头。
  “嗯,也许是吧!”
  “由此可知,秋子夫人是自愿把戒指拿下来的,她把戒指交给为了筹钱而弄得焦头烂额的新宫先生。”
  金田一耕助说到这里搔了搔头,接着,他看了等等力警官一眼,继续说:
  “当时新宫先生好不容易说服妹妹借给他钱,但也许秋子夫人手边正好没有现金,所以才摘下自己手上的钻戒,他拿了戒指从这里出去,没想到却在回自己屋里的途中被凶手逮进温室里杀害了。”
  金田一耕助看见等等力警官的脸上终于露出渐渐明白的神情后,又接着说:
  “至于凶手是一开始就知道他身上有钻戒,或是杀了他之后才发现的,这就难以推测了。反正,凶手后来把钻戒藏在猪笼草的袋子里就是了。除了这样,我没有其他更好的理由来解释钻戒为什么会在那里。”
  等等力警官背着双手,在椿家的客厅里又来回踱步。
  秋天夜长昼短,这时客厅里已经是灯火通明。
  由于新宫利彦的尸体已解剖完毕,也送了回来,因此椿家今晚要守灵,客厅里进进出出的人变得很多。
  “金田一先生!”
  原本走来走去的等等力警官突然停下脚步,看着金田一耕助,一脸严肃地说:
  “如果新宫利彦只是要借钱,大可把秋子夫人叫到别的房间,然后请目贺医生和信乃暂时离开一下不就得了,何必要大费周折地把目贺医生和信乃支开呢?他根本不需要这样,这简直是脱裤子放屁——多此一举嘛!”
  金田一耕助微笑着说:
  “警官,你有这种想法,是因为你对新宫利彦、信乃以及目贺医生不了解的关系。新宫利彦这个人成天满脑子想的就是妹妹那一笔庞大的财产;而秋子夫人耳根子软,面对自己的亲哥哥,不好意思不给;只是拿钱给他,就好像把钱丢到无底洞一样,永远填不满,不管给他多少,他都能糟蹋得一干二净。所以这个家里除了目贺医生之外,信乃也对他防备甚严,绝不许新宫利彦接近秋子夫人。”
  等等力警官虽然点点头表示赞同,但是心里总觉得这个理由有些牵强,不能令他心服口服。
  其实金田一耕助自己也有这种感觉,所以他苦思了一会儿后,又对等等力警官说:
  “警官,现在最关键的问题不在于新宫利彦为什么要把这两人支开,而是谁杀了新宫利彦。对了,你是否已经把四日那天晚上这个家里每个人的行踪都查证过了?”
  “嗯,大家都说自己不在家,菊江小姐去东戏院,三岛东太郎出去买头七用的东西,目贺医生去横滨了,信乃则去成城,华子夫人说她为了筹钱去了娘家,而美弥子和一彦又一起去打字老师的家。但是以新宫利彦遇害的时间来推算,似乎每个人都不能提出他们在那段时间里没法赶回来的证明。换句话讲,他们也有可能是先出去,然后偷着回来把人杀了再出去。”
  “那晚不是有警员在大门口驻守吗?如果有人进出的话,警员一定会知道呀!”
  金田一耕助反驳道。
  “喂,你搞清楚,这么大的房子,那几个警员怎么看得住?再加上围墙全被流弹炸毁了,眼下只不过暂时用一些板子。石头堵着,如果凶手真的有心要进来,也不是不可能呀!”
  等等力警官大声说着。
  “是不是可以请警员查一下,看看围墙附近有没有可疑的足迹?”
  “这可没办法。玉虫伯爵被杀的时候,不是有很多新闻记者蜂拥而入吗?因此那附近的脚印全都乱成一团。昨天当我们到达现场时,记者早已经来过,椿家挤得水泄不通也就罢了,更要命的是连陈尸现场也全被破坏。”
  等等力警官说到这里又是一肚子气,金田一耕助连忙安慰他:
  “啊!事情已经过去就别放在心上了,况且从时间上推算的话,实在无法找出特定的嫌犯,因为七点半时大家也都有可能在这里啊!”
  他接着又说:
  “搞不好菊江根本没去东剧院;也许东太郎买完东西回来的时间更早;而目贺医生六点左右到了横滨,一发现被骗后,更可能急忙赶回来;至于信乃虽然六点多就去成城的及川家,但她知道被骗后,也许担心家里有事,就急忙赶回来。”
  金田一耕助扳着手指一个个数着:
  “华子夫人八点多才回中野的娘家;美弥子和一彦到达目黑区打字老师家大概也已经八点多了。搞不好这三人是杀了新宫利彦之后才出去的。由于每个人使用的交通工具不同,只要他们说等不到电车或是公车很挤坐不上,耽搁了二三十分钟,我们也没办法追究。”
  等等力警官听了,不禁深有同感地叹了一大口气。
  金田一耕助则一言不发地闭起眼睛思考,过了一会儿,他才慢慢睁开眼睛无精打采地问道:
  “警官,你刚才说,杀死玉虫伯爵和新宫先生的凶手,一定是椿英辅或是长相酷似椿英辅的人。玉虫伯爵的事暂且不提,倒是四日晚上新宫先生死亡前后,有没有人看到那个家伙呢?”
  等等力警官神色凝重地摇摇头,金田一耕助见了不禁叹了口气。
  “警官,我想四日晚,那家伙可能不在东京。因为四日早上那人还在神户呀!”
  等等力警官不自觉地动了动眉毛,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直盯着金田一耕助,金田一耕助则默默地点点头。
  “四日早晨九点半的时候,那家伙出现在神户;如果他那时马上坐火车,以现在火车经常严重误点的情况来看,根本不可能在晚上七点半之前赶到这里。”
  “金田一先生,请继续说下去。”
  等等力警官像突然被人打通穴道似的,精神一下子振奋起来。
  “这是根据你在那边调查的结果推断出来的吗?报告上说,那边也发生了命案,这样看来,那件命案一定和椿英辅或者像椿英辅的人有关,对不对?”
  金田一耕助于是把这次从神户到淡路岛调查的结果向等等力警官详细地说明一番,他报告完后,又对等等力警官说:
  “我想,出川刑警的调查报告应该也快来了。新宫利彦之所以被杀,多少也和他当年在玉虫伯爵的别墅里强暴阿驹有关。但是只有这些线索是不够的,应该还有更重要的原因才对。”
  金田一耕助说到这里,忽然眼睛一亮。
  “警官,这件事等我们收到出川刑警更详细的报告后再说吧!现在我们得好好问一问秋子夫人关于那枚戒指的事。”
  等等力警官立刻叫一名部下去把秋子夫人带来。
  警员出去后,金田一耕助则若有所思地对着桌子上的风神发呆。
  风神和雷神是成对的,虽然这座风神的大小和雷神一样,但是不知为什么,风神放在桌上时总有点不太稳的感觉。金田一耕助把它拿在手中仔细一看,原来它的木制底部被削掉一小块之后,又被火粘了上去。
  (是谁把风神的底座切了一块下来?又是谁把被切下的部分粘回去呢?)
  金田一耕助看到切开的地方还有一些胶水粘在上头,而被切下来的木块直径大约六七公分,厚两公分左右。
  思索了一会儿之后,金田一耕助不禁对这个发现感到异常的兴奋。
  此时,信乃已经过来代替秋子夫人接受查询。
  “秋子小姐的身体欠安,因此我代替她来。”
  信乃以不容商量的语气说着,她那双如允鹰般的眼睛正瞪着等等力警官和金田一耕助。
  等等力警官有些为难地说:
  “信乃婆婆,我看,还是请秋子夫人本人来一趟比较好。”
  “这可不行!秋子小姐是不会到这里来的,她怎么能接受质问呢?”
  信乃一动也不动地正襟危坐着。
  等等力警官见状,只好无可奈何地苦笑道:
  “好吧!那问你也可以。你知道我们在温室里发现夫人的戒指吗?”
  “是的,我从美弥子小姐那里听说了。”
  “秋子夫人有没有说什么?她说戒指是掉了,还是给了谁?”
  信乃毫不犹豫地回答:
  “她说是她自己把戒指交给新宫先生的。”
  “什么时候给的?”
  金田一耕助插嘴问,信乃瞄了他一眼,一脸不情愿地回答:
  “听说是四日晚上,家里的人都出去之后,秋子小姐从饭厅回到自己的房间,新宫先生也跟着来了,还向小姐苦苦哀求。小姐不忍新宫先生陷入窘境,所以看在亲兄妹的情分上,就把戒指给他了。”
  “那么,四日晚上你从成城回来后,有没有发现秋子夫人手上的戒指不见了?”
  信乃犹豫了一下后说:
  “那时我并没有注意到,等我发现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早上,也就是昨天早上的事了。我问小姐,才知道她把戒指给了新宫先生。”
  “你是在发现新宫先生的尸体之后才知道的了?那时你为什么不跟警方说?”
  “因为……因为……”
  信乃一副十分为难的样子,但是她很快又挺起胸膛说:
  “因为我害怕呀!而且我习惯把事情藏在心里,再说最近家里发生了那么多事……”
  信乃的话里虽有几分真实性,但是这种说词仍让人难以信服,所以等等力警官又换个方式问:
  “那么,你想新宫先生为什么要把你骗出去?”
  信乃眼睛眨也不眨,迅速说道:
  “我又能说什么呢?当我听到秋子小姐的戒指被新宫先生抢了去……幄!不,是给了新宫先生时,我就猜出那个假电报一定是新宫先生耍弄的把戏。”
  等等力警官看了金田一耕助一眼后,又问:
  “为什么?”
  “不为什么,因为这是新宫先生一贯的作风呀!他就是这种小人,一天到晚满脑子里想的就是小姐的钱。所以我们……我和目贺医生片刻也不敢离开小姐的身边,否则如果让新宫先生那样巧取豪夺的话,再多的财产也会被他败光的。”
  这些话和金田一耕助原先所推测的大致相同,可见信乃应该没有撒谎。
  但是金田一耕助心里总觉得有些不对劲,就好像牙缝里塞着东西,又像是隔靴搔痒,总之,令人感到十分不舒服就是了。
  (这个女人肯定没有完全说出真话,不过,要她据实讲,似乎比叫公鸡生蛋还难!)
  金田一耕助默默盯着信乃。
  “谢谢你,麻烦你叫目贺医生来这里一趟。”
  信乃又用她那锐利的眼光瞪着金田一耕助,十分坚定地说:
  “我想没有这个必要。目贺医生也认为那个假电报和假电话都是新宫先生搞的鬼,这件事我们已经讨论过了,绝不会错的。”
  说完,信乃挺起胸膛,从容不迫地走了。
  留下等等力警官和金田一耕助面面相觑。
  目贺医生后来似乎是和信乃商量过了才来到客厅。
  他那张丑陋的脸上带着不怀好意的笑容。
  “找我有什么事吗?如果是假电报和假电话的事,我的看法就和信乃所说的一样。”
  金田一耕助则赶紧摇摇头说道:
  “喔!我们要问的不是这件事。听说你那天晚上和秋子夫人进了寝室后就大吵起来,那时你好像说:‘你一定和谁串通好,把我和信乃骗出去,然后趁大家都不在时……’请问你为什么这么说?”
  金田一耕助直盯着目贺医生,只见他的脸上掠过一丝不安的神色。
  但是,目贺医生并非等闲之辈,他立刻镇定下来,甚至露出笑意,说:
  “哈哈!原来是这件事啊!我说过,我根本不记得自己曾说过那些话了。老实说,我从很早以前就开始打那枚戒指的主意,所以当我走进寝室之后,发现那枚戒指不见了,便立刻问秋子,谁知她又支支吾吾地不肯说,因此我想,她一定给了利彦那家伙,同时想到那通假电话、假电报也一定是利彦的杰作。于是我就怒火上升……唉!都是因为那通假电话的关系!”
  “但你不是说,夫人和谁串通好了吗?”
  目贺医生的神情又显得有些尴尬,不过他立刻以笑声来掩饰。
  “哈!我不是说,我忘了自己曾经说过什么了吗?大概是一时气昏了头随口乱说的,如果换做是你,被人莫名其妙地骗上拥挤不堪的电车到横滨,也一定气得要死吧!”
  “对不起,这么说或许有点失礼,但是,你是否很在意秋子夫人的财产被人骗去呢?”
  金田一耕助点点头,换了个语气说。
  目贺医生笑着说:
  “或许你会认为我是看上秋子的财产,不过,谁不希望有钱呢?比起其他人,我还算是比较不在意金钱的人哩!因此我才会被玉虫伯爵选为他的外甥女婿。”
  “玉虫伯爵的外甥女婿?”
  “对呀!你们一定以为我是霸王硬上弓,用暴力来威胁秋子的,其实你们都错了,我和秋子可是在伯爵的撮合下,举行过结婚仪式的夫妻呢!我们还打算等椿子爵过世一周年后再正式请客。”
  “那、那是什么时候的事?”
  金田一耕助结结巴巴地问。
  “应该是椿先生的尸体被发现后一星期的事吧!伯爵来跟我说,像秋子这样的女人,一定要有个能担负得起重责大任的男人在她身边才行,像我这样无欲无求……懊,不,像我这么强健的人才是她需要的。哈哈!”
  金田一耕助听了,不由地用力抓紧桌角。
  此时他已经完全明白了,秋子夫人欲火中烧,而目贺医生是惟一能让这团火熄灭下来的人。
  目贺医生见金田一耕助不再说话,就自顾自地大摇大摆地出去了。
  金田一耕助和等等力警官则愣在那里好半晌,没有阻拦他,也不知该说什么好。
  由于目贺医生的坦白,使得案情有了一些进展,不管这事是否和这一连串的杀人事件有关,但至少揭开了椿英辅和秋子夫妻生活的真相。
  原来玉虫伯爵之所以指责椿英辅是一个无能的人,是因为他不能满足秋子的需要,所以心疼外甥女的玉虫伯爵才会如此厌恶他。
  “哎呀!你们在呀!”
  等等力警官和金田一耕助被这声爽朗的招呼声吓了一跳,两人回头一看,只见菊江正笑吟吟地站在客厅的门口。
  “屋里一点声音都没有,我还以为没有人在呢!接下来该到我被问话了吧?”
  “啊!是的,来,请进。”
  金田一耕助赶紧拿了一张椅子过来。
  菊江能继续在这个家里待下来,实在是一件奇怪的事,毕竟玉虫伯爵死后,她和这个家就没有什么瓜葛了。但是家里的人之所以没对她冷淡、排斥,也许是因为大家都觉得她有存在的必要吧。
  实际上,要不是她表现得若无其事,偶尔装疯卖傻的话,这个家也许会被这些接二连三的杀人事件压垮,变得死气沉沉。
  “怎么了?金田一先生的脸色怎么这么难看呀?难道办案又触礁了吗?”
  菊江故意调侃金田一耕助。
  “哈哈!我一开始就触礁了呢!”
  金田一耕助被菊江一调侃,似乎恢复了生气。
  “对了,我们有些事想问你。”
  “什么事?如果是四日晚上的不在场证明,我已经说过好几次了。”
  “啊!不是这件事,是秋子夫人戒指的事。”
  等等力警官闻言,忍不住用一种不可思议的表情看着金田一耕助。
  刚才信乃和目贺医生不是已经说得很清楚了吗?干吗要问菊江?这不是多此一举吗?
  “喔!是戒指的事呀!我也很怀疑啊!不过听说那只戒指是被新宫先生抢去……啊!不,听说是秋子夫人给新宫先生的。”
  金田一耕助望着菊江,有些困惑地说:
  “这么说,你也注意到那枚戒指不见了?”
  “嗯,注意到了。”
  “什么时候?”
  “四日那天晚上呀!我看完戏回来后,就去秋子夫人的房间。那个时候我就发现她手上的戒指不见了。”
  “原来如此,女人的确比较细心。”
  “咦?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目贺医生和信乃都说是后来才发现的。”
  “啊!”
  菊江突然杏眼圆睁,一脸不相信的神情。
  “他们是这样说的吗?”
  “怎么啦?”
  “他们也注意到了呀!不,还是他们暗示我的呢!当我向秋子夫人叙述看戏的事情时,目贺医生和信乃就不断向我使眼色,刚开始我也搞不懂他们是什么意思,直到他们两人的视线都盯着夫人的手,我才注意到原来夫人手上的戒指不见了……啊!真伤脑筋呀,我是不是不该讲这些呀?”
  等等力警官这时也注意到金田一耕助的用意,连忙摇手说:
  “没关系,你尽管讲。当你注意到夫人手上的戒指不见了时,你首先想到是被新宫先生抢去了,对吗?”
  “嗯,因为目贺医生和信乃的脸色都很难看,再加上又有假电报和假电话的事,所以我很快就联想到新宫先生。”
  “这么说,这个家里的每个人都知道新宫利彦盯着秋子夫人的财产了?”
  “对呀!金田一先生,你知道玉虫老爷为什么要住到这个家里吗?表面上是因为房子被烧了,不过以玉虫老爷的身份,他不会没有安身之处,他来这里最主要的原因是为了要监视新宫先生。”
  金田一耕助吃了一惊。
  “啊!看来新宫利彦这个人可真是声名狼藉呢!”
  “就是呀!新宫先生的房子被烧毁后,马上就搬到这里来了,玉虫老爷因此开始担心,如果那家伙长期待在秋子夫人身边,秋子夫人的财产一定会被他败光的。不久,我们的房子也被烧掉了,于是玉虫老爷便赶紧带着我搬到这里来。那个时候新宫一家觉得我们很讨厌,因此才搬到那边的房子去住。”
  尽管如此,金田一耕助仍猜不透玉虫伯爵为什么要对自己的外甥防范得如此严密呢?
  (这里面一定有什么秘密。嗯,错不了,绝对有秘密。)
  “对了,我还有一个问题想问你。”
  “没关系,你随便问,问一千个也可以。”
  “没那么多啦!只是刚才听目贺医生说,他在玉虫伯爵的撮合下和秋子夫人结婚了,而且两人还举行了一场秘密仪式。你知道这件事吗?”
  “知道呀!不过美弥子小姐好像还不知道呢!”
  “你是从玉虫伯爵那儿听到的吗?”
  “嗯!”
  菊江想到这事,也不禁有些尴尬。
  “唉!椿子爵的尸体被发现还不到一个星期,目贺医生就和秋子夫人睡在同一个房间了。刚开始我看不过去,就对玉虫老爷说,谁知道他不但完全不当一回事,而且还告诉我他早就知道,并替他们举行过简单的仪式。你想我还能说什么?从那时起,我才真正明白,他们那个圈子里的想法,我们这些平民百姓是无法理解的。”
  菊江的语气听来十分不以为然。
  金田一耕助这才发现,尽管这个女人平常装疯卖傻、嘻嘻哈哈,但实际上思想却相当保守。
  “对了,还有一件事,也许这个问题很失利,但请你别介意。请问你的左手小指头是怎么回事?”
  菊江没有想到金田一耕助会问这种问题,她愣了一会儿后,突然放声大笑。
  “哎呀!我还以为是什么天大的事,原来是这件事呀!”
  菊江说着,还故意把左手抬高,让他们看个清楚,然后边笑边说:
  “我是为了一个心爱的人,才把它切下来的。真的喔!虽然现在想起来觉得自己很傻,但那个时候我太执着了,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妥。后来玉虫老爷还为这件事吃醋哩!嘻嘻!真有意思。”
  “你是为谁切下那只指头的呢?”
  “就是为了心爱的人呀!那个人被军队征召后,来向我道别,那晚我哭了一整晚,然后就把手指头切下来送给他了。哈哈!很老套的爱情故事是吧?金田一先生,你为什么要问这个问题呢?你该不会认为是那个人要把我抢回去才杀了玉虫老爷吧?你如果这样想,那可是大错特错哟!因为那个人一上战场就死了,所以这段爱情和这根小指头,就这样随风而去了。”
  “呀!真是对不起。”
  金田一耕助以同情的语调和温柔的眼光看着眼前这个和平常完全不同,有点激动和歇斯底里的菊江。
  “我是发现这个家里有两个人缺了手指,所以才感到有点好奇。”
  “幄!你是说东太郎吗?”
  菊江这时又换了另一个表情,然后义正辞严地说:
  “你可不能把我和他混为一谈呀!我是为了儿女私情,但他可是为了国家才丢了手指的。”
  “东太郎的哪根手指没有了?”
  “中指的一半和无名指的三分之二左右都没了。对了,金田一先生,你为什么要问这件事呢?”
  金田一耕助若无其事地说道:
  “我在想,即使是缺了手指头,也能在黑暗中打字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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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代数公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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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为了把所有的线索和证据再清理一遍,办案人员暂停了在椿家的查访,以便全力找出破案的关键。
  虽说暂停了在椿家的查访,但是并非一切查证工作都停止了,事实上,东京警政署正部署警力,努力进行案情研判,而破案的曙光似乎已逐渐显露出来。
  在这段时间里又发生了一些事情,初看似乎无关紧要,但事后想想,这些都是解决案件的重要环节——
  那天,金田一耕助从椿府出来,一副心事重重、若有所思的样子,他问等等力警官:
  “警官,天银堂事件的后续发展如何?”
  “当然还在调查啊!那件案子本来不是我承办的,可是由于椿家发生了这件案子,看起来两个案子又互有联系,因此我现在得全权负责,这两桩案子无论哪一件都相当棘手哩!”
  等等力警官眉头深锁,十分痛苦的样子。
  金田一耕助仿佛在思考什么,过了一会儿才开口问道:
  “天银堂事件发生的时候.警方不是查到一些跟画像上的嫌疑犯长得很像的人吗?”
  “是呀!其中有的还的确长得很像呢,因为没有确切的证据,最后只好不了了之。”
  “警方现在是不是还继续追踪监视那些人呢?”
  “我们当然希望能如此,但事实上却做不到,最主要的是,我们没有多余的预算,况且人手也不够。唉!真是无可奈何!”
  等等力警官沉着脸,略有不满地说。
  “警官,这样好不好,我们把那些人重新调查一次,哦!不,只要调查一下他们自椿家发生命案以来这一个月的行踪就可以了。”
  等等力警官露出十分惊讶的眼神看着金田一耕助。
  “金田一先生,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金田一耕助露出意味深长的微笑说:
  “警官,老实说,我忽然想到一个最简单的代数公式,你应该知道,若A等于B;B等于C;那A必定等于C”
  “这公式跟案件又有什么关系?”
  “假设椿英辅长得像画中的C,而其他几个长得神似画像的人,我们把他当做B;因此,既有貌似画像的椿英辅子爵,就会有貌似椿英辅的人。”
  “金田一先生!”
  等等力警官一听金田一耕助这么说,突然急急忙忙喘了几口气,紧张地说:
  “这么说来,那个老是神秘地出现在椿家,长得像椿子爵的人,其实是天银堂事件中与嫌疑犯长得相似的人之一,是吗?”
  “我只能说有这种可能。毕竟我们还不能确定凶手到底是椿英辅,还是冒牌货;而如果是冒牌货,又是谁在假冒顶替?你想,要在东京找个面貌神似某人的,还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呢!不过话又说回来,那张照片说不定还为这次作案的凶手提供了一次免费召集椿英辅替身的机会呢!哈哈!”
  等等力警官听了不由地握紧双拳,一股怒气从内心深处直窜上来。
  金田一耕助又说:
  “不过,和代数不同的是,椿英辅并不等于C,我想,他只是长得像C罢了。不管那些属于B的人里是否有人是C,可以确定的是:B与椿英辅应该颇为神似,至少在某些方面有共同点、相似处。因此,他只要稍加装扮,就能比其他人更像椿英辅,而且,他只需在某些关键时刻稍微露一下脸即可。”
  “你的意思是说,这次案件的主谋从天银堂事件的嫌疑犯当中,找到一个神似椿英辅的人,并且叫他冒充子爵?”
  “是的,警方只要一找到貌似画像中的人,报纸上就会刊出他的姓名住址,因此,我才会说警政署与报纸免费提供了寻找椿英辅替身的最佳渠道。”
  “金田一先生,那么后来出现的耳环又怎么解释?那是天银堂事件的凶手……”
  “所以喽,警官!”
  等等力警官还未把话说完,金田一耕助马上摆出一副严肃的表情说:
  “我想,在侦破本案的同时,应该也可以一起侦破天银堂事件。因为椿子爵不等干C,他只是长得像而已,但是B不仅长得像,而且还等于C,也就是说,C就是这桩案子的凶手。那家伙不仅计划周详,还亲自去淡路岛杀人,所以只要找出淡路岛案件的凶手,一切就可真相大白了。”
  等等力警官听金田一耕助这样解析,思路开始明晰,也感到彻骨的寒意直上脊背。
  (不管是天银堂事件的凶手。或是椿家命案和淡路岛命案的凶手,都可说是个心狠手辣的罪犯,若犯下这几件命案的凶手是同一个人的话……)
  等等力警官想到这里,连忙说:
  “这样吧!我们再把天银堂事件的嫌疑犯重新调查一遍。”
  于是金田一耕助和等等力警官分头进行调查工作;第二天,他们又约定到警政署调阅出川刑警的调查报告书。
  调查报告中指出,阿驹(也就是妙海尼姑)的女儿——小夜子,确实已经死亡,这已由阿驹当年帮佣的住吉沟口家人口中得到证实。
  出川刑警的调查报告如下:
  小夜子当时是在神户某大造船厂工作,却于昭和十九年八月二十七日吞服氰酸钾自杀身亡,虽然她自杀动机未明,但法医在解剖尸体时,发现她已怀有四个月身孕。
  由于小夜子没有其他亲人,因此只好由她母亲的雇主沟口一家领回遗体,草草下葬。
  至于小夜子为什么要自杀?谁是她腹中胎儿的父亲?这些事沟口一家都不清楚。
  这些调查都是经过证实后才记录下来的,因此非常可靠。另外,植辰的妾——阿玉.迄今仍无任何消息,一有结果立刻回报。
  金田一耕助看到这篇报告时,有一股强烈的好奇感自心中升起。
  (到底谁是小夜子腹中胎儿的父亲?小夜子又为何非自杀不可?)
  这些答案或许永远也无法知道。但是,自古以来无数事例证明,怀孕中的女性都是最坚强的,她们为了保护腹中胎儿,不管环境多艰难困苦,也一定会咬牙苦撑过去。
  小夜子会了断自己的性命,甚至不惜把未出世的胎儿也一起扼杀,这里面一定有非常重要的理由。
  问题是,那理由是什么?
  等等力警官那天下午打了一个电话给金田一耕助,他的声音听起来似乎相当激动。
  “天银堂事件的嫌疑犯里,最可疑的是饭尾丰三郎,虽然警方当时也觉得此人十分可疑,但是苦无确切证据,只好把他放了,现在我们正全力搜索饭尾的行踪。”
  等等力警官接着又加强语气说道:
  “事实上,我越来越相信饭尾就是凶手。因为当时他对我们的讯问都能—一反驳,而我们又找不到他的致命破绽。另外,当我们正在追查这家伙时,那封检举椿英辅的密告信恰巧也在这时候寄到了。”
  等等力警官顿了顿,仿佛在翻什么文件似地接着又说:
  “因为信中言之凿凿,所以我们想,既然椿英辅涉嫌重大,饭尾这边或许不需要再继续追查下去了,因此我们把全副精力都放在椿英辅身上,而饭尾那边也就不了了之。”
  等等力警官叹了一口气,十分遗憾地说:
  “现在看来,饭尾与子爵的确非常相似,如果稍加装扮一下,实在几可乱真,只是当时大家都把重点放在密告信上,真可惜!”
  等等力警官的语气中带着几分自责的味道。
  “不用想太多,只要这次搜查成功就行啦!请和出川刑警联络一下,叫他别忘了也在阪神调查一下。”
  金田一耕助兴奋地挂下电话。
  第二天,金田一耕助到椿府安慰始终愁眉不展的美弥子。
  此时,新宫利彦的葬礼已经结束了,椿府暂时恢复了昔日的平静。
  美弥子神情黯然地接待金田一耕助,金田一耕助虽想和她说些宽慰的话,却有股力不从心之感,几次欲言又止。
  美弥子看了金田一耕助一眼后,缓缓说:
  “父亲失踪前讲了一些话,我现在想来,总觉得好像是他的遗言,而且他应该是指我和一彦……”
  “你和一彦?”
  金田一耕助惊疑地反问。
  “是的。”
  美弥子脸上泛起一抹红晕,有些不好意思地说:
  “父亲似乎误解我和一彦了,他很婉转地警告我绝对不能和他结婚。”
  “因为你们是表兄妹吗?”
  “是的,另外……”
  美弥子有些迟疑,但又立刻接着说道:
  “因为我的外祖父母是表兄妹结婚,还有,我外祖母的父母,也同样是表兄妹联姻,代代近亲结婚的结果,就生出像我母亲那样……不,应该说就会生下比较不健全的孩子。”
  美弥子深深看了金田一耕助一眼,接着说:
  “不过父亲应该很清楚我和一彦的关系才对,我搞不清楚他干吗要操这个心?我对一彦除了表兄妹的感情外,没有掺杂任何男女之情,一彦也一样,不知道父亲怎么会说出那些话来,而且还不直截了当地说。”
  “那么他怎么说?”
  “父亲没有明确地提到一彦,只是告诉我不得和住在这个屋子里的人结婚。不过,在这个府宅里,年龄和我相当、能和我般配的,也只有一彦了,难道不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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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冒名顶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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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金田一耕助向美弥子借来《威廉海穆·迈斯特》,正躺在自己的床上读,但是不知为什么,他总觉得读不下去。
  前天,金田一耕助去拜访美弥子时,听美弥子提到椿英辅失踪前的那番话后,始终索绕于怀。
  照这情形看来,椿英辅似乎留下许多关干这个谜底的暗示。
  胆小的椿英辅因为不敢明说,只好用这种兜圈子的方法让外人去猜测。
  或许(恶魔吹着笛子来)的旋律中,隐藏了某些提示;而椿英辅失踪前的一言一行,也一定在暗示着什么,只要能找出其中一条线索,就可以看出事情的全貌。
  此外,夹在书里的遗书也一定藏有玄机。
  美弥子声称自己是在父亲的推荐下开始谈这本书的;但椿英辅为什么要叫美弥子读这本书呢?难道只是纯粹叫她欣赏文学吗?还是有其他什么理由呢?
  金田一耕助于是向美弥子借来这本书,打算好好研究它。
  不过,说实在的,这的确是件令人烦心的工作。
  金田一耕助在读这本小说时,心情根本无法平静下来。因为他不是在欣赏一本文学著作,而是必须从这本书里找出一些蛛丝马迹,猜测椿英辅可能留下的暗示。所以,他根本没有办法细细品味这本书的内容。
  但即使如此,金田一耕助还是继续读着,他平躺在床上,看来似乎很惬意,但是他的内心正为着这一团解不开的疙瘩而烦恼着。
  (我现在所做的事,会不会只是徒然地浪费体力、时间呢?在我做这些事的时候,别的地方会不会又发生什么重大案件?)
  自从在淡路岛被凶手抢先一步之后,金田一耕助就一直深深陷入一种被时间追着的恐慌中。然而他越想快点读完这本书,却越有一种怎么读也读不完的感觉。
  今天已经是十月十日了,出川刑警仍一点消息也没有,因此金田一耕助更显得坐立不安。
  直到下午三点,金田一耕助等的东西终于来了。
  “金田一先生,有你的信喔!”
  听到女佣这么喊,金田一耕助赶紧冲出房间,一把接过信。
  一共有两封信,一封是出川刑警寄来的,另一封则是冈山县警察局的矶川警官所寄。
  前面说过,金田一耕助待在须磨市的三春园时,曾经写了一封信给冈山的矶川警官,所以这几天金田一耕助一直苦苦等候着他的回信。
  金田一耕助迫不及待地拆了信,先深呼吸一口气,然后才聚精会神地读了起来。
  由于过于兴奋的关系,金田一耕助拿着信纸的左手不断颤抖着,而右手则不停抓着头发,甚至愈抓愈快。
  原来出川刑警终于找到植辰的小老婆阿玉了,还从她的口中查证出一件非常重要的事;矾川警官也提供了重要的情况。
  金田一耕助反复读着这两封信,深恐看漏了任何一个字,过了好半晌,才把它们平放在膝上,陷入苦思。
  “金田一先生,你的电话。”
  女佣上气不接下气地跑来说。
  “谁打来的?”
  “是等等力警官,他好像很兴奋的样子。”
  (难道又发生什么事了吗?)
  金田一耕助赶紧接过电话,没想到等等力警官只说:“立刻到芝路的增上寺来。”之后就挂上电话了。
  (想必那里又发生不寻常的事了。)
  金田一耕助顿时感到有些不安。
  天空厚厚的乌云移动得相当快,天色一下子就暗了,地上的尘沙也被风刮得四处飞扬。
  金田一耕助到芝路的增上寺时已经下午五点了,在阴凄凄的黄昏天色下,风吹得更狂了。
  他一到增上寺内,就看到警员们个个脸色凝重地跑进跑出,还有一堆着热闹的人潮和惟恐天下不乱的新闻记者也挤在那里。
  金田一耕助加快脚步走进去后,发现等等力警官正站在里面向他招手。
  一年多前,曾有个变态者在这里行凶,因此尽管这个寺很大,平常却很少有人走动。金田一耕助走进来,等等力警官立刻一脸严肃,朝被人群围成一圈的草丛方向抬了抬下巴。
  金田一耕助探头一看,只见杂草堆中有个只穿内裤的男人倒在那里。他挤过人墙,想再往前走时,一股令人作呕的恶臭突然扑鼻而来,令他不由地倒退三尺。
  那具尸体的脸、手、脚都被野狗咬得稀烂,甚至连五脏六腑也从腹部流出来,总之那幕景象实在是惨不忍睹。
  最惨的是那张脸面,不知是故意还是偶然,已经变得面目全非、无法辨认了。
  “死者是谁?”
  金田一耕助用嘶哑的嗓音问道,等等力警官则有点为难地说:
  “目前还不太清楚。不过,也许是我们找了好几天的凶手也说不定呢。”
  金田一耕助闻言不禁瞪大眼睛,屏住气息。
  “难道是饭尾丰三郎?”
  “天知道!现在这张脸已经成了这副德性,衣服又被剥光了,所以不能断定是不是他,只能说有这个可能罢了!不过,如果他就是我们要我的饭尾……”
  等等力警官说到这里,一双充满血丝的眼里泛起一股强烈的怒意。
  金田一耕助也想到同一件事,不由地全身汗毛直竖。
  “可是,以现在的情形来看,很难证明他就是饭尾呀!”
  “别忘了,饭尾是有前科的,只要对比一下指纹就可以知道了。”
  此时,检验完死尸的医生已经起身朝两人走来。
  “警官,这具尸体我们必须带回去详细解剖,目前只能推测此人死亡大概两天,死因可能是被绳子之类的东西勒死。”
  “那么,他的脸是不是被野狗咬成这样的呢?”
  等等力警官急急问道。
  “不完全是。看样子他在被狗咬之前就已经面目全非了。也许凶手是怕死者的身份曝光后会对他不利,所以才下此毒手。”
  金田一耕助又打了一个寒颤,把视线移离尸体。
  “警官,是谁发现这具尸体的?”
  “一位路人。他从这里经过的时候,正好看见野狗把尸体从对面草堆里拖出来。”
  等等力警官又再度问医生:
  “那么这具尸体是前天晚上遇害的吗?”
  “应该是,不过,我想还是等解剖报告出来后才会更清楚。”
  医生报告完之后,监识组的人也来采集指纹。金田一耕助和等等力警官于是离开了现场。
  此时风势越来越大,两人的眼睛都被风沙吹得睁不开,满地的纸屑也在阴暗的狂风中到处翻卷着,豆大的雨点也滴滴答答地下了起来。
  “警官,我有话想跟你说。”
  “啊?”
  “请看看这个。”
  金田一耕助正要从怀里拿出信时,等等力警官却伸手制止他。
  “等等,先上车再说。”
  两人一坐进车里,雨势便突然大了起来。
  “哇!雨下得真大。”
  “看样子台风来了喔!”
  他们不约而同地凝视着窗外这场突如其来的暴风雨。还是等等力警官打破了沉默。
  “对了,你不是有话要跟我说?”
  “嗯,你先看一下这个。”
  等等力警官看了信封上寄信人的署名后,有点不可思议地皱了皱眉,然后才慢慢把信拿出来。
  他刚看了不到两三行,便突然坐直了身体,十分惊讶地望着金田一耕助。这里有必要介绍一下矶川警官那封信的大致内容。
  以下是您所询问的有关三岛东太郎的事:

  一、昭和十七年,三岛省吾确实曾在冈山某县立中
  学教书,其妻女胜子也的确有一名叫东太郎的儿子。

  二、经同僚证实,三岛省吾和椿英铺子爵私交似乎
  相当不错。

  三、三岛省吾于昭和十八年因脑溢血过世,其妻女
  胜子则于昭和十九年冈山市遭空袭时身亡。

  四、其子东太郎死于广岛陆军医院。

  以上所述均为事实,如有自称是三岛东太郎之人,
  应属同名同姓,抑或是假冒三岛东太郎之名。
  “啊!这么说,那个三岛东太郎是假的?”
  等等力警官急得满脸通红,大阳穴上的青筋也隐隐暴起。
  “应该是吧!我觉得假冒的可能性比较大些。”
  等等力警官又急忙问道:
  “金田一先生,你怎么知道那家伙是假冒的呢?这封信是针对你的问题所回答的吧?”
  “那、那是因为口、口音的问题。”
  金田一耕助又开始给结巴巴了。
  “口音的问题?”
  “嗯,你还记不记得我们曾经在温室见过那家伙,他说‘食虫兰正在吃蜘蛛’。然后,我们要回客厅的途中,他说‘走这边的桥比较快’,所以关键就在‘蜘蛛’和‘桥’这个字的语调。那家伙的高低语调和东京腔刚好相反。警官,你应该知道,‘蜘蛛’。‘桥’和‘筷子’,以及‘木炭’和‘角落’这几个字的语调,东京和关西刚好相反。”
  “嗯,这个我知道,但是那家伙不是在东京出生的吗?”
  “那是他自己胡诌的。”
  金田一耕助一边搔着头,一边说道:
  “虽然关西人说这几个字的语调刚好和东京人相反,但是所谓的‘关西’也只限于近几方面。记得一位跟我同姓的语言学家曾跟我说过,日本的兵库县以西,也就是进入冈山县之后的语调又变成和东京一样了。”
  等等力警官不可思议地叫道:
  “真的吗?”
  “是的。”
  金田一耕助依然不断搔着他的头。
  “因为我在冈山县也有旧识,而他们的口音都和东京一样。因此,那个自称三岛东太郎的人如果真的是在中国(指日本现在的本州西南地方,包括冈山、广岛、山口、鸟取、岛根五县)长大的话,说“蜘蛛”和“桥”的语调就应该和东京一样;但是结果却不是这样。那时我也曾经问过他,是不是在大阪、神户一带待过?他却说从来没有,所以我知道他在撒谎。每个地区都有独特的腔调,而那个家伙居然不知道兵库县和冈山县的语调是不同的。”
  等等力警官欲言又止地盯着金田一耕助,这时,一个全身湿透的警员突然在车外做了一个手势,表示现场已处理得差不多了。
  等等力警官看着窗外,由于风雨交加,增上寺完全笼罩在这场倾盆大雨中,而刚才还在看热闹的人群也已经散去,如今大风雨只剩下刑警和新闻记者。
  等等力警官摇下车窗,向刑警做了一些指示,然后深深叹了一口气,对金田一耕说道:
  “如果他不是三岛东太郎,那会是谁呢?为什么他要冒用三岛东太郎的名字混进椿家?”
  “警官,你是不是还没有看到出川刑警的调查报告?”
  “出川刑警的报告?没有啊!有什么事吗?”
  金田一新助点点头,从怀里取出川刑警寄来的信。
  “这是用复写纸写的,所以我想警政署这几天也会收到同样的调查报告。不过,你先看一下也好。”
  等等力警官一把把信抢了过去,聚精会神地看着,生怕看错或漏掉任何一个字。
  出川刑警的报告书内容大致如下:
  植辰的小老婆——阿玉从神户的温泉旅馆逃走后,就到大领天王区最下等的妓女户当老鸨,自己偶尔也下海赚赚外快。
  当出川刑警找到阿玉时,她已经病得起不来了。
  听阿玉说,小夜子怀的是治雄的孩子。
  治雄从小就离开植辰,到神户的有钱人家做长工,很少回到植辰那边,不过却经常到阿驹家玩。
  阿驹和治雄虽是同父异母的姊弟,治雄却和阿驹的女儿小夜子同年龄,因此要他们维持正常的甥舅关系,其实不太容易。
  小夜子是昭和十九年八月自杀的;而治雄被征召入伍则是那年六月的事。因此,小夜子自杀时已有四个月的身孕。
  至于小夜子为什么自杀呢?这点阿玉也不清楚。
  也许是阿驹知道小夜子怀孕的事因而责骂她,所以她才自杀的?
  毕竟阿驹是个观念保守的人,对他们这种乱伦的行为自然无法认同;而小夜子受不了这种压力,所以才走上绝路。
  另外,阿玉也提到去年夏天治雄刚刚复员回来,有一天,他突然来找还在神户温泉旅馆里做服务生的阿玉。
  治雄劈头就问小夜子的消息。当他听到小在子自杀,又知道小夜子死时已有四个月的身孕之际,简直快气疯了,可见在治雄入伍之前,根本就不知道小夜子有身孕这回事。
  当时阿玉曾叫治雄去淡路岛问阿驹一些相关细节,因此,治雄应该已问过阿驹了。
  不过因为阿玉一直没有再见到阿驹和治雄,所以详细的情形她也不清楚。
  出川刑警的调查报告大致如此,但是,等等力警官看到最后几行却不由地大吃一惊。
  因为治雄很少回家,所以连阿玉也不了解治雄。不过,有一点可以确定的是:治雄从军队回来后,由于作战受伤,右手失去了两根手指头。
  “右手失去了两根手指头”这几个字就像一根毒箭,咳的一声穿过等等力警官的脑袋。
  “哪、那么……那个叫三岛东太郎的家伙,就是植辰的儿子喽?”
  金田一耕助神情黯然地点点头。
  暴风雨更猖狂了,车厢里不时会听到狂风扫过的声响。
  救护车载着尸体缓缓开走了,不久,车又突然停下,司机冒着风雨跑过来向等等力警官请示:
  “对不起,请问要将尸体送到哪里去?”
  “就送到麻布六本木的解剖室吧!”
  等等力警官一边回答问题,一边盯着金田一耕助。
  金田一耕动则一言不发地点点头。
  “金田一先生,那家伙干吗要用假名混进椿家呢?”
  “我也不知道。更令人猜不透的是,这家伙怎么知道要冒用椿英辅旧相识儿子的名字呢?植辰的儿子应该不会知道椿子爵朋友的事呀!难道是椿子爵帮他取的名字吗?”
  “椿英辅子爵?”
  等等力警官听到金田一耕助的推论,不禁往出一到不可思议的表情。
  “他为什么……唉呀!椿英辅子爵到底在这件事中扮演了什么角色呀?”
  “警官,你这个问题可难倒我了。我只知道阿驹绝对没有说实话,她一定还暗藏着一个天大的秘密。”
  金田一耕助说完又陷入沉思中,再也没有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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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恶魔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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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暴风雨愈来愈猛烈了,满街的屋子和人仿佛要被吹走似的(事后大家才知道,昭和二十二年秋天的那场台风,是日本战败后损失最惨重的一次台风)。
  金田一耕助与等等力警官开车从芝路的增上寺出来到达椿家时,已经快六点了。
  等等力警官在门口重重地敲着门,过了一会儿,才见一盏灯光慢慢向大门接近。
  门开了,来开门的不是阿种,而是美弥子。在摇曳的烛光下,美弥子的五官看起来有些扭曲。
  金田一耕助正想开口说话,不巧一阵风把蜡烛吹熄了,美弥子慌忙地催促着:
  “快进来,我得把门关上。”
  金田一耕助和等等力警官一脚踩进黑漆漆的玄关,差点被地上的东西绊倒,发出极大的声响。
  “唉呀!不好意思,我一失神,没顾上收拾地上的东西,害你们差点……”
  美弥子赶紧又慌慌张张地点上蜡烛,微弱的烛光下,隐约可见地上正推着一些箱子什么的。
  “这、这是怎么回事?”
  等等力警官一脸困惑;金田一耕助也一头露水地看着美弥子。
  这时,客厅里传来男人的声音:
  “美弥子,是谁来了?”
  目贺医生大呼小叫地问着。
  “没什么,是等等力警官和金田一先生来了。”
  美弥子没好气地回答,目贺医生也就不再吭声。
  “请进。对了,是不是又有什么新线索啊?”
  “没、没什么,只是……”
  等等力警官一边对金田一耕助使眼色,一边走进烛光昏暗的客厅。
  客厅里,目贺医生满身是汗,一边擦着不断滴下的汗珠,一边弯腰捆着箱子,一彦也在旁边帮忙打包东西。
  “你们在干什么?要搬家吗?”
  等等力警官高声问道。
  “不是啊!”
  目贺医生拿起一条脏污的手帕擦去脖子上的汗水,喘着气说:
  “秋子不愿意再待在这里,想暂时搬到兼仓的别墅去住一段日子,因此我们才忙着收拾东西。”
  “是不是大家都要搬到兼仓去?”
  等等力警官虎视既眈地盯着目贺医生问。
  “不是,只有秋子、信乃和阿种三个人去,我呢,就这边待待,那边跑跑。如果我不能常去陪秋子,她可会寂寞死了,呵、呵……”
  这只满身臭汗的“蟾蜍”发出一串奇异的笑声,而他胸前那撮稀疏的胸毛也随着笑声不断起伏着,让人感到十分反胃。
  “只有三个人,需要带这么多行李吗?”
  金田一耕助以锐利的目光环视着堆积如山的箱子,转头问美弥子。
  “我母亲一向喜欢小题大作。”
  尽管美弥子的声音里充满了不高兴,但是她的神态仍旧如往常般平静;一彦则继续默默地整理东西。
  “那不行呀!我们不同意!”
  等等力警官强忍着怒意,大声驳斥着。
  “目前谁也不许离开这个家门一步,我先前已经警告过你们好多次,你们还是明知故犯,难道真要逼我抓人不成?”
  “可是秋子已经走了!”
  “什、什么!你说什么?”
  “警官,我很清楚我们随便动一动就会造成你们很大的麻烦,但是秋子才不管这些呢!警官,你也知道,她那个人任性惯了,法律对她来讲根本无效。”
  “你说她走了!什么时候走的?”
  “大概有一两个小时了吧!尽管外面风猛雨暴,她还是坚持要走。”
  “别墅在兼仓的什么地方?”
  美弥子把详细地址告诉等等力警官后,他立刻写在记事本上。
  这时,三岛东太郎拎着一个箱子进来了。
  “目贺医生,这个箱子行吗?啊!你们来了,我都不知道。”
  三岛东太郎猛然发现等等力警官及金田一耕助正站在昏暗的客厅中,不由地吃了一惊,有些不自然地低下头来,扣着胸前的扣子。
  “啊!把那个和这个集中在一起……还有,东太郎!”
  目贺医生伸伸懒腰,用拳头轻轻捶着后背。
  “行李打包好之后,全都堆在这里,让警官和金田一先生看看。唉!怎么搞的,怎么这么闷热!”
  尽管窗外风雨交加,但密闭的房间内仍像是暑天一般,即使一动也不动地坐着,全身的汗也会流个不停,再加上气压愈来愈低,几乎令人感到快要窒息了。
  “我去拿个玻璃杯来。”
  三岛东太郎出去后,目贺医生也说:
  “我要去洗洗手,一彦,你也去洗个手吧!”
  “好的。”
  于是一彦及目贺医生也跟着出去了。
  “美弥子小姐,电话可不可以借用一下?”
  “好的,这边请。”
  美弥子和等等力警官出去后,客厅里只剩下金田一耕助,他茫然地望着堆积如山的箱子。
  (虽然大家都知道秋子夫人极想离开这个家,但是她为什么非得在刮风下雨天匆匆忙忙出门不可呢?难道她不能等风雨小一些再走吗?)
  金田一耕助的心情就像窗外的风雨,既狂乱又不安。
  “唉呀!金田一先生,怎么只有你一个人?”
  金田一耕助听到背后的说话声,赶紧回过头去,只见菊江正捧着一个银盘站在门口,那断了半截的左手小指,在摇曳的烛光里显得非常刺眼。
  “咦?你干嘛老盯着我看?”
  “啊!对不起,我正在想一些事情。”
  金田一耕助搔着头说。
  “忽然出声吓了你一跳,我才该道歉呢!对了,警官呢?”
  “他去打电话了。”
  “是吗?那他应该马上就会回来的。对不起,请让开一下,我要把这个放在桌上……”
  菊江把装满三明治的银盘放在桌上。
  “你还没吃饭吧?正巧我们也还没吃,请和我们一道吃吧!阿种不在,只好由我下厨了,你看我这身邋遢相。”
  菊江身上套着一件围裙,摊开两只手无奈地笑着。
  “秋子夫人干吗这么急着去兼仓?”
  “自从新宫先生死了以后,她就吵着要去兼仓。”
  “她为什么一定要在这个时候出门呢?”
  “是呀!我也觉得有点奇怪呢?”
  “怎么个奇怪法?”
  菊江偷偷瞄了金田一耕助一眼,笑着说:
  “呵、呵,真糟糕,在你面前说什么话都得小心谨慎些。是这样,秋子夫人原本预定今天出门,没料到台风居然来了。刚开始,雨势和风力还没有那么大,后来收音机里说是台风来了,而风雨也确实愈来愈大,大家都劝她改天再去,夫人也答应了。于是大家聚在这里,目贺医生和东太郎喝着威士忌,其他人则喝茶,不料夫人却突然……”
  菊江说到这里,像是想起什么可怕的事情,忽然瞪大了双眼,闭上嘴不说话了。
  “突然怎么样?”
  金田一耕助紧跟着问。
  “她说她一定要走……还说我们在骗她!”
  这时.华子和美弥子走了进来,两人都端着一盘东西,盘中盛满了蔬菜沙拉和香肠。
  “唉呀!真是……太丰盛了!”
  金田一耕助搓着手,笑嘻嘻地说。
  “哪里,没什么好招待的。啊!我还没问候你呢?”
  华子仍是一副沉静有礼的样子,和新宫利彦在世时比较起来,金田一耕助觉得她现在的心情似乎比较开朗,人也变得更漂亮了。
  这时,菊江忽然压低嗓门说道:
  “对了,那时目贺医生……”
  金田一耕助对菊江的奇怪语气感到不可思议,于是看了菊江一眼。
  “喂!你们要吃饭了,怎么不叫我一声?”
  半裸的目贺医生带着自嘲的语气一边说,一边摆动着萝卜腿走了进来。
  如果换作是平常,菊江一定会出声招呼大家用餐,但她现在却一脸僵硬地杵在那儿,正在摆盘子的美弥子和华子则彼此偷偷互瞧了一眼,一句话都不说。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呀?)
  金田一耕助觉得十分不解,他一会儿看看那个脑满肠肥的目贺医生,一会儿又看看脸色诡异的女人们。
  只见目贺医生一双眼睛贼溜溜地转着,把所有人都扫视了一遍。
  “喂!怎么回事?大家怎么都心事重重的样子?快动手吃饭呀!对了,警官在哪里?”
  “他在打电话。”
  美弥子低声说。
  “那个东太郎在干吗呀?还不快点把玻璃杯拿来!”
  目贺医生一边唠叨,一边拿起桌上的威士忌和酒杯,旁若无人地喝了起来。华子也把红茶倒在杯中。
  “金田一先生,您请用。”
  菊江这才开口招呼着。
  “谢谢,那我就不客气了。”
  这时,三岛东太郎和一彦走了进来。
  “啊!杯子拿来了,金田一先生,你也来一杯吧!”
  “嗯,也好。”
  “东太郎,你要不要?什么?不要?哈哈,在客人面前竟然说不要?刚才你不是还挺能喝的吗?唉!这个警官搞什么名堂,一个电话讲那么久!”
  这时等等力警官满头大汗、慌慌张张地走了进来。
  “警官,出了什么事吗?”
  “听说横须贺线已经不通了。”
  “什么?”
  大伙不约而同地看着等等力警官。
  “风雨太大,路基崩塌,因此铁路暂时无法修复。”
  “那么,秋子夫人……”
  华子相当担心地皱着眉头问等等力警官。
  “秋子夫人应该没问题,她出门的时间是……”
  “四点钟左右吧。”
  “这个时间应该没问题;因为路基崩塌是六点以后的事。”
  等等力警官说。
  “警官,如果路基修好的话,你打算怎么办?”
  目贺医生好奇地问。
  “当然派人把她给接回来啦!真要命,在这种鬼天气出门,很伤脑筋啊!”
  等等力警官一脸不高兴,不断埋怨着。
  “唉呀!警官,既然已经这样了也没有办法,我看,你还是先喝一杯吧!”
  等等力警官拿起目贺医生递过来的酒杯,仰脖一口吞下,才发现喝的是威士忌。
  他猛咳了一阵,又看了三岛东太郎一眼,本想说些什么,不料金田一耕助却抢先说话了:
  “啊!对了,菊江小姐,你刚才的话还没说完呢!秋子夫人为什么突然改变主意,非要出门不可?”
  “什么?”
  等等力警官有些莫名其妙地看着金田一耕助;金田一耕助只好对他说:
  “我一直很好奇秋子夫人为什么非坚持今天出门不可,所以才请菊江小姐说说当时的情形。”
  菊江脸色苍白地环视大家之后,抬了抬眉毛,略带颤抖地说:
  “我真的不知道秋子夫人为什么突然大惊失色,也不知道她究竟看见、还是想起什么令她感到恐惧的东西。”
  “秋子夫人恐惧什么?”
  “不知道,不过我从来没有看到过她怕成那个样子,或许你可以问问华子夫人和美弥子小姐当时有什么感觉。”
  “我也从来没有看见过母亲如此的惊慌害怕。”
  美弥子很肯定地说,同时还偷偷看着目贺医生的表情。
  “原来如此!”
  金田一耕助一边搔着头,一边仍然疑惑不解地说:
  “那么,能不能请你详细说明当时的情形?秋子夫人是在什么情况下才怕成那样的。”
  “那时大约是下午三点半左右,大家都聚在这里喝茶、聊天,秋子夫人当时正坐在那张沙发上。”
  菊江指着房间中央的沙发回忆道:
  “信乃和她坐在一起,我们也分别坐在附近,哪知秋子夫人突然高声尖叫起来,大家马上看着她,她像是被什么法术迷住,眼睛死死盯着目贺医生看。”
  “喂,你别乱说,她哪有……”
  目贺医生立即大声否认。
  “医生,你别急,先听菊江小姐把话说完嘛!菊江小姐,然后呢?”
  金田一耕助伸手制止目贺医生,同时示意菊江继续说下去。
  “我不知道夫人到底看到什么,但是我看见她的目光是朝着目贺医生,而且她的神情非常奇怪,后来又突然尖声狂叫,躲到信乃的胸前,一边用手指着目贺医生,一边大声喊着:“信乃、信乃!有恶魔……”
  “是的,我也听得很清楚。”
  美弥子非常肯定地附和道。
  “然后呢?”
  “她像中了邪似的,一直狂喊:“我连一秒钟也待不下去了!信乃,快点陪我去兼仓……”不管大家怎么劝说她都不理,并匆匆忙忙出门了。”
  屋外强劲的狂风暴雨与房间内的死寂形成一种极不协调的气氛,隔了好一会儿,金田一耕助才清清喉咙说:
  “这么说,秋子夫人今天在这间屋子里看见恶魔了?”
  “我想大概是吧!”
  “而且她看到的恶魔很可能是目贺医生?”
  “不是啦!那个……哦也搞不清楚……”
  目贺医生猛吸一下鼻子,大声否认着,金田一耕助则阻止了他。
  “你别急,目贺医生,让我们来看看秋子夫人看到的恶魔究竟是谁。对了,当时你坐在哪里?也许秋子夫人看到的是别的东西呢!可不可以请你再坐到当时的位子上?”
  目贺医生虽然有些迟疑,但还是慢慢走到沙发对面的左边角落上说:
  “哦当时站在这里喝威士忌,对啦!正好就是这个姿势,而且,上身没穿衣服……”
  “那时秋子夫人就坐在这里,对吗?”
  金田一耕助坐在沙发上,看着目贺医生,然后他看到在目贺医生的斜后面,有扇镶着镜子的屏风,那面镜子刚好照到目贺医生满是肥肉的后背。
  当然,镜子里不只照出目贺医生的后背,随着视线角度的不同,还可以看到沙发对面的各个角落。
  金田一耕助轻轻叹了一口气。
  “当时家里所有的人都在这里吗?”
  “是的,大家全都在,就连后来跟着秋子夫人一起去兼仓的阿种也在。”
  “那么,可不可以请大家依当时的位置再站一次?警官,请您代替信乃。”
  大家有些莫名其妙,却仍然依当时的位置站好了。
  只见华子和美弥子坐在桌子前的沙发上;菊江则站在桌子对面的右手边;一彦站在华子身后;三岛东太郎背着窗,站在沙发右后方。菊江则指着三岛东太郎前面一点的位置说:
  “阿种就站在那里。”
  金田一耕助再一次从秋子的位置上盯着镜子看,然而不管他从哪个角度看,都看不到任何奇怪的事物。
  金田一耕助失望地摇了摇头,站起身来,走到窗边,打开窗户。这时狂风忽地吹进来,于是他又慌忙把窗户关上。
  金田一耕助睁着茫然的双眼,瞪着天花板好一会儿。
  “没有办法,只能这么做了!”
  说完,他匆忙转身对等等力警官说:
  “警官,外面还有一辆车,我们……”
  他很快数了数房内的人数后说:
  “再去调两辆车来,另外再加派两三个刑警,不,加多四五个好了。”
  “金田一先生,这是怎、怎么回事?”
  “我们大家一起去兼仓。秋子夫人一定发现了谁是恶魔才急忙出门的,打铁要趁热,千万别让恶魔跑了!”
  等等力警官闻言,立刻一阵风似地匆匆跑去打电话。
  “但是家里……”
  华子看看四周,担心地说。
  “没问题,交给刑警就行了。”
  这一晚的经历对所有人而言,应该是毕生难忘的!
  三辆车与风雨顽强搏斗了三个小时后,终于平安抵达了兼仓的别墅。
  到达时已是夜里十点多,而且那一带停电了,到处一片漆黑。
  金田一耕助用力敲着玄关的栏杆,好一会儿,阿种拿着手电筒来开门。
  她一看到金田一耕助,立刻惊讶的睁大眼睛,等她看到等等力警官与美弥子后,她的嘴巴张得更大了,而且两只手还抖个不停。
  “阿、阿种,你怎么了?”
  金田一耕助赶紧抱住摇摇欲坠的阿种,脑中闪过一丝不祥的预感。
  “秋子夫人怎么样了?”
  “恶魔……”
  “恶魔?”
  “恶魔吹着笛子,然后夫人就……”
  “夫人怎么了?”
  “夫人死了,她吃了目贺医生配的药就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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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再现密室杀人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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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月十一日,台风过后。
  位于麻布六本木的椿府邸一大早就戒备森严,气氛十分紧张。
  报纸上报道了再次发生的惨案,好奇的人们把房子重重围住;而被台风吹倒的围墙,则是新闻记者钻进钻出,令警方大伤脑筋的地点。
  警方在兼仓解剖完秋子夫人的遗体后,椿家就把遗体运回来了。椿家府邸的气氛越来越凝重,警方的搜查行动也越来越紧凑。
  社会舆论和椿家都希望警方能拿出魄力来,有效制止凶杀案的进一步发展,因此警方压力颇大,今晚一定得想出破案的对策才行。
  早上,金田一耕助搭乘刚刚修好的横须贺线,风尘仆仆地赶回东京。
  由于这些天来的奔波,金田一耕助的双眼已充满血丝,但是他的瞳孔里却闪烁着一种异样的光芒,仿佛已经成竹在胸,掌握到了破案的线索。
  等等力警官从客厅里走了出来,一看到金田一耕助,就立刻把他拉到角落里窃窃私语。
  “金田一先生,出川刑警又写调查报告来了。”
  “嗯,我知道,我也收到了。”
  “这么说,小夜子自杀的原因是……”
  “我也正在想这一点。”
  两人都沉默下来,彼此互望了一眼。突然间,金田一耕助的身子颤抖了一下,他似乎意识到了什么。
  出川刑警之所以继续留在神户,就是为了找出小夜子自杀的真正原因。
  他四处奔走,直到这两天才找到一些头绪。
  出川刑警的报告上是这样写的:
  小夜子自杀的前一天,曾经去拜访一位叫做M的朋
  友。根据M的说法,她觉得那天小夜子好像是特地
  来诀别的。当时小夜子还说了一句很奇怪的话——
  “我落入畜牲道了!”
  “畜牲道”这种带有宗教意味、艰涩难懂的词汇,
  M虽不太能理解,但是那晚小夜子的神情却在M的
  脑海里留下难以磨灭的印象。
  “畜牲道”这句话,应该是用在近亲乱伦的情况下呀!小夜子为什么会这么说呢?”
  等等力警官右手托着腮,疑惑地说。
  两人四目相交,各自陷入沉思中。
  过了一会儿,金田一耕助移开视线,慢慢扬起头来。
  “警官,秋子夫人的解剖报告是……”
  “她是吃进过量的氰酸钾致死的。药虽是目贺医生所调配,但却是凶手偷偷将氰酸钾加进去的。唉!氰酸钾这玩意儿实在太泛滥了,那么容易弄到手,根本没法管制,哼!都是战争的遗害。”
  等等力警官神色黯然地哺哺自语。
  “金田一先生,我看干脆直接把三岛东太郎叫来算了。”
  “嗯,我也有这个打算……不过再等一等。喔!对了警官,那个房间整理好了吗?”
  “现在正在弄,不过我想应该快好了。”
  这时一位警员走来,在等等力警官耳边说了两句话,等等力警官马上点头,快步离开客厅。
  现在宽敞的客厅里只剩下金田一耕助,他精疲力竭地往沙发上一躺。
  秋子夫人的行李箱正高高堆在墙边,金田一耕助一边看着那些堆积成山的行李,一边把昨晚的事再回想一遍。
  (秋子夫人走得实在太仓促了点,不知道她到底在怕什么?)
  昨天下午四点左右,秋子夫人带着信乃和阿种前往兼仓的别墅。
  她们三人大概将近六点时才到,已经吓得六神无主的秋子夫人在信乃和阿种的陪伴下走进寝室。
  信乃摸黑打开墙上的开关,怎知电灯非但不亮,反而还传来《恶魔吹着笛子来》的旋律……
  窗外风狂雨急,屋里又有恶魔笛声,真可谓是雪上加霜。
  向来胆小的秋子在这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屋里,突然听到这首令人恐惧的旋律,吓得差点晕了过去。
  信乃和阿种也吓得目瞪口呆,久久不能动弹。
  然而信乃很快就察觉到这一定又是凶手的伎俩,于是她在黑暗中摸索着前行,好不容易走到床边。打开床头柜上的电灯,马上发现这个恐怖的旋律原来是从床下发出的。
  信乃立刻把放在床下的小留声机拉了出来,只见留声机的转盘上,恶魔的笛声正死命地吹个不停。
  信乃赶紧关了留声机,拿出唱片往床上一扔;而这时秋子已经倒在阿种的手臂上昏死过去。
  外面正刮着大风,信乃不知道医生肯不肯在这样的天气前来看诊;而且这种事还是不要张扬的好,于是她拿出目贺医生调配的药丸,放进秋子嘴里。
  当然,信乃做梦也没想到,秋子会因此而丢了性命。
  原来药丸里掺有氰酸钾!秋子在一阵挣扎、痉挛下断了气,吓得不知所措的信乃和阿种呆立在那里。
  (是谁装了那个留声机?又是谁在目贺医生调配的药丸里掺进了氰酸钾?)
  因为秋子要去别墅,所以椿家已派人先去打扫,如此一来,只要是椿家的人,都有可能去装留声机和在药丸里加氰酸钾。
  总之,在这些事件中,凶手一贯的手法就是让每个人机会均等。
  (不过,最重要的是,昨天秋子在这个房间里到底看到了什么?她说她看到恶魔,究竟是怎么回事?)
  金田一耕助不解地环视客厅四周,并在成堆的行李箱中来回踱步。
  最后,他在装有镜子的屏风前停了下来,歪着头沉思。
  (昨天秋子夫人之所以吓得直冒冷汗,是因为目贺医生还是镜子里的什么影像呢?秋子夫人到底在镜子里发现了什么?)
  金田一耕助又把身体转了一百八十度,再从另一个角度把房间环视一遍。
  不,不止一遍,而是好多遍。他除了猛搔头之外,一双脚还摇个不停。
  突然间,他的视线凝聚在一个点上,霎时金田一耕助的手脚像是冻住似地停了下来,他睁着铜钟似的大眼睛,直盯着已经放下来的百叶窗。
  “恶魔……”
  金田一耕助深吸了一口气,又开始更猛力地搔着头,一副非将头发搔光不可的样子。
  这时,一位刑警慌忙跑来说:
  “金田一先生,那边都准备好了。”
  “喔,是吗?”
  金田一耕助这才像是被别人从梦中叫醒似地眨了眨眼。
  “等等力警官呢?”
  “在那边等着,大家都到齐了。”
  “好,那我们走吧!”
  一连串命案发生以来,金田一耕助的脸上首次露出兴奋的表情。
  金田一耕助很快来到这一连串杀人案件中第一桩命案的现场。
  此时,那晚参与卜沙卦的人已经全都在场——当然,已去世的玉虫伯爵、新宫利彦和秋子夫人是不会再出现了。
  在一大群便衣刑警的包围下,房里的每个人都不安地面面相觑。
  “金田一先生,这样可以吗?”
  警员的声音在这间隔音良好的房间里听起来特别响亮。
  金田一耕助站在房内,默不作声地环视着房间四周。
  黑布帘将房间分隔成两部分,一盏紧急照明灯吊在天花板上。
  在紧急照明灯下,是一张大圆桌,大圆桌旁还是放了十一张椅子。圆桌上有一个卜沙卦时所用的大盘子,盘子里已经铺上一层新沙,另外,离圆桌不远的高脚桌子上则放着风神和雷神。
  为了慎重起见,金田一耕助看完房间后,又问站在旁边的美弥子:
  “美弥子小姐,玉虫伯爵遇害的那天晚上,这房间内的摆设是这样吗?”
  美弥子原本就苍白的脸色,被金田一耕助这么一问,更显苍白了。
  她扫视了一下房里的摆设,正准备点头同意时,忽然又摇了摇头,指着放风神的高脚桌子说:
  “那个不一样。”
  “哪个?”
  “你看,就是在高脚桌上的风神呀!那天晚上桌子上只有雷神,玉虫舅公不就是被雷神敲破脑袋的吗?”
  金田一耕助露出一抹微笑。
  “美弥子,那晚在这里的应该是风神哟!因为那晚停电,紧急照明灯光线不足,再加上风神和雷神的形状又差不多,所以大家才没有注意到。”
  美弥子一脸狐疑地盯着金田一耕助。
  “可是风神去年就被偷了呀?”
  “嗯,小偷把风神和雷神偷走之后,就把它丢在院子里。虽然大家都发现了雷神,但风神却被丢在大家都没有注意到的地方。而凶手就是看准这一点,才把它拿来当做杀人的工具。”
  美弥子还是不太明白,这时菊江又插嘴问:
  “金田一先生,你是不是想让那晚的情形重视,然后逼出凶手?”
  虽然菊江一副咄咄逼人的样子,但是她的声音却也有点颤抖,看来这个伶牙俐齿的女人也嗅出一些不寻常的味道。
  金田一耕助苦笑了一下。
  “是的。”
  “难道这样凶手就会现身了吗?”
  菊江一边说,一边不安地斜视着站在她身边的目贺医生;而目贺医生的眼里则闪烁着残暴的火焰。
  金田一耕助笑眯眯地说:
  “凶手愿不愿意现身倒是其次,我只是想知道那天在沙盘上出现的火焰图案,究竟是怎么弄出来的。另外,我也想说明那次密室杀人的手法。”
  “换句话讲,你想知道魔术是怎么变的?”
  目贺医生带着不屑的口气问道,华子和一彦则脸色凝重地站在一旁。
  三岛东太郎和阿种两个人站在较远处;而信乃仍是那种不可一世的神态。
  “密室杀人的真相马上就要揭晓了,请大家仔细看哟!”
  金田一耕助说完,随即站在圆桌和风神中间,然后再面朝门外说:
  “我本来想请大家像那晚一样,坐在相同的位子上,把灯光调暗后,再卜一次沙卦。但由于今晚还有别的事要做,所以我们就一切从简吧!”
  金田一耕助一边说,一边拿起风神像,并把风神像的底座印在沙盘上。
  当他把风神像拿开时,现场所有的人都不禁瞪大双眼,因为印在沙上的图案正是都晚的火焰图案!
  目贺医生从鼻子里喷出笑声,粗着嗓子大声嚷着:
  “喔!原来是骗小孩的把戏嘛!看来那天的火焰图案就是这样印上去的,华子夫人,你说是不是呢?”
  目贺医生完全不理会菊江和美弥子愤怒的眼神,故意和站在较远处的华子搭讪。
  “嗯,大概是吧!”
  华子语气中带着几分迟疑。
  菊江吞了一口口水后,有些不满地看着金田一耕助。
  “金田一先生,火焰图案的谜底是揭开了,可是玉虫老爷是怎么死的,你却没说明白呀!”
  “嗯,现在我就和等等力警官演练一次给各位看。”
  “你和我演练?”
  等等力警官似乎对这突如其来的邀请有点措手不及。
  “对呀!很简单,你只要照我的话去做就可以了。”
  金田一耕助向门口望了一眼,然后说:
  “当沙盘上出现火焰图案的时候,大家曾听到那阵(恶魔吹着笛子来)的旋律,这其实是凶手要分散大家注意力的伎俩,他想趁大家慌乱时把风神换成雷神。”
  金田一耕助指着门外那只大花瓶说:
  “各位记得吗?那晚我随手把帽子放在花瓶上,等我要回去时,才发现帽子被花瓶口卡住了,而最令人难以置信的是,那天晚上雷神就在这个花瓶里!”
  金田一耕助环视了一下现场所有的人之后,又说:
  “凶手利用唱片把大家引出房间后,便想赶紧从花瓶里把雷神拿出来,但十分凑巧,花瓶口竟被我的破帽子卡住了,再加上时间很紧迫,于是凶手只好先搁下这码事,等大家都明白笛声是唱机搞的把戏后,我的帽子也拿下来了,雷神当然也可以从花瓶里拿出来。这时……”
  “玉虫老爷却妨碍了凶手的计划。”
  菊江幽幽地接腔。
  “不错,由于火焰图案让玉虫伯爵十分惊恐,因此他情愿一个人坐在这里思考也不肯回房休息。凶手看见这个情形,只好改变计划,打算在天亮前把两尊神像交换过来。于是他等到大家都睡熟之后,悄悄地走到这里,并从花瓶里拿出雷神进入房间。”
  金田一耕助一边说,一边从花瓶里把雷神拿出来,然后反手拿着,蹑手蹑脚地走进房间。
  “凶手万万没有想到玉虫伯爵居然还在这里!而玉虫伯爵也发现有人溜了进来,于是赶紧把电灯打开。”
  金田一耕助说到这里,又转头望着等等力警官。
  “来,警官,现在假设你是玉虫伯爵,我是凶手,这时房里突然一亮,凶手看到玉虫伯爵就在眼前也吓了一跳。玉虫伯爵是何等精明,他看到凶手手里握的东西,就明白火焰图案的把戏了。但他还没来得及开口,凶手已经扑在他身上了。”
  金田一耕助提起和服的下摆,往前一跳,右手拿着雷神,朝等等力警官打去。之后,又把等等力警官的身体压在沙盘上,左手勒住他的咽喉,再用右手上的雷神假装朝等等力警官的头和脸打去。
  金田一耕助的样子像是在演一出闹剧似的,而等等力警官则有点不知所措,只好任由金田一耕助摆布。
  金田一耕助继续勒着等等力警官的咽喉。
  “这下子沙盘里的沙全都搅乱了,因为玉虫伯爵流鼻血的关系,鲜血也四处飞溅。玉虫伯爵一面拼命挣扎,一面问凶手为什么要行凶?警官,别忘了你是玉虫伯爵喔!”
  金田一耕助提醒仰躺在沙盘上、一脸疑惑的等等力警官。
  “啊!啊!”
  等等力警官只好继续保持原来的姿势,厉声问:
  “你是谁?你想干什么?”
  “于是凶手就在玉虫伯爵的耳边说了些话。”
  金田一耕助对大家这么说,同时也悄悄在等等力警官耳边嘀咕了几句。
  “我是……”
  金田一耕助不知对等等力警官说了什么,只见等等力警官像遭到电击似的,推开金田一耕助的左手,跳了起来。
  “什、什么?金田一先生,这、这可是真的吗?”
  等等力警官的脸像白天遇见鬼似的,吓得眼珠子都快掉出来。
  金田一耕助则从容不迫地拍去沾在裤脚管的沙子,对等等力警官说:
  “我想应该不会错。警官,那天晚上玉虫伯爵大概也这么问过凶手,而他当时的神情想必也和你一样。”
  房间内弥漫着一股不安的气氛,人人噤若寒蝉。
  好一阵沉默。
  大家都在想着——
  金田一耕助究竟对等等力警官说了些什么?等等力警官又为什么会这样震惊呢?
  过了半晌,菊江终于忍不住了,便以略带揶揄的口吻问:
  “金田一先生,你刚才跟警官说什么呀?”
  金田一耕助瞄了一眼等等力警官,神秘地笑着说:
  “我还是先卖个关子吧!我想各位从警官的反应上就可以猜得出来,这一定是相当可怕的话,当然,究竟真相如何,也只有玉虫伯爵和凶手最清楚。”
  美弥子睁着大眼,怯怯地看着金田一耕助。
  “那是使椿家名誉扫地的事吗?”
  “嗯,也、也许是吧。”
  金田一耕助避开美弥子紧迫的视线,干咳了两声。
  “那天晚上发生的惨剧到此算是暂时告一段落。玉虫伯爵虽受了伤,但是并没有死。”
  “那他为什么不叫人来呢?”
  菊江大胆地猜测。
  “这……叫我怎么说好呢?我想,凶手留下玉虫伯爵,独自走出房间。当然,那个时候,凶手已经把风神和雷神对调了。这时,玉虫伯爵急忙把两扇门关上,还插了门闩、锁上门,又把窗帘拉起来。至于玉虫伯爵为什么还要继续待在这里呢?我想可能是被凶手的话吓住了,另一方面,也许他是想理出一个头绪来,所以才……”
  金田一耕助瞄了菊江一眼,继续说:
  “也许他怕凶手会再回来,所以才把自己锁在这里,但那个时候……”
  这时,金田一耕助又走到房门口,把放花瓶的台子移到门口的正中间。
  “那时凶手就站在这个台子上,从气窗向房里窥视。”
  金田一耕助一边解说,一边假装趴在气窗探头探脑地往里面看。
  “我想凶手大概对玉虫伯爵这样说:‘玉虫伯爵,我还有一件事没跟你说,你可不可以过来一下?’警官,请你过来一下,记住,你现在是玉虫伯爵喔!”
  “啊!好的,好的。”
  等等力警官环视屋内,找了一把离自己最近的椅子放在门口,然后站了上去。
  “金田一先生,这样可以吗?”
  “嗯,可以了,顺便请你把这扇玻璃窗打开。”
  于是等等力警官把两扇玻璃窗向左右拉开,金田一耕助则站在外面的台子上,看了看在场的所有人。
  “凶手和玉虫伯爵就这么隔窗面对面站着。这个气窗非常小,尽管人头伸不进去,但伸手倒是挺容易的,大家还记得吗?那天玉虫伯爵的脖子上,系了一条特别订做的领巾。我想凶手一定是一边在伯爵的耳边说话,一边用手勒住领巾的两端。”
  金田一耕助说到这里,也忍不住倒抽了一口冷气,顿了顿说:
  “这么一来,玉虫伯爵根本来不及喊救命就断气了。于是凶手用力一推,把玉虫伯爵推下椅子,而玉虫伯爵则一头撞到椅角,因此后脑勺上有一个很大的伤口,至此,一桩血淋淋的密室杀人案就这么完成了。”
  金田一耕助从台子上跳下来后,菊江忍不住问:
  “金田一先生,那么在沙盘上沾着血迹的火焰图案是何时印上去的呢?”
  金田一耕助听到这个问题,不禁笑了笑,又习惯性地搔着头说:
  “菊江,还是你的头脑好,大家都忽略掉的事,只有你还记得。关于这一点,待会儿我马上会提到。”
  金田一耕助把风神像的底部让大家看了一下,毫无疑问的,那上面刻着火焰图案。
  之后,金田一耕助从口袋里掏出一个与神像底座差不多大小。约两公分厚的木块说;
  “这个木块是我做的。当刑警发现风神的时候,它的底部正好缺了一块这样大小的木块,可见当玉虫伯爵遇害的事情被发现时,凶手就把这个木块放在口袋里赶了过来,等门被劈开之后,他又趁大家的注意力集中在玉虫伯爵身上时,偷偷盖上血徽章,这就是密室杀人惨剧的第三幕。”
  金田一耕助对自己的推测相当满意,但是菊江却颇不以为然:
  “凶手先切下一段木块,然后在卜沙卦时把风神、雷神对调,之后又换回来,这不是没事找事做吗?他费这么大劲干吗?还不如直接做个图章更省事呢!”
  金田一耕助听菊江这么说,心里更加高兴,忍不住伸手在头上猛搔个不停。
  “我的想法是:那天晚上的惨剧很可能是凶手临时起意的。也许他一开始根本没有打算杀人,只是想利用火焰图案、唱片和酷似椿子爵的人来吓吓大家,引起大家的恐慌而已。”
  金田一耕助看了菊江一眼,缓缓叹了一口气说:
  “但是后来的情况却逼得他不得不进行杀人计划,为了让‘幽灵杀人’事件更耸人听闻,他不能只是杀人,还得弄出一个密室杀人案件,于是凶手就想起了这个木印章。他在杀了玉虫伯爵后,赶紧回到房间切下神像底座的木块。因此当你发现命案时,凶手已经把木块藏在口袋里,若无其事地赶来了。我这么说你能明白吗?”
  “喔!我明白了。”
  执拗的菊江终于被说得心服口服。
  “密室杀人的说明到此结束。接下来,就是揭开凶手真面目的时刻了。菊江小姐,你应该知道谁是凶手了吧?”
  菊江皱着眉头往四周看了一下。
  只见人人都面无血色地呆立着,那股悬疑、紧迫的气氛几乎令人窒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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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火焰图案的真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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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密室之谜终于解开了,案子也到了应该真相大白的时候。但究竟是谁策划了密室杀人?又是谁接二连三地杀了玉虫伯爵、新宫利彦、秋子,在椿家制造了一起又一起血案,凶手的动机和作案的心态又是什么?
  菊江像放连珠炮似的,咄咄逼人地紧追着金田一耕助问。
  “嗯这个嘛……”
  金田一耕助十分希望时间能就此静止,如果可能的话,他还想从这桩棘手的案子里逃脱开,因为他实在不想提及这桩既凄惨又令人不齿的家族秘密。
  凡是对金田一耕助略有了解的人,都应该知道他嫉恶如仇的天性,找出凶手的使命感正在驱策着他,让他无法规避这即将到来的一刻。
  金田一耕助终于下定决心,深深吸了一口气之后,缓缓说道:
  “为了要证明我的判断没错,我想再做一个实验。”
  等等力管官一听到金田一耕助又要做买验,不觉皱了皱眉,高声问道:
  “什么实验?”
  “就是昨天秋子夫人究竟在镜子里看到什么。”
  “昨天我们不是已经实验过了吗?什么都有不到啊!”
  目贺医生像个癩蛤蟆似地斜视着金田一耕助,不以为然地反问一句:
  “是呀!但昨天我们的试验不够彻底,今天要更仔细一点。只要知道秋子夫人究竟看到什么,就能立刻破案了。”
  等等力警官不明白地看着金田一耕助。
  “那么我们是不是再到客厅去演练一遍?”
  “最好这样。”
  于是大家默默走进客厅.等等力警官和派驻在椿府的刑警们则尾随在旁,紧盯着这一群人,他们仿佛是看守羊群的牧羊犬,一只也不让羊逃掉。
  当然,凶手这时想逃也没那么容易。
  金田一耕助来到客厅前,突然回过头来看着美弥子。
  “美弥子小姐!”
  “什么事?”
  “你、一彦,还有华子夫人,最好不要进去。”
  “为什么?”
  美弥子睁大眼睛,不解地望着金田一耕助。
  “我事后再告诉你原因。”
  “金田一先生,我不能同意!”
  美弥子立刻一口回绝了,同时还义正辞严地对金田一耕助说:
  “我有权明白事情的真相!我不但要进去,而且舅妈和一彦也要一起进去。”
  说完,她看到金田一耕助一脸为难的神情,马上放缓语气,拉起金田一耕助的手臂,哀求着:
  “金田一先生,我明白你的心意。你一定怕我们听到实情后,会承受不住打击。请你放心,我们已经有了心理准备,无论什么结果都能接受。”
  金田一耕助还想再说些什么,美弥子急急忙忙地堵住他的话头:
  “金田一先生,难道你不想让我知道是谁杀了我母亲吗?再说是我请你来调查案件的呀!”
  美弥子说完,不理会金田一耕助尴尬的神情,马上回头对一彦及华子说:
  “舅妈、一彦,我们进去吧!”
  金田一耕助这时也不便再阻拦,只好跟着他们一起走进客厅。
  由于这一场小小的争执,金田一耕助是最后一个进入客厅的。
  此时客厅仿佛成了羊圈,大家成了羊圈中的羊,在等等力警官严厉的注视下,不安地互相偷望着。
  金田一耕助巡视了每个人的表情后,对等等力警官悄悄说了几句话。
  等等力警官一听,便抬了抬眉毛。
  “但是万—……”
  “只要他们在门外和窗边严加看守,绝对没问题的。”
  等等力警官只好挥挥手,这些刑警们立刻走出厅外。金田一耕助则叫住其中一位刑警,低声交代了几句话,并向华子夫人挥挥手。
  华子也被叫到一旁,三个人不知道说了些什么后,刑警就出去了。不久,他又端着一个银盘进来,银盘里放着一瓶威士忌和几个杯子。
  金田一耕助接过银盘,并叫刑警退下,然后,他把门紧紧关上,转身对着大家说:
  “现在,这里就剩下我们了;这扇门非常坚固结实,我们在这里谈话,外面应该听不到才对。”
  他的声音里透着一股说不出的悲哀。
  “金田一先生,你到底要我们做什么?快点吩咐好不好!”
  目贺医生没好气地说道。
  “好的,目贺医生,你一定得多喝几杯,我的意思是,希望你能像昨天秋子夫人看到恶魔时的样子。”
  金田一耕助把银盘放在桌子中央,再把酒倒进杯子里。
  “请用!”
  “那么,我就不客气了。”
  目贺医生一口气喝光杯里的酒,并拿起酒杯,对着一彦和三岛东太郎说:
  “一彦、东太郎,别客气,尽管喝!说不定这是临死前的最后一杯酒呢!”
  一彦虽有点迟疑,但还是拿起酒杯喝了;而三岛东太郎则一口气喝光了杯中的酒,斜着眼间目贺医生:
  “医生,昨天我到底喝了几杯?”
  “大概有五六杯吧!我还不知道你这么能喝呢!”
  “是吗?那么我就……”
  三岛东太郎不停地倒酒,连续喝了五六杯。
  很快,他的脸上出现红晕,额上也渗出点点汗珠了。
  “昨天秋子夫人尖叫的时候,我差不多就是这个样子。”
  “啊!好了。”
  金田一耕助哑着嗓音说:
  “请大家各自照昨天的位置站好。对了,目贺医生,昨天你不是没穿上衣吗?”
  目贺医生狠狠瞪了金田一耕助一眼,然后三两下把上衣脱了,并转身站在镶着镜子的屏风前。
  一彦也在略微迟疑后把上衣脱了;三岛东太郎则走到窗户边,若无其事地脱掉上衣。
  金田一耕助闭起双眼,深深吸了一口气,看着三个赤膊的男人。
  等等力警官和女人们则满脸狐疑地看着金田一耕助。
  只见他慢慢走到房间中央,并坐在昨天秋子坐过的那张沙发上。
  金田一耕助再度闭起双眼,深呼吸一口气,然后慢慢睁开眼睛,一边看着目贺医生背后的那面镜子,一边调整身体的位置。
  “警官,你过来看看这面镜子,这就是昨天秋子夫人看到的景象……”
  金田一耕助像要哭出来似的,对着等等力警官低声说道。
  “不用麻烦了,金田一先生。”
  三岛东太郎突然开口说。
  不知为什么,三岛东太郎竟然是一副愉快、兴奋的样子,仿佛等会儿就要出门去郊游似的。
  “还是我站在镜子前面让大家看个够吧!”
  说完,三岛东太郎便大大方方地站在房间中央,背朝着大家,略微弯了一下身体。
  这时,在场的所有人都像中了魔咒般,惊恐地说不出话来。
  等等力警官吹出一声口哨,就连原本满不在乎的目贺医生也吓得眼珠几乎要迸出来,额头上不断渗出豆大的汗珠。
  华子和一彦脸色惨白;菊江则张着嘴、睁大眼睛;信乃也不敢相信地猛揉双眼,只有美弥子露出松了一口气的表情。
  三岛东太郎慢慢转过身来,苍白的脸上努力挤出一丝微笑。
  “没错,在椿子爵的记事本中所记载的那个符号,就是指我身上的这块胎记。”
  “这么说你是……”
  华子望着三岛东太郎,几度欲言又止。
  三岛东太郎强颜欢笑地对华子点点头。
  “是的,夫人,我是你先生的私生子。一彦。我是你同父异母的哥哥!”
  一彦难堪地把脸转向窗外,一语不发。
  “是你杀了自己的亲生父亲吗?”
  等等力警官严厉地喝问;三岛东太郎仍一点也不回避地说:
  “是的,警官。啊!请等一下,等一下再叫人进来。金田一先生,你太多虑了,我已经作好束手就擒的准备,请放心,我不会逃走的。”
  金田一耕助和等等力警官只好讪讪地站在门边,以防备三岛东太郎临时改变主意,企图逃走。
  “这种事……你为什么不早点说出来呢?我一定会好好安置你的。”
  华子如泣如诉他说着;三岛东太郎则无奈地摇摇头。
  “夫人,谢谢你的好意,但你根本不知道你的先生是个禽兽不如的东西,他不是人!天底下再也找不到像他那样无耻的畜生了,他简直连猪狗都不如!”
  三岛东太郎咬牙切齿地说着,脸上不自觉流露出强烈的憎恨表情,但很快又恢复到刚才的神态。
  “金田一先生,我可以再喝杯酒吗?”
  他不等金田一耕协同意,便拿起酒杯一饮而尽。
  美弥子严厉地问道:
  “东太郎,尽管我非常同意你对舅舅的批评,也不在乎你杀了他,但是你为什么要杀害我母亲呢?她那么无辜、那么可怜,你为什么……”
  这时,三岛东太郎突然把手放在美弥子的肩上。
  “东太郎!”
  金田一耕助赶紧出声阻止。
  三岛东太郎和金田一耕助四目相望,等等力警官则双手握拳,摆出一副随时准备出手逮捕他的样子。现场一触即发的紧张气氛让人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过了一会儿,三岛东太郎才低声说:
  “金田一先生,请原谅我!美弥子她是什么都不知道啊,其实我……好几次都忍不住想喊她一声‘妹妹’!”
  “妹妹?”
  美弥子一脸惊疑,完全搞不清楚三岛东太郎究竟在说些什么。
  “是呀!美弥子,我就是新宫利彦和他的亲妹妹——也就是你母亲乱伦生下的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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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恶魔终于现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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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的本名是河村治雄,从去年起以三岛东太郎的假名住进椿英辅子爵家。
  为了避免案发后连累他人,我决定先写下这份供词,以便说明事件的真相。
  一切终于结束了。
  是我把舅公、父亲杀死的,我甚至连杀害母亲的计划都已经准备好了。
  虽然现在母亲还没有死,但是我相信这个计划一定不会出错,所以我写这份供词也绝不会言之过早。
  我十分痛恨舅公和父亲,坦白说,当我杀了他们之后,心中不但没有丝毫悔意,反而有如释重负的快感。
  此刻,虽然我已将杀害母亲的计划准备妥当了,但是,心里仍有种莫名的失落感,我绝不是担心杀害母亲的计划会失败才写下这份供词;我也不希望有人发现这份供词后来阻止我的杀人计划。
  毕竟母亲实在非死不可!像她这样的人如果继续活在人间,无论对她自己或对美弥子来说,都不是一件好事。
  啊!可怜的美弥子!
  我想,我这份供词就写给美弥子吧!虽然这件惊世骇俗的事情对于美弥子这样纯洁的少女来说,实在是个相当沉重的打击,但是美弥子,你一定要接受这个事实,我相信你一定办得到的。
  在招认这些血腥、恐怖的犯罪过程之前,我必须先介绍一下自己。
  从户籍上看来,我是住在神户市的河村辰五郎——也就是园艺师植辰(当地的人都这么称呼他)和他续弦妻子春子的孩子。
  但从我稍微懂事起,我就知道河村辰五即不是我的亲生父亲。
  当时我名义上的母亲,也就是那个名叫春子的女人已经过世了,所以辰五即便带着他年轻貌美的小老婆在神户的板宿区过着逍遥自在的日子。
  之后辰五郎又不断换了好几个女人,我记不得她们的名字,不过,我仿佛记得其中有一个叫阿胜的女人,对我算是还不错。
  但阿胜也和辰五郎的其他女人一样,对于我的身世并不清楚。辰五郎当然知道我的身世,所以我曾多次恳求他,请他告诉我谁是我的亲生父母。
  然而辰五郎每次都笑得很奇怪(啊!我现在终于明白那笑容的真正含义了),有时他会说:
  “你还是不要知道的好。”
  有时他还会一脸暧昧地笑着说:“
  “如果你知道得太多,可能会活不下去,所以你又何必自寻烦恼呢?只要好好感激我这个养父就行了。”
  如果我想打破沙锅问到底,他就会大发雷霆,乱丢东西。搞得我不敢多问,几次下来只好死了这条心。
  老实说,我和辰五郎之间相处得并不融洽,也没有所谓的父子之情。
  由于辰五郎不断换女人,他当然觉得我很碍眼,同时他更希望我能早早自力更生,早早在他的面前消失,因此小学一毕业,我就心甘情愿地到神户的有钱人家里打杂工了。
  我在神户时,白天打来工,晚上到夜校念书。十九岁高中毕业的时候,到一家德国贸易公司做事,并学会了打字。
  那段时间里惟一让我感到开心的事,就是到阿驹母女那里去玩。
  那时,阿驹和小夜子住在长屋区。阿驹的丈夫阿源早就过世了,我对他没什么印象;只知道阿驹靠替人做些家庭代工糊口,而小夜子则在电影院做服务生。
  尽管阿驹和我在户籍上是姐弟,但是她们母女俩都知道,我们其实一点血缘关系也没有,当时阿驹也确实不知道我的身世。
  她是偶然间才发现我真正的身份的。
  刚才我已经提过,从小我没有享受过家庭温暖,只有到阿驹那里才会感到安心自在,而阿驹母女也非常同情我,对我特别照顾。
  在我二十岁那年的夏天,有一次参加公司的庆祝会时,被同事灌得大醉,宴会结束后,我到了阿驹那里。
  因为天热再加上喝醉酒的关系,我全身都湿透了,阿驹立刻叫小夜子拿水过来,要我先冲个澡。当我正要舀水往身上冲的时候,小夜子突然惊叫了一声:
  “治雄背上有个奇怪的胎记哟!”
  这个胎记平常是潜隐在皮肤下面,几乎看不出来,但只要一泡热水澡,或者一流汗,它就会清楚地浮现在皮肤上。
  等我冲完澡回到客厅时,才发现阿驹的脸色非常难看;但当时我万万没料到她的不快竟然和这块胎记有关。
  后来我才知道那个强暴她、让她怀了小夜子的男人,也有和我相同的胎记。阿驹为了查出我的身世,还亲自去板宿找辰五郎,在她严厉地逼问下,终于得到了答案。
  自此,阿驹对我越来越冷淡,后来更是百般阻挠我和小夜子的感情。
  当时我一直以为阿驹认为我是个来路不明的野种,根本不配做她的女婿,我也曾经用很多恶毒的话讽刺她,但她宁可受辱也不肯说出真相。
  后来阿驹为了拆散我和小皮子,还特地把小夜子送到川崎造船厂当女工。昭和十九年春天,因为战争的关系我被强制疏散到乡下去,这时,我反而更容易见到小夜子了。
  我发誓,我是真心爱小夜子;而且我也知道小夜子是爱我的。我们俩同病相怜,都有着身世之痛。
  当时,我有可能很快被征召入伍,所以我们急于想在彼此身上留下一些刻骨铭心的纪念,因此我们终于有了夫妻之实。
  不久,我果真被征召入伍了。临行前我们私底下讲好,只要我能活着回来,就马上结婚。
  昭和二十一年五月,我平安归来,在返乡的路上,我一心只想知道小夜子的下落。
  我到处打听,终于在辰五郎的小老婆阿玉那里获得小夜子的消息。
  原来小夜子在我入伍不久后就自杀了,而且肚子里还怀着我的骨肉!
  但我搞不懂她怎么狠得下心,带着自己的骨肉一起走上黄泉路呢?
  阿玉也不清楚详情,因此叫我亲自到淡路岛问阿驹。
  阿驹一看到我,相当震惊,而我更是愤慨不已,因为我一直认为小夜子是被她逼死的。
  阿驹在我再三逼问之下.统于说出那桩惊世骇俗的大秘密,顿时我感到恶魔夺去我的灵魂。
  阿驹说:
  “大正十二年的夏天,我到玉虫伯爵的别墅帮忙。当时,伯爵的外甥、外甥女,也就是新官利彦和秋子两兄妹也在别墅里避暑。有一天,我无意间看到利彦和秋子之间污秽不堪的行为,那晚,新宫利彦为了堵我的口而强暴了我。不久,我发现自己有了身孕,在父亲的逼问下,我只好说出肚子里的孩子是新宫利彦的。父亲也不是个省油的灯,他立刻到东京找玉虫伯爵谈判,还要了不少钱回来,之后他就把我许配给他的手下阿源。”
  隔年,也就是大正十三年六月,新宫秋子在月见山的别墅里悄悄生下一个男孩。
  那男孩在玉虫伯爵的安排下,一出世就立刻被辰五郎抱走了。至于这个孩子的生父是谁,尽管玉虫伯爵和随同而来的信乃绝口不提,但辰五郎却心知肚明。
  辰五郎抱回男孩后,并没有告诉任何人这个男孩的身世,因为他知道只要走漏半点风声,这一辈子的摇钱树就倒了。因此为了保障自己的利益,他死守着这个秘密。
  阿驹知道这一切真相后,当然无法接受兄妹乱伦生下的孩子,竟然又和同父异母的妹妹发生关系,所以她千方百计想尽办法阻止这桩荒唐的事延续下去。
  我相信当小夜子从她母亲那里听到这件事时,一定也受不了这个打击,才会走上绝路。
  啊!我可怜的小夜子!
  前面我已经说过,恶魔夺去了我的灵魂,为了小夜子,也为了我自己,我下定决心要报仇!
  我很后悔,当时我应该立刻把阿驹杀了。要是当时就杀了她,现在也不需要这么大费周折地安排这些事。
  那晚,我在尼姑庵里暂住一宿,第二天一大早就回到东京。之后,我一面在黑市做中介买卖,一面打听新宫利彦和玉虫伯爵的行踪,也就在这时我认识了饭尾丰三郎。
  饭尾丰三郎虽不是那种时时刻刻动坏念头的人,但却是个不讲道德、分不出是非善恶的人。他的外表给人一种温文尔雅的印象,所以谁也没有想到他会干下一桩像天银堂事件这么大的坏事来!
  当我在黑市做中介买卖时,知道玉虫伯爵、新宫利彦和秋子夫人全都住在一起,于是我立刻去找椿子爵。
  为什么会找上和我没有任何关系的椿子爵?我也说不上来,只能说是我的灵魂被复仇的念头掩盖了吧!
  我并不了解椿子爵的个性,只是想从他身上尽量了解子爵府内的情况,却没想到事情如此顺利。
  椿子爵在客厅里接见我,当我第一次看到他的时候,发觉他和饭尾丰三郎长得非常像!
  如果他们两人站在一起.当然可以分辨清楚谁是谁,但如果他们分别在不同场合出现的话,就很难说了。
  不过当时我也没想到.他居会成为我来人计划中的一颗棋子。
  当我对椿子爵说出我的名字时,他当然感到纳闷,但是我随即把背上的胎记给他看(我先喝了一点酒),没想到他竟吓得目瞪口呆。
  他那充满绝望、厌恶平的眼神让我印象深刻。我想,子爵大概在那时就起了自杀的念头。
  我不但告诉他我的身份,同时也说出小夜子的身世,以及把小夜子为什么要自杀的事一并告诉他。他听了之后,难过得几乎要吐出来!
  让我感到不可思议的是,我说这些话的语调、态度非常不礼貌,但子爵却一点也不介意,我想也许他早就看出来这对兄妹之间有不正常的共系吧!”
  我说完之后,又过了好一会儿,椿子爵才一脸困惑地问:
  “你到底想做什么?”
  我回答说我想待在这个家里,这时,子爵的眼神很快从绝望变成恐惧,他问我究竟要把这个家弄成什么样子?
  “我没别的意思,只是我现在无家可归,所以想和自己的双亲住在同一个屋檐下。”
  我非常镇静地对他说。
  子爵吓得全身颤抖,缩成一团。
  “如果……如果我不答应呢?”
  可怜的椿子爵,他脸上滚下大颗大领的冷汗;我却轻蔑地看了他一眼。
  “那么,我想新闻界对这个话题一定很感兴趣吧!”
  子爵就这样完全被我制服了,我也住进了椿家。但椿子爵仍再三警告我,不可以泄漏这个秘密,同时也绝对不可以对他们三人有所不利。
  椿子爵还叫我冒用他旧友的儿子的名字,于是我就成了三岛东太郎。
  椿子爵一向有洁僻,当然无法忍受和这样的妻子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再加上我这个兄妹乱伦生下的孽种成天在他面前晃来晃去,个性软弱又内向的他,怎么可能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呢?
  因此,椿子爵作了(恶魔吹着笛子来)这首曲子,并下决心自杀。
  今年的一月初,椿子爵向我要了阿驹的地址,我当然知道他是为了证实我所说的话才出门旅行的,而这趟旅行也促成了他自杀的决心。
  无巧不成书。就在椿子爵去找阿驹的时候,发生了天银堂事件。
  一开始我也没想到这件事是饭尾丰三郎干的,但是凶手的画像经过两三次修改之后,我确信那人就是饭尾丰三郎。
  饭尾大概在二月中旬被捕,当时我的心中忽然升起一个残忍的念头。
  于是我写了密告信,指控椿子爵就是天银堂事件的凶手。
  我绝不是为了饭尾丰三郎才那么做的,尽管我和饭尾仍有联络.但是我并没有告诉他我住在什么地方。
  而我来到椿家之后.一刻也没有停止过对新宫利彦的观察。
  新宫利彦是个喜欢欺负弱者的家伙,他很怕狗,只要老远看到狗,他一定马上避开,改走另一条路;但要是狗被绑住的话,他就会凌虐它。
  我曾经看到过新宫利彦虐待狗的残忍手法。我想,就算是一个不喜欢狗的人,看到他这样虐待狗,一定会把锁链解开,好让狗把他咬死。
  也许我的形容有点不伦不类,但是我隐约感到,当时的椿子爵就好像被绑住的狗,不管我怎么对待他,他都对我没办法。子爵当然知道我就是那个告密者,他却不能揭穿,只因我手上握有一张王牌!
  椿子爵虽然被怀疑,但最后还是洗清了嫌疑;而饭尾则是在子爵未洗清嫌疑之前就被释放了。
  就在子爵失踪不久后,我和饭尾曾经见了一面。
  那时他住在新桥附近的巴达亚区一个名叫崛立小屋的地方。
  别看饭尾住在这么一个不起眼的地方,但是他非常了解如何装扮自己。他看起来气质不错,再加上出手大方、阔气,那一带的人对他都非常尊敬,当然,也有人对他的钱财来源十分好奇,只有我知道他不过是个骗子、窃贼罢了。
  当我去找饭尾丰三郎的时候,他感到十分惊讶,我话带讽刺地恭喜他洗清嫌疑时,我看得出来,他极度不安与恐惧,我想,我的目的达到了。
  他说他始终觉得我是个不好惹的人,老是觉得我的身上有一股说不出的邪气,让他十分害怕。
  其实要饭尾招供并不是什么难事。我知道他不管是偷、是骗或是枪,只要一拿到贵重的东西,就会首先把它埋起来,而且我也知道他最喜欢埋东西的地方就是增上寺。
  就算饭尾是一个胆大妄为的家伙,他也没那个胆子把从天银堂抢来的贵重珠宝卖掉,于是我在增上寺埋伏了三天,饭尾果真出现了;他大概觉得我无缘无故去找他,一定是对他起疑心所以他必须尽快把那些珠宝移到别处去。
  正当他忙着把赃物挖出来的时候,我立刻上前一把逮住他,这下子人赃俱获,他也只好承认了。我把他的珠宝抢来,每个月给他一点生活费,就这样,他完全被我控制住。
  那个时候我没想到该怎么利用饭尾,只是因为他长得与椿子爵相似,所以我认为在我的杀人计划里,他一定会有用的,因此才千方百计地控制他。
  椿子爵一失踪,我立刻就想到他一定是去自杀。那时我非常担心,惟恐他在临死之前留下什么指控我的证据,幸好家里并没有留下任何遗书。我又担心在他身上会有什么证物,因此子爵的尸体一被发现时,我立刻毛遂自荐,和新宫利彦、美弥子他们一同去认尸。
  还好,子爵的身上并没有任何遗书,只有口袋里的小日记本上,画有一个火焰图案和写着“恶魔的徽章”这几个字。
  后来我想,像这种兄妹乱伦的事,他怎能说得出口?又怎敢用笔写下来呢?
  我的杀人计划大概就是在那段时间形成的。我在想,怎么利用椿子爵失踪和饭尾丰三郎的天银堂事件这两件事?所以当我从宁峰回来时,秋子夫人问起认尸的情形,我便模棱两可地说好像是子爵,又好像不是。
  在这里我忍不住要说:美弥子啊!你也知道你母亲是个容易受骗上当的人,她之所以会认为子爵没有死,其实是我一手安排让她进入那个幻想世界的。
  我一直找寻适当的机会把饭尾打扮成椿子爵的样子,出现在秋子夫人面前。
  想想看,饭尾乔装成椿子爵的模样,并且在子爵失踪将近半年后出现在人群中,秋子夫人一定会以为他还活着。东剧院里的那场实验果真如我所料,一切都十分顺利,所有情况也都在我的掌控之中。
  我先让家里的人恐慌,然后又在卜沙卦那晚……我要声明的是:那晚我本来并没有要杀害玉虫伯爵的意思。
  虽然我一开始就对伯爵和双亲怀有杀意,但是总下不了手,我心里只是想给他们一次残酷的打击,给他们一点教训而已!
  但是那晚我为什么会把玉虫伯爵杀了?我想也许是和家里的气氛有关,那股气氛让椿子爵自杀,也让我起了杀机。
  不管怎么说,新宫利彦、秋子和玉虫伯爵这三个人龌龊、异样、不洁的关系,令人一想起来就觉得恶心、反胃。
  所以那晚卜沙卦时,我用火焰图案和(恶魔吹着笛子来)的唱片,向他们三人正式挑战。
  我的作案手法,我猜名侦探金田一耕助先生已经料想到了!
  我在庭院的落叶堆里找到风神像,并在它的底座刻上火焰图案,然后再把它和放在卜沙卦室的雷神像互换,接着把雷神放在门外的花瓶里。
  如果细心查看,当然可以清楚分辨出风神与雷神,但在那么昏暗的房间里,谁也不会注意到神像有何不同。所以当紧急照明灯熄灭的时候,我赶紧在沙上盖下火焰图案,并打算在灯一亮时,趁大家被那张唱片搞得六神无主之际,赶紧把风神和雷神换过来。
  谁知道天不遂人愿,金田一先生的帽子刚好卡在花瓶口上,再加上那时又有人回到沙卦室了,因此我只好放弃这个念头。
  后来,当金田一耕助在拿帽子的时候,我几乎吓出一身冷汗,因为花瓶摇动时,雷神像也在里面咯咯作响,我想,金田一先生当时一定觉得很奇怪吧!
  因为我必须要在天亮前把风神和雷神调换过来,于是等大家都睡了之后,我偷偷溜到沙卦室去。那时房门关得好好的,窗帘也还拉着,灯更是关着的,所以我心想玉虫伯爵应该已经回去了,于是便从花瓶里把雷神拿出来,轻轻开门进去。
  “是谁?”
  当我正要进房时,玉虫伯爵突然出声询问,同时还把灯打开了。
  我当时吓得目瞪口呆,像被人点了穴道般无法动弹,而玉虫伯爵也和我一样呆立在那里。
  我们彼此默视了几秒钟后,玉虫伯爵看到我手上拿的雷神,然后又回过头去看了风神一眼,就是那一瞥,他明白了火焰图案是怎么出现的。
  于是他一把抢去风神,正要检查神像的底部时,我立刻拿起雷神往他脸上用力砸下去。
  当时我把所有的愤怒、憎恶全都化为力量,直到看见他满脸是血的样子,我疯狂的情绪才得到.舒张。平缓。
  沙卦室里的惨状大家都看到了,那时玉虫伯爵伤势并不重,只不过被我击中鼻梁,流了许多鼻血而已。
  当我还想用沙盘砸他的时候,玉虫伯爵上气不接下气地问我到底是谁;我轻轻地在他耳边说出我的名字,这场游戏的结果就立刻显现出来。
  我再也不怕玉虫伯爵了,我也料准一向重视门第名誉的玉虫伯爵根本不敢为这种事报警。
  因此我们约好:我绝不泄漏我的身世,伯爵则保证我的将来。
  如果那个时候我没有看到伯爵眼里的杀机,我想我不会杀他的。
  就在我正要走出房门时,突然看到玉虫伯爵的眼里闪出一道凶残的杀机。
  我全身发抖,我明白他迟早会杀我灭口!
  我非常了解他,为了达到目的,他可以不择手段,
  况且杀了我这个无名小卒,对他来说简直轻而易举,而且谁也不会怀疑人是他杀的。
  就在这一刹那,我决定先下手为强。
  我一走出房间,玉虫伯爵就赶紧关门、上锁,还把窗帘拉上。也许他是想找一个借口向菊江解释自己是如何受伤的吧!
  我在门外想好了办法,并把放花瓶的台子移到门前,然后站上去朝里面窥探。
  (作者注;后面的陈述和金田一耕助的实验相同,在此省略。)
  所以我那晚杀害玉虫伯爵,根本是临时起意。
  杀了玉虫伯爵之后,我对新宫利彦的杀意也慢慢开始形成了。我想,这次我要等一切时机成熟了才动手。
  但是我怎么也没料到会在那晚把他杀了。
  那天买完过头七的东西,我很早就回来了,我习惯从倒塌的砖墙缝隙中进出,因此守卫的刑警并没有看到我。
  当我穿过围墙正要去厨房时,刚好看到新宫利彦鬼鬼祟祟地进了秋子夫人的房间,然后把房间的窗帘拉上,并且关了灯。
  他们在房里干什么事自然不必说了,当时我气得胸口几乎要裂开了。我觉得新宫利彦简直是畜牲,不!他连畜牲都不如呢!
  于是我在他回家的路上等着,然后把他拉到温室里,没想到这个不知廉耻的家伙竟然面色惨白地发抖求饶!
  当我告诉他我的身份时,他更是惊恐不已,我用藏在身上的风神朝他头上猛地敲下去,这个无耻的家伙立刻倒在地上,像小孩子似地哭了起来。我厌恶极了,便一屁股坐在他的身上,并扯下棕桐线紧紧勒住他的脖子。
  不管是玉虫伯爵也好,新宫利彦也罢,我在杀了他们之后,丝毫没有悔意反而感到畅快。因为我替这个世界除掉了两只大害呀!我惟一懊恼的是没有用更残酷的手段来杀他们。
  之前我一直很担心阿驹会泄漏我的身份,让我无法杀新宫利彦,因此,我叫饭尾丰三郎把阿驹给杀了。早知道这么快就能把新宫利彦杀掉的话,我又何必杀阿驹呢!
  不用说,饭尾这个垃圾也是我收拾的,也许他的尸体很快就会被发现,不知道警察会不会查出他的身份?
  前面我已经说过,我连杀害母亲的计划也准备妥当了。
  最后剩下的就是我自己了。我是被捕后送上绞刑台?抑或是让我自己动手结束这可悲、可耻的生命呢?随老天安排吧!反正我觉得死才是真正的解脱!
  美弥子,你一定要活下去!尽管这些难以承受的残酷事实会让你痛苦,但你仍必须坚强地活下去。我知道这的确是件不容易的事,不过,我相信你一定可以办得到。一彦没有你坚强,所以你还得帮助他好好照顾华子夫人……
  咦?我说这些话干吗?这简直不像是恶魔该说的话嘛!可是,这确实是我最后想说的话了。
  美弥子、一彦,让我们来生再做兄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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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恶魔在笛声中终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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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岛东太郎——也就是河村治雄的供词,是在案情侦破几天后才被发现。
  美弥子在那间充满许多恐怖回忆的客厅里,低声念着那份供词,一彦、华子、金田一耕助及等等力警官则在一旁凝神倾听。
  美弥子、一彦和华子夫人对这些哀伤、悲凉的陈述,均感到激动不已,尤其读到新宫利彦被杀前后的情景,华子夫人更是忍不住放声痛哭。
  等等力警官叹了一口气,看着金田一耕助说:
  “金田一先生,你早已经知道这些事吗?”
  金田一耕助苦笑着点点头。
  “准确地说,我只是猜测事情或许并不像我们想象的那样单纯。那天晚上,目贺医生和秋子夫人发生口角……”
  金田一耕助说到这儿,怕伤了美弥子的自尊心,只好假装咳了几声,转变了话题。
  “我看,还是请美弥子小姐先把这份供词念完再说吧!你能继续念吗?”
  “好,我念下去……”
  美弥子打起精神,语气坚定地说。
  接着,她就这样把供词念完了,大家都默不作声。华子夫人似乎觉得自己被蒙在鼓里这么久,心中感到十分委屈,一直蹑泣不已;一彦则坐在沙发上,悲痛得两手抱头,泪水自指缝里缓缓流下。
  美弥子见状,慢慢走到他的身旁,拍拍他的肩膀安慰道:
  “一彦,不要太难过了,尽管你父亲是个让人憎恶的家伙,但你的母亲却是个伟大的女人,你得自母亲的遗传比得自父亲的多,所以只要我们坚强、自信,没有人会看轻我们,对吗?”
  一彦用力点了点头,泪水仍滴滴答答地落在地上。
  “啊!舅妈也要振作起来才行。从现在开始,我会负起责任,好好照顾你的。”
  美弥子看看大家,又自言自语地说:
  “这幢房子太陈腐了,也该尽快处理掉。我想,住再小的房子也没关系,只要那里阳光充足,能把这一身的晦暗、阴霆都彻底冲净就可以了。”
  美弥子说完,又转身面对金田一耕助。
  “金田一先生,事情到此也应该告一段落了,但是,我还有一件事想问你。”
  “什么事?”
  “访问你是怎么知道那件事呢?我是说我母亲和舅舅……”
  金田一耕助叹了一口气说:
  “多亏了那本《威廉海穆·历斯特》,也多亏你父亲把遗书夹在那里。”
  “《威廉海穆·迈斯特》?”
  美弥子大惑不解地望着金田一耕助。
  “是的,书中叙述了一对男女不知道彼此是亲兄妹,不但陷入热恋,而且还有了孩子的不幸故事。我反复思考你父亲的性格,再把遗书与这本书连在一起想,终于明白了他的意思。同时我也想到,他之所以推荐你看这本书,一定有他的用意,只不过他的表达太隐晦了。”
  金田一耕助看看美弥子,又看看一彦,接着说:
  “另外,我也把查证到的一些事情仔细分析、串连起来,才知道三岛东太郎就是河村治雄,他不但和一彦是同父异母的兄弟,同时也是你同母异父的哥哥!”
  “这样我就明白了。金田一先生,谢谢你。”
  美弥子知道这桩让家族蒙羞的事实真相后,神情反而坦然开朗了。
  至于三岛东太郎,也就是河村治雄的结局如何呢?
  在金田一耕助侦破命案后,三岛东太郎终于坦承了一切罪行,他对一彦说道:
  “一彦,请你把最下面的那个箱子打开,里面有一支黄金长笛。”
  一彦在征得金田一耕助和等等力警官的同意后,便把三岛东太郎所说的那支黄金长笛从箱子里拿出来。
  三岛东太郎接过长笛,脱下手套,面带微笑地看着金田一耕助。
  “金田一先生,你为什么不叫人吹吹(恶魔吹着笛子来)这首曲子呢?即使叫一彦吹也可以呀!如果你看到他吹奏的指法,就会立刻明白椿子爵说的恶魔到底是谁了!不信,我吹给你看,请你注意看我的手指头。”
  三岛东太郎说罢便把长笛含在口中,吹起那首令人毛骨悚然的曲子。
  紧闭、阴暗的客厅中,立刻回荡起充满诅咒、憎恨、狂乱的旋律,随着曲调高昂的音符,大家似乎看到四周围绕着满是鲜血、凄楚哀怨的鬼魂。
  但金田一耕助的感受却和大家不同,因为他看到三岛东太郎在吹奏这首曲子时,始终没有用到那短了半截的中指和无名指。
  他感到自己像被人用烧得通红的铁钳从脑门烙下,懊恼不已。
  (啊!原来这首(恶魔吹着笛子来),竟然是专门为右手失去中指和无名指的三岛东太郎而写的!其实椿英辅早就暗示了谁是恶魔,只是我一直不明白。)
  当金田一耕助正想开口说话的时候,三岛东太郎已经含着那支黄金长笛,直挺挺地倒在地上死了。
  他早已将氨酸钾涂在长笛上。
  降临椿家的恶魔,终于在笛声结束时离开了人世。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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