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扬声器 于 2017-9-19 12:30 编辑
当那颗子弹射入我的身体时，我眼前出现了许多绚丽的画面。 原来东方传说里的走马灯，是存在着的啊。
1. 我出生于一个贫穷国度的首都。 虽然记忆已经模糊不清，但仔细想想，我也曾经拥有过平常的童年。爸爸妈妈都是最普通的工人，一家三口过着紧巴巴的日子。 我们生活的那座城市有全国唯一的一座游乐园，用现在的眼光来看，那个游乐园可谓又破又脏，可那是我儿时最大的憧憬。只有在我过生日的时候爸爸妈妈才会节省出一周的生活费，带我去游乐园玩，我还记得我最喜欢坐云霄飞车，别的小孩坐这个，都会被吓得哇哇大叫，连妈妈都会连声尖叫，我却是紧紧地握住栏杆不发一语，只是瞪大眼睛看着地面上朝我们挥手的爸爸。 妈妈对我说，你真勇敢，将来会成为了不起的人的。 她没能预测到我今后的命运。
2. 在我十二岁那一年，内战爆发了。 爸爸被征召上了战场。我对他最后的印象，是大街上行进的士兵中一张毫无表情的脸，从此之后我再也没见过他。妈妈成日地哭泣，每天晚上出去寻找一些食物，白天则在家里不停地对神像祈祷。这没能改变任何事情。 当轰隆的炮火来到城市近郊的时候，妈妈决定带着我逃出城去，可她选择了一个最糟糕的时机出发。在我们在夜色的掩护下跑到游乐园前的广场时，一阵纷乱的枪声忽然响起，逃难的人群惊呼着转身四散，妈妈也拉着我的手朝着旁边的掩体跑去—— 一道带着热量的声响几乎要震破我的耳膜。我还没有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就已经被妈妈压倒在了身下。我想要去叫她，可我发现自己发不出任何声音。 我的故乡给我留下的最后画面，是被火光照亮的云霄飞车。
3. 后来的事情就不是记得那么清楚了。 我在国境线上碰到了一个金发的男人。那时我刚刚杀死两名士兵，他们太大意了，在他们互相背对对方的一瞬间，我从房子里窜出，马上就给其中一人的后脑重重一击，夺下了他的自动步枪，在另外一个人转身端起枪的时候，我已经扣下了扳机。 这时有人忽然从背后拍了拍我的肩膀，我心中一凛，正想转身时，他突然出击，一手勒住我的脖子，一手抓住枪管。 “要不要加入我们？”一袭黑衣的他问道，声音里带有不容置疑的威严。 我那个时候大概是十六岁吧？
4. 我被带到了一个千里之外的国度——我其实并不知道那是哪里，但在我的故乡是绝对不会有那么寒冷的冬天的。 他们对我，还有很多像我一样的年轻人进行的严苛的训练。除了这里之外我们无处可去，因此我除了努力完成他们所给予的任务外别无其他想法。至少在这里，我们只要向他们证明自己是有用的人，就能得到充足的食物，可以御寒的衣服和温暖的床铺，生命安全也能得到保证。 不过，如果要是没能达到他们的要求的话——那么那些人就会消失。我并不是太清楚他们是怎么消失的，不过这也跟我没有多大关系，反正我能够回应他们的期待。 当然这也不是能简单做到的，我在故乡学到的那些杀人技巧在这里仅仅是入门级的东西。好在多年的战乱经历至少给了我直面枪口的勇气，在那些真刀真枪的练习中——这不仅仅指的是我们用真正的武器来练习瞄准、打靶，还意味着用这些武器演练真枪实弹的对抗，败者会得到名为死亡的惩罚——我都是表现得最出色的。
5. 在那里，我也遇到了强劲的对手。 那一天，我刚刚背着我的雷明顿700在山中奔跑了一个多小时，想要为下次实战对抗寻找最佳的狙击点。那是八月份最热的一天，哪怕是在这样的雪国里，我也已经大汗淋漓，汗水把衬衫、外套甚至是最外层的背带都浸透了，浑身上下散发着盐碱的气味。 但这都不是最令人讨厌的。在那个绝妙的山坡上，我和那个女人第一次相遇了。 那个女人留着可笑的蘑菇头，但能看出是精心修剪过的。更难以让我接受的是，她居然还画着夸张的凤尾眼妆。相比之下，我只是带着护目镜和一顶棒球帽，乱糟糟的头发从帽子下缘伸展开来。 “喂，那位大叔！你也看上了这里啊？眼光不错嘛！” 她那满溢着骄傲自负的声音也让人厌恶。我没正面回答她，只是冷冷地说道：“我才20岁，比你大不了多少。” “那你长得可真显老。”她夸张地笑了起来。我没理她，把狙击步枪放在地上，开始调整位置。我注意到不远处还有一个人，可笑地带着一大堆枪在身边，仿佛一个军火贩子。 “我们认识一下吧。我的代号是A058，下面那个人是B143，我的同乡，我们是一起来到这里的，所以也经常一起行动。你呢？”她又自顾自地说了起来。我实在不想搭理她，但也不想起什么冲突，于是就简单地回答：“A018.” 她眼睛又转了转，宛若一只凤尾蝶在扇动翅膀：“能找到这个地方的人应该不多，我也不是小气的人，我们各占这里的一半视野吧，只狩猎自己那一边的猎物，如何？B143不会上来，只会在周围警戒，我们可以尽情地猎杀那些次等品。” 我同样不喜欢她的遣词造句。不过我还是点了点头，看来她跟那些为了成绩不择手段的人还是不一样的。
6. 对抗开始时，我就暗自庆幸果然是来对了地方。视野无比开阔，完全是居高临下的压制，而且位置也不容易被发现。负责警戒的小哥看着多少有点不靠谱，不过就算他被突破了，我们也完全有时间进行反击。 虽然我和她一开始是背对背的，但随着时间的推移，我们最终都转到了同样的方向上。 “你最远能打到多少码？”她突然出声问道。我有些不悦，哪有这种时候聊天的狙击手？但还是回答了她：“600码。” “是吗？那可真巧，我也能呢。”她的语气还是一如既往地轻佻。“我们来比试一下怎样？看到那个跑得很快的倒霉蛋了吗，他自以为靠自己的双腿就能躲过我们的子弹呢。我们来看看谁能先击中他吧？” “可以。” “那你先来吧，我让你。” 我没有再理会她，心中暗暗计算着目标的运动轨迹，寻找合适的时机。与此同时，我眼睛的余光看到她的手指似乎在动—— 枪声同时响起。目标倒下了。
7. 当我们完成在那个地方的所有课程和任务后，我们被负责管理的教员用不咸不淡的语气恭喜了一番，然后就被蒙上眼睛塞上卡车，随后又更换了好几种交通工具。当我们终于被允许睁开眼睛时，却发现自己竟然身处一个酒吧内。 我使劲眨了眨眼睛，确认自己没有出现幻觉。A058和B143，以及几个不知道代号但记得相貌的人也和我同行，他们脸上的不解不亚于我。此时吧台传来了一声咳嗽，我们都一同望向那个被昏暗光线笼罩着的调酒师。 “选一杯吧。”他的声音沙哑而深沉，将装着酒水的玻璃高脚杯在吧台上一字排开。A058率先走上前去，将一杯红葡萄酒一饮而尽。我也拿起一杯，但并没有喝。 “告诉我，你喝的这杯酒叫什么名字？”调酒师用低沉的语调不紧不慢地问道。 “基安蒂。”她的脸上露出微笑，尽管我不知道她为何而笑。她眼睛上的凤尾蝶又扑闪了起来。 “很好，这就是你今后的名字了。”调酒师转向了我。“你手中的那杯酒，又叫什么名字呢？” 我尝了一口：“科恩。” “记住你的名字吧。”他又一一询问了其他人。
8. 当所有人都报上了自己的新名字后，吧台旁边的门打开了，走出几个全身穿着黑衣，宛若没有其他色彩的乌鸦一样的人。我认出了其中一个男子——那就是我当年遇到的金发男人，虽然他现在的头发颜色已是银色。旁边的淡金色头发的女人也很眼熟，总觉得似乎是个名人。 他们在我们之间扫了几眼。银发男人直接走到我和基安蒂面前：“跟我来吧。”声音和当年初遇时几乎没有改变。我低声问道：“先生，你还记得我？”他瞥了我一眼，毫无回应。基安蒂只是疑惑地看向我。 淡金色头发女人则选择了B143——他现在叫卡尔瓦多斯了。 我们和他分别时，他还很高兴地跟基安蒂说看来以后还能经常见面呢。 我们还是没能预想到接下来要面对的命运。
9.
日本大体上是个和平而富足的国家。 每当走在东京的街头上时，我总会忍不住与我的故乡相比较。为什么他们能理所当然地拥有这一切，而我不得不冒着生命的危险才能为自己赢来这些？ 我们的工作，就是为他们带来深入骨髓的恐惧，让他们知道这种平和的日常是有代价的。
10. 我和基安蒂自然而然地成为了搭档，总是一起行动。 她还是老样子，会喋喋不休地跟我说各种可笑的话。她甚至还会在将子弹射向目标的头部时跟目标告别。我只是沉默以对。她有时会被我的这种态度激怒，骂我像是从古墓里爬出来的人偶。 不过我们在工作上的确是最佳的组合，组织交给我们的任务，我们无一失手。
11. 有一次，那个银发男人——我现在知道他的名字叫琴酒了——决定在多罗碧加游乐园进行交易。我们也被派去那里，为他和伏特加侦测对方的行动。 这是我十二岁那年之后第一次踏足游乐园这种地方。周围洋溢着欢乐祥和的气氛，相比之下我和基安蒂显得格格不入，像是一对刚参加完重金属摇滚音乐会的情侣。她倒是毫不在乎，迅速地寻找到了合适的地点，开始观察现场周边情况。 我却有些走神。我没有去看交易现场，目光跟随着琴酒和伏特加，看到他们乘上了云霄飞车。他们为什么要坐云霄飞车呢？为了观察下面的情况吗？我有多久没坐过云霄飞车了呢，上一次的时候，爸爸妈妈都还在身边…… 我的思绪被基安蒂打断了。“你在干嘛？琴酒打电话来说不需要我们的出场了，我们撤吧。”她顺着我的目光看过去，“你该不会是想去坐那个吧？”语气中带着显而易见的嘲笑。 我不发一语，强忍着不快，收起了自己的失态。 “你要是真想坐的话等他们下去之后我可以陪你哦。”她似乎还想捉弄我。 “不用了。”我拒绝了她，背上装备转身就走。 现在想来，真不应该拒绝的。
12. 卡尔瓦多斯死了。 听说他是随着贝尔摩德——那个淡金色头发女人——执行任务时暴露了自己的位置，被人打断了双腿，在对方采取进一步的行动时饮弹自尽了。 贝尔摩德却毫发无伤地全身而退。 基安蒂出离地愤怒。她多次想要去找贝尔摩德理论，质问她为什么丢下卡尔瓦多斯自己独自逃跑了。我好不容易才把她拦了下来，贝尔摩德是那位先生中意的人，得罪了她对于我们并没有什么好处。而且她的问题其实我们心里都有答案，我们这些狙击手，从来都是被当作是工具来使用的，一旦不好用了，除了被扔进垃圾堆里没有其他结局。 其实也不只是我们。这个组织里，不管是有代号的还是没有代号的，都只有作为工具被赋予的使用价值。我们好歹还是可重复利用的，有很多同样为这个组织服务的人，可能只被使用过一次后就被丢弃了。那位先生从不关心这些，只要他的目标达到了，用再多的消耗品也无所谓。 我已经接受了我的这种命运了。不知道她怎么想，也许是高傲的心态不允许她承认自己也是个工具吧。可无论她怎么努力，最多也只是为自己增加一点使用价值而已。
13. 倒也不是没有反抗者。 大多数人背叛组织的意图都会遭到同等的惩罚——死亡。没有一匹老鼠能逃得出琴酒的掌心，直到雪莉的叛逃。 琴酒和贝尔摩德显然都被激怒了。组织也出动了大量的人力去搜寻她的下落，最新的消息是她被炸死在了一列火车上。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我反而希望这个消息是假的。 我和雪莉只有一面之缘。那时我去研究所领取组织开发的新型武器，问过她几个简短的问题。难以想象这个年纪轻轻的女孩子是组织的首席科学家，但她身上确实有着我们这些普通组织成员没有的气质。 知道她成功逃跑了的时候，我想这也许是这个组织崩坏的开始吧。
14. 我们碰上了难缠的强敌。 琴酒怀疑那个名侦探毛利小五郎在暗中调查组织，我们便来到毛利侦探事务所对面的狙击点上埋伏，意图斩草除根，就是那一瞬间发生的事情。 琴酒手中的窃听器被击碎了。 我还是第一次看到琴酒露出那种表情。迅速反应过来的我立马抓起武器转身冲向对面，却愕然地发现对方的狙击手在700码开外。 他的水平在我和基安蒂之上。在700码外击中一个指头大小的窃听器，我们都无法保证能够做到。 有着如此高超的水平，他却并没有取琴酒性命。 我们打道回府后，我听说那名狙击手曾经是FBI派来组织的卧底。 基安蒂不甘心接受这样的事实，每日更加拼命地练习，她不再像以往那么轻佻，栖息在她眼睛上的凤尾蝶仿佛冬眠了一般不再扇动翅膀。组织里的人有时会笑话她和我越来越像了。但我觉得，这一切都变得越来越没有意义。 我和她也越来越没有话说了。虽然我本来就很沉默寡言。 我们这些恶人，终究还是敌不过正义的吧。
15. 我命运终结的那一天终于到来了。 意外的是，将我们最后的藏身之地出卖了的，不是之前暴露出自己的卧底身份的波本和基尔，而是贝尔摩德。她在半小时之前失去了联系，她的车子也不见踪影，随后我们发现自己已经被警方包围了。 “那个贱婊子！老娘要是能活下来，一定拿刀割烂她那张假脸！”和我一样已经沉默了多日的基安蒂彻底爆发了，她一边口吐各种不堪入耳的脏话辱骂贝尔摩德，一边拿着冲锋枪向着楼下扫射。但警方的火力远在我们之上，我们不得不又退回房间里。 窗外闪烁着诡异的红光，警察们用大喇叭喊着各种劝降的话。我又想起了十八年前的那个夜晚。黑夜被火焰照亮，耳膜几乎要被强烈的震动刺穿，母亲飞溅着鲜血倒下。 房间里安静得可怕。 “离这里300米远的树林里还有一辆摩托车，我去楼顶上引开他们的注意，你赶紧从他们警备最薄弱的北面突围，骑上摩托车离开，不要走国道，能跑多远就跑多远。”我开口了，感觉这是加入组织后我说过的最长的一句话。她充满血丝的眼睛死死地瞪着我。 “永别了，基安蒂。为我和卡尔瓦多斯活下去吧。”我抓起武器，转身冲出了房间。 她在我心中的最后形象，是泪水化掉了她的眼妆，原本是凤尾蝶的地方现在只有一片漆黑。 真难看啊。
16. 世界的颜色在我眼中逐渐消退。 我倒在地上，鲜血源源不断地从肺部的伤口涌出来。我不能开口发出声音了，呼吸也变得越来越困难。 我的思绪浮在空中，我已经抓不住它了。 远方的那个建筑物，是多罗碧加乐园的云霄飞车吗？真想去坐一次啊…… 我的耳边，又响起了轰隆的炮火声…… 妈妈，是你来接我了吗？
尾声 “昨夜，美国著名演员Chris·Vineyard向日本警方自首，坦承自己就是被称为‘黑衣组织’的国际犯罪组织的一员，并告知该组织位于鸟取县的一处藏身地点。SAT和鸟取县县警立即展开联合搜捕行动，与藏匿于该处的组织成员发生激烈交火，当场击毙一人，另一人逃脱，目前警方已对鸟取县内所有道路展开盘查，希望热心市民积极提供情报。被击毙男子的身份不明，恐为外国籍人士。警方通报近期将与国际刑警组织及美国中央情报局、联邦调查局展开联合反恐工作，力图歼灭该组织在日本境内势力。以上，日卖电视台为您播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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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7-9-19 12:10: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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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7-10-28 16:03:00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