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小无猜

Bill gates

出院后父母带着我返回了家。那天家里聚集了好多亲戚朋友，我成为被关注的中心，站在舞台的中央，在还没有懂得用虚华来掩饰自己的残缺的时候，我真实地展示着自己。那时院中的小池塘里有几朵零星的荷花妍丽地开放着，我想，我自然的如荷，亭亭玉立于众人的面前，读不出别人眼里的同情，因为那时我又重获生命，瘦小的身躯不用再躺在病床上了。
    有一种感觉，迈进家门的一刻，才是我从母腹剥离的开始，辗转医院四个年头，那段岁月就让它储存在父母的记忆中吧，一切将不再和我有任何关联。健康的、完美无瑕的敬儿已经随着那只水盆里的水被泼掉了，存留下来的是异于常人的女孩，身上的痕迹就像是从娘胎里带来的，与生俱来。母亲慢慢灌输了我这样的思想，所以我无忧无虑的成长着。
    应该庆幸的是自然的规律不曾赋予一个四岁的孩童忧虑的本能，尽管那时家里已经债务累累，压得父母有些喘不过气来，但是我密实的被包围在宠爱中，丝毫体会不出当时的艰辛。为了尽快的偿还债务，母亲在我出生四年后又重新返回工作岗位，这将意味着母亲再也不可能日夜守候在我身边，对此我大声抗议，用哭泣抗议母亲把我送到那个离家很近的幼儿园里。
    记忆中被母亲第一次送去幼儿园的经历异常清晰。我拳打脚踢迎接我的幼儿园老师，对着母亲远去的背影声嘶力竭的呼唤：妈妈呀，救救敬儿啊！就这么一句话，一遍又一遍地重复，企图唤回母亲温暖的怀抱,看不清母亲的身影后，哭声嘎然而止，然后就固执站在幼儿园的栏杆那儿引颈盼望，母亲什么时候能回心转意接我回家。老师的眼中这样的场景司空见惯，不以为意的抱走我，满以为我会和其他的小朋友一样，等适应了幼儿园的环境后就会融入到其中。我连续一个星期天天执拗的站在大门口等候母亲，老师不得不承认看走了眼，对母亲说从没有见过比我还固执的孩子，眼错不见就跑到门口去张望，任你磨破嘴皮也无法哄劝我回到屋中。母亲也被我的哭唤弄得心神不宁，疑惑在医院中那个乖巧的孩子哪里去了，和爸爸商量后决定把我寄放在邻居杨大妈家里，大妈家里有一个和我同龄的七儿，平时总能玩在一起。爸妈和姐姐白天上班的上班、上学的上学，母亲在我的脖子上挂了一串家门钥匙，家的概念变成了晚上爸妈抱我回家睡觉的地方。
    大人们常常被我千奇百怪的淘气弄得哭笑不得,怀疑母亲把我生错了性别，母亲在姐姐七岁后又坏上我，不得不承认原本是想要一个男孩。我在母腹中的时候母亲肯定偷偷灌输了一些要坚强，要有男孩儿气之类的概念。忙于生病的那段时间储存起来的顽劣因子，在又能够活蹦乱跳后变本加厉的展现出来了。
    七儿是个男孩，长得斯文 秀气，稳稳当当的不喜张扬，还动不动就脸红，比我还像一个女孩子。我们俩儿成天粘在一块儿像一对连体婴，有福我享，有难他当。大妈家里有七个子女，七儿是最小的一个,大妈身材高高大大，总会用蒲扇般的大掌抚摸我的小脸蛋，难得有一点好吃的东西总是会落到我的小嘴里。七儿尽管流着口水，还是会温温柔柔得看着我一气吃光，我心里暗笑他傻，怎么就不知道和我抢呢？问他，憨厚的一笑："妈妈要我让着妹妹，妹妹苦！"这句话的含义我不会深究，让我明白了拥有独享独占的特权。我常赖在大妈家里睡觉，时间久了养成了非要抱着七儿才能睡踏实的习惯，大妈看到我像只无尾袋熊般勒着七儿，弄得他不能好好呼吸，就尝试着分开我们，感觉不到熟悉的气息我就会哭泣着醒来，屡试不爽。大人们被我的怪癖搞得精疲力竭，只好随我去了。
    六岁的那年，夏季的一天,六哥儿闲着无事带我们两个去附近的乡下游玩,教我们认识了一种叫“乌米”的东西,到现在我都不能准确形容出它是由哪种植物生成的,小米?还是稗子?说不清，外观并没有和那种真正的植物有太多的区别，剥开外皮就能看见一种条形的东西，包裹了一层白色的外膜，咬一口里面却是黑黑的，没有什么特别的味道。并不是每一株植物都能生出“乌米”，需要站在田地的边沿细细的搜寻，看到后一路踩踏庄稼采集下来。老乡对我们这些城市来的孩子深恶痛觉，发现我们的踪迹就是一阵吆喝追赶，逮到了会结实地挨一顿打。新奇的经历让我无缘无故的爱上了这种冒险的游戏，不为那吃的一嘴黑黑的“乌米”，而是想体验新鲜的感受，让体内不安分的因子得到满足。
    每一次七儿都是被我强行拉去的，起个大早，走很远的路，然后比赛谁能采集得更多。可能我们两个都太不显眼，又尽量的不去破坏庄稼，几次冒险下来我们都安全的返回了。明知道家里的大人们都反对，还是会偷偷蔫蔫的前往，同样忘记了询问七儿是否和我一样的痴迷其中。
    我生命中的痕迹似乎都和雨连接，那天我们溜出来的时候还看不出天气会有什么变化，忘情的沉浸在寻找的乐趣中，完全没有注意到远方的天际有大块的阴云翻滚而来。浓重的墨块似的乌云侵吞我们头顶的晴空时，惊雷闪电霹雳般的打落下来，霎那间我们就像是身处黑得没有星际的夜晚，恐惧，巨大的恐惧吞噬了我所有的感觉，我仿佛陷进了无底的深渊，想象中的妖魔鬼怪团团包围了我。我紧紧抱住七儿，把脸埋在他的颈窝大声哭泣，瑟瑟发着抖。七儿半托半抱的把我弄到一颗大树底下，雨倾盆洒落下来，七儿尽可能的护着我，不让我被雨水淋到，我只是哭，把恐慌和无助完全转嫁到和我同龄的七儿的身上。雨毫不留情的透过树叶的缝隙打在我们身上，一会儿的功夫我们就被淋得全身湿透了，我感到七儿拍打着我的后背喃喃的诉说：“别怕！别怕、、、我在呢。”
    “小七儿、、、、、、敬儿、、、、、、、你们在哪呀？”遥遥地有呼唤声传来，七儿推开我，“你听，好像是妈妈来找我们了。”“小七儿、、、、、、敬儿、、、、、、、”这回我听清楚了，是大妈的声音。我们俩拼命的呼叫声透过雨雾传了出去，泥泞的土路上出现了两个身影，是大妈和六哥儿，等他们来到近前，我张开手臂哭着要大妈抱我，大妈解开雨衣的扣子把我紧紧裹在怀里，我委屈得不成样子，全然忘记了眼前的一切始作俑者是我自己。大妈先放下我，脱下雨衣，蹲下身来让我爬了上去，看我还在抽噎着个不停，瞪视了一眼还在旁边愣愣的七儿，“还不快回家，等你爸爸回家有你好受的。”我看到七儿瑟缩了一下肩膀，脸色绝不比我好看到哪里去，大妈背着我，小哥俩共同披着一块大雨布，跟我们身后深一脚浅一脚的回到家。
    大妈帮我们换掉了湿衣服，煮了一大碗热热的糖姜水让我们喝下去，脸上一直阴沉沉的，七儿缩在墙角不敢出声，往常颇灵验的撒娇手段我也悄悄的收了起来，乖乖睡觉去了。一觉醒来，我不争气发起烧来，吃了大妈喂给我的药我睡了又醒，醒了又睡，等我完全清醒过来的时候我惊讶地发现七儿直挺挺的跪在地上，脸颊红红的俨然是刚挨了打的样子，爸爸妈妈坐在炕沿上正在和大爷大妈说着什么。突然间，我爬起身冲向大爷，抡起小拳头就往大爷的后背猛打，我当时肯定是气坏了，“坏人，坏人，干吗让七儿跪着！”。妈妈赶紧拉开我，“敬儿，不许这么没有礼貌，这孩子今儿个莫不是要疯了不是。”大爷朗笑了起来，对七儿笑斥道：“看你妹妹的面子上，我就饶了你，看你还敢疯跑不？”。
    一场风波就这么过去了，七儿被父母罚跪的一幕给我留下太多的震撼，我开始懂得关心别人了，不再以自我为中心，懂得让他分享我的“幸福”，懂得保护他不受其他小朋友的欺负。那年新搬来一户人家，欣喜的是那家的姐弟俩和我们的年龄很相近，我们又有了新的小朋友。不再去乡下冒险，我们把精力放在了模仿战争的游戏中，“小兵张嘎”“地道战”，买一张电影票，四个孩子联手作弊一起噌电影看。这可是四个孩子站在电影院的门口研究了好久才想出来的办法，我们早早来到门口手持唯一的一张电影票第一个交票进入，然后通过安全门从紧邻的小门递出，这样反复四次我们就都顺利进入了，其实说穿了就是钻了管理松懈的空子。牢牢保守着这个秘密，每每沉浸在电影的情节当中，回来后仍感觉到余兴未消，不觉也想过把瘾，凑在一起嘀嘀咕咕商定好战略情节，分成两派对决，那会儿简直就把家里的门当成装饰，出入都是翻墙而过，踩乱屋脊的瓦片，在屋顶上飞奔迂回，用假想的武器把假想的敌人打的落花流水。衣服经常是今儿个刮坏一个口子，明儿个撕乱一条，大妈每天忙于给我们修补衣服，到吃饭的时间冲着房顶喊一声，“吃饭喽、、、”我们准能从低矮的储藏室的屋顶一跃而下且毫发无伤，大妈经常笑骂我们淘气的没边儿。小孩子家玩在一起难免会有拌嘴打架的时候，奇怪挨欺负的总是男孩儿，打架反倒是我们女孩家的事，谁欺负到七儿我往往会挺身而出不要命的和人家对打，七儿白着脸色拉我，气得我推开他，也不想想我打架是为了谁呀，鼻子出血了，拿起七儿的袖子就抹，神气活现对他说：“记得哦，我可是你的救命恩人。”。
    时令进入到冬季后，我们这一小撮捣蛋分子各自被家长关在房间里，大妈把土炕烧得热热的，玩乐的同时顺便教我们认识一些简单的字，一天门外隐隐有喧嚣的声音传来，似乎有事情发生，大妈喝令我们不许出门，快到吃午饭的时间大妈才回来，语气沉重地说：“你们的小姐姐可能出事了，你们常去玩的那个单杠，支撑的石柱倒了，正好把她压在下面。”我们嗅到了空气中凝重的气息，我们祝愿小姐姐平安，事实上她在倒下的瞬间已经和死亡接轨了。这是我第一次近距离的接触死亡，一个年幼的生命被无情夺走了，死亡显得异常苍白，在我年幼无知的心灵刻下了难以磨蚀的痕迹。

红魔公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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