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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鼠の短篇3]倾国倾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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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4-11-23 19:36:57 |只看该作者 |倒序浏览

如果有来世，你想成为什么……

繁华的洛阳，永远散发出纸醉金迷的腐烂气息，却又诱惑着四地文人墨客的到来。他们美其名曰相互切磋学问，实则探访红楼绿巷，再写些脂粉浓艳又下流露骨的打油诗，以此卖弄所谓的文采。一切只因为这里有哀——倾城倾国的哀，绝代的舞姬。

传说她身轻如燕，能在一个大汉的掌心翩翩起舞，若飞燕再生，也不过如此了吧。然而最令人迷醉的，是她的舞姿，难以形容，无法描述的舞姿。在那么多人堆砌的形容里，只有一个从东瀛游历归来的人在她第一次在众人面前起舞时的评论最为有名——“犹如早春的樱花，决然而义无反顾的飘落，盛开在风中，刹那间的芳华，转瞬即逝，空留叹息……”

她叫哀，洛阳的舞姬，舞技超群，艳冠群芳。那年的她，年仅15岁，本应天真烂漫的脸上却带着20岁的美艳，30岁的风韵和40岁的沧桑。她比冰雕的娃娃更冷，优美的唇形极少勾出一丝笑容。然而即使不笑，那张麻木的脸却还是有着令人疯狂的魅力，人人趋之若鹜。每个人都想得到她，让她只为自己的起舞，为自己而展颜。

于是她成了赌注，一件不应该有感情的东西……

“今年的桃花开的好早呵……”一双柔若无骨的素手轻轻推开纸窗，珍珠敲打玉盘般的声音从里面缓缓飘了出来。“已经5年了么？”一切好象还是昨天啊……

5年前，她13岁，母亲因抑郁成病而去世。本就是已过气的宠妾，根本没人在乎。那个被她称为父亲的人，只是打发人匆匆买了副薄木，然后草草把人下葬而已，压根忘记了他曾经为博得这个女人的一笑，平地起了座绣楼。因为他生命里的女人太多太多了，多到连名字都无法一一记得。

如果那天她的父亲没有凑巧遇到作为丫环伺候大夫人的她，也许她会一直那么平静的生活下去，直到老死。但是上天既然给了她比母亲更出色而媚人的容貌时，她就势必要付出代价，这是很公平的一物还一物。

那是个春天，桃花盛开的时节，她端着给夫人的茶，路过家中庭院的桃林时，风吹过，满树花瓣纷纷而落，交织成哀伤的漫天花雨。她的父亲刚好路过，忽然紧盯住她：“桃之夭夭，灼灼其华。”那时在他的眼中，是惊人的欲望，赤裸裸，毫不掩饰的欲望。

才13岁的她，已经相当的成熟，她很清楚父亲的目光和下人们曾经紧盯母亲的目光一模一样。那些人的笑声她永远忘不了：“哈哈，失宠的女人不过是老爷扔掉的破鞋，我们想要你是你的造化，还装什么假正经啊？包括‘小姐’，将来也只够资格给人侍寝。”

一次次的，母亲受尽奚落后抱着她哭：“志保……我的女儿，我一个人受苦也就罢了，为什么要生下了你，拖累你一起受罪？他难道没有想过，你是他的亲骨肉呵……”“你长的太像我了，甚至比我还美，这是罪啊……”

每当这时，她总会像大人似的，伸出细瘦的胳膊紧紧的抱住母亲，默默的安慰。然而她知道，母亲的心结是解不开的，除了那个男人，谁也无法真正让她快乐起来，甚至是她的孩子。像一只吐丝的蚕，一点点的用悲伤，寂寞，将自己密密的包围起来，无法挣扎。

就这样，那年冬天母亲终于死在她小小的怀里。那天她只流了一滴泪，静静的沿着优美的轮廓滑落，然后告诉自己这是最后一次哭——母亲终于解脱了，她也是。爱与恨，都是那么沉重的负担，她累了，放过自己吧……然而她忽略了，母亲的不幸就是起因于美貌，造成了最终被厌倦的悲剧。

大夫人是个很有心计的女人，既然她当初能不知不觉的除去那么多对手，安安稳稳的坐上第一把交椅，其中的手段自然不全是光明正大的。她看到了丈夫狂热的眼神，而家族容不下丑闻，于是连夜把她送出府。在志保临走前对她说：“志保，不能怪我呵，本来怜你年幼失怙，留你在府里帮佣也就罢了，等将来给你许个好人家。但你和你母亲的容貌实在太罪恶了，给自己和别人带来灾害，既然如此，我……无法留你。”

而她只是静静的听着，回答：“我知道了，姨娘，不……是夫人。”即使是亲人又能怎么样呢，危及自己时，还不是迫不及待甩掉负担。呵呵，真可笑呢，所谓的亲情……原本就是不应该有所期待的。于是她笑了，小小的脸，在忽明忽暗的火把下，笑的娇媚而诱人。

其实大夫人本没那么狠心，毕竟是自己的外甥女，卖去别的人家作丫环就算了。然而委托的家仆为了报复她死去的母亲曾经拒绝过自己的求欢，直接把她送进水月楼，洛阳的第一青楼。

嬷嬷为了培养摇钱树，请了最好的西席教她琴棋书画，然而她最出色的却是舞，舞低杨柳，歌尽桃花，霓裳广带，虚步凌波，看似漫不经心的动作，却引来惊心动魄的震撼。就这样的，年复一年，她越来越出名。人尽皆知，洛阳的哀，倾国倾城。

其实这样的日子也没什么不好，每天只是单纯的为起舞而起舞，不用想别的。来来往往的那么多青年才俊，风流才子，走过的，入不了她的眼；而入了眼的，却进不去她的心。悠然自得的生活，却终止在一个人出现的那一刻。

金黄的秋天，卷着巨大的财富，和才高八斗的称誉，他来了，顶顶有名的工藤公子。不容拒绝的买了她，每日目光流连在她的眼角眉梢，他总会轻轻感叹：“你好美，看一生也看不够……”那样的赞美，她听的太多了，但是他的目光是那么的坦荡清澈……一日日，不知怎的，她有些意动了。满天神佛在天上叹息，看她一念之间，堕入红尘。

他常热切的对她说着：“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这是多么美丽的誓言呵，一个女人不会想要的更多了。她很想冷笑，对此嗤之以鼻，却惊恐的发现自己竟信了。怎么能，怎么能那么轻易陷了进去？她不敢置信呵。

他那时真的很宠她，即使她故意砸破价值千金的古董，他也只是微笑着纵容，还叮嘱她不要弄伤自己。每当这时，她总会娇媚的对他一笑，眼波流转，顾盼嫣然。他就会痴痴的说：“一笑倾城，再笑倾国……你应该多笑一些的，哀……”

一句“哀”打破了令人迷乱的凝视，呵呵，是啊——哀，他们看到的，爱的，都是哀，那个面如芙蓉，发似流泉的倾城舞姬……而真正的志保早已被挂上层层锁链，深埋在她的心底了，那个没人要的孩子呢……没人问过她的名字，一个人也没有……她惨然的笑了，而他却没注意到。

冬去春来，又到了桃花盛开的时节。他为她在家中宅第的镜湖中建了一座小小的亭子。风吹过时，雪白的绛纱会柔柔的飘起来，很有乘风而去的感觉，所以她叫它驭风……月光清澈的夜晚，他最爱看她在亭中起舞，衬着闪闪发光的琉璃珠帘，有着不属于人世间的美丽高洁。

一日他们在花园赏花，他忽然问起：“哀，如果有来世，你想做什么？”

她思索了一下：“花鸟鱼虫，飞禽走兽……”

“嗯？什么意思？”

“选择太多了，呵，一时不知如何回答。”

他温柔的抱住她：“如果有来世，希望你还是我的哀，我的倾国倾城……”

“……你的倾国倾城么？”她的脸忽然黯然下来，但他仍旧没有发现。

她一日比一日更美。是的，她很美，而他也说过会爱她一生。但是一生毕竟太长太长了，再怎样的美貌，他也终于看厌了。

不久，他又迷上了一个据说色艺双绝的歌女，每日流连在歌榭，只为见她一面；一掷千金，只为博她一笑。然后，她终于明白了，他爱的是收集各式各样的美人，尤其迷恋征服的过程。

她仍一日日的装扮着自己，眉拂横烟黛，唇点万金红，最美的胭脂水粉，最好的绫罗绸缎，然而却已不能再挽回他的目光，甚至是一个淡淡的回眸。女为悦己者容，而她，又是为的什么，为的什么呵……

春日迟迟，她还有多少个春天呢……推开窗户，看到的是满目的缤纷，而池塘里，鸳鸯成双。调了调琵琶的弦，她如泣如诉的唱着：“香残百花洲，魂断燕子楼，草木尚解缕缕愁，风花雪月人空瘦，怎堪悲秋？山盟海誓难留，欲说还休，杯满酒，泪难收，不惜千金裘。栏杆处凝眸，斜倚不自由，年少当风流！所谓生死厮守，至今难长久。”

一曲方毕，歌却未止，久久绕梁不绝。她对着镜子笑了，镜子里仍旧是雪肤花貌，云鬓玉颜，想起他曾经那样温柔眷恋的抚着她的脸，说着：“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哀，我会爱你一生……我的倾国倾城……”
言犹在耳，而那个人给她的一生已经过去了……

如果能就这么抱着对他的回忆安静的老死，其实也未尝不可。然而幸福是那么短暂的东西，而且不堪一击的禁不起推敲，轻易就会灰飞湮灭，不留一丝痕迹。

一天，那个男人像以前一样的来到镜湖，而她，正在跳舞。

“哀……”他淡淡的开口，“有件事我要告诉你……不用停，继续跳。”而她，也顺从了，没有停下来，心爱的人又来看她了，即使只是怀念她的舞姿……于是，她舞的浑然忘我，凌厉的气势几乎划开空气。

“记得我的好友探吗？他那日见你后就念念不忘，这些天来，睡不安寝，食不下咽，人已消瘦许多。”他径自说着，没有看到瞬间，她的动作停顿了一下，然后又若无其事的继续。接下来他说了什么，恍惚中她听的并不十分清楚，只记得最后告诉她，明日一早，她会被送走。而他，也会在半月后迎娶那个人的妹妹，一个才貌双全的名门闺秀，与他堪称天作之合。

下雨了……而他走的时候，她仍在跳舞，不知道为什么，他的背影竟看起来那么模糊而陌生。天地间刹那变的那么寂静，好象只有自己一样呢，呵呵，她痴痴的笑了。

只听到，风声，雨声，桃花飘落的声音……还有……心碎的声音……

承诺是用来打破的，而她竟轻易的相信了那时他编织出来的永远，那个每个女人期望得到的美梦……如今，梦醒了，只留下了狼狈的自己和破碎的回忆。她的舞，已变的疯狂而绝望。

雨停了。

她呆呆的坐在亭中，看着镜湖碧绿清澈的湖水，看了很久很久，直到听到鸡叫。回去吧，天亮了呢，她对自己说。脚步蹒跚的走回房中，她开始梳洗打扮。

眼波流转，顾盼嫣然，镜子里的人仍旧倾国倾诚，但那个陪伴她的人已经不在了……她老了么，丑了么，并没有啊……他说过她好美，看她一生也不够的……既然如此，就消失在最美丽的时刻吧，这样，在他脑海里的，永远是她此刻的样子。静静的，她笑了。

今天镜湖真的很宁静呢，水波轻轻的涤出一层层浅浅的涟漪，而湖畔的桃花在雨后开的正美……

她没有挣扎，意识渐渐模糊时，听到不知从哪个院落传来的歌声，幽怨而凄婉——“昔日芙蓉花，今成断肠草，以色事他人，能得几时好……以色事他人，能得几时好……能得几时好……”

哀，如果有来世，你想成为什么……

花鸟鱼虫，飞禽走兽……

誓不为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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