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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家共赏 ] 江户川乱步作品集(连载更新)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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杯户中学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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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9-5 16:32:09 |只看该作者 |倒序浏览
很久没上了,今天再上传一次。


10.猎奇的后果

暗室奇遇


  来人是谁,是何种身份,初次见面的他们是如何进行交谈,以及赤红的灯光是种怎样的效果等等,由于这所有的一切都与本故事没有关联,所以请允许我略过不提。不过有一点需要说明的是,当晚,青木爱之助并没有像以往一样失望而归。
  当然,这里还必须要讲一下当晚的一次偶发事件一一低音电铃事件。
  青木他们因为过度兴奋都有了一些倦意,正要进入梦乡时,突然装在板壁里的低音电铃“叽叽叽叽”地响了起来,那声音就向来自水底,令人毛骨悚然。是危险信号!
  爱之助猛地一个翻身爬将起来,像一个遭遇警察突袭的罪犯般的惊恐不安。
  “不好了,快拿上衣服……什么也别拉下,快躲起来。”
  他粗暴地推醒对方。
  大着胆子玩危险的恋爱游戏的良家妇女,因为还不够老练,猛然间遭遇到这种情况,真是狼狈极了。她衣不蔽体,团团乱转,惊慌失措之余竟不知道脱下来的衣服放在了何处。若在平时,青木见到这种滑稽像,一定会忍不住笑出来,说不准还会因此食欲大增呢。然而现在,他却无暇多想,他一手迅速地抓起对方的衣物,连同自己的衣服一起夹在腋下。另一手则拉起对方,打开那扇暗门,拖拽般地将她领进了那个秘密藏身处。
  那个暗室里没有天花板,粗粗的房梁像蜘蛛网般的低斜在头顶上,使人既不能直立也不能行走。脚下则是一棱一棱粗糙的隔板,上面堆积了厚厚的一层老鼠屎和灰尘。真是个糟糕透顶的地方。但由于危险在即,他们也顾不得许多了。他们匆匆地将暗门还成原样,尽可能地爬到最里面的角落,缩做一团。
  里面黑得伸手不见五指。两人连悄声交谈的力气都没有。他们甚至听到了彼此强烈的心跳声。
  此时的感觉就像在等待魔鬼的出现一样,恐怖极了。
  一分钟、两分钟,时间在一分一秒地流逝。就在他们提心吊胆地竖耳倾听的时候,传来了轻微的咳嗽声。这也许是给他们的暗号,在提醒他们有人上来了。两个人都不由自主地缩紧了身子。青木明显地感觉到了女人的战栗。
  这之后又传来了两三声咳嗽声,两个人蜷缩得更紧了。可奇怪的是,一点也听不出有人上来的动静。啊,对了,绳梯已经被青木拉上来了。不过,应该还有其他上来的办法。青木这样想着的时候,只听盖板那里传来“咕咚”一声。好像是谁在下面用棍子捣了一下。盖板像是被打开了。接着是下面的人向下够绳梯的声音。果然不一会儿,就听到了“吱吱嘎嘎”爬绳梯的声音。
  爱之助痛苦地忍耐着,心脏像要爆裂般的难受。此时的他如同一头困兽一般,在黑暗中惊慌地搜索着出路。忽然他在一片漆黑中发现了一个发光的红色按钮。仔细一看,原来是板壁上的一个小洞眼,密室里的红色灯光从那里透了进来。
  爱之助本能地向那里爬了过去,把眼睛凑上去往外张望。他想看看爬上来的是什么人。盖板那边“吱吱嘎嘎”的声音停了下来,看来来人已经爬完了绳梯,正站在对面的那块板壁前面。可借这洞眼大小了,青木的视线无法看到那里,他只能看到一个小圆圈那么大小的范围。
  来人向这边走了过来……板壁上映出了他可怕的身影……很快露出了一个穿和服的肩膀……接着是一个女人的上半身……一张女人的脸。啊,青木终于看清楚了,原来来人竟是这家的主妇。
  “客人,请出来吧。实在抱歉。一开始以为是来检查的,结果是无关紧要的人。请放心吧。”
  “这算什么事呀!真荒唐!这么说,刚才的咳嗽声只不过是叫我们放下绳梯了。”
  两个人因为这件败兴的事,再也提不起精神上床睡觉,没等到天亮就分手了。
  这虽然是件扫兴的事,无意中却成为他日后一个大发现的起因。这里面的因果关系想起来真让人不可思议。原来这次荒唐的差错竟是日后两个品川会面的开始。想想看,如果青木爱之助没有遇到那位皮条客绅士,没有来这个秘密之家,没有发生那起低音电铃事件,就一定不会这么快发现另外一个品川四郎的。为什么这么说呢?因为正是由于有了电针事件,他才有机会躲进那间暗室,而正是因为进了暗室,他才得以发现那里的小洞眼,并对它产生了兴趣。
  不过,他想出那个奇妙的主意已是幽会过后第三天的事情了。那三天里,他常常愉快地回味当时的情形。“实在是滑稽啊。不过,想一想这倒是近来少有的收获呢。躲在黑暗中,因为恐惧而冷汗直冒、浑身发抖,单是这种体验就值二十五日元了。还有,那么谨慎周全的布置呢?简直就像侦探小说一样精彩嘛。”当他这样反复回味的时候,忽然就有了一个主意。他甚至为自己的这个主意高兴得跳了起来。
  “太棒了!太棒了!这一定有趣得很。”
  于是他迅速穿上了出门的衣服,乘车去那个秘密之家。为了慎重起见,他也模仿皮条客绅士的做法,在稍远处就下了车,进大门的时候则瞅准了没有行人的空隙。
  主妇看到他很吃惊,问道:
  “您是已经约好了的吗?”
  这话的意思是问青木是否约了那天的妇人今日在此会面。
  “不,不是的。今天来是有事和你商量。”
  青木爱之助一边说一边独自笑着。
  他们进了房间坐了下来。
  “夫人,做这件事一定会赚钱的。”爱之助绕过了客套话,直奔主题。“你若是照我的主意去做,一定会使现在的房钱翻一番,怎么样?你想不想听听我的主意?”
  “噢,不,我听过不少。可是,拿别人的绝对隐私当商品,同时又收取高额的房钱,如此贪得无厌,万一泄漏了出去……”
  主妇警惕地说道。
  “不,你别误会。我的主意实际上是利用那个暗门后面的暗室来赚钱。你不要误会,我告诉你这个好主意可不会收你半分钱的。”
  “什么?您说用暗室赚钱?”
  “你不明白吗?在那个密室里安排两个客人,在暗室里再安排一个,这样同一时间里就可以拥有三个客人。我这么说是因为那面板壁上有一个小洞眼。你明白了吧。”
  “啊?这种事……”
  主妇一脸的惊愕。
  “你别吃惊。国外有不少做这种生意的地方呢。”
  于是爱之助详详细细地给她讲起了国外的例子。
  “可是,若被密室里的客人发觉就不得了啦。”
  “不会有问题的。因为那个洞眼才那么一丁点儿大。虽说这样有些不方便,不过弄大了的话,会招来危险,还是就那样好一些。怎么样?试试看吧。这第一个客人就是我啦。我可不是在开玩笑。姑且让我先试试,若进行得不顺利,到我这儿就算是划上句号了。为了证明我的诚意,我预先付上这暗室的房钱。这是今晚的费用。不错吧。”
  他说完就掏出了几张纸币放在了主妇的面前。


  





  


白蝙蝠


  不知是偶然巧合,还是潜藏着某种因果关系,总之,岩渊纺织公司的劳资纠纷在这桩小偷入宅奇案之后,终于演变成了工人总罢工。
  宫崎常右卫门的千万巨财几乎都是来自于与岩渊纺织相关的行业。虽然他的财富积累完全依仗自己过人的才智、出类拔萃的经营方法以及罕见的吃苦耐劳的精神,但是极端仇视阶级分化的工人们却全然不去理会这些。甚至可以说,工人们的终极目标就是不管公司的命运如何,也要把剥削者宫崎常右卫门变成和他们一样一穷二白的人。
  总罢工被人组织得井井有条,已持续了五天时间。各家报社的相关报道连篇累牍、日甚一日。
  宫崎先生因为自家发生了离奇的小偷案,预感到会发生对自己不利的事,所以非常担心。这是很自然的事情。于是,他身边不仅出现了便衣警察,而且还雇用了一批身强力壮、会些拳脚的年轻小伙子,二十四小时贴身护卫,以防万一。不用说,屋前屋后都有人看守,一时间宫崎家戒备森严、剑拔弩张。
  且说总罢工第五天傍晚发生的事情。刚刚开完董事会的宫崎先生在家人优心忡忡的目光中回到了家,进了自己的房间。
  连日来的操劳使他显得非常憔悴。他连衣服也没换就坐进了沙发里。佣人们给他端来了冷饮。
  “洗澡水已经给你烧好了,你去舒舒服服地泡一会儿吧。”
  夫人也随后走了进来,一边观察着丈夫的表情,一边柔声说道。
  “嗯。”
  宫崎先生心不在焉地回答了一声,继续考虑着什么问题。空洞的眼神直盯盯地看着桌上的一封信。夫人和佣人都觉得闷得无聊。
  好在不一会儿,宫崎先生就回过了神儿,眼中有了神采。
  “喂,这封信是谁拿来的?”
  信封的样子很奇怪,笔迹也很陌生。这封信孤零零地被扔在桌子的中央。
  “也许是青山君吧。”
  “青山的信应该会拿到书房去的,而且就这一封信也太奇怪了。”
  每天邮差投寄时,宫崎先生必定要收到十多封信。眼下这时节,信的数量还要更多。所以这封单独的信被放在他的屋子里是件很反常的事。而且这不像是通过邮局寄来的,因为上面既没贴邮票也没盖邮戳。
  宫崎先生拿起信看了看背面,上面并没有写寄信人的名字。他踌躇了片刻,还是打开了信封。只看了一眼信的内容,他便皱起了眉头,失声叫了起来。
  “青山呢?给我把青山叫来。”
  文字秘书青山被喊了来,但他对这封信也一无所知。不单单是青山,连夫人、小姐,包括所有的佣人在内,自清早打扫完卫生后,再没有人踏进这个房间半步。而打扫房间时并未发现桌上有这封信。
  宫崎先生这样刨根问底不是没有道理的。因为信的内容太令人害怕了。
  我们的要求关系到你女儿的小命。期限是明天正午。那时你要给你的工人们一个答复。当然,这个答复就是要无条件地接受他们的要求。如果晚了一分钟,你女儿就要魂归西天了。你戒备森严也没用,因为我们是无所不能的。
  如果你以为这只是恐吓的话,会让你追悔莫及的。举个小小的例子,这封信是怎么到你的房间的。你好好想想,就该知道我们确实是无所不能的。
  信的末尾画了个奇怪的图案。在直径一寸长的黑圆圈里,有一只展翅的白色蝙蝠。令人害怕的白蝙蝠。不用说这是某个犯罪团伙的标记。
  宫崎先生对类似的恐吓信早已司空见惯了。尤其是发生劳资纠纷以来,可以说他每天都能收到一封这样的恐吓信。因此,他对这封信也不以为然。可是,他努力做出的笑容却现出一种说不出的恐怖表情。这也难怪,因为调查了半天,他们也没搞清这封信的来路。他不在屋里的时候,窗户总是紧闭的。若要从房门进去,必须经过走廊,经过其他人的房间。而且大门内外都派了众多的守卫,外人是不可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溜进来的。而家里的佣人都是跟了他多年的老佣人,知根知底。不可能的事偏偏发生了。难道这信的主人真是无所不能的吗?
  宫崎先生经过深思熟虑,决定请私家侦探明智小五郎来帮忙。他素闻小五郎对付奇案怪事颇有本领,为了自己的面子,更为了爱女的安危,他决心未雨绸缨,防患未然。
  当天夜里,明智小五郎接受了这位富翁的委托,敲响了他家的大门。
  宫崎常右卫门决心向敌人发出挑战。


  





  


绑架名探


  事情越来越复杂。世上真有一模一样的两个人,这已是不争的事实。可事情的背后,到底蕴藏着什么古怪呢?
  当整个案子尘埃落定之后,内阁总理大臣大河源是之先生(他也是此案件的受害者之一,并因此失去了惟一的养子)对身边的人发出了这样的感叹:
  “明智小五郎君是我们日本,乃至全世界的大恩人。如果不是他将这起大阴谋粉碎于未然,那我们日本,不不,还有英国、美国、法国、意大利、德国乃至俄罗斯都将陷入混乱之中。到那时,别说什么皇帝、总统,就连政府、军队。警察甚至国家都将不复存在了。他们可以随心所欲地控制新闻媒体,隔阻传媒的扩散,因而普通民众甚至感觉不出周围发生了变化。他们白蝙蝠团伙的阴谋甚至可以与哥白尼的地动说、达尔文的进化论、或者火药的发明、电的发现、航空机械的制造相比肩,能够从根本上瓦解我们人类所信仰的生活模式。
  像劳动者与资本家之间的斗争,还有什么虚无主义、无政府主义这些头疼的问题与这起大阴谋相比,简直如同小儿科一般。他们拥有可怕的现实武器,这武器比炸药、比电力、比原子能更可怕。借助这种武器的力量,他们可以轻而易举地在全世界建立一个恶魔的王国。这绝非耸人听闻。
  “所幸的是,他们的阴谋在早期就被发现了。如今,白蝙蝠一伙都已命丧刑场。他们的老巢,他们的工厂也被付之一炬,烟消云散了。这起百年,不,千年难得一遇的大阴谋终于被消灭在萌芽状态。这真是人类的万幸,是件普天同庆的大好事。”
  事后,人们从刚正不阿的大河源首相的这番话语中,多少也能想像出这起阴谋的可怕之处。不过,这已是后话了。
  我们接着上一节往下说。话说当天假品川被明智小五郎追得穷途末路,无奈之中闯进了真品川的家中。两个品川针锋相对,互不相让,一时难辨真假。情急之下,聪明的明智小五郎想出了辨别方法,不料却让假品川借机逃走了。
  正在一心一意盘问真品川;的小五郎猛然间惊党另一个品川不见了踪影,便追出门去。只见一百米远处有一个跑得飞快的人影,于是他用尽全力追了上去。
  七拐八拐就追到了大街上,假品川的身影一下子就消失了。无论明智怎么搜索,也没能找到目标。
  恰巧那里停了一辆待客的出租车,明智便走上前去询问司机,戴着帽子的司机很不耐烦,连头也没抬回答说:“你讲的那个人坐上刚刚开走的汽车走了。”明智很自然地就上了这辆车,让司机去追刚才的汽车。
  大约追了十多分钟,司机猛地改变了方向,钻进了一条小胡同。
  “喂!你搞什么鬼!前面的车不是直走的吗?”
  明智气得叫了起来。
  司机慢悠悠地转过脸来。
  “啊,是你!”
  “哈哈哈,去喝一杯吧。不不不,你千万别乱动。你瞧,这是什么?”
  前面的座垫旁边,露出了一个黑洞洞的手枪枪口。不幸的是,明智身上没带任何武器。
  事后才知道,就在一眨眼的功夫,这个机警的大坏蛋找到同伙开来的车,换了衣服,戴上了帽子,化装成司机的模样,一心一意地等着明智小五郎来自投罗网。坏蛋的手段实在是很高明。
  影子品川端着手枪,离开了驾驶室,坐到了后面的座位上。
  “这条街很僻静,无论你怎么大声叫喊也不会有人来救你的。不过,为保险起见,还请你受点儿委屈吧。”
  说着,就拿一块事先准备好的、浸有麻醉剂的白手帕往明智的鼻子上捂了过来。
  明智被枪指着,一直没敢动。此时,他趁机手疾眼快地打开车门,想要跳车逃跑。
  “啊,你真够蠢的呀。看来不吃点苦头……”
  坏蛋一边说,一边瞄准,并迅速地扣动了扳机,射中了明智的左腿。
  已经跳出车外的明智应声倒了下去,剧痛使他的脸都扭曲了。那块浸了药的白手帕又捂在了他的鼻子上。此时,他已没有反抗的力气了。麻醉剂使他很快地失去了知觉。
  假品川把明智抬到了车上,用明智的手帕做绷带,绑住了他流血的伤口。一边绑,一边小声嘟囔着:
  “明智君,我还得感谢你的穷追不舍呢。这倒省了我不少麻烦。这下子我也用不着改动名单上的顺序了。你好像完全忘了那份名单吧。上面清清楚楚地编了序号。第一个是宫崎常右卫门。第二个是私家侦探明智小五郎。瞧,这不,就轮到你了吗。哈哈哈……”
  坏蛋低声笑着,回到了驾驶座位上,像个无事人一般,握着方向盘,踩下了油门。
  汽车在无人的街道上飞驰起来。


  





  


不可思议的力量


  后门口的骚乱其实是个工人模样的男子引发的。负责把守大门的警卫,见他鬼鬼祟祟地向院内窥视,便要上前去盘问。不料他竟出奇不意地掏出了手枪指着他们。一个勇敢的刑警冲上去揪住了他,结果被他挣脱了。
  那家伙一不做二不休,端着枪迅速地闯进了院内。骚乱顿时升级了。宫崎家的男人全都赶到了现场。虽然坏蛋只有一个,奈何他手中有枪,轻易靠近不得。人们远远地围住他,议论纷纷拿不定主意。
  结果,直到把此人生擒活捉、捆绑结实,足足花了二十多分钟。之后,三个刑警把他押往了警视厅。
  明智小五郎目送他们上了车,忽然感到了一种不样的预感。
  “那家伙干嘛非要以身涉险呢?莫非……”
  他急急忙忙赶回雪江的房间。
  走廊上一个秘书正担任着守卫的工作。小五郎刚才离开前,特意叮嘱他要寸步不离。
  明智见他还在,稍感宽慰,径直推开了房门。他刚进屋又跑了出来,抓住秘书的肩膀急切地问道:
  “你知道宫崎先生上哪儿去了么?”
  “洗手间。”
  “他现在人呢?”
  “他刚去。瞧,这不,又回来了吗。”
  只见宫崎先生正从走廊对面走了过来。
  “这期间有没有人进过房间?”
  “绝对没有。”
  宫崎先生走到了两人身旁,冲他们打了招呼。
  “啊,明智先生,犯人抓到了么?”
  “抓到了。不过……”
  “不过?”
  “小姐没事吧。”
  “你放心好了。雪江一点儿事也没有。你瞧,还不是和往常一样精神么。”
  宫崎先生说着,走到房门口,推门走了进去。明智随后也跟了进去。
  “哎呀呀,这孩子真不懂规矩呀。”
  宫崎先生笑着说。
  只见雪江靠在藤椅上,疲倦地睡着了。
  “明智先生,这孩子累得受不住,睡着了。”
  “睡着了?你说,她这是睡着了?”
  明智吃惊地反问道。
  “不是睡着了还能是什么……”
  说着说着,宫崎先生也觉得不对劲儿。他顿时脸色苍白地冲到了女儿身边。
  “喂,雪江,雪江,你醒醒。我是爸爸呀。”
  无论他怎么摇晃女儿的肩膀,也不见雪江有反应,更别说回答了。
  明智也站在椅子旁边,观察着雪江的样子。忽然,他抓住了宫崎先生的手腕,轻声说道:“安静一下,你听到什么没有?听,那是什么声音?”
  两人凝神倾听,只听耳边传来滴答滴答的水滴声。
  屋子里并没有什么漏水的地方,而且声音很近,就在他们身边。
  “啊,是血!”
  明智转到藤椅后面,大声叫了起来。
  果然,藤椅下面已积了一大片血迹,而血滴还在一个劲儿地往地板上落。
  他们扶起雪江的身体一看,果然,在她的后背上找到了一把直插心脏的匕首。那把匕首插的又深又准,只剩刀柄露在外面。看来雪江就是被它一击致命的。
  “是白蝙蝠。”
  明智发现了刀柄上的标记。
  “这不可能。我去洗手间不过三两分钟的事,而秘书又说没人进过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会在眨眼功夫就……”
  宫崎先生竟忘记了丧女的悲伤,一个劲儿想搞清罪犯的作案方法。
  他把守在外面的秘书叫了进来,询问起来:
  “你肯定没有别人进过房间么?”
  “是的,我一直站在走廊上盯着房门。绝对不可能有人从我眼皮底下溜进去的。我可以拿性命担保。”
  秘书看到室内的情景,早已吓得脸色苍白。
  “你没听到什么动静么?”明智问道。
  “没有。房门关得紧紧的,我又站得比较远,所以什么也没听见。”
  “这个房间的隔音效果非常好,轻微的声音是传不出去的。”宫崎先生解释了一句,随后命令道,“你赶快去给我把医生和警察叫来。然后去通知夫人。啊,算了,还是先别说的好。尽量晚些告诉她吧。”
  “这个秘书可靠么?”
  明智望着秘书离去的背影,询问道。
  “这个人简直有点愚忠。和我是同乡,跟了我不少年了。”
  “他会不会对小姐抱有什么幻想……”
  “不会,绝对不会。他已有了未婚妻。那姑娘在老家,两人之间书信不断,感情非常好。”
  “这么说完全没有可能了。到底发生了不该发生的事。”
  “但是,这种事是不可能发生的呀。说不定罪犯另有通道,我们没有发现。”
  “要说通道,这个房间只有这扇门。事先我已经仔细检查过了。窗户上有铁栏杆,墙壁和房顶都没有机关暗门。只要把大门守好,就万无一失了。为此,我才特意挑选了这个房间来保护小姐的。”
  明智困惑之极,求助似地盯着宫崎先生的脸。这也是他今天第二次做出这种奇怪的举动了。
  “这么说,你认为罪案根本不可能预防了。”
  宫崎先生现出不满的神色。
  “是的,如果您对这份答案不满的话……”
  “是的,我很不满意,你还有什么说的……”
  宫崎先生用一种要决斗的眼神盯着这位名侦探。
  “太恐怖了!不,不如说是,太离奇了。但这同时又如算术问题一样,是个非常简单明了的事实。它有一个惟一的、不可回避的演算结果。”
  “是什么?”
  “那也就是……”明智第三次现出了求助似的表情,“难以置信,我自己也无法相信这个演算结果。太可怕了。”
  “请你说出来。”
  “我想说的是,我不在的这段时间,能够接近小姐的只有一个人。”
  “只有一个人?那,你是指我吧。”
  “是的,是你。”
  宫崎先生现出一副莫名其妙的样子,直眨巴眼儿。
  “你是说,杀死我女儿的罪犯就是我?她的亲生父亲?”
  “不幸的是,我也不敢肯定这点,但是,所有的事情,所有的理论又明明白白的指认出你这么个惟一的人选。”
  “你是在说真的么?”
  “真的。你可以不屑一顾。因为我也没有勇气肯定这个明明白白的结论。这里面有一种人所不能及的力量。在没有搞清楚这种力量为何物之前,我无能为力。”
  明智说了一番令人费解的话之后,现出了一副颓丧的表情。
  “你怎么搞的?你说的我怎么一点也听不懂呀。”
  宫崎先生皮笑肉不笑地看着眼前这位著名的私家侦探陷入了困境。
  “但是,我不会搞不清楚这种不可思议的力量的。因此,今天,你是要我向你低头谢罪呢?还是让我将你宫崎常右卫门送上断头台呢?”
  宫崎先生一言不发地听着这番粗暴无礼的话,没有作出回答。他只按响了摇铃,把秘书叫了进来,命令道:
  “把这个疯子赶出去!”
  “您是指明智先生么?”
  “是的,这个人疯了。竟然说我杀死了自己的女儿。简直莫名其妙。一刻也别让他多呆,立刻给我赶出去。”
  宫崎先生冷静地吩咐道。
  “不劳您费心。我这就告辞了。”明智略施一礼走了出去。
  明智小五郎想一个人好好静一下,让混乱的思绪平静下来。他要把这一连串的案件仔仔细细地整理一遍。这里剩下的事情交给警察去做就可以了。对他来说,如今的头等大事就是去查清这个不可思议的恐怖力量到底是什么。


  





  


不在场证明


  下午一点,波越警部敲响了位于神田区东亚大楼三楼的科学杂志社编辑部的大门。
  接待人员把他引到了会客室。接着一个戴眼镜的中年职员进来询问他有什么事。
  问完出去后,那位职员又亲自端了茶出来,毕恭毕敬地放在警部面前。离开前,他用手捂着嘴巴,“嗯哼”咳嗽了一声,这声咳嗽怎么看都像是故意的。
  一会儿,社长品川走了进来。警部仔细地观察他的表情,想看出点儿东西来。但品川一直微笑着,不像是心中藏事的人。
  警部简明扼要地讲了一下昨晚发生的事情。品川一听,顿时就笑出声来,声音也发颤了。
  “终于又现身啦。他和危险分子勾结在一起,还不知又要干出什么坏事来呢。”
  他惊恐万状,但并没提自己昨晚干了什么。
  老练的波越在心中忖度道:
  “如果他是个分身人,这时一定会主动表明自己案发时不在现场,好替自己洗脱干净。他这个样子倒很自然,看来是明智过虑了。”
  没办法,他只好自己直接提问了。
  “昨晚您是在家里休息的吗?”
  “是的,当然是在自家睡的……啊,对,确实,确实,我疏忽这点了。”
  品川略显不快,很不客气地站了起来,走到门边,打开门冲着编辑室大声喊道:
  “山田君,山田君,请到这儿来一下。”
  那个叫山田的人就是刚刚给警部端茶来的那位中年职员。
  “山田君,请你在这位先生面前讲实话,告诉他昨晚你几点入睡的。”
  “我通宵都在打桥牌,直到天亮,大概是四点左右吧。”
  “你是和谁打桥牌的?”
  “您说什么呀?”山田很奇怪,“您不是也在么?您一个,还有咱杂志社的村井和金子他们两个。他们两个也没回去,就睡在您家的。怎么,您忘了?”
  “是从几点开始打桥牌的?”
  “九点左右呀。”
  “那么,直到天亮前,我有没有离开过?”
  “没有,除了上厕所之外。”
  于是品川身子转向警部,得意地说:
  “您都听到了。如果您想确证一下,还可以听听村并和金子他们两个人的证言。这位山田君和我一样都是单身汉,现在正住在我那儿。如果我要是离开家什么的,他肯定会知道。”
  “不,不,并不是怀疑你。”波越警部略微有些尴尬,“只是为了稳妥起见,请别多心。”嘴上这么说,心中却有些不以为然:“让一个住在自己家的职员证明自己的清白,多少有一些让人难以信服。”他依旧有些半信半疑。
  之后,他们又闲聊了两句,警部便告辞出来了。他一边走一边想:“有必要派人去监视品川。”
  刚走出东亚大楼五十米远,就听到后面有人喊他。
  他回头一看,正是那位叫山田的职员在跟他打招呼,而且还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走,我跟你一起去警视厅。”
  “你去警视厅干吗?”
  “我想看看那张名单。”
  波越很吃惊,盯着对方的侧脸问道:“你是谁?”
  “你不认得啦?”
  他们拐进了一条行人稀少的小胡同,山田摘下了眼镜,去掉了假眉毛,恢复了本来面目。“啊!明智君!”
  波越警部惊讶得叫出声来。
  虽然肤色被涂黑了,但那张脸分明是明智小五郎。他丝毫不理会警部吃惊的表情,自顾自地说着:
  “刚才我说的都是真话。昨晚他真的哪儿也没去。你们的谈话我都听到了。A报社记者提供的照片如果不是假的话,那么幽灵人的存在是毋庸置疑的了。”
  “是不是假照片我一眼就能辨认出来。”警部不知所措地回答说,“而且昨夜两点钟,宫崎家的佣人也听到了打镁光灯的巨响,一定不会有假的……但是,我很惊讶的是,你什么时候成了那里的职员了?”
  “我刚进去半个月。不过,我的介绍人很有来头,所以很快就受到了社长的重用。我谎称自己住宿有困难,结果他就叫我上他家去住!”
  “这么说,你已经消除对他的怀疑了?”
  “是的。因为我亲眼所见。但是,太不可思议啦。为什么会有如此相同的两个人呢?古今中外尚无先例呀。要是你,你会不会认为我的猜疑是毫无根据的呢?”
  “我不会认为。实际上,刚才我已经从总监那儿听到你的那番理论了。说实在的。我还真佩服你的明察秋毫呢。”
  “太恐怖了!”明智发自内心地感叹道,这句话出自他的口中实在是罕见之至。“波越君,这件事一定非同小可。人类的历史代代相传,已经历了数百年、上千年。而这件事超越了一切常识,对我们来说是全新的概念,根本理解不了,这件事的背后一定藏有令人不寒而栗的秘密。我现在已是浑身汗毛倒竖,满脑子杂乱无章的幻想。这是超越科学的噩梦。它向我们预报了人类毁灭的征兆。”
  但是明智这番有所指的话,波越警部并未理会。他以为明智指的是另一件事。
  “你是指幽灵人和政治犯合作吧。我从总监那儿听说了。你对此有何看法?”
  “我认真地想过了。我认为这只不过是那家伙大阴谋的一小部分罢了。宫崎常右卫门的纺织公司确实有劳资纠纷吧。”
  “啊,你的脑筋又转到那儿啦。是的,男女工人抱成了一团,提出了非常不合理的要求。但是,就算为了此事袭击宫崎家,为什么看不见一个人受伤,一件物品损坏呢?这太不可思议了。”
  “这才是最关键的问题。那帮家伙明明运走了什么东西,而宫崎家却并无损失。这真是一对猜不透的矛盾呀……太恐怖了!”
  “你相信那份有编号的名单吗?第二个目标就是你自己呀。”
  听了这话,明智的脸变得苍白。
  “什么?名单上还有我的名字?我是第二个目标?”
  “是呀。你之后就是赤松总监啦。”
  波越说完,忍不住开心地笑了起来,但明智异常恐怖的表情使他不由自主地收敛了笑声。


  





  


赤松警视总监


  第二天上午,赤松警视总监一到办公室就听取了刑事部部长的报告,他见事关重大,便把直接负责此案的波越警部叫到了自己的办公室。反着光的大办公室上正放着昨晚摄影师拍下的照片和他们拾到的那张字条。
  “这张照片上居中位置的那个人一定就是独臂事件中的嫌疑犯品川四郎吧?”
  总监为了稳妥起见,询问了一句。
  确实,中间那个人就是品川四郎。
  “是的,要么是品川四郎,要么是他的影子。我想,做出这种事的一定是他的影子。”
  波越毕恭毕恭地回答道。因为站在面前的是高级长官,和他见面交谈的机会一年也没有几次。
  “哦,就是前阵子很出名的幽灵人吧。”
  “是的,从那以后就销声匿迹了。”
  “那么,你大概认得他旁边的那个人吧。”
  “是的,不单单是我,每个高级警官都知道他。是个出了名的危险分子。”
  “是个政治犯吧?”
  “那我倒不太清楚。不过,他是个十足的恶棍。只是这家伙十分狡猾,我们抓不到他任何把柄。”
  “哈哈哈哈哈,幽灵人和政治犯携手合作啦。他们弄了个厉害武器呢。哈哈哈哈哈……”
  总监豪爽地大笑着。
  而警部则面无表情地回答道:“是的,实在是件厉害武器呢。我干这行这么多年也没见过如此荒唐的事情,而且越想脑子越乱。”
  “那么,把他们逮起来了吗?”
  “还没有。虽然搜捕行动早已展开,可是那帮家伙的老巢已是人去楼空。就算把人抓回来了,也只能告他们个私闯民宅的罪。”
  “什么?你是说忙了半天,他们什么也没偷走吗?”
  总监一边说一边盯着桌子上的照片看。
  照片上一个坏蛋背着个大包袱的样子清晰可见。
  “是的,我早晨刚刚去见了宫崎先生本人。他亲口告诉我他们家连块砖都没少。”
  “可是,这包裹似乎并不像是东西呢。”
  “是的,我也早注意到这点了。而且A报社的记者还亲耳听见坏蛋们的对话,说是‘确实很重呢!还不是营养过剩嘛!’从这句话来看,包裹里应该是个人才对。因此,我们在调查时也重点清点了一下人数。可宫崎家上至宫崎先生本人下至打杂小厮,一个也不少。”
  “看看这张名单。啊哈,好像不久就该轮到我啦。”
  波越听到总监的笑声,感到不知所措。总监到底怎么想的,他当真认为这件怪事可以一笑了之吗?
  “波越君,虽然我对警察的工作是一窍不通,但是偶尔我们这些外行人考虑到的问题比你们还准呢。”
  “您这么说是什么意思?”
  警部感到受了侮辱,立即反问道。
  “我认为对这件事应该用一种全新的思考方式来处理……你不明白吗?举个例子,比如说如果把品川和他的影子当作一个人来考虑会怎么样呢?”
  “这样一来,开始的一切都是假的了……”
  “是的。我的想法非常符合常理。世上根本不可能有如此相像的两个人。我活了五十多岁了,从没听过这种荒唐的事情。”
  “可是……可是……”
  “你知道不知道编辑通俗科学杂志的人,通常都是一种什么样的心理?他们可不是什么严谨的学者。甚至可以说他们是小说家。凡是稀奇古怪的事他们就搜集来,编成杂志,取悦读者。只要能让读者高兴、战栗、尖叫、发狂、吓得睡不着觉就心满意足了。你大概也知道,外国许多著名的罪犯,都是什么什么博士、什么什么学者……他们其实就是想听别人尖叫的学者。你不这么认为吗?”
  “可是,有确凿的证据呀。品川不是和他的影子只隔了两三尺的距离,见过面了吗?这不单单是品川的一家之言。在青木爱之助的日记中也有详细的记录呢。”
  “那本日记我也看了。可以说正是看了那本日记之后我才不相信有幽灵人的存在。为什么我要这么说呢?因为这种会面的方式非常不自然。是品川从小洞眼中窥探到的一切。而当时,另外一个人,也就是青木,他无法同时看到这一切。”
  “可是……”
  “你先听我说。青木以前曾在那里窥探过一次品川,因此,当天晚上,他只要看见穿着同样服装去那儿的男人的一小部分背影,就会立即认做是第二个品川。我看日记的时候,立即注意到了这一点,但是还不敢确信。而这次的案子却坚定了我的推断。一张像演出顺序表的小纸条,一件未失一物、未损一人的盗窃案。这当然只是科学杂志社社长导演出来的悬疑片了。什么政治犯?都是你们神经过敏。充其量不过是品川雇用的临时演员罢了。只不过是为了借借他的恶名把戏演得逼真一些罢了。”
  这番推理实在太出人意料了。波越警部想不到警视总监的大脑袋还有这番推理的本事。的确,这种推测也未必不合理。读者诸君也可以回过头去看看“奇特的马戏表演”那一节,相信你们也会认为总监的分析推理颇有道理。
  但是,幽灵人的印象已在波越警部的脑海里根深蒂固了。
  “您说在三浦家的会面是品川精心安排出来、骗青木的好戏。那么,昨晚的那件事,难道也是品川预先知道A报社的记者要经过那里才捣的鬼吗?”
  “我们当然搞不清喜欢编剧情的人到底是怎样想的。不过,我认为这总比凭空编造什么世上有两个一模一样的人的鬼话,来得容易得多。”
  “可是,电影中的镜头呢?报纸上的照片呢?这些怎么解释?”
  “对,是有这些事。可是,如果跟报社里的摄影师关系不错,让他在照片中加上个人脸并不是件难事吧。只不过是个围观群众,又不会影响新闻价值。至于那电影嘛,还不是一样的?跟导演商量好写封假信不就大功告成了吗?这些谜好解得很呢!”
  波越警部听了总监的这番解释也觉得吃惊。可他仍尝试着做最后的努力。
  “那么,那么,池袋空宅里的女人被杀案呢?还有,青木夫妇的下落不明又怎么解释?此外,还有大瀑布发现的女人胳膊?”
  “女人的头颅也许不过是个玩偶,而那胳膊也许是从医院的尸体上解剖下来的。要不然,怎么花了那么多的警力,搜查了一个月也没有线索呢。至少这种推断对我们警视厅是有利的。青木夫妇说不准正在某个地方好好地活着呢。哈哈哈……”
  总监又笑了。
  波越氏听了这笑声很不舒服。但是,理论上又说服不了他。看来,如果没有有力的证据,怎么辩解也没用。他只得低下头,做出一幅折服的样子,说道:
  “我很吃惊。您对这一系列犯罪案竟有如此缜密的深入分析,实在令我们这些常年从事这份工作的人汗颜。”
  “哈哈……你终于投降了。”总监开心地说道,“不过,波越君,你用不着惭愧。实际上,我可想不出这些东西。我是另有高参呀。”
  “哦?您说什么?”
  “是明智小五郎哟!哈哈哈……几天前,他到我这儿来了一趟,给我讲了这些看法。我不过在他的基础上作了加工而已。”
  警部更加吃惊了:“这么说明智君也这么认为了?”
  “不,他并不肯定。因为没有确凿的证据。他只是告诉我,可以抱有这种怀疑。”
  “那么,我们该怎么办?”
  “明智君已经混到品川身边对他进行监视了。如果这次幽灵人行动时,真正的品川并无反常举动。看来这桩怪事就越来越像真的了。”
  “可是明智君为什么不告诉我这些呢?”
  波越脸上现出不满的神情,小声嘟囔了一句。
  “你可别为这件事生气。因为如果连你都完全接受了明智的这种推断,说不准会武断行事的。那反而危险了。他意识到这一点,才特意避开你,直接向我报告的。这样一来,我们便可以用明查暗访两种方式向敌人发起进攻了。昨晚的案件就是检验这两种理论孰对孰错的大好机会。报纸上只轻描淡写地提了句昨晚的案件,所以明智未必会知道。这样,我希望你亲自到品川那儿去一趟,打探一下情况。”
  看来,总监把波越叫到办公室的目的就是为了这件事。


  





  


穿鞋子的兔子


  波越鬼警部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冲过去,给了乞丐姑娘一巴掌。随即吩咐手下:
  “给我绑起来!”
  “等一等!波越君。不要胡来。你知道刚刚打了谁吗?那可是伯爵的千金哟!”
  虽经明智提醒,警部仍旧没搞明白。
  “你胡说什么呀!我打了怕爵的千金?我打的是这个女乞丐,她想对小姐无礼,你知不知道?”
  “你说的是那家伙吧。”
  明智手指的是脸色苍白的立在一旁的伯爵千金。
  “你称她为家伙,她不是小姐么?”
  “你呀你,难道你忘记了白蝙蝠团伙的鬼把戏了吗?这个人其实是青木爱之助的妻子,名叫芳江……瞧,她想逃跑呢!这可是最有力的证据哟。”
  企图翻窗逃跑的芳江被一个警官擒获了。
  那个脏兮兮的乞丐姑娘虽然是真的美弥子小姐,可连她的父亲大河源伯爵也没能一眼认出,难怪波越会认错了。
  “恶魔的工厂一共向社会输送了六个冒牌货。其中的三个正如各位所见,已被我们解决了。另外三个人是假品川四郎,也就是那个幽灵人,以及现在的岩渊纺织社的社长宫崎常右卫门和冒牌的伯爵的秘书官野村弘一。冒牌的野村秘书官已被波越君亲手关进了警视厅的地下室。警视厅的另一个行动组也已出发去抓捕冒牌的宫崎常右卫门,说不定现在已将他绳之以法了。现在,只剩下一个假品川四郎,也就是白蝙蝠团伙的首领。我们必须逮住这家伙,救出被国在他老巢里的警视总监、宫崎先生和野村秘书官。我们必须马上出发,刻不容缓!”明智为大家简要地解释了一番。
  “在迅速出击的同时,绝对有必要对外封锁消息,因为把这个大阴谋透露给媒体的话,会在社会上引起不必要的恐慌。因此,直捣罪犯老巢的人数也不宜太多,你看几个人合适?”老成持重的大河源首相表示了自己的意见。
  “坏蛋是六个人,其中有一半的人并不想犯罪,因此正确的说法是三人。而且基本上都没有反抗能力。因此,我们只要与他们人数相当或者再多两三个人就可以了。”
  最后商议的结果,决定派出由刑事部搜查科科长、波越警部和明智小五郎以及六名干练的刑警组成的九人专门行动组,执行逮捕任务。
  这队人马分乘三辆汽车,在明智小五郎的带领下从警视厅出发,直奔向郊外的池袋。
  汽车停在了那幢空荡荡的旧洋房前。大门没锁,一推就推开了。一行人走近了昏暗的满是尘埃的屋内。他们经过了好几个房间,最后来到靠近后门的那一间,那里有通往地下室的台阶。
  明智一马当先下了楼梯,因为漆黑一团,他打开了准备好的手电筒。台阶的尽头是一个堆放杂物的小房间。里面乱七八糟堆满了杂物,使得这里看不出有什么与众不同之处。
  “各位,马上就到坏蛋老巢的入口啦。请把武器准备好。”
  明智悄声说道。
  “可是,这地下室只有这么个小房间,并没有别的通道啊。你说这里是入口是什么意思?”
  搜查科科长满腹狐疑地问道。
  “他们的老巢之所以一直很安全,原因就在这里。一般人到了这儿都认为这是尽头了,里面再也没有别的房间了,其实不然。”
  明智一边说,一边卸下了正面墙壁上的一块砖。墙上出现了一个洞,他伸手进去拨弄了两下。令人吃惊的事发生了。只见一面墙像门一样慢慢地打开了,露出了一个很大的入口,远处微微地透过来一线灯光。
  明智打头,一帮人紧握手枪跟在后面,沿着漆黑的窄道往前行。通道尽头出现了一扇门。明智让大家等在暗处,独自一人开门走了进去。
  宽敞的大房间里成排地摆放着许多人偶。这就是那次青木爱之助被蒙着眼罩带进来时停留过的房间。
  “青木君啊,怎么啦?有什么急事?”
  房间对面走来一个男人与他打着招呼。是品川四郎,不用说是那个冒牌的家伙。
  明智一时没弄明白对方在说什么,仔细一想才知道原来对方出了个很滑稽的错。
  幽灵人称他为“青木”,也就是把他当成了青木爱之助。虽然烛光昏暗,但并非连人脸也看不清。他决不是看错了人。幽灵人叫他“青木”是理所当然的。
  为什么这么说呢?因为青木爱之助已不是本来的样子,而是被改造成了明智小五郎。因此他误把明智当成青木是理所当然的。而且假品川并不知道冒牌的明智——青木已被逮起来了,更没发现真的明智已从这里逃走。因此,他理所当然地认为现在从外面进来的是冒牌的明智一一青木爱之助。
  明智弄明白后,灵机一动,也当起了冒牌货。来了个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他故意惊慌失措地说:
  “不得了啦!警察发现我们的藏身地了。不,不,不仅仅是发现了,他们的探子已乔装改扮混了进来。”
  “什么?警察的探子?”
  假品川的脸也变了颜色。
  “那家伙在哪儿?”
  “就在这儿。”
  “你说在这儿?”
  “对,就在这间屋子里。”
  “喂,这可不是开玩笑的时候。这房间里除了你我再无别人。莫非那家伙混在了人偶里?”
  那些人倡做得非常精细,个个栩栩如生。就是真人混在里面,也不容易区别得出。
  “他并没有装扮成人偶。他有更好的伪装。”
  明智笑嘻嘻地说道。
  “更好的伪装!你到底在说什么呀?”
  这位头领开始感到难以言表的恐惧了。他已预感到发生了什么不对劲儿的事情,惊恐地盯住了对方。
  “哈哈哈哈,你还不明白么?”
  明智一点点恢复了自己的本来面目。
  “你说那个探子在这个房间里。可这房间里只有两个人。你和我。也就是说……”
  假品川有点儿结巴了。
  “你总算明白了吧。”
  “这不可能。你疯了吗?”头领脸色苍白的大叫着,“那家伙还关在最里面的那个房间里呢!刚刚我还听到他在房间里转来转去的声音呢!那家伙不可能从外面回来!你还是青木,不是那家伙。”
  “但是,我能证明我真的不是青木,因为我要逮捕你,你瞧!”
  明智说完就用东西顶住了他的侧腰。假品川知道那可不是手指头,而是坚硬的手枪的枪口。他吓得不轻。
  “好了,各位,可以进来了。”
  话音刚落,等在门外的警官们一拥而入。用绳子把这位白蝙蝠团伙的首领绑了个结结实实。
  剩下的两个从犯刚想闻风而逃,也被轻而易举地逮了个正着。其中一个就是经常在浅草公园露面的英俊青年。
  一行人押着这三个俘虏继续往里走。半道上,看到了一个锁得严严实实的小房间。里面传来有人来回踱步的声音。
  假品川听到这声音显得非常纳闷。因为他坚信真正的明智还关在里面。
  “那个声音吗?”明智吃吃地笑了起来。“那个是你……是你们做试验饲养的兔子呀。兔子正穿着我的鞋来回跑着呢!”
  原来,坏蛋的老巢里有一间奇怪的外科医院,为此他们饲养了一些试验用的家兔。其中一只兔子的脚上被绑上了鞋子,正代替明智坐牢呢!
  坏蛋听得目瞪口呆。
  “现在,轮到你们啦。给我安安静静、老老实实地在里面蹲一会儿吧。”
  明智指挥刑警们将三个坏蛋关进了小屋,从外面上了锁。为慎重起见,还留下了一名刑警守在门外。


  





  


慈悲心肠


  我们都已知道,现在的实业界巨头宫崎常右卫门实际上已是一个冒牌货,他真正的身份是白蝙蝠团伙的重要成员。不难想像,坏蛋霸占着宫崎先生的名望和财势,无非是想引发一场产业界的大动乱。
  就拿已经发生的例子来说,假宫崎先生无条件地答应了工人们提出来的所有苛刻的要求,无形中给了同行们致命的一击,也引发了同行间无休止的内讧。
  当然,宫崎也成了众矢之的。他的名誉一落千丈,事业严重滑坡,公司发发可危。然而可笑的是,假宫崎根本不在乎这些,甚至可以说,他的目的、使命正在于此。
  在这次事件中受影响的还不仅仅是纺织行业。在岩渊纺织公司劳资纠纷解决后,仅仅一周时间内,日本相继发生了五次规模庞大的的工人大罢工。全国各地的制造业都深受其害,叫苦不迭。
  更可伯的是,凡是发生了大罢工的工厂企业,工人们提出的要求都和岩渊工人的一模一样,而威胁过宫崎的,那种画有白蝙蝠标记的恐吓信也无一例外地,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了企业首脑们的私宅中。他们妻子儿女的性命都成了白蝙蝠手中的王牌。
  鉴于宫崎家流血惨案的深刻教训,这些资本家们不是被迫接受了不合理的要求,便是无奈地关闭了工厂。
  一时间,劳资双方战火迭起,物价飞涨,整个制造行业全线低迷。
  白蝙蝠的标记也成了骚乱、流血和毁灭的象征。有识之士大声疾呼,呼吁工人们千万不要误听误信,因为一时的一己之利便成为杀人恶魔的可耻帮凶。舆论界也纷纷指责说,警察们应该在这一系列的纠纷、骚乱和杀人事件中负主要责任。肩负着保卫人民生命财产重任的警察究竟在干什么?为什么杀人团伙可以至今逍遥法外?结果可想而知,警察便成了最终的攻击对象。
  谁又能知道,如今稳坐警察部门第一把交椅的警视厅的最高指挥官——赤松警视总监早已被人调了包。警视厅在冒牌货的管理下,变得乌烟瘴气、一塌糊涂,已沦为了罪犯们的庇护所、白蝙蝠团伙的天堂。
  成功地控制了警视厅的白蝙蝠并不满足,又将触角伸向了下一个目标——内阁总理大臣大河源是之。
  大河源伯爵家人口单薄,伯爵夫人去世得早,伯爵膝下只有一个养子和一个亲生女儿。早年,伯爵夫妇婚后一直未见生育,所以就从亲戚家过继来一个男孩,取名为俊一。好在几年后,他们终于生下了惟一的女儿美弥子小姐。美弥子和俊一从小青梅竹马,亲密无间。由于她们并不是亲兄妹,所以随着年龄的增长,两人自然而然成了一对幸福的恋人。
  美弥子小姐不仅容貌秀美,而且聪慧可人,完全秉承了父亲大河源伯爵的优点,因而备受宠爱。但是她有一个惟一的缺点(或者可以说是优点),那就是心肠太过仁慈了。
  比如说,她会把自己漂亮的大衣脱下来,技在路边的乞丐身上,自己却冻得哆哆嗦嗦地跑回家。更有甚者,有一次,她竟然把一个上了年纪的老乞婆带回家中,央求当时尚在人世的母亲将其收留下来。
  不单单是街坊邻里们常常会称颂美弥子小姐的这些善心善举,就连报章杂志上也经常刊登她的善行善事。
  然而不幸的是,这位千金小姐的慈悲心肠却为白蝙蝠团伙向大河源伯爵下手提供了绝佳的便利条件。
  一天,伯爵小姐正坐在书房里,一边默默地思念着心上人(她的未婚夫俊一到关西旅行去了),一边兀自注视着窗外。窗外庭院深深,树本成荫。忽然,一个人从树林中钻了出来,犹犹豫豫地向她的窗前走了过来。
  仔细一看,原来是个和美弥子差不多大的年轻姑娘,不过,从衣着打扮上可以一眼判断出是个可怜的叫化子。她身上的衣服早已破烂不堪,脚上连鞋袜也没有,头发乱糟糟的,样子即可怜又可怕。
  若是普通人家的小姐,见到这副模样的闯入者,早就大呼小叫地吓得跑出房间了。可我们的美弥子小姐却绝不会这么做。虽然一开始她也有些害怕,打算关上窗户,但她那人世间罕见的慈悲心肠让她在关窗的一瞬间改变了主意。
  美弥子小姐静静地站在窗前,耐心地等着乞丐姑娘的靠近,同时还在脑海中努力地搜寻着这种场合下恰当的宽慰话。
  乞丐姑娘终于来到了她的窗下,站在那儿好奇地打量着小姐。好一会儿才开口说道:“亲爱的小姐,你为什么没有走开?你不害怕吗?”
  小姐微笑着摇了摇头,柔声问道:
  “你从哪儿进来的?”
  “从大门……我因为没地方睡……我昨晚是睡在院子角上的那间杂物屋的。”
  这个姑娘说话很斯文,似乎并不是天生的乞丐。
  “你肚子饿了吧?你没有亲人了吗?你的爸爸妈妈呢?”
  “我什么亲人也没有。我是个孤儿。正如你所说的,我现在确实有些饥肠辘辘了。”
  “那么你赶快从窗户爬进来吧,让人看见就不好了。我马上去给你找些吃的来。”
  “不会有人进来吗?”
  “没关系的,现在家里只有我一个人,再不就是仆人了。”
  确实,他的父亲大河源伯爵正在首相官邸办公,秘书、书童都跟了过去,家中根本无人会妨碍小姐做善事。
  不一会儿,美弥子小姐果然找来了一桶饼干和一些茶点。她一点也不嫌乞丐姑娘身上脏,安排她坐在了自己漂亮的大椅子上,还把吃的喝的都摆到了她的面前,让她尽情享用。
  乞丐姑娘真的饿了,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披散在她额前的长发却总在碍事,乞丐姑娘不胜其烦,用手把头发拢了拢,美弥子小姐这才看清了她的长相。
  好漂亮的一个姑娘!若是换去这身破衣裳,洗去脸上的污垢……美弥子小姐都看呆了,瞧,她的眉毛多柔美,眼睛多清亮,鼻梁多挺,皮肤多白。
  看着看着,美弥子小姐忽然发出一声惊叫,吓得转身就要往门外跑。怎么回事?刚才乍见乞丐姑娘从树林中钻出来时都没有害怕的美弥子现在怎么了?
  “啊!这让我太高兴了!看来连你也是那么认为呢!”乞丐姑娘激动地站了起来,“我真的心满意足了,没想到我这个乞丐真的是和总理大臣的千金长得一模一样。”
  房间里的两个姑娘,一个短发齐耳,一个长发披散;一个衣着光鲜,一个衣裳槛楼。但是除此之外,无论体形、相貌都如同双胞胎一般。
  “我很早就知道了自己和小姐很相像,所以我心中一直有个愿望,就是能亲眼见见小姐。没想到,今天,这愿望真的实现了。我实在太高兴了!”
  说着说着,乞丐姑娘的眼中就噙满了泪水。
  “啊,世上果真有如此离奇的事情呀!”
  美弥子小姐由衷地感叹道。心中的怜悯之情更胜往日。
  身份天差地别的两个姑娘一下子就成了好朋友。
  她们说着、跳着、笑着、闹着,无比快活。
  玩着玩着,小姐忽然就有了一个好主意。
  “啊!我想起来了。太棒了!来,让我们做个有趣的游戏。”
  美弥子小姐眼中闪动着兴奋的光芒,开心地提议道。
  “什么游戏呀?”
  乞丐姑娘好奇地问道。
  “是这样的,我呢,小的时候听过一个“乞丐王子”的童话故事。就是它给了我灵感。我来告诉你,就是这样……”
  美弥子小姐在乞丐姑娘的耳边小声地讲了起来。
  “啊?这可不行,我怎能……”
  乞丐姑娘结结巴巴地拒绝道。
  美弥子小姐的慈悲心肠促使她做了一个决定,然而这个好心的决定所引发的结果却是她始料不及的。


  





  


大结局


  “那么,这里的三个人也应该被先生做了手术了吧。”
  明智问道。
  三个人指的就是真正的赤松总监、宫崎常右卫门和秘书官野村。若不把真人改造成另外的样子,就让冒牌货进入社会中,是很危险的。坏蛋当然不会意识不到这一点。
  “嗯,才刚刚人手。为了改变他们的肤色刚给他们上了点药。因为他们闹得太厉害,所以给他们注射了安眠药。”
  “可以取下他们脸上的绷带看一看么?”
  “那可不行。现在拿掉绷带的话,会毁了药效,就会前功尽弃的。绝对不能取!”
  让药物失效正是明智他们所期望的。不管博士会不会阻止,他们都要那么做了。
  明智给刑警们使了个眼色,让他们把博士抓住,以防受阻,自己则开始动手拆起了绷带。“喂!我说过不行的!喂!你给我住手。”
  满头白发的老博士跺着脚,扭动着身子,试图抽出被刑警们牢牢抓住的双手,气势汹汹地大声叫喊着。
  “给我安静点!要不然就对你不客气了!”
  刑警厉声喝道。
  “你们这帮混蛋!我忍无可忍了!”
  博士发出野兽般的吼声,和刑警扭作一团。
  一场可怕的格斗开始了。老疯子非常难对付,两名刑警都无法让他安静下来。
  由于在疯狂地扭动过程中没有站稳,博士的后脑勺正撞在床的铁栏杆上。
  博士“哼”了一声,摔倒在了地上,好半天也没爬起来。刑警们上前将他拉起来。他勉强抬起了头,一个劲儿地促笑个不停。此时他已完全疯了。
  由于安眠药的效力已过,加上刚才激烈的打斗的刺激,被拆去绷带的三个人很快就恢复了意识。所幸的是他们的脸上并没有出现任何变化的痕迹,依旧是原来的总监、富豪和秘书官的模样。
  正在这时,传来了急切的呼叫声。
  “坏蛋逃跑了!快点帮忙呀!”
  声音来自关着坏蛋的那间小屋的方向。一定是在那儿看守的刑警发出的警报。
  一行人正要赶过去帮忙的时候,却意外地发现三个坏蛋正冲他们这边跑过来。
  一眨眼功夫,刑警们就冲到了坏蛋们的面前。
  那间小屋的门虽然被锁上了,但其中一个坏蛋有钥匙。他们互相解开绳子,用钥匙开了门,撞倒了看守的刑警逃了出来。但是他们为什么不往外跑,却跑到里面来了呢?
  原来他们还有最后的一张王牌。看,那个冒牌的品川不正以一副玩命的架式堵在地窖的一角,手里还拿着一只黑乎乎的圆筒形的东西比划着么。
  那东西的导火索已被引着了,正在慢慢地燃烧着。
  “听着!我要你们保证让我们安全地离开这个地方。若不然,就让大家同归于尽好了!”坏蛋嘴角抽搐着,大声命令道。
  众人大吃一惊。有人甚至想要拔腿往出口处跑。
  “大家不要慌!用不着逃!喂,你以为我没有发现你的这个小玩意么?瞧,它正烧得欢呢。但是,能烧着的也只有这节导火索罢了。里面的火药已经被我用水泡过了,不起作用了,难道你不知道么?”
  明智灿烂地笑了起来。原来他上次逃离这个魔窟时,已发现了这个危险品,提前处理过了。
  “你快看!火苗已越来越弱了。哦!那不是已经在冒烟了吗?‘嗤’的一声。这不,火灭了!”
  坏蛋的脸已变成了猪肝色,气得直跺脚。
  “炸掉这个魔窟倒是个好主意。实际上,真没有把这个令人厌恶的地方炸个稀巴烂更美妙的事了。不过,现在为时尚早,因为会伤及无辜的。”
  就这样,白蝙蝠团伙的成员全部被逮捕了。那两个给疯博士充当助手的年轻人也不例外。
  他们还把彻底疯掉的大川博士从这间牢笼医院转送进了精神病院。
  坏蛋的老巢连同“人类改造术”的药物器具一起,在当晚就被付之一炬了。与此同时,恶魔的阴谋也宣告彻底破产了。
  因此,我们的故事也到了尾声。不过要说明的是,此故事纯属虚构,绝无实例。
  一种可以随心所欲改变容貌的技术。
  一种以假乱真的“人类改造术”。
  若是这样的东西流行于世的话,将给我们人类带来多大的灾难啊!我们人类的生活必将因此发生难以预料的混乱。想来真是叫人莫名的战栗!
  幸亏这只是虚构的故事。
  幸亏一切只是虚构的。


  





  


第三个品川四郎


  这个可怜的猎奇者命运如何,那个奇怪的实验室里究竟会创造出怎样的奇迹,等等,这一切还请尊敬的读者耐心地等待片刻。先让我们一起从另一个角度去观察一下事情的原委。我为什么要这么说呢?因为这宗两个品川的怪事实际上并不只是一个猎奇者自己的私事,而是关系到整个东京,乃至整个日本的一宗大案。也就是说,到目前为止,我们所了解的只是个序幕,真正的剧情才刚刚展开。
  青木爱之助的妻子芳江,对丈夫那晚的反常表现全然不能理解。正如读者诸君也已推测到的,芳江完全是被冤枉的。当时她只是因为受到丈夫恐怖的表情的影响,脸上吓得变了颜色,结果才让爱之助印证了自己的错误猜测。而爱之助误以为受了枕边人长期的欺骗,才愤然离家出走。
  直到第二天的黄昏时分,芳江依旧不见爱之助的踪影,联想起丈夫前一晚的恐怖表情,芳江意识到事情非同小可,开始坐立不安起来。
  于是她想到了丈夫在东京最好的朋友品川,决心找他商量一下。她心想,说不准丈夫就寄宿在那里呢。
  她收拾停当,把家交给老女佣之后,就步行去离家最近的出租车停靠站。真是凑巧,正撞见迎面走来的品川四郎。两人仿佛事先约定好了似的。
  “啊,品川先生。”
  “上哪儿去?”
  “我正打算去府上拜访呢。青木表情反常地出了门,至今未归,我以为他会在您那儿。”
  “啊,是这样啊。不过,您别担心。实际上最近有个麻将大赛,就在池袋的附近。激战正酣,所以青木才会夜不归宿吧。我昨天晚上也住在那儿的,今天干完工作后还打算去呢。这不,我正来约您一起去呢。全都是您认识的熟人。您去不去?想必青木君也一定会欢迎的你。”
  “啊,原来是这么回事。反正我已经出来了,就跟您一道儿去一趟吧。”
  于是两人并肩向出租车站走去。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这个品川到底是哪个品川呢?
  读者诸君也知道他说的是一派胡言。但是,那个影子品川早已死于青木的枪下,不复存在了。那么,真品川为什么要编出这套谎言把芳江诳骗出来呢?他们此行的目的地是池袋。而池袋正是原先那个变态色魔的怪屋的所在地。看来,这个男人正打算把芳江带到那里去。真正的品川不会如此装模作样,编出青木在池袋的谎话。这个男人既不是影子品川,也不是真品川,难道又蹦出第三个品川不成?究竟有几个品川?(读者诸君千万不要着急,谜底马上就要为您揭开了)
  一路无话,汽车行至池袋的一座房屋前停了下来。果然就是那座怪宅。芳江毫不知情,跟在那个品川的后面走了进去。
  “好奇怪的人家哟。是不是没有人住呀?”芳将环顾了一眼没有家具、满是灰尘、空空荡荡的房间后,随口问道,“青木在哪儿呢?”
  那个品川在她背后麻利地锁上了门,阴阴地笑着答道:
  “青木?你说的青木是谁呀?”
  “啊?……”
  芳江双唇失色,吓得呆住了。她隐隐约约地感到面前站着的是一个与品川相像的陌生人。
  “你,你是谁?你不是品川先生!”
  “品川四郎吗?你说的就是那个科学杂志社的社长吧。是的,我只是他的影子。也就是品川第二。不过,我可比他聪明多了。”
  怪人依旧笑着,满不在乎地讲了起来。
  “不可思议是吗?确实不可思议呀。你一定在想,就算双胞胎也没有这么相像的,对吧?您一定是这么想的,对吧?瞧,这就是咱们人类的缺陷。我真不知道为何古往今来的罪犯们都忽视了人类的这一大弱点。不利用这一点不是很吃亏么?利用好这个弱点,再大的事情,比如说从根本上推翻一个国家,比如说在全球掀起一场大动乱等等,都将是轻而易举的事情。请您试想一下,如果我不是借用这个微不足道的品川四郎的外壳,而是与一个伟人完全相像……您明白了吧,那将意味着什么呢?”
  他越说越起劲,有这么个美人当听众,使得他的心情格外舒畅,非要一吐为快不可。也许要不了多久我们就会明白一个恐怖的大阴谋。但是,事有不巧,一个小意外打断了他的话头。


  





  


独臂美人


  五月末的一天,也就是此事发生后的不久,当时的天气已经非常炎热了。
  江户川公园的最西边儿有一个小瀑布,它是由流经武藏野西面的小河在此遭遇落差而形成的。那里风景优美,尤是赏樱花的绝好所在。
  在小瀑布的旁边,有几户专做租船生意的人家。夏季里,每到傍晚稍稍风凉一点的时候,来此租船、泛舟湖上的游客非常多。因而那里渐渐地成了郊外的一处胜地,热情的游人还给它冠上了“大瀑布”的美名。
  正如我们刚才已经介绍过的,五月的天气已经非常的炎热了,所以附近的孩童就租了条小船,划到了大瀑布附近。他们停好船,纷纷迫不及待地跳到水中,与湍急的河水搏击、媾戏,一时间水面一片欢腾,分外热闹。
  这瀑布虽小,却也颇具大家风范,雷霆之声,千钧之势,白雾飞腾,足以与大瀑布相媲美。因为水流急,瀑潭又深,所以此处非常危险,几乎每年都有一两人在此丢掉性命。久而久之,关于这个瀑潭深处住着妖怪的传言便不胫而走了。
  但是,当地的孩子个个都是小水怪,水性极佳,根本不把这点危险放在心上。甚至可以说,正是这种危险和神秘感激发了他们来此戏浪的兴趣。
  这堆孩子当中,有个十五六岁的调皮鬼,水性最好。那天,他冲小伙伴夸口道:
  “等着吧,说不准我能找着宝贝呢!”
  说完,一个猛子扎进水里,眨眼功夫就不见了。他潜到了水底。因为水底的河泥中,经常埋有游客们不小心落入水中的钱包、首饰等物。
  水底世界真的很神奇,孕育了各种各样的动物、植物。他睁大眼睛在水下耐心地搜索着。
  时不时也能看到些不知名的动物的骨骸、破布条、瓦块等河岸上的东西。
  少年对此早已习以为常了,他并不害怕,一心想找到可以当作礼物送给船上小伙伴的宝贝。
  果然,他在不远处发现了一样白乎乎、晃动着的东西。他好奇心顿起,迅速地游过去看个究竟。
  啊!那是一个人!不,确切地说,是一个女人的手臂,就像一个被魔鬼拉入河泥中的女子拚命伸出来求救的手臂。
  少年飞快地游回水面,大口大口地吐掉呛人腹中的泥水。刚一缓过神来,就结结巴巴地向船上的小伙伴报告说:
  “人,人,水底有个死人。”
  因为惊吓过度,他的脸色苍白如纸。
  “真的?死人?”
  “我不知道,反正还在动。”
  “我们赶快去救人!各位,都来帮个忙。”
  有个胆大的孩子带头提议道。于是这帮小水怪纷纷表态说:
  “我去!我去!”
  他们三下五除二脱去衣服,像比赛似地争先恐后地跳入水中。
  受到同伴的鼓舞,刚才的那位少年也不甘示弱,重新跳人水中,带领大伙来到发现手臂的地方。他们齐心合力,抓着那条手臂用力往外拉,结果很轻松地拽了出来。
  原来,那只是一条手臂,一条被从女人身上剁下来的手臂。
  少年们游回船上,把那只已经泡得发白的女人残臂扔到了船舱里,带了回去。
  由此引发的骚乱可想而知了。船铺老板听了孩子们惊慌失措的报告,立即叫来了警察。辖区警署迅速派出了数名警官来此调查,他们重新找人下水细细地搜索了一遍,结果一无所获。
  那残臂是用非常锋利的刀刃从女人身上剁下来的。刀口非常干净、整齐。其中一根手指上还有一枚做工精细考究的白金戒指。因为手已经被水泡肿了,所以戒指深深地陷入了肉中。
  有人猜测,残臂就是被人丢弃在这片水中的,也有人推断说,它是被河水从上游冲下来的。一时间众说纷纭,议论纷纷。附近并没有发生过人口失踪案、杀人案,所以一时也搞不清这残臂的主人。于是,当地警署就把它送到了警视厅去鉴定。
  这桩女人残臂悬案经过媒体的炒作,轰动一时。人们纷纷猜测它的主人,有人说是路边乞丐的,立即就有人反对说,戴着这样贵重的白金戒指的人,一定是位养尊处优的。年轻貌美的小姐或少太太。
  更有好事者还据此编出了一段故事,称这位失去了一条手臂的美妇人如今还活在人世间……作家泪香小史曾经翻译过一部名为《独臂美人》的侦探小说,估计此人也是泪香小史译著的爱好者。


  





  


恶魔的工厂


  “我是明智小五郎!”
  野村秘书官边说边除去了假发、假眉毛等东西,露出了光光滑滑的一张脸。
  “怎么样?你们工厂的人类改造术与我的易容术相比,谁更便捷?哈哈哈。”
  这个有说有笑的人正是货真价实、大名鼎鼎的私家侦探明智小五郎。从他额头的皱纹到嘴唇的曲线以及眼睛的大小,乃至说话的声调中,再也找不出一丝一毫野村秘书官的影子。
  “因为我曾被抓进你们的老巢,因此对你们白蝙蝠团伙的阴谋了如指掌。我也知道青木芳江假扮大河源的千金,要让伯爵喝下放了麻醉剂的水。那个女人用的麻醉剂早已被我换成了无害的粉末,而且我还请伯爵配合,装出入睡的样子。之后做出用壁橱里的假伯爵换下了真伯爵的假象。其实伯爵并没有被调包,因此那个箱子里装着的还是你们的同伙。”
  在座的众人见到名侦探如此戏剧性地出现在面前,都发出了惊叹声。
  赤松不由自主地看了看坐在一旁的冒牌的明智小五郎。真是一模一样。明智小五郎和明智小五郎来了个面对面,眼对眼。然而,若说到吃惊的程度,恐怕谁也比不上这个假明智——青木爱之助了。如果他是个真正的恶棍的话,一定会指着真明智对大家说“他才是个冒牌的”。那样一来,也许就真的真假难辨了。然而正如读者们已知的那样,青木只是个极端的好奇者,本性却是极为胆小的人,因此他根本受不了这样的刺激,第一个就拔脚往外跑。
  另一个坏蛋斧村金定一一见青木跑了,也不甘落后,跟在他后面,冲到了门口。
  “得着干什么呀,各位!快抓住他们!”
  明智叫了起来,然而警官们一个个像在梦中,根本反应不过来要抓坏蛋。
  因为没人挡路,两个坏蛋转眼间就到了门口,“咣当”一声打开门,冲到了走廊上。可是冲出屋子的两个人忽然站住了,像两根柱子一样一动不动,他们似乎看到了什么东西。
  “总监阁下,我是逼不得已为之,得罪之处还请海涵哟!”
  走廊上,传来了一个人的粗嗓门,话中满是挖苦。仔细一看,原来门边站着雷公似的波越鬼警部。握在他手中的手枪发出闪闪的寒光。原来精明强干的明智小五郎为防意外,特意叫上了自己的这个老朋友。
  于是,白蝙蝠团伙的成员,斧村、青木、竹田(就是箱子里那个冒牌的伯爵)三人被轻而易举地擒获了。五名警官把他们捆绑在一起,带到了别的房间。
  大河源伯爵这位当代伟大的政治家也是有生以来第一次经历如此惊心动魄的怪事。尽管他亲眼看到了坏人被绳之以法,但依旧不敢相信这一切是真的。他恍如置身于梦中,甚至忘记了自己的女儿美弥子小姐的安危。
  “这是不应该发生的事。这件事带来的危害和灾难决不是个人的,而是全人类、全世界的。”明智向大家解释说。
  伯爵接过明智的话头说道:“简直难以置信。这种行为会触犯神灵的。他们用的是不是和你一样的易容术?”
  “绝不是。他们是真的改变了容貌。比如说,像青木夫妇这样的人,又怎么能够模仿得了我的易容术呢?我是经过十多年不间断的研究和练习才渐渐掌握了随意改变容貌的技巧的。完全是门外汉的他们根本就办不到。他们也不能像我一样自由自在地变来变去。他们一旦被整了容,就永远是那个模样了。”
  “这是梦!我们大家都是在做梦!”
  “不,不是梦。我可以为大家说明一些他们的制造过程。不过,与其这样,还不如请大家亲自去他们的工厂眼见为实的好。”
  明智刚说到这儿,就听见宅邸内的某处传来了女人的哭声。
  “我们去看看,波越君。”
  明智和警部一起跑出了房间。
  “不好了,是小姐的卧室。”
  他们向那边跑去。只听见房内不时传来尖叫声、吵闹声和物体的碰撞声。
  明智一鼓作气地打开了门。只见房间中央有两个女人扭作了一团。一个是伯爵的千金美弥子小姐。另一个则是个陌生的女叫化子。而令人惊讶的是,哭喊的人不是千金小姐,而是那个乞丐姑娘。


  





  


跟踪妻子


  爱之助在怪屋的那个房间里过了一夜,后来被警察救了出来。其实,那段经过实在没有什么可写之处,所以就让我简单地一笔带过吧。那天自恶魔锁门离去后,剩下的就是长时间的黑暗和寂静。由于极度的恐惧,爱之助不断地产生幻听和幻觉。他仿佛听到天花板上有什么东西正吧嗒吧嗒地往下滴落;又仿佛看到在头顶上的那个房间里,刚才那个女人的残尸正横卧在血泊当中。
  漫漫长夜,他一直被自己的幻觉折磨着。虽然绑得并不牢的绳子早就在不知不觉中散开了,可手脚重新获得自由的他,却像一只被铁笼铁锁束缚久了的野兽一样,习惯了安于现状,没有一丝逃生的念头。
  一夜未眠的他只是期待着天亮,期待着外面的广场上会有人经过。因为地方偏僻,那里总也没有人来。好不容易才有一位十五六岁的少年一边吹着口琴,一边走到了窗外的围墙下。因为爱之助依然深信恶魔还在屋内,所以并不敢出声求救。只是从本子上撕下一张纸,草草写了几句话,拿了一枚硬币包在纸里增加份量,从窗户扔到了少年的脚下。
  所幸的是后面的一切都如他所希望的,少年立即到附近的派出所为他报了案。警察很快就来了。根据爱之助的叙述,警察们仔细地搜查了整幢房子,可奇怪的是,这里确实是一座名副其实的空宅,没有任何一个房间有住过人的迹象,更别说那个幽灵人和血淋淋的人头、女人的残尸了。总之,警察连一滴血迹都没有找到。
  更令他意外的是,营救他的警察们没费一点周折就进了房间。也就是说囚禁爱之助的房间,其实并没有上锁。他整晚曾数次企图打开房门,但每次都感到门被人从外面锁上了。也许是恶魔出于某种目的,早已神不知鬼不觉地去掉了锁;亦或是爱之助由于激动过度,一直误信了恶魔的鬼把戏。
  对爱之助而言,是朝阳帮他驱散了妖魔鬼怪,昨夜的一切仿佛只是一场噩梦。
  这桩怪屋事件结果当然是不了了之。警察并不相信爱之助所讲述的离奇怪事,反倒怀疑他的精神状况是否正常。因此,他们只把此案当做是一个精神有问题的人的胡编乱造。
  事实上,爱之助猎奇的后果最终使得自己遭了大罪。而此时,不正常的种子早已在他的心里深深地扎下了根。
  爱之助自己也已模模糊糊的,判断不出昨晚的事情是真是梦。他摇摇摆摆地回到了自己的别墅。他那与人私通的妻子芳江正等着他归来。
  转眼间三天时间过去了,爱之助夫妇的心里依旧是别别扭扭的。
  这天晚上八点钟左右,爱之助从附近散步回来,途经电车道时,又看到了令他惊讶的一幕。
  说是惊讶,其实是他暗自期待已久的事。他看到妻子芳江正从车流中招手拦下一辆汽车坐了上去。她一定是想乘丈夫不在家的功夫偷跑出去幽会。
  “好呀,这下我可逮到你了。”
  爱之助兴奋地躲在一旁,待她离开后也叫了辆车跟了上去,跟踪游戏对他来说已是家常便饭了。
  他内心妒火中烧。如今,他越发觉得妻子是出奇的美艳。虽然在他眼中妻子已是个不折不扣的荡妇,但跟踪自己漂亮的妻子,玩着类似警察提小偷的游戏恰巧满足了他那与众不同的猎奇心理。他甚至认为,跟踪游戏和性一样,能使他获得快感。
  大约过了三十分钟左右,爱之助无意间望向车窗外,惊觉这条路似曾走过。一种不祥之感油然而生。车正行驶在几天前自己来过的那条往池袋方向去的路上。
  他们幽会的地方一定就是上次那座恐怖的空宅。他不由自主地联想起那晚的情景。变态的幽灵人、血淋淋的女人头、不堪入目的淫乐……
  芳江似乎很相信对方,可她哪里知道她即将遭遇前晚那个女子相同的命运。也许他们是真心相爱。然而那家伙可不是正常人呀,他是个杀人色魔呀。对他来说,也许越可爱的女子越能刺激他的欲望去吸干她的血。
  果然,芳江的车停在了那座空宅前。爱之助在广场前下了车,蹲在黑暗中观察着。背影微微发白的妻子就像被耸立在那儿的漆黑的大怪物吞进肚里一样,转眼间就消失了踪迹。
  强烈的嫉妒感和对妻子性命的担忧使青木忘却了一切危险,毅然决然地紧追其后冲进了那所空宅。
  前面已经提过,门并未上锁,进去并不费事。但是走廊很黑,根本看不清芳江到底进了那个房间。他摸索着往里走,猛然听到了悄悄的低语声。虽然听不清内容,但无疑是妻子芳江和影子品川的声音。
  他循声探进,一不小心,脚底绊倒了什么东西,东西倒地,发出“咣”的一声,暴露了自己的行踪。
  谈话声嘎然而止,同时响起了一阵脚步声,房间里亮起了灯。爱之助一见灯光,顿时胆壮了起来。他打开了那间房门,只见背光处站着一个人。定睛一看,正是那个影子品川。“哎哟,这不是青木先生么?您还真看得起这个地方呢。三番五次地光临,那么就请进来吧。”
  那个男人盯着他的眼神很凶狠,但措词却很恭敬。
  爱之助也不示弱。这次他的妻子也卷入其中,当然与前一次有所不同了。他毫不客气地进屋搜查了一番。为了把与人私通的妻子找出来,爱之助的眼睛都急红了。


  





  


鹤舞公园


  这之后,青木爱之助又在东京停留了一个星期,他不得不带着对另一个品川四郎的种种猜测回到了名古屋。
  他记得那对男女在第二个星期三有约会,因此曾特意等到星期三又去了趟三浦家,然而却连他们的影子也没看到。主妇也满腹疑问地说:“说是今晚约会的呀……”
  “看来那家伙确实是在那辆车里。也许正如你推测的那样他跟司机掉了个儿。那家伙没理由会知道与他长得一模一样的人正在追他。因此可以肯定,他是个从事不正当职业的人。也许这家伙感觉有危险,就暂时停止去哪里幽会了。”
  品川听青木说完,愁眉苦脸地接着说道:
  “单是这样就好了……如果那家伙察觉到了我们,若是他知道了当时追他的是个长得一模一样的人,我们岂不是捅了马蜂窝了么。他不是一个好人,说不准会因此冒我的名干出什么坏事来。我一想到这些,心里就感到说不出的恐惧。”
  看了后面发生的事情,诸位读者就可以知道,品川四郎的这种担心并不是毫无道理的。
  这之后的两个月内都没有发生任何事情。这期间,青木虽然每周都要来东京两次,却始终不曾发现另一个品川四郎的踪迹。他甚至怀疑起来,那个人是否真的存在。而品川想的却截然相反,他认为那个人如今正躲在某个角落里,酝酿着利用品川这个绝好的替身,干一票大买卖呢。为此,他终日愁眉不展。
  三月的一天,那个几乎被他们遗忘的怪人物又出现在青木的眼前。当时,青木正住在名古屋。一天,他和朋友们在咖啡店一直玩到深夜才各自回家。青木的家位于鹤舞公园的后面。虽然时值三月,气候已很温暖,借着酒兴,他特意没有坐车,而是绕道在树木林立的公园中信步穿行。
  绕过公园的喷泉,爬上坡道往里走,就是一片浓密的树林。一条小路通向林里的一片十五六平方米的空地。那是专供游人休憩的地方,设有两三条长椅。那片空地的四周全是树木,是公园里最为隐蔽的所在,也是最适合年轻人幽会的场所。猎奇者青木就曾在此体味过偷看别人幽会的乐趣。
  青木当时刚好走到了那条小路的路口。虽然他回家并不需要从此经过,但也许是受了调皮的命运之神的诱惑,他忽然产生了去那片空地看一看的欲望。
  时间已经深夜十二点,公园里一个人影都没有,空荡荡的,漆黑一片。“哦!黑暗的魅力。”他想,“也许会有惊人的发现呢。”他的好奇心牵引着他继续往里走。
  果然他发现了猎物。
  青木停住了脚步,藏身于一棵大树后面,盯着黑暗中的人影,侧耳倾听着。他只能模模糊糊地看到两张白白的脸孔,至于脸型和服装的样式就一点也看不清了。他们的谈话倒是可以听得一清二楚。也许他们认为这里不会有人,才如此放心大胆地高声交谈着。
  “那么一会儿我就走了。今晚我回东京后恐怕暂时要有一段时间来不了了。”这是男人的声音。
  “那你可别忘了咱们在旅馆里的约定哟。”女人娇声说道,“请把信寄到那个地方去。你如不经常来信,我会受不了的。”
  “我一定尽量多写信,你也别忘了。那么我们走吧。马上就到火车发车的时间了。”
  模模糊糊的两张脸孔凑到了一起,他们紧紧地拥抱着,许久才分开。
  “我好害怕回家……”
  “是觉得对不起那个人吧。瞧,你又来了,没关系的。他绝不会发现的。你先生根本不知道我到名古屋来。而且他今晚不是会回来得很晚么。好了,你赶快回去吧。若比他晚就糟了。”
  从他们的谈话中可以判断男人是位相当有身份和教养的绅士,女人也不是混迹于下流场所的女人。女人曾提到旅馆。看来他们是在那里相会后,仍不愿分别,于是男的送女的,或是女的送男的(从地理位置上考虑大概是前者),就顺路到了这里。
  对不起那个人,说明女人已有了丈夫。另外从把信寄到那个地方去这句话也可以看出,把信寄到她家会引起不便。种种迹象表明,这是对私通的男女,而且,男的专程从东京赶来与女人相会。
  “哟,他们的关系真不一般呢!”
  青木对这意外的收获颇为兴奋。
  青木看到两人分了手,男人正朝他这里走来,不由自主地退后了十几步。正好是在路灯下面。待到男人走近,他猛地回头与其打了个照面。路灯光下那个男人的脸看得非常真切。这一看使青木惊得目瞪口呆。那不是一向只在东京呆着的品川四郎么。
  “啊,品川君。”他不由自主地喊了出来。
  “咦?”
  对方站住了,直愣愣地看着他,一副莫名其妙的样子。
  由于担心品川会难为情,所以青木装出一副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招呼道:
  “你在干什么呢?这么晚在这里。”
  对方依旧一脸僵硬的表情问道:
  “你是谁啊?是不是认错人了。”
  “我?我是你的朋友青木呀。”
  “你把我当成谁了?”
  “你不是品川四郎么?”
  刚说完青木就沉默了。因为他想起了几乎被遗忘的事情。
  “品川四郎?没听说过。我不是你说的那个人……对不起,我还有事。”
  望着那个拂袖而去的男人的背影,青木呆立一旁。
  是那个家伙。那个在两个月前从汽车里神秘消失的另一个品川四郎。竟然在这种地方被我碰到了。
  青木下意识地跟在他后面,追到了坡道下的喷泉旁边。
  可仔细一想,这个人马上就要回东京,无疑是往车站去了。尽管青木是个猎奇者,也没有勇气跟踪他到东京去。更何况他现在身无分文。他掏出手表一看,开往东京的特快列车很快就要发车了,剩下的这点时间刚够赶到车站,根本没时间回家整理行装。他打消了跟踪下去的念头,无精打采地往家走。
  走出公园,顺着新修的大道走上五六百米,就是青木家的宅院了。青木一路走一路琢磨,突然一个可怕的想法出现在他的脑海中,使他猛地停在了半道上。
  刚才的相遇太突然了,以致于他竟忘了留意那个人的声音。现在回想起来,刚才那个人和在红房子里出现的品川四郎以及真正的品川四郎的声音都很相像。就算人有长得相像,没有道理连声音也会一模一样吧。刚才我怎么没有注意到这点呢。他又仔细回忆刚才女人的声音。“哎呀,那声音很耳熟呢。”一个令他浑身颤栗的念头如闪电般地滑过他的脑际。
  “瞎胡闹。怎么会有这种事呢。你今天是怎么搞的?净想些书中才有的怪事。”
  他自我排遣着,但刚才那个女人娇滴滴的声音始终萦绕在他的耳边。世上就是有怪事的,这不,品川四郎不是莫名其妙地在这个公园里出现了么。他真的无法预知还会发生怎样意料不到的事情。
  青木突然加快步伐跑了起来。他直盯着不远处自家洋房的二楼,气喘吁吁、跌跌绊绊地狂跑着。


  





  


嫉妒之火


  青木回到家,芳江和一个老女佣正恭恭敬敬地等候着。彻底打扫后的别墅显得精致而整洁。
  因为房子小,他们夫妇俩的寝室只隔了一道拉门。二楼上,人席大的客室铺着爱之助的床,紧挨着六席大的房间就是芳江的了。
  爱之助上了床,仰面朝天躺着抽烟。芳江在他枕边的小脚炉旁斜靠着聊着天。聊的无非是在东京期间的游玩计划。像什么好久没看歌舞伎啦;想早点见到捐助啦;某天有个音乐会,想听到谁谁谁的演奏啦;以及好想吃到东京风味的牛肉火锅啦等等。她劲头十足、喋喋不休。
  芳江穿着那件心爱的、旅行时才舍得用的睡袍,外面套着漂亮的黄色“八丈绢”和服外褂,漂亮的卷发下面露出她那圆滑的脖颈。
  由于发生了前面的那些事,爱之助对妻子的关心和眷恋竟日甚一日。他怎么也无法相信眼前这个天真无邪的女人会干出与人私通的勾当。
  “你去把纸笔拿来。”
  爱之助突然冒出一句话。
  “你要干什么?想写信么?”
  “你先拿来再说。”
  芳江拿来自来水笔和信纸。
  “你在上面写个‘恋’字给我看看。”
  啊,多么天真浪漫的女人啊。芳江听了这话,不仅没想到是在考验她,反倒害羞似地红了脸,脸上现出在自己的丈夫面前才有的那种柔美的、亲呢的笑意。
  “嘻嘻嘻嘻,好奇怪呀。呵呵呵呵。你干嘛呀?”
  “你先写来看看。”
  “呵呵呵呵,好像是在老师面前练字似的。”芳江很认真地取过笔写下了“恋爱”两个字,一边交给爱之助看,一边笑着说,“接下来还写什么字?”
  她如此认真的态度,证明她渴望爱之助的爱。爱之助清楚地知道妻子很喜欢这种久违了的夫妻间的游戏。但是他依旧故意使坏似地接着说道:
  “四郎先生收”
  “啊?”
  芳江很惊讶,表情随即严肃起来。她眼神茫然,似乎在努力想搞清楚四郎先生的意思。
  “我一定是在没根据的瞎猜。无论如何她的演技也无法这么高明吧。”
  爱之助完全放心了。“恋”字的写法是很像,但这不过是没有意义的巧合罢了。品川说的对,说不准是照同一本字帖练出来的。
  “四郎先生,到底是在说谁啊?”
  芳江脸色发白,一个劲儿地追问道。
  “没什么。真的没什么。四郎先生么,还不是到处都有。连小学课本里都是。”
  爱之助的心情完全好了。
  这之后不久,爱之助莫名其妙地坐在了电车上。
  电车里很拥挤,他手抓着吊绳动也不能动。商人、绅士、小姐、太太,无数张脸混杂在一起,不停地在他眼前晃动着。猛然间,他从人群中发现了品川四郎的脸。
  “品川君,喂,品川君。”
  爱之助大声喊着。
  可对方不仅没有答应,反倒把头缩了回去,躲到了人群后面。
  “哎呀!是那个家伙。是那个影子。诸位请让开,我要抓住那家伙。”
  可爱之助无法挪动一步。
  “帮我抓住他!帮我抓住那家伙!”
  爱之助粗鲁地大喊大叫。车内的人都望着他。一张张重叠混杂的脸。令爱之助奇怪的是,转眼间所有的脸都变成了一个模子。变成了无数张品川四郎的脸孔。他“哇”的大叫一声,落荒而逃。可一个东西,一个柔软但又很重的东西,一下子压倒了他的胸口上。他想要推开它,可就是挥之不去。他猛地意识到那是芳江温暖的手臂。
  “你怎么啦?我看你很难受的样子。”
  “做了个恶梦。可能是你的手压在我胸口的缘故吧。”
  原来芳江并没有回自己的房间去睡。
  又一个小时过去了。爱之助突然推开了芳江,躲到了房间的一角。
  芳江无法理解丈夫突如其来的态度变化,呆呆地蹲在那里。她从丈夫苍白的脸上,看出一种可怕的敌意。爱之助充血的双眼燃烧着怒火。
  芳江感到难以忍受的侮辱,趴在地上,浑身颤抖地哭了起来。
  爱之助并没有上前安慰她,反倒穿上了衣服,丢下了哀哀哭泣的妻子,走出了家门。
  已是黎明时分。没有行人的街道如同废墟一般。爱之助独自一人漫无目标地走着。
  “的确,女人的确是奇怪的动物。她们个个都像神佛座前的灵兽下凡,说谎的时候可以面不改色心不跳,想哭的时候,随时可以泪雨滂沱。”爱之助不胜感慨。“她终于露出狐狸尾巴了。那种姿势可不是我教出来的。我可不是被虐色情狂。她一定是从影子品川那里学来的。她不知不觉中喜欢上了性虐待的游戏。”
  这回可不是他在胡思乱想,他有确凿的证据。他清楚地记得那个影子品川在红房间里与一个女人之间的性游戏。刚才芳江的姿势不就和他们一模一样么。她不是想把他当马骑么,她不是要用红带子当缰绳往他脖子上套么。
  嗜好猎奇的爱之助再也不觉得生活无聊了。他如今才知道,自己内心里一直都深爱着妻子,而并不是像他以前以为的那样,早已对妻子厌倦腻烦了。他能认识到这一点纯属偶然,以至于他不得不感激那个与妻子私通的影子品川。
  “混蛋,混蛋。”
  他在想像中把对方卸成了八块。疯狂的想像着对方血流如注、七零八落的样子。嫉妒之火在他的体内熊熊燃烧着。


  





  


郊区电影院


  这之后的一个月并没有发生什么特别的事。
  当然,青木也没有对品川讲九段坡的事。虽然他下了如上的结论,但心中仍有些解不开的疑团。因此在回名古屋之前他曾去拜访了一次品川。
  那是九段坡事件发生后的第三天。
  “怎么近来还是很无聊吗?”
  品川快人快语、轻松地问道。
  真怪啊。如此快活平凡的男人暗地里竟干着那样见不得人的勾当。他掩饰的本领真高明呀。
  聊了一会儿之后,爱之助猛然试探性地转了话题。
  “上个星期日,我到九段去看了杂耍。”
  他一边说一边仔细观察对方的表情。
  然而,令他吃惊的是,品川面不改色、心平气和地回答说:
  “是啊是啊,这期间正是招魂节呢。那可是你喜好的东西呀,我有好久没去了。”
  结果,青木心中的疑团并没消除,这个话题就含含糊糊地过去了。于是他只得告辞出来,不久就回了名古屋。
  九段坡事件一个月后的某一天,时值十二月末,青木爱之助又去了东京。第二天他因为要买东西去了百货公司。因为快到圣诞节了,所以那里非常热闹。
  他办好了送货上门的手续之后,乘电梯到一楼。这家公司的电梯要比一般的公司大个三四倍,是他们的得意之作。
  “现已满员,请稍后。”
  电梯服务员彬彬有礼地说道。电梯早已挤满了蜂拥而至的乘客,连转身的余地都没有了。挤在人群中的爱之助猛然间发现了品川四郎的身影。
  品州站在电梯间的另一侧,被夹在一位肥胖的绅士和一位时髦的女郎中间,显得很瘦小。
  爱之助像个便衣警察似地睁大了眼睛。
  他把脸藏在别人身后,牢牢地盯着品川的一举一动。他想,这次那个胖绅士要倒霉了。
  电梯很快到了一楼,爱之助被人流推挤着出了电梯间。他担心若回头一定会与品川照面,对方恐怕会不好意思,所以他就装着若无其事的样子向大门口走去。
  不料,身后竟有人喊他的名字。
  “这不是青木君吗。喂,青木君!”
  他回身一看,正是那个厚脸皮的家伙。品川四郎正笑嘻嘻地站在那儿。
  “哦,是品川君啊。”青木像才发现他似的说道,“可真够挤的呀。”话中带有奚落他的味道。
  “碰到你真巧。我正有样东西要请你看看呢。那可是你的专长。其实我是想去拜访你的,但不知你是否上京来了。”
  品川和青木并肩向大门口走去,一边走一边谈着。
  “哦?到底是什么东西啊?”
  爱之助对对方毫不在乎的态度颇感惊讶。
  “好了,你看了就知道了。”品川说,“实在是太令人吃惊了。照我说简直是前所未有的事情。说不定会误以为是我呢。因此要你帮忙查清楚,能不能现在就跟我去一趟?不过,路稍有点远。”
  青木一开始以为他是在自说自话地掩饰难为情,但看他一副认真的样子,再加上说得很玄乎,一下子就勾起了他猎奇的欲望。
  “到底是怎么回事?你说路远,究竟是哪儿呀?”
  爱之助不由得反问道。
  “是在东京,不过是郊区。一家叫做宝来馆的电影院。”
  “哦,电影院里有什么?”
  “有什么?电影呗。”品川笑着说,“就是那电影有点奇怪。片名叫‘怪绅士’,是日活电影公司出品的。其中有一场很无聊的追逐场面。”
  “‘怪绅士’,是个侦探片吧。那有什么奇怪的?”
  “总之,你看了就知道了。而且不先告诉你,让你自己看比较好。这样才能做出正确的判断。你跟我去吧,这种事也只有你可以商量商量。”
  “我正好没有什么事,跟你去一趟也无所谓。”
  其实,这位猎奇者恨不得立即就出发。
  于是两人坐上品川叫来的出租车到宝来馆去。在车中两人进行了如下的对话。
  “我真不知道你对电影感兴趣呢。”
  青木不可思议地说到。因为事实上品川四郎对小说和戏剧都不感兴趣。
  “不,我也是好久不看了。这还是别人告诉我的。你总说现实中的事情太无聊,可我保证这件事会让你大吃一惊的。事实上,它比小说还离奇,因此也能充分证明我一贯的主张。”
  “电影的大概内容是什么?”
  “你看了就会知道。现在,在看电影之前我想先让你好好回忆一下,今年的八月二十三号你确实是在东京对吧。”
  品川很奇怪地说道。
  “八月啊?八月一直到二十号我都在弁天岛,从弁天岛回来就直接来了东京,住了有十天左右。对,二十三号我肯定是在东京。”
  爱之助虽然不知对方的用意,仍旧做了回答。
  “而且,二十三号你正好是和我在一起的。我翻日记本看过了。我们俩那天是在帝国饭店的西餐部吃的饭。之后你还拉我去看了那里的文娱表演。”
  “对对,是有那么回事。我们去听了大提琴的演奏对吧。”
  “我为了慎重起见,特意又向饭店询问了一下,证实那天确实是二十三号,这点是不会搞错的。”
  青木爱之助的好奇心越发地高涨起来。品川究竟为了何种原因如此强调二十三号呢?
  “你看看这个。”
  品川从口袋里掏出一封信递给爱之助。他打开一看,里面写道:
  品川四郎先生拜复
  您所询问的场景是京都的四条街,拍摄日期是八月二十三号。这些在拍摄日记中都有纪录,不会有错。
  以上是给您的回复。
  斋藤久良夫
  “藤久良夫是日活的导演,你认识他?”
  爱之助把信还给品川时说。
  “是的,他就是‘怪绅士’的导演。当时我并不知道,我很突然地去信询问,结果他很快就给了我回音,让我万分感激。且不说这个,我要告诉你的是,这封信是第二号证据。它可以确实地证明‘怪绅士’中的某个场面是于八月二十三号在京都的四条街拍摄的。”
  品川说话的样子就像个审判官或者侦探似的。他想方设法从各个方面取证,反复强调八月二十三号,究竟是为了什么呢?
  “哟,这小子也变得有趣起来了。”
  爱之助稍稍明白了些,他越发相信这一定是件大事情。他的好奇之心已膨胀到了极限。
  “我记得八月二十三号那天和你离开饭店已是午后了,大约是午后两点钟左右吧。”
  品川仍围绕八月二十三号说着。
  “是的,是那个时间。”
  “那之后,我们又一起吃了晚饭,分手时已是日落时分。”
  “对,太阳是下山了。”
  “你把这些事实都好好记牢。因为时间是这件事中的关键所在。另外为了慎重起见,我还要跟你说一下,据说从东京到京都最快的特快列车也要十多个小时。”
  青木已厌烦了品川絮絮叨叨的说明,恨不得立即看到“怪绅士”的片子。
  “啊,就是这儿,就是这儿。”
  品川让车停了下来。两人下车后看到,宽敞的大街上空荡荡的,一家简陋的电影院就座落在路边。
  “两人买了头等的电影票,上二楼坐了下来。所幸的是,“怪绅士”刚刚开演。
  画面推移。这实在不是一部令人满意的侦探片。主人公也就是所谓的怪绅士,是个身穿燕尾服的、学生模样的男子,正和警察演绎着老一套的闹剧。
  爱之助当然不愿意看内容,他只盯着画面。他紧张地期待着银幕上出现京都的四条街的画面。
  “请好好看。”
  品川碰了碰爱之助的膝盖提醒他注意。
  银幕上出现了追逐的场面。两辆汽车在京都的大街上急驰而过。此处正是四条街。
  突然画面的右方出现了一个光头大汉的后脑勺。好像是一个围观的群众不小心闯入了镜头。
  爱之助因为某种预感而紧张起来。果然那个光头大汉转过身来面对着镜头。他的那张脸几乎占了银幕的四分之一。
  只一眨眼的功夫,那张脸就从画面中消失了。
  爱之助在那一刹那吓得屏住了呼吸。虽然他早有预料,
  但坐在他旁边的品川四郎的脸忽然被放大在银幕上,着实让他感到惊异。
  是的,偶然闯入“怪绅士”拍摄镜头中的人正是品川四郎。


  





  


借酒浇愁


  一小时之后,爱之助摇摇晃晃地站在了自家别墅的面前。他迷迷糊糊的,根本搞不清自己是在哪儿下的车,怎么走回来的?他只觉得有一只强有力的手一个劲儿地在后面推他,让他回家来看看芳江是否已回来。
  他像下了决心似的,猛地推开格子门。芳江的那双木屐立刻映入了他的眼帘。她已平安回来了。
  爱之助悄悄地跨进大门,走进茶室。芳江正在里面,刚要站起来的样子。两个人四目相对,顿时都像被施了定身术一样。爱之助就那么叉开两腿站着,而芳江则一直保持单膝着地的姿势。两个人都一动不动。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长时间地对视之后,爱之助才从牙缝里挤出了这么一句话。
  “啊?我?没出过门呀。”
  芳江一副撞见鬼似的惊恐表情,急促地说道。
  “真的么?你真打算一直坚持说自己没有外出么?”
  “你为什么硬说我出去过?我从不撒谎的。”
  芳江一副天真无邪的样子,振振有词地反驳道。
  爱之助终于完全折服了。原来妻子的演技竟然如此的精湛。随之袭来的是漫无边际的恐怖感。他像霜打的茄子一样,颓然无力。
  他默不做声地上了二楼,进了自己的卧室,从文件盒中取出银行的支票本和印章,揣到了怀里。之后,他下了楼,离开了家。爱之助清楚地听到芳江从后面追出大门,在他身后喊着什么,但是他连头都没回。
  青木下意识地走上大街,又下意识地招手叫了辆车。当司机问他上哪儿时,他顺口说了句“东京站”。
  汽车发动了。中途他又改变了主意,因为他想见一见真正的品川四郎。于是就把品川的地址告诉了司机。
  此时已是十点多,品川早已上床睡觉了。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打断了他的美梦。他只得穿着睡衣爬起来开门。
  “呀,怎么是你啊。快进来。这么晚了,发生了什么事?”
  可爱之助只顾怔怔地盯着品川的脸,目不转睛地看了半天,突然开口问道:
  “你,是品川君,对吧。你还活着,对吧。”
  这时,他说的话已经是支离破碎的了。
  “咦?你在说什么呀?你深更半夜地跑来,把我从被窝里拖起来,不会是为了跟我开玩笑吧?好了,好了,你先进来再说吧。”
  品川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只能强忍着怒气说道。
  “不了,这就够了。让我知道你还活着就行了。到明天早上,你就都明白了。那么,再见了!”
  因为他说“再见”时,带着诀别的伤感的调子,所以品川疑惑起来。
  “你的样子好奇怪呀。不是喝多了吧?好了,进来说吧。”
  品川一个劲儿地劝说着,可爱之助根本听不进去。他转身出了大门,钻进了等在路边的汽车里,一迭声地吩咐司机道:
  “快走!快走!”
  爱之助坐在车里,不停地变换着目的地。汽车在东京城里来来回回转了两个多小时。最后,累得精疲力竭的司机不得不连声告饶。
  “先生,很晚了。我家离得很远啊,拜托你适可而止吧。”
  司机放慢了车速,絮絮叨叨地说了起来。
  爱之助往车外一看,恰巧看到路边有家酒店正要打烊。
  “停车,停车,我就在这儿下车。”
  爱之助让司机把车停在路边,付了十块钱的车钱,三步并作两步奔向那家酒店。
  “给我来杯酒。”
  “对不起,我们已打烊了。”
  小伙计上下打量着爱之助毫不客气地说。
  “我只喝一杯,喝完就走。拜托你了。”
  经不住他一个劲儿地软磨硬缠,店里的老板终于发话让伙计给爱之助拿了一杯酒。
  爱之助接过酒杯,一仰脖全干了。他虽也有些酒量,但从未喝过这么猛,顿时脸红心跳起来。
  他还想再来一杯,但因为深知酒家一定会拒绝,只得悻悻地离开了。
  他走在路上,没来由地想大喊大叫。他甚至想大声喊“我是杀人犯!我刚刚杀了个人!”但他终究没有喊出来,反倒哼起了学生时代常唱的小曲儿,就那么一摇三摆地晃悠着。夜晚的街道上,灯光显得格外醒目。他一眼就看到三百米外有家酒吧正在营业。他一头扎了进去。要了份洋酒,也要了份日本酒,交替着喝了起来。他一边自说自话,一边很用心地和自己拚起酒来,直到女招待过来撵他。
  “你要真想喝的话,就上‘吉原’去吧。他们那边可以喝到天亮呢。”
  女招待告诉爱之助‘吉原’就在附近。
  他只得晃悠着重新去找能招待自己的酒吧。‘吉原’是家灯光昏暗、门厅简陋的小酒吧。他走进去,四下打量了一番,发现角落里有一个穿西装的年轻人正冲他微笑着。因为这里的客人很少,显然此人是在冲他打招呼。于是爱之助拼命地搜索着有关此人的信息。他终于想起这个年轻人就是自己在浅草公园里碰到的。
  “啊,又见到您了。”年轻人一边说一边站了起来,换到了他旁边的座位上。“我来给您作个伴儿吧。”
  “嗯,随你的便。我嘛,今天特别高兴。你想不想唱歌?”。
  “可是我认为您似乎并不高兴。”年轻人意味深长地说着。“您不仅不开心,而且还在为什么事发愁呢。您来这儿,大概就是为了借酒浇愁吧。”
  “难道,我脸上写着什么字不成?脸上写着‘我杀人了’吗?”
  爱之助豁出去了,说完他故作轻松地笑了两声。
  “是啊,那也没准呢。”年轻人平静地说道,“其实这根本不算什么。我知道许多比杀人更可怕十倍的事呢。您还记得吧,我曾经跟您说到过的奇迹。在咱东京,就有一个随心所欲创造奇迹的地方,一个能使罪犯无罪,能使死人复活,还能让活人在神不知鬼不觉之间送命的地方。那可真是个既神奇又恐怖的地方。”
  年轻人的声音越说越低,到最后几乎是在跟爱之助耳语了。
  “您现在是不是需要奇迹了?您带够买奇迹的钱了么?和我上次告诉您的价钱一样,要价是一万日元。一分钱也不能少。”
  “你好像真把我当成杀人犯了。”
  “是的,我是那么想的。因为若没杀人的话,您脸上也不会显出如此惶恐不安的神情。不过,您用不着这么提心吊胆的。要知道,我是您的伙伴,怎么样?能把真相告诉我么?”
  年轻人一边在爱之助耳边小声说着,一边像母亲安慰孩子般的,在他背上来回抚摸着。
  年轻人出奇俊俏的容貌对爱之助造成的影响可真不小。他甚至认为这个年轻人正是上天派来的救星。他紧张烦闷的心情被缓和了,一种倾诉的欲望油然而生。
  “说到事情的真相,那就是今天晚上我用手枪杀死了一个人。那人的尸体现在还趴在一座空宅的地上。等等!你真的是我的伙伴吧?”
  爱之助布满血丝的眼睛直盯着对方的脸。他声音虽然很低,但透出一股要与人决一死战的倔强劲儿。
  “没问题的。您看看我的眼睛,哪有一点像警察的样子呀。我是犯罪者的拍档。因为我是专门为犯罪者提供服务的奇迹经纪人。但是,我从不为小偷小摸之流提供服务。我服务的对象仅限于能够支付得起一万日元佣金的大主顾。”年轻人也爽快地透了自己的底儿。“您再把事情说得详细点。”


  





  


金蝉脱壳


  “下次什么时候见面?”
  穿上了衣服已装束停当的女人娇声问道。
  “下周三吧,方便么?”
  男人在青木视线范围之外,一边穿衣一边答道。
  “那么,就这么定了。时间和今晚一样。”
  妇人说着就下了绳梯。
  等那对男女都下去不久,他们听到了主妇的咳嗽声。这是在通知他们人已走了,可以下来了。
  青木和品川两人来到楼下,与女主人匆匆打过招呼,就急急忙忙地赶出了门外。不用说他们是要跟踪另外一个品川四郎。
  在五十米远的街角处,那对男女分了手,男的朝右女的向左各自走开了。随后男人独自向附近的电车道走去。青木他们两人则悄悄地尾随其后。时间已是夜里的两点钟,早已没有电车经过了,只不过偶尔会有通宵营业的出租车在宽阔的街面上驶过。男人拦下了一辆车坐了进去。
  青木和品川为他如此迅速的行动搞愣住了。两个人急匆匆地从藏身处追到街上,幸亏碰上了一辆空车经过这里。
  两人迅速地上了车,吩咐司机道:
  “跟着前面的车,不论它上哪儿。千万别跟丢了。”
  “没问题。深更半夜的,车又不多,很难跟丢的。”
  司机信心十足地发动了车子。
  漆黑的深夜,在如砥的大道上,只见两束白色的车灯光线笔直地飞向前方。他们在拼命追赶前面的汽车。
  青木和品川坐在汽车里,目不斜视地盯着前方。透过前面汽车的后车窗,他们甚至能清楚地看到那个人戴着帽子的脑袋晃了晃。
  “啊,糟了,那家伙好像发现我们了。”
  品川叫了起来。前面那辆车里戴帽子的人猛地回头向后看了看。青木他们隐隐约约地看到了一张白白的脸。前面的车突然加了速。一转眼就把两车的距离拉开了。
  “请追上去。这车没问题吧。”
  “没问题。他那种老破车哪里是我这款新型六缸车的对手啊。”
  汽车飞驰起来。他们只听到发动机的轰鸣声。
  汽车全速行驶了十分钟。前面的车大概看出自己不是对手,猛地停了下来。
  “这是什么地方?”
  “是赤坂山王下,停不停?”
  “停下来,停下来。”
  他们看到一个男人下了车,付了车钱,正向一个小胡同走去。青木和品川也急忙弃车追了上去。
  对方拐进了胡同,于是他们也跟了上去。可是令他们意外的是,他们一进胡同就赫然发现那个男人正面朝他们等在那里。两人吓得直往后退。那个男人开口问道:
  “你们找我有事么?你们好像从刚才起就一直跟着我吧?”
  事情变得很蹊跷。因为细看之下他们显然已追错人了。那个人的相貌中一点也看不出品川的影子。然而自离开三浦家后,目标就一刻未离开他们的视线,不知不觉怎么就变了个人呢?这令青木他们如坠云里雾中。他们无奈地向对方道了歉。为慎重起见,他们又询问了对方是否从刚才那辆车里下来的,结果得到了肯定的答复。
  “好奇怪啊。简直像变魔术似的。”
  “就算是化妆,脸也不可能变得那么厉害啊。还有衣服呢。他在红房间里不就是穿的那件衣服么?”
  “那倒不能肯定。因为是在红色灯光下,而且又是从洞眼中窥探到的,作不得数。”
  两人和那个人分手后,一边讨论着一边回到刚才的电车道。那个可疑的男人乘坐的汽车刚刚驶出五十米远。
  “哎呀,不对头。”品川四郎忽然叫了起来,“喂,那辆车,等等……”
  品川跑了起来。青木虽然不明所以,也跟着他边喊边跑。他们想乘车追赶,可刚才坐来的车已早早开走了。
  结果他们不得不放弃。
  “你为什么要追那辆车?”
  望着那辆渐渐驶远的汽车,青木忍不住问道。
  “我想看看那个司机的样子。”品川回答道,“那人一刻也没离开我们的视线,没理由忽然就变了个人。所以我想,惟一的可能就是跟那个和我长得一样的人换了个座位,现在的司机就是他……不过这简直像在演电影。因为他没理由见到我们会害怕得非逃不可呀。”
  结果,这次的跟踪一无所获。总之那晚发生的事情就像他们的幻觉一样。他们自己也很难断定,是否跟错了车,是否上了那个人的当,这件事令一直他们很糊涂。


  





  


可怕的父亲


  第二天正午一过,宫崎先生也紧张起来。虽然他并没有向夫人、女儿透露信的内容,但是整个宅邸紧张的气氛,宫崎先生忐忑不安的样子,早已使母女俩预感到了什么。
  一个小时,二个小时,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了,宫崎家上上下下的担心与恐惧却在一点一点地增加着。什么时候?是谁?从什么地方?一切都是未知数。看不见的敌人。没有人能知道该在哪里作怎样的准备。种种不确定因素反而使人加倍的恐惧。
  下午三点钟,雪江小姐的房间里坐满了人,除了雪江和她父亲宫崎先生之外,还有明智小五郎和两个护卫。雪江的母亲有病在身,昨晚又一夜未眠,终于体力不支躺倒了,众人只得将她送到了她自己的房间。
  雪江小姐芳龄十九,是个独生女,被宫崎先生视为掌上明珠。由于母亲一向对她要求严格,而父亲只知一味偏袒。溺爱她,所以雪江小姐有事没事总爱跟父亲撒娇。对于宫崎先生来说,与习蛮、任性的宝贝女儿开开玩笑,简直就是人生的一大乐趣。
  然而,今天宫崎先生再也无心开玩笑了。他坐立不安,心神不宁,一会儿在屋内瞎转,一会儿坐在椅子上,一会儿想与人说话,一会儿独自抽着闷烟。看来这位实业界的巨子已被看不见的敌人折磨得神魂颠倒了。
  “哈哈……明智先生,好像是我神经过敏了。”因为明智一直盯着他看,所以宫崎先生自我解嘲地说道。“其实,这也不能怪我。虽然我早已习惯这种事了,可不知为什么这次我总有不好的感觉。因为我已见识了那家伙的手段。……可是,那家伙终究是个人,凭他再怎么有手段也越不过层层守卫吧。啊,这是不可能的事情。”
  “果真是不可能的事情吗?”
  “除非他具有超自然的能力。”
  “对手不是早就向我们宣布他具有这种超自然的能力了吗?”
  “那是虚张声势。根本就不可能。”
  但是,明智似乎若有所思,像是要解读宫崎脸上的表情似的,真愣愣地盯着他看。
  “虚张声势。我想一定是虚张声势……怎么回事?外面怎么搞的?”宫崎先生问道。
  只听后门处人声嘈杂,声音越来越响。
  文字秘书青山跑了进来。
  “后门口来了一个怪家伙。好像身上还带着手枪。那边请明智先生过去呢。”
  宾主一听都站了起来。
  “明智先生,你去看看吧。替我好好盘问盘问。这里就交给我吧。”
  明智起身要走,又有些犹豫不决。他本能地感到不安。但是不去又不行。于是他对宫崎先生说道:
  “那么,小姐就交给你了。请你寸步不离地守着她。”
  他郑重其事地叮嘱了两句,就随着秘书消失在了门外。屋内只剩下父女两人,面面相觑,沉默了半天。最后,雪江终于忍不住向父亲撒起娇来。
  “爸爸,我,害怕!”
  她似乎连站的力气都没有了。
  “不用担心,我不是在这儿吗?再说,屋子周围到处都是警察和守卫。说不准坏蛋还未进门就被逮起来了。哈哈哈,一点儿也不用担心。”
  “但是,我总觉得……爸爸!”
  雪江用与往常相同的眼神看着父亲。雪江虽已是十九岁的大姑娘了,但仍习惯冲着父亲撒娇,要父亲来抱他。这种眼神便是她撒娇的信号。
  宫崎先生看到她这个样子,却莫名其妙地现出了狼狈之色,没有理睬女儿的要求。
  雪江感到很奇怪。心想,这种时候,不是更需要父亲用强有力的臂膀紧紧地抱住自己吗?她主意已定,便靠过去,毫不客气地把父亲的身体当成了安乐椅,坐了上去。父亲肥胖的身躯和女儿光滑的肌肤贴在了一起。雪江因为害怕,也顾不上热不热了。宫崎先生感觉到女儿肌肤传递出的温度,越发显得狼狈不堪。他似乎从没有过这样的经验。
  而这位任性的千金小姐,接着又将自己的小脸凑到了父亲的嘴边。因为从小时候起,每当遇到危险,父亲便会不停地用力去亲她的脸蛋儿。这个习惯一直持续到了今天。
  宫崎先生狼狈到了极点。他似乎理会不了女儿这种任性撒娇的举动,一副手足无措的样子。不过,不一会儿他的血液便沸腾起来,眼睛也发出光来。
  白发苍苍的老宫崎先生,笨拙地伸出两只手,紧紧地抱住了女儿柔软的身子。
  “啊!”
  怎么回事?一直想要父亲来抱的雪江对父亲的拥抱竟感到了恐惧,忍不住小声叫了起来。因为她觉出了父亲的拥抱感觉和往常不一样。在一瞬间,她似乎知道了这个父亲是个陌生人。
  宫崎先生觉出了雪江小姐的轻微的反抗,反而更加狂躁起来。他用干巴巴的嘴唇去亲她,同时将她拥得更紧了。而且他还要强行去吻雪江小姐的嘴唇。
  父亲那双充满着情欲的眼睛和女儿那双充满着恐怖的眼睛仅隔着一寸的距离对视着。
  他们之间出现了可怕的寂静。两人都紧紧地扭住了对方。
  双方搏斗的结果,雪江小姐终于挣脱了父亲的手掌,披头散发,跌跌撞撞地向门口跑去。可是,宫崎先生抢前一步,挡在了门口。
  “请给我让开。你是谁?你到底是谁?”
  雪江瞪着父亲,拼命地大叫着。
  “我是你的父亲呀。”
  “不是……不是……你不是我爸爸……我害怕!”
  雪江简直要疯了,这个长得和父亲一模一样的人怎么会不是父亲呢?
  她的思绪一片混乱,只见眼前出现了许许多多的白发魔鬼,张牙舞爪地向她扑了过来。她连挥手的力气也没了,像个不省人事的病人一样,一动也不动了。


  





  


两个品川的会面


  主妇终于被青木说动了心。
  其实,他这个暗室客人就是悄悄地借助暗室板壁上的小洞眼偷窥别人的幽会情况。
  我们的青木爱之助在那里看到了怎样千奇百怪的场面,又是如何沉迷于那种不健康的感官上的愉悦之中,姑且先放在一边,单从一个月后(这期间他曾回了一趟名古屋)他去拜访品川四郎开始说起。
  正如诸位读者所知的那样,由于前面发生的几件出人意料的真实事件,使得通俗科学杂志社的社长品川四郎不得不相信在这个世上的某个角落里,还存在着另一个与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人。
  这件事到目前为止还只是品川和青木两个人之间的秘密。尽管如此,近来杂志社的同仁们仍明显地感觉到了品川社长有些不同往常。
  “该不会是有了停办杂志的心了吧。头儿最近一点热情也没了呢。”
  “他简直一点儿也不考虑杂志的事情了。他的心好像被什么东西绊住了似的。大概是女人吧。”
  杂志社的同事们私下里议论纷纷。
  杂志社的编辑部借用的是神田区东亚大楼三层的几个房间。品川社长这天午后终于露面了。他默不作声地走进社长室,一屁股坐到转椅上,开始考虑起问题来。
  正在这时,许久未见的青木爱之助忽然来访。
  青木脸色苍白,神情严肃。他坐下后,盯着身后那扇与编辑办公室相连的玻璃门,悄悄地问道:
  “那边听不见吧。”
  品川看见青木进来,身子一颤,双唇失色,低声答道:
  “没关系,那是玻璃门,况且外面电车、汽车的声音很响……哎,究竟是什么事?”
  “你能记得这个月的十五号的晚上是在哪儿过夜的吗?”
  青木的问题很唐突。
  “十五号?也就是上个星期五吧。在哪儿过夜的?应该没在别的什么地方过夜啊。我人在东京的时候一向都是睡家里的。”
  “此话当真?你没到什么特别的地方过过夜?”
  “当然了。不过你为什么要问这些?”
  “那么昨晚你在哪儿?从十一点到十二点的这段时间里?”
  “十一点?我在自己起居室的被窝里,直到今天早晨。”
  “你没有说谎吧?”青木仍有些将信将疑,接着问道,“那么我问你,你知道囗町区一个叫三浦的人家吧。那家的屋顶有间红色的房间。”
  “不知道。莫非你在那儿碰上那家伙了?”
  品川鼓足勇气问道。刚一问完脸就变得煞白。“那家伙”无疑指的就是另外一个品川四郎。
  “我碰到了!而且是种非常奇怪的会面方式。”
  “快说给我听听,那家伙到底是哪里的?什么人?他在那儿干什么?”
  品川气势汹汹地一把抓住青木的手腕问个不休。
  青木劝住性急的品川,给他简要地讲了一遍从遇到皮条客绅士到发现小洞眼的这段离奇的经历。
  “我从说服了老板娘的那天晚上起,就开始成为红房间外面那间暗室里的客人,到今天为止已见到了五对幽会的情人。都是绅士与淑女们的组合,感觉真是棒极了。起初他们是那么地羞涩、腼腆、难为情,可到了最后却又是那么地放纵、大胆、不知羞耻。看到这种有趣的变化过程,真比读那些描写露骨的小说还要刺激得多。就冲这感觉花上几十块钱也是值得的。”
  “那么,那家伙在红房间里出现是……”
  品川无心去听青木的鸿篇大论,急不可耐地问道。
  “就是昨天晚上的事。是我进行偷窥的第五个晚上。当我从小圆洞里猛然看到你的这张脸时,惊得差点叫出声来。”
  “那么,那家伙也是干了和别人同样的事了。”
  品州那张留着小胡子的成熟的脸,像一个天真的孩子般红了起来,结结巴巴地说着。
  他这是怎么回事?是因为一个和他长得一模一样的男人的闺房游戏被他最亲密的朋友看了个一清二楚吧。要知道那可是个和他长得一模一样的男人噢。品川不由自主地脸红也不是没有道理的。
  “当然了。而且还不是一般的游戏呢。”
  青木有些使坏似的直盯盯地看着对方的脸。
  “你有没有勇气见识一下自己的丑态?若有的话,今晚就可以一睹为快了。”
  实际上今天青木就是为了说这句话才来这儿的。
  他倒不是真要使坏。身为猎奇者的青木,只要一想像着两个品川四郎在如此奇特的情况下会面,就已兴奋得口水直流、食欲大增了。
  “今晚,那家伙会去那儿吗?”
  品川是当事者,他无法像青木那样从容不迫。他舔着嘴唇,声音嘶哑地问道。
  “是的。我一等到那家伙离开,就迫不及待地向老板娘打听。当然,由于她们采取的是不问客人姓名、住所的营业方式,所以并不知道那家伙叫什么,住在哪里。不过好歹让我知道了他是什么时候开始光顾的。据说,头一次是这个月的十五号。昨晚是第二回。今晚又订有约会。你有没有勇气和我一起去?我决定今晚跟踪那家伙,搞清楚他的底细。”
  品川一时沉默了。他犹豫了半天,终于下定了决心,叫喊着说:
  “我去!我一定要查清楚那家伙的真面目。”


  





  


两个品川四郎


  我们已经知道那场戏是于八月二十三号在京都的四条街拍摄的。同一天,品川正和爱之助在东京的帝国饭店共进午餐。两边都准确无误。事实表明,品川同时出现在了东京和京都两地。然而,这两地间最快的特快列车也要十个小时。要做到同一天里既在京都看拍电影,又在东京吃午饭是决不可能的事。
  因此只能得出这样的结论:在日本,有一个和品川四郎长得一模一样的人。那天在九段偷东西的一定就是另外一个品川四郎。
  “你是怎么想的?我看了之后顿时觉得这世间无奇不有。”
  出了电影院,走在郊外不知名的街道上,品川无可奈何地对爱之助说。
  “关于这个问题,我也有一件事要告诉你。今年秋天你确实没有去看九段的招魂节表演吧。”
  爱之助为了慎重起见又确认了一回。
  “没有,我对那些东西从来都不感兴趣。”
  看来前些日子在九段坡碰见的男人的确不是品川。于是,爱之助就一五一十地将上次遇到小偷的事情讲给品川听。末了加上了一句:
  “因为怎么看都像你,所以,不瞒你说,我还一直怀疑你呢。我还以为你暗地里一直在做小偷呢。哈哈哈……真滑稽啊。”
  “竟有这种事?当真还有一个我不成?”
  品川有点恐惧地说。
  “也许是你的孪生兄弟也说不定呢。你会不会有一个一生下来就分开的孪生兄弟,而你却不知情呢?”
  “不,不会有这种事。我们家是存不住秘密的。要是有孪生兄弟的话,老早就知道了。而且,就算是孪生兄弟,也不可能那么像吧。”
  “若不是孪生兄弟,那问题就来了。你说这世上会不会真有比双胞胎更相像的两个人呢?”
  “我不相信会有这种事。正如没有相同的指纹一样,世间也不会有一模一样的人。”
  品川四郎到底是个实际的人。
  “可是不管你信也好,不信也好,如今有不可动摇的事实摆在面前,由不得你了。上次的小偷和这次的电影。而且,我并不认为这种事是完全不可能的。我在学生时代就有过类似的经历。”
  青木爱之助终于碰上了渴望已久的怪事情,不由得欣喜若狂。
  “上大学的时候,我遇到过一个老绅士,无论相貌、身形都和天皇陛下的照片一模一样。我当时还想,竟然有人和天皇长得这么像,看来真不能断言世间没有相像之人呢。”
  “其实,我也不是没有这样的经历。”
  品川四郎略显苍白的脸微微抽动着,低声地说道:
  “大约是三年前的一天,我在大阪的街上走着,忽然有个人从后面拍了拍我的肩膀,对我说:‘你不是某某某吗,好久不见啦。’他叫的当然不是我的名字。无论我怎么解释说‘你认错人了’,他都不相信。为了让我记起来,他还一个劲儿地说:‘在某某公司的时候,我们俩的办公桌不是挨在一起的嘛。’然而,我连那家公司的名字都没听说过。结果,我和他就那么不得要领地各自走开了。如今看来,也许这世上的某个地方确实还有另一个我。”
  “有这样的事呀!我想,那个人一定和我在九段坡时的感受一样,感到奇怪极了。”
  与当事人品川的无精打采正相反,青木爱之助显得异常地兴奋。
  “你把事情看得太简单了。这对于我来说可不是件愉快的事。你想想看,这个世上的某个地方,还有一个和我一模一样的家伙。这种感觉实在太糟了。如果让我碰到那家伙,我真恨不得趁其不备地干掉他。我真担心还有更恐怖的事情。正如你所说的,那家伙看来不是个好人。如果仅仅是个小偷倒也罢了,如果他干起杀人越货的勾当,我岂不是要跟着遭受嫌疑?我不仅不能阻止那家伙犯罪,甚至连预先知道的可能都没有。因此也许有时候,我根本无法证明案发时我不在现场。你想想看,这多恐怖啊!对方是何方神圣我都不知道,这多恐怖啊!
  “你再想想这样的情况。我这边不知道那个人,而那个人却对我了如指掌。因为我的照片经常登在杂志上,那家伙一定会比我更在意的。而且那家伙不是个好人。当一个坏蛋发现一个与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人的时候,他会想什么呢?他会想出怎样恐怖的事情来呢?你知道这些吗?如果我有妻子的话,那家伙甚至能把我的妻子也偷了去。”
  两人连出租车都忘了叫,就这么漫无目标地走在郊外的街道上。
  品川就这样一会想到这儿一会想到那儿,假设出各种各样的情形。不知不觉中“两个品川四郎”这件事变得可怕起来。


  





  


露馅


  三十分钟后,伯爵和秘书官在另一个接待室接见了警视总监等人。
  围桌而坐的是伯爵、野村秘书官、赤松警视总监和明智小五郎四人,随行的警官们则等在了大门外。
  明智小五郎站在门口巡视了一遍走廊,确信没有人后才关上门,回到了座位上。
  “啊,您的千金美弥子小姐呢?”
  他对伯爵和秘书官问道。
  “你真挂念她呢。芳江小姐很精神地呆在她的屋子里呢。”野村秘书官笑嘻嘻地答道。
  怎么回事?怎么突然间把美弥子小姐说成了芳江啦?芳江不是在这故事的前半部分出现过的青木爱之助的妻子吗?而且,她不是“独臂美人”事件中的受害者么?
  “你不是说有急事吗?伯爵!”
  警视总监一改往日的做法,毫无礼貌地向伯爵发问道。因为他从野村秘书官那里得知伯爵已经被替换了。
  “嗯,实际上,有个危险的罪犯在这个官邸里。我认为必须立即逮捕他。”
  伯爵沉着地说道。
  “罪犯?是小偷吧?抓这种小毛贼还要我总监亲自出马吗?你别开玩笑啦。喂,伯爵,还请你自重点儿,当心被人揭了老底。”
  “喊你来当然不会是为了抓小毛贼。是政治犯。不,不,比政治犯还要可怕的罪犯。”
  “喂,伯爵,你别唬人啦。搞恶作剧也得有个分寸。害得我们特意赶了来。”
  警视总监笑了起来。
  “不,我不是在开玩笑。你先把你带来的手下叫进屋来。”
  “真的吗?喂!”
  赤松总监求助似地看着野村秘书官。
  “真的。我们有点儿事要商量一下。叫上警官们也好。”
  “那么,让书童去喊他们吧。”
  见总监答应了,野村秘书官便摇铃唤人。
  不久,五名身强力壮的警官走了进来。
  “大河源先生,您说的那个罪犯是谁?”
  赤松在警察面前改变了用词。
  “罪犯就是我刚才说的非常危险的大政治犯。他们企图颠覆政府,在全国范围内掀起骚乱。”
  总监一听,脸上顿时变了颜色。伯爵说的只能是白蝙蝠团伙的事。
  “您说罪犯就藏在这座官邸里,到底在哪儿呢?”
  “这里,就是这间屋里。”
  总监和明智将屋内环视了一遍,没有发现可藏人的地方。
  “赤松先生,请您让警官们做好逮捕犯人的准备,并下达逮捕令。”
  伯爵威严地说道。
  “抓谁呢?”
  “斧村金定一和青木爱之助。”
  野村秘书官在一旁叫道。
  话音未落,赤松总监和明智小五郎就“噌”的一声站了起来,他俩面红耳赤地扫视了在场的众人,声音颤抖地大叫着。
  “他们到底是谁?他们在这儿吗?”
  野村秘书官也站了起来,招手叫站在一旁的警官过来,大声命令道:
  “诸位,请把警视总监和明智小五郎抓起来。他们不是真正的总监和真正的侦探。是白蝙蝠团伙的成员——斧村和青木。你们还犹豫什么?快点儿抓住他们。”
  然而,警官们依旧踌躇不前。果真是个冒牌货吗?他们怎么也无法相信朝夕相处的长官会是白蝙蝠团伙的成员。
  “哈哈哈哈……你疯了吗?大河源先生。请你赶走这个满嘴胡话的高烧病人。您怎么能任他如此信口雌黄呢?”
  总监笑着说道。
  “我也同意野村君的意见。各位警官,这是大河源的命令,把这两个人逮起来。”
  “等等!请等等!您说我不是赤松?这太有意思啦!为什么我不是赤松?请您说明一下理由。”
  “因为你是斧村金定一。”
  野村秘书官回答道。
  “斧村金定一?这名字我听都没有听过。就算有斧村这么个人,可他为什么会与赤松长得一模一样?而且,能稳坐在警视厅总监的办公室里呢?你不会是说斧村神不知鬼不觉地变成了赤松总监了吧。这世上又没有鬼怪、狐仙,怎么可能会有两个长得一模一样的人呢?你不是胡言乱语是什么?”
  赤松言语粗鲁,怒气冲冲。这是他的最后一搏,就算原形毕露,如果解释不清,就说服不了别人。他只要坚持到底,对手就奈何不了自己。因此,他并不放在心上。
  “喂,斧村,你认为我是谁?”
  “我不是斧村。可你也不是野村君吧。”
  “你以为真正的野村秘书官能看破你的阴谋吗?”
  赤松一下子被问住了。到底怎么回事。野村秘书官应该换成冒牌货了呀,而且冒名顶替的人还是个叫竹田的最受信赖的骨干成员呢。这家伙为什么要背叛呀。大河源首相也应该换成了自己人了呀。假小姐和假秘书应该用麻醉剂弄昏首相、换上自己人了呀。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
  眼前的野村秘书官好像既不是野村本人,也不是冒名顶替的竹田,那么他到底是谁呢?
  “你是谁?你究竟是谁?”
  赤松语无伦次地叫着。


  





  


麻醉剂


  美弥子小姐之后的命运如何,在此就不一一细述了,因为这段经历实在太曲折了,完全可以写出另外一篇精彩的故事。
  第二天,美弥子小姐的未婚夫俊一突然不明不白地死在了大阪的一家饭店里,不用说这是白蝙蝠团伙下的毒手。因为只有俊一能发现美弥子被人调包了。若不先除去这个障碍,就无法顺利达到最后的目的——向大河源伯爵下手。
  大约十天之后,刚举行完俊一葬礼的首相官邸又发生了一件举世罕见的大怪事。
  一天傍晚,首相结束了冗长的内阁会议,送走了阁僚们之后,感到了一种说不出的疲倦,他走进自己的房间,颓然地坐在了椅子上。养子俊一的横死使他的生活变得苦闷凄清。在日理万机的公务间隙,他就会不自觉地陷入空虚之中。
  何况如今还有一桩事令他悬着心。就在方才,召开内阁会议之前,野村秘书官悄悄地告诉了他一件切身的大事。乍听此事,他甚至对秘书官产生了怀疑,疑心他是在白日做梦,是个幻想狂,几乎忍不住要喝斥他两句。但是,阅历颇丰的伯爵从野村的态度和言词当中感觉到,他并不是在胡说八道。
  经历过无数风风雨雨的大政治家也因这桩咄咄怪事而困惑了。我该如何处理呢?是付之一笑,就当野村秘书官是在说胡话?还是听从他的安排,与他合演一出好戏?
  正当伯爵左思右想、举棋不定的时候,他的女儿美弥子走了进来。
  “我给您端来了红茶。”
  美弥子小姐斯斯文文地说道。
  伯爵像被吓了一跳似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直盯着女儿。
  “你是美弥子吗?你真是我的美弥子吗?”
  “什么呀?您在说什么呀?爸爸。”
  小姐发生了一串银铃般的笑声。
  伯爵从女儿手中接过杯子,一边往自己的嘴边送,一边问道:“你,是要让爸爸喝这杯茶么?”
  这下美弥子小姐显得有些狼狈了。她脸也变白了。不过,很快又恢复了自然。
  “什么呀!您净说些奇怪的话。爸爸,您今天是不是太累了?”
  伯爵还是盯着美弥子小姐,嘴角浮出浅笑,低头去喝红茶。转眼就喝了个一干二净。
  美弥子小姐一个劲儿地环视着房间,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坐在了伯爵面前的椅子上。她的脸变得苍白,虽然拼命党制,但还是忍不住要哆嗦起来。
  正在这个时候,野村秘书官走了进来。他见伯爵已经喝了红茶,便迅速地与小姐交换了个奇怪的眼神,随即装出一副没事人的样子,走到了伯爵面前。
  “这是刚才内务大臣送来的便条。说请您立即批阅。”
  伯爵接过去,打开看了起来。才看了二三行就觉得头昏昏的,无力地垂下了双手。
  “您怎么啦?阁下,您哪儿不舒服?”
  “爸爸!爸爸!”
  秘书官和小姐同时扑上前去,扶住伯爵的身体。伯爵已经昏昏睡去。
  见到这情况,秘书官迅速地跑到门口。大概去喊官邻里的侍卫等人。然而,事情并非如此,他反而从里面把门锁上了。
  伯爵此时已从椅子上滑了下来,趴在了地板上。
  “一切顺利。”
  伯爵小姐美弥子竟然像剧中的坏女人一样,说了这么一句。
  “真佩服你的手腕呀。解决了第四号。”
  野村秘书官说道。第四号指的是白蝙蝠团伙列出的名单中的第四号。
  这是多么难以置信啊。坏蛋为了解决内阁总理大臣,就用偷梁换柱的手法先把她的女儿调了包,然后杀死了他的养子,还在不知不觉中替换了野村秘书官。因为真的野村秘书官跟随伯爵多年,向来是个为人正直的忠义之士,他绝对不可能加入犯罪团伙的。这个秘书官一定是与野村一模一样的另一个人。
  “请帮个忙。”
  冒牌的秘书官和冒牌的小姐合力将睡着了的伯爵抬到了房间一角的壁橱前。秘书官用钥匙打开了门,打算把伯爵弄进去。
  “剩下的交给我就行了。你帮我到窗户跟前盯着点儿。”
  他说完,就钻进了漆黑的壁橱里。那里面已预先放进了一只像棺材似的大木箱子。箱子里面正蹲着那位白蝙蝠团伙派来的假伯爵。假伯爵和冒牌的秘书两人将真伯爵装进了箱子,盖上盖儿,上了锁。至此,总理大臣的调包工作也宣告完成。装着伯爵的箱子依旧藏在壁橱里,伺机弄出官邸去。
  在黑暗中忙活了半天的冒牌秘书官终于钻了出来,跟在后面的是与刚才被药倒的伯爵一模一样的人。这个大河源首相扮得真是维妙维肖。
  “啊!爸爸!”
  美弥子小姐一声惊呼,凑了上去。
  “嗯,美弥子么?”
  假伯爵一出场就演起戏来。
  “阁下,刚才内务大臣的信回复好了么?”
  假秘书官装腔作势地问道。
  “是啊,信我已回好了。不过,你先帮我给警视总监去个电话,如果不在办公室就打到家里去。叫他带着私人侦探明智小三郎立刻到我这儿来。我对小五郎先生仰慕已久啦。啊,等等!因为是件非同小可的大事,所以,让他再挑五六个得力的手下一起来。对手是个厉害的角色呀。”
  首相自顾自地发布命令。这是没有先例的。不过,对方也是冒牌的总监,冒牌的私人侦探。接到同伙的电话,一定会飞快地赶来的。
  但是,伯爵为什么要把总监和明智小五郎喊来呢?如果光是他们两个倒也还可以理解,非要带几个干练的警官同来就有点儿不可思议了。接下来究竟会发生什么事情呢?美弥子小姐百思不得其解。因为事情并非是按计划进行的。
  可是,野村秘书官没有半点怀疑,他毫不犹豫地打开门,到电话室去打电话。不一会儿,他回来报告说:“总监马上就到。”


  





  


美丽的猎物


  “啊!”
  正在听恶魔演讲的芳江突然看到了什么,情不自禁地惊叫了一声,吓得贴在了墙上。
  “喂,怎么啦?”男人故意吃惊地问道,其实他早料到芳江会害怕的。
  “啊,是地板上那一滩红褐色的污迹吧。对,正如您所想像的,那是血迹。哈哈哈……不过,血虽是血,却不是人血,也不是动物血,而是演戏时的道具血。瞧,就是这个。您请看看。”
  他边说边从口袋里拿出一个小小的胶丸扔到了墙上。顿时丸破血出,一股殷红的鲜血顺着墙壁滴滴嗒嗒地流了下来,就像从活人的胸膛里涌出来一样。
  “哈哈哈哈,明白了吧。这是我的一件重要武器。一把空枪和一颗装满鲜血的胶丸。在必要的时候,我会故意让对方开枪杀我,我则很配合地弄破放在胸前的这个宝贝,死给他看。这可比杀掉对方安全有趣得多。不说别的,单是瞧见以为杀了人的那个家伙的狼狈相就够我乐一阵子的。哈哈哈哈……”
  男人饶有兴趣地笑了起来,笑够了又接着进行他的演讲。
  “您不明白我为什么觉得好笑吧。实际上,昨晚我正是被您丈夫杀死在现在有血迹的地方。您丈夫失去判断力,轻易就被我上乘的演技骗住了,以为真的犯了杀人罪,差点急疯了。他自暴自弃,喝遍了他遇上的酒吧,最后又被我手下的人带了回来。如今他正藏身于一个秘密的地方。也就是说,这是他杀人时留下的痕迹。不过,虽然我被杀是假,但这个地方可不是光演戏不动真格的哟。这里可是发生过真正恐怖的、真正流血的杀人案的哟!”男人说到此处,阴森森地大笑起来。
  “实话告诉你吧,您那位丈夫就曾亲眼看到了流血场面。瞧,您看见了吧。他就是趴在院子里的那棵大松树上看的。我为了堵他的嘴,才设计出了那场好戏。我故意那么安排,结果非常成功。结果就是,他看到的杀人犯死了,他想报警揭发都没了对象。不仅如此,连他自己都成了杀人犯,陷入了难以自拔的困境。这枚小小的胶九真是立了大功呢。”
  怪人一边说,一边欣赏着芳江的表情,用一种令人发毛的声音接着说道:
  “啊,你在发抖呢。是害怕吗?你好像知道我为什么会如此毫无顾忌地透露底细了。你真是冰雪聪明呢。确实如您所想的。不过,你也用不着那么死贴着墙呀。不会那么快的。我可不是那种随随便便就把宝贝猎物杀掉的人。我还有许多事要讲给你听呢。来,到我这边来。”
  怪人出手如电,一下子就抓住了芳江柔软的脖颈,用力拉向身边。芳江拼尽全身的力气也无济于事。她就像被噩梦魇住一样,喊也喊不出,动也动不了。
  “我刚开始可不是这样的恶棍。我只是抱着跟那位好摆架子的科学杂志社社长开个玩笑的想法,才混在人群中,在镜头中露了一脸给他看的。然而,令人高兴的是,这里边又冒出了一个你丈夫。他竟然对我这个人的存在极感兴趣。于是我又动了念头,决心再耍耍这个家伙。因此,找了个与你声音很像的女人,演了出私通的好戏让他看,没想到他轻而易举就上了钩。
  “你认为怎么样。是不是很棒?连我自己都没有想到会这么顺利。那位堂堂的科学杂志社的社长先生和你那位喜好猎奇又喜好充当侦探的丈夫实在是绝佳的试验品。在他们身上,我所有的计划都获得了成功。照这样看来,我以后可以为所欲为了。对此我非常地自信。我已下定决心要将计划中的工作付诸实施。我很快就能够沉浸在任何一个帝王都无法享受到的快乐之中了。而且,就算事情一旦败漏,也有替罪羔羊代我受过。因为我是一个没有名字没有档案的人。我只是品川四郎的影子而已。也就是说我犯罪,却要由品川四郎来受罪。这有多棒啊!
  “你想不想知道快乐为何物?你马上就会明白的……在此之前,还是继续我们的谈话吧。”他把芳江拉得更近了一些,一个劲儿地在她的脸颊上蹭着。
  “你知不知道,在我与你的替身演那场幽会的好戏时,我竟然有了一种很奇妙的感觉。那个替身根本不能满足我。我真正想要的人是你。我那么费尽心思地对付你丈夫,不仅仅是因为他发现了我的一个小秘密,更重要的原因是他挡了我的路,因为我太想得到你了。啊,你这双冰冷的小手在发抖呢!还出了这么多细细密密的、可爱的小汗珠呢!多可爱啊!我在那间屋里准备好了,那场地足够我们痛痛快快做游戏了,我们这就去吧……你能想像得出是种什么样的游戏么?”
  这个美丽的猎物被这个来路不明的猎人紧紧地夹在腋下,强行拖到了另一个房间,谁也不知道那里最终发生了什么事,但大家一定能猜测出结果。因为我们都无法忘记,青木爱之助在松树上看到的血腥的一幕。


  





  


镁光灯


  这真是出滑稽的闹剧,可是静心想一想,世上会有如此恐怖的闹剧么?显而易见,刚才那个大大方方的品川是个冒牌货,他就是杀人犯。
  真正的品川详细地讲述了整个事件的经过,并提供了有力的证据(证物就是那张照片,还有青木写给品川有关此事的书信以及在爱之助的书房里找到的日记等等),因而警察们不得不相信这件匪夷所思的怪事。
  由于在青木的日记中提到了池袋的怪屋,所以警察们将那里仔细地搜查了一遍。此外,他们还向囗町的那个老板娘打听了情况。总之,凡是能想到的、能做到的,他们都去试了一回。然而,那个幽灵人就像早有防备一样,始终没被他们寻着半点线索。
  整整一个月时间,幽灵人就像在人间蒸发了一样,消失得无影无踪。那桩美女独臂的悬案经媒体的炒作曾经轰动一时,现在也被人遗忘了。
  坏蛋胆敢向波越鬼警部和明智小五郎当面进行挑战,又怎么会害怕警察的全面搜捕呢?看来,他并不是躲起来了,一定是在酝酿着更大的阴谋。这段沉寂,不过是在为下一步的目标做准备罢了。至少有一个人——科学杂志社的社长品川四郎对此深信不疑。他如今已被折磨得快要神经错乱了。
  品川的预感果然应验了。一个月后,也就是七月下旬的一天夜里,有人发现幽灵人又在一个奇怪的地方干了拉莫名其妙的事。而且没人能猜透他做这件事到底意欲何为。
  那天夜里,A报社的一个记者和一个摄影师并肩走在囗町区住宅区寂静的街道上。A报社最近正在搞一个名为“大东京的深夜”的趣味专题连载,这两个记者就是负责找素材的。当晚,他们想换个角度,探访一下高宅大院的深夜趣事。
  他们当时所处的位置正是富豪中的富豪居住的大宅院。单是一面钢筋水泥砌成的围墙就长达五六十米。里面大树林立,犹如古代侯爵领地上的森林。千万富翁宫崎常右卫门宅邸的豪华由此可见一斑。
  “我们拍一张在这个高宅大院外面的茅草堆里栖身的乞丐婆子的照片怎么样?”
  “得了吧。这地方哪会有乞丐呀?这好比有小偷要爬过这高墙一样,是件稀罕事呀。”
  他们一面小声开着玩笑,一面走下坡道。然而,昏暗的街灯照不到的黑影里,果真有人影在晃动。新闻记者的敏感神经顿时被牵动了。
  “咦,好像有人。”
  两人猫着腰,贴着墙向前挪动,想凑近仔细瞧一瞧。
  “是小偷。刚才说的玩笑竟然言中了。”
  水泥院墙有二丈余高,而且光秃秃的连个接缝都没有,小偷怎么进去呢?两个记者仔细一看,原来院墙上早已垂下了一个绳梯,一个蒙脸的汉子正从上面爬下来。墙根处有两个把风的同伙正等在那里。
  从墙上往下爬的汉子身上还背了个长长的包裹。
  “对方有三个人,叫起来的话咱们会吃亏的。”
  “是啊,不知能不能来得及通知里面的人。”
  “来不及了,离大门还有五六十米呢。”
  两个记者小声地合计着。由于一直从事善于应变的职业,他们很快就有个办法。
  “喂,有办法了。”
  摄影师拍了拍同伴的肩膀说道。
  两人交换了一下意见,便开始行动。他们小心翼翼地一点一点向小偷们靠近,二十米,十米,五米……
  蒙面汉子终于到了地面,将那个大包裹换到了另一个汉子身上。
  “一切顺利吧。”
  “嗯,只是这家伙太重了。”
  “确实很重呢!还不是因为营养过剩嘛!”
  蒙脸汉子很巧妙地取下绳梯。
  正在这时,响起了“啪”的一声巨响。顿时整个住宅区亮如白昼。
  不用说,当然是记者们打亮了镁光灯。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呢?一方面是为了吓吓小偷,另一方面是为了犯罪犯拍下来。摄影师手疾眼快地按下了快门。
  他们的计划成功了。因为小偷们再也没想到深更半夜还会有摄影师出现。小偷们全都被那啪啪作响的强光吓傻了。
  其中一个家伙取出随身携带的手枪就要向黑暗中射击,但被两个同伴给制止了。因为枪声一响就会惊动别人,那样反倒帮了对手的忙。因此他们惟一的出路就是逃跑。小偷们开始拼命地向接应的汽车停靠的地方跑去。空着手的两个人把背着包裹的人夹在中间,三个人背的背,扶的扶,一眨眼的功夫就跑出了老远。
  看着慌忙逃窜的对手,摄影师心情更加痛快,又从背后补拍一张。
  “追不追?”
  “算了,算了,反正已经把他们的样子照了下来了。还是先通知这家人吧。”
  说着,他们就要往大门方向走。这时他们在地上看到了一样东西。
  “喂,好像是那帮家伙落下来的。”
  “嗯,好像是他们逃跑时弄掉的,也许是手帕吧。”
  “不对,好像是张纸,先捡起来再说。”
  他们把坏蛋弄掉的纸条捡了起来。
  “好像还写着字呢。说不准能当证物。”
  两个人走到最近的路灯下面,借着灯光看了起来。
  
  首相 大河源是之……………4
  
  内相 水野广忠………………5
  
  警视总监 赤松纹太郎……………3
  
  警保局长 系崎安太郎……………6
  
  岩渊纺织社社长 宫崎常右卫门…………1
  
  私家侦探 明智小五邮……………2
  笔者有必要在此作一番说明,纸条上写了不下十多位的高官、富商和名人的名字,因为不影响剧情,所以在此暂且略去,只列出名字下面标有数字的几个人。
  “这是什么呀?莫名其妙的。还是些知名人物呢。这份名单的规格还真高呢。”
  “是呀,是呀。简直就是内阁名单、伟人名录呢。不过,这个明智小三郎算什么呀?放在这里不伦不类的。”
  “算了,别研究啦,还是通知这家人要紧。”
  摄影师刚要扔掉这张纸条,就被另一个人阻止了。
  “等等,这上面不是有宫崎常右卫门的名字么?他名字下面还被标了个1。喂,这里可不就是宫崎家么?”
  “什么?那么这份名单也就是小偷们的日程安排表了。该不会是明晚去标着2的明智小五郎家、后晚去标着3的警视总监家偷盗吧。喂喂,这开什么玩笑呀。”
  这张小纸条实在是令他们琢磨不透,扔了又可惜,所以其中一个人就将它揣进兜里。之后两个人就转到宫崎家的大门口,按响了门铃。


  





  


名探小五郎


  第二天,明智小五郎到警视厅去拜访老友波越鬼警部(此时他已是搜查科举足轻重的人物了),他们(两人曾多次合作,破获了无数起奇案、要案)在一间办公室里倾心长谈。
  这时,负责传达的警官走了进来,毕恭毕敬地交给鬼警部一张名片。
  “科学杂志社社长品川四郎。哦,他来干什么?你问了没有?”
  “他写在名片的背面了。”
  警官回答说。
  “关于在大瀑布发现女人残臂的事情,务必想跟您当面谈一谈。嗯,是关于那条女人残臂的案子。说不准会给我们提供些线索呢。你说呢,明智先生。”
  “你认识这个人么?”
  “嗯,见过,但不熟。让他进来吧。”
  波越警部扭头冲那名警官吩咐道。
  “那么,我就不打扰了。我先告辞了。”
  明智起身告辞。
  “不不,你还是待在这儿比较好。说不准又要借用你的聪明脑袋呢。哈哈哈哈。”
  鬼警部有些难为情似地笑着说。
  不一会儿,警官就引着品川四郎走了进来。寒暄过后,品川直奔主题。
  “实际上,有个女人失踪了。已经有五天左右了。不,不光是女的,连这女人的丈夫也下落不明了。是在这女人失踪前一两天就不见了的。他叫青木爱之助,是我的朋友。到今早看到报纸之前,我还一直以为没什么事儿呢。因为青木这个人做事没长性,喜欢随心所欲,再说他的家也不在东京,我以为他是一声不响地回名古屋去了呢。实际上到目前为止我还没报警呢。
  “昨天,我给他在名古屋的家去了电话,得知他并没回去;今早,又在报纸上看到了那篇报道。发生这种不幸的事真让我痛心疾首。因为报纸上介绍的,那个女人手上戴的戒指,和我刚才提到的青木的妻子芳江手上的一模一样。我记得芳江戒指的样子,所以能不能让我亲眼辨认一下,拜托您了。”
  “是么。谢谢你能来报警。请您帮着辨认一下吧。”
  警部听完他的叙述,非常高兴。因为案件终于有了线索。于是他亲自到保管室,吩咐警官把已经做成标本保存在瓶里的那只胳膊拿了过来。
  揭开盖着的白布,露出一个大瓶子,瓶子里装着满满的防腐液,一只胳膊兀自竖在里面,手指部分正好朝上。
  “请看,就是这个戒指。”
  品川凑近放在桌子上的瓶子凝神看了一会儿。但由于防腐液太混浊,没能看清楚。他得到警部的允许,把瓶子拿到了窗边,取下了盖子,仔细地端详了半天。弄清楚后,品川回到了座位上。他的脸色苍白,低声说道:“当真没错,是她。是青木芳江的胳膊。”
  “你没看错吧?”
  波越认真地问了一遍。
  “绝对不会错。这种图案是根据青木的喜好特别雕刻而成的。别人应该不会有这样的戒指。”
  品川说着,又站到放瓶子的地方,仔细检查了一遍。然后深深地叹了一口气,照原样把白布盖了上去。
  “太可怕了!太可怕了!”
  他喃喃自语着。因为他的语调听起来像是有特殊的意思,所以警部忍不住追问道:
  “你是不是想起了什么?”
  “是的,实际上,我也是为了这件事才来的。这事实在太离奇了,我担心你们能不能相信我说的话。”
  “我们会好好调查的。你耍说的一定与罪犯有关吧。”
  “是的,我贸然说出来你们一定会以为我有毛病。也许会认为我是白日见鬼了。但是,你们无论如何得相信我。这件事也许就是那个和我长得一模一样的家伙,谁见了都要当成是我的家伙,一手操纵的。”
  “你在说什么呀?我听不懂。”
  警部疑惑地问道。坐在一旁的明智小五郎听了这番话也来了精神,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品川。
  “你们当然不明白啦,连我自己刚开始的时候也怀疑过这一切。但是我已被这个‘影子’怪物纠缠了半年了。不单单是我,我方才提到的青木君也清楚这件事。说实在的,很长时间以来,我都在提心吊胆地过日子。心里老想着,还没出事吗?还没出事吗?这是因为,我早就知道我的那个‘影子’不是个好人。这件事一定是那家伙预谋已久的。被杀的是我朋友的妻子,不,不光是他的妻子,青木君现在也生死不明呢!他们两个都是与我关系至深的人,而那个下毒手的又是与我一模一样的人。这到底算什么事呀!到头来受怀疑的还是我!是我呀!我就担心这个。所以,我要先把事情的前前后后都讲出来,抢在坏蛋前面,清清楚楚地申明这件事与我毫无关系。我就为了这个目的才急急忙忙地赶来的。”
  “我明白了,还请你尽量再讲得详细一点儿。我旁边这位就是有名的私家侦探明智小五郎先生。你所说的事情想必明智君也非常感兴趣的。”
  品川听到明智的名字,向他看了一眼,脸微微红了起来。大概是对明智非凡的才能早有耳闻,在此意外地相识非常兴奋的缘故吧。
  品川详细地讲了起来。说的都是读者们早已了解的细节,在此就一笔带过。他一直讲到一周前青木突然深夜来访,没头没脑地丢下一句“你真是品川君吧。你还活着哪”就走了。不久他的妻子芳江也失踪了。当时有人在青木别墅附近,亲眼看见品川和芳江并肩走在一起等等,等等。
  介绍完了之后,品川还不忘加上自己的结论:种种迹象表明,两个人的失踪都与那个影子怪物有关。而且这坏蛋还想把这些罪责嫁祸给真正的品川,也就是他自己。
  这一连串的奇闻怪事,把波越和明智小五郎深深地吸引住了。特别是波越听得津津有味,热血沸腾。
  品川讲完故事,见两人都已了解了事情的来龙去脉,长舒了一口气,说道:“您需要时,我将随传随到。”说完就告辞走了。
  “简直像小说似的。又不是双胞胎,怎么会有这么相像的人呢?真让人难以置信啊。”
  波越一副举棋不定的样子,他在考虑是否要按品川说的去布置搜查工作。
  “非常有意思,可信与否暂且不论,这件事实在是有趣得很呢。”
  明智说话时的表情就像是个搞恶作剧的孩子。
  “有趣,当然有趣了。”
  “不,我说的和你想的可是两码事。至少刚才这个人在玩魔术的手法上不逊于专业人士。”
  “哎,你说的什么呀?”
  因为明智没头没脑地来了一句,所以波越显得非常吃惊。
  “好了,你先仔细检查一下你的标本瓶子吧。你光注意听他讲故事,竟没注意他的举动。那家伙可真不简单哪。”
  波越一听,赶紧拿起瓶子走到窗边,取下盖着的白布,仔细一看,忍不住“啊”的大叫一声。瓶底沉着一根被切断的手指。戒指不翼而飞了。警部惊讶地张大了嘴巴。
  “实在是个了不起的魔术师,借口仔细观察戒指的做工,趁机切掉手指取走了那枚戒指。也就是拿走了重要的证据。因为那枚戒指已嵌人肉中,所以不得不截断手指。”
  “你知道他干的一切,为什么却一声不吭呢?”警部脸涨得通红,大声咆哮着。
  “嗯,他的手法实在太干净利落了。不过,你放心,戒指还在这儿。”
  明智说着,从西装背心的口袋里掏出了一枚精致的白金的戒指。
  “你什么时候拿回来的?”
  “送那个男人到门口时。我想,那家伙再也想不到这里还有一个魔术师呢。”
  “啊,是这样。不过,你是不是喝多了,竟然让这个重要的嫌疑犯从我们眼皮底下逃走了。那家伙不比这枚戒指更重要么?他一心一意为了毁灭证据而来,不就说明他就是罪犯吗?”
  “我不那么认为。他很快就会知道戒指不见了。你想只为了偷东西就轻易暴露自己的人会是真正的主犯么?那家伙这样任性胡为,多数是个小角色。现在就打草惊蛇,会放走大鱼的。好了,咱们先别着忙。这件事太有意思啦。少不得我也要全力以赴了。不,不用咱们去追,这种罪犯通常都会悄无声息地接近我们的。你瞧,刚才这件事不就可以看成是对咱们的挑战么?”
  罪犯已向警察发出挑战确实是不争的事实。但是,有一件事连明智也弄错了。因为对手犯罪的手法实在是太巧妙、太出类拔萃了。
  让明智知道自己出错的机会很快就来了。他们一直议论着这件事,不知不觉三十分钟过去了。负责传达的警官一副很纳闷的样子,又走了进来,并递过一张名片。
  名片上写着“品川四郎”,不过,这次上面没有注明职衔。
  “是不是刚才那个人?”
  “好像是他。”
  “怎么好像是他呢?一看长相不就知道了么?”
  “嗯,可是……”
  警官一副为难的样子,答不上来。
  “你先带他进来。别让他跑了。”
  警部严厉地命令道。
  不一会儿,品川四郎出现在了门口。警部请他坐了下来。
  “你落下什么东西了吗?”警部强作欢颜地问道。
  “什么?”品川大吃一惊,
  “你不是三十分钟前,刚刚取走戒指离开了么?是不是半道上把戒指给弄丢了?”
  “什么?我三十分钟前来过这儿?你看清楚是我么?”
  品川一副莫名其妙的样子。但是不一会儿,他就从屋里的气氛、警部的表情中意识到已发生了他担心的、可怕的事情。他惊得颜面失色,“腾”地一下站了起来。
  “是那个家伙!被那个家伙捷足先登了!”
  品川眼神发直,盯着前方,嘴里不停嘟囔着。过了好一会儿才缓过神来。
  “请你们再仔细看看,是不是现在的我?穿的是不是这身衣裳?”
  两人闻言细细地将品川打量了一番,虽然前后两人的衣服颜色相同,但面料质地、纹路样式都不一样。难道真的发生了意想不到的事?主客三人一时都安静了下来。
  “这么说那个家伙从始至终说的都是真话,并没有骗我们。”
  一向聪明过人的明智小五郎,再也没有料到,世上真有这样的事。他不由自主地站了起来,脸色铁青地叫了出来。他还从未如此失算过。


  





  


皮条客绅士


  青木也好,品川也好,都被这件离奇的事情吸引住了。正如我们前面已经说过的那样,对于猎奇者青木来说,他终于碰到了在猎奇俱乐部都无法体验到的奇事;而对于比较现实的品川来说,这件不可思议的事是那样真实地存在着,而且直接关系到他自己。
  他俩都想尽可能地找出另外一个品川四郎,然而那似乎是不可能的。他们曾想过在报纸上登出寻人启事,但是由于对方是一个小偷之类的人物,见了启事反而会加强戒备。
  “下次你要是再碰到那个家伙,能不能帮我跟着他,查清楚他住在哪儿。当然我自己也会留心的。”
  “没问题。不仅仅是为了你,就算是为了满足我自己的好奇心,我也会那样做的。”结果他们认为除了耐心等待之外别无他法。
  这似乎是不切实际的想法。然而各位读者,正如我们常说的那样,这世界很大也很小。两个月后的一天,他们不仅发现了另外一个品川四郎,而且在一种不可思议的情况下,两个品川还会了面(啊,那可真是一次奇特的会面啊)。
  不过在说此事之前,请允许我占用少许篇幅,先按顺序讲一下青木爱之助的奇特经历(这绝不是不相干的事情)。
  事情得先从青木爱之助无意间经过银座的一家阴暗的咖啡店讲起。那是他在宝来馆看完“怪绅士”的电影之后的第二个月,十二月的一天发生的事情。
  已是瑟瑟风寒的季节,他本没有上京打算,也许是因为某种预感,他忽然怀念起东京的天空来,于是就去了东京。这件事就是在他滞留东京时发生的。
  岁末的银座大街装饰得华灯溢彩。然而他只是走马观花似的转着。
  “这么无聊的地方每晚竟也会有少男少女们来逛街。”
  他感到非常的不可思议。对于猎奇者青木爱之助来说,这里黑乎乎的小街小巷反倒更有一种特别的吸引力,能使他流连忘返。
  当他走进一条小里弄的时候,突然发现了一家非常显眼的小咖啡店。说它显眼,决不是因为它的门面豪华气派、门前车水马龙,而是因为它与大街上的咖啡店完全不同,门面阴暗、门庭冷落,显得有几分落寞。
  爱之助看到它这种孤单单的样子顿生怜惜之情,于是毫不犹豫地走了进去。那里只有十坪左右大,疏疏落落地放了些桌子,几盆盆栽的绿色观叶植物间隔在其中,灯光灰暗。人声寂寥。店内不仅一个客人也没有,甚至吧台里的服务生也没了踪影。这是一家像墓场般寂静的咖啡店。但由于装有暖气设备,整个屋内暖融融的,驱走了令人不快的寒意,使人感觉很舒服。
  青木想,若大声喊服务生的话未免显得有些土气,倒不如先坐下来再说。于是他向角落那张隐藏在绿色植物后面的桌子走去。他一屁股坐下去的同时,意外地发现那里已坐着一位先来的客人。因为他安安静静地坐在黑暗中,所以青木一直不曾发现。
  青木说了声“对不起”,正要起身换座位时,那位客人用手势制止了他,并说道:“没关系,我正想找个伴儿呢,请坐下来。”青木仔细地打量着对方,这是一位穿着西服的中年绅士,给人的感觉非常和蔼可亲。而且他穿的衣服做工考究、价格不菲。也许因为对方也是有钱人的打扮,所以青木很自然地就把他当作了伙伴。
  不一会儿,一个服务生像影子般从某个角落钻了出来,端来许多客人点的东西。都是些精致的菜肴,酒也是上品。有了这些东西,再加上一个和蔼可亲的聊天伙伴,爱之助的心情顿时好了起来。
  “这地方真不赖呀。”
  “是的,我一直都非常喜欢这里。”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越聊越起劲。爱之助的酒量很小,两杯威士忌一下肚,就有了微醺的感觉,整个人都飘飘然起来。他开始围绕着“无聊”这个话题大发感慨。
  那位绅士似乎颇有同感,一边听一边不停地点头称是。然而不久他就非常婉转地打听起青木的身份来。爱之助因为已有了醉意,不知不觉地着了对方的道,得意忘形地讲述着自己的事。最后,他忽然有所发觉,打住了话头,向对方说道:
  “唉呀呀,瞧我,净说自己的事了。这回该轮到你了。哈哈哈,你是干哪一行的呀。”
  那位绅士正了正身子,说出一番令他颇感意外的话来。
  “我嘛,可以说是一个广告人,一个推销员,我马上就要向你促销了。”
  这是个多么仪表堂堂、体面的广告人啊。
  “我决不是在开玩笑。”那位绅士接着说道,“我的任务其实就是替那些像你这样喜好猎奇的人,也就是富有好奇心的人,寻找类似于这家咖啡店的地方。我只需做好这些就可以按月领取薪水。我是一个外表体面的广告人,其实,换句话说,”他压低声音说道,“就是个皮条客。”
  青木听了绅士的这番话大为吃惊,直愣愣地盯着对方的脸。
  “我知道有一处秘密的所在,”绅士开始做了说明,“在那里秘密出入的都是些上流社会的人物,如富豪啦、达官贵人啦等等。我这么说您明白吧。通常这种事都是由一些贪婪的老太婆啦、街边的人力车夫在其中做穿针引线的工作,并收取介绍费的。可是,您要知道,我们提供的对象可不是普普通通的以此为业的女人,而是有身份的贵妇人。要不怎么会连我们这些皮条客都如此风度翩翩呢。哈哈哈哈哈。我说的那个秘密所在只收为客人提供场所的谢礼钱。但由于要保证客人绝对安全,所以礼金并不便宜。因此我们选择客人的时候就颇费功夫。您明白了吗。恕我冒昧,您就具有这样的资格,您身份高贵,风度又好,再加上又是个罕见的猎奇者,所以我才向您介绍。”
  听闻这番话,爱之助的酒也醒得差不多了。这世上的阴暗处也并不可怕呀。不然怎么能遇上这么个有意思的、奇特的皮条客呢。真让人高兴啊。于是他认认真真、仔仔细细地问起细节来。


  





  


品川四郎


  青木爱之助在东京有一栋别墅。他平均每月总要因为会友、看戏或赛马而上京一次。通常每次都要滞留一周到十天左右。他有时也会带爱妻芳江同行,有时则只身前往。
  事情最初就是发生在东京。他大学时期的朋友当中(爱之助毕业于东京大学)有一个叫品川四郎的人。他是贫寒人家的子弟,因此大学一毕业就立即找了工作,进了一家通俗科学杂志社。岁月流逝,不知不觉中那份杂志就归到了他的名下,如今他已经可以依照自己的思路发行杂志了。据说已获得了不错的利润。
  品州虽然是个经商之人,却也喜好猎奇。只不过他是循规蹈矩的男人,所以总是批评青木荒唐的生活方式。尤其对组织猎奇俱乐部这样的事情更是不屑一顾,他认为无论做多少荒谬的事情也无法排遣心中的寂寞无聊。总之,他是个务实的人。
  他所猎奇的都是些实际的东西。比如他和青木在饭馆吃饭的时候就会讲一些他最近刚调查清楚的犯罪案例给青木听。
  而爱之助则对品川如此务实颇不以为然。他说所谓的真实的犯罪案例都是因为无聊而拼凑出来的,接着就会津津有味地聊起他所嗜好的荒诞无稽的怪梦。
  总之他们一边互相攻击,一边却又彼此离不开对方,就这样一路交往下来。
  闲言少叙,且说即将发生的这桩怪事。它令这两个各有偏好的人都异常兴奋和着迷。
  青木感兴趣的是它的神秘离奇,而吸引品川的则是因为它是一件活生生的事情。这件咄咄怪事非常真实,同时又非常离奇,就连侦探小说家的想像力也不能与它相提并论。
  让我们先按顺序来追叙一下。
  秋天招魂节的时候,九段的周围搭满了杂技团的帐篷。事情就是发生在这样的一个午后。
  正如上面已介绍的,青木爱之助是个有特别嗜好的人,像九段招魂节这样的热闹他是非去看不可的(他甚至特意将去九段看杂技魔术表演写人了本月上京的日程安排中)。当天闷热难耐,空气中满是飞扬的尘土,尽管如此,他依旧穿上了薄薄的无袖长外套,拿了根手杖,在九段的坡道上信步而行。
  附带说一下,他对这九段被抱有很浓的兴趣。因为他非常喜欢一位已逝的画家村山槐多。槐多一生只写了三部侦探小说,其中一部中就有这样的情节,主人公是一位舌头呈锯齿状的怪人,他将自己的遗书之类的东西藏在这九段坡的石墙后面,并做了记号,以便交给某个人。
  于是,青木每次上九段坡都会想起槐多的小说,虽然今时已不同于往日,但道路两边的石墙依旧给他以异样的感觉。
  “那块石头的样子稍稍有些与众不同呢,莫非它的后面仍藏着某些东西?”
  爱之助就是这样一个爱把事实与小说混为一谈的妄想狂。
  九段杂耍表演的热闹场面早已是尽人皆知,无需细述,它给人的感觉就像是日本各地传统杂耍的一次大聚会。如今这些东西早已落伍,只有在偏僻的乡村才可一见。
  装着发条的偶人表演、电动偶人表演、杂技踩球表演、耍猴表演、马戏表演等等。这些大帐篷之间又夹杂着许许多多小摊子,有卖五香莱串儿的、有卖冰水的、有卖桔子水和薄荷水的、有卖玩具的、有卖风车的。东京人在这中间转来转去、兴高采烈,一点儿也不在乎到处飞扬的尘土。
  一个帐篷前聚集了黑压压一大堆人,队伍的末尾眼看就要排到对面的帐篷,那里的通道只够一个人通过,而左左右右仍不断地有人来来往往。那种摩肩接道的混杂场面真是不一般。事情就发生在青木爱之助要通过这里的时候。
  他在尘土飞扬的人群当中意外地发现了品川旧郎的身影,只见他头戴一顶冬装呢帽,身穿一套西服,通红通红的脸上布满了油光,正在人群中推挤着。
  因为品川四郎不像爱之助那样有奇特的嗜好,他不会对这种传统的杂耍感兴趣,所以他在这里出现才会让爱之助倍感意外。品川至今仍是独身,所以也不会是带孩子来玩。若说是为了来给自己的杂志取材,又不见他带编辑人员同行。再说也没有社长亲自出来取材的道理。(更为吃惊的是,品川四郎像是被吸引住了似的,一副很入迷的样子。这真是太不可思议了)爱之助又重新仔细辨认了一下,确定自己并没有认错人。


  





  


奇迹经纪人


  那天,爱之助气呼呼地离开家,一整天都没回去。他在朋友家闲坐,上俱乐部打台球,泡在电影院里看电影,跑到浅草公园与人吹牛聊天。虽然他内心极度焦躁不安,表面上却做出悠闲的样子,好不容易熬到了夜幕降临。
  爱之助走乏了,顺势倚在浅草公园池边藤架下面的石柱上,呆呆地望着倒映在池中的灯影。藤架下面的几张长凳上,静静地坐着一群流浪汉。看上去他们似乎饥饿难耐,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个个都是心灰意冷、少气无力的样子。
  然而,一位神采奕奕的年轻人混杂在他们当中,给人以鹤立鸡群之感。他的风采引起了爱之助的注意。而爱之助呆呆地立在藤架下面的样子也很特别,所以两人的目光不期而遇,互相打量着对方。爱之助脑中闪出一些事,他老早就听人传说过“浅草大街男孩”的事情。好猎奇的他不可能不知道他们的存在。
  爱之助对于没有了十二阶、没有了江川女艺人踩球表演的浅草已不很感兴趣。他认为,惟有木马馆以及木马馆水族馆二楼的怪东西、公园里的流浪汉们、再就是这些大街男孩,多少还保留些浅草独特而神秘的味道。也正因为这些,他才会每隔两个月就要到这里来一趟。
  年轻人一直盯着爱之助。他身穿藏青色的春装,头戴铜色的鸭舌帽,长长的帽檐下露出一张线条柔和白净细腻的脸庞。好一个英俊的年轻人。
  爱之助不是同性恋者,并没有因此欣喜万分,但也没有感到任何的不快。
  “要是能像蛇一样冬眠就好了。”
  他的耳边突然传来细小的声音。循声望去,只见不远处的长椅上,一个年轻的、营养不良的失业者正在与旁边的、年长些的乞丐搭话。
  “什么是冬眠?”
  那个没有学问的乞丐有气无力地问道。
  “就是整个冬天都躲在地底下,什么也不吃,光睡觉的意思。”
  “什么也不吃?”
  “嗯,蛇就能那样。”
  两个人又复归沉默。这番对话就像是一颗小石子掉进了平静的池水中一样,倏地一下就无声无息了。
  “喂!”
  耳边又传来轻轻的招呼声,爱之助回身一看,刚才那位英俊青年不知什么时候已来到他的身后。
  爱之助吃惊地站住了。因为他曾受过浅草混混儿的引诱,吃过一次不小的苦头。
  “什么事呀?”
  他用很奇怪地、温柔的声音回问了一句,就好像是在跟妓女交谈一样。
  “恕我冒昧,您好像有什么烦心事吧?您是不是有什么问题无法解决?我有办法帮您。我知道一个能创造奇迹的地方。您只要花一笔钱,是的,大概花一万日元左右,他们就能帮您完成心愿。”
  年轻人很神秘地小声说道。
  一万日元可不是个小数目。因此,爱之助国不转睛地盯着对方的脸,心想,恐怕碰上个可怜的精神病患者了。
  倒映在池水中的灯光反射上来,把年轻人的脸映衬得分外清楚。好俊的一张脸。不过俊得有些出奇,两边非常对称,就像戏剧中的脸谱,给人一种手工制品的感觉。它毫无表情,由内及外透出一种令人害怕的感觉。青木心想,恐怕真是个疯子呢。
  “啊,我不是那种人。我可不是女人。”年轻人似乎看透了爱之助的内心想法,微笑着说。“我从事的是有价值的事情。一种您无法想像的生意。那是只有过去神话中的神灵才能办到的。用现在的话来形容,就是奇迹经纪人。您不是有困难么?您难道不需要奇迹么?”
  “奇迹?你指的是什么?”
  青木知道对方并不是什么大街男孩后放心了许多,不过他一点也听不懂对方说的话。可看样子对方又不是疯子。
  “您不是来找奇迹的么?那么,您没有这方面的需要了?因为真正有需要的人是不会这样说的。再见。”
  年轻人晃晃悠悠地回到了那群流浪汉当中。像浅草这样的繁华闹市,经常会发生这类不可思议的事情。浅草就像是绽放在东京这片土地上的一株浓艳却含剧毒的花朵。所有不合常理的事物,都能在这里出现。因而,爱之助也不是头一次遇上这种莫名其妙的人。那个人的脸就像一张美丽而又可怕的戏剧脸谱,久久地映在他的脑海中,挥之不去。
  这个年轻人到底是谁?他可不是无足轻重的人物。在故事的后半段,他还将再次出现在大家面前。到那时,诸位读者也就能明白他所说的奇迹指的是什么了。
  爱之助忽然感到一种没来由的恐惧,于是匆匆离开了那里,向灯火辉煌的电影街走去。
  他漫无目的地走着,流光溢彩的玻璃窗前人来人往。忽然人群中出现了一张令他驻足的脸。那是品川四郎。
  爱之助不让对方发觉,小心翼翼地穿过人流跟踪着他。被限的肯定不是真正的品川四郎,因为他从来未见过那位科学杂志社的社长穿过那种样式的西服。而且,品川四郎也不会在此时此刻漫步在浅草的街头。没错,就是那家伙。想着想着,爱之助就不由自主地紧张起来。这次绝不会再让他从眼皮子底下溜走了。
  那个幽灵一般的男人穿过川流不息的人群,在狭窄的街道上拐来拐去,最后来到电车道。
  出租车在那里停了一排,那个人跟在一位上前拉客的出租车司机后面,钻进了汽车。爱之助也挑了一辆汽车坐了上去。又一场汽车追踪的好戏上演了。这次他不会再出错了。他一直全神贯注地盯着前面的车子。


  





  


奇特的马戏表演


  当晚十一点左右,青木和品川已经躲在了三浦家那间红色房间外面的暗室里。起初,老板娘说那里藏两个人太危险,怎么也不答应,但实在挡不住大把钞票的诱惑,最终勉强同意了。品川特意戴上了墨镜,贴上了假胡子,乔装改扮了一下。因为他们担心同时去两个一模一样的客人会引起老板娘的怀疑。
  青木把眼睛贴在那个惟一的小圆洞上,作好一切准备,等待着登场人物。品川没有勇气换下青木守在那里。他蹲在满是灰尘的板壁的一角,像一块黑木头似的一动也不动。
  青木眼中看到的只是被圈成圆形的房间的一部分,那感觉就像是看红色的幻灯片。幻灯片的背景是对面贴着细花纹壁纸的板壁,紧接着是烧得旺旺的小地炉,一床像妖妇的红唇一样鲜红的缎子面被褥。地炉上的铁水壶开了,白色的蒸汽使后面的花墙纸变得模糊朦胧起来。“无论你看到怎样的怪事都千万别出声儿,以免被对方发觉。请你无论如何注意这一点。”
  青木为防万一,反复叮嘱着。也不知品川到底听进去没有,只听他“嗯”、“嗯”地答应着。
  不一会儿他们就听见了“吱嘎吱嘎”爬绳梯的声音。
  是男的还是女的?青木屏住呼吸,一动不动地等待着。强烈的心跳声撞击着他的耳膜。品川他听到了动静,不由自主地把身子蜷缩得更紧了。
  出现在青木视线中的是一位妇人,三十岁左右的年纪,非常丰满。一件黑色镶金线的衣服紧绷绷地裹在身上。一头漆黑浓密的卷发,长眼睛,低鼻子,反着光的厚嘴唇。一张脸并不难看,相反,不知哪里还散发出一股说不出的迷人魅力。她似乎已喝醉了,走起路来踉踉跄跄的,没有一点正形。
  她一屁股坐下去,因为天冷,伸着两手在地炉上取暖。一边自言自语着“噢,好热!”,一边用双手轻轻地拍打着自己的脸颊。
  青木看累了,就把眼睛从洞口上移开,直了直腰。他明知道没有变化,却又不得不马上恢复原来的姿势,继续坚持着。十分钟过去了,二十分钟过去了,一个漫长的等待过程。
  终于,楼下传来的约定的咳嗽声。妇人突然走出了他的视线。紧接着传来了开盖板、放绳梯的声音。不一会儿,就听到有人吱吱嘎嘎地往上爬。
  青木在黑暗中伸出左手,轻轻地拍了拍蹲在一旁的品川的肩膀,告诉他“人来了”。品川的身子陡然僵硬起来。
  妇人首先回到了青木的视线中。
  “让你久等了。”
  啊,这大概就是那个品川四郎的声音吧。
  “还不算太久嘛。”
  青木看见一件外套被扔了过来。接着一条穿着黑色西服的胳膊在他眼前画了个弧线。紧接着那个男人的全身都落入了他的视线中。男的似乎也喝多了,一路晃悠着向女人走去。虽然他背对着这边,但青木可以肯定此人正是昨晚看到的,也就是另外一个品川四郎。
  青木的心扑通扑通地狂跳起来,因为两个品川马上就要面对面了。
  他悄悄地移开目光,在黑暗中摸索到品川的手腕,将他轻轻地拽了过来。但是品川浑身哆嗦着,站都站不起来。青木用手使劲地捏了他一下,似乎在教训他“干吗这么磨磨蹭蹭的”,一边毫不客气地把他拉了过来。被拽过来的品川不得不将脸凑近了小洞眼。赤红的灯光映照在他那虚汗直冒的额头上。不一会儿,他就被什么东西吸引住似的,一动不动地守望在那里。
  青木在黑暗中目不转睛地盯着他,提心吊胆地听着他那粗重的呼吸声,默默祈祷不要被里面的人发现。
  板壁的那一边不时传来低语声和挪动身体的声音。
  忽然品川急促的呼吸声猛的停顿下来,他一定是看到里面的那个品川的正脸了。品川的右手一下子抓住了青木的肩头,似乎在告诉他“我看到了”。一度停顿的呼吸又急促地响了起来,而且更加强烈,他的全身也跟着抖动起来。
  啊,这真是世界上少有的会面方式。品川现在像看红色幻灯片一样,仔细观察着一板之隔的另一个自己,如同被胶水粘住了一样,无法离开那个小洞眼。而青木则通过他抓住自己肩头的手指动作,以及他的呼吸声想像着板壁那一面的情景,比亲眼窥视还要过瘾。因为想像出来的东西比实物更具刺激性,他因此第一次发现了间接偷窥的魅力。
  很长时间过去了。在寒风刺骨的冬夜,他们蜷缩在黑暗的屋顶里,却丝毫不觉得寒冷,一种不同寻常的兴奋感已使他们变得麻本了。
  品川终于挪开了身子,并把青木拉了上去,意思是“换你来看吧”。大概他已无法忍受这样去偷窥另外一个自己。
  青木与他调换了位置。红色的幻灯片又再度在他眼前放映起来。然而眼前出现的是颇令他感到意外的情景。只见那个贵妇人像马戏团的女演员一样,身穿闪闪发光的服装,正骑在趴在地上的品川四郎身上,如同骑在马背上一样。那匹“马”不用说当然是全裸的,就连骑手、那位贵妇人穿在身上的衣服也是有名无实的,以至于全身曲线毕露。
  更令他惊讶的是被当马骑的品川四郎驮着贵妇人,低垂着头在房间里转起圈来。
  “马嘴”里放了根红腰带当缰绳,骑师则用力拉着缰绳,不停地用腰腿调整着“马儿”行进的步伐。这真是个出色的驯马师。
  那匹可怜的“瘦马”终于气尽力竭,“叭叽”一声跌倒在榻榻米上。女骑士从“马”身上滚落下来,直起身开怀大笑。随后竟又残忍地跳上倒下的“瘦马”背上舞蹈起来。那“马儿”被他没完没了地踩着、踢着,已是声如虫鸣了。由于他的脸一直是朝下,所以青木无法看清他的表情,但从他无力动弹的样子多少可以推测出那位陌生的品川四郎此刻当牛做马的心情。
  女驯马师随后又将双手分别放到男人的肩和脊上,来了个漂亮的大字形倒立。在她晃晃悠悠倒下的时候,又轻巧地翻了个身,一屁股坐在了男人的头上,像坐在弹簧上似的,上下运动起来。
  两个人的身影被红色灯光映衬着,泛出微微的桃红色。他们不停地做出各种各样的姿势,一个劲儿地折腾着。


  





  


乞丐小姐


  伯爵小姐突发奇想,她想让这个乞丐姑娘穿上自己的衣服,而自己去穿乞丐姑娘的破衣裳,模仿一下那部《乞丐王子》小说中描写的情节。善良的她很想帮这个可怜的乞丐姑娘圆一个当伯爵小姐的美梦。
  两人在镜前换了衣衫。乞丐姑娘用伯爵小姐特意端来的洗脸水洗去了脸上、手上的污垢,还往脸上化了牧。
  “你把头发也剪短点儿好不好?”
  得到乞丐的同意之后,小姐就动手帮她把头发也整理成和自己一模一样的发式。
  顷刻之间,又一个美丽的伯爵小姐横空出世了。
  这次轮到小姐改扮了。她穿上乞丐的破衣裳,把头发弄得乱糟糟的,然后站在镜前打量着自己的模样。
  “瞧,哪有这么漂亮的乞丐呀。你不往脸上涂些黑颜料吗?那样才像呢。任谁看了都认不出来。”
  乞丐趁机劝说着。美弥子小姐只顾好玩,一边想,这真像学校里开的化装舞会呢,一边听从乞丐的劝告,往脸上涂了些黑颜料。
  两人打扮停当,并肩站在镜子前面。
  “瞧,多神奇呀,我变成了你,你变成了我。”
  “我可真不敢想像!只要一想到,曾当了一回总理大臣的千金,就算死了也心满意足了。”
  “你,真那么高兴吗?”
  变成乞丐的美弥子小姐反倒比变成了千金小姐的乞丐更高兴。她盯着镜子看了一会儿,像是想起了什么,哧哧地笑了起来。
  “让你再装得像一点儿,那边是下人的房间,你去那儿转一圈。如果你能不被看穿,轻轻松松地转回来,那不就是最好的证明吗?就这样好了,你去夸他们两句吧。”
  乞丐姑娘畏首畏尾,踌躇不前。但小姐打开房门,硬把她推了出去。乞丐姑娘磨磨蹭蹭地来到走廊,穿过静悄悄的官邸,往厨房走去。
  在走廊尽头拐一个弯,迎面碰上了一个侍从。一看到来人,乞丐姑娘就“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冲着侍卫跑了过去。大概是张皇失措地想要逃跑吧。然而,她那样子也太怪了。可更怪的事还在后面。
  “你快过来,可不得了。有个乞丐跑到我房里来了。还把我的房间弄得乱糟糟的。快点,快点,快把她赶出去。”
  扮成美弥子小姐的乞丐姑娘提出了无理的要求。
  “什么?乞丐?跑到小姐房里啦?真是岂有此理。您请在这儿等一下,我马上帮您把她撵走。”
  侍从一点儿也没有怀疑,三步并作两步跑过走廊,冲进了小姐屋里。果然有一个脏兮兮、黑乎乎的乞丐姑娘正大模大样地坐在小姐的椅子上,优哉游哉地品着茶呢。
  “喂!你到底是什么人?你把这儿当成什么地方啦。再不赶紧走我就叫警察来了。”
  侍从凶巴巴地恐吓道。然而那个大模大样的乞丐姑娘一点儿也不紧张。
  “哎呀,你干吗生气嘛。这只不过是个小小的游戏罢了。不必生气呀。”
  侍从听得目瞪口呆。
  “混帐!只不过是个小小的游戏?你的游戏就是跑到别人的房间里赖着不走吗?好了,你赶快给我出去。若不然我可要动武啦!”
  说完,他就冲了上去,一把抓住乞丐姑娘(实际上是真的美弥子小姐)的后脖子,把她一下子扔出了窗外。
  美弥子小姐非常生气,怒斥侍从的无礼,但是一点儿用都没有。因为游戏玩得太过分了。
  两个人改扮得太像了,连侍从也分不清真伪。意识到这点之后,小姐也不发火了,她平心静气地把事情的经过解释了一遍。可侍从就是听不进去,只当她在说疯话。这也难怪,谁会想到伯爵的女儿会打扮成乞丐的模样?再说侍从先人为主的印象也很难改变,他坚信真正的小姐现在正等在走廊里呢。她这番毫无根据的话只能是胡说八道。
  结果,可怜的美弥子百口莫辩,被侍从和门卫强行轰出了家门。
  养尊处优的娇小姐一点儿办法都没有,气得连话也说不出来。该怎么办呢?该怎么办呢?她徘徊在门前,脑中自然而然地浮现出可亲可敬的父亲的脸。对啦!爸爸总不会认不出我来。我去见爸爸。就这么办!主意打定,她就飞快地向首相官邸跑去。
  一路上,她的身影引得行人纷纷侧目。因为她实在是个太过美丽的乞丐。然而这一切对美弥子来说,简直就像一场噩梦一般,令她备感屈辱。她真恨不得趴在地上痛哭失声,但是她只能振作精神继续赶路。
  她又跑了二三百米远,忽然刺耳的警笛从身边呼啸而过。是她家的汽车。她暗自奇怪,思忖着会是谁坐在里面呢。汽车很快就驶远了。美弥子小姐并没有看到坐车的人。其实车上坐的正是刚刚摇身一变成了千金小姐的乞丐姑娘。她也是赶往首相官邸去。心机过人的她打算捷足先登,破坏美弥子小姐和她父亲会面的机会。
  不久,美弥子小姐终于跑到了官邸门口。然而,接到命令的守卫早已严阵以待了。
  守卫一把推开想要进门的乞丐姑娘(美弥子小姐),大声训斥着。
  “果然来了。我们早知道你的事了。你休想再往前踏进一步。”
  被推倒在地的美弥子小姐没来由地遭受了这番痛苦,心中气苦难耐,再也无力爬起来,她就那样趴在地上,放声痛哭起来。


  





  


人类改造术


  穿过如同隧道般的走廊,拐了个弯,就可以看到一个用铁栏杆围起来的30平方米左右的大房间。
  房间的中央放了一排床,像病房似的。有三个头缠绷带的人分别躺在上面。床头摆满了手术器具、药品以及一些不知名的正在工作的仪器之类的东西。
  房间里还有三个焦急地来回踱着步子的男人。其中一位是个白发苍苍的老者,正穿着外科医生的白大褂。他那圆形粗柄眼镜后面炯炯发光的目光中透出一股说不出的不安,显得精神有些不正常的样子。他好像就是这间牢笼医院的院长。另外两个人也穿着白大褂,不过年纪很轻,似乎在充当他的助手。
  明智用假品川的钥匙打开了铁格子门,带领大家进了这家奇特的医院。两个助手看到警察,惊慌失措地躲到了房间的角落里,缩成一团。而那位白发院长却毫不害怕,挡住了他们的去路,大声训斥起来:
  “喂!喂!你们是什么人?怎么能擅自闯进来?知不知道这样会妨碍我工作?”
  “不,大川博士,我们不是来干扰您的工作的。我们是来参观您非凡的工作成就的。是来听听您的高见的。”
  明智恭敬地说道。
  “嗯,是这样啊。那我就不骂你们了。你们既然是来听我讲学的,多少都懂点儿医吧?”
  “不,我们并不是医生。这些先生都是在警视厅里供职的。因为工作关系,希望能对先生的发明有所了解。”
  “哦,是当差的。当差的是该来看看我的工作。我还一直奇怪他们怎么还不来呢?好的,为了照顾你们这些外行,我尽量说得浅显易懂些吧。”
  这真是段奇怪的对答。一行人都被搞得莫名其妙。等明智小五郎给他们解释了一番之后,才弄清了原委。
  原来大川博士在十年前是位知名的大学教授,后来他忽然辞去了教职,埋头去搞一项奇怪的研究。随着时间的推移,他渐渐被人们遗忘了。至于他在哪里,在干什么,一概没有人知晓。
  他研究的是随意改变人的容貌的方法,我们可以把它称之为“人类改造术”。这是一项将医学与美容学相结合的独特的课题。大多数人认为这是异想天开,因此并无人理会。这时候,出现了一个人。这个人很了解博士,相信他的能力,便暗自在心中筹划了一个骇人听闻的大阴谋。他决心先投资,帮助博士完成“人类改造术”的研究。等成功之后,再利用这项研究的成果搞一个大骗局。
  他为穷困潦倒的博士提供了全部的生活费和研究经费。博士花了近十年时间孜孜不倦地从事研究。
  大约一年前,不知是福还是祸,大川博士的这项奇特的研究终于宣告完成。他可以随心所欲地将一个人变成另外一个完全不同的人,而且是变成与另外一个人一模一样的人。
  然而在研究完成的同时,不知是因为耗尽了全部精力,还是因为这项魔鬼的工作惹怒了天神,大川博士也彻底疯了。他变成了一个疯子。不可思议的是,他人虽然疯了,却依旧没有忘掉“人类改造术”。他沦为了一个只知道将已完成的研究结果默默地付诸实施的机器。
  对于为博士提供资金的那个人来说,博士疯了反倒是件大好事。他迅速地购置了一所旧洋房,扩建了地下室,改造成恶魔的工厂,设立了这间牢笼医院。
  大川博士被幽禁在地下室的牢笼里。然而这间牢笼里却为他准备了充足的“人类改造术”的器具、药品,甚至做实验用的大活人。疯博士高高兴兴地进行着他的手术,至于这些手术的用途则一概不管不问。他只知埋头提高自己的技术,心安理得地当他的牢笼医院的院长。
  为博士提供资金的不用说就是那个假品川四郎,也就是白蝙蝠团伙的首脑。他将自己作为第一个试验品,接受了博士的手术,摇身一变成了科学杂志社的社长品川四郎。为了检验手术的效果,他做了种种试验:一会儿在电影中探个头,一会儿又在报纸上露个脸;一会儿当小偷,一会儿又与有夫之妇私通等等。试验成功了,这一切都瞒过了世人的眼睛,于是他就开始着手进行最后的计划。具体的情况读者早已知道了,我就不再重复了。
  当时,明智只简要地为大家说明了大川博士是个疯掉的大发明家之后,接着说了下面这番话:
  “大川博士发明的是魔鬼的技术。这种来自地狱的秘密一刻也不能留在人世间。这间手术室不久就要被炸掉,大川博士也将被关进真正的牢笼。到了明天,这里的一切想看也看不到了。姑且让我们利用这惟一的机会,见识一下魔鬼技术的真面目,听听魔鬼代言人的学说吧。”
  没有人表示反对。一行人跟在疯博士后面,走近了并排摆放的病床。
  博士一边展示各种各样的手术器具和药品,一边介绍他的人类改造术。虽然在他侃侃而谈中常常会夹杂一些疯子的言语和地狱字典中才有的词汇,但大体内容还能让人明白。主要内容如下:
  “当警察的大概都知道易容术吧。戴个假发啦,贴个假胡子啦,架副眼镜啦,等等有好多办法。如果撇开这些骗小孩子的把戏,让你真的变出另外一张脸来怎么样?我的方法就是将人的天生的一张脸变成另外一副样子。是真正意义上的易容术。
  “男女都一样。天生一副丑陋容貌会使他们羞于见人,恋爱受挫,遭人歧视,最终只会变得愤世嫉俗。以前,能帮他们的方法惟有各种各样的化妆。而化妆只能起到掩盖作用,却不能让他们变为真正的俊男美女。眼睛不能变大,鼻子不能变高,嘴巴不能变小。然而我的改造术却能轻而易举地做到这一切。我的方法才是真正的化妆术。”
  这是大川博士演讲的开场白。
  构成人类容貌的基础是骨骼和肌肉,要改变容貌,非要从骨骼人手不可。接骨、截骨,在当今的外科医学中已不是难事。举个简单的例子。在做齿根膜炎的手术、蓄脓症的手术时,都要进行削骨、截骨,这已如同家常便饭一样。只不过至今还没有将削骨、截骨的技术大胆地运用到外科整容上的医生罢了。大川博士完成了这项工作。
  改变肌肉就容易多了。用营养摄人的多少控制肥瘦,便是方法之一。但还有更简便的方法,那就是目前已在隆鼻术中使用的注射石蜡的方法。为了使脸颊变得饱满,注射一点石蜡就可以了。额头、下巴上都可以做。
  但是注射石蜡的缺陷在于它易变形。时间一长,石蜡会在皮肤里结成一团团的,导致变形。而且经高温之后,石蜡容易变软,用手指轻轻一戳就洼下去了。这种方法可不行。
  大川博士采用的方法是将极细的石蜡线分别注射在纵横交错的皮肤组织内,使石蜡与肌肉组织充分融合,以保持恒久不变的形状。这样一来,注入体内的石蜡就绝不会结成团,也不会溶化变软了。
  多余的赘肉则可以通过口腔内的脂肪去除术来解决。总之,只要随意改变一下骨骼和肌肉,一个人的容貌就会有显著变化。光做到这些还不够,因为头发的变形变色也很重要。这就必须运用植毛术、脱毛术再加上些特殊的电烫、染发的技术来改变发质。眉毛和胡须可以套用这种技术。
  改变眼部的形状也很容易。做双眼皮之类的手术如今已很普及。大川博士将这类手术也改进了一步。加上了睫毛植人术、眼缝扩大术、缩小术。他可以随心所欲地改造出大大的杏仁儿眼和小小的眯眯眼。
  鼻子部分可以用前面已介绍过的改良后的隆鼻术和软骨切除术来达到整容的效果。嘴部则可以采取和眼部相同的方法。大川博士在这些手术中还引进了电动手术刀等先进的医学仪器。
  口腔内部,特别是牙齿的改造,在整容术中也占有举足轻重的地位。目前的牙科医生已能轻松地完成拔牙、植牙、改变牙齿排列之类的手术。大川博士也在此基础上改进了方法。皮肤颜色虽然可以通过电疗和药疗获得一定程度的改变,但还必须依赖外用化妆品。
  总之,大川博士的“人类改造术”这项发明并没有什么原理上的突破,只不过是开创了一种尚无先例的综合医术。它结合了整形外科、眼科、牙科、耳鼻科以及美容术、化妆术中最先进的技术,并加以改进和完善,形成了一套独特的综合整容技术。他的成功就在于目的明确,只为了达到改变容貌这个单一目标,便搜集了一切可以利用的既成医术加以综合利用。在他之前,根本无人有过这方面的设想。谁能想像只为了一个简单的目的,便去搜集各种先进的医术,最后竟获得了完全的成功。
  以真人为模特,改造出另一个与其相同的容貌,这项工作首先需要获得一个具备与模特相似的身长、骨骼、容貌条件的人。大川博士像一个指纹专家对指纹进行了分类一样,也把人的头部及面部的形态加以分类,整理出了一百多种标准类型。将一个人改造成另外一个人时,两个人必须同属一个类型。比如说,为了造出明智小五郎的替身,就必须找到一个与明智长得相像的人(青木爱之助就是这个人选),然后,由博士亲自接近真人对其加以观察,回到医院将几张真人照片摆在面前就可以着手进行手术了。
  博士的“人类改造术”大致就是如此。听了大川博士兴奋激昂的讲述,在场的人都像是做了场恶梦一般深受刺激。


  





  


杀人犯


  但是,空荡荡的房间里根本没有妻子的踪影。刚才还在这儿说话,因此肯定是躲在什么地方了。窗子上装着铁栅栏,看来惟一的出路就是通往隔壁的那道房门了。爱之助仿佛听到里面有窸窸窣窣的声音。而且,从房间的构造来看,那里应该是卧房。也许里面还放着一张大床呢。他想到这儿,更是怒不可遏,猛地向那扇门扑去。
  “喂,你怎么跟警察似的,随便乱搜别人的屋子呢?”
  幽灵人抢先一步挡在了门口,品川四郎的脸在爱之助面前露出了令人讨厌的笑容。
  看着对方沉着的样子,爱之助越发血往上涌。他恨不得冲上前去杀了这个影子品川。但是两人一较量,他就立刻意识到自己远远不是对手。爱之助下意识地四处寻找合手的东西。
  突然,一个东西落入了他的眼帘,实在是太走运了。不远处的桌子上正放着一把手枪。
  他像一颗出膛的子弹一样扑向桌子,用已失去知觉的右手,紧紧地抓起了那把手枪,随即转身把枪口对准了那个通奸者的胸口。
  “这可是我自己的错。我怎能把枪给忘了呢?哈哈哈……”
  影子品川并不害怕,依旧慢斯条理地站在原地。
  爱之助见对方如此镇定,反倒吃了一惊。
  “难道,你这把枪没装子弹?”
  “哈哈哈,你真是个心细的人。不过,它不是空枪,子弹装得满满的。可是你开过枪么?你知道要领么?还有,你再瞧瞧你的两只手,抖得像个中风的病人似的。哈哈哈,枪固然是厉害武器,可也要看是什么人在用啊。比如说你就没法发挥出手枪的威力。”
  “你给我让开!再不让,我就开枪了。”
  爱之助努力控制住不让自己的声音发抖,大声命令道。
  “你开枪啊。”
  影子品川还在怪笑着,以为对方真的没有开枪的勇气。
  开枪很简单,只要一扣动扳机就行了。可是一旦开了枪就犯罪了。不能开枪,不能开枪。爱之助拼命地克制着。可是他越想着不要,那只扣动扳机的手就越不听他的使唤。到最后他恨不得哭喊着求人帮他掰开他拿枪的手。然而,他还是扣动了扳机。“完蛋了”,他心里想着,同时感到手上传来一股很强的冲击力,刺鼻的硝烟味直往鼻子里钻。
  他把脸扭过去,眼睛直盯盯地看着对方。
  影子品川表情怪异,默不做声地站着。虽然他冲着青木瞪着两眼,可眼睛里早已失去了神采。
  他张开双臂动了动,又无力地垂了下去。胸口的衣服上有一个烧焦了的小圆洞。一个黑色的小圆洞。看着看着,洞中就喷出一股殷红的鲜血来。
  与此同时,他的身体也像地震中的大厦一般,轰然倒下了。
  这一切就像电影中的镜头一样,清晰地展现在爱之助的眼前。
  爱之助收拾掉这个绊脚石,就向里面的房间走去。他想像着门里面正站着瑟瑟发抖的妻子芳江,便一鼓作气地打开了房门。
  里面黑咕隆冬的,看不清东西。但显然并没有人在。
  “芳江,芳江。”
  爱之助用嘶哑的声音大叫着,但没有人回应。
  他走进房间,像玩捉迷藏游戏中的捉人者一样,一个角落一个角落地搜寻起来。可他并没有找到想像中的、吓得软绵绵的芳江,却发现了另一个已经敞开的出口。
  他一直把这个房间想像成卧室,结果犯了个大错。他万万没有想到这里还有别的出口。
  几近疯狂的爱之助为了找到妻子,在黑暗中把每个房间都转了一遍。找了一半,才想起口袋里有火柴。他于是把火柴一根根地点着,楼上楼下又挨个找了个遍。可是终究没有找到妻子。
  她逃走了。她一定逃走了。逃哪去了呢?难道跑回家去了?
  他一个劲儿地猜想着。他不知不觉又转到了刚才的房间,看到了一动不动趴在地上的幽灵人的尸体。
  “啊,我杀人了!”
  他感到后背上冷飕飕的。此时他才意识到自己犯了罪。
  “啊,糟了!”
  刚才的情景又在他的脑海中一幕一幕地重演了一遍,他不由得感到天摇地动,站立不稳。好长一段时间,他就那么呆呆地站在那儿。
  “这家伙会不会是在装死?想趁我不注意蹦起来吓我一跳?”
  想到这儿,他不由自主地凑了过去。他蹲下去,试着将死人的脸扭向有光的一面。灯光下的这张脸苍白如纸。影子品川的嘴微张着,嘴角渗出丝丝血迹。看到这幅情景,爱之助慌忙撒开手,一口气跑出了房子。他穿过广场,没命地向有人烟的地方跑去。


  





  


社长小偷


  在这种场合,青木不会随随便便去和对方打招呼。
  他想偷偷地观察品川在这群人中干什么。可见他的猎奇心理已是深入骨髓了。
  随后的这半天时间里,他就像个侦探一样尾随在品川身后。这种事是需要相当的耐心的,而我们的这位猎奇者偏偏有的是耐心。
  丝毫没有察觉的品川四郎在人堆里钻来钻去,像个乡下人一样长时间呆呆地站在一个个杂耍摊前。
  “这家伙也有些特别的嗜好呢。他肯定是因为不好意思,所以连我也瞒着。好哇,你这个尽说大道理的家伙原来也和我是同类呀。”
  爱之助为抓到了朋友的小辫子而兴奋不已。
  不知不觉中已是日暮时分,杂耍场中开始散发出电石气的甜香味儿。此时正值白天与黑夜的交接处,杂耍场的彩灯与落日的余晖交相辉映,使得人们的脸庞也变得朦胧起来。这真是梦幻般的美妙时刻。
  品川四郎一副已看得筋疲力竭的样子,走下了九段坡。
  坡道中央有一个卖荷兰舶来品、观月望远镜的小摊子。那里安放了一架天文望远镜,花一元钱就可以看一次。摊主正在一旁高声招揽着生意。不知不觉中一轮椭圆形的月亮已爬上了天边。
  品川又在那堆人群边停了下来,聚精会神地听着摊主的介绍。忽然奇怪的事发生了。
  那个摊位的后面是堵石墙,也就是槐多小说的主人公藏遗书的那面石墙。因为人群挡住了月光,使得有个角落特别的黑暗。站在那里的品川冷不防面朝石墙蹲了下去。
  “唉呀呀,难道是蹲下去小便不成,这家伙也太不讲公德了。”
  青木这样想到,继续悄悄地盯着他。只见品川蹲在那里慌慌张张地四下看了看,由于那里是暗处,加上此时路上又没有行人,于是他开始放心地用手去抠墙上的一块石头。不一会儿那块石头就被他取了出来。即使是在暗中,爱之助也可以清楚地看到那里出现了一个漆黑的洞口。
  青木不由得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做梦。要知道品川可是位有名望的科学杂志社的社长啊。这种身份的他竟然会像个小偷一样躲在暗处贼头贼脑地扒着九段坡的石墙。这简直是不可能的事情。
  “哦,对了,一定是这么回事。”
  青木在心里自言自语着。那槐多小说里的情节一定是真的。那块石头的后面一定藏着什么东西。品川发现了它,现在正要往外拿呢。
  然而,这只不过是他的一厢情愿,现实中怎么会有如此离奇的事呢。品川不仅没有往外拿东西,相反正在往里面放东西。放好后他又迅速地把石头照原样嵌了进去,随即做出一副没事的样子,急急忙忙地走下坡道去了。
  青木陡然膨胀起来的好奇心战胜了他要跟踪下去的欲望,况且,跟踪对象就要离开了。于是他小跑着追下坡道,从后面拍了拍品川的肩膀,招呼道:
  “这不是品川君吗。”
  那人吓了一跳,回过身来,两人就那么脸对脸地站着。即使离这么近,青木也可以毫不犹豫地断定对方就是品川四郎。然而对方却一脸的茫然,没有立即回话。
  “唉?你这是怎么啦,来看杂耍的吗?”
  爱之助又接着问道。
  然而品川依旧一副果然若失,不明所以的样子。紧接着更说出奇怪的话来。
  “你是谁呀?你喊我品川,可我并不叫这个名字呀。”
  爱之助呆住了。
  那人又说道:
  “你大概是认错人了吧。对不起,我先走了。”
  说完就迅速地离开了。
  青木大为惊讶,自忖道:“莫非我真的在做梦?”这可算是他有生以来最离奇的经历了。
  肯定不是认错人。若说他是个与品川长得非常相像的人的话,那么长时间尾随其后一定会发现不同之处的。而且,他能斩钉截铁地说出自己不是品川四郎,反倒让人觉得可疑。
  爱之助因为遭遇了这件怪事而忐忑不安。
  “对了,去看看那堵石墙。或许会搞明白。”
  于是他急忙回到刚才的地方,趁人不注意试着动了动石墙上的石块,很快找到了能活动的那块石头。
  他用双手将其取出,然后伸手进去摸索,果然碰到了一样东西。
  取出一看,一个、两个、三个……竟然是六个钱包。他将其一一打开,发现里面全是空的。
  爱之助慌忙把它们放回到原处,塞上了石头。然后他自己也像个小偷似的提心吊胆地看了看周围。
  原来刚才的男人(和品川非常相像的家伙)在这里藏东西,是因为他是个小偷。而且是个很老道的小偷呢。他能事先周到地考虑好处置空钱包的办法,将其藏在这不易被人发现的石墙当中,而不是随手丢弃在公共场所。这样的心机决不是一般的外行能比的。这里有六个钱包,看来此人收获不小呢。
  怪不得这家伙一个劲儿地往人堆里钻呢。他貌似兴致勃勃地看杂耍,其实是在窥觑着别人的钱包。
  “这也太滑稽了。品川呀品川,就算你不愿意也不行了。被我错认成你的家伙竟然是个小偷。一个长相身材都和你分毫不差的小偷。从今以后你可得当心被人当贼给错抓了。”
  爱之助一边沉浸在这意外的奇遇中,一边向车站走去。
  “啊,等等。”
  他猛然意识到什么,停住了脚步。
  “我真糊涂,这世上哪会有完全一模一样的人呢。而且又没听说过品川四郎是双胞胎。这家伙说不定……”
  想到这儿,他露出了乐于见到朋友做坏事的人通常都有的坏笑。
  “那人一定就是品川四郎。谁也没规定做杂志社社长的就不会去当小偷。品川这家伙虽然总是一副道貌岸然的样子,其实他背地里有这样的癖好。仔细想想,出身贫寒的品川如今名下竟也有了属于自己的杂志,确实不大正常。他一定有来路不明的钱。或许他在做小偷之外还于着其他更不可告人的勾当呢。
  “是了是了,这家伙一定是因为被我发现了他的恶习,所以才装糊涂,好让我以为见到的是一个与他相像的人。会做小偷的他演技肯定也不错。”
  爱之助下了这样的结论。然而他却并没有因此生出要谴责品川的念头,甚至认为他是个了不起的男人。这以前爱之助还一直因为品川是个平平凡凡、墨守成规之人而瞧不起他呢。


  





  


屋顶里的房间


  对方是谁事先并不知道。两个互不知道对方姓名、年龄、身份的男女,在某个特定的晚上偶然相聚在一起就凑成了一对。那里决不会出现两对或两对以上的情人同时幽会的情况。房钱一晚五十日元,由双方平摊。这种对半付款的方式就是他们赚钱的手段,因为双方都是一掷千金的主儿,所以通常主人都能得到双份的房钱。第二次是选择同一个人,或是重新抽签挑选新人就看各自高兴了。以上就是皮条客绅士介绍的“秘密之家”的简要规则。
  这个秘密之家另外还有个皮条客,是位贵妇人,她负责挑选、说服女客。
  “那么,你就为我当一次向导吧。”
  爱之助借着酒劲,大胆地做出了决定。
  “好的,不过我们是预先收取房钱的。这规定虽然有些刻板,但是是有用意的。当然,我决不是在怀疑您,我们这样做只不过是为了防止便衣警探乔装混进来。您知道,对于那些便衣来说,从自己的口袋里往外掏钱,可不是件轻松的事。”
  “的确,的确,还是小心点儿的好。”
  爱之助当场就支付了应付的房钱。
  于是他们从咖啡店出来,坐了二十分钟的汽车,到达了目的地。令青木意外的是目的地竟然是囗町区的一条僻静的住宅街。他们在不远处下了车,走在寂静无人的街道上。
  “就是这儿。”
  顺着绅士手指的方向望去,只见一座门面很小的中等宅院,看样子是家靠出租房屋生活的人家。房子是老式的平房结构。皮条客绅士在门前站定,迅速地左右打量了一下。当他确定没有过往行人时,说道:
  “赶快!”
  便推着爱之助进了大门。
  “欢迎光临。”
  出来迎接的是位主妇模样的妇人,年纪在四十岁左右,气质很好,梳着椭圆形的发髻。奇怪的是,那位妇人手里拿着看似很重的白木箱子,等青木脱鞋进了房间,她就迅速地将他的木屐装进箱子里,用一只手夹在腋下,走在前面引路。
  他们穿过过道,来到一间茶室。主妇默不作声地打开了那里壁橱的拉门。青木心想,这壁橱里可能就是一间密室,然而一看之下却并非如此,那不过是间普通的壁橱,里面还堆放着许多行李。
  主妇打开拉门也许是在打暗号,因为紧接着就听到了“嗯哼”一声特意的咳嗽声,青木抬头一看,天花板上出现了一个洞口,从里面泄出赤红色的灯光来。原来头顶上的天花板是块活动的盖板。
  “这房子是平房结构,按理说不该有二楼呀。”
  青木自顾自地想着。从天花板上刺溜刺溜放下了一节绳梯,一个小女孩顺着它爬了下来。
  大概是个使女,她向青木行了一礼就离开了。
  “稍有点危险,请您爬的时候当心点儿。”
  青木依照主妇的指引,爬上了绳梯。
  上去一看,那可真是个奇妙的房间,只不过没有窗户、壁龛和壁橱而已。地板上铺的是榻榻米,四壁和顶棚则是用崭新的木板做成的。房间的中央铺着簇新的棉被。小地炉里的火烧得旺旺的,上面放着的铁壶正咕嘟咕嘟地冒着热气儿。天花板上垂吊着一盏小巧精致却又非常豪华的装饰吊灯,灯光特意弄成了一种像鲜血般鲜红的颜色,大概是有一定的用意吧。
  在平房结构的房子里,改建了这样一个空中密室,的确是个好主意。为了让外人确信这是幢普通的平房,所以它下面的各个房间都收拾得很平常,且不会让人发现有生人的踪迹。谁能想到,在房顶上会有这么个没有窗户的房间呢。再说上楼的方式又是那样的匠心独具。
  “这里真是很安全啊!”
  随后跟着上来的主妇听了青木的夸赞,露出了亲切和蔼的笑容,小声说道:
  “但是,为防万一,这里还设有一个秘密的暗室。”
  说着她在一面板壁上接了一下,只听“吱”的一声,那里出现了一个朝里开启的暗门。
  “这里装有一个低音电铃。万一有什么事发生的时候,下面会按响它。当您听到铃声时,请带上衣服之类的东西藏到里面去。当然,这种事是不会发生的,不过是为防万一而已。”青木对这种小心谨慎的布置感到非常的佩服。
  “那么请您在此稍等片刻,马上就可以相会了。不过,一会儿请您把绳梯先拉上来,并把盖板还回原位。到了能会面的时候,您会听到下面传来和刚才一样的咳嗽声的。”
  主妇沏好茶,嘱咐了几句就下去了。青木依言盖好了盖板,舒舒服服地坐在了坐垫上等待着。
  青木对于女人是相当有经验的。这之前他曾幽会过滨海小镇的外国女人、烟草店老板的女儿、花道师傅的女弟子等等。牵线搭桥的都是些甜言蜜语的好事之徒。他们介绍来的女人,无论怎么装模作样,大多数都可以一眼看出是以此为业的。“今晚该不会也给我玩那一套吧。”青木独自担心着。但当他环看着这间布置得如此出色的密室时,又不由得相信了那位皮条客绅士的话。至少,对于他来说,还是头一次经历安排得如此煞有介事的幽会。风度翩翩的皮条客、构造精巧的房屋、机关重重的密室,这一切的一切都是青木从未经历过的。
  皮条客绅士形容来此的客人“非富即贵”,这不就是意味着幽会对象也是富商太太、官宦小姐之类的吗。想到此处,爱之助竟不由得像个新手似的浑身颤抖起来。
  等了没多久,他就听到先前的那种特意的咳嗽声。“啊,来啦。”他的心像被寒风吹过般不由自主地紧缩了一下。“既来之则安之”,爱之助一边给自己打着气一边战战兢兢地走近盖板,悄悄地将它打开,闭着眼睛把绳梯放了下去。
  下面的人似乎也有些犹豫不决。主妇在她身后小声地为她打着气。
  不一会儿绳梯绷直了。女人正往上爬着。让女人爬绳梯真有些勉为其难。不过,对于过着奢侈安迪生活的上流社会的男男女女来说,这种粗陋的绳梯反倒正合心意,它似乎正象征着这种危险的恋情。
  首先映入青木眼帘的是女人美丽的圆形盘发,随后是红艳艳的脸庞(这是由于红色灯光的缘故),接着就是成熟女人特有的魅力无限的酥胸,等等、等等……


  





  


楔子


  他是一个过于无聊而又喜好猎奇的人。
  据说有个侦探小说家(他就是因为大无聊才开始看世上惟一刺激的东西——侦探小说的)曾担心地指出,总是沉迷在血腥的犯罪案中,最终会无法满足于小说,而走上真正的犯罪道路,比如说犯下杀人罪等等。我们故事里的主人公就确确实实做了那位侦探小说家所担心的事情。由于猎奇心理作祟,最终犯下了可怕的罪行。
  猎奇之徒啊,你们千万不要走得太远。这个故事就是你们最好的前车之鉴。它告诉我们猎奇的后果是多么的可怕!
  我们故事里的主人公是名古屋市一位有钱人家的次子,名叫青木爱之助,当时还不到三十岁。
  他无需为一块面包而辛勤工作,一有的是零用钱和精力。恋爱也很顺利,娶了一位美丽的意中人为妻。如今结婚才三年,他就对妻子的美貌没了感觉。总之,事事顺心的他反倒觉得生活很无聊。于是,他最终成了一个所谓的猎奇之徒。
  他开始在所有方面有了奇特的嗜好。无论是看的、听的、吃的,甚至对女人都是如此。然而,任何东西都无法排解他那根深蒂固的无聊。
  这样的他理所当然地陷入了侦探小说的情节之中。他开始对犯罪有了兴趣。猎奇之徒都喜欢打犯罪擦边球以寻求刺激,于是他也开始玩起了名为猎奇俱乐部的荒唐游戏。然而,游戏的结果反而使他的无聊变得更加无可救药。因为刺激越强感觉神经越容易麻痹。
  其实凭良心说,除了无法与真正的犯罪相比之外,这个猎奇俱乐部所制造出的刺激已可算是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
  凡是能够想得到的游戏在那里都能出现。血淋淋的淫猥笑剧、各种各样考验胆量的娱乐活动、千奇百怪的犯罪故事等等。每次聚会他们都要指定一个人来主持,这个人必须动脑筋想办法使会员们吃惊、战栗和尖叫。比如他会一本正经地宣布说“我刚刚杀了一个人”。
  渐渐地那些刺激的题材都用尽了,以致于最后他们不得不商定,谁能使会员们产生发自内心的恐惧谁就能获得巨额奖金。青木爱之助几乎一个人提供了所有的奖金。
  然而,够刺激的好点子依旧是有限的。尽管青木爱之助是那么的渴求刺激,尽管他为此拿出了可观的赏金。因为这种事毕竟不是凭金钱就可以随意办到的。
  最终猎奇俱乐部走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加上会员们接二连三地退出,不得不宣告解散。留给爱之助的惟有更加难耐的无聊寂寞。
  笔者认为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只要加入了猎奇者的行列,就永远无法满足自己的猎奇心。因为他终究不过是个第三者、是个旁观者而已。他在谈论和品味犯罪故事的时候,是无法真正体会其中的恐惧和战栗的。若要真正品味个中滋味,他惟有成为一个真正的罪犯。说得极端一点,就是只有去杀人或成为别人追杀的对象。
  这就是猎奇的后果。然而无论是怎样的猎奇之徒(即便是我们的青木爱之助)都不会因为要找寻特别的刺激,就以身试法,成为真正的罪犯。因为他们缺少一究到底的勇气。


  





  


新闻照片


  话说那晚青木爱之助无意间在名古屋的鹤舞公园撞见了正和某位夫人谈情说爱的品川四郎。虽然没能看清那位夫人的长相,但总觉得她的声音很耳熟。青木心想“莫非是……”,于是满腹狐疑地赶回家去证实自己的猜想。
  然而他那漂亮的妻子一如既往地微笑着迎接了他,丝毫没有特别之处。他进了大门,站在换鞋的小厅内,心仍在“扑通扑通”地狂跳着。通往室内的房门被打开了,明亮的灯光照射出来,随即芳江那张姣美的脸庞出现在了他的眼前。
  “哎呀,你怎么啦?”
  她看见丈夫脸色苍白,惊疑地问道。
  青木一言不发地进了屋内,坐到了沙发上。
  青木去东京三次当中就有一次是带妻子同行的,所以妻子与品川非常熟悉,甚至可以轻松地互开玩笑。品川也曾来名古屋回访过他两三次,因此另一个品川极有可能利用这些便利条件,冒他老朋友的名,接近芳江,以达到不可告人的目的。
  虽然他对妻子早就不放在心上了,但不可否认,她是个出众的美女。那个来历不明的男人想利用与自己长得分毫不差的品川图谋不轨的话,青木的娇妻绝对是最具魅力的猎物之一。站在劳江的角度去考虑,这种可能性也不是没有。青木是个没长性的人,加上总也满足不了的猎奇癖,所以终日对妻子熟视无睹。而且他每月总有十天左右的时间要呆在东京,就算身在名古屋,也常常要在外面厮混到深夜才回家,能与妻子亲密交谈的机会是少之又少。芳江渴望爱情是理所当然的。再说她也不是那种老派死板的女人。也就是说,她这边完全有隙可乘,对方只要下手准能成功。
  爱之助陷在沙发里,尽量不去看芳江,重新仔细地把事情想了一遍。可是,她怎么会如此若无其事呢?
  “你为什么问声不响地坐在那儿,是在生气么?”
  她非常天真无邪地问道。
  “没事。女佣们都睡了么?”
  “是的,刚刚去睡。”
  “你今晚有没有出去?”
  “没有,哪儿都没去。”
  她一边说一边拿眼看了看放在桌子上的一本红皮小说。她回答得很自然。爱之助相信自己的妻子不是个会演戏的人。
  “我这是怎么啦?竟被自己的幻想牵着鼻子走。刚才的男人是不是真正的品川四郎呢?”他努力地想着,脑中已是一片混乱。
  “我刚才在公园里遇到品川四郎君了。”
  他边说边观察着芳江的神态。
  “品川四郎先生?东京的?”
  她确实是一副很吃惊的样子。
  “他为什么没有到家里来坐坐?”
  当然,她对世上还有另外一个品川四郎的事情一无所知。
  平静的一周过去了。没有发生任何足以使青木怀疑妻子芳江的事情。虽然他一直很留意,却并不曾发现有那个男人的来信。
  在一个春光明媚、春意盎然的好天气里,爱之助带着芳江乘上了开往东京的特快列车。午后的火车里尘土飞扬,闷热难耐,而且无聊透顶。车窗外始终是普通的民宅、田地。森林和广告牌,千篇一律,令人腻烦。他与妻子之间也没有什么话好说。
  他在沼津买了份东京的晚报。报纸用两版的篇幅刊登了些大照片。介绍的是一些到东京站迎接S博士的知名人士。S博士是一位在日本也享有盛誉的德国科学家,他这次旅行历经上海、大阪,今晨才抵达东京。今晚将举办一场演讲会。爱之助对这位白发博士一点兴趣也没有。但因为在欢迎队伍的一角发现了通俗科学杂志社社长品川四郎身穿晨礼服的身影,所以才耐心地看了下去。品川似乎将担任这次演讲会的翻译。
  “还是个活跃分子呢。”
  他微笑着重新看了看那些照片,竟然又发现了奇怪的事情。
  “品川这家伙还挺贪心的,露了两次脸。”
  刚想到这儿,他就愣住了。一个人没理由在同一张照片中出现两回啊。又是那个影子男人。照片中除了那些迎接博士的知名人士,还拍了些正站在他们身后的围观群众。另一个品川四郎的笑脸就出现在那堆人群当中。看来那个影子男人意识到品川四郎的存在,跟在了他的左右,一定是想图谋不轨。
  “芳江,你看看这个。”
  爱之助对妻子仍有几分怀疑,因此想猛地用这张照片来考验她一下。
  “啊,是品川先生呢。他要给S博士当翻译啊。”
  “先别看这些。你看看这张从后面张望的脸孔。”
  说着将那个影子男人指给她看。
  “哎呀,真像品川先生啊。”
  芳江用开朗的声音说道。
  “实际上确实有一个与品川四郎长得一模一样的男人,而且是一个心术不正的坏人。我就曾撞见他好几次。”
  他借此机会,给芳江大致讲了一下诸位读者已知的事情(不过省去了他在红房间里偷看的细节)。
  外面已是一片灰色,夜幕开始降临了。一片片光秃秃的小树林不时地掠过窗外。车顶的电灯与车外的暮色混杂在一起,混合成一种奇妙的红褐色,给车内的人脸上涂上了一层深深浅浅的暗影。在这种氛围下,他竭尽全力将事情渲染得很恐怖,并不时地直盯着妻子的眼睛。“太疾人了。他会干出什么坏事来呢?”
  芳江脸色有些苍白。不过这种事谁听到都会感到害怕的,因此这不能说明什么。
  芳江如果在不知情的情况下,与另外一个品川四郎有了越轨的交往,听了这些事情,一定会掩饰不住狼狈神情的。然而,看不出她有一丁点的狼狈惊慌的样子。
  “看来还是我想偏了。好了好了,这我就放心了。”
  然而他到底能够放心多久呢。


  





  


行李箱中的警视总监


  一周后的一天,明智小五郎叫了一辆老式的人力车,运送着一个巨大的行李箱来到了警视厅。
  “哟,这不是明智君吗?我到处找不到你,正为你担心呢。怎么样?似乎很有收获呢。这个大箱子里装的到底是什么呀?”
  在大厅里,迎头碰上了波越警部。他热情地冲明智打着招呼。
  “这是非常重要的证物。咱们稍候再聊吧。我想先见一下赤松总监。他在吗?”
  “在,我刚刚从那儿出来。刑事部部长也在。”
  “那么麻烦你叫个人帮我把这个箱子撒下来。我想带到总监办公室去。”
  “好的,没问题。喂,你俩过来一下,帮他搬一下箱子。”
  波越冲大厅里的两个警官吩咐道。
  明智小五郎告别了波越警部,跟在大行李箱后面,去了总监室。
  “我们正到处找你呢。明智君。”总监见到他高兴地说道,“你知道吗,白蝙蝠的案子进展得很不顺利。哦?你带了个大行李呢!这箱子里面装的什么?”
  “你们正在讨论问题么?”
  明智一边说,一边拿眼瞧着坐在总监对面的刑事部部长。
  “不,我们刚刚谈完。”
  “那么,请恕我冒昧,我有点事要与您单独商量,能否……”
  “喂,明智君,部长又不是外人,你这要求让我很为难呀。”
  “可是,事关重大。我甚至不知该不该跟您商量呢……失礼之处还望……”
  明智也很为难地说道。
  “明智君,瞧你煞有介事的样子。”刑事部部长笑着站了起来,“我那边正好还有点事要处理,我去一下。明智君,你请吧。”说完走出了总监办公室。
  “你快讲讲看,是什么要紧事。”
  总监饶有兴趣地看着明智。
  “我希望谈话时保证无旁人打扰。”
  明智固执地坚持道。
  总监没办法,只得撵走了坐在门口的警卫,并挂上了请勿打扰的牌子。房间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您有房门的钥匙吧。”
  “钥匙?您还想锁门么?让我找找看。那鬼玩意儿放哪去了?”总监抓耳挠腮地想了半天,“好像应该在那警卫办公桌的抽屉里。”
  明智依言找出了钥匙,从里面把门反锁了起来,并把钥匙留在了门上。
  “我想让您看看箱子里装的东西。”
  “好大的行李箱啊!快打开看看。”
  虽说是行李箱,但并不同于普通人旅行时用的。它是金属做成的大家伙,完全可以装下一个人。
  “请别吃惊。里面装的东西你再也想不到的。”
  明智脸上现出一个魔术师即将亮出宝盒时的表情。
  赤松警监迅速联想到了“尸体”,他把箱子里的东西想像成了一堆血肉模糊的死人残骸,不过他并没有惊慌失措。箱子被一点一点地打开了。首先映入他的眼帘的是一枚闪闪发光的警官帽上的徽章,紧接着是帽檐下露出的圆圆的脸庞、胡须、金灿灿的肩章、高级警官的黑制服。
  窗外阳光灿烂,赤松总监并不是在做梦。可是眼前的情景如梦似幻,简直让他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
  明智小五郎把行李箱彻底打开后,让到一旁,眼睛一眨不眨地观察着总监的表情,犹如一只在树丛中偷窥猎物的恶虎一般。
  两个人就像被施了定身法一样,一动不动地呆立着。
  “哈哈哈……明智君,这是谁搞出来的恶作剧呀!”总监首先恢复了原状,笑得眼泪都快流出来了,开心地说道,“是谁做的偶人,和我一模一样,吓了我一跳。”
  果然,行李箱里放的是和赤松总监一模一样的人偶,圆滚滚的身子,胖乎乎的脸庞,可爱的八字胡,圆溜溜的眼睛,以及一模一样的帽子、制服、皮靴、佩剑,丝毫不差,维妙维肖。
  “您认为这只是人偶么?”明智阴森森地说道,“你再看清楚一点。”
  总监愣住了,凑上前去仔细打量着。
  看着看着,总监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儿,他终于意识到了危险。
  他不是个本偶,是个活人!他有呼吸。他那凸起的肚皮正很有节奏地起伏着。他还眨着眼睛呢。
  行李箱中的警视总监长舒了一口气,露出了惬意的笑容。
  见到这情景,五十多岁的赤松总监像个受惊的孩子似地踉踉跄跄地倒退了好几步。
  与此同时,行李箱中的人也一跃而起,张开双臂扑向了赤松总监。毫无精神准备的总监一下子就被假总监从背后反剪了双臂,勒住了脖子。
  真不愧是老政治家,虽突遇奇险,却并没有惊慌失措地大喊大叫。他非常冷静,一边挣扎,一边一步步地挪近自己的办公桌,想悄悄地用惟一能活动的右手手指按下桌边的警铃。
  “喂,别碰那东西!赤松先生,你是要命呢?还要按那铃呢?”
  明智眼明手快,掏出手枪威胁道。
  “明智君,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你什么时候变成我的敌人了?”
  “哈哈哈……你真把我当成明智小三郎了么?请睁大你的眼睛好好看清楚吧!”
  “啊?你到底是谁?”
  明智用左手从口袋中掏出一块大手帕,在总监的眼前晃了晃。在那手帕的一角,有一个显眼的白蝙蝠的标记。
  “可恶的混蛋!”
  总监用尽全力扭动着身子,想挣脱身后的敌人,但是对手始终勒得很紧,怎么甩也甩不掉。他一筹莫展,心想,惟一的办法就是大声呼救了。可假明智似乎早已看透了他的心思,在他刚要张嘴的时候,将大手帕团成了一团,死死地塞进了他的嘴里。
  两个冒牌货迅速地把他的手脚捆绑了起来,塞进了刚才的行李箱。赤松总监叫喊不成,动弹不得,只得听任摆布。
  “你知道么?赤松先生,我们完全是按程序办事的。第一个是宫崎常右卫门,第二个是明智小五郎,第三个就是你赤松警视总监。今天我们是特意来接您的。”
  冒牌的明智小五郎得意洋洋地说道。
  这实在是太匪夷所思了,他们怎么能够随心所欲地造出相同的脸、相同的人呢?白蝙蝠团伙的魔术也太离谱了。
  为稳妥起见,他们强行让总监吸入了大量的麻醉剂。然后盖上了箱子盖几,上了锁。顷刻之间,现内阁的重要成员、位高权重的警视总监赤松纹太郎就成了罪犯手中的一件大行李。
  冒牌的总监坐上了总监的座椅,悠然自得地取出一根雪茄烟,派头十足地吞云吐雾起来。冒牌的明智小五郎坐在大行李箱上,装模作样、毕恭毕敬地问道:
  “阁下,那么,这个行李箱就暂时交给我保管吧。”
  新总监也装模作样地下达了上任后的第一道命令。
  “好,就这么办。不过,要运走这个大行李箱,总得先打开门吧。”
  “哈哈哈……确实如此。”
  明智一边笑着说,一边站了起来,用钥匙打开了门。总监控响了传呼铃,刚才的警卫应声而入。
  “你去叫个帮手,帮忙把这个行李箱抬到大门口去。啊,明智君,你有车吗?”
  “是的,我让刚才的人力车一直等着呢。”
  “那么,你直接给它搬到车上去,明白吗?”
  “是!”
  警卫转身出门,执行任务去了。
  就这样,人不知鬼不觉之间,真假总监就被调了个包。冒牌的明智小五郎顺利地完成了任务,跟在人力车后面,大摇大摆地押走了真正的警视总监。


  





  


血淋淋的人头


  汽车行驶了大约一个小时,前面那辆车停在了郊外池袋、距离车站1000米远的一个僻静的空地。下车的确实是那个男人。爱之助终于跟踪成功了。他也下了车,借着黑暗的帮助,紧紧地跟在男人后面。
  在空地的一角,有一座漆黑的宅邸隐藏在茂密的树林中。那是幢两层的小洋楼,院门是石门。那个男人进了院门,在正屋的门口处掏出钥匙。他打开了房门后,一闪身就进去了。看样子,房子里并没有人。难道这个幽灵人就独自住在这座空宅里?
  爱之助耐心地等了片刻,却没有发现任何一个窗户里有灯光亮起来。屋内鸦雀无声,没有一点有人在的迹象。难道那家伙连灯也没点就钻进被窝里睡觉了么?爱之助下了决心走进石门内,围着房子转了两圈,试图找到可以往里窥探的地方。虽然有窗户,但里面漆黑一团,即使把脸贴上去也看不到任何东西。他寻寻觅觅了半天仍无结果。无意中他抬头一看,发现立在院中央的那棵大树的一部分树枝有些异样,正泛出幽幽的微光。一定是从某处有光照过来。明白啦,明白啦。原来这房子是有二楼的。他退后了两步,仰头一看,只见二楼的玻璃窗泛出微弱的红光。那光线是那么的微弱,决不可能是灯光,一定是烛光。
  这幢房子没有电灯,由此可以断定这是座空宅。但是,那个幽灵般的人拥有大门的钥匙,而且他在一个空空的宅邸内,点着老式的蜡烛,到底想要干什么呢?
  不过,静下心来想一想,这里确实是幽灵人最好的藏匿之所。他藏身于这家阴森森的宅院,时不时悄悄潜入人群中干些坏事。果然被品川四郎给猜中了,只是不知道这个怪人借用品川四郎的外貌躲在这里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图谋。
  漆黑的夜、碜人的寂静、老式的洋楼和昏暗的烛光,这一切都使他联想不断。啊,双面人!品川四郎这家伙会不会是个双面人呢?平时他以通俗科学杂志社社长的身份出现,是一副谦谦君子的模样,其实内心深处还躲着另一个恶魔,时不时要跑出来做一番坏事。虽然品川怎么看也不像是这种可怕的双面人,但这反而加深了青木的怀疑。因为大多数双面人在人前都是品德高尚、学识超群的优秀人物呀!不也正是有许多这样的优秀人物一转眼就变成了杀人不眨眼、残暴无德的恶魔了么?
  爱之助不由得浑身一哆嗦。
  “真蠢啊!我这是怎么啦?这不成了幻想狂了么?这样的事情也只有在小说家们描写的虚幻的世界里才会发生吧!假设这个幽灵人与品川是同一个人,在科学上就解释不通。若是同一个人,怎么会有两张脸同时出现在新闻照片中呢?还有,他又怎么能同时出现在两个地方——一边陪我在帝国饭店用餐,一边漫步在京都的街头呢?只有神仙才能这样飞来飞去的。飞机!啊,可以坐飞机。不过,就算他坐飞机往返,可考虑一下从帝国饭店到立川机场,从大阪筑港到京都四条街的这段距离,也决不是一个人能在一天之内完成的。更何况爱之助和品川在饭店用餐的时候,正是中午时分,因此这种可能性更加微乎其微了。
  行了,行了,真够絮絮叨叨的,我不是曾在那间红房间里亲眼目睹了品川与他的‘影子’隔板相会的情景了么?”
  爱之助在院子里,一边屏息倾听着二楼的动静,一边不停地思索着。此时,突然传来一种凄厉的声音。
  乍听之下也辨不清是不是人的声音,可紧接着传来的第二声短促的悲鸣足以断定那声音是出自女人之口。而且就出自刚才提到的亮着烛光的二楼。那声音使人真切地感到发生了非常可怕的事情。
  两声过后,周围又恢复了疾人的寂静。爱之助等了半天,也没再听到一点儿动静。
  爱之助已经不能无动于衷了。他决定冒险。但如果冒冒失失地从大门进去的话,说不定会遭遇毒手,因此他打算先从窗外看清屋内的情形之后再作决定。
  恰巧,离房子几步远的地方有一棵大松树,他费了九牛二虎之力顺着树干爬了上去,终于攀到了与二楼等高的树枝上。
  他骑在其中一段较粗的树枝上,稳住了身子,就开始向屋内窥探。可是由于玻璃窗紧闭,窗玻璃上又有不少灰尘,再加上屋内的烛光昏暗,所以一开始什么都看不清。适应了一会儿,才勉勉强强看清一个只穿着短裤的男人,背对着窗户,手里在忙着什么。蜡烛被他的身子挡住了,从身形上可以断定此人正是品川四郎的“影子”。
  显而易见,这里是一座空宅。因为屋内没有任何装饰。他只看见了男人面前有一张桌子或台子的一角。
  男人手里在忙着什么。他上半身前倾,头低着,就像拜佛的样子,他正在干什么呢?他忙活的对象肯定就放在他身前的那张桌子上。在这样的深夜,在这么个空荡荡的房子里,对着一个东西礼拜,怎么说都是件奇怪的事情。而且刚才一个女人的惊叫究竟作何解释呢?因为看样子房子里只有这个男人自己,并不见女人的影子。
  爱之助的眼睛渐渐适应了黑暗,他看得更加真切了。首先,他发现了男人把衬衫卷到了肘弯处,一副干体力活的打扮,而且袖口上布满了星星点点的污迹。那是血迹。他再仔细一看,骤然发现男人那双裸露的胳膊上也满是凝固了的血迹。
  爱之助联想到此人礼拜的东西。莫非上面放着的就是刚才惨叫的女人的尸体?可是一具尸体放在台子上的话,爱之助所在的位置应该可以看到一部分的。不像是尸体,因为那东西的体积很小。
  爱之助的好奇心到达了极点。
  “啊,他不是在礼拜。倒像是在接吻。”
  男人的姿势给人的感觉就像是在接吻,但他到底在吻什么呢?亲吻尸体?他耐心地窥视着,终于那个男人挪开了身子,被他挡住的小桌子上的东西露了出来。
  一个年轻女子的人头孤零零地放在桌子上。一个刚刚被人从身体上肢解下来的血淋琳的女人头。
  爱之助在那一瞬间被眼前的场景给吓呆了,他甚至产生了幻觉,觉得那就是自己的妻子芳江的人头。等他回过神来,才知道那是一个陌生的女子的人头。
  幽灵般的男人手持一个金属烛台,凑近女子的人头出神地端详着。
  那人头的双眼半睁着,眉头紧皱着,牙间露出了舌头,一副不堪忍受痛苦的表情。蜡烛投射出的红色的激光,照出了诡异的暗影。血染红了白色的牙齿,与桌面相连的切口处一片血肉模糊,像一堆刚被清理出来的鱼肠子。
  令人毛骨悚然的事还在后头呢。那个幽灵般的男人,用那只一直空着的手的两根手指顶着那女人的舌头,一个劲儿地往里塞。舌头被塞回去之后,还接着把手指往里伸,撬开了死人的牙关。一根手指、两根手指、三根手指,直至把整个手掌都塞了进去。于是,残留在死人嘴里的鲜血泛着血沫,顺着他的手腕如泉水般地喷涌而出。
  接着他继续作出了许多不堪入目、令人发指的淫猥举动。他似乎对这种游戏有着异乎寻常的兴趣。
  这个人在那间红房子里,以及和芳江在一起时,是个十足的受虐狂,但并不能就因此断定他不是个虐待狂。看来他两者兼是,古今中外这样的例子并不少。这个幽灵般的男人既是个品性优良(虽然这样形容他并不妥当)的受虐狂,又是个性情残暴的虐待狂,甚至是个令人战栗的杀人色魔。
  爱之助忽然意识到树下传来一种奇怪的喘息声。令爱之助惊慌失措的是,那声音越来越高,此时他已清楚地意识到,那是狗的呜咽声。
  原来,坏蛋早有防备,养了一条看家狗。这条看家狗在外耍够了,转回家来,就嗅出了异味,发现了藏身于树上的不速之客。再一看,屋内的幽灵人也已听到了动静。他回过身,面部表情极其恐怖,正向窗边走来。
  “啊,糟了!来不及了,不过总得试试。”爱之助一边这样想,一边狠下心,猛地跳到了地面上。落地的同时,他感到了一个暖乎乎、很有弹性的大肉块强有力地向他撞了过来。好大个的家伙!
  爱之助与它纠缠了半天,终于找到机会给了它致命的一击,随即一溜烟似地往大门口逃去。
  然而,为时已晚。
  他刚到门口,就见那个卷了袖子的男人已抢先一步守在那儿了,手里还握着一把小手枪。“你逃跑的话,子弹可不长眼哟。”
  幽灵人不紧不慢地说道。
  “我有点事想和你谈谈,能否请你进屋一坐。”
  爱之助受制于人,只得乖乖听命。
  男人拿枪顶着爱之助,押着他进了大门。把他带到了一楼最里面的一个房间。
  那是一个没有家具、满是尘埃的大房间。
  “你想把我怎样?”
  进屋之后,爱之助忍不住开口问道。
  “我不会伤害你的。只不过在我隐藏行踪的这段时间里,希望你能合作,乖乖地呆在这儿。为此,你的手脚得失去自由。若不然对我来说,会很危险的。知道么,我要把你绑起来。”
  品川的“影子”连声音也酷似品川,他慢条斯理地宣布了爱之助的命运。
  可怜的青木爱之助转眼间就失去了行动的自由,被扔在了脏乎乎的地板上。
  大获全胜的幽灵人得意洋洋地站在他身旁。
  “其实不用问,我也知道你的名字。你就是青木君吧?我还知道你的好朋友品川君。不单单是他,连你的妻子芳江我也知道哟。哈哈哈哈哈!我的名字嘛,当然是叫品川四郎了。哈哈哈……你看看我身上有那点不像品川四郎呢?”
  男人的手上、袖口上到处沾满了已变成黑色的血迹。
  爱之助此刻的心情真是难以形容。折磨他、嘲笑他的正是这个和自己的挚友长得一模一样的人。这个人不仅是令他恨之人骨的、与妻子芳江私通的家伙,而且还是一个凶残成性的杀人恶魔。
  “你,你给我说真话。你真的不是品川君吧。”
  爱之助忍不住这样问道。
  “怎么啦?如果我是品川,你又打算说什么呢?”
  “如果你是品川君,我请求你。我保证不会将刚才看到的事情向旁人透露半句的。只是,我希望你把与我妻子的关系原原本本地告诉我。是的,品川君,这就是我的请求。”
  “哈哈哈哈,你还真把我当成品川君了。不过,很不幸,我不是品川。至于你夫人的事么,那就随你去想吧。你应该一直都了解的呀。”
  爱之助不由得咬紧了牙关,痛苦地呻吟着。
  “那么就请你老老实实地呆着吧。再见。”
  幽灵人说完走出房间,“啪”地一声带上了房门,从外面反锁了。
  爱之助躺在地板上,一连串的打击使他失去了思维能力,好长时间都没能回过神来。他从没想过影子品川是个凶残的杀人犯。第一次遇见他,是见他在九段坡偷钱包;接着是在红房子里见他与有夫之妇玩着奇怪的性游戏;再接着是在鹤舞公园撞见他与有夫之妇私通……这许多事情早已使爱之助明白他不是个正派人,却万万没有料到,他会是个如此穷凶极恶的大恶魔。品川四郎曾经担心,这家伙会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大阴谋,现在看来,这并不是杞人忧天。


  





  


一掷千金


  爱之助一五一十地把事情的经过讲述了一遍,一直强忍着的泪水也像开了问的洪水一般汹涌而出。
  “你要知道那个家伙是个杀人狂。他会杀了我妻子的。其实我这也算是一种正当防卫。可是法律是不讲人情的。它讲究的是证据。可我的妻子否认她去过那儿。她是不会为我提供有利的证词的。说不准,在她心里,她还视我为自己恋人的仇人呢!或者,对她来说,这个无足轻重的情人死了更好。知道他们关系的人只有我一个。简单地说,在这起杀人案中,被杀的是个可怕的杀人恶魔,可是谁都不了解这一点,也没有任何证据可以证明这一点。惟一能让人知道的,就是杀人犯是我,一个会被送上断头台的可怜虫。”
  “我明白了。我明白了。”年轻人打断满腹牢骚的爱之助说道,“归根结底,您是希望自己能够逃脱杀人犯应受的惩罚。那么,我们这就成交吧。您不会认为一万日元很贵吧?”
  “你给我说说,这一万日元到底能买到什么?”
  “当然是奇迹了。一个您无法想像的奇迹。我无法说得再具体了。如果您信不过我,那么我们只好就此别过了。”
  年轻人说完就要抬脚离开。
  “看,这是我的支票。您想要多少就填多少好了。”
  爱之助早已视钱财如粪土。年轻人一看到支票,立即从口袋里取出自来水笔,递给了他,并说道:
  “一万日元整就可以了。”
  “那么就写一万日元。但这要到明早才可以兑现。说不准到那时候,我犯下的案子已被人发现了呢。”
  “那就看运气了。姑且试试看。如果明早九点这张支票能变成现金,我就带您到奇迹工厂去。”年轻人看了看手表接着说,“现在是凌晨两点半,还要再等六个小时,只有继续喝酒打发时间了。”
  遗憾的是,这个酒吧也不是通宵营业。爱之助只得跟着年轻人去了附近的一家小客栈。房间虽然要比想像中干净许多,但是爱之助因为醉酒、过敏,浑身刺痒难捱,根本无法入睡。好不容易昏昏沉沉地睡了一会儿,又被恶梦袭扰,大叫着从梦中惊醒,吓出一身冷汗来。就这样反反复复一直折腾到了天亮。
  好不容易送报人送来报纸,他又害怕看。虽然怕看又不能不看。他拿起报纸,刚找到社会版,又慌慌张张地把报纸扔到了一边。过了一会儿,他又忍不住拿起来翻看,结果又像报纸烫手似的,再次丢到了一边。反反复复三四次。最后,他终于鼓足了勇气看了起来。
  然而,报纸上只字未提池袋的怪屋,更别说发生的命案了。
  “咦,好奇怪呀。啊,是了是了。这事是昨晚才发生的,早报根本来不及登。”
  爱之助颇为失望,因为他不得不再等待一个漫长的白天,等到晚报出来。
  “事情做都做了,迟早会败露的,迟早会上断头台的。”
  他嘴里嘟囔着,仰面朝天地躺倒在油腻腻的被子上,像一堆烂泥一样。
  然而不久一阵春风吹进了他的房间。十点钟左右,那个漂亮的年轻人笑嘻嘻地走了进来。
  “好消息。一切顺利。钱取出来了,瞧,整整一万日元。”
  年轻人从怀中取出一笔钱,梆梆地敲着。
  不久,两人就离开了小客栈。虽然爱之助害怕阳光,一个劲儿地嘟囔着说讨厌白天,年轻人也只付之一笑,并劝说着。
  “那可不行。愚蠢的罪犯都选择夜间漆黑的小路,鬼鬼祟祟地像个小偷,所以一眼就能被人认出来。您试着在大白天里昂首阔步。就算有人见过通缉照片,认出你来,也会溜之大吉的。这就是窍门。所以,我领人去奇迹工厂时尽量选择白天。好了,快走吧。车在等着我们呢。”
  在他的鼓舞下,爱之助的胆量也壮了起来。
  他们出了客栈,在四月明媚的阳光下步行了两三百米远,就到了大街上。一辆豪华汽车正等在那里。司机似乎也和年轻人是一起的,见到他们过来,点了点头算打过招呼了。
  汽车载着爱之助和年轻人飞驰而去。
  “虽然稍有点麻烦,但还是必须把您眼睛蒙上。因为是个非常秘密的所在,所以即使是对您这样的主顾,也不能泄露我们的地址。这是我们的规矩,还请您见谅。”
  车子驶出了一段距离后,年轻人说出了这番话。爱之助早已听之任之了,当然没有反对。于是年轻人从口袋里掏出一卷绷带,就像给伤者包扎一样,在爱之助的头上密密地缠了起来。也许是因为担心只蒙眼的话会引起路人的怀疑,所以才用绷带把整个头包扎了起来。他们真是考虑得细致周到呢。汽车全速行驶了三十分钟后停了下来。爱之助被年青人搀扶着下了车。
  “要走一段台阶,所以请注意脚下。”
  年轻人轻声提示完,就把他带到了台阶前。好长的一段台阶。走下一段拐了一个弯,再下一段又揭了一个弯,就这样一直走到了地下二十余尺处。
  好容易踏上了平地。爱之助感觉到脚下已不是石板地,而是滑溜溜的木板地。
  “您辛苦了。”
  年轻人说完就动手帮他解开绷带。揭去眼罩后,爱之助睁眼一看,这里已不是刚才春光明媚的白昼,而是变成了阴森森的黑夜般的地下世界。
  这里是30多平方米左右的工作室,铺着地板,颇有一番西洋风格。虽然装了电灯,但由于有许多浮动的暗影,所以依旧给人一种阴森诡异的感觉。房间的四周成排地摆满了真人大小的男女裸体人偶,就像佛堂里的五百罗汉似的。
  “您好像很吃惊呢。但这里并不是人偶工厂,这里可不是那种普通的地方。您一会儿就明白了,一会儿就明白了。”
  说着,年轻人那张人偶一样过于精致的脸上浮现出一抹浅笑。
  在一排排的人偶后面还放有许多架子,上面摆满了无数个药瓶,就像化学实验室一样。架子与架子之间只有两处空隙,一个是他们刚刚进来时的入口,另一个则是通往里间的大门。里面到底放了些什么样的设备,住着什么样的人呢?爱之助被一种不可名状的恐惧袭扰着,情不自禁地哆嗦起来。
  他们在门口等了片刻,只见门把手被人小心地转动起来,门随即无声地开了。一个黑乎乎、朦朦胧胧的人影出现在他们的面前。


  





  


幽灵人


  不可能的事情接二连三地发生了。
  第一次是幽灵人深夜潜入宫崎家搬走了一个人(种种迹象表明他们背走的包裹里装的是人),而宫崎家却没发现任何人失踪。
  第二次,在有人把守的房间里轻而易举地杀死了雪江小姐。此案只有一个嫌疑人,就是小姐的亲生父亲。然而,根本没有发现任何父亲要杀死女儿的动机。
  要将这两件不可能的事变为可能,就一定要借助于某种神秘的力量。所有推论的结果都只有一个结论。此外再无别的选择。但是这个结论实在是太匪夷所思,太可怕了。
  明智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他根本不知道该从哪儿下手。于是他只得用上了最后的一个笨法子——大海捞针。他化装成一个老人,到处转悠。有时转悠到街头,有时转悠到宫崎家附近,也有时会守在池袋怪屋的周围。他找寻的目标就是品川四郎的“影子”——幽灵人。小五郎想,只要发现这个人,并悄悄地跟踪他,就不难找到坏蛋的老巢,说不准还能一举揭开那个猜不透的大秘密呢。
  整整一周时间,他就这样不停地忙碌着。幸运之神终于被他的毅力感动了。一天,他终于发现了他的目标——幽灵人。
  那天他正在一家快餐店里吃晚饭,忽然就有了种说不清的感觉,于是不由自主地回头去看,正撞见品川四郎。他险些就要与他打招呼,终于又忍住了,随即装出一副不认识的样子离开了座位。
  也许是真的品川四郎,也许不是。为了搞清目标,明智用餐厅的电话打到品川四郎家。果然品川先生在家里。不久,听筒里就传来了科学杂志社社长的声音。明智与他聊了两句就回到了座位上,耐心地等待着幽灵人用完晚餐。不用说小五郎做好了跟踪的准备。
  幽灵人走出了餐厅,在繁华热闹的街市上信步闲逛。明智并不打算立刻逮住他,因为他更想找到坏蛋的老巢,把他们一网打尽。
  幽灵人很狡猾,每次拐弯时都要回身看看是否有人跟踪,而明智每每都提前巧妙地躲了起来。试了几次,那家伙似乎放了心,优哉游哉地放松了警惕。不过,没多久,在一个街角处他又故伎重演,明智没防备被他看见了。明智虽然化了妆,但对方实在是个老江湖,尽管没认出他来,还是觉察到被人跟踪了。
  幽灵人三步并作两步跑到了电车道,街上的空出租车来来往往穿梭不停。那家伙拦下一辆坐了上去。明智毫不犹豫,也拦了辆车跳了上去,吩咐道:
  “跟着前面那辆车。”
  幽灵人似乎也在车上想尽了办法,只见他的车一会儿走大街,一会儿穿小巷,一会儿拐弯,一会儿又全速前进,但不管他怎么耍花样,明智的车都在他后面死死地盯着。
  前面的车终于停了下来,明智也跟着停了车。幽灵人下了车,迅速地跑到街对面,要了辆反方向的出租车坐了上去。明智也依葫芦画瓢叫了辆车。
  跟踪游戏还在继续。然而不久,明智就觉出了不对劲儿。因为他们驶过的街道越来越熟悉。果然,前面的车如他预料的一样,在一户人家门口停了下来。这里不是别处,正是品川四郎的宅院。
  幽灵人下了车,打开了格子门。老女佣迎了出来。他跟女佣说了两句就消失在了门内。
  “怎么搞的?难道我刚才跟踪的一直就是真正的品川四郎?”
  他非常泄气,但仔细想想又觉出了不妥之处。如果他是品川四郎,为何耍了一路花样?还有,刚才接电话的又是谁呢?可是,如果他是冒牌货,是假品川,怎么敢跑到真品川家来呢?不愧是明智小五郎,很快就发现了对手的破绽。
  他决定一不做二不休,也跟着进了品川家。佣人把他引到了会客室。他化装成杂志社职员的时候,常常到这房间里来。只见品川四郎坐在会客室的大沙发上,接待了他。
  “啊,果真是你。啊,你知道吧,我是明智小五郎。说来真不好意思,我把你当成那个幽灵人了……但是,刚才接电话的不是你吧。”
  “什么电话?你没搞错吧。我没接过电话呀。”
  他们正说着,谁知又发生了意想不到的事。拉门外响起了另一个品川四郎的声音。
  “我傍晚前后根本没有外出过,你怎么说我刚回来呢?你难道不知道我一直在房间里找东西么?你说的刚回来的那个我在哪儿呢?”
  挨训的是那个老女佣。这番训词也太奇怪了。
  明智一听,“噌”的一声站了起来,似乎要随时防止眼前的这个品川逃跑。
  可出乎意料的是,坐在这儿的品川却笑呵呵的,一点儿也不紧张。
  门外说话的人怒气冲冲地走了进来。出现在他眼前的一个是与自己一模一样的家伙,而另一个则是个陌生的老头。
  “你们到底是什么人?”刚进门的品川火冒三丈地大叫着。
  “什么呀?你趁我不在家,冒我的名,当我的家主,我倒要问问你究竟是谁呢?不过不用问,我也知道,你就是那个长期困扰我的,甩也甩不掉的影子。”
  刚刚回家的那个品川平静地反驳道。
  明白了。狡猾的幽灵人,见摆脱不掉明智的跟踪,就索性跑到真正的品川家避难来了。这真是异想天开,胆大包天。难怪两个分毫不差的品川互相斥责对方是冒牌货呢。
  这时候,真品川终于认出了化了妆的小五郎。
  “啊,你不是明智小五郎先生么?这到底怎么回事?站在你面前的就是那个冒牌货。”
  假品川也不甘示弱,滔滔不绝地说了起来。
  “哦,你就是明智先生呀。刚才你一直跟着我,误认为我就是幽灵人了吧?我才是真正的品川四郎。这家伙想趁我不在,冒名顶替,不知又想做出什么坏事来呢。请你把他抓起来。”
  听着听着,好像两人说的都挺像真的,明智也有些拿不准了。
  “那么你刚才为什么耍那么多花样,想甩掉我吗?”
  “我最近一直担惊受怕的。再说你又扮成了老头的模样,我没认出你来。我还以为你是白蝙蝠一伙的,打算害我呢。如果我是幽灵人,又怎么会跑到这里来呢。要是那坏蛋,早就逃得无影无踪了。”
  这番话听来很有道理。明智凑近了两个品川,仔细打量,虽然他知道两人当中有一个就是白蝙蝠团伙的首领,却无法作出准确的判断,因此无法动手提人。
  可是,这样僵持下去也不是个办法。明智灵机一动,把刚才一直在家的品川拉到一边,小声地询问了一下自己化名为山田时在杂志社里的一些细节。这个品川迅速地做了回答。没错,这个人才是真品川。
  可是,在他们小声问答的时候,坐在沙发上的假品川意识到事情不妙,早已蹑手蹑脚地溜之大吉了。


  





  


真人幻灯片


  火车一到东京站,爱之助就从车站往S博士演讲会场挂了个电话。他把事情的始末告诉了品川,并询问了他工作结束的时间,于当天深夜拜访了品川。
  “我一点也没发现。你在电话里说的事让我大吃一惊。我给那家报社里的一个熟识的记者打了一个电话。这不,他刚刚把翻拍的照片给我送了过来。”
  爱之助刚一进门,等在客厅里的品川就迫不及待地讲了起来。紫檀木的茶几上,放着一台类似幻灯机的机器,旁边放着一张照片,兀自反着光。青木拿起一看,正是登在报纸上的那一张。
  “这机器是干什么的?”
  “这机器叫投影仪,类似幻灯机,但可以将不透明的物体放大成像。我想用它把照片上的那个家伙放大了看看。”
  这是他商业上的伙伴放在他杂志社里寄卖的东西。
  他们关上了电灯,将照片中的两个品川的头部放大,投影到空白的拉门上。
  真正的品川四郎表情严肃。而影子品川则笑嘻嘻的。
  “我也笑一个。你帮我跟照片上的那个人做一个比较。”
  品川说着,就跑到机器后面咧嘴一笑。
  “太像了。简直就像是你自己的脸,被放大投影到拉门上一样。”爱之助说着说着,就觉得脖子后面凉飕飕的。“你快别弄了,搞得我毛骨悚然的。”
  爱之助对幻灯产生了恐惧。对面真人加上影子一共出现了三个一模一样的品川,难怪他要像孩子般惊恐不安。
  他们打开了灯,青木发现品川也是脸色苍白。
  “那家伙就像影子一样纠缠着我,让我厌烦极了。哎,难道我只能这样被动地想想么?”
  “我总觉得一开始他还是离我们远远的,如今正步步逼近。”
  “不久就会真正威胁到我了。”品川不由自主地哆嗦了一下,“虽然他还没有作出什么对我不利的事情。可总这样甩不掉他会很危险的。因为我无法知道他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图谋,而且连他是谁,是何来历,都一无所知。这太可怕了。我打算在我的杂志上登一则广告试试看。”
  “登广告?”
  “把这张照片登上去,再附上醒目的文字说明:‘世上有一个和我一模一样的人,看到这第二个自己,我感到非常危险。希望你能自报家门。也恳请广大知情人,不吝告知。’我想这样多少可以防患于未然吧。”
  “你的杂志倒正合适呢。不过你担心的危险好像已经来了。我这么说是因为……”
  爱之助索性将那晚在鹤舞公园里碰到的事情讲了出来。
  “那么,你现在还在怀疑尊夫人么?”
  青木的一番话,使得品川又羞又臊、又惊又惧,他终于忍不住问了一句。
  “不,我已经不怎么怀疑了。大概是别的女人。不过因为那地方正好离我家很近,所以使我不由自主地产生了联想。”
  品川忽然一言不发,在考虑着什么。“或许……”他自言自语着,突然冲进屋内取来一封信。
  “你看看这个。”
  爱之助觉得很奇怪,漫不经心地接过信,抽出里面的信纸,展开看了起来。
  虽然我深知这样做是不道德的,可我却心甘情愿地执迷不悟。我常常会回想起那晚的情景,回想起您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每次回想(就连现在也是这样),我都会情不自禁地脸红心跳。请你不要笑话我。您可知道,在这之前,我对于这样的爱情是连想都没有想过的。我现在就像个初恋的女孩一样,完完全全地沉溺于其中了。可是,我们何时才能再见面呢?您和我一个在东,一个在西,您又总是事务缠身。这种不道德的恋爱的可悲之处,就在于我必须时刻忍受着无法陪在您身边的痛苦。我现在已切身体会到这种恋爱的痛苦和焦虑……
  爱之助飞快地看着,终于无法忍受,迅速地跳过末尾的几行,直接看信末的署名。只见信末写着:
  四郎先生亲启


  





  


知名不具


  很显然,这是一位有夫之妇写给品川四郎的情书。
  “我简直是丈二和尚摸不到头脑。可信封上明明白白地写着我的名字。看样子就像是我正在和某个有夫之妇私通一样。因为实在是无从谈起的事,所以我一直把它当成是别人搞的恶作剧。今天听了你的一番话,我才弄明白这封信的原委。也就是说,你在鹤舞公园里碰见的那位女人写给假品川四郎的情书,却跑到了真品川、也就是我的家里来了。我为什么要这样说呢?你瞧,虽然信封上没有写寄信人的姓名地址,但这邮戳分明是名古屋的……咦,你怎么啦?”
  爱之助双后失色,汗毛倒竖,但是什么都没说。
  “是不是这封信?”
  “……”
  “喂,你怎么啦?啊,你是不是在观察信的笔迹?”
  “太像了。很不幸,我记得这个‘恋’字的连笔方式。”
  “难道是尊夫人?……不过,你可要好好想想。女人的笔迹通常都很相像,不是么……因为她们都是照着女子学校的字帖练出来的。”
  “是了。我知道这一次她为什么要提出一起到东京来了。她到这里来的目的就是打算尽情地与你,不,是与你的那个影子幽会。她一定是这样打算的。”
  于是,两个人再也无话可说,就那么默默地干坐着。
  “我要回去了。”
  爱之助非常冷淡地丢下一句,站了起来。
  “这就走了?”品川连一句安慰话也说不出来。
  爱之助在大门口穿上鞋子,猛地回身看着品川。品川正靠在二道门上目送他离去。
  “我想问你一声。”爱之助面无表情说出了一个很奇怪的问题,“你是真的品川四郎吧?”
  对方不禁猛地回头去看,然后带笑着回答说:“哈哈哈哈,你在说什么呀,真会开玩笑。”
  “啊,是了。你是品川君,不是那个影子。”
  爱之助说着走出了大门,像一个被恶梦魇住的人一样,摇摇晃晃、东倒西歪地向家走去。




11.墓中人

第一节 五颗钻石


  春日的午后,温暖的阳光透过浓密的树丛,斑驳地落在大牟田子爵家府评的西式客厅里,大牟田敏清子爵的遗孀瑙璃子慵懒地靠在沙发上,她是位鲜花般的美人,陪伴在旁的是已故子爵的好友川村义雄先生。
   漂亮的子爵府位于九州S市的风景秀丽的小山上,从府邸明亮的大客厅的阳台上,可以俯瞰S市那美丽的港口。川村义雄坐在娇艳的瑙璃子旁边,悠闲地翻阅当地的报纸,那是九州最大的一家报纸,在社会版上醒目地刊登了如下的报道:
   “最后,有个颇值得称羡的成功美谈,其主人公是原S市诸侯大牟田子爵家的亲戚里见重之先生。里见先生于二十年前只身前往南美,因消息中断,被认为客死异乡。实际上,他经历了种种艰难困苦,发了巨财。如今,里见先生为欢度余生,将携巨财归来。为此,社交界的各位不论相识与否均举双手,欢迎这位大成功者。”
   川村义雄颇感兴趣地将手里的报纸递给紧挨着他的瑙璃子,问:“你可认识这位里见重之先生?”
   瑙璃子接过报纸,很快瞄了几眼说:“不,不认识,我丈夫生前从未提起过他。”
   川村略感失望地说:“哦,是吗?那可太遗憾了。”
   S市的S饭店,是S市内最豪华的饭店,其中的谈话室是S市上流绅士组织俱乐部的聚会场所,俱乐部的成员们傍晚来到这里,打打台球,玩玩扑克,下下围棋,或者抽烟聊天。
   川村义雄由于最近好运连连,获得了子爵夫人的芳心,打扮得时髦得体,因而得以常常出现在上流社会的社交场合。
   那天傍晚,川村正在S饭店的谈话间翻看杂志,不远处两位绅士的谈话引起了他的注意。
   “你认识大牟田子爵吧,他不是这个俱乐部的常客吗?”
   问话的是一个看上去约莫七十多岁的白发绅士,衣着考究,架着一副金边墨镜。
   “噢,大牟田先生在两个多月前去世了,一场飞来横祸呀。”一个富商模样的人答道。
   “什么?已经去世了?”白发老者好像很吃惊。
   “是啊,您刚回日本,有所不知呀。他从地狱岩上摔下来,现已被安葬在他家的墓室——诸侯老爷墓里了。”
   “哦,是吗?那太遗憾了。我同大牟田子爵在童年的时候就熟识了。本来我还很高兴地想同他会面的,可是……”
   听到这里,川村想起几天前在报上看到的那条消息,他放下手中的杂志,朝白发老者转过身来:“对不起,说起大牟田子爵,还是让我来告诉您吧。我是同子爵亲如兄弟的川村义雄。”
   “是吗?我叫里见重之,二十年来都不在日本生活,昨天才回到此地。我和大牟田敏清是亲戚,跟他父亲交往很深。”白发老者不慌不忙地回答。
   “哦,是里见先生,久仰久仰,老早就盼着您光临。要是转告子爵夫人,她也一定会很高兴的,因为我和瑙璃子经常谈起你。”
   “哦,瑙璃子是?”
   “喔,你不知道也难怪。瑙璃子是已故子爵的夫人,堪称本地社交界的女王,既年轻又漂亮。”
   “哦,是吗?大车田有这样一位美丽的夫人?我一定前去拜见,也好同她谈谈故人的事嘛。”
   “怎么样,到子爵府拜访一次吧?我陪你去,瑙璃子夫人一定会很高兴的。”
   “我虽很想去拜访,可是由于旅途劳累,且长年居住在外,还没有做好拜见夫人的准备,拜访就推迟两三天吧。只是,在此之前,我有件事想劳驾您,可以吗?”
   “您尽管吩咐。”
   “不,其实也不是什么难事,我在那边买了点钻石,本想作为见面礼送给大牟田的,既然他已经去世,那就把它送给夫人吧,因为大牟田要是还健在,钻石也终于会成为夫人的装饰品的。我冒昧地想请您将那些钻石呈献给夫人,您看怎样?”
   “哦,我很高兴这种事您能让我效劳。能看到喜爱钻石的瑙璃子的笑脸,我何乐而不为呢?”川村一听说钻石,喜得两眼眯成一条缝。
   “那么,请跟我来吧。”里见先生微笑着,态度亲切和蔼。
   川村跟里见先生来到了他的房间,那是S饭店最豪华的套间之一。里见先生取出一只小盒子交给川村。
   川村瞪大眼睛问:“可以看看吗?”
   “行啊,请看看吧,实在是拿不出手的东西。”
   老里见的话音未落,川村已经打开了盒盖,一看见里面的钻石,便连声惊叹:“这么大的钻石!都是送给瑙璃子的?”
   “是的,请您转告她,冒昧相送,谨祈鉴谅。”
   川村心里又惊又喜,紧紧地抱着钻石盒子,离开了S饭店。








  


第二节 两件可怕的东西


  川村再次见到里见先生已是一个礼拜以后了。一见面川村犹如老朋友似的亲热地问:“啊,您上哪儿去了?我来看过您几次了呢。”
   白发的里见先生脸上仍架着那副大墨镜,他微笑着说:“实在对不住,我因有些私事到Y温泉去了几天。”
   “是啊?那可是个美妙的地方。”
   “是的,非常美妙。”里见表示赞同。
   “对了,夫人对您的礼物大为欢喜。她叫我叫您说,这几天一定来拜访您。请多多关照。另外,夫人还一再让我转告您,请您光临作客。怎么样,到大牟田家去一次吧?”
   白头发的里见先生摇了摇头,说道:“不,过些日子再去拜访吧。我虽怀念敏清,同瑙璃子夫人却素不相识;而且,我这般年纪还奇怪地爱面子,不太喜欢同妇女打交道。她越美,我越会发窘;不过,就是礼节性的,我也要去拜访一次。请转告她。再过些日子吧。”
   川村仍不放弃努力,起劲地说道:“那太遗憾了;不过,要是您能见瑙璃子一眼,那么您虽是个白发老翁,也准会相见恨晚的;而且,尽管您要推迟访问,看来夫人也会来的,来让您大吃一惊。”
   “哦,她是那么美吗?”里见似乎很有兴趣。
   川村有些忘乎所以,得意地说:“故世的大牟田君常夸她是日本的绝代美人。我也认为是那样的,有生以来还未见过那样的女性哩,容貌漂亮那是不是说的;从说话的声音。举止以及灵活的社交手腕,都无可非议,真像她的名字一样,是个瑙璃般的美人。”
   “那可危险啊。那样漂亮的孤孀在社交界抛头露面,确实十分危险哪。”
   “不,这一点请放心,有我这个故子爵的密友跟着,虽然我能力有限,夫人的一切都由我护卫。贞洁的夫人是不会经不起那些诱惑的。”
   “言之有理,言之有理。有您这样一位杰出的保护者,我就放心了。不,与其说是保护者,我看你做夫人的丈夫也是当之无愧的。哈哈哈哈哈,哟,这可有点儿失礼了。”里见先生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
   “哈哈哈哈哈,我……不过,我并没有别的意思,只是从心里爱着瑙璃子。不,或许说尊敬她更合适些。为了保护夫人,纵使要像昔日的骑士那样赌上性命,我也在所不惜。哈哈哈哈哈。”
   瑙璃子坐在她卧室里宽大的梳妆台前,边把玩那五粒亮晶晶的钻石,边问陪在一旁的川村:“里见先生是个什么样的人呢?他什么时候来拜访我?”
   川村走到她的背后,双手搂在瑙璃子圆润的肩,说:“啊,里见先生嘛,他可是个好人哩,他的财富也着实叫人惊叹。”
   “那么,我去拜访他吧,作为礼节,我也应去对他表示谢意的。”
   这天晚上,在川村的陪伴下,瑙璃子来到S饭店,走进里见先生套房客厅。瑙璃子目不斜视,仅凭女性的直觉,已感知这客厅的豪华奢侈。她身穿美丽的和服,那上面是娇嫩的花卉的图案;头上、指上佩戴着耀眼的钻石。脸上化着淡妆,散发出扑鼻的芳香;饱满、小巧的嘴唇上抹着口红。里见先生从房间里走出来迎接他们,出现在瑙璃子面前的是一位鹤发童颜的老者,不知何故脸上戴了一副金边大墨镜。瑙璃子对里见先生一见她之下震颤的模样很满意,令她想起已故的丈夫和情夫川村对自己的迷恋,瑙璃子在心里微笑了。
   川村急忙为他们作了介绍,瑙璃子斯斯文文地向里见先生问候,里见先生才大梦初醒般地请他们随意地坐下。
   三个各随己意,一边呷着茶,一边海阔天空地谈了起来。不知为什么,瑙璃子与里见先生一见之下,便说出了许多心里话,也许是那五颗钻石的作用吧?
   瑙璃子说,由于自己没能为已故的子爵生下子嗣,按照亲属会议商定的结果,就要搬出大牟田府,住到别邸去。
   “您是子爵家的远亲,您觉得他们这样对我公平吗?”
   里见先生完全像个绅士般地安慰她说:“哦,您不用烦恼,您是那么的美丽,将来一定会很幸福的。我若有机会能为夫人效劳,那将不胜荣幸之至。”
   瑙璃子微微皱起的眉头放松了,鲜花般的笑容重又回到她迷人的脸上。大家闲谈了一会儿,里见先生站起身来,说:“失陪了,我去一下洗手间。”走了出去。
   川村悄悄坐到瑙璃子的沙发上,偎近她,握住了她的手。
   “别这样,里见先生要回来了。”瑙璃子娇嗔地嘟哝道。
   “哎,没关系。里见先生也略有所知了。他还说我们是般配的夫妻哩。”川村嬉皮笑脸地说。
   突然,屋里变得一团漆黑。
   “唉呀!”瑙璃子轻轻地叫了一声。
   “好像是停电了。”川村说道。
   黑暗中,两个模模糊糊的东西隐约显现出来,接着慢慢变成了可怕的形状。在黑暗的空间,两只眼睛,两只分别有半领榻榻米那样大的眼睛,一动也不动地怒视着他们。这双眼睛决不是初次见到,哦,对了,是死去的大牟田敏清的眼睛,被放大千百倍,此刻正在黑暗中对着他们怒目而视。
   瑙璃子一声惊叫,紧紧地抱住了川村,而川村强忍着,望着巨眼,腋下、额上冷汗直淌。
   电灯突然亮了,里见先生推门回到了客厅。
   “唉呀,怎么回事?”
   瑙璃子和川村像是见到了幽灵,茫然的眼睛怯生生地四下环顾着屋内,额头上挂着汗珠,嘴唇发干,面无人色。
   “哦,没什么。突然黑了下来,受了点惊。”川村辩解似地说着,悄悄舔了舔嘴唇。
   五天之后,里见发出了这样的请贴,邀请两位客人到饭店聚会:
  
   老夫今在郊外购得到别墅一座,拟于15日为此设宴。如能光临,不胜
   欣喜。请于当日午后1时到S饭店,由老夫陪同乘车前往别墅。
   按照请帖准时前来聚会的客人是川村义雄、大牟田瑙璃子。
   人一到齐,他们便坐上当时S市还很罕见的一辆汽车,前往目的地。
   “我们好像还没问过那座别墅的所在地呢。真奇怪,里见先生好像故意瞒着我们似的?”汽车驶出市街的时候,川村忽然注意到这一点,不解地问道。
   “想让你们大吃一惊啊!哈哈哈哈哈。”里见好像很滑稽地笑了起来。
   突然,川村发疯地叫道:“唉呀!这条路不是往Y温泉去的吗?这么说别墅是在Y温泉附近买的?”
   “猜得很对,正是这样。我的新别墅位于Y温泉的尽头。”
   听了里见的回答,川村和瑙璃子不安地对视了一眼。之后,两人都缄口不语,脸色好像也不太好。
   “喏,诸位,我买的房子就是这儿。”
   汽车停下的地方,正是大牟田家小别墅的房前。
   客厅从隔扇到榻榻米全变了样,布置得焕然一新。
   里见先生动情地对瑙璃子说:“夫人,听说大牟田家的别墅要拍卖了,我不忍心它落入别人的手中,就把它买下了。事先没有告诉夫人实情,想来夫人不会介意吧?”
   “哪儿的话。里见先生,真是奇缘呐。我曾在这儿养过一段时间的病。”瑙璃子的脸色慢慢地恢复过来,显得应对坦然从容。
   “哦,夫人身体欠佳吗?”里见先生很关心瑙璃子的健康。
   “是啊,那时先夫得了伤寒,住了三个月的医院。他病好之后大约两个月,我也跟着生了场怪病,就在这别墅里养了几个月才痊愈的。”
   说着话,里见先生带着他们从一个房间转到另一个房间,所有的房间都同瑙璃子来洗温泉的时候大不一样了。只留一间阴郁的房间丝毫没有改变,那就是瑙璃子住过的病房。
   在这间房里,川村首先惊愕地盯着地板上的一件东西。难怪他那样盯着,那儿放着一只与这间古色古香的房间不相称的新桐木箱。
   “那是什么?既不是茶具,也不是木偶箱,好像是有些来由的呢。”
   “来由?这样东西有着十分可怕的来由哩。”里见阴郁地说道,“我一买下了这所房子,就派人重新收拾房间和花园。我的佣人在整理庭院时,想把那棵枫树移栽一下。在挖树根的时候,发现了这件触目惊心的东西——一个刚生下来的婴儿的尸体装在小木箱里埋在那儿。可能是什么人溜进这座空别墅生下了死婴;或者是不能使之生存的私生子,一生下来就马上被亲生父母杀死了。”
   昏暗的室内,两张惨白的面孔宛如阴魂一般。
   “那,孩子呢?孩子呢?”沉不住气的川村声音凄然颤抖。
   “事情可玄乎了。那个婴儿简直像刚生下的一样,一点儿也没有腐烂,仍以死时那副姿态睡在箱子里。真是固执啊!可能那是小东西要生存的阴魂吧?不,恐怕是受奸夫淫妇欺骗的丈夫那颗仇恨的心所致吧?”
   “那,那孩子吧,那孩子呢?”川村心不在焉地重复着同样的话。
   “请看,在这儿。”里见快步走进屋里,掀开那只桐木箱的盖子,从里面取出一只大玻璃瓶,放在他们面前。
   这当儿,突然“啊”的一声尖叫,面如死灰的瑙璃子闭上眼,倒在川村的怀里。瑙璃子吓得竭尽最后一点气力,昏迷过去了。
   玻璃瓶里,一个浑身皱巴巴、灰乎乎的婴儿四肢弯曲,翻着白眼,一动不动地瞪着这边。








  


第六节 凄婉的催眠曲


  里见——哦,不,应该是那个死而复生的“白发鬼”大牟田敏清——把一身新娘装束的昏迷者横放在钻石棺材上,轻轻地摩挲她的胸脯,等待她苏醒。要是让她这样死去,就不能达到他的目的了。
   耐心地等了十分钟左右,她终于苏醒过来。虽然目睹大牟田敏清裸露的双眼,可是她已无力喊叫,也无力逃走了。
   于是,大牟田足足用了一个小时,谴责她的薄清、列举她的种种恶行、讲述复生的详情,诉说被关在石窟里五天中所遭受的无法形容的痛苦,将他终于变成一个复仇鬼接近奸夫淫妇的经过,详详细细地告诉了她。特别是压死川村义雄那一段,尽可能描述得残忍些,好让她听了发抖。
   正说着,瑙璃子潸然泪下。泪珠顺着她那张惨白而俏丽的面颊不断线地往下滚。
   他说完了,她还哭了好大一会儿。少时,她用手抹去泪水,坐在棺材上,眼泪未干便对他说了起来:“真是个惊心动魄的故事。我不知该怎样向您赂罪才好;不过,您误会了。虽然同川村的那些事不能说是假的,但不论怎样,把你害死这种可怕的事,我是决不会干的。如果想害你,那也是川村一个人的主意,我是一点儿也不知道的。”
   “可是,事后你对我的横死感到高兴,我亲耳听到了你们欢天喜地的谈话。”
   “那是我鬼迷心窍,受了川村的骗了。随着时光的流逝,我想您想得没有办法。回想起来,我那颗真正的心一直是爱着您的。足以证明这一点的是,虽然您形象变了,我不是照样同您结婚了吗?不是抛弃了川村,投入您的怀抱了吗?我青春年少,为什么会爱上您这样一个白发老翁?是因为我同您有着非同一般的姻缘,是因为我的另一颗心清楚地认出了您的真实面目。正因为您是我往日的夫君,我才对白发苍苍的您一往情深。
   “啊,您瞧,我是多么幸福啊。我不仅同本以为已与世长辞的丈夫邂逅相遇,而且又很快地同他结了婚。我们一次不够,举行了二次婚礼。还有比这更让人高兴的吗?
   “哎,您想一想往日的瑙璃子吧。我有一颗还同那时一样温柔的心。我有一身迷人的肉体。喔,您经常让我去洗澡,还把我的身子当成玩具一样戏耍。
   “哎,老爷,我已经是您的奴隶,不论什么样的事我都为您效劳。饶恕我吧。像过去那样爱我吧!求求您,我求求您。”
   她那张满是汗水、因而益发动人的脸上堆着妖媚的微笑,苦苦劝说着。
   后来,她竟用她那迷人的肉体劝起他来。
   那是在远离村庄的石窟里,惟有二人面面相对,她只要想干,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啊,多么无耻!在性命交关的紧要关头。什么耻辱、体面,瑙璃子全都置之不顾了。她脱掉洁白的结婚礼服,在大牟田的面前显露出那富有魅力的肌肤。
   黑暗中绽开了一支桃色的花朵。那花朵扭来扭去,丑态百出。
   大牟田冷汗直淌,咬紧牙关,奋力抵御这一色情的诱惑。
   “不行啊,尽管你做出这种姿态给我看,我已经没有人的热心肠了。我不是人,而是一个从地狱里爬出来的白发鬼。我是不会经不起这种人间的诱惑的。我一心要复仇,不论你怎样辩解,都休想歪曲我所知道的事实。我的计划不能有一丝一毫的改变!”他不动声色,斩钉截铁地说。
   “那您要把我怎么样?”
   “让你尝一尝我受过的同样的痛苦。以眼还眼,以牙还牙!这是我不可动摇的决心。”
   “那么……”
   “不是别的,就是把你活活地埋在这儿。那棺材里满是你最喜爱的钻石,装有亿万财富。你拥有那些宝物,却不能重见人世,让你尝一尝我曾经受过的完全相同的痛苦!”
   “另外,那另一副棺材里有你的情人,有你心爱的孩子,你一点儿也不会寂寞的。你们一家三口亲亲热热地在坟墓里共享天伦之乐吧!”
   “啊,坏蛋!你才是个杀人犯,一个不通人性的魔鬼!”突然,瑙璃子的嘴里迸出恶狠狠的话来。
   “哎,让开,我要出去。就是杀了你我也要出去。畜牲!坏蛋!”她一面叫着,一面不顾一切地朝大牟田猛冲过来,尖利的指甲抓进了他的肉里。
   他简直不能相信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娇弱女子怎么会有那样大的力气。她扭住他,把他摔倒在地,就要朝门口跑。
   他好容易抓住了她的脚脖子。
   于是,展开了一场少见的殊死的格斗。这是一场身穿燕尾服的老绅士同几乎赤身露体的美人的搏斗。瑙璃子一面像野兽一样嚎叫着,一面张牙舞爪,顽强地同复活了的大牟田撕打。
   一黑一白的两个肉球像阴魂一样在石窟里翻滚。
   然而,她不论多么凶狂,到底不是对手。她终于筋疲力尽,像一堆白肉块似的瘫软不动了。
   “那么,咱们永别了。你被永远关在这座坟墓里了。你可以细细品尝我的痛苦是什么滋味了。”
   大牟田说完便跑出石窟,从外面关上铁门,上了锁。他曾经爬出来的最里面那副棺材底下的暗道已经用石头堵上了,瑙璃子是绝对逃不出去的。
   大牟田敏清的事业彻底完成了。以后可以远走高飞,因为他为余生预备了足够的生活费用。
   仰望天宇,繁星点点,深夜的微风轻轻地掠过热烘烘的面颊。
   他正要离去,又犹豫了。瑙璃子怎么样了?
   忽然,什么地方传来了温柔的催眠曲声。他心中一惊,竖起耳朵倾听。那声音总好像是从石窟里传出来的。
   奇怪,被活埋的瑙璃子是不会悠然地唱起歌来的。他心中不踏实,又掏出钥匙打开锁,悄悄地把门开了一条缝往里看,只见里面是一副异样的景象。
   几乎一丝不挂的瑙璃子抱着已经腐烂的婴儿尸体,一面笑盈盈地哄着孩子,一面晃悠着身子,东走走,西转转。
   她右手抓起一大把钻石,像小孩玩沙子一样往她自己那蓬乱的头发上和婴儿的胸脯上哗啦地撒着。
   “宝宝啊,漂亮吧?漂亮吧?妈妈呀,成了女王啦,有这么多的钻石呐。瞧,漂亮吧?”
   她一面说着莫明其妙的话,一面又唱起了催眠曲,用她那让人心荡神驰的美妙、甜润的歌喉,唱起了温柔动听的曲调。
   他木然伫立,这异常美妙的景象让他想起从前与瑙璃子的热烈的情爱,为此他所付出的代价以及犯下的罪行。现在他从一个被杀者变为一个杀人犯,而他美丽的妻子正裸露着她迷人的肉体,在这石窟里即将死去。大牟因心中忽然有了一个奇异的想法。他走进石窟,反锁上铁门,朝着裸体的瑙璃子走去。瑙璃子停止了那凄婉、温柔的歌唱,扔掉手中腐烂的婴儿尸体,等待着大牟田敏清……








  


第三节 白发新郎


  第二天,瑙璃子正想着心事的时候,佣人说里见重之先生来拜访。进来后,他向她恭恭敬敬地道歉说:“昨天实在抱歉。因为发现了奇怪的玩艺儿,我觉得稀奇,竟老大无成,得意忘形地如同演戏一般,让您受惊了。要是光随便说说,不请您看那个婴儿的尸体就好了。真是对不起。”
   瑙璃子脸色苍白,眼睛不安地溜溜瞅瞅的。听了他的道歉,辩解似的答道:“不,是我打扰了大家。真是不好意思。见到婴儿的尸体就吓昏了,男人们一定要笑话吧?我实在是太怯弱了。”
   瑙璃子的眼光迷惘温顺,那是一种要让男人怜惜动心的眼光,同时她的脸上却慢慢绽开了微微的笑容,瑙璃子知道自己笑脸的魅力。里见先生看着这可爱的笑脸,如遭电击。瑙璃子一见之下,心中却突然有些惶惑,里见先生又一次令她想起了她已死的丈夫大牟田敏清。
   幸亏里见先生很快恢复了理智:“啊,夫人,真对不起,我又走神了。上了年纪的人常常会这样,夫人您可别介意啊。”
   瑙璃子眼中的不安也一闪而过,说道:“请别这么说啊,里见先生虽然头发全白了,可心却很年轻。”
   里见哈哈笑道:“哦,是吗?夫人,您可真是个好人啊。那么,我就告辞了。”
   接下来的几天,里见先生和瑙璃子互相拜访,交往越来越亲密,美人瑙璃子向他诉说心里对川村的不满。当然,瑙璃子哪怕是在数落川村时候的口吻也是娇滴滴的,宛若里见又是一个令她刻骨铭心的心爱男人。
   那个晚上,瑙璃子在他的面前,居然哭了起来。
   “我太高兴了。我虽觉得配不上您,可是常常梦见您,梦见您那粗壮有力的胳膊紧抱着我。”她一面说,一面像曾经对川村做过的那样,仰起挂着泪珠的脸蛋儿,半开的嘴唇颤抖着向他的脸上靠近。
   里见先生热吻着她那灼热、颤抖的嘴,动作温柔、迷乱。过了一会,里见先生好像下定决心似的悄然挪开嘴唇,道出了关键的话:“我可以向您提出结婚请求吗?”
   瑙璃子一言不发,只是默默地、深深地点了点头。她那双纤纤小手满带着倾慕之情,紧紧地握住里见的手。仿佛要把它捏碎似的。
   经过瑙璃子的同意,里见先生开始在S市的社交圈里散布自己快要结婚的消息。白发富翁快要结婚了。人们先是惊得目瞪口呆,接着是热烈的掌声,并且四下里响起好奇的叫喊声:“那位幸运的新娘是哪儿的?快,快告诉我们。”
   在说出新娘的名字之前,里见瞅着坐在对面的川村。川村惊慌地随巴着眼睛,大概是精神作用,脸色微微发白。
   “我的未婚妻不是处女,但是,她比任何处女都纯洁,比任何处女都高尚,比任何处女都美丽。这样一说,诸位就猜到了吧?虽说S市范围广大,但除了我的未婚妻,却再没有第二个那样的女人了。”
   里见先生的演说很精彩。那些社交界的头面人物都一言不发。
   “是的,正如诸位所料,她就是子爵大牟田敏清的妙龄遗孀瑙璃子。我回到这座城市以来,同瑙璃子进行着纯洁的交往。随着同她的交往,她的天真不知不觉地使讨厌女性的我幡然改变了观点。我们已取得了大牟田家的谅解,拟于本月二十一日举行婚礼,目下正为喜事加紧筹备……”
   川村的脸色起初由于吃惊和恐怖而苍白,接着由于满腔怒火而涨得通红,最后由于无限的痛苦而变成了猪肝色。
   川村双目灼灼,像要把里见吞下去似的瞪着里见,而里见先生呢?却截然相反,他快活地微笑着,死盯盯地瞅着川村。
   川村微微动了动嘴唇,想说什么,却激动得说不出来;然而,他终于开口了:“里见先生,你刚才说的不是开玩笑吧?”
   “玩笑?哈哈哈。”里见大笑起来,“你说什么呀?开玩笑能说这种事吗?”
   “那么……”川村恼恨得浑身直颤。
   “嗯!”里见仍旧笑嘻嘻地、落落大方地说。
   川村不答话,紧咬着嘴唇猛然站了起来,左右看了看,接着抓起面前的酒杯,像疯子一样突然朝里见扔了过去。
   “你这个骗子!”川村像野兽一样吼叫着,两眼圆瞪着里见,猛地跳起,朝里见扑了过去。
   “干什么?你疯了?”
   大概是受到周围的叱责,川村也觉得难为情了,没有再动野蛮;可他心中愤怒至极,发紫的脸像块石头似的一动不动地对着里见先生。
   里见先生似乎非常欣赏川村的愤怒,他愉快地笑着说:“川村君好像误会了。怎么回事?川村君,你这样做是恩将仇报啊!是不是对我有什么不满?若是那样,等以后细听你说,好吗?现在别胡闹。”
   然而,川村仍像块石头似的木然不动,在异样的沉默中,他们又奇怪地互相瞪视着。不一会,川村忽然转过身,把椅子碰得哗啦啦地直响,快步朝门口跑去。
   “川村君,有事请到Y温泉别墅,今天晚上我住那儿。”
   里见在离去的川村的背后喊道,川村听到了,可是却头也不回,像个哑巴似的默默地消失在门处。








  


第四节 陷阱


  由于遭受精神上的打击,当晚10点过后,可怜的川村连脚跟还没站稳,就匆匆赶到了Y温泉别墅。
   平素是个美男子的川村,此刻因为心怀邪念,容貌大大地变了样,简直像个魔鬼。他紧握着口袋里的匕首,浑身哆哆嗦嗦地等着。这时候,进去通报的里见的跟班回来了,和气地说道:“请跟我说。”
   川村默默地跟在后头。走过两三间屋子,到了内客厅的套廊,跟班将院内穿的木展摆在放鞋的石板上,指着漆黑的院子说:“就是那儿。”
   那儿赫然耸立着一座在黑暗中隐隐发白、有两层楼高的四方形砖建筑物。
   “那儿是?”川村不解地问。
   “主人在新近建成的殿堂里等您,好像要让您看什么东西。”
   打开门走进建筑物内一看,只见中央是红砖砌的正殿,约有三平方米;正殿周围是一圈昏暗的走廊,有两米宽。就是说,这是一种大盒子里装着小盒子式的构造。
   正殿的正面,红砖墙上安装了一扇灰漆铁门。跟班打开那扇铁门,招呼川村道:“主人在这里面。”
   “喂,你瞧,没人呀。里见先生,里见先生在哪儿?”川村惊惶地喊叫,铁门砰的一声从外边关上了,还听到哗啦哗啦上锁的声音。他被巧妙地关闭在三平方米大小的砖房里了。
   “喂,怎么回事?快把里见先生叫来。”
   川村所看到的正殿非常意外地一点儿都不像个殿堂。
   突然,眼前的黑暗中什么东西模模糊糊地在蠕动。是黑暗的错觉?不不,不是错觉。那东西慢慢地显现成可怕的形状。啊,是那东西!
   两只直径有三尺左右的眼睛在黑暗中赫然显现,一动不动地盯着他。那是忘也忘不掉的大牟田敏清那双仇恨的眼睛。
   “喂,川村君,你在干什么呐?”里见从视孔对里面喊。第一遍他没听到,又喊了两三遍。川村惊愕地止住狂态,回头望着这边。
   “是我呀,里见啊。”
   “啊,你!你这混蛋竟背叛了我。快,把这窗户打开。你这个骗子、窃贼!”
   “哈哈哈哈哈,川村君,嗯,冷静点儿。在你也许是要来杀我的;可是在我却只是履行以往的诺言。忘了吗?喏,我说过要让你看看我一件十分珍贵的东西。就在那只黑箱子里面,打开来看看,里面装着一尊多么珍贵的东西!”
   于是川村嚷道:“这是让人看东西的礼节吗?现在我们有更重大的问题。你把这儿打开。哎,你开不开?”
   “要是打开了,你会扑上来揪住我吧?嗯,再在里面冷静一会儿。东西你不能不看。你必须看。你有责任要看。犯下的罪必须赎回!”
   对这番奇怪的话,川村忽然感到摸不着头脑。他略微平静了点儿,恢复了判断能力,接着一声不响地走近黑箱子,手按在向两边开启的箱盖上;可是,他犹豫了。像预感到什么可怕的东西似的,他磨磨蹭蹭地迟迟不肯打开。
   “哎,打开呀,到这会儿还犹豫什么?那里面的东西在焦急地等待着你呢。”
   催促之下,他终于打开了箱盖。
   一打开箱盖,他“啊”的大叫一声,眼看着面无人色,吓得嘴唇直抖。
   “看一看可怜的私生子吧!亲手勒死亲生孩子的父亲是谁?川村君,现在残忍的父亲受到惩罚的时候到了。该向你报仇了。你要明白,这是被你勒死的婴儿的仇,是被你偷去老婆的丈夫的仇。”
   他惊愕地盯着视孔中里见的脸,发疯地叫道:“不,不,没有的事!有什么根据能证明是我的孩子?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不知道?这就是你背着大牟田,让瑙璃子在这座别墅的内客厅里生下来的那个私生子。你用那双手,瞧,就是那双手,用那双手勒死了刚刚生下来的婴儿,勒死后又把尸体埋在这个院子里。这些你都忘记了?”
   复仇的快感使里见心中发痒,一句一句地朝川村的要害逼近。
   川村双手揪着头发,拼命地折腾,想从噩梦中醒来;然而,并不是梦,岂有醒来之理?
   “让我看看脸。来,让我看看你的脸。我好像疯了。”
   “要想看我的脸,可以到这儿来,从这个视孔里看。”
   随着里见的声音,川村踉踉跄跄地挨近视孔,从那儿露出眼睛看里见的脸。两人的脸相隔不到五寸的距离。川村对着里见的脸凝视良久,不一会儿失望地叫道:“不,我还是毫无印象。我一点儿也不明白你为什么要这么折磨我。”
   “别忙。川村君,我的声音你不至于不记得吧?”里见改用过去大车田敏清那充满朝气的声音说道。
   相距五寸的川村脸上顿时冒起了鸡皮疙瘩,眼睛旋即失去了光泽,像个白痴一样木然呆立。
   “喂,川村君,即使我的声音你不记得了,我这双眼睛总不至于忘记吧?你过去最好的朋友的眼睛。”里见一句一句地紧逼着他,一边说一边摘下了墨镜。墨镜下面现出了往日的大牟田敏清那炯炯有神的双眼。
   川村双目圆瞪,乱蓬蓬的头发好像一根根地倒竖起来。
   这时,里见耳边猛然响起一声像被勒住似的无法形容的惨叫,川村的脸随即从视孔里消失了。他一屁股坐了下去。他已经无力站立了。
   长时间的沉默。
   里见弄清川村并没昏迷,便从视孔里对他说话,开始了自己长长的故事:“我就是过去的大牟田敏清。是我将你这个穷大学生从东京带到S市,我将你当成自己的亲兄弟,可你却恩将仇报。在我生病住院期间,勾搭上我的夫人,致使她怀孕,合伙欺骗我,说是瑙璃子生了脓疮,在我出院后也不能见我,与我同房。为了养病要去Y温泉。在Y温泉我家的别墅生下了你们的私生子。为了掩人耳目,你又亲手勒死了你的私生子,随后又设计害我,假称要郊游,让我从地狱岩上摔下去,把我葬在了我家的墓地里。”
   川村浑身颤抖,如梦游般地问:“怎么你竟没有死?是怎么出来的?”
   “哈哈哈!”里见因想起那痛不欲生、死而复活的往事,反而大笑起来。笑完后,他才说:“你想知道吗?让我来讲给你听。我从地狱岩上摔下去以后,也不知过了多久,终于醒了过来。醒来后,发现自己躺在黑暗世界中,感到很气闷,仿佛有人捂住了我的嘴。我拼命挣扎,不知不觉伸出了手,上、下、左、右都是坚硬的木板。我恍然大悟,那是一桩明明知道却叫我不敢相信的残酷的事实——我是被活埋了,围住我四周的木板就是棺材。我在坚固的棺材里像头猛兽似的乱蹦乱跳,可是怎么也冲不破木板。空气越来越稀薄,不光气透不过来,眼睛也胀得要突出眼窝了,鼻孔、嘴里都难过得要流出血来。
   “我扳住木板的裂缝,用力冲撞,使尽了全身的力气,终于将棺盖冲开了。就在我跳出棺材的同时,突然哗啦一声巨响,有什么坚硬的东西从头上掉下来。
   “可是,怎么这么黑呀?黑得简直空气都像墨汁染过了似的。我伸开双臂,用脚探索着往前迈步。有墙壁,好像是石墙。顺着墙壁走了一会,碰到了一块冰凉的铁板,用手一摸,像是一扇门,一扇巨大而坚固的门。啊,我终于明白了,我被葬在了我家的墓地——诸侯老爷之墓里。我绝望了。这回的死可不像从悬崖上摔下来那样痛快,是饿死,是一点一点、一分一分地被夺去生命,这不是太残酷了吗?
   “我像疯子一样狂喊着要出去,狂乱中我想起了我十七岁时来给父亲送葬,棺材前面摆着一座像是外国进口的稀奇古怪的蜡台,说不定会有点剩下的蜡烛呢。
   “我在黑暗中摸索,摸到了一根冰凉的铁棍。那是蜡台啊,蜡台上的蜡扦上,还插着三支点剩的蜡烛呢。接着,我又在铺石的地上边爬边摸。精诚所至,金石为开,我到底找到了——我找到了一个火柴盒。
   “叭的一声,我点着了三支蜡烛,烛光照亮了我刚才打破的棺材。那副棺材旁,还摆着一副没有盖子的大棺材。我仔细一瞧,棺材里装的不是尸体,而是金光闪闪的东西,地下也洒了不少,好似金色的沙粒,熠熠发光。我‘啊’的惊叫一声,跑过去捧起棺材里金光闪闪的东西——是钱,是金币,有日本的、中国的以及不知是哪个国家的大小不一的金币、银币、戒指、手镯和各色各样的工艺品。打开鹿皮口袋,里面装着许许多多的钻石,令人眼花缭乱。
   “我一阵晕眩——这种地方不应该藏有这么多的财宝呀。啊,对了,刚才破棺的时候,好像有个沉甸甸的东西摔下来,我抬起头朝上看。原来,我从棺材里跳出来的时候,撞倒了一根支撑的圆木,搁板倾斜了,搁在上面的珠宝棺材掉下来,盖子也在那时摔掉了。
   “但是,我家的坟墓里怎么会藏有这么多的财宝呢?我仔细查看这财宝棺材,忽然,在棺材的侧面,我发现了一个一寸大小的红骷髅徽章。这是十几年来一直逃避官厅、在中国东海一带施展淫威的海盗王朱凌奚的标志啊。现在我总算领悟了,我由于被活埋而得到了亿万财富。
   “然而,我却无法走出这石窟一步,我将守在这亿万财富边上饥饿、恐怖而死。我趴在地上,像死了一样一动也不动,迷迷糊糊中梦见了一堆热气腾腾、又香又甜的馒头,梦见了笑盈盈偎在我怀里的瑙璃子——那时的我是多么地迷恋着瑙璃子啊!食欲和爱情交替地折磨着我,我想到了自杀,可坟墓里哪有自杀的利器呢?绝望中,我抡起烛台,朝旁边的棺材砸去。我的尊敬的列祖列宗们呀,原谅我这个不肖子孙吧!我终于砸到墓中最里面也是最后一副棺材。这副棺材好生奇怪,我用蜡台尖儿一捣,棺盖毫不费劲地一下子开了,我陡然一惊——这副棺材设有棺底。我趴在棺材上,蓦地感到一股凉风从下面习习吹拂到我的脸上。我明白了,这是海盗王朱凌奚进我家坟墓的秘密通道。
   “现在你明白我是怎么从那坟墓爬出来的了吧?我从那可怕的石窟里死而复生,才发现自己经过这一番磨难,外貌已从一个青年爵爷变成了一个白发苍苍的白发鬼。我踉踉跄跄、满怀希望地想见到我美丽的夫人瑙璃子。我一个人悄悄回到自己的家,却发现你这畜牲正与瑙璃子在干那苟且之事,还听见了你们谈论是怎样设计谋害我的。我这才大梦初醒,决心要报复你们这对狗男女。嘿嘿嘿嘿嘿,害怕吗?”
   “哼,怕什么!我是想知道,我想知道我的命运!”
   “告诉你吧,可是你别后悔哟。”里见在窥视孔外说,“上面,看上面。嘿嘿嘿嘿嘿,磨蹭什么,不敢看吗?”
   川村像个怯懦的孩子一样朝上翻着眼珠,偷偷地瞅了瞅天花板。
   他全明白了,数吨重的水泥块正徐徐下降,将要把他压成一块肉饼。天花板与墙壁之间没有一点间隙;天花板和地板都是光滑的平面,连一只小虫也无处藏身。
   “啊,我为什么不快点儿死啊!杀了我吧!把刚才那把匕首还给我。开枪打死我吧!勒死我吧!杀了我吧……”
   种种哀求和诅咒断断续续从视孔里传了出来。
   里见站在那个视孔前,盯着一件奇妙的东西。
   那是从视孔里突然伸出来的一只手腕。
   人求生的欲念是惊人的。川村竟想从那仅有三寸大小的视孔里逃生。不管可能不可能,像溺水者抓住一根稻草,他抓住了那个小小的窟窿。
   五根手指在空中乱舞。手腕像只生物一样痛得乱扭。
   接着,一阵垂死挣扎。
   五根手指紧握在一起,随即痉挛了两三次,便无力地松开了。与此同时,伸得笔直的手腕像火车的信号器一样软绵绵地斜吊下来。








  


第五节 去石窟


  里见把川村义雄同他的私生子在巨大的汽缸里压成了肉饼。复仇事业圆满地完成了一半,可是还剩下瑙璃子。随心所欲地折磨那个漂亮的淫妇,才是他复仇的最大目的。
   不久,里见和瑙璃子举行婚礼的日子来到了。
   然而,一种预兆不祥的气氛笼罩着整个会场。是因为新娘太美,还是因为新郎的白发白须?是因为教堂那阴郁的天花板太高,还是因为彩色玻璃的五彩景象?都不是。是因为出了一件更加不可思议的事。
   会场上出现了大牟田敏清的幽灵。新郎穿的燕尾服同过去大牟田子爵爱穿的一模一样,从手套到手杖,同大牟田用的完全相同,连姿态、走路的姿势、肩膀摇晃的模样都同过去的大牟田敏清毫无二致。
   瑙璃子抬起脸一看,顿时瞪大了眼睛,眼看着面无血色。她仿佛看见了亡夫的幽灵,但仍强打起精神,以为是由于内疚而产生的错觉。不一会儿,她和里见面对面地站在老牧师的面前时,脸色便恢复了正常。
   仪式进行得简单而庄严,脑袋光秃秃的英国老牧师用庄重的语气朗读了《圣经》的一节。
   按照仪式的程序,里见把事先准备的戒指戴到新娘的手指上,宣读了誓词。
   这当儿,突然发生了一件奇事。美丽的新娘忽然发出一声鹅鸣般的惨叫,随即身子像根木棒似的倒了下去。要是里见迟一秒钟跑上去把她抱住,这位盛装的新娘便会仰面朝天摔倒在上帝的祭坛前。
   是什么把瑙璃子吓得晕倒的?不是别的,是刚才戴到她手指上的戒指和里见宣誓时的声音。
   她曾经由大牟田敏清亲手戴过结婚戒指。敏清死后,那戒指是装在钻石盒里的,可是,现在这第二个丈夫给她戴的这枚戒指,竟然从雕刻到形状都同那一枚一模一样。
   白发白须的新郎抱着昏迷不醒的白天鹅般的新娘站在祭坛前。透过高窗上的彩色玻璃,柔弱的彩色光线将濒死的白天鹅映得五彩缤纷、光怪陆离。身后是心惊胆战的老牧师。在他后面,以昏暗的祭坛为背景,一支支蜡烛燃着血一般的火苗。
   瑙璃子在新居的床上醒来,没要匆忙赶来的医生抢救便恢复了元气。
   “瑙璃子,你要坚强些。我们的婚礼顺利地结束了。只是你晕了一下,不要紧的。你觉得怎么样了?还能出席今天晚上的婚宴吗?”里见站在病人的枕边,温柔地说。
   “惊扰了大家,真对不起,我是怎么了?”
   “是婚礼的仪式使你太激动了,不必放在心上。”
   “是吗?还是您吗?我刚才看到您好像是另外一个人,连声音都像。还有,啊,这戒指!”
   瑙璃子忽然想了起来,怯生生地望着她的手指;可是手指上已经没有刚才的戒指了,只有一枚全然不同的结婚戒指熠熠闪光。她昏迷过去的时候,里见给她换过了。
   “啊,那么,还是我看到幻影了?”瑙璃子像心里一块石头落地了似地咕哝道。
   “怎么了?戒指怎么了?”里见若无其事地问。
   她露出发自内心的欣喜的笑脸,娇声娇气地说:“不,没什么呀,已经行了。这枚戒指真漂亮。”
   当天的婚宴是S市有史以来最为盛大的一次。宴会顺利地结束了。里见和瑙璃子累得筋疲力尽,从饭店的大厅回到了新居。芳醇的酒香、噪杂的贺词、像蜘蛛网一样纵横交错的彩带、震耳的音乐,这一切久久在头脑里萦回牵绕,心里头就像腾云驾雾,翱翔在春天的太空中一样。不,至少瑙璃子是这样的心情。
   回到家,结婚礼服没脱他们就一屁股坐在沙发上。正喝着茶,鸽子报时钟当当地报了十二点。
   “你不困?”
   “真怪,我一点都不困。”瑙璃子红润的脸蛋儿粲然一笑,答道。
   “那么,咱们出去吧。今天晚上要让你看些东西。”
   “哦,去哪儿?看什么?”
   “咦,你忘了?喏,我不是说过办完婚礼一定要让你看看吗?我的财产、我的钻石呀。”
   “啊,对了,我想看。哪儿?在哪儿?”
   她就是因为那些财产才同里见这个老头儿结婚的,当然想早些看到。
   “我有个秘密的仓库,在一个比较偏僻的地方。你敢这会儿就去看吗?”
   “嗯,同您一起,去哪儿都敢。”
   “好好,那就快去吧。其实,我是担心白天会暴露那个仓库,除了夜晚我是不去的。”
   于是,他们像一对私奔的情侣,手拉着手从宅邸的后门溜了出来。借着星光,沿着原野中的小道,他们向前面的山岗奔去。
   面前出现了一扇黑漆漆的铁门。这就是在山岗半中腰打通的石窟坟墓的入口。
   “啊,这儿不是坟墓吗?不是大牟田家的墓吗?”瑙璃子恍然大悟,疯狂地叫着,死命想挣脱里见的手。
   “是啊,是大牟田家的墓。多妙的金库啊,什么小偷也不会发觉我的财产藏在这种地方。甭害怕。石窟里可漂亮了。我经常来,就像回到了自己的家里一样。”
   两人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默默地位立了几秒钟。在死一般的沉寂中,瑙璃子剧烈的呼吸声仿佛就在耳边。
   “瑙璃子,怕吗?”他悄声问。
   瑙璃子出人意外地用镇静的口吻答道:“嗯,有一点儿;不过,有您这样握着我的手,我就胆壮些。哎,不是要看我们的宝物吗?”
   “我这就让你看看我那些漂亮的钻石。你该会多么惊奇啊。”
   “哎,快点儿让我看呀。宝物藏在这样僻静而又可怕的地方,简直像个什么故事一样。”
   “等一下,我把蜡烛点着。”里见划着火柴,点着预先准备好的蜡烛,把它摆在墓里那座古式的西洋蜡台上。
   “喔,我的钻石箱有些与众不同。这个,你看这里面。”
   在红褐色的烛光下,昏暗的石窟地板上摆着三口大棺材。当然,墓的深处还放置着几十副棺材,可是那些都隐在黑暗中看不见,惟有这三副棺材像被特意抽出来摆在那儿似的聚集在蜡台下。
   里见将一副棺材的盖子掀起来,招呼瑙璃子。瑙璃子战战兢兢地朝黑洞洞的棺材里瞅了瞅。
   那副棺材是海盗埋在大牟田家族坟墓里的赃物箱。里见在此之前带出去用的主要是钞票和金币,钻石类仍原封没动,并且,他事先划破口袋,将无数颗珠宝像沙滩上的沙砾似的摊在棺材的上面一层。虽然烛光昏黄惨淡,棺材里却像聚集了天上的群星一般灿烂美丽。难怪朝棺材里窥视的瑙璃子“啊……”的惊叹一声,旋即像块化石一样呆立不动了。
   “别光瞅着,摸摸看。这可不是玻璃球,颗颗都是相当于一个人身价的名珠啊。”
   瑙璃子似乎恢复了活力,怯生生地伸出手,抓起了一把钻石。她抓起来,哗啦哗啦地撒掉;抓起来,又哗啦哗啦地撒掉。每抓起一次,她那白嫩的手指周围就出现一道道彩虹。
   “啊,这些钻石都是您的?”瑙璃子看得眼花缭乱,用孩子般的口吻问。
   “嗯,是我的;而且,从今天起就属于我的妻子你的啦。这些你可以任意享用。”
   “啊,太好了。”
   瑙璃子天真地眉开眼笑,高兴得像孩子一样跳起来,差一点儿拍起手来了。
   不一会儿,她像偶然发觉似的瞅着另外两副棺材。
   “那边的箱子里也装着宝物吗?”
   “嗯,装着别的宝物。你把蜡台拿到这边来,我把盖子打开让你看。”
   瑙璃子拿过蜡台,等着打开第二副棺材。
   “喏,你看。”
   瑙璃子端着蜡烛,朝棺材里窥视。她刚瞅一眼,便像被弹回来似的闪到了一边,蜡台从手里掉到了地上。
   “是什么东西?那是什么?”她用哭丧、颤抖的声音问。
   “再好好看一次。对于你,这可是比钻石更珍贵的宝物啊。”
   瑙璃子远远地探着身子,朝那个奇怪的东西窥视。
   “啊,死尸!太吓人了。快盖上盖子。莫非是……”
   “不是你的前夫。瞧,这脸还是死前那副模样。你丈夫大车日子爵的尸体是不会这么新鲜的。”
   瑙璃子郑重地打量着那具尸体,笑容眼看着不见了。接着,她张开颤巍巍的嘴唇,一声无法形容的凄厉的惨叫在石窟里发出回声。她双手捂着眼,朝远处的角落奔去,仿佛有个妖怪在她后面追赶。
   “瑙璃子!那是你的情夫和从你肚子里生下来的婴儿的尸体,知道吗?”里见突然用大牟田敏清的声音严正地说道。
   瑙璃子一听到大牟田的声音,像机器人一样猛然回过头来。她已经不害怕了。转眼间,她像个夜叉一样疾言厉色地反问起里见来:“你是谁?让我看这种东西,想把我怎么样?”
   “我是谁?哈哈哈哈哈,你好像没听过这个声音哩。我是谁吗,喏,你看,看看这第三副棺材就明白啦。瞧,棺盖破了吧!里面是空的。这棺材是埋谁的?那个死人说不定在棺材里复活了,并且挣扎着冲破棺材,从这座墓里爬出去了。”
   她终于开始醒悟了。
   “还记得吧?我昨天曾答应你三条,第一是让你看看我的财宝;第二是让你会见川村;这第三,瞧,就是摘下这副墨镜。”
   里见扔掉墨镜,露出大牟田敏清的双眼,怒视着淫妇。
   她不声不响,像百合花凋萎了一样颓然倒在地上。
   瑙璃子第三次昏了过去。



12.女妖

浴室痴迷


  正在这时,麻布的大河原宅哪里发生了一个奇异的变化。
  庄司武彦的爱慕之情一天天地激增着。说起恋情,大河原夫人由美子简直是谜一样的女人。这个谜比起武彦对她的思慕来更使他烦恼。在每天不知多少次的接触中,夫人的一言一行,那偶尔的眼色,那双唇微笑中含有的耐人寻味的深意,以及暧昧的手和肩的触摩,这些细碎的小事,对于武彦来说都是他秘书工作中的任何一项都无法比拟的重大事情。晚上,他躺在床上反复琢磨这一件件琐事,为美人的幻影和她投下的谜而烦恼。郁闷。一遍遍的思考使他的大脑麻木了,最终像一堆烂泥似地昏昏沉沉地入睡,这已成了他的常事。
  从明智小五郎那里接受了奇怪的表以后,他就开始调查主人夫妻的情况。前几天,他已把结果报告给明智。自打这以后,他的烦恼便更加复杂了。小五郎虽没有告诉武彦日期表的出处和调查的目的,可武彦知道那一定是与姬田突然不明而死的案件有关的。那里出现了大河原夫妻的名字,尤其是出现了由美子夫人的名字,这对武彦来说是使他震惊的大事。
  在表上的日期和时间里,假若由美子也正巧外出,这意味着什么,他还不很清楚。在他的脑海里没有马上把这事与姬田联系起来。但由美子一定有什么秘密,她经常外出或许是和男人幽会,这种突然萌生的想法冲击着他。他感到离他十分遥远而难以接近的由美子的幻影,像特写镜头似地活生生地出现在他的眼前,那是一个建乱的影子。然而,他不但不认为那是肮脏的,思暮之情反而因此而增长了几倍。每天夜里都飘荡在脑海里的那纯洁而美丽的幻影,变成了淫乱而妖艳的怪影。这更激发了他难以忍受的愁闷之情。
  就在这时,大河原因工作上的事,决定去大吸,并要在那里住一个晚上。不用说,武彦是要陪着一起去的。临坐飞机出发的前一天晚上,武彦像往常一样在图书室里查看着什么,这时,由美子夫人像有什么心事似地走了进来。她说了些莫名其妙的话,使武彦很吃惊。
  “庄司君,我有话想跟你说,是很复杂的事。你说你身体不舒服,推掉明天的差事,在家里听我慢慢跟你说,不好吗?”
  十分亲密而狡猾的微笑,飘荡在她的双额。武彦的心怦怦地跳着,脸变得通红,与其说这是喜悦倒不如说是恐怖。他惊慌地答道:
  “是,那么就这样吧。我说头疼要去看医生。”
  当晚,他就去看了附近的医生,假头疼顺利地骗过了那位医生。他到主人那儿拒绝了同去大皈的差事,早早地就上床睡下了。大河原只好决定由公司的秘书陪他去大限。
  大河原出发的那天晚上,在家人都睡下的十一点左右,武彦偷偷地溜进了西洋馆的主人夫妻的卧室。这是事先已和由美子商量好的约会。
  主人夫妻的卧室在西洋馆里面的僻静处。从同在一个西洋馆的武彦的房间到这里,只经过会客室、图书室,中间没有佣人们的房间,这是再好不过的条件和时机。
  武彦从未到过主人夫妻的卧室,听女佣人说,那是像大宾馆似的带有洗澡间等设施的房间。人浴、洗脸都不用出屋。主人夫妇的卧室在回式建筑里还有一套,过去一直使用那一处。年轻的后妻由美子来后不久,才增建了这座西洋馆,又建造了这个旅馆式的卧室,还修建了当时十分奢侈的蒸气锅炉房,全馆都有了暖气设备。浴室和洗脸间也安装了常供热水的设施。
  武彦的心狂跳着,他迈着梦游症患者似的步子,沿着铺有地毯的走廊悄悄地向卧室走去。他在涂着美国式的明亮的灰色漆的门前站下。
  在什么电影中曾看到过这种场面哪。“我现在是恋爱英雄了”这种想法在惊慌失措的他的心中来回飘荡着。
  他用手指轻轻地敲了几下门。啊!多么的不安,多么的得意,多么的欢心呀!
  门在里边无声地打开了,由美子站在那儿微笑着迎接他。她披着华丽的黑色斗篷,不知那斗篷是什么质地的,丝绸样的表面随着身动闪闪发光。闪着黑光的肥大斗篷,衬托着她那化妆成淡淡的咖啡色的散发着芳香的双须。线条清晰得使人震颤的朱唇微笑着。
  房间对面的一个角上,放着一张带有豪华围帐的睡床。床前有一个小圆桌和两把铺着鲜红色毛织品的安乐椅。高脚的台灯散发着微弱的桃红色的光,使这里显得十分安逸舒适。
  由美子在一张安乐椅上坐下,用手示意武彦坐在另一张椅子上。武彦竭力控制着他那怯懦的神经质的表情,尽量表现出很沉稳的样子在她的对面坐下。
  “你特意把我留下,是有事想跟我说吧。”
  可不能马马虎虎地搞措,她的语气中也许包含着别的什么含意。武彦看着由美子的脸,不说话了。
  “你向菊花问起过我的事吧?我什么时间到什么地方去了等等。菊花已经告诉我了,但我还想从你的嘴里听听。”
  菊花是由美子身边的女佣人。武彦感到自己的脸一下子变得惨白。他心想;由美子只是为查情此事,才让我来的呀。他为自己的失算感到羞愧难忍,腋下不由得流出了冷汗。然而,他心头一亮,又产生了一线希望。由美子如果单纯是为了说这些话,为什么要选择在卧交,选择在深夜呢?
  “是明智小五郎让我调查的。不知为什么,他让我间接调查,不要对夫人讲。”
  武彦坦率地说道。他想和盘托出真相,取得相反的攻势。
  “我猜想大概是这样的。那么,日期和时间是什么时候?”
  由美子的目光很温柔,她并没有生气。只有她和武彦两人在一起,谈着这样秘密的事,她感到十分高兴。
  “我没记住。这儿有那些日期和时间的表。”
  武彦说着,小心地取出放在兜里的表,递给由美子。
  由美子接过表,一行行地用追忆着什么的眼神,认真地看了起来。表情没有太大的变化。
  “真不明白,这到底是从哪儿搞到的这些日期和时间表的。你知道吗?”
  “我不知道,明智先生什么也没说。不过……”
  “不过什么,你有何想法吗?”
  武彦平日大多是胆小怕事,讲话也小心翼翼。但在有些场合,特别是在揣测到对方的心思,认为说什么都没关系的情况下,他异常地胆大敢说。
  “我想这或许是夫人和谁在外面约会的日期和时间。”
  他简直像是认为自己判断对了似的,死死地盯着由美子的眼睛。由美子的眼睛清澈而明亮。她微微地笑了。
  “所谓的‘谁’,是请人吗?”
  由美子也十分大胆地问道。武彦很喜欢这种互相毫不隐瞒的对话,况且对方又是自己思慕已久的人,他心里十分高兴。武彦没有马上回答由美子的问话,脸上显出羞涩的神情。
  “你嫉妒了吗?”
  “是的!”他想这样叫着扑到对方的怀里。可他还是极力地控制住了这种冲动,仍是一副羞答答的样子。
  “我不是那样的人啊,无论怎么说都是明智先生想错了。我经常外出,丈夫不在家的时候,我几乎都出去。买东西,上剧院,听音乐会,去拜访朋友,等等。丈夫在一个月中大概有一半不在家,所以我大致也这样。”她看着手里的日期表,继续说道:“这个表每月里只有三次或四次,这些天赶上我外出也是理所当然的呀。在这个日期和时间里,正好我也外出那也纯属巧合。我每月的外出次数比这要多几倍。”
  武彦听到这儿,仍是不太相信的样子。
  “是啊,看了这张表也使我想起来了,不过,早一点的日子可我忘记了,这最后的十月十日还记得。那天中午过后,我到赤报的矢野目美容院去了。在那儿做了头发,化完妆,一直待到傍晚才回来。矢野目叶子是我的老朋友,我们是很谈得来的。”
  武彦心想:在去美容院的白天也是可以约会的。但又感到这种想法是对眼前这个人的失礼推测。他马上打消了这个念头。
  “小五郎先生是怎么想的呢?我在近期内想见他一次。”
  武彦听由美子说道,他连这点小事都十分嫉妒。他深信明智先生不是自己所能比拟的人物。尽管他年过五十,但仍是个很讨妙龄女郎好感的美男子。
  “庄司君就像八鸽一样敏感,又吃醋了吧。”
  由美子说着,出乎意外地怪样地笑了。那不是高贵小姐的笑态,而是娼妇的笑态,是一种高级淫荡的笑态,这时,她挪动了一下脚,肥大的衣装下摆微微地掀动起来,露出了鲜红色缎子的衣服村里。
  由美子果然是个能融解男性型的女人。武彦早就感到了,而现在的感觉更加强烈了。他真想溶进那鲜红色的衬布之中,被那肥大的衣服包裹着。
  “因为有小五郎先生的委托,你才不得不调查,其实心里很为我担心吧?”
  由美子一边说着一边目不转睛地看着武彦。武彦像个爱脸红的少年似的,又不好意思起来。
  “一点也不用担心的呀。小五郎也许把姬田坠崖案件与这张表联系了起来。可我什么都不记得了,没有使你担心的事呀。
  “喂,在司君,你想的事无论什么我都知道的。是吧?有一件事我从一开始就知道。从你一到这儿来的时候开始
  美人的大胆冲破了第二道防线,她的手在小桌下摸索着武彦的手。武彦十分敏感地察觉到,把手伸了过去。他的手被由美子紧紧地握住,武彦也冲动地使劲握着对方的手。两股力量紧密地溶合在一起,十根手指钳合着,血液几乎停止了流动。
  武彦陶醉地微闭着双眼,但马上又睁开,十分认真地盯着对方看。由美子那美丽而腾俄的眼睛一直在看着他。两人的目光碰到了一起,相互凝视着,久久不愿把视线从对方的脸上移开。武彦感到自己失去了一切感觉,紧握着的双手麻木了,周身也失去了知觉,可他全然不顾。一动不动地盯着由美子的双眼涌出晶莹的泪水,顺着他的双颊流淌着。像被他深深地感动了似的,由美子的眼里也盈满了泪水。两人的面颊像水洗过似的闪着异样的艳丽光泽。
  不知过了多久,他俩终于活动了一下,两只麻木的手好不容易才分开。由美子从椅子上站起来,扑到武彦的怀里,她用双手接着武彦的脖子。武彦紧紧地搂抱着她的身体,他感到那光滑柔软的肥大斗篷犹如她的肌肤。
  两人久久地抱在一起,充满泪水的滚烫双唇狂热地相互吸吮,头不停地摇晃着。武彦的心在一遍遍呐喊:这才是人类实实在在的东西,其它的一切都是虚假的和有名无实的。他迎着她脸上散发出的呛人的芳香,感到自己像被包裹着,周身暖融融的。他想看着对方的眼睛,要透过她的双眼看到她内心的欢悦。然而,他们靠得太近,她那黑亮湿润的大眼睛充满了他的整个视野,使他无法看清楚。充满他眼帘的已不是人类的眼睛,那是象征着情欲的闪闪发光的蔓延了整个宇宙的黑色物体。
  两人超越了一切时空,不知这样待了多久。当由美子从武彦的怀里抽身时,她简直像从死亡中苏醒过来。她脸上的泪水已经干了,麻木的身体也恢复了往日的生气。
  “你等一下,我想起一件事。”
  由美子的大胆冲破了第三道防线。她说着迅速地来到了房间里的浴室门前,打开门,消失在里边。
  不多时,里边传来哗哗的放水声。紧接着,明亮的灰色门扉又静静地打开了,全身一丝不挂的由美子出现在门口,她那粉红色肌体散发着美丽的光泽。眼前的情景像一股强烈的电流,冲击着仍陶陶然地倚在安乐椅上的武彦,他惊呆了。这是他连做梦都不敢想的。
  粉红色的肌体,以及由美子那销魂的笑脸,使武彦再也控制不住了。他发疯似地飞奔过去。
  由美子用目光制止了他,但那不像是拒绝,是让他做什么。明白了,是让我也脱掉衣服啊。
  他迫不及待地解开扣子,脱掉上衣。他根本无暇去考虑自己的身上是否肮脏,直到他脱掉最后一件,也没有注意这些。
  他急忙冲进浴室,把门严严实实地关上。白色的大理石浴盆散发着雾一样的水蒸气。由美子粉红色的肌体横躺在里面,她不时地扭动着身体,水花飞溅。由美子身体的美妙曲线使武彦看呆了。
  他眼花缭乱,几乎晕倒了。好不容易才镇定下来,向前扑去。向水蒸气之中,向水花飞溅之中,他要抓住在那里欢蹦乱跳的粉红色大鱼。


  





  


暗号日记


  十一月下旬的一个傍晚,姬田吾郎的生前好友,日东制纸公司的同事杉木正一下了班。他刚走出圆形大楼的出口,见西装外套了件大衣的蓑浦刑警站在那里。他们早就已认识了,蓑浦见他出来,便招呼道:
  “直接回家吗?”
  “噢!”
  “那么我跟你一起走到车站,有些事想了解一下……”
  蓑浦是警视厅一科的老警长。四十出头的年纪,一副经过风吹日晒的黑红面孔。讲话总是十分认真,谨慎,很像一个老练的刑警。在事件发生后,他曾到公司来过一次,杉木在那时认识了蓑浦。
  “不到我宿舍坐坐吗?”
  “嗯,这倒是个好主意。你还住在中野吧。”
  两人一起上了电车,在到公寓的这段时间里,蓑浦只字未提有关案件的事。他恰到好处地谈了些无关痛痒的家常话。
  杉木住在距中野站不远的外型是西洋式建筑,里边是日本式风格的公寓里。打开十二号房间的门,还有一个窄板似的拉门,里面是个约可铺六张铺席的房间。房间里十分干净,收拾得井井有条。
  杉木请蓑浦刑警在桌边的坐垫上坐下,自己拉开了壁橱似的厨房门,取出咖啡壶放到煤气炉上。他穿着西服在桌前坐下。他们边吸烟边闲聊着的时候,咖啡开了。他很麻利地把咖啡分别倒入两个杯里,端到桌上。
  杉木比姬田进公司晚,是个还不到二十五岁的青年,去年刚从大学毕业。他长得很清秀、和蔼,戴着一副很时髦的金丝边眼镜。不知什么地方长得像女孩子。住在公寓他似乎很新鲜,就连给客人倒茶都感到很有趣似的。
  “我从姬田君父亲那里借来了姬田的日记,抄下一些要点。”
  蓑浦刑警一边很有味地喝着热咖啡,一边进入了正题。
  “从日记中得知,杉木君是姬田的好朋友,所以今天来是想和你坦诚地谈谈,听一听你的意见。我先把我的工作情况作一下说明,…现在的犯罪调查是合议制。对于每一事件都要召开调查会议,根据会上决定的方针,大家分别进行各自所分担的工作。不允许像小说中的侦探那样,抢个人的功名。
  “这是基本的原则。然而,现在搜查一科科长安井另有一个想法。这段时间,不断发生重大案件,大多数人对某一案件的调查次数都十分有限。像这样自杀还是他杀不明的案件,尤其是发生在外地而要在东京搞调查的,在调查期间总要受到其它重大案件的干扰,所以很容易产生疏忽。因此,对于这类案件,第一次决定专门指派一个刑警来干。一切都听任这个刑警的自由裁决,无论是二个月还是三个月,可以进行耐心、细致的调查。其实工这种办法并不只局限于那些小的案件,对于陷入迷宫的重大案件也是可以远见的手段。在实在无计可施的情况下,专指派一个或两个人进行认真、深入调查的这种办法,就不是合议制了。这完全是依靠个人的才智与能力,有个人自由行动的特点。我接受了三个这样的案件,其中姬田事件最使我感兴趣。
  “我认为这一定是他杀,犯人大概就是茶店女招待和叫依田的乡下青年看见的那个穿灰色大衣的男人。可后来的情况一点都不知道,我想那个男人一定是化装溜掉了。眼镜和小胡子很值得怀疑。如果他拿掉这些,样子肯定变了,茶店女招待是认不出来的。何况,在那么多的热海温泉旅游者当中,找出那样的人也如大海捞针一样。
  “跟你谈话我毫不隐瞒,关于这次案件的搜查有三个线索:第一,是热海的出事现场。现在热海警察署正在调查之中,不过今天像是还没有发现什么新的情况。第二,是姬田说过的那个白色羽毛的送主秘密结社。警视厅的另外一个科负责调查这方面的情况,现在也没有线索。第三,是婚田的家人、亲戚、朋友。我负责这一方面的调查工作。
  “时至今日我已经调查过二十余人,寻问了各种情况。和姬田君的父母也谈了多次,再就是他的亲戚,朋友们。刚才我已经说过,我有姬田的日记,所以了解他的朋友情况,我以此为出发点进行了—一的调查。除此以外,我走访了大河原和他的夫人。我与有名的业余侦探明智小五郎有着多年的交往。也去听取了他的意见。小五郎先生聪明过人,值得我学习的地方很多。安井科长和小五郎先生也很熟悉。
  “有一种叫‘脚功夫侦探’这样对刑警的挖苦话,我就是这样的靠脚功夫的侦探哪,像保险公司的外勤员。我常年接触犯罪者,对于调查、探访还有一定的经验和判断力。小五郎先生经常说:‘你这样的侦探是能够取得最后的胜利的。’其实这是因为他的作法和我完全相反,才反而产生这种感觉。”
  蓑浦刑警充分表现出了他那耐性很强的性格,说起话滔滔不绝。但杉木并没有感到厌烦。他平日里很少知道与己无关的侦探的情况,所以他对蓑浦刑警的这些话听得津津有味。
  “至今为止我调查过的人都有不可能成为凶手的证据。也就是说,在十一月三日的午后到傍晚,他们都没有离开过东京。在热海作案后再返回东京,至少也需要五六个小时。离开东京这么长时间的人一个也没有。对于这方面我还有今后的行动方针,在此放且不提。我要说的是另一件事,想请你帮忙。那就是有关姬田的日记。”
  蓑浦刑警从兜里掏出一个小日记本,在手上吐了点唾沫,一页页地翻起来。
  “噢,在这儿,记在这儿了。姬田的日记从今年五月初一直到最近,记着一些日期,有些地方还标有奇怪的暗号。把这些日期按先后顺序,我抄在了本子上。”
  他一边说着,一边翻到了日记上记着日期表的那一页。
  “这些日期后面的数字不像是金额,很可能是时间。在两位数以后基本都是零,有的是30,把它认定为是表示的三十分钟是贴切的。这样的话,表上有一点到七点的时间,这个时间大概不会是午前的。看作午后是妥当的。如果表上的数字表示的是时间,那么表上的英文字头很可能是人名或场所的缩写。记载的是何时何地与什么人秘密会合的情况。对方也许就是秘密结社的人。但是,有关这些疑问让另外的人作了调查,根据从姬田的家人和朋友那儿了解的情况看,姬田似乎又不是与危险的秘密结社有关联的那种人。”
  “是的,我认为也不会有这种事。我相信无论是友还是右,姬田没有那种过激的思想。”杉木很有把握地说道。
  “如果不是这方面,那就是情场关系了。外面有很多情场方面的秘密俱乐部。可是,假定字头是那种俱乐部的名称缩写,时间上又有些不大对头。白天的两点或三点进行那样的会面是不可能的。若看做是深夜的二点或三点,仍是不可思议的。
  “若把数字看做是幽会的时间,字头是幽会女方的名字来考虑,可表上出现了八个不同的字头,姬田能操纵如此之多的女性,他是那条道上的老手吗?”
  “这也不对。”杉木说道,“关于恋爱之事他即使不对我讲,如果真的恋爱了,恋爱对象也肯定是一个。姬田不是那种浪荡公子。”
  “是啊,其他的朋友也都这么认为。所以我当时也想如果不是女性的姓名缩写,也许是幽会的场所缩写,在八个不同的地方约会。我想大概是电车站的站名,于是就作了—一的调查。可结果还是不能令人满意,那也不是站名。如果是旅店或是宾馆的名称缩写,在表上一点二点三点这样的时间很多,无论午前还是午后,在这样的时间里约会都是奇怪的…顺便问一下,你们公司没有长时间的暑假吧?”
  “没有,除了星期日和节假日以外,全年只可以请十天的假。没有暑假制度。”
  “是这样。那么把姬田表上的日期和今年的日历作一下对照,就会发现一个很有趣的情况……从最初的五月六日到七月十三日,和从九月五日到最后的十月十日,这中间的所记日期都是工作日,节假日或星期天一个也没有。而从中间的七月十七日到八月二十一日的这段日期,全部星期日。这里边似乎有点文章。因为是很热的时节,大概是到东京都外的什么地方去了。外出必须在星期日才行啊。”
  “就算是外出,二三点这样的时间也是难以理解的。如果说利用难得的休息日早一点出发的话,也未免太早了。”
  “是的,我也有同感。我对这些记号还没有做出断定,所以先来听听你的意见。除了刚才谈的情况,你还有什么可提供的线索吗?”
  “很报歉,没有什么了。不过,如果认为那是约会时间,又是在午后,可以核实一下那些日期的那一时间,姬田是否在公司。”
  “对的,我就是要拜托你这件事。你看看这张表,在你的记忆中这些日期的所记时间里,姬田是否在公司呢?”
  蓑浦刑警从兜里的香烟盒里取出一支烟,一本正经地按到烟斗上,点着了火。他一边慢慢地吐着烟圈,一边眯起眼睛瞧着杉木的脸。
  杉木看着日记上的表,沉思了一会儿。突然,恍然大悟似地说道:
  “晤,这天他确实不在公司,就是最后的十月十日呀。这天因公事我俩一起从公司出来的。在外面吃过饭以后,大约一点半左右。姬田君说他还有事,就和我告别了。他回社的时间大约是四点左右,也就是说,有二个小时不知他到哪儿去了。也许另有我不知道的公事。”
  “你们是在什么地方分手的?”
  “新桥站附近。因为是在那一带吃的饭。”
  蓑浦刑警从杉木的手中拿回日记,在上面记了些什么之后,又递给了杉木。并催促道:“再想想看,没有别的了吗?”
  杉木想了想,没能回答出什么。只说道:
  “明天我上班后委婉地问问大家吧。姬田君跑外的工作很多,经常外出的。我想在这个表上的时间里,他不在公司的情况会比较多。因此,是公事外出还是约会,现在看来很难查清。不过我会尽力而为的,了解了情况就通知你。”
  “能这样做我非常感谢。我抄一个表放在你这儿,请多多关照。”
  刑警说着在本上撕下一张纸,借来杉木的笔,认真地把表抄了下来。又从衣兜的名片夹中取出一张名片,和抄好的表一起交给了杉木,并说道:
  “名片上警视厅的电话号码旁边,是我家里的电话号码,拜托了……事件的情况就这些了。我还想提另外一个问题。”
  蓑浦刑警显出给人家添麻烦后的歉意似的神情,又坐了下来。继续说道:
  “还是这张表上的日期之事,如果说这是约会的时间,最初的五月六日是第一次。之后的五月、六月各三次,七月有五次,八月、九月各有三次,十月减少到一次。最频繁的是七月。从九月十三日到十月十日,几乎中断了一个月,一直到姬田君死的十一月三日,这么长时间没有联系。约会的次数表明了爱情的程度。如果这是他和情人的幽会日期,你是他的好朋友,我想应该从姬田的言行、神色中察觉到什么的。”
  蓑浦刑警又取出一支烟,插到烟斗上,慢悠悠地划着了火。
  “的确,如此说来和这张表一致的情况不是没有。”
  杉木看着那简单的日期表,浮想联翩,他自己简直都有些吃惊。
  “从五月开始,我的确感到姬田有些心神不安。在这几个月里他像被什么迷住了似的。我想他可能在谈恋爱,就经常开他的玩笑,逗他讲出来,可他闭口不谈。我想他这是真的在恋爱了。看到这张表也使我想起来,他从九月末开始像是很焦躁、烦闷,经常呆呆地望着一个地方想心事,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表情很沮丧。我想大概是恋爱问题受到了挫折,就想办法安慰他。可他不接受我的劝尉,独自烦恼。”
  杉木说到这儿,如梦方醒似地说:
  “噢,原来是这样,这张表和犯罪有牵连呼。姬田君突然而死和恋爱有关的,你一开始就想到这儿了吧。是三角关系吗?是情敌把他杀了吗?奇怪呼!失恋的他反而被杀,也许是他要杀那个情敌,却被情敌给杀了。这些好像也不太可能。认为由于失恋而自杀还是说得通的。这个案件肯定是地杀吗?”
  老练的刑警看着迷惑不解的杉木,点了点头。他一边不慌不忙地做着回去的准备,一边总结似地说道:
  “我倾向于他杀的说法。但动机还没有搞清,犯人究竟在哪儿也一无所知。从现在开始就一步一步地向那儿逼近。你还不晓得,侦探工作是很有意思的。世上有犯罪,肯定有犯人,这是不容怀疑的。把犯人作为中心一点一点地缩小范围,着急则有害无益。也不能凭直感。在缩小的过程中还不能有丝毫的马虎,稍不谨慎就可能出现疏漏,影响整个案件的调查。
  “我要把表上的英文字母作为旅店或宾馆的名称缩写,开始靠脚功夫侦探的调查。天才的侦探瞄准空想的要害,而脚功夫侦探凭实地的调查和走访。发现此路不通,就选择另外的路。走完所有迷途,也就抵达了深宅内院。对我来说,这样的行动方法是很快乐的。像小时候玩捉迷藏找人似的,专门找那些可怕而奇怪的地方,心里有一种恐慌的快乐感。和表上英文字母相吻合的旅店和宾馆,在东京不知有多少家,但我都要—一调查。由于多年从事侦探工作,也积累了许多经验和方法,做这项工作并不像想象的那么难。
  “今天我就不再打扰了。也许以后还会请你帮忙的。关于表上所记日期的那些时间里,姬田君是否在公司,如果不在,到什么地方去了等情况,还请你尽力帮助查清啊。我高兴地等着你的电话。打电话时如果我不在,希望你能把名字告诉交换台,然后我跟你联系。”
  蓑浦说着,好容易站起了身。已经过了吃晚饭的时间,杉木劝他留下一起吃,他执意不肯,便告辞了。


  





  


防空洞


  庄司武彦看完这令人不寒而栗的日记后,不知如何是好,这事太重大了。怎么看待日记上的这些情况,又怎么来处理这事呢,他苦思冥想了很长时间,仍是一筹莫展。他很害怕见到由美子夫人。到了晚上,不管是主人大河原还是由美子,以及外出的其他人都会回来。尽管他很不愿意马上见到这些人,但在吃晚饭的时候,大家都要见面,他想回避开这个时间。他把日记本用报纸包了好几层,挟在腋下。如有一时不在手里,都感到很危险。
  离开了家,他漫无目的地在街上走着,不知不觉间来到了神宫外苑。此时已是暮霭黄昏,苑内的柏油路宛如一条条幽美的曲线。走在树荫下的人们像一个个影子似的,来回穿梭。他心事重重地在苑内的小路上徘徊着。天渐渐地暗下来了,小路两旁的路灯闪着冷清的光。
  将近两个小时,他仍没有理出一点头绪。脑子里乱糟糟的,不知是些什么古怪的想法。如果尊重夫人的意志,就把日记上的情况永远隐瞒着,可是,武彦还没有如此的胆量。在对法律和道德的惧怕之下成长起来的他,没有这种勇气。他自己更想不出好的办法,因此想和谁商量一下。他心里基本有了谱,他要找的人就是明智小五郎。
  私人侦探明智小五郎是法律的朋友,他维护法律的尊严,但他不是法律的奴隶。他也不是官方的警察。他一定能想出一个合情合理的稳妥解决方法。可是如果这样,由美子日记前半部的情事问题,就非暴露不可了。不仅如此,武彦自身那羞于人知的爱欲就再也掩盖不住了。但想到事件的严重性,他也顾不了许多,决心抛弃这些杂念。
  终于下定了决心,他急忙坐上一辆出租车来到了采女街的瑰街公寓。此时是七点三十分左右,明智幸好在家,他被请进了一楼的会客室。
  武彦没作任何说明,首先打开了报纸包,把带锁日记推到小五郎面前,说:
  “这是大河原夫人的日记,写着非常重要的情况。请您从这儿一直看到最后。”
  他说着翻到了日记的五月五日。
  “好长啊,我会看得无聊吧。好的,我还是先看看吧。”
  小五郎说着换了一个轻松的姿势,倚在安乐椅上读了起来。
  武彦目不转睛地盯着一目十行的明智小五郎。对小五郎来说,看书是不成问题的,他快速地浏览着。这时他的助手小林送咖啡来了。武彦和这个温和的少年很投机,他们是好朋友。但考虑到不该打扰小五郎,所以他只朝小林笑了笑,点点头算是打了招呼。小林也知道些事件的情况,他好奇地凑到小五郎跟前,看了一会儿日记,然后又不声不响地走出了的会客室。
  小五郎在看到一半时,用右手不停地搔着蓬乱的卷发,这是一种“名侦探的兴奋”。武彦感到小五郎是第一次在日记上读到这样的故事,平日他那笑眯眯的眼睛,闪着异样的光芒。那目光中既有惊奇的恐怖又有难以琢磨的欢喜。
  大约三十分钟左右,小五郎看完了日记。他拿起桌上的纸和笔,迅速地在日记上抄下了一些什么。这时,他的脸上又浮现出平日那和善的笑容。他看着武彦说:
  “看到日记本上的锁扣弄坏了,你一定没钥匙吧?也就是说,你是趁由美子不在,把日记偷出来的。”
  “是的。”
  “你是怎么知道有这个日记的?”
  于是,武彦把前些天他到由美子的房间去,看到她慌慌张张藏日记的事从头到尾说了一遍。小五郎的眼睛猛地一亮,手又习惯地放在了头上。他的脑海里一定又闪现出了什么新的念头。
  “你最好是物归原主,把日记再放回原来的抽屉里。其实并没有这个必要,但我们还是不要失礼。”
  小五郎像打哑谜似地说道。后来才明白这话包含着深刻的喻意。可是,武彦此时感到很莫名其妙,他搞不清“没有必要”和“不要失礼”这话说的是什么意思。他脑子里想的只是一个问题:如果把日记送回去,被弄坏的锁扣怎么办。
  “那锁扣儿虽然弯了一点,并没有断,弄直就行了。我来做给你看。”
  小五郎一眼就看出了武彦的心思,他一边这样说着,一边走进隔壁的房间,取来一个大工具箱。只见里面的工具十分齐全,有小锯、小锤子、小铁砧、宽刃小刀、钻、钳子。螺丝刀等,简直是个万能工具箱。他把工具箱放在桌子上,像个匠人似地修起锁别儿来。
  名侦探的长手指令人吃惊地灵活。他用钳子一点一点地把弯曲的锁别儿弄直,又用小锤、铁砧呼略了几下,日记上的锁别儿竟恢复了原样。
  “这就可以了,如果仔细看可能会看出来,不过,即使看出来也没关系。我们悄悄地修好再放回原处,已经表明了我们的礼貌,这就够了。”
  他把日记本递给武彦,仍说着武彦不太理解的话。
  “那么,我装作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把日记放回原处就可以了吗?不用再作什么了吗?”
  武彦一副迷惑不解的样子,担心地问道。
  “你就当没看过日记。这对你来说也许很困难,但你尽量做吧。一切都交给我好了。我什么都不告诉警视厅,这次我要亲自干,一定找出真凭实据。由美子的推断的确很精彩,但不过是结局的种种猜测,并没有什么确凿的证据。现在,我还有精力,早就想尝尝冒险的滋味了。”
  小五郎要冒什么险呢?
  “那我今晚就把日记放回夫人的房间,然后装作若无其事。我能做到吗?”
  “尽量演好戏。和由美子的关系,最好也是一如即往地继续下去。”
  武彦的脸刷地一下子红了。由于情况的重大而不得已才暴露出的隐私,使他羞愧得面红耳赤。
  武彦从小五郎的公寓告辞出来,回到大河原家的宅邪,已是九点半了。他等主人夫妇回到卧室后,悄悄地溜进了夫人的房间,把日记又放回原来的抽屉。
  次日的一整天都过得很平静,到了第三天,二十一日的午后,由美子突然出现在武彦的房间。这是极罕见的事,武彦从昨天起就有意回避着夫人,所以,在其它房间他们能见面的机会很少。今天幸好主人也没有带武彦出去,因此夫人就主动找上门来。
  夫人慢慢地关上门,在武彦的写字台旁边坐下,眼睛紧盯着武彦说:
  “丈夫今天晚上有事,很晚才能回来的。”
  她说到这儿,装模作样地停住不说了。她还是那么迷人,尽管对她身体的每个部位都已了如指掌,但他感到此时的由美子有一种与过去完全不同的魅力。在这个秀美的丽人面前,武彦忘却了自身的存在,周身像注射了麻醉剂,陷入一种虚无缥缈的状态。
  “喂,我们到外边去,知道了吗。”
  夫人似乎还没发现武彦看过她的日记,可确确实实读了那日记的武彦听到“到外边去”这句话,突发出了复杂的联想。他那欲火之上又燃起了妒忌的烈焰,他想像着那一时刻的美妙与快感。他的心被刺得痒痛起来。
  “傍晚五点在市谷站前等我。我五点准时坐车从那儿经过,你搭上我的车,然后我们一起到那个地方去。怎么样啊?”
  不用说,武彦得意地满口答应了。
  武彦在五点之前来到了市谷站前,他看着面前的马路。四周已有些微暗,路灯也开始显示出它的威力。
  刚好五点的时候,一辆出租车停在了他的眼前。车门打开了,由美子向他摆了摆手。他快步赶了过去。
  由美子穿着平常穿的外衣,并没有像和姬田约会的那样化什么装。武彦上了车,两人刚在座位上坐稳,就亲昵地挽起了胳膊。
  “我们到哪儿去?”
  “你马上就知道的。很美的地方。”
  出租车驶向了过去的翻街区,走了大约五、六分钟,由美子对司机说:“在这儿停下。”只见这里一侧是长长的宅院围墙,另一侧是杂草丛生的空地。武彦和由美子就在这儿下了车,出租车开走了。
  过去的湖街区是地主的霸占区,后来又由于受战争的破坏,有几处已成了荒芜地带,这里大概就是其中之一。只见有五百坪左右的大片土地被杂草覆盖着,在这片杂草覆盖的荒芜地中间,堆积着一些像是残留着的废墟似的破砖瓦。
  “就是这儿。”
  由美子说着首先进入了那杂草丛生的院落。这片荒芜地的四周是用铁条围起来的,但有些地方已经被折断,从这些地方可以自由出入。
  四周已经完全黑下来了。由于是在冬季,草木都是枯萎的,因此并没有蓬蒿没膝的那般景象。但是,在四周一片漆黑的晚上,走在这遍地是枯草的荒凉地带,实在令人毛骨悚然。更何况是大河原夫人把他带到的这奇怪的地方,武彦感到有些文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他晕头转向地跟着由美子,不知道她究竟要把自己带到这荒芜地的什么地方去。这时,由美子说道:
  “那些破砖瓦的下边是个防空洞,是用钢筋水泥修建的,里边很大的。这是我前些天从这路过时发现的。”
  武彦心想:这个美人真是个冒险夫人、猎奇夫人哪。不断地巡游东京市,就是为探寻奇妙的幽会场所。
  他俩来到了荒芜地的中间处。夜幕下,只见杂草中隐现出一个黑幽幽的洞。
  “就是这里呀,我准备了手电筒,没关系,你害怕吗?”
  虽谈不上有什么害怕,但也着实感到发怵。况且,武彦对这种离奇古怪的地方又没有什么兴趣。这时,美貌绝伦的由美子站在了他的面前。阴森可怖的背景下,衬托着一位绝代佳人,这犹如一幅明治时代的浮世绘画师的画面。不,这已远远超出了浮世绘的绝妙,简直是泉镜花笔下的梦幻世界。
  武彦的猎奇心从这些联想开始了,他渐渐地对这种不可思议的幽会处产生了奇妙的兴趣。他感到内心里一阵冲动,情欲之火开始在心头喷涌。
  “进去之前我们不能打开手电筒,否则会被远处发现的。”
  由美子说完,拉起武彦的手向黑洞里走去。洞里的台阶上长满了杂草,脚下很滑,他们小心翼翼地向下走着。在眼看就要下到里边的两三个台阶处,武彦一下子滑倒了。由美子“啊”地叫了一声,想去抓住他,可谁知她也一起摔倒了。
  两个人顺势抱在了一起。由美子柔软的两只手在武彦的背上疯狂地抚摸着,武彦紧紧地抱着她那温暖的富有强性的肌体。黑暗中,他们久久地狂吻着,几乎透不过气来。由美子那特有的诱人的芳香使武彦陶醉了。他们从鼻子里急促地呼出的气息,冲击着彼此脸上的汗毛,使得皮肤有一种甜甜的痒痒感。
  防空洞的中间部,有一个约可铺三张铺席的小屋,小屋的四周都是用水泥修筑的。也许是高台排水很好的缘故,屋内的水泥床十分干燥,一点儿不像想象的那样潮湿。今天是十二月里很暖和的一天,而防空洞里比一般的房间还要暖和。
  在水泥小屋的这数十分钟里,武彦尽情地体验着他连做梦都想象不到的不可思议的爱欲的快乐。平日就放荡不羁的由美子,此时更是换了一副尊容,她简直成了一个神秘的梦境世界中的女妖。两人似乎远远地游离了现实,飞到了古代传说中的虚幻世界。退化到了茹毛饮血的原始时代,成了黑暗洞穴中的原始男女。
  当进入防空洞中心部的时候,由美子打开过一次手电,但马上就关掉了。四周凹凸不平的水泥房间,是个隔绝了一切光亮和声音的小天地。在黑暗中的这十几分钟,犹如被黑色的天鹅绒包裹着。这对武彦来说,简直可以匹敌他的一生。他像是在这里生又在这里死一样,忘情陶醉在无法言表的爱欲的神秘之中。
  黑暗中,由美子的身体像一条洁白而光滑的巨蛇,那蛇身散发着阵阵诱人昏迷的幽香。他的身体似乎被缠绕着,缠缠这儿,勒勒那儿。他感到血液停止了流动,意识也渐渐地丧失了。
  武彦赤身裸体地昏睡在由美子的怀里,突然感觉周身像用细丝鞭抽打着似的疼痛。他的双手被拧到了背后,两条腿的膝盖处和脚脖子也针扎似的疼痛不止。
  不是绵,像是一种又软又细的铜丝。他感到自己的两手、两脚都被一道道地用钢丝缠着。身体每动一下,细铜丝就勒进肉里,扎心般地疼痛。
  武彦沉溺于爱欲的欢心中,渐渐地疲惫不堪。昏沉沉中他也意识到了自已被捆绑,但并没有反抗,大脑里没有丝毫想要反抗的意念。
  他恍恍惚惚地感到,由美子的体温和香气从他的身旁消失了。她到哪里去了呢?虽然处在漆黑一团的洞穴,但空气的微微流动使他感觉到了她的离去。他心想:她难道把我绑在这儿一个人走了吗?尽管萌生出如此念头,但奇怪的是他并没有感到丝毫的不安。
  不多时,体温和香气又飘回来了。后来才知道,当时由美子是到防空洞两边的出口处去看看是否有人。
  散发着体热和香气的光滑肌肤,又靠近了武彦。柔软的两只手掐在他的脖子上。在武彦的心里,此时仍存在着一种被包溶的愉悦之感,但两个手腕和两条腿上铜丝勒进肉里的刺痛,影响着这种激情的挥发。他想求她给解开。
  “你把我绑上了吧。为什么要绑我呢?”
  他似睡非睡地问道:
  “有意思呀。要是我不给你解,你自己是绝对解不开的。这就很有趣。”
  “为什么?”
  “不为什么。”
  “我已经累了,想出去。”
  “出不去的……水力。
  武彦那痴呆的大脑无论如何都感到这是很不可思议的,他想不出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永远?”
  “是的。”
  “为什么?”
  “为了使你永远成为我的。”
  “你想怎么样呢?”
  “就是这样。”
  由美子说着,柔软的双手一下子掐住了武彦的喉咙,他顿时喘不过气来了。这一刺激终于使武彦从陶醉中苏醒过来,但他更加感到不可思议。由美子掐在他脖子上的手好容易松开,他趁机赶忙说道:
  “请给我解开,我要快点出去。”
  “出不去的……自己解不开吧。也不能反抗吧。你知道这个金属丝是什么的吗?是铜丝呀,和那个铜丝一样的。”
  武彦在惊愕中完全清醒了,他感到了一种不可名状的恐怖,马上明白了“和那个铜丝一样”的含义。那是说,和神南庄公寓缠在村越房间窗户上的那个铜丝是一样的。可是,由美子为什么要提这事呢。其中所包含的意思,不是武彦的思考范围所能理解得了的。
  由美子压低了声音在他的耳边问道:
  “那个日记你给小五郎看了?应该让他看的。喂,你说是吧。”
  武彦顿时被吓出一身冷汗。黑暗中他看不见对方的脸,但他感到由美子已不是昔日的由美子了。她简直摇身变成了一个女妖,而自己则像是在做着一个可怕的梦。
  “给他看了吧?”
  他没有说话,只点点头。由美子的手正掐在他的脖子上,所以她能感到他的回答。
  “这就好。我知道你肯定会这么做的。很好。”
  她一边自言自语地嘟哝着,一边用力地掐着武彦的脖子。武彦的头被前后摇晃着,呼吸也有些困难了,但他还是没有反抗。并不是因为被绑着而无法反抗,而是他根本就没有反抗的意思。他想,自己即使被杀死也心甘情愿,能死在由美子的手里他感到很满足。
  不知为什么,由美子的手又松开了。她那清香、温柔的气息像轻柔的风,吹拂着他脸颊上的汗毛。她一边吻着他一边喃喃地说:
  “即使死也没关系吗?”
  武彦仍是默默地点点头。
  “太可爱了,所以我才不想让你活呀。我要吃了你,使你完全成为我的。”
  武彦听着这话,犹如听着甜润而美妙的音乐。
  “在鱼见崎的悬崖和在神南庄都没能满足我,不过,今晚不同啦,有很充足的时间……我这样做你高兴?”
  她第三次用她那柔软的双手去掐武彦的脖子,武彦在难以呼吸的痛苦中愕然了。她说“鱼见崎”、“神南庄”到底是什么意思啊。她在那儿干什么了呢?他很想问问她,可脖子被狠命地掐着,已说不出话来。脑子里开始响起海啸般的可怕声音。眼前像一个色彩斑斓的万花筒,五光十色。有一种用语言无法形容的美景,忽明忽暗。


  





  


跟踪战术


  警视厅搜查一科的蓑浦警长,在十二月上旬走访明智小五郎之时,就决定把姬田案件的调查工作,转移到调查村越均证据的真伪上来。而且,从拜访的第二天开始,就对村越进行了执拗的跟踪。
  蓑浦刑警是跟踪的老手。他把跟踪分为二类:一类是完全不让对方有所察觉的,到达被跟踪者所去的地方的跟踪。他把这种跟踪叫做单纯跟踪。另一类是故意让对方知道,并紧跟不舍,观察对方的神情变化。如果是罪犯,只要忍心坚持下去,他就会不知不觉地表现出失态。他把这种跟踪叫做复杂跟踪或心理跟踪。
  如果树越在歌舞伎茶座上的证据是伪造的,用一般的办法是调查不清的。在这种情况下,从一开始就对他采取复杂的跟踪形式是可行的。这种形式减少了单纯跟踪每次都要化装的麻烦,活动也较轻松。高级战术虽劳神,但身体行动很方便。
  首先是对村越每天上下班的跟踪,也就是说,开始了每天早晨从他住的公寓到公司,晚上再从公司到公寓的跟踪。
  村越过去住在他袋的公寓里,干最近才搬到距涉谷站有五、六分钟路程的神南庄公寓。这套公寓是过去的木制洋楼改造的,仍可以看出几分古式洋楼的风格。古朴的洋式建筑也许很合村越的味道。他住在具有明治时代西洋建筑风格的、约可铺十张铺席的宽敞房间里。
  村越工作的城北制药股份公司,位干距国电赤羽站走十分钟左右路的地方。往返于涩谷和赤羽是他上下班的路线。他是公司总务科的副科长,因公外出的情况不多。
  有关他的这些情况,都是跟踪后逐渐了解到的。村越和已死的姬田完全不同,读书是他至高无尚的乐趣。沉稳,寡言,思考型的性格,使他的业余生活十分单调。他除了每周到大河原家去一、二次外,其余时间全都持在家里。对跟踪者来说,这倒是一个轻松的对手。
  蓑浦刑警在平日穿的西装外套了一件大衣,每天和村越同乘一次车,往返于涩谷和赤羽之间。他在事件发生后不久,曾到村越的公司去过两次,他俩彼此都认识。在跟踪的第一天,无论是在电车上还是在车站,村越见到他马上打招呼,那样子像是偶然的相遇。可第二天第三天他们还经常见面,他开始有些不安起来。
  在电车上,隔着人群中两三个人的肩头,不用太留意就能看到蓑浦的脸。他的脸总是挂着令人不快的微笑。两人的目光偶尔相遇时,他就用手摘一下礼帽算是打招呼。下了车,在车站台阶上他就在两三个人后面跟着。在从车站到公司和从车站到公寓这段路上,他装作完全不认识村越的样子,在他身后的十米左右处悠闲地行走。
  人们常说,跟踪是残酷的行为,但蓑浦刑警不这样认为。如果是清白无罪的人,无论对他进行怎样的跟踪,都是不关痛痒的。如果是罪犯理应会感到害怕。
  第四天,从公司回来的时候,村越的脸上表现出了愤怒。在电车上,他尽管见到了蓑浦也没有打招呼,一副恼羞成怒的样子。
  在涩谷站下了车,他们尽管被人群隔开了,但两人之间似乎有一条看不见的纽带,跟踪是不会受到任何妨碍的。村越意识到后面的跟踪,向车站的出口方向走去。快到出口时,他猛地一回身站住了,脸上显出忍无可忍的表情。蓑浦心想:露出尾巴了呀。他脸上挂着常有的微笑,迎着村越走过来。
  “喂,你为什么跟着我。如果有什么需要调查的,去向分区警察寻问好了。到底为什么要跟踪我呢?”
  村越昔日那苍白的脸颊涨得通红,瞪着一双可怕的眼睛。
  蓑浦马上想到了理想的回答。他笑嘻嘻地不紧不慢地说:
  “木,没什么,是巧合。我职责上的路线和你上下班的路线不过是偶然的一致,请千万不要介意。再见。”
  他用手摘一下帽子,离去了。当然,他并不是打算就此停止跟踪,他只是滑头滑脑地搪塞过对方。跟踪是一定要坚持到底的。
  村越狠狠地瞪着蓑浦的背影,不屑一顾地哼了一声。他突然像想起什么似的,快步到来站前的停车场,叫来一辆空车,打开车门敏捷地钻了进去。
  蓑浦面对这突然的情况,略微迟疑了一下。但他毕竟是个老刑警,对这事已经习惯了。他马上叫住后面的一辆车,飞身进去。
  “我是警视厅的,请跟上前边那辆车。”
  村越的车离他们有十五、六米左右,向新宿方向驶去。在伊势丹的侧面绕了一个很大的弯子,又向油袋方向开去。蓑浦刑警紧盯着前边的车,只见在接近地袋的时候,村越的那辆车突然停住了。他是要跳车吗?他们让车也停了下来,仔细一看不是那么回事。只见坐在客席上的村越向司机命令着什么,于是,车子又启动了,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转向道路的相反方向。像是要顺着来时的那条路返回去。
  “看样子他是灰心了,”蓑浦的车也拐了过来,继续跟踪着。结果跟到了涩谷的公寓神南庄。村越感到甩不掉跟踪干脆返回了公寓。
  蓑浦坐出租车回来以后,像往常一样来到了距神南庄不远的香烟店。他进屋坐下,一边和老板娘谈着天,一边向对面神南庄公寓的后门张望。
  村越要坐那辆车到什么地方去呢?那家伙的确有些不安哪,提心吊胆的样子,决不是没有什么鬼胎的人的姿态。刚才假设我不跟踪,他慌恐之余也许要到什么地方去。那家伙是知道在刑警的监视中先发制人的快感的。他想和谁见面呢。也许是要告诉什么人自已被警察跟踪了,让他也注意。那个家伙没有电话,只有亲自去通知,没有别的办法。
  说不定对方就是代替村越到歌舞伎茶座的那个人。不,现在还没有查明替身存在不存在,就下这样的结论未免过早。可刚才这家伙要不是先下手又返了回来,也许就真相大白了。如果了解到他要见的是替身,这可是一大收获呀。
  那家伙要是从后门溜出去,无论去哪儿道路都是通的,我一个人无论如何也发现不了。可他今晚大概不会出来了。他很清楚,我随时都可能增加人力,而且,后门也会派人监视。所以说他为慎重起见,今晚是决不会出来的。
  与此相比,明天白天倒是很危险的,如果我是村越一定会这么做,在公司的事务中想办法抽身出去一趟。他工作的公司和一家工厂在同一地点,光出入口就有五六个。无论从那个出入口走,他都是要先确认没有跟踪后才能行动的。这家伙一定会这样。
  蓑浦刑警坐在香烟店里思考着,总结出以上想法。他认为现在对公寓的后门监视,无论进行到什么时候都是没用的。于是他离开了香烟店,决定先停止今夜的监视。
  当晚,他针对自己的分析,作了部署。决定第二天从早晨开始就对赤羽的城北制药厂,进行大规模的监视。蓑浦的所谓心理跟踪全部改换成了单纯跟踪。
  第二天一早,他手下的五位刑警各自化了装,分别负责监视制药工厂的五个出入口。蓑浦没有化装,他仍穿着平日的衣服在公司的正门外来回走着。这是他迷惑对方的策略。村越如果要甩掉跟踪脱身,他首先要窥探常有人监视的正门。他看到蓑蒲在那儿,一定要从其它出入口溜掉。就是说,这是一种让他安心脱身的手段。
  村越果然中了老练刑警的计策,他从工厂最不引人注意的出入口走掉了。在大街上,他要了一辆出租车,来到了日暮里一座奇异的房子里。在那儿的二楼大约待了十分钟左右,就急急忙忙地返回了公司。看守那个出入口的便衣刑警,结束了从头至尾的跟踪,把这一情况报告给了蓑蒲。
  蓑浦听完汇报,有一种猎人发现了捕捉物老巢时的喜悦。如果对方避开跟踪,进行秘密的行动,这一方无论怎样明目张胆地进行搜查,都是毫无妨碍的。不是间接的跟踪战术,即使叫来分区警察也不会受到责难。但他打消了那种毫无意义的卖弄和炫耀,穿着平时的服装,大摇大摆地来到了日暮里那栋奇异的房屋。


  





  


化身


  十年来,几乎被人们遗忘的防空洞和地下室截然不同,给人的感觉完全像个自然的洞穴。倒放在床上的手电筒散发出的漏斗型的光圈,照在水泥天棚上。在淡淡的折射光下,男女三人的姿势完全不像是在一般的室内。有蹲着的,半蹲着的,形态各异,使人不由得产生一种无法言表的感觉。
  对于小五郎的这些精辟推断和指责,由美子俯首贴耳地接受了,没有作任何辩解。这个美丽的怪兽浮现出一种爱恋上名侦探的娇羞,悠静妩媚地望着小五郎沉默着。
  “杀了三个人,又两次杀人未遂。你既是名门闺秀出身,又是显赫的贵夫人,生活条件十分优越,又受到过良好的教育,可为什么要恣意妄为干这种蠢事呢?我想亲自从你这里听到其中的原因。这里虽是个奇怪的场所,但反而适合于讲述这令人费解的杀人动机。”
  隔着漏斗型的光幕,小五郎和由美子互相都看不太清晰。由美子还是盯着小五郎不说话。她严然如一个玲珑剔透的美丽蜡人,身体也一动不动。
  防空洞里没有一丝寒意,但由于洞内空气不很流畅,使人感到有一种郁闷的窒息感。耳朵也有些轰鸣。
  “不是三个人哪。”
  一阵许久的沉默之后,由美子突然说道。小五郎没有马上领会其中的含义,但他没有说话,由美子像受到催促的继续说道:
  “七个……大概是这些。”
  她像数自己有几个朋友似的,语调很平稳,但也包含着无可奈何的意味。在这原始洞穴一样的黑暗之中,她似乎讲起了神秘的天方夜谭。
  小五郎仍是不动声色。在旁边呆呆地听着谈话的庄司武彦,也隐约地觉察到了什么,一种恐怖之感冲击着他。他感到自已被带入防空洞之后所发生的一切,犹如是场噩梦。
  半蹲式地倚在那里的由美子,像突然间变成了通俗故事中的恶女人,神话中的女妖。而一身黑色装束的明智,则像个虚构的捉妖英雄。
  “小五郎先生想听,我就说。”
  由美子换了一个姿势,在水泥床边坐下,眼睛仍没有离开小五郎。武彦从未见过由美子像现在这样妩媚诱人。她的美已远远超出了人世间一切称之为美的东西。
  身穿黑色紧身衣裤的小五郎,双手抱在胸前,默默地看着由美子。由美子像讲述虚构的童话或故事似地平静地说:
  “我也不知道这是为什么。连我自己都不知道的事,如果小五郎先生知道,就奇怪了呀。我和普通的人不一样,为了掩盖这种不同,我才学会了制造假象,戴假面具。
  “我六岁的时候,被母亲很严厉地叱责过一次。那时,父亲已不常回家了。我只偶尔在家里见到他。母亲是个十分善良娴静的女人,对于父亲的荒唐行为从不反抗。是个温顺得过头的人。这样一位老实贤淑的母亲都被我给震怒了,她瞪大了眼睛,声音也有些颤抖,狠狠地教训我。多亏了当时还很年轻的奶妈种田帮我说好话,才好不容易地劝阻了着实气怒的母亲。
  “母亲叱责我,是因为我杀死了黄营。这只黄营养在有紫线装饰的、戴头缨的很干净的笼子里。是我养的鸟。那时,我还没有好朋友,所以在世界上我最爱这只美丽的小黄骛。越来越爱,爱得无法忍耐。我常常打开笼子的上盖,把手伸进去抚摸它,轻轻地抓住它的身体。后来,我就把它从笼子里拿出来捧在手上,舔它的头、小嘴、脊背。有时,黄写唤地一下从我的手中飞跑了,在屋子里吧嘈吧培地乱飞。我就高声地叫来种田,然后是书生他们来,才七手八脚地把黄营给我抓住。这样的事有过二、三次。
  “在最后的那一次,我终于把它给杀了。黄营看起来很大,可是,也竟能被摄进一个孩子的手中。在我的心里,我感觉着它身体上的温暖和脉搏轻微的跳动,真是可爱极了。我把它紧紧地搂在手中,久久不愿松开,终于杀死了它。这件事被母亲发现了,她十分吃惊,狠狠地教训了我。
  “虽然我还一点不知道自己到底做了什么坏事,就受到了简直是天地倒转般的怒叱。我很不理解大人们为什么要为这事叱贵我。我还不很懂‘杀’的含义。当然,我做梦也没想到‘杀’是世界上最大的恶事……而且,就是现在,我也实在不理解杀为什么是坏事。因为大家都这么说,我也就只好这样认为。我和大家不一样,我从心里不能理解大家说的事。
  “母亲如此动怒是有道理的。我在很小的时候,就有弄死干净小虫的习惯。和大家一样,母亲认为这是非常坏的习惯。她认为这种恶习不改,渐渐要发展是很不得了的。所以就想趁着还是个不懂事的孩子时,狠狠地教训一顿,让我吃到苦头而不再那么做。
  “我小的时候,是个很喜欢小虫的女孩儿。小虫是个很干净,很可爱的小东西。而且,我一旦感到它可爱就非弄死不可。这同吃美味佳肴不是一样的吗?吃就是爱吧,那么杀不是爱吗?弄死小虫,大人们说是残酷无情的,可是对幼小的我来说,还不懂什么是残酷的。大人们看来是残酷的事,可我认为它是爱的顶点。所以,我和普遍人不一样呀。
  “由于黄毒的事,我知道了在大人的世界里‘杀’是罪大恶极的事。但我并没有因此而停止‘杀’。记得后来,我就背着大人们偷偷地杀。从此,我又爱上了各种各样的小动物,而且,爱得无法忍受就杀掉。就拿那只小花猫来说吧,大约三个月左右,越来越感到它可爱无比,终于到了必须杀掉它才能安心的程度。于是,就格脖子把它杀死了。这是在我十岁的时候。这事要让大人知道就会很麻烦,所以我偷偷地把它理在了庭院的最里边,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出现在大人的面前。我们家的院落很大,院里像个小森林似的,树木十分繁茂,所以谁也不会发现理猫的地方,就连奶奶种田也一点不知道。
  “在我十二岁的时候,第一次杀了人。一个和我同龄的男孩经常到我家来玩,我比爱任何人都爱他,终于爱到了无法忍耐。我和这男孩常在庭院的树木茂密处,模仿着恋爱的事。那时,我已经知道了在大人的世界里,情欲也是一种恶事。所以,为了不让大人知道,就选择了庭院的树丛中。这个男孩每次来玩,我都把他领到庭院里,做恋爱游戏。在多次进行这种事的当中,我感到他实在太可爱了,终于也杀了他。开始我像指小花猫一样掐他的脖子,可对方是个男孩,我输了。后来我就动脑筋,用计策把他推进了庭院的水池里。那时,我家的后庭院有个大水池,其深度足以淹没一个小孩。
  “我看到那男孩消失在水池中央,就坦然自若地回到了屋里。一般来说,这时会后悔的吧?可我一点也不后悔,反而很高兴。我感到了到达爱情至高点的充实感,有一种想要美美地睡一觉的满足感。大人们都很悲痛,认为那男孩是在谁都没看见的情况下自己不慎落入池塘的。我是他的好朋友,谁也没对我产生什么怀疑。
  “这是我第一次杀人。在嫁给大河原以前,我并杀了男孩和青年四个人。当然,随着年龄的增长,杀人在人类社会上是多么严重的犯罪,我也很清楚。但我自身还没有真正弄明白其原因何在,只不过是明白法律和道德就是这样规定的而已。也就是说,只知道杀人是在无论什么样的社会都是受禁止的,以及杀了人会受到什么样的处罚。由于对这些处罚的恐惧,如果可能,我不想去杀人。可是,感情高涨的时候,无论如何也控制不住。人们把这种异常的性格似乎叫做神经病,所以.你也认为我是神经病吧。可我自己并不认为这是病态。人类大多数人的性格和习惯就是正确的,而与之相反的极少数人具有的性格就是病态,对于这种看法我还不十分理解。所谓正确到底是什么呢?是由多数人决定的吗?
  “我有生以来从未对人说过这些,因为是明智先生,所以我想说说。不过,你如果没有看穿我在杀人,我也决不会说的。已经被看穿了,说出来也无所谓……其实,我也很愿意让你看破。我多么想见您呀!而且,愿意让您看透我的真实面目。或许我是为了让你看透,才如此计划的。自己也许还不知道,可不知不觉地在内心深处却早已热望着这一天了。
  “我和那四个人各自的关系和杀他们的方法,没有时间详细说了。我对他们都是爱得要死,杀的方法也和把男孩推下水池大同小异。使用凶器、毒药之事一次也没有过,因为我知道那种方法很危险,容易暴露。其实,我经常想掐脖子。如果可能,我愿意像杀那只黄写那样抱着杀死他们。我小的时候,曾读过一本翻译的的侦探小说。在南美洲的野蛮地带,有一支可能是亚马逊人后代的女军。这些女人都穿着满身是制的铁铝甲和敌人进行作战。和敌人在一起滚打厮杀,把敌人抱住就杀掉了,铝甲上的刺扎进敌人的胸膛。我看了这本书,我十分羡慕那些女兵士。我要是能抱着情人把他们杀死该多好哪。
  “对那个我无论说什么都唯命是从的少年,我让他从海岸高高的岩石上像高台跳水似地往海里跳。我知道,在海底有许多凹凸不平的岩石,如果跳进去一定会撞到岩石上丧命。
  “还有一个青年,我和他似乎进入了真正的恋爱以后,我们一起去登山,我把他也是从断崖上推下去了。当时,我模仿了谷崎的作品(可怕的剧本)中的一个情节。你一定会说我残酷吧?但我已经说过了,我不懂什么是残酷。人世间所谓的残酷,对我来说却是爱的至高点。”
  这时,在射向天棚的漏斗型的手电筒光线中,刷地一下出现了一个黑色的物体,叭喀叭略地飘飞下来,眼看就要落到由美子的膝盖上。突然,洞中充满了惊恐的惨叫声:
  “庄司,在司,快,杀死它!”
  说时迟那时快,由美子像触电似的嘈地一下站了起来,发疯似的狂叫着。静止的空气,忽然间注入了恐怖的气氛。
  小五郎拿起手电筒照着从由美子的膝盖上弹落的东西,那不过是只涸死的螳螂。大概是从天棚上的蜘蛛网上掉下来的。武彦从衣兜里掏出手纸,把螳螂死骸挟裹着扔到由美子看不见的墙角儿。
  武彦不由得想起了和这次情景相同的一幕。那是他刚到大河原家不久时,为由美子在房屋的走廊上支起望远镜,观察庭院里的小虫。由美子和现在一样,突然被螳螂吓得魂飞胆破。
  这事小五郎从武彦那里听到过,由美子的日记中也有记载。
  “由美子,你那么害怕螳螂吗?”
  小五郎用异样的沉稳的声调问道。由美子被吓得连答话的力气都没有了,她呆呆地站在那儿发抖。
  “蜘蛛啦,蜈蚣啦,蛇什么的你不怕吗?只怕螳螂?”
  由美子又一次听到明智的问话,才点了点头。
  “是吗,只怕螳螂……”
  她好不容易镇定下来,又回到了原来的位置上。
  “其中的原因,你知道吗?”
  由美子不回答。
  “你小时候,亲眼看到过或是在书上读到过,螳螂和你是同类。随着这种了解的渐渐加深,便对螳螂产生了强烈的厌恶感。后来又由厌恶变成了恐怖。看到了性上的同类,比看到什么样的怪物都可怕,你知道吗?”
  由美子仍是不回答。
  “如果你自身没有感觉的话,那么你的潜意识也是知道的。在这种情况下,你的恐怖感是更加强烈的。蜘蛛也有同样的行为,但你也许还不知道,所以不怕蜘蛛。”
  小五郎认真地看着由美子,由美子那瞪大了的妖怪似的眼睛也盯着小五郎。
  “看起来你好像不明白我说的意思呀。亲眼看过或是在书上读过,不管是哪一种情况,反正这个概念肯定藏在你的内心深处,只是你不愿承认它罢了。一见到螳螂就像看到了怪物似的恐怖,已经证明了这个概念的存在。螳螂在性交中,雌性扬起脖子吃掉后边的雄性。雄性在甜蜜和快感中被吃掉。”
  小五郎没有把话完全说完,就停住了。防空洞的空气又异样地流动着。由美子两手捂着耳朵,像小孩子似地左右摇晃着头。不仅是头,而且全身也有规律地激烈地晃动着,似乎在强压着愤怒。
  “我的话可怕吗?你不愿意听吗?不想听就说明我说对了。这是最后的谋杀,杀人动机中的一种。在那种时候,你总想掐住对方的脖子,像杀死黄簿和猫一样冲动地把他们捐死。这是你用理性来延缓那种时间的手段。延缓时间决不是你灰心了,因为你策划了复杂周密的圈套,证明自己无罪的准备也十分充分,所以什么时候,目的都一定能达到。理智的计划和最后的谋杀揉和在一起的犯罪案例,也有一些。可是像你这种不可思议的组合,在哪一个国家的犯罪史上大概都是没有的。给这件异常的心理起个什么名字呢。我想不出来。
  “你说杀人是情爱的至高点,由于爱得发狂,爱到了顶点才不得不杀死对方。可是,螳螂和蜂蛛吃掉它的情人也许不是由于爱。然而,只限于情人,又是在爱欲的至极点上吃掉对方,从这一点来看,表面是相似的。在恋人之间也有‘我想吃了你’这样的爱呢语言。这也许表明了,人也潜在着像螳螂在性上的到达了最后的高潮时,一定要吃掉对方才能满足的轻微欲望。而在你身上,这种欲望却异常强烈,你简直变成了螳螂精。
  “说到这儿,我忽然想起一件事,就是那白色羽毛的寓意。从字面来讲是白羽之箭的意思。栖息在深山里的怪兽要村子里美丽的姑娘时,就在姑娘家的房顶上插上白羽之箭。村里的人看到白羽之箭,就遵照旨意,把姑娘装进白水的箱子里,送到山中的祭神殿前。深夜,任鲁出现了,它破开箱子把姑娘吃掉。你的白色羽毛也是这个意思吧。你是个美丽的女怪兽。牺牲品不是姑娘而是年轻男子。你一副连虫子都不敢碰的温善面孔,却具有如此令人恐怖的幽默,真使我大吃~惊。“你没有自杀的意思把、二…。我很担心你会自杀。从一开始我就十分留念你的举动。一般来说,自尊心很强,社会地位又高的犯罪者,为防备万一经常随身带着毒药。所以,我很担心你也藏带着毒药什么的,可我渐渐地发现你不是这种性格。
  “你似乎缺少最一般的名誉心和自尊心。大河原家的名誉,地位等,你真的不放在眼里呀。在两性关系上,你忘记了洁身自好,珍重纯真的情感,竟肆无忌惮地不断更换和玩弄着男人。你已经远远地超越了宗教和道德的规范。简直像野生动物,只知道腺肿的肉欲,根本不懂什么是恋爱。因此,理智上异常发达,聪明过度,以至达到令人可怕的程度。多么不可思议的性格呀!你或许是一世纪的人,对于你我实在难以理解。因为不理解,才说了这样的道理,讲了些浮皮了革的话。
  “你不自杀什么的就是想坦然出庭了吧。你对法庭也许也很感兴趣。你对如此揭穿你罪行的我不但不感到敌意,反而爱上我,这是一种什么心理呢?你盯着我的美丽双眸闪出一种动物的情欲。是这样吧。我害怕你的眼睛。”
  就连了不起的小五郎也有些语无伦次起来。他冒出了一身冷汗。这个美丽的杀人鬼就有如此强大的迷惑力。
  “你说对了呀,我爱你。”
  由美子一副若无其事的表情,理所当然似地静静地说道。
  “这么说,你如果有枪,现在就会对我射击了。你是这样的人。知道你秘密的只有我和庄司,如果杀了我们俩,你就安全了。你比什么都希望得到这个安全,对吧。庄司即使为你而死也高兴,可我还没有丧失理智。就是庄司和你两人加在一起,我也是对付得了的。想让我沉溺在你的美貌和情爱中,悄悄地放过你是枉费心机的,因为我不具备那种性格。”
  狡猾的由美子像是即使不从小五郎的口中听到这些,也早就明白似地说:
  “我没有想杀你,也没有想逃。您说的一切都是千真万确的。你简直钻进我的心里了看到了连我自身还不知道的东西。我已经没有什么可说的了,不过。如果有机会,我想把我小时候的事再详细地讲给你们听听。但现在看来是没有这个机会了。从现在开始,只有遵照你的命令行事不可了。”
  庄司武彦犹如在梦中听着两个人的谈话。灰心丧气的由美子已经没有气力对抗明智了。
  小五郎虽然是胜利者,却看不出他有丝毫的喜悦。形成如此一个结局,他似乎有些遗憾,感到有一种踌躇。美貌的由美子对她自己那难以令人理解的性格,和对那疯狂的爱欲的坦白,使他产生了一种想要深究其根源的依恋之感。然而,他抑制着这种心情,毅然地站了起来。
  他三步并做二步来到了洞口,打了个奇妙的呶哨。紧接着,黑暗中传来一阵略略的脚步声,一个很小的身影渐渐地走进了。
  “小林君吗?”
  “是先生吗?”
  “马上给蓑浦警长打电话,说凶手已经抓到了。把这里的地址详细地告诉他。”
  “知道了。”
  那小小的身影又咯咯的消失在黑暗之中。
  小五郎返回洞中一看,由美子和武彦仍是原来的姿势,像两个木偶人似的一动没动。
  “再过二十分钟警视厅的人就来了,本想也通知大河原先生的,但又作罢了。由美子,你想见到大河原先生吗?”
  “他一定会很伤心,要是再有些时间就好了。不过我尊敬大河原,像尊敬明智先生一样。也很爱他。”
  由美子十分沉着,似乎没有考虑自己马上会被逮捕。杀了七个男人,还有两个想杀未遂,而其中的一个又是口口声声说十分尊敬的丈夫。这样一个罪大恶极的不可思议的凶手竟是个如此年轻、美貌、文静的女性。
  “我简直糊涂了,弄不清你这个人。我有生以来头一次遇到你这样的人哪!”
  小五郎开诚布公地说道。他还有很多想要了解的东西,但此刻已无心去寻问了,他沉默着。有五分钟左右谁都没说话。
  “等人是最无聊的事呀,要是有扑克牌就好了。消磨时间玩扑克牌最合适。”
  由美子神态自若地嘟哝着。她不像是故作镇定,装腔作势,也不像是在演戏,而完全像说出了天真无邪的心里话。


  





  


幻术


  由美子面无惧色地用她那曾是爱抚的双手,狠命地掐着情人的脖子,掐着他突起的喉结。男人下巴上刚刚剃过的短胡须,不时地刺痛她的皮肤。男人的脸充血后,将涌上来的是什么她很清楚。男人那使她迷恋的身体上的气味,此时更加强烈地散发出来。由美子不由得一阵冲动,把身体压在了男人倒绑着双手的背上。
  这时,她感到有一个异样的物体也压在了她的背上,是像天鹅绒似的光滑而温暖的肌体,而且是另一种身体上的气味。
  由美子只顾沉醉在自身的快感之中,无心去分辨这是怎么回事。她背上的那种不可思议的肌肤,她还以为是接触了武彦身体后的条件反射。可是,那温暖的天鹅绒似乎不听她的摆布,自己在随心所欲地做着什么。
  那天鹅绒般的温暖手腕一只卡住了由美子的脖子,另一只则有力地握住了她掐在武彦脖子上的手。天鹅绒般的手像铁钳一样的有力。
  由美子惊呆了,她意识到她的身后肯定还有另一个人,那天鹅绒似的身体紧贴在她的后背。
  她知道抵抗是枉费心机的,天鹅绒般光滑的大手,像铁钳似地掐在她的手腕上。像支使一个孩子似地自由地支使着她。由美子不由分说地被从武彦的身体上拉开,拖到了水泥床边。
  “你是谁?”
  由美子用绝望的低低的声音问道。她突然意识到,这个人会是丈夫大河原义明吗?
  “让人看到你这副姿态,一定很难为情吧。你的衣服在这儿,在我打开手电之前你先穿好。”
  不是丈夫,可听声音似乎有些耳熟。
  “你是谁?”
  她坐在水泥床上,穿着扔过来的衣服,又一次问道。这时,手电筒刷地一下子亮了,电光直射向防空洞的天棚处。已经适应了黑暗的双眼,几乎感到这光亮有些刺目。
  从天棚上反射下来的淡淡的光线中,站着一个从头到脚全是黑色的人。他穿着明显透出身体曲线的黑色天鹅绒紧身衣裤,戴着黑色手套,穿着黑色的鞋子,戴着只露眼睛和嘴的黑色天鹅绒遮面。这是个高个子的杂技师模样的男人。
  “明白了吗?是我把你们用出租车送来的。你们下了车,我就把车停在了附近的街上。脱掉司机服,换上这身装束,进入了防空洞。你刚才不是到两边的出口看有没有人吗。那时我就靠在墙壁外侧的角儿上。我的身体全是黑色,而且我也会些隐身术,所以你根本发现不了我。
  “你们的谈话我自始至终全听到了。尽管很暗,看不到人,但声音还是听得十分清楚的。这对我来说是很痛苦的,跟你说这些话也是不快的。不但你羞愧,即使我也是很羞愧的。但这是为救人性命的义不容辞的不快之事。在侦探的工作中这也是最苦恼的一部分。”
  由美子已知道对方是谁了。站在那里的奇怪男人是明智小五郎。她对这个年过五十的安乐椅上的侦探,化了装进行这样的冒险产生了一种异样的感觉。她的脖子和手腕上,仍残留他那天鹅绒般光滑的大手像铁钳一样掐过的力量。只听说小五郎是个勇敢过人的出色冒险家,可还不知道他也是个顽固的实干家,也进行这种实地的冒险,这一点出乎由美子的预料。化装成司机之类人物的稚气和滑稽仍洋溢在他的周身。
  黑色天鹅绒的潇洒身姿显得是那么高大,她追悔莫及自己低估了他。狂妄地想能欺骗过这样一个人,她为女人那肤浅的狡黠而感到脸红。不知是悔是恨,她的嘴唇被咬出了血。由美子望着对方黑色的洒脱身姿,感到那确实很美。她似乎在看着一个人物,看着一个无论是力量还是智慧自己都无法比拟的人物。
  “我是小五郎,知道了吧。我想和你好好谈一谈,今天总算有了机会。一般说来,这里似乎不是长谈的地方。可对于我们,在这种像地狱似的黑暗中谈话,反而更合适。你不这么认为吗……庄司君,那样被捆绑着一定很不舒服。不管怎么说,还是先给你解开吧。”
  小五郎给赤裸地躺在那儿的武彦解开了缠在身上的铜丝,又把扔在床上的衣服给他穿上。他一边替武彦忙活着,一边目不转移地监视着由美子。他担心这个女人也许会自杀,在什么地方或许藏着毒药之类。可是看来看去没发现有丝毫的迹象,她显得十分平静自若。
  “你是怎么知道我外出的?并且要坐出租车?”
  由美子主意已定,她已经考虑到了最坏的后果,所以她反而很镇定。她只想尽最大的可能来延长和这位名侦探的谈话。尽管是在这种场合,但能和这个优秀的男性谈话,依然是件愉快的事。她也许早就迷上了小五郎。
  “因为看了你的日记。你为了让我看到日记,故弄玄虚,让庄司把它偷出来。然而,这正是你的失策。你不该让我看,应该让另外一些人看。如果是那样,你的策划也许得逞了。”
  “我明白了呀。这是女人的小聪明。”
  “由于看到了日记,我察觉出在最近还会发生第四次第五次杀人事件。因此,我决定做一次很长时间没有做的冒险行动。我藏到贵宅内,昼夜监视大河原和你的行动。干这事我年轻时就习惯了,也运用了过去学会的隐身术。当然,也化了装。还争取了一些仆人的帮助。由于运用了所有的机智,行动也很灵活。因此得以仔细地监视你们的动静。
  “今天你到庄司的房间,商量在市谷站约会的时候,我就在窗外,全都听到了你们的谈话。这是我说服了庭院看守弥七老爷爷,化装成园艺师的帮手,混进庭院来的。
  “了解到你不用自家车,也没有雇车,那就肯定是在街上坐出租车。于是,我借了一台出租车,化装成司机,等在街上。大街上过往的出租车很多,我不知道你能不能坐我的车,但我相信你很可能选中我的车。”
  “这里面有扑克牌魔术的技巧。把扑克牌翻过来拧成扇形,背对着自己,让看的人随便便抽出一张,然后,自己能说出被抽出去的那张是什么牌。其实,被人抽出去的牌正是自己想的那一张。这样的技巧各种场合都可以运用,在很多辆出租车当中,让人选择自己的车这种情况下,也是可以充分利用的办法。车的外形,司机的服装,车的位置等,都要合乎乘车者的心理。根据当时的情况,还要十分敏捷地转动着车身,但不能让对方觉察到是故意炫耀,又必须让对方看到自己的车。假如对方十分细心,故意选择自己不喜欢的车是极特殊的情况。而你没有那种细心,所以上了我的当。”
  立在床上的手电筒,照着灰色的水泥天篷。三个人虽然都在漏斗型的光柱以外,但反射的光也能使他们彼此分辨得很清晰。小五郎一身黑色的坐在那里,头上的遮面已经取掉了,露出了清瘦的面容,和花白的卷发。穿着黑色天鹅绒紧身裤的双腿显得十分修长。由美子已经完全穿好了衣裤,端坐在那里。武彦穿上了裤子,上身披着一件衣服,神色不安地蹲在地上。明智又说开了。
  “在司君,你现在也许愿意死,认为即使被杀掉心里也快活,可我没有见死不救的道理。我也不明白为什么要杀了你,从表面上看,杀你的动机似乎是因为你看了日记,由美子为了保住丈夫大河原的秘密,所以要除掉你。可是,看过那日记的不光你一个人哪,我也看了。即便杀了你,秘密也不能保住。
  “由美子,我看日记的时候,一切全明白了。当然,在事件的最初也对你抱有很大的疑问。你可能还记得那次我到贵府去,只谈了我所掌握的案件情况,并没有就事件向你们打听什么线索就告辞出来的事吧。其实,在当时我一边分析案件一边仔细观察你和大河原的神态,我强烈地感到:如果说你们两个人中有~个可能是凶手的话,那不是大河源,而是你。
  “同时,那次探访也是引蛇出洞的手段,我突破了两大圈套的阴谋,给对方造成了一种打击和威吓。对方看到自己的阴谋将要败露,惶惶不可终日,就会孤注一掷进行匆忙的下一步行动。我就来个守株待兔。果然不出所料,我收到了预想的效果。你急急忙忙地写下了那个日记,而且装出怕人看的样子,实际上那是你故意演给庄司看的把戏。
  “日记写得很成功,可以说是你全部智慧的结晶。而且,所记内容也都是事实。并非虚构的童话和故事,而完全是实实在在地进行过的行动记录。三个男人的确被杀了,而且凶手策划了丝毫不受怀疑的复杂的圈套。乍一看,这很像是男人制造的烟雾,而女人无论如何都是做不到的。所以,我曾怀疑是大河原,也正是由于这个原因才有那次探访。可是,认真观察、分析了大河原的性格之后,感到有些异议。
  “大河原是侦探小说的爱好者,犯罪史的研究家,业余魔术大师。看起来,这个犯罪阴谋很像是出自他的精心策划;但仔细一推敲感到并不是这样。大河原喜欢读和研究这些东西,只是单纯的消遣和慰藉,而把它运用到现实的犯罪中,几乎是不可能的。那次谈话后我更加清楚地意识到这一点,大河原是个纯粹的现实主义者,因此,他需要用侦探小说和犯罪史这类书籍来作为慰藉和补偿。
  “当时我也仔细地观察了你的表情,你那并不多的言谈举止和微笑,都表现出一种异常。过去,我接触过很多与犯罪有关系的人,所以我能够体察出这一点。大河原一点也不怕我,而你怕,尽管你巧妙地装作很镇定。女人很会演戏,但我还是看到了你隐藏在内心深处的强烈恐怖。
  “看了日记使我感叹不已。阴谋设想不仅缜密、巧妙,而且还制造出大河原强烈的杀人动机,以及不容置疑的证据。这实在需要双重的智慧,而你一个人出色地完成了。看到那日记的人,谁都不能怀疑大河原是无罪的。因为大河原对夺去爱妻的情敌进行报复,是他杀人的主要动机。相反,却想象不出你有什么杀人动机,所以你不会受到丝毫的怀疑。
  “在日记上,你对姬田事件的推测是:你和丈夫在看望远镜的时候,丈夫把手帕弄落到窗外。如果手帕真的是大河原故意弄落的,你的推断成立的话,我也有另外一个假想。当大河原擦完镜头,想要把手帕往和服袖里放的时候,你正站在他的身边。若是你轻轻地用手指挂了一下,手帕才从大河原的手中落到窗外,那情况又会是怎样呢。大河原一定还认为是自己不慎,手帕才落下去的。如果你拿着手帕故意弄落,一般来说是不太可能的。
  “假设是你故意使大河原弄落的手帕,那么推断出的凶手正好相反。凶手不是大河原,而是你。我以你的推测为出发点,详细地看了日记,并就每一情况进行了逐个核对。于是,我发现这些罪行都与你十分吻合。
  “如果说,在鱼见崎操纵木偶人形的村越是受到你的指使,而木是大河原,这种设想并没有丝毫的不自然。姬田是村越的情敌。村越如痴如醉地迷恋着你,你和他商量除掉姬田,让他做你的帮凶,他会欣然答应的。你对于男性具有这种力量。刚才,庄司不是很高兴让你杀掉他吗。所以你会明白我说的意思。
  “你在日记中写到,在用望远镜看鱼见崎之前,你一直都在家里。大河原一个人从高尔夫球场开车回来,由此你推断出是大河原在归途中,绕到了鱼见崎把姬田杀害了。而这时你正待在家里,姬田不可能会是你杀的。钢琴就是你的证据,庄司君也一直在听着钢琴曲,他还可以作你的证人。然而,这段时间里,没有人去过二楼你的房间,庄司看到你的房门也像是紧锁着的。这使我联想到,如果在热海的别墅里放上个录音机,用一盘大型的磁带,即使没人在跟前操纵它,自动放上一个小时左右的钢琴曲也是不成问题的。在这次犯罪中,录音机起到了很大作用。
  “你穿上了预先准备好的丈夫的灰色大衣,戴上灰色礼帽,从二楼房间的窗户跳到下边的房顶上,下到后院。然后从后院深处的栅栏门出去,沿着树林中的小路,来到了鱼见崎。姬田遵照你的意思,早就等在了那棵松树下。在那里你也许又给了他一番温柔的爱抚。你对这种肆无忌惮的使人心惊肉跳的冒险,感到有一种无尚的乐趣。对吧。”
  由美子痴痴地盯着小五郎,出神地听着他的推断。而且,对于那些使人难为情的质问,也毫不回避,还不时地点着头。
  “爱抚过后,你就把他推下了悬崖。姬田没有丝毫的防备,他完全疏忽了。因此你的目的也就轻而易举地达到了。这时,你又从来时的小路飞快地赶回来,用出去时同样的方法回到了二楼的房间,换上衣服,关掉录音机,真地弹起了钢琴。这以后就是大河原归宅、看望远镜、木偶人坠落这些情况。
  “至于村越事件,不用说,把你看作凶手比大河原还要贴切。你让村越搬进各方面条件都很方便的神南庄公寓,手枪是你让他弄的。对于村越来说,只要是你让他做的事,无论多么不尽情理他都会毫无怨言地应允的。
  “那天晚上,大河原七点左右到书房看书去了。七点半的时候你去送过红茶。那以后一直到在客厅里听广播这段时间,没有人能证明大河原是否都在书房。可是,没有能证明的不仅仅是大河原,谁又能证明你在那段时间里干什么了呢。你说在自己的房间里了,可是,从窗户出去作案,像你推断大河源那样,你也是完全可以做到的呀。
  “在神南庄公寓,你和村越一起收听了二十分钟的广播,在这段时间,伴随着小提琴悠扬乐曲,你爱抚着村越。小提琴放送既是后来洗清自己的证据,又是谈情说爱的伴奏曲,真是具有双重的利用价值啊。演奏结束,九点报点一响,甜蜜的爱抚倏然间变成了残酷的杀人。你举起枪对准村越的胸部扣动了扳机。
  “这以后的事,就像你在日记中写的一样了。你认为只有大河原才是你最好的替罪羊。几个钟表当然也是你拨慢的。日记上不是有那天晚上的真假时间表吗?那是你作为凶手,在蓄谋这次杀人时,多次修改过的时间表。你能把它写到日记上也是不无道理的。
  “第三个被杀的那个赞歧画家,也如你记述的差不多。你通过村越了解到他的情况,在杀掉村越的前一天,你编造出某种理由,让村越把他诱骗出来,这是完全可能的。而时间一定是在大河原可能从柳宴会回来的时间以前。千住大桥附近,工场后面的1;D边一带,到了傍晚几乎无人通过,是个十分偏僻的场所。所以,你根本用不着等到深夜下手。
  “我把这些情况逐一作了对照,认定你是凶手再合适不过了,没发现有任何组记。然而,这也不过是个可能性的推断,要有证据才能定论。因此,我想如果你是凶手,还会继续杀人,所以必须有备无息。像我刚才说的那样,我要尝试’一下久违的冒险。
  “现在看来,那个证据我已经找到了。方才你要杀死庄司时,说了一堆莫名其妙的话,而这些正是我所要了解的重要情况,你却自己说漏了。你认为对将死的人讲什么都无妨,可万万没料到会被我听到。我也因此证实了自己的推断是正确的,你就是凶手。
  “同时;你还暴露出一个人的处境很危险。那就是你的丈夫大河原。因为看了你的日记才使我产生了这种不安。你利用庄司让我看到日记,并以你的肤浅推断我会完全被日记上的烟雾所惑迷。你蓄谋的犯罪行动的确十分缜密,但仔细一推敲,未免流露出一派的稚气和无知。其实那已超出了实际上的必要,有把阴谋当作趣事来蓄谋的味道。写日记也很有趣吧。你被自身设计的圈套所迷惑,并自以为是,相信我也会中你的诡计。
  ““然而,你不会不知道,让我看到日记是很危险的,给我看和给警察看一样。若是大河原因此受到警察的审讯,一定会让你和他进行对证。到了这种地步就会真相大白。警察署一旦认为凶手就在你们夫妻中间,并开始深入调查的话,你挖空心思策划的阴谋马上就会破产。所以,我担心的是什么你应该知道。尽管知道危险,还要执意这么干,是为什么呢。回答只有一个,那就是,你已决定在接受提审前,先干掉大河原。你只能走这条保全自己的路。而这也恰恰是我所担心的。
  “你一方面用日记来证明大河原是凶手,另一方面又为了不使你的阴谋被揭穿,一定要除掉大河原才行,大河原的存在对你永远是个威胁。然而想达到这两个目的,大河原不自杀是办不到的。日记也失去了它的价值。在你没下的圈套看来,大河原最终选择了自杀没有什么偶然。大河原一死你不仅永远安全了,而且他那莫大的资产也都成了你一人所有。想法真是太美妙了。
  “即使退一步说,并不是凶手的大河原根本不会自杀。但你也必须让他自杀。就是说,你要制造出一种自杀的假象,而实际去是强行的他杀,你一定作好了这种打算。而且,连杀庄司的罪行,你也想好了要一起嫁祸给大河原。庄司和你偷情,说大河原杀死他有十二分的可能。看完日记,比起庄司来我更担心的是大河原,所以我甚至要化装潜入贵府。恰好也赶上了今晚发生的事情。”
  由美子被说得哑口无言,她盯着明智那不停地活动着的轮廓分明的嘴唇,似乎听得陶醉了。她十分敬佩小五郎的智慧,不得不承认他所说的一切。她的心被这个能如此明察秋毫的人所陶醉,不由得对他产生了一种强烈的爱慕。
  “大河原今天是自己开车出去的,你正好利用这个机会作案。你知道他晚上有宴会,所以就策划出他在归途中,绕到防空洞杀死庄司的阴谋。而且,大河原无法证明他没来这里。尽管庄司的绝命时间和大河原的归宅时间不可能完全一致,但明天或后天尸体被发现的时候,已无法推断死者的确切死亡的时间。若是防空洞里再扔下点大河原的随身携带物,他就更有口难辨了。
  “但是,如果大河原真的受到了审讯,事情就糟了。因为他不是真正的凶手,不能做的审辩是有限度的。所以,在这之前必须使其自杀。你的心里已有了如何下手的办法,我虽猜测不出你会使用什么手段,星我想最简便的办法英过于毒杀。在你每天晚上给丈夫送到书房的红茶中,放一些毒药就可以了。你看准丈夫确实断气后,用小刀把带锁日记撬开,翻到记载大河原罪行的那一页,把它放在死者旁边的桌子上,然后就溜出书房。你所造成为仅相就成了大河原无言的自白,也有了自杀的起因。即大河原发现了那日记,偷偷地拿出来看后,感到阴谋已经败露,就以自杀来了结一切。你肯定是要造成这样一个假象。”
  “由美子,我所说的,你有什么地方需要订正的吗?”
  由美子仍是目不转睛地盯着小五郎的脸,像个很乖的孩子似的点点头。不知是什么原故,她的脸上现出了轻松愉快的微笑。
  武彦也瞪大了眼睛看着小五郎,他简直被搞糊涂了,大脑里一片空白,不知自己该想些什么,说些什么。然而,他对由美子的迷恋却丝毫也没有改变。他的心里萌发出一个奇怪的念头:杀了小五郎,和由美子逃到遥远的地方,或是和她搂抱待一起死去。但他还不具备让这个念头付诸于实施的胆量。
  “由美子,你蓄谋的阴谋充满了无知和幼稚。若不是受到大河原对侦探小说和魔术爱好的影响,以及耽读于那些藏书,是构想不出来的。
  “可是,自古至今的犯罪者,如果说他们还有一些小聪明的话,那也常常是愚蠢、浅陋的聪明,叫做犯罪者的幼稚也好。但是,作为这种愚笨幼稚的蓄谋,你策划出的圈套,的确可以说很精彩。如此有条不紊的圈套,我见的还不多。
  “凶手本身用望远镜看着自己犯罪,相同的广播节目能在两个不同的地方同一时间收听。由于这两种情况都是不可能成立的,所以你也认为凶手会绝对安全。而且,你还制造了大河原强烈的杀人动机,而自己却没有让人可抓的把柄。无论是哪一次凶手,认为是大河原干的都非常合情合理,毫无牵强附会,你构成了多重犯罪阴谋。我佩服你的狡猾,由此,我想起了中国的‘幻术’一词。你编演了所谓的幻术,简直可以称得上是世界最优秀的幻术师。
  “可是,你杀了这么多人,却还看不出是为什么。如果说杀死村越是因为他是你的同谋,你担心秘密被泄露,所以要除掉他,这似乎说得通。但从村越的性格来看,他不会泄露秘密。因此说,杀他也只能被看作是无动机的。你连续几次无动机杀人,不知其原因何在。我甘败下风,请你自己来谈谈。
  “在我多年的侦探生涯中,还从未遇到过无动机连续杀人这样奇怪的案件。你也许具有特殊的性格。当然,你不是疯子,在你的内心深处一定隐藏着他人无法想象的不可思议的动机。由美子我想听听这究竟是什么,听听你真实的坦白。”


  





  


秘密结社


  最初发生的奇怪的杀人事件,是在庄司武彦来大河原家一个多月以后。在这一个月里,他对大河原家的家族成员、常来的客人以及宅内的一般情况都大致熟悉了。
  纯属于大河原家的人只有主人和他后娶的年轻夫人,前妻没有留下孩子就病故了,现在的夫人虽已过门三年,也还没有添子。大河原义明也没有亲戚或朋友在他这儿。经纪人黑岩老人另外有家,每天来回倒勤。他和年轻夫人从娘家带来的奶娘可以算做是家庭成员了,因为这两个人已分别跟随主人多年,是终生都不能解雇的。剩下的人有:主人身边的两个佣人、看门的少年、汽车司机夫妇、厨师和几个女佣人以及照看庭院的老人,这就是大河原家的全部成员。
  年轻的夫人叫由美子,是战争期间没落的贵族名门之后。双亲由于战后家境衰落,相继病死,只留下了她和哥哥两人。她与大河原结婚以后,这一家得到了复兴。由美子的哥哥也娶了妻子,过上了丰足富裕的生活。
  二十七岁的由美子比大河原年轻一半还多。武彦初次见到这位夫人的时候,她的美貌几乎使他惊呆了,以至羞得他面红耳赤。由美子和战后派风格的漂亮女人有些不同,但也不是内向的不为人知的大家闺秀型。她善于交际,活泼而不失于文静,落落大方而又不流于放荡。油黑的眉毛,再加上洁白如玉的芳容上汗毛较重,严然像一个英俊的美少年。夫人把大河原当作父亲一样敬爱,主人则强有力地保护这位美丽娇柔的夫人。夫人那撒娇似的任性都使他感到一种无以伦比的魅力。
  由美子受丈夫影响,狂热地喜好凸凹镜的魔力。她喜欢用放在西式房间二楼的简单的天体望远镜观察天上的星星和月亮,也喜欢用放在日式房间窗边那架带三脚架的倍率很大的望远镜观察庭院里的花草和蚁虫,她感到这是一种奇妙的兴趣。这并不是谁教给她的,而是她自己发明的游戏。
  “快来看呀,那砂地上的蚁穴有趣极了。蚂蚁想爬上来可怎么也上不来,都滑下去了。这时从砂土中嘈地飞出一个可怕的怪物,用它那大夹子把蚂蚁夹起来拖回砂土里去了。”
  夫人说道。武彦感到话语十分亲切,便顺从地把眼睛对准了还留有夫人余温的望远镜。
  一群蚂蚁就是用倍率很小的望远镜观察也是很大的。用肉眼看是黑色的蚂蚁,用望远镜一看,头和躯体的中间部很细,脚关节有些呈红色,大大的屁股上有着像长颈鹿的花纹似的条纹,而且脚上长着像刺一样的很粗的毛。看到砂土中猛地飞出来的那怪物的巨大夹子,使人联想到有历史记载以前的原始动物。
  武彦看完,夫人又接着观察起来。她调了一下角度,观察着庭院的四周,突然,夫人那美丽的小嘴“啊!”地低叫了一声,一下子把眼睛从望远镜上移开。
  武彦急忙对准望远镜一看,也吓得面如白纸。映入他眼帘的是一个绿色的巨兽,那三角形的脸上向外凸出的复眼像堆积的肥皂泡似的,正目不转睛地盯着这边,乍一看,令人毛骨悚然。然而仔细一看,那不过是一只螳螂的头部。
  “我非常讨厌那东西,怕得要死。打死它……光追是不行的呀,它还会飞跑的。”
  武彦跑到庭院,想踩死螳螂,可是已经来不及了。像绿色矮竹叶似的螳螂突然展开羽翼飞了起来,并朝着窗边飞扑过去。武彦心想:夫人不知有多么害怕呢。他发疯似地奔到窗边。当螳螂飞撞到玻璃上往下滑落的一刹那,武彦的手也打上了它。他赶忙把落在地上的螳螂踩死,这时他感到夫人那温暖的身体紧靠着他的双肩。顿时,他被无法形容的芳香和触及柔软肌肤的感觉溶解着。他一阵冲动,像突然受到了严寒的袭击一样浑身颤抖着。
  “哎呀!真对不起。我像个神经病吧。不过,只有这个虫子我真的很害怕,蛇啦什么的我却不怕,可是……”
  夫人一边说着,一边移开了身体,羞涩妩媚地笑了。美丽的面容又恢复了平日的红润。武彦突然想起了人们常说的一句话:在理包衣的土里,爬出来的虫子是最可怕的。然而他最怕的是蜘蛛,尤其是伯朦朦胧胧的来回爬在破旧墙壁上的灰色的扁平而巨大的蜘蛛。
  出入大河原家的客人令人惊奇地多。尽管主人兼任几家公司的经理和董事长,但他并不是每天都到公司去,他大多是在家里接待各公司的汇报。除了这些因公事而来的客人之外,还有政治家、宗教家、社会活动家、画家、茶道师傅。筝曲大师以及实业界的许多熟人、朋友。由于经常接待形形色色的客人来访,做秘书的武彦竟在短短的时间里大开眼界。似乎突然间变成了一个大人。
  此外,还有一些没有什么特别的事,只是隔两三天就要来玩一次的男男女女。这其中引起武彦注意的有两人,他俩都是大河原任董事长的公司里的少壮职员。由于经常到大河原家里来玩,所以受到了像一家人一般的接待。
  其中的一个叫姬田吾郎,是日本制纸公司的模范职员。二十七八岁的美男子。他长着女孩子似的长长睫毛,眼睛也像化了妆似的黑黑大大的。性格上也有点女性化,是个爽朗和蔼的外向型男子。
  另一个叫村越君,是城北制药公司的优秀职员。年龄和姬田相差不多,但与姬田相比却是个沉默寡言、不善交际的内向型性格的人。平时总是一副苍白而严肃的面孔。两人都尚未婚娶,过着单身汉的生活。
  他们两人以各不相同的特点,深得大河原的宠爱。做秘书的武彦无论看到这位过去的侯爵把他们两人中的谁经常带在身边,都十分嫉妒。姬田和村越之间的关系也不十分融洽。最早出入大河原家的是姬田,大约是从半年以前开始的,后来又出现了村越。但村越还是深得大河原的赏识的。而且,从最近两个月以来,村越频繁地出入大河原家,主人变得很偏爱这个言语不多的青年。为此,姬田暗暗地十分嫉恨村越。这种嫉恨免不了要溢于言表,村越也开始敌视起姬田来。两人的关系很紧张。
  在武彦被任命为秘书后大约十天左右,他在自己的工作室,一间西式的房间里面窗座着,突然看到了发生庭院里的一个奇怪的情况。
  大河原宅邪的庭院,是模仿明治时代的配酸三宝院的林泉而修建的,景色十分优美。在武彦工作的房间,隔窗只能看见庭院的一部分。在距他房间的窗下二十米左右的正面,有一棵很大的榆树。他看见姬田和村越相对站在那棵粗大的树干下。因为是夕阳西下的黄昏,他俩似乎没发现这边房间的武彦,他们正在为什么事而激烈地争吵着。争吵的内容虽听不见,但偶尔能听到很高的声音。
  看起来,脸色苍白的村越占着优势。他一副轻蔑而冷酷的表情,步步紧逼对方。姬田的脸颊也失去了往日的红润,和蔼温良的笑容也不见了。他被村越的齿锋舌剑攻得踉踉跄跄地退缩着。一看便知他是处于极劣势的地位。
  然而,一眨眼的工夫,主次完全颠倒了。一直处于劣势的姬田,突然向前跃出一步,右手握着拳头猛地一下向村越击去。村越慌忙用手捂脸,跌坐在地上。看来姬田的拳头打得不轻,村越连马上爬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他还没有站起身,姬田就扬长而去。
  过了半天村越才好不容易地从地上爬起来,那奇妙的表情,在武彦的眼前许久不能消失。那浮现出的简直是一种恶魔的嘲讽。他那薄薄的嘴唇扭曲着至今未在人脸上见过的十分可怕而残忍的曲线。双唇慢慢地启动着,在昏暗之中张开的大嘴像一个黑色的洞,嵌在他那苍白的脸上。他发出一阵十分怪样的狂笑。
  武彦再次得知奇怪的情况,是在这以后的十二三天左右。在这期间,村越和姬田在大河原家碰到一起的机会不多。可是,两人如果同席而坐,尽管装作若无其事,但强烈的相互憎恶之情是瞒不了目睹了庭院中那场搏斗的武彦的。然而,同坐的大河原和由美子夫人似乎对两人间的敌意没有丝毫的察觉。
  在庭院搏斗过去十二三天后的一个晚上,武彦由于家里有事,在晚饭后就一个人走出了大河原家的大门。这时,只见姬田站在黑暗处,看到他出来便跟了上来。
  “我现在正要回家,你也坐电车吧?”
  “是的。”
  “那么我们一起到车站去吧。”
  到电车站要经过几条僻静的小街。在几乎无过往行人的黑暗街道上,两人边走边谈着。
  “秘书这工作怎么样?有意思吗?”
  “不像预想的那么难。我和先生一起能够接触到各个方面的知名人士,现在我感到很有意思。”
  “你也很喜欢侦探小说,这点很中焕爵的意吧。”姬田把大河原称作侯爵,“侦探小说涉及秘密结社的有很多吧。如柯南道尔的《五粒桔种》,我在中学时的英语教科书上读过的。”
  “有是有,不过我对秘密结社这种题材的侦探小说不太感兴趣。实际上可能很有意思,但侦探小说以此为题材的没意思的很多呀。像美国的‘三K’这样秘密结社的余党,我想现在也是有的。他们的头上裹着白色的三角巾,只露出眼睛和嘴。身上穿着白色的肥大衣服。结社的社员相互都不认识,一般集中在秘密的地下室里召开杀人会议。如果把这些东西写进侦探小说,我认为是没意思的呀。”
  “是啊。可是,如果在日本也有这样的秘密结社,你不认为很可怕吗?而且,那种恐怖是侦探小说远远没有涉及到的,你不认为其中可能有令人十分感兴趣的东西吗?”
  无论怎么说,这种看法是有些独特的,武彦很吃惊,黑暗中他望着对方的侧脸,问道:
  “你知道这种结社的什么事吗?”
  “不知道。只是有某种预感。你怎么认为呢?在日本有没有这样的杀人秘密结社呢?”
  “听到过一些传闻,说左翼和右翼都有。目的是要让坏人从这个世界上消失。在苏联,政府的秘密警察大规模地行动,除掉那些贪赃枉法的高官。听说这种小规模的,类似秘密结社的组织在哪个国家都有。关于这些说法也并不一定准确,随便乱造谣的人也是有的。不过,人们完全意想不到的事,在世界上也是存在的呀!”
  “即使不是杀人的秘密结社,但是,秘密的集会在日本悄悄地进行的事,我还是知道的。这种集会带有浓厚的宗教色彩,黑布上绣着十分考究的金字,贴在有雕刻花纹的薄板上。开会时,大家都穿着华丽的像袈裟似的服装。会场上布置着烛台,点着蜡烛。听说他们的会议多半是聚集在地下室里召开。袈裟似的服装,根据会员的等级也各不相同。相当于组织的支部长地位的人,穿的是最高的僧侣才穿的那种袈裟似的很气派的服装。我以前弄到一件黑底闪着金光的袈裟似的服装,现在还保存着哪。不过,那不是位高的人,而是中等地位人穿的,但那已经十分华丽了。这种秘密集会在日本有所活动的事,很多人还是不知道的。但是,却实实在在地存在着,我那件袈裟似的服装就是充分的证据。因此说,所谓的杀人秘密结社不能说绝对没有啊。”
  他们说着说着,不知不觉来到了车站,可两人都没有就此告别的意思。姬田指着车站对面的小公园说:
  “喂,我们到那里去坐坐,再谈一会儿如何。”
  那是一片小规模的绿化地,称不上是什么公园。里边的树木十分稀疏,隐约可见二三排木椅。高高的铁柱上的街灯洒下冷清的光,昏暗地照射着这一带。两人来到一张长椅前并肩坐下。
  “庄司君,有个东西想让你看看。你看这是怎么回事?”
  姬田说着从兜里取出一个信封,递给了武彦。
  借着昏暗的街灯,武彦看到信封上写着姬田的住所和姓名,却没有发信人的地址和署名。信封里装的不是信,似乎装着一个软糊糊的细长的东西,使人感到毛骨悚然。伸手拿出来一看,是个白鸟的羽毛,形状像过去写字用的鹅毛笔。除此以外,信封里没有其它东西。
  “只有这个吗?”
  “是的。没有信,也没有寄信人的署名。邮戳是’日本桥。’你怎么解释呢?这只是一般的恶作剧吗?还是……”
  “大概是谁和你开玩笑吧。你想不出可能搞这种恶作剧的人吗?”
  “在我的朋友中,绝没有干这种蠢事的家伙。所以我感到有些害怕,想起了柯南道尔的《五粒桔种》。”
  “这是用活人做供品的白羽之箭哪。”
  “只是这个意思吗?我在侯爵家经常见到左翼或右翼的人,而且发表过议论。也许无意中什么地方说走了嘴,得罪了他们,或许是听到了一些我不该听到的秘密。可是,我想来想去心中一点没数,不过……”
  “决不会是这个原因。来大河原家的人谁能泄露出重要秘密,让你听到呢。”
  “我也这么想,可是又没有其它解释……如果只是恶作剧倒还好,但我总有些不祥的预感。老实说是害怕。”
  在街上昏暗冷清的灯光下,姬田完全像变了一个人似的,铁青着脸,一副被吓得瑟瑟发抖的样子。
  这时,武彦突然想起一件事,断然问道:
  “会不会是村越君的把戏呢?你和村越君好像闹翻了吧
  “嗯,村越并不是不恨我。但他这家伙干这种欺骗孩子似的勾当的可能性很小啊。那个先哲似的人物,干这样愚蠢的事,实在令人难以想象。”
  此时,庄司武彦的脑海里又浮现出一件奇怪的事。一次,某右翼的政客来访大河原,当谈到国家目前的现状时,大河原激愤地慷慨陈词说:
  “英雄,如果不出现一个英雄,是无论如何也不行的。不是过去那种与敌人进行战斗的英雄。我认为,如果不出现一个即使不用武力,国家也能完全统一的英雄之上的英雄,是无论如何也不行的。”
  武彦把大河原当时激昂的腔调和白羽之箭联系了起来。而且,在他的眼前,渐渐地浮现出了只露眼睛和嘴巴的蒙着奇怪面纱的大河原。武彦心想:这真是些滑稽的胡思乱想。决不会有这样愚蠢的事的。可是,尽管如此,白色的遮面巾、白色的肥大衣着、阴森恐怖的地下室、闪着微光的红色蜡烛,仍像电影的一个个镜头似地在武彦的眼前晃动着,扩展着。如果姬田得知了大河原的可怕秘密的片鳞半爪,大河原送他白羽之箭不是理所当然的吗?姬田谈到了秘密结社,是否他已有什么察觉呢?尽管有些胡思乱想是离奇的,但这种想法也使他产生了一种深深的迷惑。
  “庄司君,你的脸色很可怕,到底在想什么呢?”
  姬田恐惧地问道。
  “不,没有什么。都是些不着边际的胡思乱想。我也许是看侦探小说中毒了,常常好陷入荒谬的想象之中,请不要介意。没什么。没什么。”
  “真让人讨厌哪。这是恫吓……呀懊,对了,听说你认识业余侦探明智小五郎的。”
  “嗯,有时去他那里拜访。”
  “那么,你请小五郎先生帮帮忙,他这样的名侦探如果看到这个信封和羽毛,也许能分析出什么线索。把这事交给警察可能不会被理睬,还是请教一下私人侦探的好。”
  “的确,这种想法是对的。不过小五郎到关西去了,可能是又接受了什么案件。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如果回来了和他谈谈是可以的。”
  “那就拜托了。这信封和羽毛也放在你那儿吧,小五郎先生回来后就请和他谈谈。”
  庄司武彦因此拿来了这封邮寄人不明的信封和羽毛,然而,一切都已经晚了。还没等明智小五郎从关西回来,奇怪的惨案就发生了。


  





  


目击者


  姬田吾郎从鱼见崎坠崖而死的翌日上午十一时左右,热海警察署的主任刑警来到大河原的别墅。
  姬田是公司年轻有为的职员,身为董事长的大河原对他十分爱惜,他的莫名坠崖更引起了爱好侦探小说的大河原的极大关注,他赶忙把刑警让进了接待室。秘书庄司武彦也在座。
  姬田坠崖的时间是在昨日傍晚五时十分左右。武彦给热海警察署打电话的时候,曾看过表,是五点十分过一点。大河原也记得当时房间里的表也是这个时间。
  警察署根据当时的时间,进行了调查,但至今也没发现什么线索。
  在鱼见崎的公路旁边的高坡上,有一家茶店。茶店过五点关门,警察们对那里也进行了调查。从茶店看不到姬田的坠崖地点,那是在一棵凉棚似的松树下面。事件发生在五点以后,不用说茶店的人,就是在那儿休息的客人也是发现不了的。
  “那条公路上的行人似乎很多呀。”
  大河原说道。刑警点了点头,说:
  “是的,可以说络绎不绝。但在公路上看不见树下的出事现场。不走到通往悬崖的小路前围有禁止入内的栅栏处,是看不到的。而一般的行人很少到栅栏前面去。”
  悬崖那一带是自杀者出名的地方,热海市特意在通往那里的小路前,立了一块“到此为止”的标牌,并用栅栏围了起来,意在阻止向那个方向去。可栅栏十分简陋,只要想进去无论谁都能过得去。
  “避开公路,在距茶店不远的南侧,沿着小道走也能到达现场。孩子们经常在那来回走,是自然形成的一条小路。走这条路像从公路上突然下到了一个陡坡,树木十分茂密,公路上是看不到的。这条小路只有当地人才知道,当时考虑即使不用围栅栏也没关系,所以一直无人问津。”
  “你是说姬田走的是这条小路了。”
  “很有可能。假设谁都没看见。——
  “警察署怎么认为呢。姬田没有自杀的动机,又先后两次收到奇怪的白色羽毛,从这一点来看,警察署只能认为是他杀了吧。”
  “是的,警察署正在召开会议研究此事。我认为在东京搞调查是捷径,案件大概要交给东京的警视厅。这里没有目击者,也没有发现嫌疑犯的线索。除了在东京彻底调查姬田的家庭和朋友关系以外,没有别的办法。在这里想先了解一下你所知道的姬田的朋友情况。”
  姬田是日东制纸株式公司的业务员。大河原把他的工作性质,科长的姓名以及在他家里结识的比较熟悉的朋友的名字都—一作了介绍。其中当然少不了村越,刑警把这些情况都记在了本子上。
  “昨天已和署长说过了,姬田的双亲仍健在,父亲在日本桥开一家绸缎商店。他已得知了这个不幸的消息,马上就会到的。他到了以后我立刻和警察署联系。姬田的尸体什么时候能运走呢?”
  “我想傍晚就可以了。对血液和胃肠进行了化验,没发现有异物。头部撞到了岩石上,那大概就是致命伤,落到海里时也许已经死了。”
  这之后,他们又随便地交谈了几句,刑警便告辞了。他总的意思是;不能轻意地断定自杀还是他杀。假设是他杀,至今线索皆无,今后的调查工作若单靠热海署的力量是无法进行的。
  过了不多时,姬田的父亲带着一个店里的帮手赶到了。他要到警察署接受各方面的寻问,并商量领回尸体等事。大概也要在午后三点左右才能回来。
  大河原决定利用这段时间,和武彦一起到事件发生的现场看看。从早晨起这两个人就迫不及待地想去出事现场,而苦于没有时间。
  两人最先来到鱼见崎的茶店,在桌前坐下,要了饮料。他们抓住女招待或是老板娘模样的人,就对那天发生的事件问个没完。然而,除了方才刑警说的那些情况,没有获得一点新鲜的材料。
  可是,武彦并没有灰心,他想起了克罗夫茨的小说中,法国侦探的作法。他瞄准了一个大眼睛的像是很机灵的十六、七岁的女招待,用周围人听不到的低低的声音,固执地追问道:
  “昨天的四点半到五点半中间,在茶店休息的人有没有样子有些奇怪呀。你回忆一下看看。不是当地人,当然是个旅游者。多半是从东京来的。”
  女招待望着天,沉思了一会儿,突然像想起了什么似的,生气勃勃地说:
  “嗯,有的。这么说来有一个人比较怪。大约在四点半以前,我没看表,不太清楚具体时间,不过像是在四点或是四点刚过一点的时候。那个人戴着压得很低的礼帽,戴着眼镜,身穿灰色大衣,留着黑黑的小胡子。”
  “大约多大年纪?”
  “有三十岁左右吧。高高的个子。”
  “他怎么怪呢?”
  “不管怎么说都有些奇怪呀。他好像很口渴,喝了二杯桔子水。而且总是看表。我还以为他在等人,可不是的。怎么说好呢,我感到他不是在等人,倒像是在休息,消磨时间。等时间一到,他急急忙忙地走了……这很奇怪的。他不是朝热海那边走,而是从这条路向南面的方向走去。如果是别墅的客人,不会拎那么一个很重的皮包。从这条路向南去,大概是到新热海或纲代。若是这样,提个大皮包是走不动的。这是奇怪的呀。”
  “皮包?什么皮包?”
  “像皮箱似的,上面有拉锁。四个角包着皮子的大皮包。”
  “像是很重吗?”
  “嗯,似乎很重。那人衣冠楚楚又拎着很重的皮包,却不坐车,这是最令人费解的。”
  “他向那边走后,再没有回热海街吗?”
  “我们五点一过就关门,以后的事就不知道了,不过关门以前没看见他回来。也许在我们没注意的时候走过去了。”
  “过五点关门?昨天是五点过几分关门的?”
  “昨天的客人到很晚还有,大约过了二十分钟。刑警也来问过,五点十分左右有人坠崖我们注意到没有。昨天五点十分我们还没关门呢。”
  女招待知道的只有这些。她说的那个人也许与案件没有丝毫关系,但这个聪明的小姑娘的印象是不容忽视的。武彦的脑海里久久地亲绕着那个拎皮包的男人形象,和乡下小姑娘那天真烂漫的神态。
  大河原和武彦感到在这儿不会有别的收获了,于是两人走出了茶店,向公路的南端走去。他俩打算沿着刑警说的小路,到悬崖上的出事现场。
  “的确,从这儿看不到那松树篷似的地带。对自杀者来说,这里真是个理想的场所呀!”
  大河原一边感慨着,一边走到刑警说的那条小路。他站在那儿,从肩上背的皮包里取出望远镜。仍是老毛病,他用手帕擦着根本不脏的镜头。然后,眼睛对准望远镜向自己的别墅方向望去。
  “啊,由美子站在二楼的窗前。她也用望远镜在看这边,还向我们摆手呢。她知道我们到这里来了。”
  用肉眼是看不到对岸的,大河原把望远镜递给了武彦。由于望远镜的倍率不高,武彦几乎分辨不清由美子的美丽面容。但一看那娇美苗条的身姿,便知道那是由美子。她手里摆动的手帕看得十分清晰。
  这条所谓的小路,不过是顽皮的小和尚以冒险为乐事,踏平杂草,踢开岩石而留下的一道痕迹罢了。自杀者大多是从茶店的后面,越过栅栏走那条通往悬崖的路,而这里几乎没有被人利用过。
  小路很陡,如果不用手扶着是无法下去的。他们钻进灌木丛,避开人的眼目,向那棵松树下走去。
  不称其为路的路面上,灌木丛生,杂草覆盖。大河原又站住了,他对准望远镜,从这里已经看不到别墅的屋顶。位干鱼见峡南侧的房屋建筑和旅馆也都看不见。如果真存在着罪犯,走这条路是最安全的选择。
  又走了一会儿,他们的眼前出现了松树棚似的,五坪左右的平地。这片地带的岩石上覆盖着一层黑土,生长着低矮的灌木和杂草。站在这里看不到悬崖峭壁,满目是一望无际的空旷大海。
  大河原还在用望远镜眺望着,从这儿仅能看见别墅窗户的一部分。由美子已经离开了窗前。昨天事件发生时,即使杀害额田的犯人在这里,根据位置来看,从别墅的窗户也是发现不了的。
  “实在是高明啊。即使是巧合也太妙了。有这样有利的隐身之地,存在着罪犯的可能性也就暴露出来了。你曾说姬田很害怕秘密结社,这的确像秘密结社的巧妙手段哪。”
  大河原自言自语地嘟哝着,忽听后面小路的草丛中有喀呼喀呼的声音,紧接着,慢慢地走出一个人来。是个穿着运动衫、当地人模样的青年。
  青年看到自已被这两个人发现,脸上显出一副极不自然的神情。像有什么事似的,索性向这边走过来。看到这情景,大河原突然想起什么似地和青年搭起话。
  “你像是当地的人哪。”
  “当然了。”
  青年很生硬地答道。
  “那么你知道昨天在这儿发生的事件唆。”
  “知道。我想不能让那样的事再发生了,所以就跟在你们的背后。”
  “哈哈哈,你认为我们也要从这儿跳下去吗?”
  “哎呀!是吗。先生是大河原别墅的主人哪。您是来调查现场的吗?”
  青年的语调马上变得毕恭毕敬。
  “是的。我叫大河原……你像是知道什么情况啊。昨天那个落海的叫姬田的人是我的朋友,能把你知道的情况告诉我吗?”
  “谈不上知道什么情况,我只是有点怀疑。”
  “怀疑?是什么。”
  “他不是自杀,也许是被人推下去的。”
  “噢?你到底看见什么了,详细说说。”
  无论是大河原还有武彦,两人的表情都很严肃。
  “这条小路有一处树木十分繁茂的地带,在那后面有一个像洞穴的地方。钻进里面任何人都不会发现的。那里也是晒太阳的好地方,我昨天傍晚时在那儿了。”
  “那里不太适合年轻人晒太阳啊。你刚才也是从那里出来的吗?”
  “噢!”
  “你经常在那儿晒太阳吗?”
  “嗯……啊,是的。
  青年支支吾吾地说道。脸刷地一下子红了。
  你在洞里干什么姑且不提,你说说昨天在这儿到底看见什么了。”
  青年的脸还在发烧,他掩饰似地勉强回答说:
  “因为有树挡着没太看清,只看到两个男人顺着小路向这边走来。其中的一个一定是叫姬田的。”
  大河原和武彦听到这儿,不由得互相看了一眼。他们遇到了意想不到的重大线索。
  “你怎么知道那是姬田呢?你刚才不是说没太看清吗?”
  “没看见脸,但衣服的条纹看得很清楚。是很时髦的条纹,我记得很清晰。昨天晚上在海滨,我从人群的背后看见了打捞上来的的尸体,那穿着的条纹西服和我看见的完全一样。穿那种条纹西服的人不会有两个。从我面前过去的那个人跳崖了。不,是被人给推下去的。”
  “另外一个男人是什么样的?”
  “戴着灰色礼帽,几乎遮上了眼睛。穿着同样灰颜色的长长大衣。脸没看清,像是还戴着眼镜。”
  “留胡子没有?”
  武彦想起刚才茶店小姑娘的话,便插嘴问道。
  “可能有,没太注意。”
  “穿灰色大衣的男人没有拎提包吗?很大的四方提包。”
  “没有,什么也没拿。的确是什么也没拿。”
  “你可以肯定吗?”
  “两人并肩走的背影我看得很清楚的,不会错。两个人都什么也没拿,小包也没有。”
  也许把包放在了什么地方,一身轻地到现场来的。那个男人和在茶店休息的人不是同一个吗?
  “后来怎么样了。你听到两人的争吵声了吗?”
  “没听到。我待的地方离这儿比较远,是听不到说话声什么的。”
  “再后来呢?你又干什么了?”
  “什么也没干,我回家了,完全没想到会发生那样的事。我很后悔,如果是那个穿灰色大衣的家伙子的,我跟在他们后面扰乱他就好了。”
  “所以你想今天不能让那种事件再发生,就跟在我们后面啦。”
  “是的。
  “你看到那个穿灰色大衣的男人从这儿走了吗?”
  “后来我就回家了。我只知道这些情况。”
  真是太遗憾了。
  除此以外,青年没有什么可提供的了。
  大河原问了这个青年的姓名和身份。青年是鱼见崎附近的农家子弟,二十四岁,叫依田一作。中学毕业后在东京的玩具店工作,现在失业回到家里,帮助干些农活。对这个青年提供的情况是没有理由抱有怀疑的。
  大河原和那青年说完,向遮阳棚似的树下走去。他趴在地上,想要俯视一下悬崖下面的海面。悬崖和海面之间高得令人眩晕,武彦跑过去按住他的腿。按腿的同时,他的脑海里突发出一个奇怪的念头:如果这样用力推一下,这个大贵族的身体就会顷刻间掉入悬崖,落得和昨天的姬田同样的命运。他感到有一种要抬起那腿的奇妙的冲动。
  大河原一边探头向下望,嘴里一边嘟吹着什么。声音听起来像是从古怪而遥远的地方传来的。
  “太高了。眼前一片空荡荡的,真吓人哪。你也看看吧。从这里掉下去简直是容易极了,无论是自杀还是他杀都是绝好的场所呀。”
  大河原说着,慢慢地爬了起来。这回该轮到武彦看,大河原按腿了。让这样~位大贵族为自己投腿,武老有些过意不去。而大河似乎没有注意到什么,他那暖烘烘的手掌使劲地按住了残彦的大腿。
  眼下是一片虚无浩渺的大海,几乎垂直的岩壁一直伸向海面,依稀可见海岸的汁线。在距悬崖顶端三分之一左右处,有一凸出的很大的岩石。让人感到从这里跳海的人一定会碰到这块岩石。姬田头部的致命伤一定是由于碰到了这块岩石。从那儿往下再看不到平直的岩壁了,遥遥的底部堆积着许多凹凸不平的岩石,与碧波荡漾的海面连成了一体。武彦正对着眼前的景色发呆,忽然感到腿有些发痒。紧接着,后面传来了大河原的笑声。
  “晤,哈哈哈……昨天那两个人也许就是这样看海,另一个男人把姬田从这儿推下去了。其实是没有什么原因的,只要抬起这两条腿就行了。”
  武彦感到大河原就要抬起他的腿,他吓坏了,急忙爬起来。这位先生也有和自己同样的想法,而且认为杀人是不一定有原因的。他感到一阵头晕目眩,不由自主地逃离了崖边。
  两人仔细地观察了一遍四周,没发现遗失品和足迹。从这儿一直到公路的途中,武彦左右寻找着。他认为那个穿灰色大衣的男人的皮包,也许就藏在这里。或许是精神作用,他总觉得那大皮包就在某杂草繁茂处。
  叫依田的青年跟在他俩的身后,当来到公路上时,他指着远处树林中的几栋农房,说:“从这儿就能看到我家了。”青年在这儿和他二人分了手。
  当天傍晚,姬田的尸体领回来了。但由于要办运往东京的手续,姬田的父亲第二天的早晨才能运走尸体。别墅里顿时充满了阴森可怕的气氛,大家已无兴致再继续住下去了。大河原一行人也于次日返回了东京。
  临出发前,他们又去了热海警察署。找到主任刑警,汇报了鱼见崎茶店女招待和叫依田的青年提供的情况。主任刑警听了这些报告,十分高兴,并向他们表示了谢意。但从他的口吻里也听出:在热海无数的临时住客中,找出穿灰色大衣的男人,并不是件容易的事。


  





  


奇怪的画家


  在日暮里一个很脏的区域,有一个破旧的将要倒塌的木造建筑的仓库。名义上叫做仓库,其实是一个小型的建筑物。这里是富士出版社的退书搁置处。在仓库的天棚处有一个很特别的小顶楼,与出版社有关系的,叫赞岐文吉的古怪的西洋画家兼仓库看守住在这里。蓑浦刑警在附近打听到了这些情况,就前去拜访这位西洋画家。
  他走进仓库旁边的狭窄胡同,打开了仓库的小便门,眼前出现了一个很脏的楼梯。
  “提谁呀?不打招呼就进来的家伙。”
  从楼梯的上方,突然出现了一张奇怪的面孔,大声斥责道。那人瘦瘦的长脸,微微发黑的长胡须,头发乱蓬蓬的,一双瞪得很大的眼睛闪着凶光。
  “你就是赞岐文吉吗?”
  “是,你呢?”
  “我是警视厅的,有些事想了解一下……”
  对方听后迟疑了一下,眨巴眨巴眼睛,马上显出一副高兴的样子,说:
  “噢,是吗。失敬了,请进。”
  他语气也变得谦恭起来。
  他穿着鞋上了台阶,在中间的平台上脱掉,进入了铺着褪色发红的芯已露在外面的坐垫的房间。约可铺四张半铺席的房间里,几乎没有坐的地方。到处摆满了各式各样的破烂东西,简直像个偏僻地方的古旧家具店。这是个顶着仓库篷须搭起来的像个棚子似的不稳定的房间,房屋上边也没有天花板,仓库顶篷上的模子都露在外边,走廊的一边有一扇窗户,在外面射进来的光线照耀下,窄小的房间里并不显得暗淡。但是,四周的墙壁、坐垫和那些破旧物品都很脏,给人的感觉很不舒畅。
  橱柜中醒目地摆放着~个很大的站立着的裸体女石膏像。石膏像缺耳少手,肩部和腰部也都有暇疵,像是参加美术展落选的。裸体女石膏像在这狭窄的屋子里出奇地屹立着,给人一种异样的感觉。
  石膏像的旁边有一很大的画架,上面贴着画布。画布上是一幅离奇的油画,画着一个披头散发的像是精神不正常的女人。乍一看使人吓一跳。那对面还排列着几张大小不等的画布。画面上画的东西都是同样风格,看起来像是随意涂抹的,色彩也很强烈。
  画架的另一侧,放着一个江户时代的破旧的城楼挂钟,还有一只稀奇古怪的断嘴大壶。一些废旧报纸和杂志难得很高。房间的两侧放着顶棚的橱柜,上面摆着些有些残缺的青铜制品,白色的石膏像和少男少女的胸像,还立着一个老式的小型钟表。看到这一切,使人感到一定还会有一盏明治时代的煤油灯。在这些物品当中,摆着一个像是从哪儿捡来的男模特的上身像。同一模特儿的手脚像废报纸似的被捆放在旁边。真让人怀疑这是正常人的房间。
  “啊,请这边坐吧。没有坐垫,不过有火。请坐在火盆旁边吧。”
  那是个又脏又黑的火盆,里边的火燃得很旺。凹凸不平的铝壶在那上面的火撑子上烧着水。水开了,他取下水壶放到破坐垫上,火盆里的火忽地一下子窜出很高。他用已烤焦的食用筷子代替火筷子扒着里边的灰。
  蓑浦刑警在火盆边坐下,古怪画家也靠火盆坐下。他穿着已经磨破的黑色条绒裤,茶褐色的毛线衣也有了窟窿。他瘦长的脸颊上长满了浓重的胡须,年龄约在三十岁左右。
  “是警视厅要向我了解什么事吗?”
  他问道。一双瘦骨嶙峋的大手烤着火,眉毛下一双贼溜溜的眼睛注视着对方。
  “是的,也就是我。”
  蓑浦说着把名片递过去。
  “畸,是警长啊。警长很了不起吧。”
  他愚弄人似地说道。但并不像是有意挖苦。
  “你知道城北制药公司的村越这个人吧?”
  蓑铺直截了当地说出村越,对方也坦率地回答说:
  “知道的。他刚才还到我这儿来过。我们是好朋友呀。”
  “很早就认识了吗?”
  “嗯,我们是同乡,从小学时就认识了。他可是个不错的家伙,我很喜欢他。”
  他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他是在故意演戏还是本来面目呢?蓑浦一时还难以判断清楚。
  “你老家在哪儿?”
  “哎呀,你不知道村越的老家是哪儿吗?警长连这个都不知道,真不可思议呀。是静岗,是离静岗市很近的农村哪。那家伙是个聪明的孩子,不用说,他是班上的班长。我比他大一岁,在同一个班级里,那家伙倒像个哥哥似的。就是现在也是这样啊。”
  他随心所欲地侃侃而谈,老练的刑警反而感到,这家伙是难对付的。他从衣兜里掏出日记本,在手指上吐了点唾沫,认真地翻了起来。
  “嗯,一个多月以前的十一月三日你在什么地方了?你到哪儿去了吗?”
  “不好说呀。我是个流浪汉,每天都要外出的,流浪于东京街头。尤其喜欢卡住的那个旧物市场。我房间里的这些收集品,大部分是从那里弄来的。怎么样,这儿的景色不错吧。”
  怪画家能说会道,他把话题岔开了。满是胡须的脏脸上,一对贼亮的眼睛和那大嘴上的红唇十分突出。那红红的双唇象螃蟹似的冒出了白沫,说得唾沫星子飞溅。蓑浦刑警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的睑,眼前浮现出了村越的面孔。
  像,的确像。把胡子干干净净地剃光,再梳着和村越一样的发型,穿上村越的衣服,这样一打扮蒙混过一个眼睛不好的老太太是没问题的。他俩的音质也很相似,如果再能模仿一下声调,和村越没什么两样。而且,他与村越是同乡,方言也相同。
  “是十一月三日,你想想看。是和你有关系的文化日,这下你该想起来了吧。”
  “是文化日吗,没意思。我很讨厌什么文化日,我喜欢野蛮人的健康,憧憬原始的东西。我的画就是野兽派,专门描绘原始人的梦。原始人的创造力是很伟大的呀。”
  他又巧妙地岔开了话题。
  “十一月三日。”
  “晤,十一月三日呀。不过这很使我为难哪。我不写日记,记忆力又不好,怎么也想不起来呀。那天天气怎么样?晴天吗?”
  “是个很暖和的晴天。”
  “那儿,还是在于住方面。过了卡住大桥,就是荒川放水路那长长的桥。我很喜欢那一带呀。当然也去逛旧物市场的。买了什么东西我不记得了。”
  “那天晚上的五点左右,你去哪儿了。又回这里了吗?”
  “不记得了。不过五点天还很亮吧,不到天黑我是很少回家的。有时深夜还没回来呢,从千住经过吉原到浅草是顺路呀。”
  古怪的画家赞岐文吉的红唇异样地弯曲着,嘿嘿地笑了。他突然问道:
  “警长,你不饮酒喝?”
  “我白天是不喝的。”
  “那我就失敬了。因为这不是警察署,是我自己的家。”
  画家说着向房间的一角走去。那里放着一个熏黑的茶橱大概也是从旧物市场买来的。他打开橱柜的拉门,拿来一瓶威士忌和酒杯。
  “怎么样,只喝一杯。”
  “不。”蓑浦摆手拒绝了。
  他把威士忌倒进杯里,津津有味地喝着。
  他如果不说实话,只好去调查附近的人了。十一月三日他如果去歌舞伎茶座当替身,一定刮了胡子。发型也该梳得很整齐。衣服是在什么地方换的呢?肯定是村越预先到这儿来了,把自己的衣服让他穿上。那村越又是穿的什么呢?噢,是的。鱼见崎茶店的女招待和那个乡下青年见到过的,穿灰色大衣,戴灰色礼帽,戴眼镜,留小胡子的男人就是村超。他换成了这身装束。
  附近的人应该能看见,化装成村越的画家和一个从未见过的穿灰色大衣,戴灰色礼帽的人出去的。对,去调查一下,准会有人发现的。
  “十一月三日到底出什么事了?是发生了杀人事件吗?”
  奇怪的画家有些醉了。
  “十一月三日下午五点多一点,村越的朋友姬田在热海鱼见崎悬崖上,被人推下去死了。”
  “嗯,姬田。听说过,听说过,村越说过的。是十一月三日吗。你是来调查我在那一天的情况吗?哈哈哈,也就是来调查我是否可能杀人?”
  “你见过姬田吗?”
  “没有。”
  “那是不可能杀他的。老实说,警察署是要调查材越君的证据的。如果十一月三日村越君到你这来了,他也就有了证据,证明他不可能是凶手。可是,他那天没来吧?”
  “记不清了呀。也许来了,也许没来。村超每月只来一次,我到他那儿去也只是二三次左右。你是说上月的三号吗,他没有来。他月初一般是不来的。没有给他提供出证据,对村越来说是很遗憾的。不过我不能说谎啊,我是个诚实的人哪。”
  “你喜欢看剧吧?”
  蓑浦突然改变了话题。
  “剧?不讨厌。尤其是元禄歌舞伎我很喜欢。”
  “你去过歌舞伎茶座吧,在上月的三日你没有去歌舞伎茶座吗?”
  蓑浦仔细地观察着对方的脸色,但没看出他有丝毫的变化。
  “歌舞使茶座嘛,我好久没去光顾了。没钱哪!我又不是个连站席也不在乎的剧迷。与此相比,浅草很好。浅草的女剑剧好啊,使人不由得产生一种乡愁,和对少年时代无限怀念的忧伤之感。”
  他又岔开了话题。这个奇怪的男人如果在编织谎言,那真是无技巧的天衣无缝。了不起的家伙。连富有经验的老练刑警都感到他有些难以对付。
  “你刚才说村越来过,是上午吧。今天他应该上班哪。”
  蓑浦又换了一个话题。这回再没有收获就没别的办法了。
  “是午前,坐出租车来的。只待十分钟就回去了。尽管是公司的上班时间,但不过是像上了一次时间稍长一点的厕所。不会有什么妨碍的。”
  “一定是有很急的事啦。如此着急的事到底是什么,能跟我说说吗?不能讲吧。”
  嘿,抓到尾巴了,看他如何解释。利用上班时间,还要非乘出租车赶来不可的事,是不多见的。那是什么呢。
  然而,对方没有半点的惊慌与不安。他的红唇微微地笑了,用手搔着因头皮过多而使乱蓬蓬的头发都有花白的头,说道:
  “很为难哪,是对警长有些不好说的事。不过,并不是买卖,我想是定不上什么罪的。其实是这样的。”
  怪画家说着来到房间角落的橱柜前,从旧杂志的后边取出一卷细长的纸。
  “这东西本不想让警察先生看的,但您似乎怀疑什么,所以只好这样了。为了让您相信我和村越与杀人案件没关系,只好如此了。”
  他一边絮絮叨叨地说着,一边把纸卷打开,放到了铺席上。这是一幅全黑色的男女秘技版画图。是使用普通的版画纸两张大小的厚厚的日本纸,用本版印刷的古拙图画。
  “我不知道警长对这个东西了解不了解,这可是菱川师宣的版画呀。非常珍贵的。是从已死的画主人的朋友那里买来的贵重品。本来是五幅一套的,可我只有这一幅,有些卖不上价,但卖二万两还是没问题的。不同的买者,卖上五万两也是可能的。怎么样?多么迷人的肉体呀!这是第一次印刷。”
  他眯着双眼,红红的嘴唇显出垂涎欲滴的样子。
  “一个月前,我拿它到村越的公寓给他看,就放在那儿了。可是,我最近钱很紧,需要用这幅画。明天早晨就没有吃的东西了。还要交房租,很可惜但没办法。因此我昨天给村越打了电话,让他赶紧把图给我送来。怎么样,这不是急事吗?于是,他叫了出租车送来了。”
  蓑浦警长听完,觉得他说的也许是真的。如果是说谎未免太精彩了。再假设这是他预先准备好的借口,那村越和这个赞技实在是可怕的对手。蓑浦一时还搞不清究竟是哪~种情况。对方那满是胡须的面孔,减亮亮的眼睛,以及那红红的双唇,使他感到一种异样的压迫感。他心里很不痛快。
  这之后,他们又随便地闲房了几句,他便告辞了。这次来访,结果是一无所获。在古怪的画家的房间里告辞出来,他不管是遇到附近商店的老板娘,还是在路上玩耍的孩子,都要寻问十一月三日有谁看见画家外出没有。他先说出村越的打扮与体态,然后问有没有像他的人从胡同里出来过,之后又说出穿灰色大衣戴灰色礼帽的外貌。然而,这个胡同是过往行人的通路,而见他说的装束与打扮又没有什么明显的特征,人们不特别留意是发现不了的。
  没别的办法,他只好继续跟踪村越。他想再去找明智小五郎商量一下。然而,在五天的跟踪仍是一无所获之后,连这位老刑警也有些失望了。他决定停止两天跟踪战术。可谁知,就在这期间,第二个事件发生了。村越均被人杀害了。


  





  


神南庄公寓


  神南庄公寓坐落在距涩谷车站的不远处,四周被大片的宅院所环绕,是个环境十分幽静的地带。神南庄是过去的住宅改建的,过去是纯欧式风格的木造建筑。从战争期间到后来,公寓主几经更换,建筑已破旧得不成样子,简直成了无人居住的凶宅。现在的公寓经营者把它买下来以后,重新改建成了公寓。同时又增建了一些设施,建筑的外观也得到了修缮。
  这座建筑尽管经过了改造,但仍留有某些古朴的纯欧式风格,喜欢这种风格建筑的人住了进来。村越的房间在公寓的一角,过去也许是主人的卧室。房间的内部仍是古式的欧洲风格,墙壁的隔板上刻有古朴的花纹,色彩多样的壁纸也令人产生一种怀古之感。窗户是向上推开的老样式,那样的小窗户在约可铺十张铺席的房间里,只有三扇。房间的采光条件很不好,显得有些微暗。这种幽静、沉稳之感很适合村越的性格。
  十二月十三日的晚上,村越从公司回来以后一直待在家里。他是在家里被什么人用手枪击中胸部致死的。
  村越的隔壁住着年轻的某公司职员高桥夫妇。他们夫妻并不是与这个故事有重要关系的人员,但他们是神南庄公寓杀人事件的最初发现者。
  那天晚上,喜欢音乐的人都焦急地等在收音机前,准备收听八点四十分播放的刚从法国归来的小提琴手报口十三郎的初次广播演奏。在巴黎享有天才美誉的级口,早已在日本的新闻界引起轰动。他归国的欢迎会热烈非凡,在日比谷公会堂的初次演奏更是盛况空前,很难买到入场券。这些记事都醒目地登载在报纸上。报口成了这一年度艺术界最受欢迎的人士。因为是这样一位家喻户晓的极受欢迎者的初次广播演奏,喜欢音乐的人们都放下了手里的工作,守在收音机前准备收听。
  村越的邻居高桥夫妇不十分爱好音乐,但由于听到了这些宣传和评论,也打算一听为快。他们生怕漏掉这次收听机会,早早地就在收音机前布下了阵势。两人一边慢慢地品着咖啡,一边等待着演奏的时间。
  八点四十分,广播里响起了悠扬动听的小提琴演奏曲。
  对音乐并不内行的高桥夫妇,不知不觉地也听入了迷。整个公寓像演奏大厅似的,十分沉静。小提琴的美妙乐曲回荡在公寓的各个角落。无论是哪一个房间,都像是在收听。人们感到这不是在听广播,而是面对面地在听报口十三郎的演奏,因为他们听不到有丝毫杂音。
  使人心荡神驰的二十分钟演奏结束了。最后的旋律犹如山间细流,渐渐地消失了,广播开始九点的报时。就在报时后的一刹那,不知什么地方响起了激烈的震耳的响声。那不是广播里的声音,既像是粗暴的撞门声,又像是街上汽车轮胎冒炮声,可又都不像,一种恐怖之感随之而来。
  高桥夫妇惊恐地相互看了一眼。
  丈夫关掉了收音机。
  “是什么声音。好吓人哪。”
  “不是隔壁吗?像是从隔壁发出的声音呀。”
  他们的房间与村越的房间相隔一层厚厚的墙壁,又因是寒冷季节,门窗都关得很严,所以还不能完全断定是从哪儿发出的声音。夫妇俩都感到像是在隔壁。他们从未听到过枪声,刚才那声音或许就是枪声吧。这种疑念使他们夫妇二人有些毛骨悚然。
  “去看一看吧。”
  丈夫来到走廊上,敲了敲村越的房门。里边没有回答,一片死亡般的寂静。拧了拧门把手,打不开,里边像用钥匙锁着。从屋子里射出的微微的灯光看,人不可能不在家。方才,收音机像是还响着啊,尽管在隔壁也是有所感觉的。可现在鸦雀无声,收音机大概关掉了。那是谁关的呢?他一定还在房间里。
  丈夫看着从边上悄悄地走上来的妻子,说道:
  “有怪呀。我到院子里从窗户看一看吧。”
  他刚走出一半,碰到了向这边走来的一副可疑面孔的公寓管理人。
  “你没听到那个声音吗?”
  他问管理人。
  “那个声音是什么声音哪?我听广播了……”
  “广播演奏刚刚结束,九点报时之后,在我隔壁的房间发出了一个奇怪的声响。门锁着开不开,我想到院子里从窗户看看是怎么回事。”
  “是村越君的房间吧。他房间的钥匙如果是配的,我那里就有一把。”
  “已经走到这儿了,还是先看看吧。也许什么事也没有。”
  高桥夫人没出走廊。丈夫和管理人来到庭院,绕到村越的房间外面。
  房间里亮着灯,两人像小偷似地轻手轻脚地来到窗边。窗户上挂着窗帘,不过有条缝隙。两人在周围找了一个小木箱做踏脚,高桥先登上去,透过窗帘的缝隙往里看着。
  “怎么样,有人吗?”
  管理人在后面悄声问道。高桥没有出声,摆了摆手。他的手异样地颤抖着。
  管理人也用一只脚登上木箱,向里面窥视。为避免从木箱上滑掉,他俩互相搂着肩膀,从窗帘中间的缝隙目不转睛地往屋子里看着。
  房间的一面放着一张床,床前挂着帘子。那帘子半开着,只见村越仰面倒在床边。
  他穿着西装,敞着怀,西服背心露在外面。衬衫上一片鲜红,身体下的地毯也染得黑糊糊的。
  “是枪声,刚才的声音的确是枪声。”
  死者的手边,有一支黑色的小型手枪。
  “是自杀吗?”
  窗户从外面怎么也打不开,其它几扇也都严严地关着。房间的门是在里边镇的,根本没有犯人逃跑的迹象。
  “还是用钥匙把门打开吧。不,这之前要先通知警察局。打个电话吧。”
  两个脚下的木箱被踩得左右摇晃起来,他们险些跌倒。管理人刚一站稳,就急急忙忙地向走廊门口走去,像有人在他的背后推着似的。
  不多时,神南庄公寓的门前停了将近十几辆车。其中有所辖警察局的,警视厅搜查一科的,鉴定科的,新闻单位的以及白色车身的警察巡逻车,等等。得知死者叫村越君,差浦警长接到了电话通知,也从家里赶来,加入到搜查一科的行列。
  用管理人的那把钥匙打开了门,搜查、鉴定的人进入了村越的房间。走廊上挤满了报社的记者及公寓里的居民。
  首先,鉴定科的法医检查了村越的尸体。手枪的子弹打穿了他的心脏,枪落在死者的右手旁。那枪是战前大量进口日本的德制小型手枪。当场检验出,枪上的指纹与死者的指纹完全一样。上面没有发现他人指纹的痕迹。无论是公寓的管理人还是公寓里的邻居们都不知道村越是否有枪。后来才调查清楚,村越没有持有枪械的许可证。这支枪如果是他的,那也一定是从非正路上弄到手的。
  经过调查,各个方面都表明这是一起自杀案件。手枪上的指纹不但与死者的指纹完全一致,而且也没有查出案件发生前有人来过村越房间的迹象。不仅管理人没看到,就是邻室的高桥夫妇也没听到像有来人的声音。另外,还可以确定的一点是:那时村越房间的门和窗户都是在里边紧紧地插着的,构成了所谓的封闭式房间。即使有来者,无论从哪儿都是出不去的,根本没有外人能够进出的可能。
  村越的房间在公寓的最东端,是一个约可铺十张铺席的宽敞的纯欧式房间。房间的北侧和东侧面朝庭院,西侧只有高桥夫妇的房间,南侧是走廊。房间唯一的门朝走廊开着。面对庭院的北侧和东侧都有旧式西洋风格的窗户。北侧一扇,东侧两扇,都是面积不大的向上推开式的玻璃窗。
  这个房间除了三扇窗户一扇门以外,门上既没有换气用的气窗,屋内又没有那种需要烟造的旧式火炉,因此根本不存在人能够进出的缝隙。而且门是在里边镇的,钥匙仍在里侧钥匙孔里。三扇窗户的里侧都用约环挂着,也看不出玻璃窗有拆下来又按原样安装上的痕迹。也就是说,这是一个完完整整的封闭房间。
  另外,从动机这一点来分析,村越的自杀也并不是突然的。就村越来说,他在万不得已的情况下选择自杀是很有可能的。蓑浦警长很清楚这一点,因为他正在对村越进行跟踪。另外,搜查一科科长安井和警视厅的二三个主要人物也知道蓑浦在跟踪村越的事。假设村越是凶手,是他把姬田从热海的悬崖上推下去的话,由于蓑浦警长固执的跟踪,他惊慌失措,无路可走,最后以自杀来结束这一切不是不可能的。
  手枪上的指纹、密闭房间和自杀的动机,并汇集了这三种自杀的证据。可是,尽管如此,蓑浦和搜查一科的主要成员们认为还不能简单的断定为自杀。理由之一就是村越没留下遗书。搜查了他室内的所有物品,都没发现可以称为遗书的东西,如日记本和备忘录等。一般来说,自杀者在死前都要写下自杀的真相,而不留下遗书是不太合乎常规的。当时认为,村越也许把遗书寄给了某个朋友,可是一直到后来,那遗书还是没有出现,没有人送到警察局来。
  另外,一个奇怪的发现也使他们产生了疑问。当刑警们检查现场时,在死者的西装背心上发现一根白色羽毛,三分之一左右像被染了似地沾满了鲜血,让人感到像是什么人在村越死后插上去的,而且,这羽毛和姬田吾郎突然莫名而死前曾两次接到过的那白色羽毛完全相同。开始,警视厅认为这也许是秘密结社的暗杀预告——白羽之箭,可是经过调查核实,没有发现有与秘密结社有关的线索。因此把白色羽毛判断为是杀人凶手的奇妙的恶作剧。如果认为村越是杀害姬田的凶手,那么,把姬田两次收到的白色羽毛考虑为是村越的把戏,是有道理的。可令人不解的是,相同的羽毛又出现在村越的案件中。如果村越不但不是凶手,相反也是一个被害者,那么白色羽毛的主人从一开始就不该是村越,而是另外一个人。由此推断,姬田和村越都是被同一凶手所杀。警视厅对案件的分析结果,得出这样一个结论。
  无论怎么说,根据没有遗书和死者胸前插着的白色羽毛来分析,都不可能认为村越的死是单纯的自杀。
  跟踪对象村越的突然而死,完全出乎蓑浦警长的预料,使他的侦查工作受到了极大的挫折,他感到有些失望。然而事已如此,他认为必须马上着手追查仍逍遥法外的凶手,这才是最佳方案。
  村越的死亡事件发生在东京都内,因此搜查一科的大部分成员都参与了这一事件的调查工作。而实际是由蓑浦的上司侦查主任花田担当领导工作,但由于蓑浦警长对于姬田。村越案件最为了解,大家都十分尊重他的意见。很显然在侦察方面他也接受了最重要的工作。
  破获村越案件的第一道难关就是“密闭房间”,如果“密闭房间”没有任何假象,是个不容动摇的真实情况,那么,也就无法怀疑村越的死是他杀了。但是,现代的警官们没有一个人轻易地相信所谓的“密闭房间”。一旦碰到了封闭式房间,他们首先认为那是假象,这似乎已成为常识。其实,在现实生活中,使用封闭房间这种手段的犯罪是较罕见的。而世界各国的侦探小说家们写出了近百种各不相同的伪装成封闭式房间的阴谋的作品,现代的警官们直接或间接地受到了这些方面的启发,不相信这种密闭式房间也成了常识性的东西。所以村越死亡案件的侦查官们尽管看到了那封闭房间的存在,但还是非要在假设是他杀的基础上,对村越的死进行一番仔细的调查。
  侦查在假定这个案件有罪犯的情况下开始了。首先调查的是村越所在公司的同事,然后是同一公寓里的居民。除此以外就是把他的朋友名单做为出发点,进行逐一调查,这其中当然也包括大河原家的所有人。
  然而,蓑浦警长首先想到的是村越的奇怪朋友——怪画家赞歧丈吉。于是,在村越事件的第二天,即十二月十四日的上午,他又来到了日暮里那个奇怪的画家的顶楼房间,可是怪人赞峡文吉不在家。向邻居一打听,得知前天他就出去了,至今没有回来。“这么说那个家伙是凶手了?”他的心头掠过一丝疑虑,然而仔细一想,他又缺少动机。他与村越是从童年时开始的好伙伴,单凭这一点看,他似乎决不会杀害村越。
  奇怪的画家一直去向不明,直到十五日早晨,才从距千住大桥一公里左右的隅田川下游发现了他的溺水尸体。警视厅经过仔细调查,认为他不是自杀,因为无论如何也找不出他自杀的动机。赞歧的尸体上虽没有那样的白色羽毛,但他们仍怀疑这是出自同一凶手的他杀事件。
  蓑浦刑警看到自己监视的人接二连三地被杀,不由得产生一种异样的恐怖。他深深地感到凶手也一定在暗地里监视着自己,当发现他注意上了嫌疑犯,那对手就先下了手,杀死警察监视的人。最初发生的姬田坠崖事件还只看做为一般的案件,现在他感到凶狠残暴的杀人犯正在疯狂地行动着,恶魔的影子正一点一点地向他身边逼来。


  





  


私人侦探


  十六号的晚上,大河原刚从外面回来,就接到了侦探小说家江户川乱步给他的电话。江户川在电话里说:“我的好友私人侦探明智小五郎想就姬田和村越的案子与你谈谈,不知你是否方便?”大河原听后,马上答应了下来。因为他早就想见见这位大名鼎鼎的私人侦探了。
  当天晚上七点钟左右,明智小五郎来到了大河原的宅评。大河原高兴地把他请进了西洋馆的书房,两人面对面地坐下。
  “如果您不介意的话,我想请我的妻子和秘书在司武彦一起奉陪。听说庄司和您关系很好,我想他一定很想一起谈谈的。”
  大河原在寒暄之后说道,小五郎当然没有表示异议。不多时,武彦和由美子来到了书房,打过招呼之后,四个人就围坐在一个很大的圆桌前。
  大河原和夫人由美子都是初次见到小五郎,他俩怀着强烈的好奇心打量着小五郎的体貌和风采。只见小五郎瘦高的身材,穿着他一直很喜欢穿的黑色双排扣西装。他倚在安乐椅上,跷起的二郎腿显得十分修长。小五郎面容清疾,高鼻梁,有些上翘的嘴角,炯炯有神的双眼闪着和善的目光,略有些花白的蓬松卷发。他虽已年过半百,仍不失潇洒倜傥。
  庄司武彦看着眼前这两个人,不由得想起了一则故事中的“巨人对怪人”这个题目来。他感到大河原先生无论是从外貌还是从内心来看都像是个巨人,而小五郎虽不能说是怪人,但也有巨人的影子。那么这两个人就是“巨人对巨人”了啊。他饶有兴致地想着,同时看着两个人在谈话。
  武彦和由美子夫人的秘密关系,自从浴室一幕以后一直没间断过。彼此间的恋慕之情与日俱增,一天比一天强烈。以至武彦每次见到主人总感到有一种内疚和不安,但是对于这种由于羞愧和不安而产生的罪恶感,他还没有达到无法忍耐的程度。他在内心也常常担心自己是患了伦理的恐怖症,尽管如此,他仍十分自信他与夫人的秘密绝不会被主人看穿。令他惊奇的是,由美子比他还要坦然,他甚至十分吃惊女人演这种戏为什么如此出色、逼真。出身于高贵小姐的由美子夫人,在情欲方面具有无法形容的疯狂。这对于武彦来说犹如发现了未知数般的惊奇,具有一种使他神魂颠倒的扭力。
  “画家赞歧丈吉的死,您已知道了吧?”小五郎冷不防地问道。
  “不,不知道。他与姬田和村越有什么关系吗?”
  两天前,大河原接待了警视厅花田科长的来访,但没有听到有关赞歧丈吉的情况。
  “和姬田君似乎没有什么关系,不过,他和村越君却是很亲密的朋友。我虽没见过那个画家,但从警视厅的蓑浦刑警那里听到过他的详细情况。”
  于是,小五郎扼要地把蓑浦对村越进行跟踪,以及探访赞读那奇怪的房间等一系列情况作了介绍。
  “那个画家突然去向不明是在村越事件的前一天,也就是说在十二号。他自那天走后一直没回来,警视厅刚要通缉他,可就在昨天早晨,在于住大桥不远处的隅田川的下游发现了他的溺水尸体。距卡住大桥下游一公里左右有一个弯流,从上游流下来的垃圾经常在那儿堆积,那里水很浅,赞歧的尸体就漂浮在那一带,死因是溺死。既无外伤,也没有发现内脏有致死毒品。根据尸体推断,死亡的时间像是在他离家以后的十二号晚上。”
  “估计仍是他杀吗?”
  “如果村越君是地杀而死,那么这个画家的死也应该考虑为他杀。因为在他们二人之间有着十分紧密的联系。”
  “这么说您是认为村越是他杀的了!”
  一问一答的对话在大河原和明智之间进行,由美子和武彦完全充当了旁听者,大河原又继续说道:
  “前天晚上,警视厅的花田科长到我这儿来了,详细地谈过村越事件。如果把这一事件看作是他杀,一定要先解开密闭房间之谜才行啊。听说警视厅至今尚未找到什么线索,不过…”
  爱好侦探小说的前侯爵,对这种谈话显然很感兴趣。他悠闲地倚在安乐椅上,不时地从桌上的银制烟盒中取出香烟,一支接一支地吸着。小五郎的烟抽得也很凶,而大河原简直是个可怕的吸烟家。圆桌上空烟雾缭绕。
  “我是在案件发生的第二天从蓑浦那儿听到这一情况的,而且当天就揭开了这个谜。我想现在侦查一科和花田主任也该知道了。”
  小五郎不紧不慢地说道,一点也看不出他是在故弄玄虚。
  “暗暗,密闭房间的谜解开了,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听说您精通侦探小说和犯罪史,所以有关密闭室的阴谋我想会有和我们相同的看法吧。一般来说,若是凶手有计划地制造密室的阴谋,那么犯罪的全部秘密大多只在密室。也就是说,如果解开了‘密室’之谜,基本上马上就会抓到凶手的,因为制造出密闭房间的假象是凶手的唯一之策。如果不用密室这一手段,凶手就无法隐藏下来。不过,这次的村越事件不属于这一类型的犯罪。即使揭开了密闭房间之谜,凶手也是不会轻易被发现的。”
  由美子夫人和武彦聚精会神地盯着明智那笑容可掬的面容,听人了迷。两个人眼神中的那种爱欲之火此时完全消失了,一点看不出情欲的影子。
  “房门的钥匙在里侧的钥匙孔里插着,所以从外边即使用钥匙也是锁不上的。凶手有可能使用金属制的什么工具,从外面拧里倒的钥匙,但是,如果那样的话,钥匙的尖上应该留下轻微的痕迹,可那钥匙上没发现任何划痕。另外,您知道如果使用针状物、钓线、小钳子之类的工具弄开里边的锁的话,房门下一定要有缝隙才有可能。可是,房门下有一段门坎,挡得严严实实,没有那样的缝隙。如果是非常细的线,也许可以伸进拉出。可是,能够旋转钥匙的金属丝啦小钳子等,是无论如何也插不进去的。总之,一切迹象都表明,在那密闭房间的门上是无文章可作的。”
  大河原听到这里,笑呵呵地插嘴说:
  “在小说里还有呢!拧掉窗户上的折页、取下门扉,等等,然后再按原样安上。哈哈哈……实际上,大概现实生活中的犯罪是没有人干这么愚蠢的事吧……”
  “可是站在侦探的立场,必须查清所有的可能性,那怕是微不足道之处。所以你方才说的这些,我也做了调查。房门折页的黄铜螺丝没有丝毫在最近被拧下来又安上的痕迹。关于这一点是可以在几秒钟之内断定出来的,作为侦探,几乎一看便知道是否被人做过手脚。”
  “那么,还有窗户呢?”
  小五郎没有马上回答大河原的问话。他一边吸着烟,一边端详着大河原那又白又胖的脸,大河原也笑容可掬地瞧着对方。大约在十秒或二十秒的时间里,两个人都没有说话。武彦不知为什么突然产生一种异样的感觉,可又不知是怎样的一种异样,只感到气氛有些不正常。
  “经过侦查,除了窗户以外再也没有别的秘密出入口。正如您所说的,问题就出在窗户上。村越的房间有三扇窗户,全是旧式西洋风格的向上推式的窗户。两层玻璃窗成竖形,推开靠近里边的那一扇下部的窗户就打开了,关上靠外边的那一扇上部的窗户就打开了。这是个面积很小的窗户。房间东侧的墙壁面积比较大,有两扇窗户,北侧的墙壁面积小些,故只有一扇窗户。
  窗玻璃上没有一处被打碎的洞,而且也丝毫没有把一块玻璃从外边拿掉,然后按原样安上,再抹些腻子的痕迹。可是,经过细心的观察之后,发现在北侧窗户下侧的玻璃窗的左上角有一个很小的窟窿。”
  小五郎说到这里,让武彦拿来纸和笔,他放在桌上画了个图,一边画着一边解释说:
  “已经破旧了的窗户,外面窗框上的腻子也早已脱落掉了。因此我发现在玻璃的左上角有一小块残缺。如果窗框上还有腻子的话,根本不会发现那儿有残缺,即使是在屋里看也是注意不到的。然而腻子已经脱落了,如果走到窗前仔细看,就会看到在那个角上有一个两三毫米左右的三角洞。凶手就利用了这仅有的一个缝隙。”
  这时,三个人的头都贴近小五郎画的简图前,边听边看着。他们被这一将要解开的谜深深地吸引了,三个人中只有大河原十分急促地喘息着。
  “这个上推窗户的钩环在上侧玻璃窗下边的窗框上,是个半圆形的金属环。它和下侧玻璃窗上边窗框的金属环正好扣在一起。凶手不过是把利用门下缝隙的犯罪手段应用到玻璃窗上罢了。在这种情况下,犯罪分子是把拧成两股的铜丝的一端缠住那个上侧窗下边窗框上的钩环,把另一端从下边窗户的右上角的玻璃小洞处伸吊在外边。为什么要使用铜丝呢?因为钢丝较软,很方便使用。这样做完,凶手从里边打开下侧的窗户,跳到了外边。在他向外跳的同时,随着窗户的打开,铜丝在窗与窗之间就会被拉长,如果轻轻地开窗是不用担心缠在金属环上的铜丝的一端会被扯断的。而从玻璃缺口处伸到外边的铜丝很长,是可以随意拉动的,即使打开了窗户也不会受到钩环的强力牵引。于是,凶手跳到窗外,从外边把下侧的窗户严严地关上以后,慢慢地拉伸外边的那根铜丝。如果稍微用力拉一下,缠在钩环上的钢丝就会拉下来。”
  这时,一直一言未发的武彦说道:
  “为什么只限于铜丝呢?用钓鱼线一样结实的细绳也是可以的呀。”
  “是的,不过在这个案件中使用的是铜丝。在窗户的钩环上有用硬的东西拉过的光亮。经过对那一部分进行化验,发现了铜的成分,所以认为凶手使用的是铜丝。”
  大河原听到这儿,迫不及待地展示起他的博学。
  “江户川乱步君的阴谋集成表里有这样一例。在特殊的情况下,用手枪把玻璃窗打碎一个洞,然后从那个洞把缠到钩环上的细绳伸到外边。真是精彩的设想。把人们的注意力都引到了手枪上,让人们感到开枪的同时,就杀死了人。而实际上,那不过是瞄准了构成密室假象之一的意外性。”
  “真让人吃惊啊,我还不知道你也是这样的侦探小说通。那么,关于这次事件,您有什么高见吗?作为安乐椅上的侦探家的高见。”
  “不,不行的。小说中那些可能的情况都搜集完了,不过,把作品中的犯罪手段和推证等套用到实际的案件中,就证据不足了。安乐椅上的侦探不行啊。我到是很想听听您的高见。关于村越案件,警察正在调查他的朋友情况吧。”
  “是的,采用正面进攻的办法。”
  “前天花田科长到我这儿来,就像是出于这个原因。也就是说是来调查我在那一天里的情况,找出是否可能成为凶手的证据。小五郎先生没有从花田科长那里听到结果吗?”
  “间接地从蓑浦那儿听到一些。”
  小五郎清楚地记得蓑浦跟他说的情况。十二月十三日傍晚五点,大河原从公司回到家里。先去洗了澡,然后和由美子夫人一起吃过晚饭,大约在七点左右就到书房看书去了。一直到八点四十分听报四十三郎的小提琴广播演奏,这段时间他从未离开过书房一步。中间,夫人给他送过一次红茶和点心。那天晚上,很奇怪他没有来客人。夫人送过茶点以后,回到西洋馆尽头自己的房间写信去了。
  大河原预先约好和夫人一起听级口的小提琴演奏,于是在八点四十分他来到了客厅。收音机就放在客厅的装饰橱柜上。夫人和庄司武彦分别来到了客厅。武彦说他也很想听板口的演奏,所以就通知他一起来听了。客厅里的灯光很暗,三个人一直到听完演奏都没有动地方。他们三人可以相互证明这段时间谁也没离开过客厅。
  扳回的小提琴演奏结束后,接着是九点的报时。因不想再收听其它节目就关掉了广播。大河原有早睡的习惯,九点是他的就寝时间。因此大河原夫妇回到了卧室,武彦也回自己的房间去了。
  这是没有丝毫漏洞的证据。村越几乎是在九点报时的同时被枪打死的,而大河原家也同样听到了九点的报时。十秒或二十秒中是无法赶到村越的公寓作案的。这里存在着物理上的不可能。
  “其实是没必要调查你们的证据的,可是,为了求得在调查上万无一失,这似乎成了必须履行的惯例。我想花田君也是从这个角度来考虑才到贵府来的。”
  小五郎为花田种长辩解说。大河原摆了摆手,说道:
  “当然,我也并不认为自己是被怀疑对象。可是,经常到我家来的姬田和村越连续发生这样的不幸,对我们进行调查也是有道理的。所以,我向花田科长尽最大的可能十分详细地汇报了那天晚上的情况…··州至今日,其它方面的情况怎么样了?抓到嫌疑犯没有?”
  “正在全面调查与村越有关系的人。直到今天中午,我还向过差浦君呢,仍是一无所获。警察还弄不清这一系列案件的犯罪动机。”
  “是啊,姬田和村越以及刚才谈到的那个画家的突然不明而死,若是同一个凶手干的,那么一定有某些共同点吧。如果找出共同的动机,自然也就发现了凶手的目标。不是这样吗?”
  “是的,这也正是我们要调查的问题。现在姬田和村越案件中共同的东西只有那白色羽毛。另外,画家赞歧似乎与村越有着某种秘密的关系。除此以外,还了解到一些微不足道的情况。因此我来是想听听您的看法的。无论是姬田还是‘村越都经常到您这儿来,受到您的宠爱,您一定很了解两个人的性格,在这方面您能不能谈点什么,以作为我的参考。”
  小五郎微笑着注视对方。大河原微闭着双眼,沉思了一会儿,以一种漠然的表情说道:
  “两个人的性格完全相反。姬田比较善谈、活泼,是开朗型的。而村越沉默寡言、深沉内向,可以说是学者型的。不过,他俩都是品学兼优的青年,大学的毕业成绩都很优秀,公司的工作干得也很出色。在经常到我这类的年轻人当中,我很欣赏他们二人。老实说,失去他们我心里很寂寞,也很惋惜。
  “这样两个有为的青年,竟会成为杀人事件的被害者,真是意想不到的。花田科长说白色羽毛像是秘密结社的什么标记,可我想了想,怎么也理不出头绪。两个人都不会与危险的团体有关系,他们也不是那种性格的人。”
  “若从图财害命的角度来考虑也不太可能。姬田和村越还都是青年,并没有多少财产,除掉他们,也得不到什么大的利益。另外那就只有恋爱问题了。由于恋爱的某种关系产生了怨恨,从而引起了杀人的动机,这也是可能的。因为两个人还都是单身汉。我听花田科长说警察署曾一时认为村越出于这种动机杀死了姬田。警视厅的人也对村越进行过跟踪。”
  “你说的跟踪人就是蓑浦警长。蓑浦之所以执拗地跟踪,当然是把他做为姬田事件的嫌疑犯。”
  “可村越并不是凶手,他也成了被害者。在两个人那儿都发现了那奇怪的白色羽毛,所以必须承认,杀死村越的凶手一定是杀死姬田的凶手。这样看来,距因恋爱问题产生怨恨而杀人这一动机不是太遥远了吗?”
  “未必像你说的这样。如果存在着对姬田和村越都抱有怨恨的另一人,就不能否定仍存在着恋爱上的怨恨这一动机。”
  说到这儿,小五郎的脸上掠过一丝奇妙的狡黠。于是,大河原那白胖的脸上也闪现出一种嘲讽似的微笑。两个脸上这一瞬间的变化,被武彦看在眼里。他不由地打了个寒战,心想,这是为什么呢?
  “那么您刚才说的那个画家是怎么回事啊?您是说画家不是村越的敌人而是好朋友吧。”
  “叫赞歧丈吉的画家是个非常古怪的男人。他住在日暮里的一个仓库中像个顶楼的小屋里。他似乎每天都要去逛千住的旧物市场。由于他是溺死在千住大桥的不远处,让人想到他也许是因深夜在大桥那一带闲逛而不慎失脚落水的。在河的上游和下游修有水泥河岸的地带很多,道路和河之间没有栏杆和任何东西,水泥河岸距地面只有二尺左右高。那一带大工厂林立,一到晚上几乎没有车辆与行人通过。画家被人不知鬼不觉地从岸边推下河去,是可能的。如果他不会游泳也就溺死了,水泥河岸又没有可抓的东西。关于赞歧丈吉会不会游泳,蓑浦也对各个方面进行了调查,得知他根本不会游泳。我想犯人也肯定知道这一点的。”
  大河原那丰满的双顿又浮现出难以捉摸的微笑。他说道:
  “推进河里……这倒是很简单的手段哪。与村越案件构成密闭房间的手段相比,无论如何不像是同一人所为。那个画家是不慎落河的吧,不一定是被人推下去的。”
  “还没有他杀的证据。然而,和村越君具有某种秘密关系的赞读几乎与村越同时而死,从这一点看很可能仍是他杀。何况这个叫赞歧的男人还有许多奇怪的地方。”
  “懊,是什么?”
  不知是出于好奇心还是别的什么原因,只见大河原眼里闪着惊奇的光。
  “我曾和蓑浦一起到过赞歧的小屋,房间又脏又小,可破烂东西倒不少,大概都是从于住的旧物市场上买来的。其中有破损了的石膏像、古钟表、煤油灯和种类繁多的旧道具等,这些东西乱七八糟地摆满了整个房间。
  “在那些物品中还夹杂着一个奇怪的东西——破旧的人体模型。这是用于服装行业的那种高大的人体模型,根本没有美术价值。而这样一个模型怎么会混杂在那中间呢?这种不谐调引起了我的注意。对此,我进行了认真的调查。”
  小五郎说到这儿,停住了。他不紧不慢地换上一支烟,呼啦一声划着了火柴,那火柴的光亮在小五郎的脸上形成了瞬间的明暗。
  “模特的头部和胸部是一体,胳膊放到了另外的地方。那尊胸像的头和胸以及石膏的美术胸像一起摆在了橱柜的上面。这是个枕着整齐分头的男模特儿人型。但那决不是新的模特儿,鼻子和耳朵都残缺不全,身上的涂料也大部分脱落,露出了白色胡粉的本色。模特儿人型的初型是用手纸似的纤维制作的,做好初型后,用制板纸在上面结实地糊上一层,然后涂上厚厚的胡粉,再刷上带光泽的有色涂料就算完成了全部制作。他房间放的那个模特儿连胡粉都看得清清楚楚,而且表面也很脏。
  “同一模特儿的胳膊和腿被分别放在旁边。如果再有腰腹部,便构成了一个完整的模特儿了。可是,在房间里没有发现腰部和腹部。一般来说,模特儿的腹部、腰部再加上两条腿这是一部分,而赞歧房间里的模特儿的两条腿是分别从下半节断开的。是在膝盖的略上一点处被切断的。切口处呈现出一个圆圆的空洞,切口的一圈弄得很脏。
  “腿和胳膊上的涂料脱落的地方也很多,简直像是从拉圾堆里捡回来的。更奇怪的是在那腿的切口周围有一圈圆圆的像用锥子扎得小孔,而且两条腿上都有,像要与之相对吻合似的。在那个胸像形的模特儿胸部下方也有一圈圆圆的小孔,使人感到在那胸部和两条腿之间像是用细绳或银丝之类的东西连接过。胸像的肩部和胳膊的顶端处没有那样的小也孔,各自上面只有两个较大的洞,也像是用细绳什么的把他们缝合到一起过。”
  讲的实在是入微入细。小五郎为什么要絮絮叨叨地继续这无聊的谈话呢,武彦对此感到不可思议。
  “当然,最初模特儿是没有那些窟窿的。显然是后来什么人为了某种需要才扎的。我在想,如果模特儿是赞妨从旧物市场买来的,那么窟窿是在买前就有的呢?还是在买后才有的。我认为无论是多么喜欢古怪物品的怪人买回那样的带窟窿的模特儿,来作为装饰品都是不可思议的。然而,看作是在买后才有的窟窿是合乎逻辑的。”
  说到这里,小五郎又停住不说了,他耐人寻味地微笑着扫视了一下三个人。大河原和由美子夫人都被小五郎那奇妙的谈话惊呆了,目不转睛地看着他。夫人一直没有说话,她沉默着,莫名其妙地对明智这个人物产生了一种特殊的兴趣,她显得十分兴奋。武彦听着小五郎那不可思议的谈话,看着大河原夫妇俩的表情,不知为什么产生出一种无法形容的心情。他总觉得今晚的谈话气氛有些超出寻常。在沉着轻松的交谈之中,隐约存在着某种令人不快的东西。只感到小五郎那利剑似的真意就要脱颖而出……小五郎继续说道:
  “我推断这里还存在着另一种可能性。赞歧经常出人卡住的旧物市场,这个旧物市场紧挨着黑市,在那里一定有黑市经纪人在活动。那个古怪的画家在那儿可能还买下了旧物市场上没有的东西。如德国制的小型手枪等。另外,他也可能在那儿卖掉什么。像化妆用的衣服啦,外套啦,皮包啦等物品。我把我的分析和蓑浦警长谈了,他听后立刻对于住的旧物市场进行了调查,摸清了赞歧的全部行动。在这儿,我把真实情况向你们透露一些。关于手枪的出处刚才我已经说了,那是赞歧从黑市上弄到的,是通过黑市经纪人转卖给他的。那个黑市经纪人已被警视厅逮捕了。其它的情况虽还不太清楚,但我对那个旧物市场的调查仍抱有很大的期望。
  “村越在临死前两天,曾抽出上班时间去找住在日暮里的赞歧丈吉,只待了十几分钟左右就匆匆地赶回去了。蓑浦了解到这一情况后,突然袭击地于当口探访了赞歧的顶楼小屋,调查材越到那儿去的目的。于是,赞歧拿出了菱川师宣的版画,辩护说他因要急用,村越就抽空送来了。当然,当时他搪塞了过去,而实际上他是把受村越之托在黑市上买来的手枪交给了村越。
  “那么,村越为什么一定要马上拿到那只手枪呢?在这儿出现了一个很大的疑问。他是被人用那支手枪打死的,所以我认为,那支手枪不是村越自己要买的,他是受了什么人的委托,通过不了解实情的赞歧弄到手的。是他根本没有预料到自己将要被这支手枪给杀死的情况下,才买来的。我想那个委托人大概就是凶手。凶手用被害人为他准备的手枪,把他杀死。这是凶手已经决定了要杀死村越后,才让他买手枪的,以此作为凶器。多么狡猾的手段哪!”
  此时小五郎脸上的笑容完全消失了。他显得十分严肃,脸色也有些苍白,两眼闪着异样的光。


  





  


胎内愿望


  姬田吾郎所托之事,庄司武彦竟不知不觉地忘记了。秘书工作意外地忙乱,他要整理自己生疏的商业上的各种文件、写回信、随时陆主人外出,这些繁杂的事务使他很伤脑筋。他打发着忙忙碌碌的一天天。
  除了这些实际工作以外,还有一件事常使他焦躁与苦闷。只要一得空闲,这件事便占领了他的全部身心。当然,他对姬田的“白羽之箭”抱有强烈的好奇心,但更有另一件事足以使他把“白羽之箭”忘得一干二净。这件事具有一种奇妙的威力。
  武彦自与主人大河原的年轻夫人由美子初次见面以来,夫人的美好形象便在他的心目中与日俱增,几乎占据了他全部的内心世界。夫人的形象不断在扩大,由最初的小小的胚胎长成了一个可怕的美巨人,简直要撑破他的意识,搅得他心神不安。美貌的夫人木仅是占据了他的整个内心世界,而且几乎是从侧面包溶并摇动着他的全身。
  庄司武彦在性格上的痛处是:喜欢被对方融解,而不是融解对方。在很小的时候,他喜欢用自己所有的玩具和小木箱什么的在房间的一角围成一个小圈,自己坐进去。像这样把自己与外界隔绝起来,心里就很高兴,感到温暖、静谧。在少年时,他经常患病,患了病就喜欢用被子包裹着自己。由于喜欢独处在被包围的状态之中,他甚至很愿意得病。到了青年时代,他喜欢把自己关进一间小屋里看书。屋子越小他越高兴。看到西方人把旧汽车固定到地面上,当作房屋来_居住的照片时,他羡慕得不得了。人们说:喜欢住在马戏团带篷马车里的人,和住在和式船船头的人们,那种狭窄、拥挤的生活带有某种甜蜜的乡愁感。
  然而,三年前武彦看了一本有关精神分析方面的著作,得到了异于乡愁的一种解释。认为这是一种“胎内愿望”或者叫“子宫内幻想”。婴儿尽管已出了胎内,但还想缩着手脚,把自己变小,这是一种胎内的延续。是一种对空旷的外界感到恐怖,想要回到原来那窄小黑暗、温暖安静的胎内的愿望。他看着“胎内愿望”啦“子宫内幻想”啦这类字眼,突然萌生出强烈的厌恶感。那是对自己的秘密被人看穿的厌恶。然而,越是厌恶,那种愿望就越强烈。因此,他变得烦躁厌世,形成了自我厌恶的性格。
  他幻想的女性是能够永远包围着他的。但不是在黑暗的胎内,而是用白色的温暖的具有弹性的肉体包围他的全身。在少年时,他就幻想着在广辽的空间有一巨大的女体。而且,常常感到有一种想要钻进那女体的冲动。并幻想那美丽的巨人把他吞下去,他要钻进她的肚子里。
  在他看来,世界的女性可分为两种:包围融解男性型的女性,和被包围融解型的女性。他只喜欢前者,后者无论如何美丽动人,都激不起他的欲望和冲动。
  大河原由美子是属于前者的典型女性。武彦在与她初次见面时就感觉到了。也正是为此,才使他羞臊得面红耳赤。随着由美子的形象在他的心目中越来越大,他更加感到她是个不可思议的谜。她渐渐地变得使他难以理解,简直成了遥远世界中的外星人。
  “庄司君,请把那个拿到走廊上来。”
  在走廊上他俩碰到了一起,夫人微笑着跟他说道。她的笑脸似盛开的鲜花一样艳美。武彦全身的血液几乎凝固了,腋下渗出了冷汗。
  所说的“那个”指的是那架常用的望远镜。自从有了那次螳螂的惊恐以后,由美子似乎把每次拿望远镜的差事都交给了武彦。完全可以让身边的佣人做的事,反而特意让他来做,他有说不出的高兴。
  他很快来到了约可铺十五张铺席的日式房间,把放在棚架上的带三角架的望远镜拿到走廊上。他看着站在旁边的夫人的眼色,按照她无声的命令调好了三角架。然后,她坐下来,像往常一样观察起院里的小虫。
  她没有命令他离开。他尽管站在一边,可她完全被小虫迷住了,似乎忘记了他的存在。他很失望,但是却没有灰心,仍呆呆地站在那里。很不凑巧,这时走廊上传来了脚步声,主人大河原出现在他们面前。
  “又开始了,你也成了望远镜迷了呀!”
  “哎呀,是你呀。你不是老师吗?您自己不也是总看望远镜啦天体望远镜啦的…”
  这对年纪相差得十分悬殊的夫妻,互相望着,绕有兴趣地说笑着。他们尽管年纪悬殊,却是一对般配夫妻。大河原有着豁达贵族的翩翩风度,由美子有着羞花闭月的芳容。这两个人对于武彦来说都是可望而不可及的外星人。
  “喂,你还站在那儿?已经没你的事了呀。”
  由美子发现武彦仍站在那里,马上板起面孔,像完全对待一个陌生人似地说道。
  武彦很不自然地笑了一下,讪讪地走了。他一边走着,一边感到冰冷的泪水滴滴略略地掉在空旷的肚子里。认为夫人对自己有好感,而自鸣得意的他,这时羞愧得无地自容。自己刚才的样子不知是何等的呆傻。想到这里,他感到一阵头晕目眩,摇摇晃晃地几乎跌倒了。这一天,他由于绝望。羞愧,没有心思做一点事。
  武彦最讨厌的是主人夫妇在晚上与亲近的来客打桥牌。而且,很多情况下,其中不是有姬田,就是有村越。武彦很不擅长胜败之事,就连玩扑克牌也一无所知。即使会玩,有姬田和村越在场,他也不过是个微不足道的雇佣人,得不到平等的待遇。
  因此,每当这时他就钻进自己的房间里看书。可是,书虽然翻开了,眼睛也盯在上面,但怎么也看不进去。映入眼帘的满是羡慕和嫉妒,由美子如花似玉的芳容充塞着他的脑海。他坐卧不安,心烦意乱。
  可是,由美子也的确表示过对他怀有好感的好奇心。
  “庄司君,你和你父亲的关系好吗?”
  他到书房去,碰到偶尔在那里看书的由美子夫人,她总是抬起头来搭话。
  “嗯,关系很好。”
  武彦意识到自己傻呆呆地看美丽夫人的容貌,所以慌乱中糊里糊涂地答道。
  “那么你也是封建主义啦,你没有阶级意识吗?”
  他不知如何回答是好,于是说道:
  “把我们看作是主人,你是雇佣人,你能作这样的退步吗?”
  她虽然知道这不是恶意的问话,但也没有作正面的回答。她说道:
  “我们大家都是平等的。无论是主人,还是你、我、村越和姬田,大家都是一样的呀。所以你根本不用放在心上。”
  她尽管表面上这样说着,但用词上仍使用主人等这些旧式的称呼。然而,武彦还是高兴的,他想:这也是向自己表示的一种好感吧。
  “你读过这本书吗?”
  她手里拿着汉斯·哥洛斯的《犯罪心理学》的英译本。
  不,没读过……”
  “像是你喜欢看的书呀。主人都看了,许多地方还添注了呢。你看一看吧,英文也比较简单。”
  由美子二十七岁,武彦二十五岁。然而,不管是怎样年轻的小姐,一站在夫人的地位上就完全像个大人似的。何况由美子夫人和一般的小姐还不同。武彦感到在这个人面前自己简直是一个孩子。他搞不清其中的原因。
  夫人没再说什么,把书递了过来。他伸手去接时,触到了夫人那纤细的手指,他像触电似地慌忙缩回手。夫人也显得很慌乱,书差一点落到地上。为了避免再一次出现这种麻烦,又一次递过书的夫人的手,用力地握了一下武彦的手。只是一刹那,书就放到了武彦的手上。可他那被握过的夫人手指的触感却久久地留在他的心里。他感受到一种令人震颤的冲击。
  夫人的举动不像是无意识的,可是,她却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或许她认为雇佣人武彦不是男子,也可能是为掩饰这种有意识的行为,才故意装出一副不在乎的样子。
  武彦的心怦怦地狂跳着,他心想:这样近地和夫人面对着面地待着,也许会发生什么预想不到的后果。于是,他急急忙忙地逃出了书房,跑回了自己的房间,可心仍在激烈地跳着。
  他把哥洛斯的书抱在胸前,在狭窄的小屋里来回走着。不计其数的一个个奇怪的念头,以令人惊奇的速度在心中出现了又消失,消失了又出现。
  武彦还不十分了解女性。因循守旧的,整天闷在屋子里的他,不像同龄的青年那样与女性交往很多。他至今只接触过一个街头的女人。
  那个女人的相貌、身体以及所有的部位,像瞬间而过的电影镜头一样,在他的冥思中飘来荡去。肮脏,多么肮脏啊。从由美子夫人的手指竟会产生如此联想,那是令他厌弃的事情。他感到有些恶心。
  可是,思绪却恣意地在他的头脑里翻涌着。
  那时,他刚刚二十三岁。也就是在二年前的一个暮春。深夜,他走在东京中心区的某大桥下面。在幽暗之中,微微地闪现出一个白色的东西。他走近一看,见是个穿着鲜艳红色衣裙的女人,嘴唇上涂着十分浓艳的口红,相貌还算说得过去。
  “喂,可以吗?”
  那女人微弱地甜甜叫道,并跟在了他的后面。
  “到哪儿去?”
  “有好地方的。就是前面那个旅馆。”
  他抵御不了这种诱惑,决定作有生以来最初的一次尝试。可是,他没有带多么钱,有些担心起来。但如果说出来,他知道肯定会得到对方谅解的。可除此之外他还有一个担心。于是,黑暗中他变得大胆起来,说道:
  “我怕自己不能成功。”
  女人听罢,怪声怪气地笑了起来,并告诉他有很简单的预防办法。女人在黑暗中也毫不隐讳。
  只这两句简短的一问一答,就已使他十分扫兴,简直要吐,但此时他的意识已经支配不了肉体。他像一个已跨入人家门槛的小偷,灰心丧气起来。他无可奈何地跟在女人的身后。
  旅馆的小屋有些脏乱,昏暗的灯光下,裸露的女体也变得无半点美感。长相也和在桥下面昏暗处看到的那个不一样。而且,这个女人也不是融解型的,而是被融解型的。这次性事不过是一次机械的交往,在生理上没有留下丝毫的留恋。他几乎在将要呕吐中,逃出了旅馆。
  他不想在第二次再遇到这样的女人了。到大河原家来之前,他成了一个书虫。对国内外的侦探小说爱不释手,沉醉于那些空想的犯罪之中。不喜欢运动的他很少外出,朋友们都认为他是个怪人。
  由美子夫人是他有生以来遇到的最令他爱慕的女人。他甚至想象不到世界上还有这样的女性。像他这种内向的性格有如此的爱恋之情,不能不说是一种奇迹。
  然而,由美子是出身高贵的小姐,大贵族的夫人。他的爱慕也只能局限于爱慕而已,除此之外的举动是不被允许的。在封建父亲的教育之下成长起来的他,存在着一种用理论难以说明的恐怖。是由生俱来的对封建戒律的恐怖。在那些达官贵人的面前,他只能钻进空壳里,在空想的世界里寻求解脱。习惯于逃避的他不知道自己能否抵御目前自己心目中萌发的这种情丝。
  他正处于这种情绪之中的时候,大河原夫妇决定去热海的别墅小住,武彦受到了当陪伴的指派。在那儿,他们遇上了第一桩怪事。


  





  


望远镜


  中秋时节,正是游玩的好季节。大河原夫妻利用星期天和祭日的连休,为避开都市的嘈杂,来到了热海的别墅。
  走出靠近海岸的温泉街,大河原家的别墅就位于鱼见崎南面的山腰。那一带是人烟稀少、环境优美的旅游胜地。背后是绿色的群山,眼前有一道与人烟相隔的峡谷,对面是一望无际的蓝色海洋,左侧依稀可见鱼见崎的悬崖峭壁。
  别墅是座具有东西方风格的双层建筑。看别墅的老年夫妻菜做得很好,他们的女儿代替了佣人的工作,因为这次出来没有带佣人。秘书武彦和主人夫妇共三人,在东京坐的电车,先到了。轿车司机一个人开车走公路,要晚到一些时候。三人在这里待一周会感到很乏味的,他们邀请了一些平日常来往的青年到别墅来玩。
  在别墅二楼可望见海的西式房间里,放着两架望远镜,这说明大河原夫妻是十足的凸凹镜狂。只要到这个别墅来,他们每天都要尽兴地远眺、近望,这已形成了习惯。武彦到这里以后,马上发现了望远镜。他多少也感染了些主人夫妻的癫好,立刻用它到处观察着。不愧为是望远镜狂的所有品,那清晰度和信率是他从未见到过的。
  用肉眼几乎看不到的漂荡在遥遥海面上的渔船,和船上的船夫,在望远镜的视界里近得犹如能用手触及到。就连遥远对岸的旅店招牌上的小字也清晰可见。调近镜头再一看,只见从别墅前的坡道上向这边走来一个少女。那少女的脸似乎与自己只有一缝之隔,她面带微笑地看着这边,他以为那少女发现了自己在窥视她,吓得嘈地一下移开了视线。然而,用肉眼一看,少女的脸像个小点似的。他这才恍然大悟地意识到:她是不会发现这里的望远镜的。
  到别墅的第二天,武彦又在用望远镜观察的时候,突然感到有人来,紧接着,耳边就响起了由美子的声音:
  “又在看吗?你也快成了望远镜迷了呀。”
  他回过头来一看,只见刚刚洗完澡的夫人穿着浴衣站在他的身后。她的脸上闪着浴后的红润光泽,令人心荡神驰的小嘴正冲他微笑着。由于一点也没有化妆,她的双颊显得十分娇嫩,似出水芙蓉一般。他一阵心血沸腾,简直无法相信世界上竟有如此美貌的佳人。
  “用肉眼完全看不见的东西,在望远镜的视野里竟会那么大,真像是魔法呀。特别是从下边坡道上走来的人的脸,就像在眼前一样,看起来很可怕的。而对方一点也不知道自已被人看到,表情很随便。是没有意识到他人目光的本来面目。而且,连脸上的道道皱纹也看得清清楚楚。真像是看到了少女无论如何也不愿让人看的东西似的,还真有些害怕呀。”
  武彦对于这新发现的趣事,感到很兴奋,他在美人面前兴致勃勃地说道。
  “呀,你也进入凹凸镜迷的行列了。是这样吧。其实,这是罪孽很深的娱乐呀。我小时候经常听祖母讲:过去,有一个喜欢登上房顶,观察来往行人的老爷。这位老爷每天都要上房,管家十分担心他摔着,就劝说他。我们也许是这位老爷的后代呀。”
  和这个美人谈得多开心啊。他自从认识由美子以来,这样快乐的时刻还是第一次。夫人似乎也很高兴,话变得更加多起来。
  “无论什么时候到这来,丈夫和我都各对着一个望远镜。瞧,就是对面那座别墅的窗户,我们每天都要看的。是用眼睛偷东西呀。”
  夫人说着,微耸了一下披着浴衣的双肩,像个调皮的孩子似的很神秘地笑了。武彦不由得想起了孩童时玩“捉迷藏”,他和自己喜欢的小女孩藏进黑暗的仓库时的甜蜜情景。
  “是看窗内人的活动啊,我想谁也没看过的。各式各样的人做着各式各样的事,是偷看他们的秘密呀。和读告白小说是一样的。无论是丈夫还是我都被迷住了,每天都要看窗内合白小说的续集。你认为我是个坏女人吧?”
  “不是的。不过我觉得你倒是个怪癖的人,我很喜欢和夫人谈话。你有和我相同的古怪性格,我也很喜欢夫人
  武彦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可他并没有完全失去理智。他很想诉说心曲,简直是要流着泪一遍遍地倾诉。但又怕夫人因此而不再理他,他痛苦地抑制着这种情感的冲击。
  “庄司君,你看到月亮了吗?”
  他的耳旁突然响起这毫不相干的问话。他意识到夫人有意岔开了话题,就在他怔怔地发呆的工夫,夫人从他的手中夺过了望远镜,对准镜头向上望着天空。
  在湛蓝如碧的天空上,白天的月亮呈微白色大大地浮现出来。
  “月亮像个碎片似的,正好是一半。上面的麻点看得很清晰呀!真像是用天体望远镜观察的。哎,你来看看。”
  武彦接过夫人递过来的望远镜,看起月亮来。望远镜上仍残留着夫人的余温。他的右侧脸颊也感到了一种温热,夫人那沐浴过的脸颊和他的侧脸只有不到一寸的间隔。
  那暖意,那温泉般的清香,那残留着的往日的香水的芳香,以及女人的体香掺杂在一起,似一股诱人的轻风微微地飘荡在他的脸颊周围。
  巨大的月牙放射着银色的光辉,充满了整个望远镜的视野,但他无心观赏这一切。他的全身只感到在浴衣的包裹下的夫人的胳膊,暖融融地紧挨着他的胳膊。这种触摩感像一股强烈的电流冲击着他的整个神经,他神魂颠倒了。
  可是,仅此而已,再没有出现别的什么令他心醉的举动。过了一会儿,夫人显出对望远镜的谈话已很乏味的样子,有些唐突地走出了房间。武彦又一次感到她是有意地回避。也许夫人根本没注意到胳膊的触摩,可是,说这样敏感的女人是无意识的,无论如何都有些解释不通。夫人也许比他还敏感,或许是她又感到了某种难为情,才放作镇静地走开。
  整整一天,武彦都在反复琢磨当时那些细微的情节。他把那一瞬间的动作像电影中的侵镜头似地在大脑中放慢,分出所有的细小部分,细细地品味。他渐渐地终于悟出了一点什么,但还是没有得出理想的结论。由美子越发使他难以理解了,她依然如同不可思议的外星球怪人一样。她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是他的思考力所无法理解的。
  第二天,姬田吾郎利用两天的连休,从东京来了。他预先打来了电话,大河原夫妇做了一些招待他的准备。别墅里多了一个像女人似的说个不停的姬田,顿时热闹起来。白天,姬田陪着大河原在附近散步。晚上,他们打起了武彦很讨厌的桥牌,主人夫妇、姬田、轿车司机,他们都很爱玩,只剩下孤零零的武彦一个人无人问津。他除了钻进屋子看书以外无事可做。可他又十分嫉妒由美子夫人和姬田在一起开心地说笑,夫人的形象变成了幻影,浮现在书上,遮住了他的视线。
  第二天的早晨,大家都睡了懒觉。然而,大河原由于和从东京来的高尔夫球的朋友们有约会,所以天一亮他就自己驱车到川奈的高尔夫球场去了。
  轿车司机有了空闲,他一个人也到什么地方玩去了。剩下的由美子夫人,和姬田、武彦两人交谈了一会儿,感到没有什么新鲜有趣的话题,索性回二楼自己的房间去了。
  楼下大厅里只剩下姬田和武彦两人时,姬田像有什么心事似的凑到武彦的身旁。姬田从上午起就一直显得闷闷不乐,脸色也十分苍白。由美子感到乏昧无聊的主要原因,是由于姬田的满脸不悦。他像女人似的总是说个没完没了,而今天却奇怪地沉默不语。
  他似有某种用意地来到武彦跟前,一边扫视着客厅的四周,一边低声说道:
  “今天又来了呀!”
  他说着,从口袋里取出一个淡蓝色的双层信封。是和以前那个一模一样的,武彦马上明白了他的意思。
  “是那个吗?还是白色羽毛吗?”
  “是的。而且是知道我在这儿,特意发到别墅来的。”
  姬田从信封里取出白色羽毛。和以前的完全一样。信封上仍是没有寄发人的署名。
  “你和小五郎先生说了吗?”
  “不,还没有。我们到这儿来的时候,他还没回来。”
  “是吗。真难办哪!我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交给警察局还担心不会有结果,可我又想不出别的办法。如果说是什么人的恶作剧,也是用心险恶的恶作剧呀!我总有一种奇怪的预感。自从接到这个东西以来,就奇妙地坐卧不安,六神无主。”
  上一次,也许是在深夜的小公园的缘故,当武彦看到这样一个白色羽毛时,有些毛骨悚然。可是,今天是在白天的明亮的房间,姬田的不安并没有引起他的恐怖。是什么人干的呢。这种欺骗孩子的恶作剧只表现出无知和滑稽。
  “邮戳是哪儿?”
  “还是日本桥。”
  “你想想看,会不会是朋友的恶作剧呢?”
  “决不会的。我认真地想过了,无论如何都找不出原由,我感到事情很麻烦。搞不清究竟是怎么回事,我焦躁得很哪。岂止是焦躁,实在是很害怕呀。我第一次遇到这种怪事,很恐怖。”
  姬田说完,陷入了沉默。过了许久,他突然站起身说:“我出去走走。”不等对方回答,就急急忙忙地走出了大厅。
  别墅里倏然间变得死一般的沉静。大厅里有一然带扶手的西式楼梯,从楼梯下面,可以看见二楼的由美子夫人的房间。只见她房间的门紧闭着。不多时,房间里传来了悠扬的钢琴曲。武彦不了解西洋乐器的知识,但听得出像是弹奏着一支很长的练习曲。琴声在鸦雀无声的大厅里久久地回荡着。
  看守别墅的老人夫妻住在厨房旁边的屋子里,他们也许在面对面地坐着喝茶,听不到他们那边有一点声响。老人的女儿早晨报早就出去了,像是还没回来。大概是到哪个朋友那儿去玩,光顾了说话。那姑娘年轻活泼,若是回来了,一定会听到那边的响动和她尖尖的话语声。
  武彦看了一下表,时辰已过了三点半。他无所事事,白色羽毛之事随着姬田的离去,他也就忘到了脑后。与此相反,由美子夫人的形象倒是在他的脑海里不停地翻滚着,他怎么也抹不掉这种甜蜜的烦恼。
  他很不能马上跑到二楼,叩开夫人的房门。然而,他是雇佣人。主人不在家,自己又没有事情,他没有勇气和胆量进入年轻美貌的夫人的房间。况且,还没有到那种亲密的程度。他只能站在大厅里苦苦地等待,期望着夫人早一点弹腻了琴,走下楼梯。可是,他的运气不佳,钢琴声一直钦绕在空旷的大厅里。
  除了看书无事可做,他回自己的房间拿来了夫人劝他读的汉斯·哥洛斯的(犯罪心理学),坐在大厅一角的小桌前,开始读了起来。他不愿离开大厅回自己的房间。隔着楼梯,他不时地向夫人的房间张望。
  开始时,美丽夫人的幻影还和英文铅字叠印在一起,使他无法看下去。可渐渐地他被书中妙趣横生的情节吸引了,不知不觉地看入了迷。
  不知过了多久,突然从大门外传来了别墅看守的女儿的尖叫声,她在和刚从外面回来的主人打招呼。武彦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回来的。不多时,身穿高尔夫运动裤的大河原出现在大厅的门口。这时,夫人也下来了,大概是主人与武彦说话的声音传到了二楼。大家从谈论高尔夫球朋友的话题开始,叽叽喳喳地谈了起来,别墅里顿时恢复了活气。
  大河原换上了洗澡穿的和服,领着夫人来到了二楼的观察室,完成两人的一天一课。在别墅期间,凹凸镜迷的夫妻每天必有一次在一起用望远镜观察外面的景物。今天还一次没看呢,所以趁着天还没黑下来完成这一课。
  如果主人回来了,做秘书的武彦就可以明目张胆地跟在两人的后面。
  夫人首先对准了望远镜,她从右侧的海角到左侧的海角,慢慢地来回观看着。突然,在左侧的海角上,也就是在鱼见崎那一带,她像发现了什么有趣的对象似的,把望远镜的镜头一动不动地停在了那个方向。
  “哎呀!那个人干什么哪,站在那么危险的悬崖上。”
  大河原听到夫人有些失声的叫喊,急忙取下旁边桌子上的望远镜,从和服袖子里取出手帕,擦着镜头。在用望远镜之前,他一定要先擦镜头,尽管镜头上并没有灰尘,但这已形成了他的习惯动作。他一边擦着一边把镜架推向窗边、和夫人肩并着肩,向她指的方向望去。由于急着看,想要放进和服袖子里的手帕从手里滑落掉,飘飞到窗外。
  “呀!糟了……喂,你说的人在哪儿呢?”
  手帕掉下去了。他又急忙对准了望远镜。
  “鱼见崎的悬崖上啊,松树的下面。”
  武彦没有望远镜,他弯着腰,在两人的后面用肉眼也向那个方向望去。他只看见一棵枝叶从悬崖上一直扩展到海面的松树,看不见树下的人。
  “晤,有,有,在树下,怎么去那样危险的地方。”
  大河原说道。两组望远镜同时注视着那棵树下。武章虽看不清,但也用肉眼努力向那里望着。太阳就要落山了,海面被暮色笼罩着。那树的周围也有些微暗,看得不十分清晰。
  就在这时,他们夫妻几乎同时惊恐地“啊”地叫了一声。武彦的肉眼也看到了一个黑色的豆粒似的东西,从峭立的断崖上跌入了遥遥的海面。
  两组望远镜十分清晰地印下了这一幕:一个身穿灰色西服的男人头朝下,中途碰到了凸向海面的岩角,落入波涛滚滚的海面。
  鱼见崎是跳海自杀者的有名场所,尤其是选择在那棵树的周围。那一带的悬崖一直伸到几十米以下的海面,几乎没有任何阻挡。断崖的三分之一处被灌木和杂草覆盖着,往下是直立的岩石。在接近海面的地方有一很大的洞穴,像张开的令人可怕的黑色大嘴。白色的海浪不停地拍打着那前面的大片岩礁。
  刚才那个男人大概也是自杀者之一。掉进悬崖的幸存者连万分之一都没有。望远镜虽没看到最后的一刹那,但那个男人撞到岩石,落入翻涌的海水中也就绝命了。
  “庄司君,鱼见崎有人跳海了,一定是自杀者。马上给热海警察署打电话,除了我们也许还没有人发现呢。”
  庄司武彦给热海警察署打了电话,他们没费多大劲,就在悬崖下的大海里找到了那男人的尸体,热海警察署对鱼见崎的自杀者已习以为常。在那里每月至少发生一次类似事件。带马达的日式船常用于打捞死者的尸体。船夫和警察们也很熟练,一般情况下都是很顺利地找到自杀者的尸体。
  天还没有完全黑下来,船打捞起尸体,运到了热海警察署的地下室。很快就查明了死者的身分。西装内兜里的名片夹完好无损,根据名片得知,自杀者是住在东京都目黑区上自黑的日东制纸株式公司的职员。
  调查物件时,发现了装在西服口袋里的被海水浸泡得粘糊糊的信封。信封里装着白色羽毛。他们感到很不解,就把信封贴到一个板面上,看出了上面的文字,得知了鱼见崎对岸的大河原先生的别墅。打电话报告看见自杀者的也是大河原家。由此判断出死者一定是大河原的熟人,同时得知这位过去的侯爵正逗留在别墅。警察署署长特意开车来到侯爵的别墅,请大河原前去辨认死者。
  大河原和秘书武彦一起,坐着署长的车来到了热海署。看了地下室里的尸体,确认是他任董事长的日本制纸株式公司的职员——姬田吾郎。
  他自杀的原因不明。姬田是公司里的模范职员,家庭也十分和睦,而且没有关干恋爱问题的传闻。其中只有一个线索,那就是邮寄人不明的装有白色羽毛的信封。关于这方面,侯爵的秘书庄司武彦把他知道的所有情况都作了说明。但情况本身并没有可作为破案线索的东西。警察署一筹莫展。他们产生了一个怀疑,假设白色羽毛不是恶作剧,姬田会不会是被人推下悬崖的呢。
  在大河原他们回去以后,警察署又派人到别墅来,详细地寻问了他们夫妻用望远镜目击时的情况,结果还是没弄清什么。大河原夫妇只说当时悬崖上除姬田以外没看到其他人,关于悬崖的树木繁茂处人能不能藏身,他们既不能肯定也不能否定。
  警察署的人走后,大河原和由美子夫人不安地相互看着,叽叽喳喳地议论起来。
  “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姬田君会自杀啊。”
  “你看望远镜的时候,有没有姬田像是被人推下去的感觉呢?”
  “我也说不清呀。不过,从跌落的姿势看再没有其它姿势了吗?”
  “嗯,有的。但根据跌落的姿势是很难判断出是自杀还是他杀的。那只是一瞬间的事,现在的记忆也都很模糊了,哪一点都说不准确啊。姬田没有自杀的动机,那也只有认为是他杀了。但这也不能断言哪。”
  “听说警察正在对悬崖和东站的工作人员进行调查,如果在悬崖上发现什么线索……”
  “悬崖是留不下足迹的地方,很难哪。是调查车站的工作人员吗?热海是个大城市,来往乘客很多,要工作人员记住每一个乘客是不可能的。”
  庄司武彦在旁边听着两人的对话,他自己当然做不出什么推断。他嘴里嘟哝着“五粒桔种”,那天晚上,面色如土的姬田的不安神情又浮现在他的眼前。


  





  


嫌疑犯


  私人侦探明智小五郎的住宅兼事务所,在千代田区采女街的西洋式“稻叶公寓”的二楼。小五郎夫人眼下正在高原疗养所养病,家里只有他和助手小林两个人。吃饭在一楼的食堂里买。小林平时也兼做些杂事。
  小五郎已有五十开外的年纪,人不太胖,面容清瘦。若是在明亮的地方仔细看,能看出他轮廓分明的脸上的细碎皱纹。他的太阳穴和脸颊的周围,长着一些很小的褐色老年斑。这反而增加了他理智的魅力,起到了修饰的作用。
  十二月上旬的一天,在那宽敞、明亮的会客室里,相对坐着主人小五郎和警视厅搜查一科的蓑浦警长。
  “姬田的日记上从五月六日开始到十月十日,那种奇怪的英文符号共出现了十八次。我把这作为在旅馆或茶店和什么人约会的时间,尽力进行了核实。”
  蓑浦简直用向上级汇报的口吻,在这位私人侦探面前,毫不保留地托出他的调查情况。
  “你上次到我这来以后,已有半个月了吧。这期间一定搜集很多材料啦。警视厅没人能比得了你吧。”
  小五郎很亲密地说道。他和搜查一科科长安井的关系很好,并同安井的部下蓑浦也相识多年。蓑浦简直成了明智的弟子,科长也知道他俩的关系。
  小五郎穿着年轻时就喜欢穿的黑色西服,是很合体的英国式做工。他倚在安乐椅上,翘着二郎腿,使人感到这是一种很适合于他的姿态。他仍是不戴眼镜,和过去一样的蓬乱的卷发,有一半已经全白了。花白莲乱的卷发具有无法形容的魅力。
  年过四十的老练刑警蓑浦听到明智的赞赏,并没有显出高兴和欢心,也没有不好意思。他从口袋里拿出日记本,翻到写着那个日期、数字和记号的表那一页,开始了认真的汇报。他年纪虽比小五郎小,但在性格上却显得比小五郎沉稳、成熟。
  “我从宾馆、旅店、餐厅、茶店等详细的名单中,找出并记下了符合表中K、O、M等记号的店名。实在是太多了,共有一千余家。去掉其中明显不适合幽会的地方,把剩下的按警察所管范围进行了分类,委托给各警察所的熟人。家里有电话的打电话,没有电话的就亲自去,请他们帮助调查日记上的日期和时间,并了解像姬田的人到过那些地方没有。
  “于是,找出了吻合日期\时间和像姬田的男人出入过这些条件的一些旅客店。可怀疑的地方马上减少了许多。我必须亲自调查的,是范围已经得到缩小的一百多家。我对这些地方进行了—一的调查。
  “日记上的七月十七日到八月二十一日的六次,像是到东京以外的什么地方去了,所以暂时去掉这六次。把剩下的十二次进行分类调查,结果发现有五家像是姬田去过。十二次中有同一符号出现多次的,K重复了五次。调查中发现,姬田像是到谷中初音街的安宿‘清水’旅店去过二次;到港区今井街供特殊的外国人使用的很便宜的‘王宫’旅店去过二次。另外的一次在哪儿还不能确定,不过,根据一家旅店使用二次来看,虽说只发现有五家像有这种迹象,但次数仍然是八次。十二次当中已查明了八次,这已大致形成了一个重要的资料。
  “这五家旅店都位于极不显眼的街道,是破旧脏乱的小旅店。这种旅店是不适合于时髦的姬田的。最近新建起的那些有温泉标记的旅馆一次也没去过。他不住豪华的宾馆,却选择简陋、古朴的无人问津的小旅店,具有很大的特点。
  “我把姬田的照片和其他一些同龄青年的照片搀杂在一起,给旅店的女招待和老板们看。问他们在某天某一时间里,到这来的男青年是哪一个,他们首先拿起的是姬田的照片。第一印象不会错的。到那五家旅店共去过八次也是千真万确的。
  “这八次都带着女人,预定了僻静的房间。两人在房间里待到一二个小时左右,尽管是在白天,但每次都让铺被子。”
  “你有很高的演讲能力呀,说的头头是道。那么,那个女人是谁呢?”
  小五郎放下二郎腿,从桌上的烟盒里取出一支香烟,饶有兴趣地看着蓑浦微笑。那笑脸的确像庄司武彦对大河原说的那样,有些令人敬畏。
  “这方面没有什么线索。和姬田有交往的女性大致已都掌握了,可是,分析的结果没有一个人可作为怀疑对象。而且,这八次是否是同一女人还不太清楚。据了解,女人的打扮每次都不一样。有的是穿西服的办事员打扮,更多的是穿着一般和服的,不太富有的寡妇模样的女人。服饰、发型。脸上的特征,每次也都不同。
  “可是,姬田的朋友杉木说,姬田不是浪荡公子型的人,恋爱对象肯定是一个。杉木是姬田公司的同事,我上月末到他那儿去过。请他帮助调查表上的几个时间,姬田是否在公司等事。可前几天我才发现,七月到八月的六天中都是星期日。因此除去这几天,十二次当中有三天已了解得非常清楚。剩下的那九次也基本查明,他是在表上记的时间之前,因公事外出的。而且,比表上记的时间晚两个小时才回公司,或是住宅。杉木断定姬田恋爱对象是一个,因为他不是随便玩弄女人的色情郎。”
  “谜一样的女人哪!如果这几次都是一个女人,那也许是化装赴约的。实在是很麻烦的约会,但非这么做不可的女人,你心里有数吗?”小五郎耐人寻味地问道。
  “没有,一点也没有线索。”
  蓑浦刑警一副迷惑不解的神情,拙笨地回答说。
  “你进行实地的细致调查,可以说是第一流的侦探。但却没有想象力。”
  “不,我禁止自己的想象和直感。凭单纯的想象,若考虑失误就可能出乎意外地走上弯路。在现实的侦查范围内,准确无误地步步推进,慢慢地缩小范围,这才是上策的捷径。”
  “这是你的可贵之处,不过现实主义也有限度。完全禁止想象怎么能够进行搜查呢?实地搜查的出发点本身就是想象。把姬田日记上的符号K啦O啦这些字母,判断为旅店的名称编写不就是想象力吗?那么,你完全想象不出与姬田约会的女人吗?”
  “是的,”蓑浦耿直地答道。他有时简直顽固得不可救药。“哈哈哈,如此顽固。那么就听听我的看法吧,你也是为此而来的嘛。从你得到这张表的时候,我就想到这是一个非常秘密的约会时间。约会时间白天里居多,很有特征。我联想到瞄准白天丈夫不在家的机会。在我知道的范围内,这样的人只有大河原夫人。当然,我不是断定,我认为把她作为目标是正确的。大河原家的秘书庄司武彦到我这来的时候,我让他调查了表上的日期和时间,大河原夫妻是否在家。“庄司武彦经过一周的调查,结果是:大河原方面,看守大门的少年每天都认真地为主人记日记,因此,了解到了大河原每天的外出和回家时间。两个时间表一对照,发现在表上的时间里,大河原都不在家。出去的时间比表上记的时间还要早,晚上他回来的时间都很晚。大多是参加公司的董事会,谁的招待会等等。都是作为董事长的公事周旋。“大河原夫人方面,因为没有为她记这样日记的人,所以具体情况还不太清楚。最了解情况的是夫人身边的女佣,可由于时间太久,那些天夫人究竟在不在家她也记不清了。但大致还是了解了一些情况。在主人不在家时,夫人有到银座等地方买东西的习惯。她很赶时髦,经常到各个专门铺店与老板娘、经理等谈论服装的潮流。剧院和音乐厅也都有夫人的朋友,她一个月总要外出几次。她与赤报矢野目美容院的矢野目叶子,在结婚前就是好朋友,现在也常到她那儿去。这个表上的日期和时间,符合她这些外出中的某一次的情况,也是有的。但这也就意味着还没有找出和姬田约会的女人不是大河原夫人的否定材料。”
  蓑浦刑警仍是一副不解的样子。他说道:
  “我根本没有考虑到大河原夫人。小客店女招待看到的和姬田约会的女人,是个穿着一般和服的,样子很寒酸的女人。长得似乎不很漂亮。在我的大脑里怎么也不能把她和美貌的大河原夫人联系到一起。”
  “人在万般无奈之下,什么样稀奇古怪的事都能干得出来。尤其是出身于名门贵族的人,更容易做出这种事情。进行那种复杂的化装,是绝对不能让丈夫和周围的人知道的。在一旦被发现就要身败名裂的情况下,沉洞子情爱之中的女人是什么苦都能忍受的。而且,聪明的女人一定会考虑避开常识性的认识,选择那些难以令人置信的简陋旅店,化装成与自己毫无共同之处的难看样子,等等。”
  “这么说她是看准丈夫外出,就急忙赶到外面幽会的啦。可化装不被人发现,可能吗?不用说,在家里是不行的。但在外面就更难了。化装的时间和地点呢?我认为这几乎是不可能的。”
  “是很困难,但不是不可能。这样的事能不能做到,还要看大河原夫人的性格情况。我想去见一次大河原,听听他意见。也顺便见一见他的夫人,只要和她谈一会儿,也就会了解到她的性格。这件事就包在我身上了。我一直对爱好侦探小说和魔术的大河原很感兴趣。
  “另外,我还有一事是情庄司武彦帮的忙。那就是姬田在鱼见崎落崖的那天,大河原一家人的情况。这是在最近的事,所以了解得很清楚。有关这一情况不知你是否也做了调查。”
  “当然做了调查。”蓑浦刑警像是就等着这句话似的,在手指上吐了点唾沫,翻开了日记本,说道。“大河原夫妻。庄司武彦、轿车司机都在热海,去掉他们家里还剩下十个人。其中有:管家黑岩老人,夫人从娘家带来的奶妈种田富婆婆,看门的少年,两个贴身女佣,一个厨房的做饭女,两个做杂活的女佣,看庭院的老人,司机的妻子。他们当中有一半人整天都待在家里了,另一半人出去过二、三个小时。五点以后不在家的人很少,只有黑岩老人,种田富婆婆和夫人身边的女佣。女佣人回根岸的家里去了,她有很充分的证据。黑岩老人在大河原家附近的另一处房子里单住着,那天早晨,他离家去看望住在小田原的老朋友,晚上很晚才回来。我请小田原的警察到他的那个老朋友那儿核对过了。他们一起在饭店吃了饭,就下围棋打发了一天。小田原和热海近在咫尺,这个证据我不再深入调查一次是不会相信的。
  “夫人的奶娘种田富从白天到晚上都不在家,一个人看歌舞伎表演去了。她有个很偶然的证明人,在傍晚五点的时候,在歌舞伎茶座的走廊上,她意外地碰到了村越,两人打过招呼。我分别对二人进行了核实,时间的确是在五点左右,这样,两个人都有了可靠的证据。村越是大河原任董事长的珊制药公司的青年职员,也常出入大河原家,是姬田的朋友。以上就是大河原家全部成员的情况。”
  “等一下,你还漏掉了一个人,司机。事件发生时,大河原夫妇、庄司武彦在别墅里,已有了证明。可司机那时去哪儿了呢?”
  “也在别墅里。那天是大河原自己驱车去的高尔夫球场,司机闲着没事,一个人到外边玩去了。事件发生时,他已经回来了。而且,和看别墅的老人夫妻及其女儿在一起闲谈来着。热海警察署的刑警分别寻问了四个人,口供一致。这不会错的。”
  “那么,姬田在东京的朋友关系,请你再把调查的情况谈谈。”
  “做这个调查花费了很长时间,可结果却极其简单。所有的人都有案发时不在现场的证据。走访了姬田的双亲,又看了他的日记,得知他的朋友有十一人。这十一个人在那一天里,都没有离开过东京。往返热海至少需要五六个小时,这么长的时间不在,而不被人发现是不可能的。”
  “这么说在姬田的周围嫌疑犯皆无了。”
  小五郎用手搔着蓬乱的卷发,嘴角浮现着不可思议的笑容。自言自语似地说道。
  “难道这就是靠脚功夫的侦探的悲剧吗?我转了一个月,辛劳的结果只有这些。可这没什么,工作才刚刚开始。今后,无论是多么细微之处,只要发现线索就全力以赴。从缝隙中插针,探寻里面的奥秘。缝隙尽管小的不被人注意,但里边也许是个很大的洞穴呀。”
  “你好像发现了那缝隙。”
  小五郎由微笑转为了开怀大笑。
  “是的,发现了。现在着手插针的就是村越君。老实说,我是听了先生的一番话才意识到的。
  “我从庄司君那里听说过,姬田和村越为争得大河原的宠爱而反目为代的事。不是也曾听您说过,他们在院子里吵起来了吗?可是,为争得公司的董事长或社长的宠爱,是不会杀人的。~定有其它动机。说起动机,姬田死前曾提起过秘密结祉。可是,无论如何调查都没有发现象样的线索。姬田和秘密结社有关系啦或是招来结社怨恨啦这样的迹象,也丝毫没有啊。听了方才先生的话,脑海里淳现出了以大河原夫人为中心的三角恋爱关系。我怀疑姬田和村越是为争得夫人的宠爱,才怀有强烈的敌意的。而且,发展到了你死我活的程度。
  “但是,还有一个矛盾。从表上标的约会次数来看,七月最频繁,以后各月逐渐少。特别是从九月中旬到案件发生的十一月初,只约会过一次。姬田的朋友杉木说姬田从九月末开始就有些心神不安,像是恋爱进展的不顺利的样子。如果树起是他的情敌,姬田这方就是败家。可争风吃醋的败家却被精敌杀掉,似乎有些不可思议。”
  小五郎的脸上现出异样的笑意;
  “这正是案件的有趣之处。这种矛盾不称其为矛盾的时候,也就真相大白了。我们不知道姬田是否把所有的幽会日期都记在了日记上,而且,他朋友对他的观察也未必都正确。因此,有必要对与他反目为仇的村越进行调查。尽管村越有证据证明他事件那一天在东京,但你不认为这个证据可能有漏洞吗?”
  “是啊,我认为这里边也许有漏洞。我忽然想起种田富老婆婆的视力很不好。在大河原家她经常认错人,受到大家的嘲笑。着歌舞伎表演,为能大致看到舞台,总是戴一副度数很高的花镜。在走廊上与她对面谈话人的脸她是分辨不清的。
  “在走廊上遇到村越的时候,种田富说是村越先打的招呼。由此我想,会不会是村越伪造的证据呢?他预先知道种田富老婆婆那天要到歌舞佐茶座看演出,就委托了朋友中很像自己的男人。那个男人事先一定见到过老婆婆。他让那个男人代替自己去了歌舞伎茶座,并告诉他在走廊上见到种田富老婆婆就打招呼。那个男人以村越的身份和她谈一两句话,她是根本看不出什么破绽的。那个人也许还要稍微变一下装,声音也必须与村越大致相似才行。这样一个人物,在村越的周围不能说没有啊。
  “我所调查过的姬田的朋友,都被很多人见到过,有很充分的证言,像村越这样有疑点的还一个也没有。从这一点来看,也有必要对村越进行一番深入的调查。”
  “有意思,这种想法很有意思。我认为可以采用跟踪战术,每天从早到晚一刻不离地跟踪观察村越。如果他是凶手,也许比预料的更早露出手脚。”
  “跟踪我是内行,这家伙变得有趣了。我像个图谋敲诈的坏人似的,对他紧追不舍,我是很喜欢跟踪的。我再去找种田富老婆婆核实一下,然后就开始行动。有什么情况我会及时通知你。今天我就回去了。
  蓑浦刑警高兴地说着,站起身来告辞了。
  脸蛋像红苹果似的可爱少年小林,送走了刑警回到会客室。小五郎笑呵呵地拍着他的肩膀,说:
  “你怎么认为呢?”
  “先生考虑的完全是另外一回事呀。”
  “不一走吧。”
  “如果跟踪就能解决的案件,先生是不会如此感兴趣的。”
  两人亲密得如同父子,小林少年通过先生的眼神和言谈就晓得先生的心思。“不一定吧”这话的另外一种含意就是“当然”,但是,先生所考虑的究竟是什么,小林不得而知。那是只有先生才知道的惊人的秘密。一想到现在自己就能知道这事,他的心怦怦地跳着,高兴到脸都红了。


  





  


显赫的贵族


  庄司武彦是个二十五岁的未婚青年,他父亲是银座有限公司的京丸股份公司的董事长。京丸是战后发迹的美术古董商,他为了扩大经营,组建了京丸股份公司。武彦的父亲是这家公司的股东。武彦去年毕业于大学的文科,至今也没有找工作。他也不愿在父亲的公司做事,但又不是游手好闲之辈,所以整天闷在家里看书。他可以说是个文学青年,但只爱好一般的文学作品,尤其对推理文学有着特殊的兴趣,是文学青年中为数不多的侦探小说迷。
  武彦的父亲由于生意上的关系,和战前的侯爵大河原有些交往,因此就劝说他到侯爵家去做秘书。他考虑了两天,决定去试试。
  在战前,大河原义明侯爵是个年轻有为的青年。曾当选为贵族院议员,对政治怀有浓厚的兴趣。但是,在战败之后受到革职,他从此脱离了政界。现在,兼任几家产业公司的经理和董事长,在实业界独占一方,有着特殊的地位。
  大河原家原来是北陆的大名。在战前贵族几乎全部没落的今天,只有他们这一家奇迹般地幸存着。非但幸存,其势力与资产比战前还要大还要雄厚。这当然是凭借着户主精明的非凡才干,但同时也有一家几代的管家,现在被叫做经纪人的黑芝源藏老人的财政手段。战败后他们那被削减得所剩无几的资产,在这数年间党预想不到地成百倍增长起来。
  位于现在的港区,过去是麻布区的宏伟建筑,是大河原家的宅邪。过去曾一度被占领军使用过。现如今早已物归原主,修葺一新,成为东京罕见的古朴典雅的大贵族宅院。
  然而,庄司武彦决定来做秘书,并不是看中大河原家的门第与势力。他对身为实业家的大河原几乎没有什么特殊的兴趣。这个五十六岁的大贵族,很喜欢读英国风格的侦探小说。这一点庄司武彦是知道的,也正是由于这个原因他才决定来做秘书。
  大河原义明喜欢侦探小说已广为人知。报纸曾大篇幅地登载过著名的侦探小说家来访大河原的消息。他们就侦探小说可以促膝交谈几个小时。大河原谈到了鲜为人知的西洋犯罪史,和古典侦探小说,使那位侦探小说家都瞠目结舌。
  武彦在跟随父亲一起参加的一次宴会上,父亲把他引见给大河原,他们谈过一两句话。那时,武彦的父亲对他说:大河原先生得知你也是个侦探小说迷,所以有心让你去做他的秘书。这也引起了武彦的兴趣。
  这位战前的侯爵还是某业余魔术俱乐部的会长。在每年一度的俱乐部魔术表演大会上,他总要亲自登台表演许多魔术。他还有一个爱好,那就是用显微镜和望远镜观察动植物和场景。也就是说,他爱好凹凸镜所具有的魔术性。显赫贵族的这些孩子似的病好,深深地吸引着庄司武彦。
  武彦的父亲十分仰慕大河原义明,而且像口头禅似地经常说:
  “如今,像个贵族老爷样子的人物已经没有了。就连皇族也全成了了不起的平民。你到那以后就会发现,大河原先生就是过去的老爷呀。现在的人是不知道贵族的好处的。老爷的见识、造诣、为人,等等,都是无法形容的。封建的一切都成了坏的,腐朽的,可是,如果没有封建,哪里还会产生这些特殊的人物啊。绘画和雕刻也是同样的呀!过去的贵族和西方的王侯们不是为了买卖而珍藏绘画,这实际上是具有一种可贵而高尚的气质。所说的雕刻也是这样。与此相同,在封建时代,尊居万人之上的贵族,也有着一般的庶民所无法比拟的高尚品质。大河原先生就是这种特殊人物的最后一位。把他称作‘老爷’你可能要笑话吧,但是,他才是适合这种称呼的人哪!
  “还有他的夫人,也是位文雅娴静的贵族小姐。这位夫人是大河原先生后娶的。他们尽管年纪上相差悬殊,却是一对十分般配的夫妻。先生是很有福气的呀!你到这样的一个家庭里做事,言行举止会变得更有修养。这对你的将来决不会有损失。”
  然而,事实证明,武彦的父亲的这种美好愿望完全没有实现。武彦刚到大河原家做秘书不久,就被卷进了奇妙的犯罪旋涡,尝尽了噩梦般的恐怖。
  初秋的一天,庄司武彦欣喜地来上任当秘书了。他为成为大河原家的一员,叩响了大河原宅项的大门。这幢宏大的建筑分为日本式和西洋式两部分,来的客人大多是在日本式建筑前的台阶上叫门。
  武彦站在那古式的台阶上,按了一下门铃。不多时,一位身穿崭新的藏青色制服、约摸有十四五岁的少年,出现在门口。他十分有礼貌地垂手问道:“请问您是哪一位?”武彦递过父亲的手信,并报了姓名。少年说了声“请稍候”,又消失在里边。过了一会儿,他返回来说:“请跟我来。”说完,便向里边走去。
  武彦脱了鞋,放在台阶上。他跟在少年的身后,拐过两个走廊,来到了一个宽敞、典雅的西洋式房间。房间的一面,靠墙放着一个顶篷的大书架,上面装满了外文书籍。这里不像是接待室,倒像是主人的书房。
  他刚在长凳上坐下,身穿结城茧绸便装,系着腰带的大河原便走了进来。武彦急忙起身施礼,大河原向他摆摆手,表示不要客气。自己不紧不慢地在安乐椅上坐下,说道:
  “我们不是初次见面了,而且,我也常从你父亲那儿听到你的情况,所以我还是先把工作的事说一下吧。所谓秘书并不是很难做的工作,你把自己看作是我们家中的一员,随便帮我做些杂事就可以了。例如:写信。整理书籍、跑外差,大致也就这些事吧。另外,如果有客人就和我一起接待。我公出的时候也陪着一起去。噢,还有,夫人有时也许会有事让你做。”
  大河原的身材中等健壮。他长得四方大脸,皮肤也很洁白光润。头发有些花白,留着背头。武彦看着他那剃光了胡须的上唇和下巴无所顾忌地活动着,心想:真是一副老爷的面孔啊!措词用语都是习惯了的命令型,一种毫不在乎的腔调。
  “一会儿,领你见家里的管家,顽固的黑岩老头。他来安排你的房间等一切事情。你的行李呢?”
  “过一会儿脚夫会送来的。噢,还有,我父亲要我替他问候您。”
  “唔,是吗。工作的事就这样了。”
  大河原说着从桌上的银制烟具中取出一支香烟,拿起打火机点上火。之后,他耐人寻味微笑地看着武彦。武彦心想:“哈哈,这就来了。”果然不出所料,大河原提起了侦探小说的话题。
  “我有幸见过江户川乱步先生两三次。他也到我家来过一次。无论从哪方面说,他都是一个平凡的男子。他的内心似乎隐藏着某种有趣的性格。你见过他吗?”
  “没有。不过读过他的作品。先生呢?”武彦不知该如何称呼兰人,所以姑且称之为先生,发现对方没有什么异样的种情。又继续说道:“究生认识私人侦探明智小五郎吗?”
  “知道这个名字。没见过。你呢?”
  “我经常到他那儿去。也可以说是熟人了。那次我和父亲一起参加宴会见到您时,记得和您说起过。”
  “噢,是的。我忘了。唉,那个有名的私人侦探是个什么样的人了。”
  “江户川乱步过分地夸大了小五郎的神通,听说有一半纯属虚构的。不过风度和性格倒完全像乱步写的那样。他个子很高,身体瘦弱,一头卷发,是个美男子。”
  “已经过五十了吧?”
  “是的。不过看起来很年轻。也很潇洒。乱步笔下的小五郎总是面带微笑的,而实际也是这样,不过那笑脸总有点令人敬畏。无论怎样美化他,都是一目了然的。”
  “畸,是个很有趣的男子。真想见他一面呢。”
  大河原吸着烟,沉默了一会儿,又微笑着说:
  你读过乱步君的《阴谋集成》这本书吗?”
  这位贵族连这样的书都读过,很使武彦吃惊。他回答说:
  “读过。其中收集了各式各样的计谋,不过我认为那也只是一部分,就种类来讲除此以外还有很多。”
  “是啊,的确还有很多。我工作疲倦的时候就读侦探小说,不单单是读,自己也分析设想。这是很好的大脑按摩法。乱步君的计策表里没有列入的,我也想出来不少呢。只是一般人只限于当时的一瞬间,过后也就全忘了。计策表中奇怪的犯罪动机一章,我看很有意思,不过类似这样的动机还有啊。谁也预想不到的诡计也是常有现实中发生的呀。侦探小说家的视野意外地狭窄。”
  武彦望着眼前这位四方大胜的贵族,惊叹他的奇怪兴趣。“真是太妙了!无论是西方的还是日本的,侦探作家们都苦于计策已尽……先生考虑到的计策什么时候能让我听听啊。”“嗜,好。今后会经常有机会和你谈侦探小说的。现在我去叫黑岩到这儿来,这会儿你先看看书架,这里西方古典侦探小说和犯罪史关系的书是比较全的。”
  大贵族说着站了起来,向另一个房间走去。
  武彦怀着强烈的好奇心,站在书架前,依次看着书脊上的文字。使他羡慕的书不计其数。从沃波尔的带有古典色彩的侦探小说开始,一直到拉德克利夫、刘易斯、马丘林等人的古典爱情小说各册,狄更斯、波库柏、科林斯等人的古版著作全集。
  有关犯罪关系方面的书籍,整齐地排列着:汉斯·歌洛斯的预审官必携入《犯罪心理学》,威尔逊的《犯罪心理学》,伦茨的《犯罪生理学》,隆布洛索的《罪犯论》,比伦巴乌姆的《犯罪心理学》,弗莱的《犯罪社会学》,埃宾格的《犯罪心理学》,一直到埃利斯的《犯罪者》等英、德、法、伊的原版书。另外,有关犯罪史方面的著作也十分齐全。其中有:榜名的犯罪故事料和近年来英、德的法庭记录丛书,等等。武彦看着这些书目,不由地想起了达因的小说《格林家的杀人事件》一书中的“在被封存的书库里”这一章节的脚注里,列入的那些众多的有关犯罪珍奇的书目来。
  除此以外,使武彦咂舌不已的珍本还有很多。例如:叫做W·A威斯罗的僧侣所著的《罗马的地下墓场》,W·H马休茨所写的《迷路的历史》等大部头的著作。另外还有魔法和恶魔学各册,西方魔术史、魔术师传记等各册。
  日本的书籍当中,除了各权威的法医学著作和犯罪学著作之外,还有花并单藏的《法庭论丛》,南波兰三郎的《犯罪调查法》正续,江口治的《侦探学大系》,恒冈恒的《侦探术》等等。江户乱步的随笔评论集六册也整齐地排列在书架上。如果有钱什么样的书都能弄到手啊!武彦感叹着,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他简直看入了迷。突然,感到身后像是有人,回头一看,只见一个身穿仙台平和服的严肃老人站在那里。老人那满是污垢的微黑色的四方脸上,深凹的双眼闪着锐利的目光,粗重的眉毛像八字胡似的,显得有些威严。尽管是年逾六十的老人,但仍是一头黑发。这就是过去的侯爵家的管家,现在的经纪人黑芝源藏者人。


  





  


由美子的秘密


  小五郎没有再继续那种耐人寻味的谈话。他又微笑着闲谈了一些无关紧要的家常话,而后便轻松自然地告辞了,并相约说以后还要来。
  小五郎走后,大河原和由美子夫人都没有对他的来访和所谈的情况进行评论。在他们二人之间,好像背后议论明智是受到禁止的事情似的。然而,庄司武彦却在沉思着:小五郎侦探今晚到底是来干什么的呢?这不像是一般的探访。他另外还有什么目的呢?他无论如何也捕捉不到其中的含义。从小五郎的谈话中得知密闭房间之迷解开了,古怪的画家赞歧丈吉的死因也基本弄清了。可是,他为什么和我们谈这些呢?我们三个人不过是听了这些情况,并没有给他提出什么可供参考的线察。而明智也没有要听的意思。那么说今晚他是特意来告知调查经过的啦。不管怎么说,如果真是这样的话,实在令人费解。一定还有另外的意思,而且,他也一定通过这次谈话得到了什么收获才告辞的。武彦虽不很了解小五郎,但小五郎的性格决定了他是决不会做毫无目的的事情的,而且目的不达到他也不会罢休。大河原夫妇在小五郎回去以后一直奇怪地沉默不语,他们也在为小五郎的探访而迷惑着,似乎预感到了一种不祥之兆。
  武彦听了大河原和小五郎的谈话,莫名其妙地产生一种无法形容的异样的感觉。在他的心头出现了一团浓重的阴云,而且那阴云不断地在扩展。他想起了姬田在热海的悬崖上坠落的第二天,他和大河原一起到现场去调查时的情景。当轮到他趴在松树下那块很大的向海面延伸的岩石上,俯视深的有些令人眩晕的海面时,大河原说:“实际上是没有什么原因的,只要抬起这两条腿就行了。”说着开玩笑似地竟真的抬起了他的腿。他吓了一跳,赶忙从地上爬了起来。大河原那时的语调、动作又浮现在武彦的眼前。这件事和小五郎的来访并没有什么关系,但他下意识地联想起那次的情况。
  不知为什么,这位白白胖胖的旧贵族突然变得心绪不佳起来。他心里在想什么呢?隐藏在他内心深处的不为人知的品质,好像不允许再往下猜测似的,变得十分可怕。当然,武彦产生出这种想法还有其它的原因。他和由美子夫人之间的那种情爱关系,一直在暗地里悄悄地进行着。在这种情况下,小五郎的突然来访,更增添了他几分异样的恐怖。
  自从那次浴室里的情事以后,到现在不过是十几天的时间,这期间大河原因有事回家很晚的情况只有三天,这三天他都会和夫人幽会了。由美子的爱欲一次比一次疯狂,那种疯狂的欲望使武彦惊奇得眼花缭乱。白天的高贵小姐和卧室中的她简直判若两人。
  “你不怕先生吗?”
  武彦看着发泄完疯狂的爱欲、渐渐地平静下来的由美子挖苦似地说。他总是把主人大河原称为先生。
  “你害怕吧。我可不害怕,先生爱我胜过爱他自己。这不是普通夫妻的爱。与此相比,他的爱更具特色也更强烈。他什么事都允许我做,也肯为我做,包括牺牲他的爱情。这一点只有我知道。不过,我也不想使先生伤心。你明白吗?明白了口吧。”
  如此一种论调。她这样说着,白皙的裸体挨紧了武彦的躯体并吻着他。武彦感到自己似乎在听着天外之音,那意思不等于是在说“即使丈夫知道了也没什么可怕的,我和丈夫之间有一种超出一般的爱连结着”吗,对于这种理论他还不十分理解。这么说,“我不就只是一个泄欲工具了吗?”想到这里,武彦不能不感到一种极大的失望。
  “我要一个人得到你,我恨还有其他人分享我的爱。”
  在那一瞬间,他终于声音沙哑地说出了自己的心声。但他自己还没有把这事具体化的打算。若具体化只有“私奔”了,可他认为那是不可能的。他的话不过是一时感情冲动而无视一切的愿望罢了。由美子什么也没有回答。她也许知道那是他在一时冲动之下信口开河,并不是深思熟虑的想法。
  然而,尽管如此,随着他对由美子的爱欲的增长,他在爱上的排他性,也就是嫉妒心也愈来愈强烈,这是毫无办法的。还在很早以前,在他的心里就萌发了这样一个疑问,他怀疑由美子如此深深地爱着的,他不是第一个,也许还有过其他人。这种模糊的疑问从小五郎来访的那个晚上开始,又被突然间染上了浓厚的色彩。
  无论是姬田还是村越也许都得到过夫人的爱。而且,两人奇怪的死和夫人的爱恋也许有着某种联系。这种奇怪的念头有一股无法抑制的力量在武彦心头翻涌着。
  在小五郎来访的第二天晚上,因为预先十分准确地得知了大河原要晚回来,所以武彦又悄悄地溜进了主人夫妻的卧室。放在房间一侧的由美子和大河原经常使用的那个很大的睡床,对武彦来说是个巨大的障碍物。他一看到它就感到有一种厌恶感和罪恶感。而今天它却变成了一种异样的带有刺激性的东西。并且他对在那上边飘浮着的男人的气味也不感到有丝毫的嫉妒。因为那男人和由美子夫人一样,不是他能竞争的对手,他只感觉到那男人完全是与世隔绝地存在。他嫉妒的对象是另外一些人,是那些与他身份相同的人。
  “和我这样的事你不是初次吧。你尽管说我是个孩子,但这点我还是知道的。”
  由美子夫人二十七岁,武彦二十五岁,年纪不相上下,但在夫人面前他简直像个孩子。夫人也高兴这么说。
  “对这事刨根问底的是没有意义的呀。你不要胡思乱想好了,我们相爱不是很好吗。把心思都集中在爱上吧,只要你认为我的身体很有勉力,能使你陶醉,那就够了呀。”
  事实上,武彦也只是迷恋于夫人的肉体。他喜欢被夫人那娇嫩温暖的肉体缠绕着,每当这时,他就忘记了梦境中的所有思虑。
  然而,只要一离开夫人,嫉妒和猜疑就会马上浮现在他的脑际。昼夜的思虑渐渐地加深了他的痛苦,他整天坐立木安,主人要他做的工作他也无心去做。
  小五郎来访的第三天,也就是十九日的中午,他看到夫人不在家,就拿着一根铜丝偷偷地来到了西洋馆尽头夫人的房间。他这样做已是他万不得已的办法了。
  因为他和夫人有那种关系,所以出入她的房间,常常是连门也不敲就悄悄地溜进去。有一次他轻轻地推开夫人房间的门走进去,只见她背对他在桌前写着什么,听到他的脚步声后,夫人慌忙把本子合上了。那是一个他从未见过的有着奇怪外型的本子。
  封皮像是用铝制成的,并且带有一个小锁。夫人看到他进来,便慌张地把本子藏在和服袖子里。上了锁之后,又急忙放进桌子下端的抽屉里,随后锁上了抽屉。看到夫人如此狼狈不堪的样子,武彦也没有问什么。夫人也没有解释。
  他推开门的时候,夫人的确在写什么。除了那个小本以外,桌子上没有别的东西。由此看来,她一定在本上写了什么。于是,武彦想那会不会是用来记秘密的上锁的日记呢?他曾听人说过有这样的日记,一定是的,否则夫人不会如此慌张地往里藏。夫人在写着不允许他看的日记,而且用上锁的日记本,这并不单纯是因为害羞而怕别人偷看她写的东西。其中肯定有不想让任何人知道的秘密。每次想到这里,“一他都无法控制那激烈的嫉妒之心。
  现在,他又想起了那个带锁日记。日记肯定还放在原来的抽屉里。武彦虽然没有钥匙,但抽屉上的锁并不复杂,把铜丝尖弄弯或许是可以打开的。他在孩童时代曾干过这种恶作剧,所以对付这样一个抽屉锁多少还有些自信。
  他来到夫人的房间,顺利地打开了抽屉。带锁的日记还放在那里。他把日记取出来拿到了自己的房间,又用那根铜丝拧日记上的锁,可这次却怎么也打不开。没办法,他只好用小刀的尖部把锁撬开了。于是日记上留下了被撬的痕迹,他想这样是送不回去了,只有把日记永久地藏起来。他打定主意,无论夫人怎么追问都坚决说不知道。
  像猜想的那样,日记很厚。夫人记日记的方法随意性很强,里边的空页很多,记事零零碎碎地散写在日记上。整体看内容并不太多,一个多小时就全能看完。他一边读着心里一边怦怦地狂跳,身体颤抖着。不知多少次他惊愕得几乎读不下去了。
  里边记载的内容不但使他那些模糊的猜想全部得到了证实,而且还记载了比事实更加可怕的推理。她推断出了姬田、村越和赞歧这三起杀人事件的凶手。尽管是由美子的分析推断,但是这推断没有丝毫的漏洞,全部有事实依据。
  啊!由美子夫人是个多么不可思议的女性啊!白天是娇贵的夫人,晚上则是美丽的野兽。仅这一点就使武彦惊奇得像世界都完全变了一样。如今,她又来了第三个飞跃成了绝代的名侦探。她那细致而精湛的推理使他目瞪口呆。
  下边就是从由美子的带锁日记中选出来的与这个故事有直接关系的几个部分:
  五月六日我渴求冒险和恋爱。今天终于有机会使我实现这两个愿望。丈夫今天有宴会,到八点左右也不回来。我说去银座买东西,所以在一点刚过就一个人离开了家。家里的车丈夫用着,我坐出租车急急忙忙地来到了赤坡的矢野自美容院。矢野目叶子是我念女高中时的老师,我的同性恋人,所以无论我说什么,她都能原谅我。当只有我们两人时,我们无所不谈。而且,我真心希望她做我的好朋友。叶子还和过去一样,喜欢希奇古怪的事,所
  以她很轻松地答应了我的全部要求。她对世界上无论什么事都能理解。
  我的约会是在三点。为了能正点赴约,必须快些做好准备。我让她给我改头型。我求她尽量用十分钟改一个头型,再用十分钟复原。她是这方面的内行,所以很快便令我满意地做好了。然后又在脸上化了妆。因为并不要化得好看,所以并不费工夫。都做完以后,我借了叶子过去穿的比较好的和服换上。打扮成一个适度的公司职员夫人的模样。在这儿共用了四十分钟的时间。我穿上叶子的低齿木展,悄悄地从后门出去,座上了一辆出租车。
  我在谷中初音街的“清水”旅店前不远处下了车。H已先到了,正在旅店前等着我,我们一起进了旅店。
  这家“清水”旅店,是我大约在一周前去银座回来,坐出租车兜风时发现的。早就听说谷中有这样古朴的客店,到那儿一看果然有。那附近还有许多挂有温泉标记的新式旅馆,可我讨厌那些地方。上等的旅馆比较引人注意,很危险,而古朴的小旅店一般是不为人知的。我们像一个一般身份的寡妇和她的情人似的,来到旅店,刚一进去,我们就被引进了一个肃静的单间。女服务员也是一副乡下人模样,这一切给人的感觉很好。
  H像是第一次经历这种事,显得有些惊慌失措。他是个很可爱的男子,在今后的情事中会渐渐地变得自然大胆的。十号丈夫还有宴会,仍会回来的很晚,我和他约好下一次到高田赛马场附近的户
  深街的“野草”旅店见面。这家旅店也是我早就发
  现的古式风格的客店。
  我们在“清水”大约待了两个小时左右。五点半我又回到了矢野自美容院,叶子给我改了妆。大约六点半的时候,我已经回到了家。
  这以后的五月十日、二十三日、六月二日、八日、十七日、七月五日、十三日、十七日、二十四日、三十一日、八月七日、十四日、二十一日、九月五日、九日、十三日、十月十日的日记都是和H幽会的情况。其中有短有长,内容和上述我们抄录的大同小异。在七月十七日到八月二十一日中间,大河原夫妇和随身女佣人、轿车司机等到箱根塔的山间别墅避暑去了,所以幽会的情况稍有些不同。七月间的几次幽会是在小田原的中级旅馆,八月间的几次是在国府津的中级旅馆。这些约会不是利用大河原去东京晚回来的时候,就是由美子假借有什么事去东京时。但哪一次都是选择在最安全的日子里,这一点是可以肯定的。无论是由美子从山间的别墅下来,还是H从东京特意赶到,这期间的任何一次约会,在箱根塔都没有像矢野目美容院那样的中转站。因此,她不可能完全化妆。然而,夫人还是利用了车站的洗手间等场所多少变了一下装。关于这几次和H幽会的情况写得很长,在此我只抄录一些重要的新鲜的事实。
  九月二日(前略)今天,叫村越均的青年初次到我们家来吃晚饭。他是城北制药公司的优秀职员,丈夫似乎很器重他。在这之前他也来过,但和我谈话今晚还是第一次。他是个寡言的理智型的青年。外表显得有些冷冰冰的,但加:也许具有一种意想不到的炽热情感。(后略)
  九月十五日(前略)我的。心里一直忘不掉M今夜我们两人初次在庭院里散步。丈夫和H以及另外几个青年在书房里玩着扑克牌。M好像不太喜欢这种比胜负的游戏。在我的诱惑下,他随我来到庭院。这是个明月高悬的美丽夜晚。M显然已爱上了我,大概爱得也很强烈。然而,他只是默默地什么也不表白。他与我谈的都是些很有哲理性的问题,毫无骄矜造作之态。他连手都不碰我一下。不过,他的心情我非常清楚,他I心里也很明白这一点。(后略)
  九月二十七日我和M终于到了这一天。我用和H幽会的同样办法去和M幽会,但我们是在完全不同的目黑的“浅草”旅店见面的。叶子真是个有求必应的人啊。她在所有的问题上都宽容我的任性,而且嘴也很严。我的全部秘密都握在她手里,只握在她一个人手里。
  做为男子汉,M很有烈性,他结实健壮的身体简直像钢鞭一样有力。H那柔软无力的身作简直与他无法比拟。自己很习惯,于这种事一点也不惊慌。而M却有些胆怯。
  十月二日注:和M幽会两次。记事省略。
  十月五日(前略)今天,丈夫的秘书注司武彦成了我们家的一员。他是个英俊的青年,但我看他还像个孩子。(后略)
  十月十日在H执拗的强求下,我无奈只好在最初的初音街的“清水”旅馆与他幽会。H说从九月中旬开始我就对他很冷淡,他哭了。他还不知道我和M的事,但也有些怀疑。我抚摸着他柔软的身体安慰他。于是,他非常清楚我已经变。心了,所以不厌其烦地缠磨我。我尽量满足他的要求,力图使他高兴,这也是最后的告别。我不打算再和H来往了。
  十月十一日(前略)我让庄司把带三角架的望远镜拿到走廊上,我要看蚂蚁。可是,突然一只大螳螂扑入了我的整个视野。我让庄司去把它打死,可他一时惊慌不知所措,竟蠢笨地跑到我跟前。我被螳螂吓得尖叫着一下子扑到他的怀里。这突如其来的情况使他不知怎么是好,周身颤抖着。多可爱的青年啊!(后略)
  十月十五日今天白天有很安全的机会,我和M在写谷的“常盘旅馆”里见面了。我很清楚M已深深地迷恋上我,他意说出了“想死”这样的话来。可是,我对这事还从未想过。据说昨天M在庭院和H吵了起来,被H给打了。他和H在性格上完全不同,平时似乎就不太融洽。不过,这次争吵也许是因为H对我和他的事已经感到绝望了所致,他也未必是怀疑M和我的关系。但由于爱而产生的直觉是可怕的,不用说,H的直觉就是认为M取代了他.M是站在优胜者的立场上,所以那争吵他不会有什么问题的。
  H在和M争吵的前一天,当客厅里只剩下我们两个的时候,他给我看了一件奇怪的东西。有人寄给H一个装有白色羽毛的信封。H说他一点也想不出是谁送的。我想那大概是什么人的恶作剧吧。
  注:那以后和M的约会在十月里有三次。都是些千篇一律的记事,所以在此就省略了。
  十月三十一日(前略)我和丈夫及在司武彦三个人来到热海的别墅。又开始了用望远镜观察事物的日程。这期间看了“窗内”电影,我们真可谓是看“窗内”电影的前辈。(后略)
  十一月二日看得出S渐渐地陷入了情网。即使碰一下他的手他也会面红耳赤,发起抖来。真是太可爱了。今天洗完澡以后我和他一起看望远镜,因此,两个人的脸颊挨得很近,偶尔碰在一起的时候,我感到他的。心脏在激烈地跳动着。
  午后,H利用两天连休到别墅来了。希望我无论如何要回心转意,像过去那样爱他。他显得很可怜。可是,我现在有M就足够了。不过我并不十分讨厌见到比晚上,我和丈夫还有H,以及司机在一起打桥牌。H坐在我身边,他显得很高兴。我也适当地逗他,使他更加开心。
  十一月四日昨天没有抽出时间写日记。因为发生了一个恐怖的事件,H从鱼见崎的悬崖上落入海里死了。当时我和丈夫正在别墅里用望远镜看海,正好目击了此事。
  注:这一段详细地记载了他们看到的姬田坠海时的情况。所有的读者都已经通过“望远镜”那一章,了解了当时是怎么一种情况。所以在此省略去这段很长的文字。
  那个白色羽毛就是死的预告。H白天到这儿来的时候,跟我说起他又收到了白色羽毛的信封,并给我看了。发信人是得知他在别墅后直接寄给H的。信是早晨第一次送信时收到的,而且H死时兜里仍装着那白色羽毛。警察局认为是秘密结社的阴谋,但又想象不出H会与那样的结社有关系。
  傍晚,丈夫和S到鱼见崎的断崖现场去调查情况。我知道他俩到那儿去了,就站在二楼的窗前用望远镜向那边眺望。他们在崖下的茶店里稍坐了一会儿,就一直沿着街道向这边走来,下了小路。在下去之前,二人分别用望远镜向我这边望了望。我晃动着手帕回应他们。再往前走因为有森林遮挡看不见了。
  不多时,丈夫他们回来了,并向我详细地介绍了调查的情况。他们在悬崖上见到一个奇妙的青年,听他说H和一个穿灰色大衣的男人曾到那棵松树下去过。由此判断一定是他杀。那个穿灰色大衣的男人就是凶手。据说那个男人还拎着一个很大的提包,像是从东京来的。(后略)
  十一月六日终于离开热海回到了东京。(后略)
  十一月七日(前车)丈夫不在家,我到矢野目那儿去了。用假嗓子给M的公司挂了电话,找到了比但他在电话里说今天头痛不能赴约,请我宽恕。他的声音很不自然,似乎有些沙哑。我失望地回来了。(后略)
  十一月八日(前略)今天警视厅的蓑浦警长来了。丈夫在家,我们一同见了面。据说热海的案件已移交了东京警视厅,但调查工作几乎还没有着手进行。(后略)
  十一月十日(前略)好不容易又和M会面了。今天还是在自黑的“浅草”旅店。M的脸色十分难看,显得很忧郁。即使在床上,也失去了往日的激情。他说在二、三天前警视厅找过他,调查三号的下午他到什么地方去了。刑警好像对H的朋友情况全部都要调查一遍,调查他们在案发对在什么地方以及什么人证明。幸运的是M有确凿的证据,证明他不可能是凶手。因为那天他去看歌舞伎表演了,在走廊上碰到了家里的种田富,并相互打了招呼。当时是在五时左右,所以这是无可置疑的证据。
  尽管他不该还有什么担心的,可他仍是很愁闷的样子。M在隐瞒着什么。虽然他是个不外露的男人,但我还是看出来了。不过我没有强问他。我知道即使问,他也不会说的。今天真没意思。像钢鞭似的无反弹力的M没有引起我丝毫的兴致。(后略)
  十一月十三日(前略)给M挂去了电话,但又被他拒绝了。他说他虽然在上班,但身体状况很不佳。(后略)
  十一月十七日(前略)在麻布的“伊势荣”旅店里和M见面了。M越来越有些令人不可思议了,他似乎为什么事而苦恼着。和我幽会也显出一副很不情愿的样子,确切地说是存在着一种恐怖。他的确是在惧怕着什么。M这种男人到如此地步不会没有充分的理由的。和我搂抱心情有些好转时,M心不在焉地脱口说道:“我也可能被杀。”而且,恐怖的目光紧紧盯着我的脸。我无论如何要他说出心中的秘密,可他怎么也不说,并很后悔刚才说走了嘴。M这样的男人为什么事而如此恐怖着,这使我也感到很害怕。M和我有这种关系的人都不能说的秘密,到底是为什么呢?那是怎样的一种恐怖呢?我也真的害怕起来。
  十一月二十日今天的约会又被M拒绝了。我给他打电话受到他的拒绝,这已是第三次了。M像是有意躲着我。他有不能对任何人讲的秘密,如果和我幽会就有可能说漏什么,所以他在有意回避着我。
  几天来我为找到他的秘密所在,认真地考虑过了,但还是不得而知。虽说是不得而知,可恍惚又有些感觉,我感到那秘密好像就在我的眼前时隐时现。我产生了一种可怕的怀疑。然而,我的。心却在说那是不可能的,这种怀疑无论怎么说都是不能成立的。啊!太可怕了。这是我有生以来从未感到过的不祥的恐怖。(后略)
  十一月二十八日(前略)S成了临时侦探,他在调查我们的情况。菊花和看大门的五即都偷偷地告诉了我。听说s调查了五郎记的日记。那日记不过只记载了丈夫每天离家的时间(如果知道去哪儿就记上地址),回来的时间,以及一些来客的姓名和采访时间,等等,是个时间表似的东西。五郎是丈夫的忠实差役,他每天都在为丈夫记这些情况。S为什么要调查这个表呢?听了菊花讲的情况以后,我找到了其中的原因。S让菊花回忆在五月初到十月初这段时间,我外出的日子和时间,听说问得很详细。似乎也打听了其它的佣人。由此看来,S看五郎的日记一定是为了解丈夫外出的日期和时间。
  S像个侦探狂一样,也许是自己别出心裁在调查什么,但也有可能是受了什么人之托。是警察吗?上次来的那个蓑浦刑警似乎很正直。可刑警们现在在调查什么呢?我打算详细地问一问巴
  十二月二日(前略)M突然搬到涩谷的神南庄公寓,他用电话通知了我。因为是家里的电话,我什么都不能说只是听着。也不知他是为什么搬的家。他这次搬家和他隐藏的秘密有没有关系呢?(后略)
  十二月三日因为我很担心M的事,就背着丈夫明目张胆地去了M新搬的神南庄公寓。我问他为什么要搬家,他只说不喜欢以前的公寓。古式的纯西洋风格的房间十分典雅、沉静,这似乎很合M的心意。他的表情仍是十分忧郁。他不像是由于恐惧什么,在万不得已的情况下搬家的。他有些心事重重,但又一言不发,他人好像完全变了样似的,连看也不看我一眼,眼睛虚无飘渺地呆望着一处。虽然和我谈着话,但也是心不在焉,神不守舍。
  明天是丈夫去大坂的日子。预定要坐飞机去,并在那儿住一宿。我把这事告诉了M,可他没有任何反应。看起来他像是根本没有考虑利用这个机会和我幽会的事,呆呆地一声不吭。没办法,我们很扫兴地分了手。
  那天晚上我突然涌起一个念头。让准备陪丈夫去大坂的S称病,把他留在家里,他马上就答应了。多可爱的青年呀!
  十二月四日丈夫坐上午的飞机起程了。(中略)深夜,S悄悄地来到了我的卧室。让他来有两个目的,其一是为了弄清为什么他在这一段时间,向菊花等人打听在五月到十月之间我外出的情况。经我一问,S马上就实说了。出乎意料的是,那是明智小五即要他调查的。我装出早就察觉的样子继续追问他,S把从明智那儿拿来的日期表给我看了。那上边记载着从今年的五月六日到十月十日共十八天的日期和时间。只看一眼我就明白了。那是我和H在各个旅店约会的日期和时间。小五即到底是从哪儿打听出如此确切的时间呢?
  小五郎搞到了H的日记,只有这一个出处。H没有记我的名字,但是却把约会的时间写在了日记上。因为是小五即这样一位名侦探,他把那时间和我联系了起来,想要核实一下。我为瞒丈夫外出,一定要选择丈夫不在家的日子。因此明智让S也要调查丈夫外出时间。如果二者的外出时间一致,就说明了我的外出有些奇怪的性质。真不愧为是有名的侦探哪。可是,我的外出次数要比那表上的日期、天数多出三倍四倍,偶然地一致也是有可能的。对S我这么说或许能蒙混过去,可是若换上明智就不一定能蒙混过去了。
  那天晚上我的另一个目的就是勾引。我进入了洗澡间,向S招手叫他过来。、S在我的示意下,脱得一丝不挂地奔了进来。我们一起进了浴盆。S的肉体很有勉力,具有一种H和M都不具备的童贞的勉力。我狂乱地爱抚着他。并尽量按他的想象和要求包围溶解着他。与S的约会才使我知道自己是能溶解男人型的女人。若从这种意义上来进,S是我绝好的对手。我第一次感到男人是如此可爱。
  十二月十四日M死了。昨天晚上九点在公寓里,像是用手枪自杀而死的。正好那时我们都在家里听广播。据说手枪声是紧接着九点报时以后响起的,我们也听到了九点的报时。
  晚上,警视厅的花田科长来了,详细地谈了案发当晚的情况。开始警视厅认为是自杀,可后来在死者的胸部发现了H曾两次接到过的那种白色羽毛,而且M也没有留下遗书。根据这两点分析,认为有他杀的可能。科长问大夫,M有没有可能导致自杀的原因,丈夫说从来没发现M有那样的迹象。这个科长像是曾经来过的蓑浦刑警的上司。他一副小里小气的长相,一点也看不出男子汉的风度,但倒显得很精明强干。那双眼睛似乎有一种能够看穿人心的锐光,令人不敢直视。他寻根问底地追问了我们和M的关系,详细地调查了我们在案件发生的那天晚上的情况。这一不幸事件发生的时候,丈夫、S和我正在听广播,所以有确凿的证据。我们一般很少听广播,但昨晚因为有极。十三郎的小提琴演奏,所以例外地听了一次。而且三个人一起听到了九点的报时,我们可以互相作证。临走时,花田科长说他问了些很失礼的事,向我们表示了歉意。他并非是怀疑丈夫和我是杀死M的凶手,不过,警察像是对被害者的熟人情况都要进行详细的调查。


  





  


由美子的推理(二)


  午饭后我稍睡了一会儿,现在已经两点了。我又打开了日记,开始写起来。
  是谁杀死村越的呢?作为姬田事件的继续,不用说,只能考虑是同一凶手所为。也就是说,村越也是我的丈夫大河原义明亲手杀害的。其动机不言而喻,是对情敌的复仇。加上村越还是他前次杀人阴谋的帮凶,他知道村越已经被刑警跟踪上了,不干掉就可能坏事。为保住秘密,只有杀人灭口。村越曾说“我可能被杀”,这是因为他有了某种预感。
  曾先后两次发给姬田的那白色羽毛也插在了村越的尸体上,我想这似乎是要造成秘密结社的犯罪假象。但这更是在魔术上常常虚设的附属品的。丈夫是魔术名师,他是需要些附属品的。这种用舞台魔术的杀人法进行杀人的手段,是符合丈夫那种喜欢夸耀的性格的。
  和姬田事件不同,这次我们首先知道了凶手,并得出了结论。现在来分析一下他是怎样进行策划的就可以了。
  在村越事件中,他也同样为自己制造了天衣无缝的证据,证明他不可能是杀人凶手。十二月十三日的晚上,神南庄公寓里级口十三郎的小提琴演奏结束后,九点报时刚过的一刹那,枪声响了。村越邻室的人听到声响,马上出来看是怎么回事,发现村越被人用手枪击中致死。而正在这时,丈夫。我、庄司都在家里的客厅收听广播,听到了相同的场四十三郎的小提琴演奏和九点报时。村越的公寓在涩谷站附近,我们的宅院位于港区的青山高树街。一个人同时出现在两个地方是绝对不可能的。姬田事件有距离上的不可能,而村越事件有着时间上的不可能。乍一看,这证据实在是再确凿不过了。凶手凭着他那精彩的魔术手法,使这种不可能成为了现实。如果说姬田事件中具有距离上的不可能,凶手使之成为了可能的话,那么材越事件中存在的时间上的不可能,凶手也一定能使之成为可育自。
  那么,他究竟是靠什么样的魔术手法使“不可能”成为现实的呢?
  我的大脑病态一样的灵敏,脑海里不由得浮现出那个带皮套的小箱——录音机。录音机刚刚开始流行的时候,我们买了这台美国制的小型手提式录音机。当时只高兴了一阵,不久就玩腻了,后来一直放在丈夫书房的书架上,大约有二年没有听过了。
  我仍有一种直感,尽管前后的时间顺序还搞不太清,但录音机在我的头脑里产生了疑问,我就要立刻进行核实。我悄悄地下了床,来到隔壁的丈夫书房。我们住的卧室和书房之间,隔着一层很厚的墙壁,即使弄出一点声音,也不用担。心丈夫会在卧室里听见。我打开书房的灯,拉开书架上的拉门,看到手提式录音机仍在原来的位置上放着。
  我把眼睛贴近,仔细察看着录音机所放的位置。台架上原有一层薄薄的灰尘,录音机也已经放在那儿近两年。我发现现在录音机所放的位置和没有灰尘的地方不能完全吻合上,也就是说,似乎有人动过录音机,后来没有完全放回原来的位置。错位有二公分左右,这是在最近有人拿下过录音机的证据。而且,录音机的外套也干干净净的,没有一点灰尘。打开外套,只见里面也像在最近被使用过的样子。
  证实了这些情况后,我关上灯,又悄悄地回到卧室的床上。由于直感的迫使,我的大脑转得更加灵活了。
  丈夫是怎样利用录音机的呢?不用说,仍是靠着他的智慧。让我来刺探一下这其中的奥秘吧。
  那天傍晚,丈夫是五点左右从外面回来的。他洗了澡,和我们一起用过晚饭之后,大约在七点左右到书房看书去了。七点半的时候,我去送了红茶,这已成了惯例。这之后,一直到八点四十分的级口小提琴广播演奏开始,将近一个多小时,丈夫都是一个人待着的。这段时间,我在西洋馆尽头自己的房间里写日记,看书了。
  佣人们在晚饭店,做完活计都各自回到日本式住宅的自己的房间,很少有到西洋馆这边来的。晚上单丈夫送红茶、水果的事就由我来做。那天晚上,家里的很多人都不在家。因为有个重要的事,要到住在世田谷的我哥哥的家里去一趟,因此富婆婆和五郎坐车去了。这样,司机也不在家。富婆婆他们回来时已过了九点半。
  老管家黑岩傍晚就回自家去了。我的身边女佣菊花的妈妈病了,她回住在杂司谷的家里去了。并说好当晚不回来住的。家里剩下的人只有庄司,另一个贴身女拥、两个做杂事的女佣,一个厨房女以及看守庭院的老人。司机的妻子也在家,但她和丈夫在车库后面的房子里单住着。这期间,在西洋馆的只有庄司,他也像是在自己的房间里看书。
  在这种情况下,七点三十分到八点四十分这中间的一个多小时,没人能证明丈夫是否一直在书房,当然,若从书房出来经过走廊从正门出去,不被人看见也是困难的。那样的话庄司可能会发现,而且,当五即不在的时候,庭院看守是要负责照看大门的。如果丈夫走出去他也会发现的。
  但是,不走正门也有办法从庭院里出去的。他预先把鞋子拿进书房,然后从书房的窗户跳到院子里。庭院里草坪很多,即使没草的地方,这几天连续晴天,也不用担心会留下脚印。在庭院一面围墙的顶头有一个非常出入口。这个门几乎从不打开,上面锁着一把很大的锁,如果是丈夫,什么时候都能打开的。
  他大概又化了装。想想丈夫的性格,姬田事件时穿的那灰色大衣和礼帽也许又一次派上了用场,还有那假胡须和眼镜。他把小型录音机挟在腋下,从便门出去在近街叫一辆出租车,便来到了涩谷的村越住的公寓。港区和涩谷之间并不像想象的那么远,可以说是近在咫尺。从青山高树街到涩谷站对面的神南庄,只相隔十几条窄街,出租车五、六分钟就能到。即使加上叫车时间,有十二、三分钟也足够了。
  这之前,丈夫一定胁迫村越通过那个画家把手枪弄到手了。我不知道丈夫当时是如何解释他弄枪的用意,但我相信村越决不会想到他可能被自己弄来的手枪给杀掉。倏然间,我像被人用铁鞭抽打着似的,清醒地意识到丈夫那残酷无情的手段。我昏沉沉地盯着石头一样的丈夫的身姿,惊叹,敬畏,如痴如醉。
  丈夫当然不会走神南庄公寓的正门。他从公寓后面的竹篱空隙钻进庭院,从窗户跳到村越的房间。在前面已经说过了,我曾到神南庄村越的房间去过。他那古式的洋房是潜入的最佳位置。房间位于整个建筑的东端,南侧是走廊,东侧和北侧对着后院。并不算大的荒芜庭院的四周,用竹篱环绕着,竹子已经破损了很多,很容易进出。竹篱的外面是一条寂静的横街,街对面则是另外宅院的长长的围墙。
  村越的房间还有一个潜入的有利条件,北。东、南三方像刚才说的那样,而他房间的西侧,隔着一层厚厚的墙壁住着另外一家。他邻室的房间门不对着南侧的走廊,而是拐过一个钩形的弯朝着西侧的走廊开的。村越的房门是独处的,在他的房门处直接看不到邻室的房门。不仅如此,村越房间和邻室间隔的那层很厚的墙壁,一直向北延伸着,伸出了村越房间的一半。延伸出的那一部分像是一个放东西的仓房。村越北侧窗户能看到的都是墙壁。因此,钻过竹篱从村越房间北侧的窗户溜进屋内,是不用担心有人会发现的。
  十二月初,村越从以前住的地袋公寓搬到这里。搬进如此潜入便利的房间决不是偶然的,这是源于狡猾的凶手的策划。也就是说,村越被蒙在鼓里,在丈夫的命令下搬入这所行凶杀人的最方便的房间。啊!这是多么精细的犯罪准备呀。
  凶手轻轻地敲着北侧的窗户,第一次杀人事件的帮凶不能拒绝他这异常的突然来访。村越打开窗户,文天跳了进去。然后,不可思议的演戏开始了。进行以上推测,我认为是适合情理的。
  村越的房间里有收音机。突然,来访者把挟在腋下的录音机放在那旁边,按上录音装置。他把录音线接在收音机的扬声器上,并没有接在超短波处。然后,只等着收听级口十三郎的小提琴放送了。这时,他对感到莫名其妙的村越大概这样说道:
  “我是为赶上听圾口的广播初奏才来的。我们一起听这位有名的音乐家的独奏,不光听我还要把它录下来。这样接上录音机线,我们的谈话和其它声音,无论多么强烈的声响都录不到磁带上,只能录到广播里的声音。
  “你可能不理解吧,如果录音在我自己的家里也是可以的,为什么要跑到你这儿来录呢?其实是非这样做不可的。其中的原因你马上就会明白的。”
  丈夫一定是这种口气和腔调,这是他的喜好,我很清楚。
  听广播前,丈夫一定拿到了村越通过那个画家弄到手的手枪。那天晚上,录音机和手枪是必不可少的道具。
  两人静静地听完饭口的小提琴放进。村越也许多少察觉到丈夫的企图,他是如何忍耐那种恐怖的我不得而知。也许像老鼠见了猫,吓得浑身都筛糠了吧。丈夫有这种异乎寻常的力量。村越虽不能断定他有杀机,却不知为什么怕得要死。他一定在半信半疑中冒出一身冷汗,忍耐着恐怖的煎熬。然而,退一步说,他还难以相信将要发生的事情,所以,终于设有下决心寻求救助。
  小提琴结束,九点报时响后的刹那间,丈夫举起手枪击倒了村越。对方还没有发出愤怒的叫喊,就一命呜呼了。那么,丈夫是什么时候装上的子弹呢?也许在村越给他手枪对,他就当着被害者的面装上的,也可能是背着村越偷偷地装上的。不管是哪一种,反正开抢时里边是有子弹的。
  村越倒下后,他擦掉枪上自己的指纹,按上村越的指纹,然后把枪放在尸体的旁边。他把预先准备好的铜丝缠在窗户的金属钩环上,另一端从玻璃窗上的那个缺口伸到外面,轻轻地推开了窗户。做完这些准备工作,他又回来把手提式录音机的接线从收音机上拆下来,挟起录音机,跳到窗外。从外面把窗户关上后,只要稍微用力拉一下伸到外面的铜丝。缠到钩环上的那一端就会被拽下来。二、三分钟之内就能完成这些活动。
  丈夫大概从一开始就戴着手套,而且和村越一起听广播时也没有摘下来过。当村越感到奇怪不解的时候,他可能作了些令他生畏的解释。也可能是嘻嘻地笑,而不作任何说明。
  仔细想来从外面关窗户的时候,应该有一个脚踏台才合乎情理。那里正好有一个风吹雨淋的苹果箱,把它作为搭脚,进出窗户或是穿钢丝都是很方便的。他看准窗上的两个约环已经合上,拽掉了钢丝,又从竹篱残缺处溜出来,很快来到大街上,叫了出租车回到家里。
  密闭房间的阴谋虽然被小五即不费吹灰之力地识破了,但一般来说轻而易举是看不到漏洞的,人们也许会相信村越是自杀的。和制造模特儿的圈套一样,凶手在这儿也是绞尽了脑汁的,认为万无一失。明智轻松地最先突破了凶手认为是最难解的疑点,目的是让凶手措手不及。密闭房间和模特儿人形上的针眼儿,是这场犯罪中的最后的也是最大的秘密。这些最后的秘密名侦探反而先查明了,这对凶手是一个始料不及的可怕打击。
  丈夫由于和我约好一起听八点四十分的广播,所以他从村越的公寓回来,一定要赶在这个时间之前出现在客厅里。如果是一般情况,这是绝对不可能的。从听完九点报时,开枪杀死村越到回到家里,再快也需要十五分钟,他回到家里已是九点十五分了。卸掉化装也需要二、三分钟,除此以外还有一件必须做的事,那就是到广播放送开始还要留出一些余地,这也需要六、七分钟。所以说,当丈夫出现在客厅,我们看到他的时候应该是九点二十五分。
  也就是说,在我们家里圾口的小提琴演奏开始的确切时间是九点二十五分,而我们看到的时候却是八点四十分。这中间有四十五分钟的间隔。为消除间隔,把在村越公寓里听到的八点四十分的放送再变成我们家里的八点四十分,而实际上的九点二十五分钟的放送,是要做一番手脚的。
  凶手是怎么克服时间上的差距呢?关于收音机是不难作手脚的。在我们家里只是偶尔听听广播,这给凶手带来了很方便的条件。平时,女佣们有时听放在日式住宅茶室里的收音机,可是事件发生的当天,茶室的收音机突然出了故障,午后开始就不响了。一直到次日的上午拿到收音机修理店去修这段时间,都是不响的。
  西洋馆里的收音机有一周多没有听了,这次听级口的小提琴演奏是例外的。在这之前谁也没听过,是可以肯定的。我不大喜欢听收音机,庄司也从不前客厅的收音机,因此不用担心听收音机会暴露时间。
  丈夫从村越的公寓回来后,又从窗户跳进书房。在卸掉化装之前,他是溜进黑暗的客厅,纪录好的录音机放在装饰柜上的收音机后面。橱柜上有很多地方可以藏这个手提式录音机。这个装饰根柜是个欧式的收音机根,上面有搁板、小门儿、抽屉,整个橱柜上刻有精制的手工花纹。放收音机的那一格,宽度有二尺五寸左右。收音机在中间的那一捆板上,他可以把录音机藏在它的后面。在拥板旁边摆放的大影集后面,也可以藏。
  凶手把录音机藏在那儿以后,又于了些什么呢?我站在凶手的立场上分析了一下。
  丈夫对客厅了如指掌,他用不着开灯,摸索着在一、二、分钟之内就能完成这些准备工作。在收听时,若打开收音机的开关,又要听后面的录音机放进,是要另接一个绝缘线的。可是,真的这样安装起来既浪费时间,摘除时也很麻烦,所以他根本用不着做这种费力无益的工作。在级口的小提琴放送开始的时候,只要丈夫亲自去拧开关,事情就简单多了。当时,客厅里的灯光很暗,对收听音乐是很适合的,所以不显出有丝毫的不自然,在微睛之中,丈夫背对着我们挡住收音机,把手伸向收音机的后面,打开了录音机的开关。于是,录到磁带上的级口的小提琴演奏响了起来,完全像从收音机放送出来的一样。清晰度、音质也许稍有些不好,可幸运的是我们对音乐都不十分敏感。
  为使广播的接收机不能太暗,蒙骗过这一环节而不出漏洞,他也许把调谐度盘拧到哪个波段都收不到的地方,这样一来,即使打开收音机的开关,也保准没问题。接收机的电压显示处也就出现了微弱的光亮,指示调谐程度的电眼也亮了。按说收音机开着,不可能没有丝毫的声音,但我们都坐在离收音机较远的地方,是听不出有其它杂音的。不管调谐拧到什么位置,能听到演奏谁都不会产生怀疑。更何况,在收听时大家都是微闭着双眼,懒散地倚在安乐椅上的,谁还有心去注意收音机是什么样子。
  我们听了二十分钟的演奏后,又听到了九点报时。大家都不想听以后的节目了,丈夫起身关上收音机,同时也关掉了录音机。当大家各自回到自己的房间以后,丈夫又返回幽暗的客厅,把放在装饰柜上的录音机放回书架上原来的位置。
  谁会料到,出色的凶手竟在这儿留下了一个漏洞。他疏忽了书架搁板上有薄薄的灰尘这一情况。录音机原来放的位置没有灰,而四个角上是落了灰的,凶手在黑暗中摸索着,大致把录音机放回原来的位置,他没有留意是否与原来的无灰处吻合。录音机所放的位置与原来的位置相差大约两公分,这引起了我的怀疑。这里若是没有差错,我也不会展开想象的翅膀。
  他用录音机克服了收听上的问题,但还必须使收听时间与整体时间一致。我们家里有很多表,表上的时间如果和收音机放送的时间不一致,整个阴谋就全落空了。凶手是如何处理这难中之难的,让我仍站在凶手的立场上分析一下吧。
  我考虑了许久。丈夫在村越的公寓里听演奏的准确时间是八点四十分到九点。听完后他马上从窗户出来,回到家里的书房,把这段时间假定为十五分钟。坐出租车也就需要五、六分钟,即使加上等车和上下车这些时间也不过如此。在客厅藏录音机,卸装,若无其事地在广播放送前的三、五分钟回到书房,这中间如果用了十分钟,打开录音机时,最早也有九点二十五分钟左右。二十分钟的广播结束已是九点四十五分了。
  真正的小提琴广播时间是八点四十分到九点,为了使九点二十五分到九点四十五分的磁带放送时间与真正的广播放送时间一致,必须把家里所有的钟表拨慢了四十五分钟,才能达到这一目的。想要神不知鬼不觉地完成这一行动,非常困难,甚至可以说是不可能的事。但是,丈夫这样的人能使常人认为是不可能的事,成为现实。
  先从外部方面谈起。如果能听到外面表示时间的声音,如汽笛、电笛等,把家里的表怎样弄慢都是毫无意义的,而外面根本就没有这种定时的声音。我们的宅院很大,就连来卖东西的喇叭声和铃声在厨房都听不到。推销物品的人也没有在一定的时间里来的。尽管可能担心女佣们外出看到街上的钟表时间会产生怀疑。可是,傍晚五点过后,是没有人再出去的。
  家里要是来了客人,也许会产生麻烦。可丈夫有个不惯,如果不是预先打电话或写信与他约好的客人,他从不接待。在那天,这样的约会像是一个也没有。公司里的年轻职员们,有时不打招呼也常来玩,可奇怪的是那天也没有人来。
  这样,就只有家里表示时间的东西了,除了钟表还有茶室的收音机。那天,丈夫在早饭后就出去了。临走前,他偷偷地来到茶室,把收音机的真空管或是某个连接线弄坏,弄到外行根本无法维修的程度是不难的。
  再剩下是挂钟、座钟和家里人戴的手表。凑巧得很,那天晚上不在家的人很多,富婆婆和五即他们走正好和丈夫回来是脚前脚后。丈夫回来的时候他们刚好坐上车到我哥哥家去。到世田谷是前些天就定下来的,丈夫也许有意利用这个有利的晚上。管家黑岩在每天文夫回来后就回自家去,菊花因她妈妈有病,也早早地回杂司谷的家里去了。宅内只有庄司、三个女佣、一个厨房女、看庭院老人、司机的妻子,共七个人。其中戴表的只有庄司。
  先从座钟说起,西洋馆这边,客厅、书房、卧室和门卫五郎的房间里都各有一个。每隔八天上一次弦,卧室以外的由五即上,卧室的由我和丈夫上。可我经常志上弦,很多时候是不走的。时间也很不准确,所以不把卧室的钟考虑在内也是可以的。日式住宅的那边,接待室和茶室各有一个座钟,厨房有一个挂钟,都是女佣们上弦、使用。但也是走走停停,时间也不很准确。从凶手的角度来讲,他可能会这样:在事件前一天的晚上或事件当天的早晨,他把日式房间的这几个钟先拨慢二十分钟左右。如:把厨房的钟拨慢二十分,把茶室的钟拨慢二十五分。这样,到了当天的晚上,即使不再做什么手脚,钟上的时间反正也是不准确的了。拨慢了二十五分的钟,假设又前进了二十分钟的话,结果上下的时间差正好是四十五分。女佣们不会总去看表,所以能充分地把她们骗过去。
  住在西洋馆这边的五郎,时间概念很强,如果用同样的方法恐怕是骗不过他的。若是丈夫在午饭后将要外出之前,把他房间里的钟拨慢十分左右,要比一次拨慢四十五分安全得多。等他傍晚回来以后,再去拨慢三十五分就可以了。洗澡、吃晚饭这段时间,大家都乱哄哄的,是不用担。心有人会注意到的。如果仔细推敲的话,认为他这样做风险很大。那么,他也可能在两个小时或更长一点的时间内,分二、三次把表拨慢。
  此外,必须拨慢时间的手表还有三块,丈夫的,我的,还有庄司的。丈夫的就不用说了,而我的表也很少或,常常扔在桌子上,所以想在我的表上做文章是不成问题的。再就只剩下庄司的那块表了,然而,奇怪的是那天早晨庄司的表突然不走了。
  这一情况是我后来才知道的。事件发生后的翌日早晨,庄司说他的表不知为什么突然停下不走了,要到修表店去修,我这才知道他的表坏了。能说这是偶然的吗。在当时我并没有想什么,而现在看起来,我怀疑是庄司洗澡的时候,凶手把表的零件给弄坏了。如果说在司的表在这个时候坏是偶然的巧合,那未免有些超出寻常。
  如果说茶室的收音机和庄司的表在事先都被弄坏,B本式住宅里的三个钟在外出前,也分别拨慢二十分或二十五分,到傍晚相反又前进的话,那么,傍晚丈夫@来以后一定要做手脚的钟表只有西洋论的四个座钟,他自己的表以及我的表。丈夫一定是从五点回来开始,在洗澡、吃饭,一直到七点进书房的这段时间里,拨慢了这几块表。他进书房时是七点,但这是拨慢后的时间,实际的时间是七点四十五分。正如刚才说的,如果外出前已把钟拨慢了十分,这时再拨慢三十五分钟就可以了。洗澡、吃饭的这段时间,大家都忙忙乱乱的,趁大家不注意把表拨馒三十分左右,也许是轻而易举的。
  到七点以后,实际上的时间和伪造的时间就形成了四十五分的时间差。于是,丈夫在村越的房间听完的八点四十分到九点的小提琴演奏,回到家以后,又在同一时间里听了一次。常理上认为不可能的事就这样成为了现实。
  后来的这次假放送,在我们家里所有被提前的钟表上,都是从八点四十分开始的,而实际的时间是九点二十五分。结束放送后,在当晚适当的情况下,丈夫又把西洋馆的四个座钟,我的表,他自己的表拨快四十五分。这样,整个阴谋便大功告成。
  写到这里,有关姬田和村越事件的大敌情况已真相大白。至于村越的朋友那个画家的溺死一案,其中似乎没有太大的阴谋。因为事出紧迫,也许还没有来得及预先制造假象。
  画家事件有两种可能:一是在十二号的晚上,也就是村越被杀的前一天傍晚,村越受到了丈夫的胁迫和指派,和那个画家在千住大桥边散步,当走到无人通过的大工厂后面时,他把画家推进了水里。然而,一定说是这种情况似乎也有些牵强附会。丈夫如果威逼村越去杀画家,会使村越产生自己也可能被杀的怀疑,所以这样做是冒险的。由此看来,我认为仍是丈夫亲自赶到千住把画家干掉的。
  通过村越,丈夫肯定十分熟悉画家的脾性,也许还见过面。丈夫想除掉他,一定是避开所有人的耳目,悄悄地把他诱骗出来。和他一起到他喜欢的千住大桥边散步,然后趁机把他推进河里,我想这并不是很难做到的。
  那么,十二日晚上,丈夫可能作案的证据是什么呢?这里有一个奇怪的偶然情况。那天,司机突然感觉到肚子痛难忍,没有去出车,是丈夫自己开车出去的。丈夫平时就喜欢自己开车,这也是他引以炫耀和自豪的。司机肚子疼不能为他开车,他像盼着这个机会似的,自己驱车走了。他这种嗜好和魔术的兴趣有着共同之处。
  十二日的晚上,在柳桥饭店有宴会,丈夫回来时已过了十二点。从柳桥到千住大桥,一查地图方知道两地近得出乎意料,乘车的话也就需用十五分钟到二十分钟左右。丈夫在宴会结束后,绕到千住干完他所要于的事再回到家里,是有充足的时间的。如果事先和画家约好,或是早就知道那天晚上他在于住大桥一带散步,根本用不了一个小时就能解决问题。从千住回来不用绕走柳桥,可直接走青山。无论从柳桥还是从千住,回到住宅所需的时间都差不多。如果扣掉其中的时间差,用三、四十分钟也是可以干掉画家的。
  我把大脑里想出来的都归纳到这儿,也许还遗漏了一些细小的环节。
  一直连续不断地写呀写,我已经很疲劳了。
  从小五即来访的翌日晨,就开始写这个日记,把时间都浪费到这儿了。现在已是十八日的晚九点,整整花费了两天时间,写满了日记的一半。
  两天来丈夫都外出作事去了,所以我有充足的时间详细地写出我内心的秘密。从结婚到现在,我第一次写这么长的东西。也许是被侦探妖怪给迷住了,是这个可怕的妖怪迫使我写出这些推测的。
  这种推测除了大河原的妻子,我想任何人都无法推断。丈夫精通侦探小说和犯罪记录,十分了解如何犯罪以及犯罪的手段。他同时也是个狂热的魔术迷。而我,他的妻子则受其影响,习惯了他的这些手法和技巧。而且,作为妻子比任何人都更了解自己的丈夫,了解他的性格和思维方式。所以,只有我才能够理解异想天开的丈夫,以及他奇怪的想法。
  这是多么狂妄的圈套,多么肆无忌惮的欺骗哪。这种高明的手段,把人们普遍认为是不可能的事,变成了现实,而又要像小孩子的恶作剧,身为实业家的丈夫,再没有比他更讲现实的了。作为一种解脱,他既爱好具有悬念和虚构色彩的侦探小说,又迷恋魔术的虚幻。这次杀人阴谋的策划也渗透出他两种性格。他一如既往地爱着我,却以不可动摇的意志杀掉了他的情致,与我私通的男人,这是他现实主义性格的一面。而策划出上策的,把不可能之事变为现实的阴谋,又包含着一种幼稚的冲动,表现出了魔术爱好家的性格。
  奇怪得很,不知为什么我虽然觉察到了丈夫的残酷阴谋,但我对他并不感到害怕和憎恶。相反,对他那钢铁一般的坚强意志感到敬畏。他的稚气也引起了我的同感。我过去爱的现在仍爱着的男人被他一个个地杀掉,我竟不感到有丝毫的愤怒,连我自己也感到不可思议。这也许是因为我还不知道在这个世界上,人们常说的真正的爱情是什么的缘故。我曾一时爱过很多男人,但我对丈夫的爱是至高无上的纯洁的爱,而对那些青年男子的爱不过是肉体的爱罢了。我的性格似乎很奇妙。
  时至今日,我没有要把丈夫的罪行告诉给任何人的愿望。到死我也做丈夫的同谋,永远隐藏这个真实的秘密。这也许是令人费解的作法,我现在更加强烈地爱着犯了杀人罪的丈夫,爱他那坚定不移的钢铁般的意志。多么奇怪的心理呀。
  尽管把这些情况写到了带锁的日记上,但也不是十分保险的。如果这种担心真的发生了,马上就烧掉它。
  似乎还有许许多多想写的东西,可实在太累了。急急忙忙地写,不知不觉中手指磨起了水泡,疼得写不下去。


  





  


由美子的推理(一)


  十二月十六日(前略)晚上,明智小五郎大驾光临了。我初次见到这位大名鼎鼎的业余侦探。他的形象的确像人们所说的那样。略有些花白的蓬松卷发。无论怎么说都是个精力十分充沛的美男子。丈夫、S和我都在坐,但说话的主要是丈夫和明智,我和S完全是个旁听者。
  我们从小五郎那儿得知村越的朋友,那个古怪的画家在村越被杀的前一天晚上,溺死在于住大桥附近的隅田川至。
  这天晚上,小五郎详细地和我们谈了两件事。一件是,他不费吹灰之力便解开了村越房间构成密室的阴谋。有关情节谈得头头是道,并用画图说明。看起来不像是故弄玄虚。而且似乎说得还不够尽兴。
  另一件是,他十分详细地谈了村越的画家朋友赞峻住的那奇特的顶楼房间。在那房间里摆着很多破旧的橱柜,橱柜上放着一个又脏又旧的用于服装行业的人体模特儿。这个模特儿引起了他的注意。他只看到了模特儿的头和胸连结的部分以及两条胳膊和两条腿,没有发现胶和腰的部分。而且在那腿的上部和胸的下部有许多小窟窿。小五郎详细地分析了胸和腿像是用细绳或铜丝之类的东西连接过的情况。
  于是,到此为止,他没有再涉及案件的其它情况,也没让我们提供什么破案线索。那么,他如此详细地和我们谈这两件事的意思又是什么呢?能轻而易举地解开密室之谜的小五郎,是不会不知道除此以外的更重要的情况的,他不过是故意不说而已,而把剩下的情况有意留给我们去深思。
  实在是一个可恶而又可怕的人物。
  他奇妙地看着丈夫微笑,而丈夫也嘲讽般地冲着他微笑。这是什么意思呢?难道丈夫也和小五郎一样知道什么吗?他二人的谈话难道是心照不宣?那些我所不知的事情究竟是什么呢?
  十二月十七日昨晚丈夫上床后一句话也没说。从明智走后一直到睡觉的这段时间,我们随便谈了几句,可他不知为什么突然间变得烦躁起来。似乎我的话引起了他的不快,可我想不出到底是哪一句话冒犯了他。我第一次看到丈夫这种阴沉的脸色。这天晚上,我们没有往常的那种柔情蜜意。上床以后仍是兴致索然。无论是我,还是丈夫都懒得开口谈点什么。只感到有种郁闷和不安在侵袭着,与其说是郁闷倒不如说是恐怖。恐怖的阴影正在一点一点地扩大。
  对于考虑问题,我并非不擅长讲求道理,而是我的直感要先于道理,说是预感也好。我把首先感觉到的事情作慢慢的具体分析,而结果常常是应验了我的预殇。至今还没有自相矛盾的不合乎道理的先例。所以我深信自己的预感。
  我的丈夫如此担惊受怕还是第一次。我这种异常的预感决不会错,我一定要分析一下其中的原因。然而分折的结果是令人毛骨依然的。很早以前我就有某种预感,而时至今日也没有透露的原因是自己~直在欺骗自己。
  我的秘密越是不想让人知道就越想倾诉,于是形成了写日记的习惯。而且一定要用带锁的日记本。把秘密永远藏在心里是很苦闷的。精神分析学说认为那会成为疾病的根源。秘密越深痛苦也就越大。伊斯兰教的忏悔台一定是为缓解痛苦而发明的,它偶然地附会了精神分析学的原理。可是,无论在多么神圣的僧侣面立我都不能坦白自己的秘密。于是,我决定把全部秘密都倾诉在这个带锁的B记上,从员减轻我的烦恼。B记写满了就付之一炬。至今为止共写完了七本日记,都已化为灰烬了,这第八本不久也会被烧掉的。
  丈夫从早晨就出去了,佣人们也都静悄悄的,没有人妨碍我。我把昨天晚上花了一整夜的时间思考的问题逐一地再现在日记上。
  昨晚,当我躺在床上瞪大眼睛深思时,隐藏在我内心深处的怪物一下子窜到了我的眼前。尽管我被吓得惊恐万状,但仍移不开视线。如果不把隐约的疑虑进行彻底的剖析,心灵上的不安将永远不会消失。我要紧紧抓住那怪物,在强烈的光线下进行解剖。如果把剖析的经过和结果用文字表达出来的话是很长的,大概会用去日记的几十页。
  在事件的一开始,我们看到的是白色的手帕飘落到窗外的情景。这件事早就成了经常映入我眼帘的图像。但是如果分析这手帕的含义是可怕的,我深知其中的秘密,但我还是装作一无所知,不过是在自欺欺人罢了。现在我不得不把心里的话讲出来了。
  那时,我和丈夫正在热海别墅的二楼用望远镜观察着自见崎的悬崖。当我看见在松树下有一个人时,就和站在旁边的丈夫说了。于是,丈夫取下了另一架望远镜观看。他有个不惯,每次用望远镜之前一定要用手帕擦镜头。当时他拿出手帕象征性地擦了擦,这之后的一瞬间,手帕从他手中滑落了,飘飞到窗外。于是,当我们再重新对准望远镜观看时,姬田恰好从崖上往下跌落着。
  是由于丈夫不慎手帕才落掉的吗?如果是有意的,事情又会怎么样呢?我想他是有意的。这种想法很早就在我心里萌生了,但我又不敢认真想下去。因为我感到恐怖、震颤,只要一想此事,那可怕的怪物就将出现在我眼前。
  现在,我们假定丈夫是有意识地使手帕落下去的,就会产生一个可怕的结局,即我丈夫就是杀人凶手。而飘落到窗外的白色手帕,只能被认定是给在外边的什么人发的信号。除此以外没有别的可能。那么,信号是发给谁的呢?那是发给藏在对面鱼见崎悬崖上的同样用望远镜注视别墅这边的那个人的信号。当然,那个人肯定不是姬田,而是另外一个人。那人藏在树木丛中,这边的望远镜是看不到的。
  为什么说信号不是发给姬田的呢?因为当时站在悬崖上的那人并不是姬田本人。我们用望远镜只看到了有人落下去,一直到后来发现了姬田的尸体,也不知道当时站在悬崖上的人并不是姬田。尽管借助于望远镜,但还是看不清,那漂亮的条纹西装映人望远镜的只是一片灰色。
  通过昨晚小五郎的谈话才使我豁然明白了,我们目击到的坠崖者并不是姬田本人。侦探面对被怀疑者,只说了真相的一部分,以激起被怀疑者的恐惧心理,使他措手不及而于惊慌失措中干出意想不到的蠢事来。他们就等待着这一时刻的到来。
  昨晚的小五郎就是运用了这一手段。这是一种心理拷问的方法。那意思分明是说密室之谜不是如此简单地被我们解开了吗,再有那模特儿的秘密不也……所以其它所有情况我们是都知道的。
  小五郎谈到模特儿时,情不自禁地把它和手帕的事联系了起来。为什么画家房间里的模特儿没有腹部和腰部呢?因为无论多大的皮包都是装不进去整个模特儿的,上身和腿连结的部分即使切成两段也还是装不进去。而那皮包就是鱼见崎茶店女招待看见的穿灰色大衣的男人拎的那只。那里面装的就是那个人体模特儿。综合所有的疑点只能得出这样的结论。像玩拼画玩具似的,把它们这样拼摆起来一看正合适。
  小五郎耐人寻味地讲述了在模特儿的胸部下端和两条腿的上端有一圈小窟窿的情况。可以用粗钢丝把二者眼儿对眼儿地缝合在一起。于是,胸部和腿部之间的钢丝就像竹帘子似地排列着。这样一来,用它完全可以代替整个模特儿。这样,给模特儿人形穿上和姬田一样的西服,在脖颈上系一条像钓鱼线似的很结实的细绳,绳的长度一定要比从悬崖到海面的距离长些。
  鱼见崎茶店女招待看到的穿灰色大衣的男人,把模特儿分解着装在大皮包里,拿到了悬崖上。然后把它藏在从我们别墅二楼的窗口看不见的树木丛中,再把它组合成很像姬田的木偶人形,之后把系在脖颈上的细绳拴在松树枝上,至此,模特儿便成了需要人操纵的木偶站在悬崖上。操纵木偶的男人仍藏在树丛中,他用那根细绳控制木偶活动。我们用望远镜看到的站在悬崖上的人实际是木偶人。
  当时,丈夫也拿来了望远镜。而那手帕落到窗外,其实是暗号。藏在悬崖上的男人此时也正看着这边。当他看到飘落的手帕后,马上使木偶从悬崖上坠落下去。于是,这一幕映入了我们二人的望远镜。
  为什么要用手帕为暗号呢?这已不言而喻。如果没有这边的两个人在看着,那边是什么也不会发生的。那意思显然是说望远镜可正在看着你那边呢。多么微妙的计划呀!尽管有那么几秒钟的疯狂,但所有的计划都已付诸东流了。啊!那若无其事地弄落手帕伎俩!可怕,多么可怕的企图啊。
  仅仅进行一项表演就付出了相当的心血。而赛那么多的辛苦为什么一定要人看到木偶坠落呢?这是在洗刷自己,从而制造出一个无可置疑的证据。当时用望远镜观看鱼见崎的只有我和丈夫,而在司或彦也在场,并且他说用肉眼也看到了一个象豆粒似的东西从屋上落下。这样,就有了三个证人。而且这三个人还是这个案件的首先发现者。正因为我们报的案,警察才发现了姬日的尸体。但真正的凶手既是远离现场的目击者,又是这一事件的发现者。哪还有比这更精心的策划呢?
  从海里打捞上来的不是模特儿人形,而却是真正的姬田。不言而喻。在我们目击到这场假坠落之前,姬田已经被人在同一悬崖上推下去了。这以后才又演出了这场木偶坠崖戏。至此,杀人过程神不知鬼不觉地进行完毕。而当我们离开别墅二楼的窗户时,那个穿灰色大农的男人用系在模特儿脖颈上的细绳把它从崖下拉上来,分解以后装回那个大皮包,悄悄地溜走了。
  分析到这儿,那些细微的情况渐渐地也弄清了。那男人拎着皮包返回热海站的时候,茶店已经关门。茶店一般在五点左右关门,那天晚上一直开到五点二十几分。而拎皮包的男人是比那还晚才回来的,所以茶店的女招待根本不可能看到他回来。
  那么,那个叫依田的农村青年看见的穿灰色大衣的男人又是谁呢?那个男人不是和姬田一起向悬崖方向走了吗?稍加考虑就会发现这里边有一个很大的疏忽。乡下的青年没有手表,因此他不知道那两个人走过时的确切时间。而调查者也没有留意这一点,他们误把穿同样灰色大衣的两个男人看作是一个人了。青年看到的那个人没有拎皮包,如果解释为此时皮包被放在别的什么地方了也是合乎逻辑的。不过,事实上茶店女招待和乡下青年看见的戴礼帽、穿大衣、戴眼镜、留小胡子的人根本不是一个人,而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用的是同一种装束和打扮。如果不认为是两个人就不合乎清理了。那么,乡下青年看到的是谁呢?那就是真正的凶手大河原义明,也就是我的丈夫。
  仅有那一天,丈夫是自己开车去的高尔夫球场。在回来的时候,他把车停放在距鱼见崎较远的森林中,去见预先约好的姬田,并一同到悬崖上散步。丈夫的替换衣物中有灰色大衣和礼帽,他把这些衣物带在车上更换是可能的。胡子和眼镜也一定是事先准备好的。
  姬田爱我但也很尊敬丈夫,这事对他来说一点也不矛盾。他把丈夫看作是超越一切的伟大人物。所以只要是丈夫说的事,无论什么他都肯干。如果丈夫约地傍晚在鱼见崎会面,他一定会如约前往。假设丈夫让他不要把约会之事对任何人讲,他会连我也不告诉的。于是,丈夫在与他谈笑之中把他带到那棵松树下,又于谈笑之中抓住机会把他推下悬崖。然后自己返回停车处,若无其事地驾车回到了别墅。
  从丈夫回到别墅到在二楼窗前看望远镜,大约有四十分钟左右的时间差。所以真正的杀人事件应该是在五点十分前的五十分钟左右,也就是说大约在四点二十分左右进行的。乡下青年看到两个人走过去的时间一定是在比这个时间还要早几分钟的时候。无论是乡下青年还是调查者都搞错了时间,忽略了这五十分钟的间隔。而在头脑中同样的灰色大衣和礼帽这一概念过强,所以疏忽了时间差。
  这样,我丈夫就成了从远处目击此案的目击者。若把远离现场的目击者看作是杀入者似乎是不可能的。这就形成了物理上的不可能。昨晚我一夜未睡,在床上辗转反侧,想着这些事。当我最终得出丈夫就是杀人凶手这一结论时,惊恐得几乎要大叫起来,同时,更为我的推断而惊叹。
  躺在身边的丈夫背对着我,像是睡着了。也许根本没睡,正在担心害怕。也许和我一样处于极度的思虑之中。可是他的身体一动不动,喘息也很平稳。因此,我的深思熟虑没有受到丝毫妨碍。夜渐渐地深了,可我的大脑却越发清醒。一个个设想不断地涌上心头。
  如果丈夫平日不是侦探小说通,不是犯罪学者,而我也不受其影响狂热地沉醉在丈夫的那些藏书中,决不会产生如此推断的。丈夫也就不会受到如此可怕的嫌疑了。不幸的是丈夫具备策划出如此复杂阴谋的心术,而我也具备推断这种阴谋的能力。
  那么,这场可怕的犯罪动机是什么呢?原因当然是在我这儿。姬田夺去了丈夫所爱的妻子,他要复仇。他对我依然如故,看不出有丝毫的不满,他只惩罚他的情敌姬田。我认为丈夫是高深莫测的了不起人物,可是,我怎么也想象不到他对我的态度没有丝毫的改变,却以钢铁般的意志巧妙地把情敌杀掉。他竟是这样一个可怕的人,实在是出乎我的意料。我感到我现在的内心世界,我的整个人生都忽然间变得畸形了。我无时不被惊恐冲击着。
  我敬畏我的丈夫。我把他作为伟大的人物敬爱着。我对他的爱是超越一切的。尽管其中伴随着与人私通的不贞,但我对丈夫的爱情却丝毫没有改变。男女间的爱情有两种,一是超越了一切的永恒的爱;一是肉体的瞬间的爱。这两种爱情是有区别的。我认为瞬间的爱是无法破坏永恒的爱的。
  我自认为丈夫那含蓄而深沉的爱,无论我做什么都不会因此而淡薄。我坚信这种超越万物的博大的爱。当然,我是瞒着丈夫爱这些青年的,但在我的内心一直认为即使是丈夫知道了这一切,也不会弄到不可收拾的局面。所以,我从未把这种事放在眼里。丈夫总是高人一等,我深信他不会因为爱情上的纠葛而走下那高高的台阶,与我一般见识。
  的确,丈夫对我的爱情并没有因此而淡漠。他知道的也许不只是一个姬田,我和村越、庄司的情事他也早有察觉。虽然他对这些事了如指掌,但对我的爱情仍是一如既往。从这一点来看我所深信的事情还没有错。然而,丈夫尽管强烈地爱着我,却一点也不宽容我所爱的人。在这点上我原来的估计是大错特错了,也是无法挽回的失算。尽管如此。无论说丈夫是怎样的犯罪通,又是如何精心安排了这次杀人事件。但是,这样恐怖的计谋要想不让人怀疑是痴心妄想的。
  在悬崖上操纵木偶的男人是谁呢?那就是村越。如果不是他,在他的那位画家朋友的房间里就不会出现带针眼儿的模特儿人形。
  丈夫一定查明了村越和我的关系,然后利用这一把柄来威胁村越,迫使他充当了杀人帮凶。如果村越违抗丈夫的意志就会身败名裂,从而毁掉自己的一生。丈夫一定把我和姬田的关系也告诉了他。他无路可走,以致参与了致姬田于死地的阴谋也是不无道理的。在姬田死后,村越很不愿意与我约会的理由也因此而得到了证明。我曾三次约他都被拒绝了,偶尔见面他也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他曾走嘴说出“我也许被杀”的话来,而且,他所担心的事果然成了现实。他也被人杀掉了。
  村越在丈夫的胁迫下履行完操纵木偶人形的任务后,急忙把分解了的木偶及木偶穿的西装和望远镜等装回那个大皮包,然后仍化着妆回到了东京。而且多半是直接到画家那里去了。他在那儿换了衣服,卸了装,把皮包和灰色大衣的处理委托绘画家,他则若无其事地回到了公寓。
  然而,村越有在案发时不在现场的证据。姬田事件发生的当时他正在歌舞伎茶座,和我们家里的种田富婆婆见过面,有确切的证人。但这些都是制造证据的名手。我的丈夫亲自筹划出来的。那是假证,我想是那个画家受到了村越的委托,穿着村越的衣服去了歌舞厅茶座。而在人群嘈杂的走廊上和种田富婆婆打了招呼,这会很容易地蒙混过视力不佳的种田富婆婆。丈夫在事先一定已了解到婆婆那天要去看歌舞伎表演的。丈夫那可怕的狡黠会把一切都考虑得十分周全的。
  画家大概把村越放到他那儿的灰色大衣,礼帽和皮包等都拿到了卡住的旧物市场,卖给了旧物“店。皮包中那件很像姬田穿的西服可能也在那儿卖掉了。只剩下模特儿是卖不掉的,所以索性把它放在了根柜上做装饰品。一定是认为把它摆在破旧的石膏像等物品当中不会引起人们的注意。
  那么为什么不把模特地扔掉呢。如果扔掉了,小五郎没有发现它,木偶替身的秘密也许永远保住了。但不拆掉反而当作装饰品摆在家里,也许不光是画家的聪明,更多的是村越的狡黠。村越读过一些侦探小说。因此,这是他在仿效前人的智谋,认为最好的隐藏方法就是放在明处。而且,这种手段如果不是明智侦探这样的智慧过入的人,也许是发现不了的。
  模特儿本来是干净的,是从悬崖上落到水里以后才变得脏乎乎,残缺不全的。那模特儿一定是画家从千住的旧物市场上买来的。两条腿是后来从根部给切断的,针眼也是后来才扎上的,进行了一番bU工。
  昨晚,我躺在床上久久不能入睡,所想的大致就是这些情况。一边把它写在日记上一边进行整理,新想到的情况也随着加了进来。尽管这样,仍会有很多疏漏,但今天就写这些了。
  追忆有关姬田的事件的同时,他使我想起了村越事件。尤其在姬田事件的各种关系得到了理顺和证实以后,不由得更加激励我去思考村越事件。
  一直到黎明前我也没睡上一觉。大脑像计算机似的只是不停地想啊想,一个接一个地入情入理的推断浮现在眼前。思考的速度竟有趣地加快了。
  早晨我才昏昏沉沉地睡了两个小时。在送走了丈夫以后,我便拿出日记一直写到现在。一边想一边写得费时间,现在已经是中午了,我决定休息一会儿再继续写。
真相永远只有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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