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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务所专题-柯南20周年纪念事件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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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家共赏 ] 江户川乱步作品集(连载更新)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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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之工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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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0-8-29 18:13:58 |只看该作者
本帖最后由 王者 于 2010-8-29 18:17 编辑

这是个怪异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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杯户中学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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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0-4-15 23:11:20 |只看该作者 |倒序浏览
13.女妖

浴室痴迷

  正在这时,麻布的大河原宅哪里发生了一个奇异的变化。
  庄司武彦的爱慕之情一天天地激增着。说起恋情,大河原夫人由美子简直是谜一样的女人。这个谜比起武彦对她的思慕来更使他烦恼。在每天不知多少次的接触中,夫人的一言一行,那偶尔的眼色,那双唇微笑中含有的耐人寻味的深意,以及暧昧的手和肩的触摩,这些细碎的小事,对于武彦来说都是他秘书工作中的任何一项都无法比拟的重大事情。晚上,他躺在床上反复琢磨这一件件琐事,为美人的幻影和她投下的谜而烦恼。郁闷。一遍遍的思考使他的大脑麻木了,最终像一堆烂泥似地昏昏沉沉地入睡,这已成了他的常事。
  从明智小五郎那里接受了奇怪的表以后,他就开始调查主人夫妻的情况。前几天,他已把结果报告给明智。自打这以后,他的烦恼便更加复杂了。小五郎虽没有告诉武彦日期表的出处和调查的目的,可武彦知道那一定是与姬田突然不明而死的案件有关的。那里出现了大河原夫妻的名字,尤其是出现了由美子夫人的名字,这对武彦来说是使他震惊的大事。
  在表上的日期和时间里,假若由美子也正巧外出,这意味着什么,他还不很清楚。在他的脑海里没有马上把这事与姬田联系起来。但由美子一定有什么秘密,她经常外出或许是和男人幽会,这种突然萌生的想法冲击着他。他感到离他十分遥远而难以接近的由美子的幻影,像特写镜头似地活生生地出现在他的眼前,那是一个建乱的影子。然而,他不但不认为那是肮脏的,思暮之情反而因此而增长了几倍。每天夜里都飘荡在脑海里的那纯洁而美丽的幻影,变成了淫乱而妖艳的怪影。这更激发了他难以忍受的愁闷之情。
  就在这时,大河原因工作上的事,决定去大吸,并要在那里住一个晚上。不用说,武彦是要陪着一起去的。临坐飞机出发的前一天晚上,武彦像往常一样在图书室里查看着什么,这时,由美子夫人像有什么心事似地走了进来。她说了些莫名其妙的话,使武彦很吃惊。
  “庄司君,我有话想跟你说,是很复杂的事。你说你身体不舒服,推掉明天的差事,在家里听我慢慢跟你说,不好吗?”
  十分亲密而狡猾的微笑,飘荡在她的双额。武彦的心怦怦地跳着,脸变得通红,与其说这是喜悦倒不如说是恐怖。他惊慌地答道:
  “是,那么就这样吧。我说头疼要去看医生。”
  当晚,他就去看了附近的医生,假头疼顺利地骗过了那位医生。他到主人那儿拒绝了同去大皈的差事,早早地就上床睡下了。大河原只好决定由公司的秘书陪他去大限。
  大河原出发的那天晚上,在家人都睡下的十一点左右,武彦偷偷地溜进了西洋馆的主人夫妻的卧室。这是事先已和由美子商量好的约会。
  主人夫妻的卧室在西洋馆里面的僻静处。从同在一个西洋馆的武彦的房间到这里,只经过会客室、图书室,中间没有佣人们的房间,这是再好不过的条件和时机。
  武彦从未到过主人夫妻的卧室,听女佣人说,那是像大宾馆似的带有洗澡间等设施的房间。人浴、洗脸都不用出屋。主人夫妇的卧室在回式建筑里还有一套,过去一直使用那一处。年轻的后妻由美子来后不久,才增建了这座西洋馆,又建造了这个旅馆式的卧室,还修建了当时十分奢侈的蒸气锅炉房,全馆都有了暖气设备。浴室和洗脸间也安装了常供热水的设施。
  武彦的心狂跳着,他迈着梦游症患者似的步子,沿着铺有地毯的走廊悄悄地向卧室走去。他在涂着美国式的明亮的灰色漆的门前站下。
  在什么电影中曾看到过这种场面哪。“我现在是恋爱英雄了”这种想法在惊慌失措的他的心中来回飘荡着。
  他用手指轻轻地敲了几下门。啊!多么的不安,多么的得意,多么的欢心呀!
  门在里边无声地打开了,由美子站在那儿微笑着迎接他。她披着华丽的黑色斗篷,不知那斗篷是什么质地的,丝绸样的表面随着身动闪闪发光。闪着黑光的肥大斗篷,衬托着她那化妆成淡淡的咖啡色的散发着芳香的双须。线条清晰得使人震颤的朱唇微笑着。
  房间对面的一个角上,放着一张带有豪华围帐的睡床。床前有一个小圆桌和两把铺着鲜红色毛织品的安乐椅。高脚的台灯散发着微弱的桃红色的光,使这里显得十分安逸舒适。
  由美子在一张安乐椅上坐下,用手示意武彦坐在另一张椅子上。武彦竭力控制着他那怯懦的神经质的表情,尽量表现出很沉稳的样子在她的对面坐下。
  “你特意把我留下,是有事想跟我说吧。”
  可不能马马虎虎地搞措,她的语气中也许包含着别的什么含意。武彦看着由美子的脸,不说话了。
  “你向菊花问起过我的事吧?我什么时间到什么地方去了等等。菊花已经告诉我了,但我还想从你的嘴里听听。”
  菊花是由美子身边的女佣人。武彦感到自己的脸一下子变得惨白。他心想;由美子只是为查情此事,才让我来的呀。他为自己的失算感到羞愧难忍,腋下不由得流出了冷汗。然而,他心头一亮,又产生了一线希望。由美子如果单纯是为了说这些话,为什么要选择在卧交,选择在深夜呢?
  “是明智小五郎让我调查的。不知为什么,他让我间接调查,不要对夫人讲。”
  武彦坦率地说道。他想和盘托出真相,取得相反的攻势。
  “我猜想大概是这样的。那么,日期和时间是什么时候?”
  由美子的目光很温柔,她并没有生气。只有她和武彦两人在一起,谈着这样秘密的事,她感到十分高兴。
  “我没记住。这儿有那些日期和时间的表。”
  武彦说着,小心地取出放在兜里的表,递给由美子。
  由美子接过表,一行行地用追忆着什么的眼神,认真地看了起来。表情没有太大的变化。
  “真不明白,这到底是从哪儿搞到的这些日期和时间表的。你知道吗?”
  “我不知道,明智先生什么也没说。不过……”
  “不过什么,你有何想法吗?”
  武彦平日大多是胆小怕事,讲话也小心翼翼。但在有些场合,特别是在揣测到对方的心思,认为说什么都没关系的情况下,他异常地胆大敢说。
  “我想这或许是夫人和谁在外面约会的日期和时间。”
  他简直像是认为自己判断对了似的,死死地盯着由美子的眼睛。由美子的眼睛清澈而明亮。她微微地笑了。
  “所谓的‘谁’,是请人吗?”
  由美子也十分大胆地问道。武彦很喜欢这种互相毫不隐瞒的对话,况且对方又是自己思慕已久的人,他心里十分高兴。武彦没有马上回答由美子的问话,脸上显出羞涩的神情。
  “你嫉妒了吗?”
  “是的!”他想这样叫着扑到对方的怀里。可他还是极力地控制住了这种冲动,仍是一副羞答答的样子。
  “我不是那样的人啊,无论怎么说都是明智先生想错了。我经常外出,丈夫不在家的时候,我几乎都出去。买东西,上剧院,听音乐会,去拜访朋友,等等。丈夫在一个月中大概有一半不在家,所以我大致也这样。”她看着手里的日期表,继续说道:“这个表每月里只有三次或四次,这些天赶上我外出也是理所当然的呀。在这个日期和时间里,正好我也外出那也纯属巧合。我每月的外出次数比这要多几倍。”
  武彦听到这儿,仍是不太相信的样子。
  “是啊,看了这张表也使我想起来了,不过,早一点的日子可我忘记了,这最后的十月十日还记得。那天中午过后,我到赤报的矢野目美容院去了。在那儿做了头发,化完妆,一直待到傍晚才回来。矢野目叶子是我的老朋友,我们是很谈得来的。”
  武彦心想:在去美容院的白天也是可以约会的。但又感到这种想法是对眼前这个人的失礼推测。他马上打消了这个念头。
  “小五郎先生是怎么想的呢?我在近期内想见他一次。”
  武彦听由美子说道,他连这点小事都十分嫉妒。他深信明智先生不是自己所能比拟的人物。尽管他年过五十,但仍是个很讨妙龄女郎好感的美男子。
  “庄司君就像八鸽一样敏感,又吃醋了吧。”
  由美子说着,出乎意外地怪样地笑了。那不是高贵小姐的笑态,而是娼妇的笑态,是一种高级淫荡的笑态,这时,她挪动了一下脚,肥大的衣装下摆微微地掀动起来,露出了鲜红色缎子的衣服村里。
  由美子果然是个能融解男性型的女人。武彦早就感到了,而现在的感觉更加强烈了。他真想溶进那鲜红色的衬布之中,被那肥大的衣服包裹着。
  “因为有小五郎先生的委托,你才不得不调查,其实心里很为我担心吧?”
  由美子一边说着一边目不转睛地看着武彦。武彦像个爱脸红的少年似的,又不好意思起来。
  “一点也不用担心的呀。小五郎也许把姬田坠崖案件与这张表联系了起来。可我什么都不记得了,没有使你担心的事呀。
  “喂,在司君,你想的事无论什么我都知道的。是吧?有一件事我从一开始就知道。从你一到这儿来的时候开始
  美人的大胆冲破了第二道防线,她的手在小桌下摸索着武彦的手。武彦十分敏感地察觉到,把手伸了过去。他的手被由美子紧紧地握住,武彦也冲动地使劲握着对方的手。两股力量紧密地溶合在一起,十根手指钳合着,血液几乎停止了流动。
  武彦陶醉地微闭着双眼,但马上又睁开,十分认真地盯着对方看。由美子那美丽而腾俄的眼睛一直在看着他。两人的目光碰到了一起,相互凝视着,久久不愿把视线从对方的脸上移开。武彦感到自己失去了一切感觉,紧握着的双手麻木了,周身也失去了知觉,可他全然不顾。一动不动地盯着由美子的双眼涌出晶莹的泪水,顺着他的双颊流淌着。像被他深深地感动了似的,由美子的眼里也盈满了泪水。两人的面颊像水洗过似的闪着异样的艳丽光泽。
  不知过了多久,他俩终于活动了一下,两只麻木的手好不容易才分开。由美子从椅子上站起来,扑到武彦的怀里,她用双手接着武彦的脖子。武彦紧紧地搂抱着她的身体,他感到那光滑柔软的肥大斗篷犹如她的肌肤。
  两人久久地抱在一起,充满泪水的滚烫双唇狂热地相互吸吮,头不停地摇晃着。武彦的心在一遍遍呐喊:这才是人类实实在在的东西,其它的一切都是虚假的和有名无实的。他迎着她脸上散发出的呛人的芳香,感到自己像被包裹着,周身暖融融的。他想看着对方的眼睛,要透过她的双眼看到她内心的欢悦。然而,他们靠得太近,她那黑亮湿润的大眼睛充满了他的整个视野,使他无法看清楚。充满他眼帘的已不是人类的眼睛,那是象征着情欲的闪闪发光的蔓延了整个宇宙的黑色物体。
  两人超越了一切时空,不知这样待了多久。当由美子从武彦的怀里抽身时,她简直像从死亡中苏醒过来。她脸上的泪水已经干了,麻木的身体也恢复了往日的生气。
  “你等一下,我想起一件事。”
  由美子的大胆冲破了第三道防线。她说着迅速地来到了房间里的浴室门前,打开门,消失在里边。
  不多时,里边传来哗哗的放水声。紧接着,明亮的灰色门扉又静静地打开了,全身一丝不挂的由美子出现在门口,她那粉红色肌体散发着美丽的光泽。眼前的情景像一股强烈的电流,冲击着仍陶陶然地倚在安乐椅上的武彦,他惊呆了。这是他连做梦都不敢想的。
  粉红色的肌体,以及由美子那销魂的笑脸,使武彦再也控制不住了。他发疯似地飞奔过去。
  由美子用目光制止了他,但那不像是拒绝,是让他做什么。明白了,是让我也脱掉衣服啊。
  他迫不及待地解开扣子,脱掉上衣。他根本无暇去考虑自己的身上是否肮脏,直到他脱掉最后一件,也没有注意这些。
  他急忙冲进浴室,把门严严实实地关上。白色的大理石浴盆散发着雾一样的水蒸气。由美子粉红色的肌体横躺在里面,她不时地扭动着身体,水花飞溅。由美子身体的美妙曲线使武彦看呆了。
  他眼花缭乱,几乎晕倒了。好不容易才镇定下来,向前扑去。向水蒸气之中,向水花飞溅之中,他要抓住在那里欢蹦乱跳的粉红色大鱼。



暗号日记

  十一月下旬的一个傍晚,姬田吾郎的生前好友,日东制纸公司的同事杉木正一下了班。他刚走出圆形大楼的出口,见西装外套了件大衣的蓑浦刑警站在那里。他们早就已认识了,蓑浦见他出来,便招呼道:
  “直接回家吗?”
  “噢!”
  “那么我跟你一起走到车站,有些事想了解一下……”
  蓑浦是警视厅一科的老警长。四十出头的年纪,一副经过风吹日晒的黑红面孔。讲话总是十分认真,谨慎,很像一个老练的刑警。在事件发生后,他曾到公司来过一次,杉木在那时认识了蓑浦。
  “不到我宿舍坐坐吗?”
  “嗯,这倒是个好主意。你还住在中野吧。”
  两人一起上了电车,在到公寓的这段时间里,蓑浦只字未提有关案件的事。他恰到好处地谈了些无关痛痒的家常话。
  杉木住在距中野站不远的外型是西洋式建筑,里边是日本式风格的公寓里。打开十二号房间的门,还有一个窄板似的拉门,里面是个约可铺六张铺席的房间。房间里十分干净,收拾得井井有条。
  杉木请蓑浦刑警在桌边的坐垫上坐下,自己拉开了壁橱似的厨房门,取出咖啡壶放到煤气炉上。他穿着西服在桌前坐下。他们边吸烟边闲聊着的时候,咖啡开了。他很麻利地把咖啡分别倒入两个杯里,端到桌上。
  杉木比姬田进公司晚,是个还不到二十五岁的青年,去年刚从大学毕业。他长得很清秀、和蔼,戴着一副很时髦的金丝边眼镜。不知什么地方长得像女孩子。住在公寓他似乎很新鲜,就连给客人倒茶都感到很有趣似的。
  “我从姬田君父亲那里借来了姬田的日记,抄下一些要点。”
  蓑浦刑警一边很有味地喝着热咖啡,一边进入了正题。
  “从日记中得知,杉木君是姬田的好朋友,所以今天来是想和你坦诚地谈谈,听一听你的意见。我先把我的工作情况作一下说明,…现在的犯罪调查是合议制。对于每一事件都要召开调查会议,根据会上决定的方针,大家分别进行各自所分担的工作。不允许像小说中的侦探那样,抢个人的功名。
  “这是基本的原则。然而,现在搜查一科科长安井另有一个想法。这段时间,不断发生重大案件,大多数人对某一案件的调查次数都十分有限。像这样自杀还是他杀不明的案件,尤其是发生在外地而要在东京搞调查的,在调查期间总要受到其它重大案件的干扰,所以很容易产生疏忽。因此,对于这类案件,第一次决定专门指派一个刑警来干。一切都听任这个刑警的自由裁决,无论是二个月还是三个月,可以进行耐心、细致的调查。其实工这种办法并不只局限于那些小的案件,对于陷入迷宫的重大案件也是可以远见的手段。在实在无计可施的情况下,专指派一个或两个人进行认真、深入调查的这种办法,就不是合议制了。这完全是依靠个人的才智与能力,有个人自由行动的特点。我接受了三个这样的案件,其中姬田事件最使我感兴趣。
  “我认为这一定是他杀,犯人大概就是茶店女招待和叫依田的乡下青年看见的那个穿灰色大衣的男人。可后来的情况一点都不知道,我想那个男人一定是化装溜掉了。眼镜和小胡子很值得怀疑。如果他拿掉这些,样子肯定变了,茶店女招待是认不出来的。何况,在那么多的热海温泉旅游者当中,找出那样的人也如大海捞针一样。
  “跟你谈话我毫不隐瞒,关于这次案件的搜查有三个线索:第一,是热海的出事现场。现在热海警察署正在调查之中,不过今天像是还没有发现什么新的情况。第二,是姬田说过的那个白色羽毛的送主秘密结社。警视厅的另外一个科负责调查这方面的情况,现在也没有线索。第三,是婚田的家人、亲戚、朋友。我负责这一方面的调查工作。
  “时至今日我已经调查过二十余人,寻问了各种情况。和姬田君的父母也谈了多次,再就是他的亲戚,朋友们。刚才我已经说过,我有姬田的日记,所以了解他的朋友情况,我以此为出发点进行了—一的调查。除此以外,我走访了大河原和他的夫人。我与有名的业余侦探明智小五郎有着多年的交往。也去听取了他的意见。小五郎先生聪明过人,值得我学习的地方很多。安井科长和小五郎先生也很熟悉。
  “有一种叫‘脚功夫侦探’这样对刑警的挖苦话,我就是这样的靠脚功夫的侦探哪,像保险公司的外勤员。我常年接触犯罪者,对于调查、探访还有一定的经验和判断力。小五郎先生经常说:‘你这样的侦探是能够取得最后的胜利的。’其实这是因为他的作法和我完全相反,才反而产生这种感觉。”
  蓑浦刑警充分表现出了他那耐性很强的性格,说起话滔滔不绝。但杉木并没有感到厌烦。他平日里很少知道与己无关的侦探的情况,所以他对蓑浦刑警的这些话听得津津有味。
  “至今为止我调查过的人都有不可能成为凶手的证据。也就是说,在十一月三日的午后到傍晚,他们都没有离开过东京。在热海作案后再返回东京,至少也需要五六个小时。离开东京这么长时间的人一个也没有。对于这方面我还有今后的行动方针,在此放且不提。我要说的是另一件事,想请你帮忙。那就是有关姬田的日记。”
  蓑浦刑警从兜里掏出一个小日记本,在手上吐了点唾沫,一页页地翻起来。
  “噢,在这儿,记在这儿了。姬田的日记从今年五月初一直到最近,记着一些日期,有些地方还标有奇怪的暗号。把这些日期按先后顺序,我抄在了本子上。”
  他一边说着,一边翻到了日记上记着日期表的那一页。
  “这些日期后面的数字不像是金额,很可能是时间。在两位数以后基本都是零,有的是30,把它认定为是表示的三十分钟是贴切的。这样的话,表上有一点到七点的时间,这个时间大概不会是午前的。看作午后是妥当的。如果表上的数字表示的是时间,那么表上的英文字头很可能是人名或场所的缩写。记载的是何时何地与什么人秘密会合的情况。对方也许就是秘密结社的人。但是,有关这些疑问让另外的人作了调查,根据从姬田的家人和朋友那儿了解的情况看,姬田似乎又不是与危险的秘密结社有关联的那种人。”
  “是的,我认为也不会有这种事。我相信无论是友还是右,姬田没有那种过激的思想。”杉木很有把握地说道。
  “如果不是这方面,那就是情场关系了。外面有很多情场方面的秘密俱乐部。可是,假定字头是那种俱乐部的名称缩写,时间上又有些不大对头。白天的两点或三点进行那样的会面是不可能的。若看做是深夜的二点或三点,仍是不可思议的。
  “若把数字看做是幽会的时间,字头是幽会女方的名字来考虑,可表上出现了八个不同的字头,姬田能操纵如此之多的女性,他是那条道上的老手吗?”
  “这也不对。”杉木说道,“关于恋爱之事他即使不对我讲,如果真的恋爱了,恋爱对象也肯定是一个。姬田不是那种浪荡公子。”
  “是啊,其他的朋友也都这么认为。所以我当时也想如果不是女性的姓名缩写,也许是幽会的场所缩写,在八个不同的地方约会。我想大概是电车站的站名,于是就作了—一的调查。可结果还是不能令人满意,那也不是站名。如果是旅店或是宾馆的名称缩写,在表上一点二点三点这样的时间很多,无论午前还是午后,在这样的时间里约会都是奇怪的…顺便问一下,你们公司没有长时间的暑假吧?”
  “没有,除了星期日和节假日以外,全年只可以请十天的假。没有暑假制度。”
  “是这样。那么把姬田表上的日期和今年的日历作一下对照,就会发现一个很有趣的情况……从最初的五月六日到七月十三日,和从九月五日到最后的十月十日,这中间的所记日期都是工作日,节假日或星期天一个也没有。而从中间的七月十七日到八月二十一日的这段日期,全部星期日。这里边似乎有点文章。因为是很热的时节,大概是到东京都外的什么地方去了。外出必须在星期日才行啊。”
  “就算是外出,二三点这样的时间也是难以理解的。如果说利用难得的休息日早一点出发的话,也未免太早了。”
  “是的,我也有同感。我对这些记号还没有做出断定,所以先来听听你的意见。除了刚才谈的情况,你还有什么可提供的线索吗?”
  “很报歉,没有什么了。不过,如果认为那是约会时间,又是在午后,可以核实一下那些日期的那一时间,姬田是否在公司。”
  “对的,我就是要拜托你这件事。你看看这张表,在你的记忆中这些日期的所记时间里,姬田是否在公司呢?”
  蓑浦刑警从兜里的香烟盒里取出一支烟,一本正经地按到烟斗上,点着了火。他一边慢慢地吐着烟圈,一边眯起眼睛瞧着杉木的脸。
  杉木看着日记上的表,沉思了一会儿。突然,恍然大悟似地说道:
  “晤,这天他确实不在公司,就是最后的十月十日呀。这天因公事我俩一起从公司出来的。在外面吃过饭以后,大约一点半左右。姬田君说他还有事,就和我告别了。他回社的时间大约是四点左右,也就是说,有二个小时不知他到哪儿去了。也许另有我不知道的公事。”
  “你们是在什么地方分手的?”
  “新桥站附近。因为是在那一带吃的饭。”
  蓑浦刑警从杉木的手中拿回日记,在上面记了些什么之后,又递给了杉木。并催促道:“再想想看,没有别的了吗?”
  杉木想了想,没能回答出什么。只说道:
  “明天我上班后委婉地问问大家吧。姬田君跑外的工作很多,经常外出的。我想在这个表上的时间里,他不在公司的情况会比较多。因此,是公事外出还是约会,现在看来很难查清。不过我会尽力而为的,了解了情况就通知你。”
  “能这样做我非常感谢。我抄一个表放在你这儿,请多多关照。”
  刑警说着在本上撕下一张纸,借来杉木的笔,认真地把表抄了下来。又从衣兜的名片夹中取出一张名片,和抄好的表一起交给了杉木,并说道:
  “名片上警视厅的电话号码旁边,是我家里的电话号码,拜托了……事件的情况就这些了。我还想提另外一个问题。”
  蓑浦刑警显出给人家添麻烦后的歉意似的神情,又坐了下来。继续说道:
  “还是这张表上的日期之事,如果说这是约会的时间,最初的五月六日是第一次。之后的五月、六月各三次,七月有五次,八月、九月各有三次,十月减少到一次。最频繁的是七月。从九月十三日到十月十日,几乎中断了一个月,一直到姬田君死的十一月三日,这么长时间没有联系。约会的次数表明了爱情的程度。如果这是他和情人的幽会日期,你是他的好朋友,我想应该从姬田的言行、神色中察觉到什么的。”
  蓑浦刑警又取出一支烟,插到烟斗上,慢悠悠地划着了火。
  “的确,如此说来和这张表一致的情况不是没有。”
  杉木看着那简单的日期表,浮想联翩,他自己简直都有些吃惊。
  “从五月开始,我的确感到姬田有些心神不安。在这几个月里他像被什么迷住了似的。我想他可能在谈恋爱,就经常开他的玩笑,逗他讲出来,可他闭口不谈。我想他这是真的在恋爱了。看到这张表也使我想起来,他从九月末开始像是很焦躁、烦闷,经常呆呆地望着一个地方想心事,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表情很沮丧。我想大概是恋爱问题受到了挫折,就想办法安慰他。可他不接受我的劝尉,独自烦恼。”
  杉木说到这儿,如梦方醒似地说:
  “噢,原来是这样,这张表和犯罪有牵连呼。姬田君突然而死和恋爱有关的,你一开始就想到这儿了吧。是三角关系吗?是情敌把他杀了吗?奇怪呼!失恋的他反而被杀,也许是他要杀那个情敌,却被情敌给杀了。这些好像也不太可能。认为由于失恋而自杀还是说得通的。这个案件肯定是地杀吗?”
  老练的刑警看着迷惑不解的杉木,点了点头。他一边不慌不忙地做着回去的准备,一边总结似地说道:
  “我倾向于他杀的说法。但动机还没有搞清,犯人究竟在哪儿也一无所知。从现在开始就一步一步地向那儿逼近。你还不晓得,侦探工作是很有意思的。世上有犯罪,肯定有犯人,这是不容怀疑的。把犯人作为中心一点一点地缩小范围,着急则有害无益。也不能凭直感。在缩小的过程中还不能有丝毫的马虎,稍不谨慎就可能出现疏漏,影响整个案件的调查。
  “我要把表上的英文字母作为旅店或宾馆的名称缩写,开始靠脚功夫侦探的调查。天才的侦探瞄准空想的要害,而脚功夫侦探凭实地的调查和走访。发现此路不通,就选择另外的路。走完所有迷途,也就抵达了深宅内院。对我来说,这样的行动方法是很快乐的。像小时候玩捉迷藏找人似的,专门找那些可怕而奇怪的地方,心里有一种恐慌的快乐感。和表上英文字母相吻合的旅店和宾馆,在东京不知有多少家,但我都要—一调查。由于多年从事侦探工作,也积累了许多经验和方法,做这项工作并不像想象的那么难。
  “今天我就不再打扰了。也许以后还会请你帮忙的。关于表上所记日期的那些时间里,姬田君是否在公司,如果不在,到什么地方去了等情况,还请你尽力帮助查清啊。我高兴地等着你的电话。打电话时如果我不在,希望你能把名字告诉交换台,然后我跟你联系。”
  蓑浦说着,好容易站起了身。已经过了吃晚饭的时间,杉木劝他留下一起吃,他执意不肯,便告辞了。



防空洞

  庄司武彦看完这令人不寒而栗的日记后,不知如何是好,这事太重大了。怎么看待日记上的这些情况,又怎么来处理这事呢,他苦思冥想了很长时间,仍是一筹莫展。他很害怕见到由美子夫人。到了晚上,不管是主人大河原还是由美子,以及外出的其他人都会回来。尽管他很不愿意马上见到这些人,但在吃晚饭的时候,大家都要见面,他想回避开这个时间。他把日记本用报纸包了好几层,挟在腋下。如有一时不在手里,都感到很危险。
  离开了家,他漫无目的地在街上走着,不知不觉间来到了神宫外苑。此时已是暮霭黄昏,苑内的柏油路宛如一条条幽美的曲线。走在树荫下的人们像一个个影子似的,来回穿梭。他心事重重地在苑内的小路上徘徊着。天渐渐地暗下来了,小路两旁的路灯闪着冷清的光。
  将近两个小时,他仍没有理出一点头绪。脑子里乱糟糟的,不知是些什么古怪的想法。如果尊重夫人的意志,就把日记上的情况永远隐瞒着,可是,武彦还没有如此的胆量。在对法律和道德的惧怕之下成长起来的他,没有这种勇气。他自己更想不出好的办法,因此想和谁商量一下。他心里基本有了谱,他要找的人就是明智小五郎。
  私人侦探明智小五郎是法律的朋友,他维护法律的尊严,但他不是法律的奴隶。他也不是官方的警察。他一定能想出一个合情合理的稳妥解决方法。可是如果这样,由美子日记前半部的情事问题,就非暴露不可了。不仅如此,武彦自身那羞于人知的爱欲就再也掩盖不住了。但想到事件的严重性,他也顾不了许多,决心抛弃这些杂念。
  终于下定了决心,他急忙坐上一辆出租车来到了采女街的瑰街公寓。此时是七点三十分左右,明智幸好在家,他被请进了一楼的会客室。
  武彦没作任何说明,首先打开了报纸包,把带锁日记推到小五郎面前,说:
  “这是大河原夫人的日记,写着非常重要的情况。请您从这儿一直看到最后。”
  他说着翻到了日记的五月五日。
  “好长啊,我会看得无聊吧。好的,我还是先看看吧。”
  小五郎说着换了一个轻松的姿势,倚在安乐椅上读了起来。
  武彦目不转睛地盯着一目十行的明智小五郎。对小五郎来说,看书是不成问题的,他快速地浏览着。这时他的助手小林送咖啡来了。武彦和这个温和的少年很投机,他们是好朋友。但考虑到不该打扰小五郎,所以他只朝小林笑了笑,点点头算是打了招呼。小林也知道些事件的情况,他好奇地凑到小五郎跟前,看了一会儿日记,然后又不声不响地走出了的会客室。
  小五郎在看到一半时,用右手不停地搔着蓬乱的卷发,这是一种“名侦探的兴奋”。武彦感到小五郎是第一次在日记上读到这样的故事,平日他那笑眯眯的眼睛,闪着异样的光芒。那目光中既有惊奇的恐怖又有难以琢磨的欢喜。
  大约三十分钟左右,小五郎看完了日记。他拿起桌上的纸和笔,迅速地在日记上抄下了一些什么。这时,他的脸上又浮现出平日那和善的笑容。他看着武彦说:
  “看到日记本上的锁扣弄坏了,你一定没钥匙吧?也就是说,你是趁由美子不在,把日记偷出来的。”
  “是的。”
  “你是怎么知道有这个日记的?”
  于是,武彦把前些天他到由美子的房间去,看到她慌慌张张藏日记的事从头到尾说了一遍。小五郎的眼睛猛地一亮,手又习惯地放在了头上。他的脑海里一定又闪现出了什么新的念头。
  “你最好是物归原主,把日记再放回原来的抽屉里。其实并没有这个必要,但我们还是不要失礼。”
  小五郎像打哑谜似地说道。后来才明白这话包含着深刻的喻意。可是,武彦此时感到很莫名其妙,他搞不清“没有必要”和“不要失礼”这话说的是什么意思。他脑子里想的只是一个问题:如果把日记送回去,被弄坏的锁扣怎么办。
  “那锁扣儿虽然弯了一点,并没有断,弄直就行了。我来做给你看。”
  小五郎一眼就看出了武彦的心思,他一边这样说着,一边走进隔壁的房间,取来一个大工具箱。只见里面的工具十分齐全,有小锯、小锤子、小铁砧、宽刃小刀、钻、钳子。螺丝刀等,简直是个万能工具箱。他把工具箱放在桌子上,像个匠人似地修起锁别儿来。
  名侦探的长手指令人吃惊地灵活。他用钳子一点一点地把弯曲的锁别儿弄直,又用小锤、铁砧呼略了几下,日记上的锁别儿竟恢复了原样。
  “这就可以了,如果仔细看可能会看出来,不过,即使看出来也没关系。我们悄悄地修好再放回原处,已经表明了我们的礼貌,这就够了。”
  他把日记本递给武彦,仍说着武彦不太理解的话。
  “那么,我装作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把日记放回原处就可以了吗?不用再作什么了吗?”
  武彦一副迷惑不解的样子,担心地问道。
  “你就当没看过日记。这对你来说也许很困难,但你尽量做吧。一切都交给我好了。我什么都不告诉警视厅,这次我要亲自干,一定找出真凭实据。由美子的推断的确很精彩,但不过是结局的种种猜测,并没有什么确凿的证据。现在,我还有精力,早就想尝尝冒险的滋味了。”
  小五郎要冒什么险呢?
  “那我今晚就把日记放回夫人的房间,然后装作若无其事。我能做到吗?”
  “尽量演好戏。和由美子的关系,最好也是一如即往地继续下去。”
  武彦的脸刷地一下子红了。由于情况的重大而不得已才暴露出的隐私,使他羞愧得面红耳赤。
  武彦从小五郎的公寓告辞出来,回到大河原家的宅邪,已是九点半了。他等主人夫妇回到卧室后,悄悄地溜进了夫人的房间,把日记又放回原来的抽屉。
  次日的一整天都过得很平静,到了第三天,二十一日的午后,由美子突然出现在武彦的房间。这是极罕见的事,武彦从昨天起就有意回避着夫人,所以,在其它房间他们能见面的机会很少。今天幸好主人也没有带武彦出去,因此夫人就主动找上门来。
  夫人慢慢地关上门,在武彦的写字台旁边坐下,眼睛紧盯着武彦说:
  “丈夫今天晚上有事,很晚才能回来的。”
  她说到这儿,装模作样地停住不说了。她还是那么迷人,尽管对她身体的每个部位都已了如指掌,但他感到此时的由美子有一种与过去完全不同的魅力。在这个秀美的丽人面前,武彦忘却了自身的存在,周身像注射了麻醉剂,陷入一种虚无缥缈的状态。
  “喂,我们到外边去,知道了吗。”
  夫人似乎还没发现武彦看过她的日记,可确确实实读了那日记的武彦听到“到外边去”这句话,突发出了复杂的联想。他那欲火之上又燃起了妒忌的烈焰,他想像着那一时刻的美妙与快感。他的心被刺得痒痛起来。
  “傍晚五点在市谷站前等我。我五点准时坐车从那儿经过,你搭上我的车,然后我们一起到那个地方去。怎么样啊?”
  不用说,武彦得意地满口答应了。
  武彦在五点之前来到了市谷站前,他看着面前的马路。四周已有些微暗,路灯也开始显示出它的威力。
  刚好五点的时候,一辆出租车停在了他的眼前。车门打开了,由美子向他摆了摆手。他快步赶了过去。
  由美子穿着平常穿的外衣,并没有像和姬田约会的那样化什么装。武彦上了车,两人刚在座位上坐稳,就亲昵地挽起了胳膊。
  “我们到哪儿去?”
  “你马上就知道的。很美的地方。”
  出租车驶向了过去的翻街区,走了大约五、六分钟,由美子对司机说:“在这儿停下。”只见这里一侧是长长的宅院围墙,另一侧是杂草丛生的空地。武彦和由美子就在这儿下了车,出租车开走了。
  过去的湖街区是地主的霸占区,后来又由于受战争的破坏,有几处已成了荒芜地带,这里大概就是其中之一。只见有五百坪左右的大片土地被杂草覆盖着,在这片杂草覆盖的荒芜地中间,堆积着一些像是残留着的废墟似的破砖瓦。
  “就是这儿。”
  由美子说着首先进入了那杂草丛生的院落。这片荒芜地的四周是用铁条围起来的,但有些地方已经被折断,从这些地方可以自由出入。
  四周已经完全黑下来了。由于是在冬季,草木都是枯萎的,因此并没有蓬蒿没膝的那般景象。但是,在四周一片漆黑的晚上,走在这遍地是枯草的荒凉地带,实在令人毛骨悚然。更何况是大河原夫人把他带到的这奇怪的地方,武彦感到有些文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他晕头转向地跟着由美子,不知道她究竟要把自己带到这荒芜地的什么地方去。这时,由美子说道:
  “那些破砖瓦的下边是个防空洞,是用钢筋水泥修建的,里边很大的。这是我前些天从这路过时发现的。”
  武彦心想:这个美人真是个冒险夫人、猎奇夫人哪。不断地巡游东京市,就是为探寻奇妙的幽会场所。
  他俩来到了荒芜地的中间处。夜幕下,只见杂草中隐现出一个黑幽幽的洞。
  “就是这里呀,我准备了手电筒,没关系,你害怕吗?”
  虽谈不上有什么害怕,但也着实感到发怵。况且,武彦对这种离奇古怪的地方又没有什么兴趣。这时,美貌绝伦的由美子站在了他的面前。阴森可怖的背景下,衬托着一位绝代佳人,这犹如一幅明治时代的浮世绘画师的画面。不,这已远远超出了浮世绘的绝妙,简直是泉镜花笔下的梦幻世界。
  武彦的猎奇心从这些联想开始了,他渐渐地对这种不可思议的幽会处产生了奇妙的兴趣。他感到内心里一阵冲动,情欲之火开始在心头喷涌。
  “进去之前我们不能打开手电筒,否则会被远处发现的。”
  由美子说完,拉起武彦的手向黑洞里走去。洞里的台阶上长满了杂草,脚下很滑,他们小心翼翼地向下走着。在眼看就要下到里边的两三个台阶处,武彦一下子滑倒了。由美子“啊”地叫了一声,想去抓住他,可谁知她也一起摔倒了。
  两个人顺势抱在了一起。由美子柔软的两只手在武彦的背上疯狂地抚摸着,武彦紧紧地抱着她那温暖的富有强性的肌体。黑暗中,他们久久地狂吻着,几乎透不过气来。由美子那特有的诱人的芳香使武彦陶醉了。他们从鼻子里急促地呼出的气息,冲击着彼此脸上的汗毛,使得皮肤有一种甜甜的痒痒感。
  防空洞的中间部,有一个约可铺三张铺席的小屋,小屋的四周都是用水泥修筑的。也许是高台排水很好的缘故,屋内的水泥床十分干燥,一点儿不像想象的那样潮湿。今天是十二月里很暖和的一天,而防空洞里比一般的房间还要暖和。
  在水泥小屋的这数十分钟里,武彦尽情地体验着他连做梦都想象不到的不可思议的爱欲的快乐。平日就放荡不羁的由美子,此时更是换了一副尊容,她简直成了一个神秘的梦境世界中的女妖。两人似乎远远地游离了现实,飞到了古代传说中的虚幻世界。退化到了茹毛饮血的原始时代,成了黑暗洞穴中的原始男女。
  当进入防空洞中心部的时候,由美子打开过一次手电,但马上就关掉了。四周凹凸不平的水泥房间,是个隔绝了一切光亮和声音的小天地。在黑暗中的这十几分钟,犹如被黑色的天鹅绒包裹着。这对武彦来说,简直可以匹敌他的一生。他像是在这里生又在这里死一样,忘情陶醉在无法言表的爱欲的神秘之中。
  黑暗中,由美子的身体像一条洁白而光滑的巨蛇,那蛇身散发着阵阵诱人昏迷的幽香。他的身体似乎被缠绕着,缠缠这儿,勒勒那儿。他感到血液停止了流动,意识也渐渐地丧失了。
  武彦赤身裸体地昏睡在由美子的怀里,突然感觉周身像用细丝鞭抽打着似的疼痛。他的双手被拧到了背后,两条腿的膝盖处和脚脖子也针扎似的疼痛不止。
  不是绵,像是一种又软又细的铜丝。他感到自己的两手、两脚都被一道道地用钢丝缠着。身体每动一下,细铜丝就勒进肉里,扎心般地疼痛。
  武彦沉溺于爱欲的欢心中,渐渐地疲惫不堪。昏沉沉中他也意识到了自已被捆绑,但并没有反抗,大脑里没有丝毫想要反抗的意念。
  他恍恍惚惚地感到,由美子的体温和香气从他的身旁消失了。她到哪里去了呢?虽然处在漆黑一团的洞穴,但空气的微微流动使他感觉到了她的离去。他心想:她难道把我绑在这儿一个人走了吗?尽管萌生出如此念头,但奇怪的是他并没有感到丝毫的不安。
  不多时,体温和香气又飘回来了。后来才知道,当时由美子是到防空洞两边的出口处去看看是否有人。
  散发着体热和香气的光滑肌肤,又靠近了武彦。柔软的两只手掐在他的脖子上。在武彦的心里,此时仍存在着一种被包溶的愉悦之感,但两个手腕和两条腿上铜丝勒进肉里的刺痛,影响着这种激情的挥发。他想求她给解开。
  “你把我绑上了吧。为什么要绑我呢?”
  他似睡非睡地问道:
  “有意思呀。要是我不给你解,你自己是绝对解不开的。这就很有趣。”
  “为什么?”
  “不为什么。”
  “我已经累了,想出去。”
  “出不去的……水力。
  武彦那痴呆的大脑无论如何都感到这是很不可思议的,他想不出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永远?”
  “是的。”
  “为什么?”
  “为了使你永远成为我的。”
  “你想怎么样呢?”
  “就是这样。”
  由美子说着,柔软的双手一下子掐住了武彦的喉咙,他顿时喘不过气来了。这一刺激终于使武彦从陶醉中苏醒过来,但他更加感到不可思议。由美子掐在他脖子上的手好容易松开,他趁机赶忙说道:
  “请给我解开,我要快点出去。”
  “出不去的……自己解不开吧。也不能反抗吧。你知道这个金属丝是什么的吗?是铜丝呀,和那个铜丝一样的。”
  武彦在惊愕中完全清醒了,他感到了一种不可名状的恐怖,马上明白了“和那个铜丝一样”的含义。那是说,和神南庄公寓缠在村越房间窗户上的那个铜丝是一样的。可是,由美子为什么要提这事呢。其中所包含的意思,不是武彦的思考范围所能理解得了的。
  由美子压低了声音在他的耳边问道:
  “那个日记你给小五郎看了?应该让他看的。喂,你说是吧。”
  武彦顿时被吓出一身冷汗。黑暗中他看不见对方的脸,但他感到由美子已不是昔日的由美子了。她简直摇身变成了一个女妖,而自己则像是在做着一个可怕的梦。
  “给他看了吧?”
  他没有说话,只点点头。由美子的手正掐在他的脖子上,所以她能感到他的回答。
  “这就好。我知道你肯定会这么做的。很好。”
  她一边自言自语地嘟哝着,一边用力地掐着武彦的脖子。武彦的头被前后摇晃着,呼吸也有些困难了,但他还是没有反抗。并不是因为被绑着而无法反抗,而是他根本就没有反抗的意思。他想,自己即使被杀死也心甘情愿,能死在由美子的手里他感到很满足。
  不知为什么,由美子的手又松开了。她那清香、温柔的气息像轻柔的风,吹拂着他脸颊上的汗毛。她一边吻着他一边喃喃地说:
  “即使死也没关系吗?”
  武彦仍是默默地点点头。
  “太可爱了,所以我才不想让你活呀。我要吃了你,使你完全成为我的。”
  武彦听着这话,犹如听着甜润而美妙的音乐。
  “在鱼见崎的悬崖和在神南庄都没能满足我,不过,今晚不同啦,有很充足的时间……我这样做你高兴?”
  她第三次用她那柔软的双手去掐武彦的脖子,武彦在难以呼吸的痛苦中愕然了。她说“鱼见崎”、“神南庄”到底是什么意思啊。她在那儿干什么了呢?他很想问问她,可脖子被狠命地掐着,已说不出话来。脑子里开始响起海啸般的可怕声音。眼前像一个色彩斑斓的万花筒,五光十色。有一种用语言无法形容的美景,忽明忽暗。



跟踪战术

  警视厅搜查一科的蓑浦警长,在十二月上旬走访明智小五郎之时,就决定把姬田案件的调查工作,转移到调查村越均证据的真伪上来。而且,从拜访的第二天开始,就对村越进行了执拗的跟踪。
  蓑浦刑警是跟踪的老手。他把跟踪分为二类:一类是完全不让对方有所察觉的,到达被跟踪者所去的地方的跟踪。他把这种跟踪叫做单纯跟踪。另一类是故意让对方知道,并紧跟不舍,观察对方的神情变化。如果是罪犯,只要忍心坚持下去,他就会不知不觉地表现出失态。他把这种跟踪叫做复杂跟踪或心理跟踪。
  如果树越在歌舞伎茶座上的证据是伪造的,用一般的办法是调查不清的。在这种情况下,从一开始就对他采取复杂的跟踪形式是可行的。这种形式减少了单纯跟踪每次都要化装的麻烦,活动也较轻松。高级战术虽劳神,但身体行动很方便。
  首先是对村越每天上下班的跟踪,也就是说,开始了每天早晨从他住的公寓到公司,晚上再从公司到公寓的跟踪。
  村越过去住在他袋的公寓里,干最近才搬到距涉谷站有五、六分钟路程的神南庄公寓。这套公寓是过去的木制洋楼改造的,仍可以看出几分古式洋楼的风格。古朴的洋式建筑也许很合村越的味道。他住在具有明治时代西洋建筑风格的、约可铺十张铺席的宽敞房间里。
  村越工作的城北制药股份公司,位干距国电赤羽站走十分钟左右路的地方。往返于涩谷和赤羽是他上下班的路线。他是公司总务科的副科长,因公外出的情况不多。
  有关他的这些情况,都是跟踪后逐渐了解到的。村越和已死的姬田完全不同,读书是他至高无尚的乐趣。沉稳,寡言,思考型的性格,使他的业余生活十分单调。他除了每周到大河原家去一、二次外,其余时间全都持在家里。对跟踪者来说,这倒是一个轻松的对手。
  蓑浦刑警在平日穿的西装外套了一件大衣,每天和村越同乘一次车,往返于涩谷和赤羽之间。他在事件发生后不久,曾到村越的公司去过两次,他俩彼此都认识。在跟踪的第一天,无论是在电车上还是在车站,村越见到他马上打招呼,那样子像是偶然的相遇。可第二天第三天他们还经常见面,他开始有些不安起来。
  在电车上,隔着人群中两三个人的肩头,不用太留意就能看到蓑浦的脸。他的脸总是挂着令人不快的微笑。两人的目光偶尔相遇时,他就用手摘一下礼帽算是打招呼。下了车,在车站台阶上他就在两三个人后面跟着。在从车站到公司和从车站到公寓这段路上,他装作完全不认识村越的样子,在他身后的十米左右处悠闲地行走。
  人们常说,跟踪是残酷的行为,但蓑浦刑警不这样认为。如果是清白无罪的人,无论对他进行怎样的跟踪,都是不关痛痒的。如果是罪犯理应会感到害怕。
  第四天,从公司回来的时候,村越的脸上表现出了愤怒。在电车上,他尽管见到了蓑浦也没有打招呼,一副恼羞成怒的样子。
  在涩谷站下了车,他们尽管被人群隔开了,但两人之间似乎有一条看不见的纽带,跟踪是不会受到任何妨碍的。村越意识到后面的跟踪,向车站的出口方向走去。快到出口时,他猛地一回身站住了,脸上显出忍无可忍的表情。蓑浦心想:露出尾巴了呀。他脸上挂着常有的微笑,迎着村越走过来。
  “喂,你为什么跟着我。如果有什么需要调查的,去向分区警察寻问好了。到底为什么要跟踪我呢?”
  村越昔日那苍白的脸颊涨得通红,瞪着一双可怕的眼睛。
  蓑浦马上想到了理想的回答。他笑嘻嘻地不紧不慢地说:
  “木,没什么,是巧合。我职责上的路线和你上下班的路线不过是偶然的一致,请千万不要介意。再见。”
  他用手摘一下帽子,离去了。当然,他并不是打算就此停止跟踪,他只是滑头滑脑地搪塞过对方。跟踪是一定要坚持到底的。
  村越狠狠地瞪着蓑浦的背影,不屑一顾地哼了一声。他突然像想起什么似的,快步到来站前的停车场,叫来一辆空车,打开车门敏捷地钻了进去。
  蓑浦面对这突然的情况,略微迟疑了一下。但他毕竟是个老刑警,对这事已经习惯了。他马上叫住后面的一辆车,飞身进去。
  “我是警视厅的,请跟上前边那辆车。”
  村越的车离他们有十五、六米左右,向新宿方向驶去。在伊势丹的侧面绕了一个很大的弯子,又向油袋方向开去。蓑浦刑警紧盯着前边的车,只见在接近地袋的时候,村越的那辆车突然停住了。他是要跳车吗?他们让车也停了下来,仔细一看不是那么回事。只见坐在客席上的村越向司机命令着什么,于是,车子又启动了,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转向道路的相反方向。像是要顺着来时的那条路返回去。
  “看样子他是灰心了,”蓑浦的车也拐了过来,继续跟踪着。结果跟到了涩谷的公寓神南庄。村越感到甩不掉跟踪干脆返回了公寓。
  蓑浦坐出租车回来以后,像往常一样来到了距神南庄不远的香烟店。他进屋坐下,一边和老板娘谈着天,一边向对面神南庄公寓的后门张望。
  村越要坐那辆车到什么地方去呢?那家伙的确有些不安哪,提心吊胆的样子,决不是没有什么鬼胎的人的姿态。刚才假设我不跟踪,他慌恐之余也许要到什么地方去。那家伙是知道在刑警的监视中先发制人的快感的。他想和谁见面呢。也许是要告诉什么人自已被警察跟踪了,让他也注意。那个家伙没有电话,只有亲自去通知,没有别的办法。
  说不定对方就是代替村越到歌舞伎茶座的那个人。不,现在还没有查明替身存在不存在,就下这样的结论未免过早。可刚才这家伙要不是先下手又返了回来,也许就真相大白了。如果了解到他要见的是替身,这可是一大收获呀。
  那家伙要是从后门溜出去,无论去哪儿道路都是通的,我一个人无论如何也发现不了。可他今晚大概不会出来了。他很清楚,我随时都可能增加人力,而且,后门也会派人监视。所以说他为慎重起见,今晚是决不会出来的。
  与此相比,明天白天倒是很危险的,如果我是村越一定会这么做,在公司的事务中想办法抽身出去一趟。他工作的公司和一家工厂在同一地点,光出入口就有五六个。无论从那个出入口走,他都是要先确认没有跟踪后才能行动的。这家伙一定会这样。
  蓑浦刑警坐在香烟店里思考着,总结出以上想法。他认为现在对公寓的后门监视,无论进行到什么时候都是没用的。于是他离开了香烟店,决定先停止今夜的监视。
  当晚,他针对自己的分析,作了部署。决定第二天从早晨开始就对赤羽的城北制药厂,进行大规模的监视。蓑浦的所谓心理跟踪全部改换成了单纯跟踪。
  第二天一早,他手下的五位刑警各自化了装,分别负责监视制药工厂的五个出入口。蓑浦没有化装,他仍穿着平日的衣服在公司的正门外来回走着。这是他迷惑对方的策略。村越如果要甩掉跟踪脱身,他首先要窥探常有人监视的正门。他看到蓑蒲在那儿,一定要从其它出入口溜掉。就是说,这是一种让他安心脱身的手段。
  村越果然中了老练刑警的计策,他从工厂最不引人注意的出入口走掉了。在大街上,他要了一辆出租车,来到了日暮里一座奇异的房子里。在那儿的二楼大约待了十分钟左右,就急急忙忙地返回了公司。看守那个出入口的便衣刑警,结束了从头至尾的跟踪,把这一情况报告给了蓑蒲。
  蓑浦听完汇报,有一种猎人发现了捕捉物老巢时的喜悦。如果对方避开跟踪,进行秘密的行动,这一方无论怎样明目张胆地进行搜查,都是毫无妨碍的。不是间接的跟踪战术,即使叫来分区警察也不会受到责难。但他打消了那种毫无意义的卖弄和炫耀,穿着平时的服装,大摇大摆地来到了日暮里那栋奇异的房屋。



化身

  十年来,几乎被人们遗忘的防空洞和地下室截然不同,给人的感觉完全像个自然的洞穴。倒放在床上的手电筒散发出的漏斗型的光圈,照在水泥天棚上。在淡淡的折射光下,男女三人的姿势完全不像是在一般的室内。有蹲着的,半蹲着的,形态各异,使人不由得产生一种无法言表的感觉。
  对于小五郎的这些精辟推断和指责,由美子俯首贴耳地接受了,没有作任何辩解。这个美丽的怪兽浮现出一种爱恋上名侦探的娇羞,悠静妩媚地望着小五郎沉默着。
  “杀了三个人,又两次杀人未遂。你既是名门闺秀出身,又是显赫的贵夫人,生活条件十分优越,又受到过良好的教育,可为什么要恣意妄为干这种蠢事呢?我想亲自从你这里听到其中的原因。这里虽是个奇怪的场所,但反而适合于讲述这令人费解的杀人动机。”
  隔着漏斗型的光幕,小五郎和由美子互相都看不太清晰。由美子还是盯着小五郎不说话。她严然如一个玲珑剔透的美丽蜡人,身体也一动不动。
  防空洞里没有一丝寒意,但由于洞内空气不很流畅,使人感到有一种郁闷的窒息感。耳朵也有些轰鸣。
  “不是三个人哪。”
  一阵许久的沉默之后,由美子突然说道。小五郎没有马上领会其中的含义,但他没有说话,由美子像受到催促的继续说道:
  “七个……大概是这些。”
  她像数自己有几个朋友似的,语调很平稳,但也包含着无可奈何的意味。在这原始洞穴一样的黑暗之中,她似乎讲起了神秘的天方夜谭。
  小五郎仍是不动声色。在旁边呆呆地听着谈话的庄司武彦,也隐约地觉察到了什么,一种恐怖之感冲击着他。他感到自已被带入防空洞之后所发生的一切,犹如是场噩梦。
  半蹲式地倚在那里的由美子,像突然间变成了通俗故事中的恶女人,神话中的女妖。而一身黑色装束的明智,则像个虚构的捉妖英雄。
  “小五郎先生想听,我就说。”
  由美子换了一个姿势,在水泥床边坐下,眼睛仍没有离开小五郎。武彦从未见过由美子像现在这样妩媚诱人。她的美已远远超出了人世间一切称之为美的东西。
  身穿黑色紧身衣裤的小五郎,双手抱在胸前,默默地看着由美子。由美子像讲述虚构的童话或故事似地平静地说:
  “我也不知道这是为什么。连我自己都不知道的事,如果小五郎先生知道,就奇怪了呀。我和普通的人不一样,为了掩盖这种不同,我才学会了制造假象,戴假面具。
  “我六岁的时候,被母亲很严厉地叱责过一次。那时,父亲已不常回家了。我只偶尔在家里见到他。母亲是个十分善良娴静的女人,对于父亲的荒唐行为从不反抗。是个温顺得过头的人。这样一位老实贤淑的母亲都被我给震怒了,她瞪大了眼睛,声音也有些颤抖,狠狠地教训我。多亏了当时还很年轻的奶妈种田帮我说好话,才好不容易地劝阻了着实气怒的母亲。
  “母亲叱责我,是因为我杀死了黄营。这只黄营养在有紫线装饰的、戴头缨的很干净的笼子里。是我养的鸟。那时,我还没有好朋友,所以在世界上我最爱这只美丽的小黄骛。越来越爱,爱得无法忍耐。我常常打开笼子的上盖,把手伸进去抚摸它,轻轻地抓住它的身体。后来,我就把它从笼子里拿出来捧在手上,舔它的头、小嘴、脊背。有时,黄写唤地一下从我的手中飞跑了,在屋子里吧嘈吧培地乱飞。我就高声地叫来种田,然后是书生他们来,才七手八脚地把黄营给我抓住。这样的事有过二、三次。
  “在最后的那一次,我终于把它给杀了。黄营看起来很大,可是,也竟能被摄进一个孩子的手中。在我的心里,我感觉着它身体上的温暖和脉搏轻微的跳动,真是可爱极了。我把它紧紧地搂在手中,久久不愿松开,终于杀死了它。这件事被母亲发现了,她十分吃惊,狠狠地教训了我。
  “虽然我还一点不知道自己到底做了什么坏事,就受到了简直是天地倒转般的怒叱。我很不理解大人们为什么要为这事叱贵我。我还不很懂‘杀’的含义。当然,我做梦也没想到‘杀’是世界上最大的恶事……而且,就是现在,我也实在不理解杀为什么是坏事。因为大家都这么说,我也就只好这样认为。我和大家不一样,我从心里不能理解大家说的事。
  “母亲如此动怒是有道理的。我在很小的时候,就有弄死干净小虫的习惯。和大家一样,母亲认为这是非常坏的习惯。她认为这种恶习不改,渐渐要发展是很不得了的。所以就想趁着还是个不懂事的孩子时,狠狠地教训一顿,让我吃到苦头而不再那么做。
  “我小的时候,是个很喜欢小虫的女孩儿。小虫是个很干净,很可爱的小东西。而且,我一旦感到它可爱就非弄死不可。这同吃美味佳肴不是一样的吗?吃就是爱吧,那么杀不是爱吗?弄死小虫,大人们说是残酷无情的,可是对幼小的我来说,还不懂什么是残酷的。大人们看来是残酷的事,可我认为它是爱的顶点。所以,我和普遍人不一样呀。
  “由于黄毒的事,我知道了在大人的世界里‘杀’是罪大恶极的事。但我并没有因此而停止‘杀’。记得后来,我就背着大人们偷偷地杀。从此,我又爱上了各种各样的小动物,而且,爱得无法忍受就杀掉。就拿那只小花猫来说吧,大约三个月左右,越来越感到它可爱无比,终于到了必须杀掉它才能安心的程度。于是,就格脖子把它杀死了。这是在我十岁的时候。这事要让大人知道就会很麻烦,所以我偷偷地把它理在了庭院的最里边,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出现在大人的面前。我们家的院落很大,院里像个小森林似的,树木十分繁茂,所以谁也不会发现理猫的地方,就连奶奶种田也一点不知道。
  “在我十二岁的时候,第一次杀了人。一个和我同龄的男孩经常到我家来玩,我比爱任何人都爱他,终于爱到了无法忍耐。我和这男孩常在庭院的树木茂密处,模仿着恋爱的事。那时,我已经知道了在大人的世界里,情欲也是一种恶事。所以,为了不让大人知道,就选择了庭院的树丛中。这个男孩每次来玩,我都把他领到庭院里,做恋爱游戏。在多次进行这种事的当中,我感到他实在太可爱了,终于也杀了他。开始我像指小花猫一样掐他的脖子,可对方是个男孩,我输了。后来我就动脑筋,用计策把他推进了庭院的水池里。那时,我家的后庭院有个大水池,其深度足以淹没一个小孩。
  “我看到那男孩消失在水池中央,就坦然自若地回到了屋里。一般来说,这时会后悔的吧?可我一点也不后悔,反而很高兴。我感到了到达爱情至高点的充实感,有一种想要美美地睡一觉的满足感。大人们都很悲痛,认为那男孩是在谁都没看见的情况下自己不慎落入池塘的。我是他的好朋友,谁也没对我产生什么怀疑。
  “这是我第一次杀人。在嫁给大河原以前,我并杀了男孩和青年四个人。当然,随着年龄的增长,杀人在人类社会上是多么严重的犯罪,我也很清楚。但我自身还没有真正弄明白其原因何在,只不过是明白法律和道德就是这样规定的而已。也就是说,只知道杀人是在无论什么样的社会都是受禁止的,以及杀了人会受到什么样的处罚。由于对这些处罚的恐惧,如果可能,我不想去杀人。可是,感情高涨的时候,无论如何也控制不住。人们把这种异常的性格似乎叫做神经病,所以.你也认为我是神经病吧。可我自己并不认为这是病态。人类大多数人的性格和习惯就是正确的,而与之相反的极少数人具有的性格就是病态,对于这种看法我还不十分理解。所谓正确到底是什么呢?是由多数人决定的吗?
  “我有生以来从未对人说过这些,因为是明智先生,所以我想说说。不过,你如果没有看穿我在杀人,我也决不会说的。已经被看穿了,说出来也无所谓……其实,我也很愿意让你看破。我多么想见您呀!而且,愿意让您看透我的真实面目。或许我是为了让你看透,才如此计划的。自己也许还不知道,可不知不觉地在内心深处却早已热望着这一天了。
  “我和那四个人各自的关系和杀他们的方法,没有时间详细说了。我对他们都是爱得要死,杀的方法也和把男孩推下水池大同小异。使用凶器、毒药之事一次也没有过,因为我知道那种方法很危险,容易暴露。其实,我经常想掐脖子。如果可能,我愿意像杀那只黄写那样抱着杀死他们。我小的时候,曾读过一本翻译的的侦探小说。在南美洲的野蛮地带,有一支可能是亚马逊人后代的女军。这些女人都穿着满身是制的铁铝甲和敌人进行作战。和敌人在一起滚打厮杀,把敌人抱住就杀掉了,铝甲上的刺扎进敌人的胸膛。我看了这本书,我十分羡慕那些女兵士。我要是能抱着情人把他们杀死该多好哪。
  “对那个我无论说什么都唯命是从的少年,我让他从海岸高高的岩石上像高台跳水似地往海里跳。我知道,在海底有许多凹凸不平的岩石,如果跳进去一定会撞到岩石上丧命。
  “还有一个青年,我和他似乎进入了真正的恋爱以后,我们一起去登山,我把他也是从断崖上推下去了。当时,我模仿了谷崎的作品(可怕的剧本)中的一个情节。你一定会说我残酷吧?但我已经说过了,我不懂什么是残酷。人世间所谓的残酷,对我来说却是爱的至高点。”
  这时,在射向天棚的漏斗型的手电筒光线中,刷地一下出现了一个黑色的物体,叭喀叭略地飘飞下来,眼看就要落到由美子的膝盖上。突然,洞中充满了惊恐的惨叫声:
  “庄司,在司,快,杀死它!”
  说时迟那时快,由美子像触电似的嘈地一下站了起来,发疯似的狂叫着。静止的空气,忽然间注入了恐怖的气氛。
  小五郎拿起手电筒照着从由美子的膝盖上弹落的东西,那不过是只涸死的螳螂。大概是从天棚上的蜘蛛网上掉下来的。武彦从衣兜里掏出手纸,把螳螂死骸挟裹着扔到由美子看不见的墙角儿。
  武彦不由得想起了和这次情景相同的一幕。那是他刚到大河原家不久时,为由美子在房屋的走廊上支起望远镜,观察庭院里的小虫。由美子和现在一样,突然被螳螂吓得魂飞胆破。
  这事小五郎从武彦那里听到过,由美子的日记中也有记载。
  “由美子,你那么害怕螳螂吗?”
  小五郎用异样的沉稳的声调问道。由美子被吓得连答话的力气都没有了,她呆呆地站在那儿发抖。
  “蜘蛛啦,蜈蚣啦,蛇什么的你不怕吗?只怕螳螂?”
  由美子又一次听到明智的问话,才点了点头。
  “是吗,只怕螳螂……”
  她好不容易镇定下来,又回到了原来的位置上。
  “其中的原因,你知道吗?”
  由美子不回答。
  “你小时候,亲眼看到过或是在书上读到过,螳螂和你是同类。随着这种了解的渐渐加深,便对螳螂产生了强烈的厌恶感。后来又由厌恶变成了恐怖。看到了性上的同类,比看到什么样的怪物都可怕,你知道吗?”
  由美子仍是不回答。
  “如果你自身没有感觉的话,那么你的潜意识也是知道的。在这种情况下,你的恐怖感是更加强烈的。蜘蛛也有同样的行为,但你也许还不知道,所以不怕蜘蛛。”
  小五郎认真地看着由美子,由美子那瞪大了的妖怪似的眼睛也盯着小五郎。
  “看起来你好像不明白我说的意思呀。亲眼看过或是在书上读过,不管是哪一种情况,反正这个概念肯定藏在你的内心深处,只是你不愿承认它罢了。一见到螳螂就像看到了怪物似的恐怖,已经证明了这个概念的存在。螳螂在性交中,雌性扬起脖子吃掉后边的雄性。雄性在甜蜜和快感中被吃掉。”
  小五郎没有把话完全说完,就停住了。防空洞的空气又异样地流动着。由美子两手捂着耳朵,像小孩子似地左右摇晃着头。不仅是头,而且全身也有规律地激烈地晃动着,似乎在强压着愤怒。
  “我的话可怕吗?你不愿意听吗?不想听就说明我说对了。这是最后的谋杀,杀人动机中的一种。在那种时候,你总想掐住对方的脖子,像杀死黄簿和猫一样冲动地把他们捐死。这是你用理性来延缓那种时间的手段。延缓时间决不是你灰心了,因为你策划了复杂周密的圈套,证明自己无罪的准备也十分充分,所以什么时候,目的都一定能达到。理智的计划和最后的谋杀揉和在一起的犯罪案例,也有一些。可是像你这种不可思议的组合,在哪一个国家的犯罪史上大概都是没有的。给这件异常的心理起个什么名字呢。我想不出来。
  “你说杀人是情爱的至高点,由于爱得发狂,爱到了顶点才不得不杀死对方。可是,螳螂和蜂蛛吃掉它的情人也许不是由于爱。然而,只限于情人,又是在爱欲的至极点上吃掉对方,从这一点来看,表面是相似的。在恋人之间也有‘我想吃了你’这样的爱呢语言。这也许表明了,人也潜在着像螳螂在性上的到达了最后的高潮时,一定要吃掉对方才能满足的轻微欲望。而在你身上,这种欲望却异常强烈,你简直变成了螳螂精。
  “说到这儿,我忽然想起一件事,就是那白色羽毛的寓意。从字面来讲是白羽之箭的意思。栖息在深山里的怪兽要村子里美丽的姑娘时,就在姑娘家的房顶上插上白羽之箭。村里的人看到白羽之箭,就遵照旨意,把姑娘装进白水的箱子里,送到山中的祭神殿前。深夜,任鲁出现了,它破开箱子把姑娘吃掉。你的白色羽毛也是这个意思吧。你是个美丽的女怪兽。牺牲品不是姑娘而是年轻男子。你一副连虫子都不敢碰的温善面孔,却具有如此令人恐怖的幽默,真使我大吃~惊。“你没有自杀的意思把、二…。我很担心你会自杀。从一开始我就十分留念你的举动。一般来说,自尊心很强,社会地位又高的犯罪者,为防备万一经常随身带着毒药。所以,我很担心你也藏带着毒药什么的,可我渐渐地发现你不是这种性格。
  “你似乎缺少最一般的名誉心和自尊心。大河原家的名誉,地位等,你真的不放在眼里呀。在两性关系上,你忘记了洁身自好,珍重纯真的情感,竟肆无忌惮地不断更换和玩弄着男人。你已经远远地超越了宗教和道德的规范。简直像野生动物,只知道腺肿的肉欲,根本不懂什么是恋爱。因此,理智上异常发达,聪明过度,以至达到令人可怕的程度。多么不可思议的性格呀!你或许是一世纪的人,对于你我实在难以理解。因为不理解,才说了这样的道理,讲了些浮皮了革的话。
  “你不自杀什么的就是想坦然出庭了吧。你对法庭也许也很感兴趣。你对如此揭穿你罪行的我不但不感到敌意,反而爱上我,这是一种什么心理呢?你盯着我的美丽双眸闪出一种动物的情欲。是这样吧。我害怕你的眼睛。”
  就连了不起的小五郎也有些语无伦次起来。他冒出了一身冷汗。这个美丽的杀人鬼就有如此强大的迷惑力。
  “你说对了呀,我爱你。”
  由美子一副若无其事的表情,理所当然似地静静地说道。
  “这么说,你如果有枪,现在就会对我射击了。你是这样的人。知道你秘密的只有我和庄司,如果杀了我们俩,你就安全了。你比什么都希望得到这个安全,对吧。庄司即使为你而死也高兴,可我还没有丧失理智。就是庄司和你两人加在一起,我也是对付得了的。想让我沉溺在你的美貌和情爱中,悄悄地放过你是枉费心机的,因为我不具备那种性格。”
  狡猾的由美子像是即使不从小五郎的口中听到这些,也早就明白似地说:
  “我没有想杀你,也没有想逃。您说的一切都是千真万确的。你简直钻进我的心里了看到了连我自身还不知道的东西。我已经没有什么可说的了,不过。如果有机会,我想把我小时候的事再详细地讲给你们听听。但现在看来是没有这个机会了。从现在开始,只有遵照你的命令行事不可了。”
  庄司武彦犹如在梦中听着两个人的谈话。灰心丧气的由美子已经没有气力对抗明智了。
  小五郎虽然是胜利者,却看不出他有丝毫的喜悦。形成如此一个结局,他似乎有些遗憾,感到有一种踌躇。美貌的由美子对她自己那难以令人理解的性格,和对那疯狂的爱欲的坦白,使他产生了一种想要深究其根源的依恋之感。然而,他抑制着这种心情,毅然地站了起来。
  他三步并做二步来到了洞口,打了个奇妙的呶哨。紧接着,黑暗中传来一阵略略的脚步声,一个很小的身影渐渐地走进了。
  “小林君吗?”
  “是先生吗?”
  “马上给蓑浦警长打电话,说凶手已经抓到了。把这里的地址详细地告诉他。”
  “知道了。”
  那小小的身影又咯咯的消失在黑暗之中。
  小五郎返回洞中一看,由美子和武彦仍是原来的姿势,像两个木偶人似的一动没动。
  “再过二十分钟警视厅的人就来了,本想也通知大河原先生的,但又作罢了。由美子,你想见到大河原先生吗?”
  “他一定会很伤心,要是再有些时间就好了。不过我尊敬大河原,像尊敬明智先生一样。也很爱他。”
  由美子十分沉着,似乎没有考虑自己马上会被逮捕。杀了七个男人,还有两个想杀未遂,而其中的一个又是口口声声说十分尊敬的丈夫。这样一个罪大恶极的不可思议的凶手竟是个如此年轻、美貌、文静的女性。
  “我简直糊涂了,弄不清你这个人。我有生以来头一次遇到你这样的人哪!”
  小五郎开诚布公地说道。他还有很多想要了解的东西,但此刻已无心去寻问了,他沉默着。有五分钟左右谁都没说话。
  “等人是最无聊的事呀,要是有扑克牌就好了。消磨时间玩扑克牌最合适。”
  由美子神态自若地嘟哝着。她不像是故作镇定,装腔作势,也不像是在演戏,而完全像说出了天真无邪的心里话。



幻术

  由美子面无惧色地用她那曾是爱抚的双手,狠命地掐着情人的脖子,掐着他突起的喉结。男人下巴上刚刚剃过的短胡须,不时地刺痛她的皮肤。男人的脸充血后,将涌上来的是什么她很清楚。男人那使她迷恋的身体上的气味,此时更加强烈地散发出来。由美子不由得一阵冲动,把身体压在了男人倒绑着双手的背上。
  这时,她感到有一个异样的物体也压在了她的背上,是像天鹅绒似的光滑而温暖的肌体,而且是另一种身体上的气味。
  由美子只顾沉醉在自身的快感之中,无心去分辨这是怎么回事。她背上的那种不可思议的肌肤,她还以为是接触了武彦身体后的条件反射。可是,那温暖的天鹅绒似乎不听她的摆布,自己在随心所欲地做着什么。
  那天鹅绒般的温暖手腕一只卡住了由美子的脖子,另一只则有力地握住了她掐在武彦脖子上的手。天鹅绒般的手像铁钳一样的有力。
  由美子惊呆了,她意识到她的身后肯定还有另一个人,那天鹅绒似的身体紧贴在她的后背。
  她知道抵抗是枉费心机的,天鹅绒般光滑的大手,像铁钳似地掐在她的手腕上。像支使一个孩子似地自由地支使着她。由美子不由分说地被从武彦的身体上拉开,拖到了水泥床边。
  “你是谁?”
  由美子用绝望的低低的声音问道。她突然意识到,这个人会是丈夫大河原义明吗?
  “让人看到你这副姿态,一定很难为情吧。你的衣服在这儿,在我打开手电之前你先穿好。”
  不是丈夫,可听声音似乎有些耳熟。
  “你是谁?”
  她坐在水泥床上,穿着扔过来的衣服,又一次问道。这时,手电筒刷地一下子亮了,电光直射向防空洞的天棚处。已经适应了黑暗的双眼,几乎感到这光亮有些刺目。
  从天棚上反射下来的淡淡的光线中,站着一个从头到脚全是黑色的人。他穿着明显透出身体曲线的黑色天鹅绒紧身衣裤,戴着黑色手套,穿着黑色的鞋子,戴着只露眼睛和嘴的黑色天鹅绒遮面。这是个高个子的杂技师模样的男人。
  “明白了吗?是我把你们用出租车送来的。你们下了车,我就把车停在了附近的街上。脱掉司机服,换上这身装束,进入了防空洞。你刚才不是到两边的出口看有没有人吗。那时我就靠在墙壁外侧的角儿上。我的身体全是黑色,而且我也会些隐身术,所以你根本发现不了我。
  “你们的谈话我自始至终全听到了。尽管很暗,看不到人,但声音还是听得十分清楚的。这对我来说是很痛苦的,跟你说这些话也是不快的。不但你羞愧,即使我也是很羞愧的。但这是为救人性命的义不容辞的不快之事。在侦探的工作中这也是最苦恼的一部分。”
  由美子已知道对方是谁了。站在那里的奇怪男人是明智小五郎。她对这个年过五十的安乐椅上的侦探,化了装进行这样的冒险产生了一种异样的感觉。她的脖子和手腕上,仍残留他那天鹅绒般光滑的大手像铁钳一样掐过的力量。只听说小五郎是个勇敢过人的出色冒险家,可还不知道他也是个顽固的实干家,也进行这种实地的冒险,这一点出乎由美子的预料。化装成司机之类人物的稚气和滑稽仍洋溢在他的周身。
  黑色天鹅绒的潇洒身姿显得是那么高大,她追悔莫及自己低估了他。狂妄地想能欺骗过这样一个人,她为女人那肤浅的狡黠而感到脸红。不知是悔是恨,她的嘴唇被咬出了血。由美子望着对方黑色的洒脱身姿,感到那确实很美。她似乎在看着一个人物,看着一个无论是力量还是智慧自己都无法比拟的人物。
  “我是小五郎,知道了吧。我想和你好好谈一谈,今天总算有了机会。一般说来,这里似乎不是长谈的地方。可对于我们,在这种像地狱似的黑暗中谈话,反而更合适。你不这么认为吗……庄司君,那样被捆绑着一定很不舒服。不管怎么说,还是先给你解开吧。”
  小五郎给赤裸地躺在那儿的武彦解开了缠在身上的铜丝,又把扔在床上的衣服给他穿上。他一边替武彦忙活着,一边目不转移地监视着由美子。他担心这个女人也许会自杀,在什么地方或许藏着毒药之类。可是看来看去没发现有丝毫的迹象,她显得十分平静自若。
  “你是怎么知道我外出的?并且要坐出租车?”
  由美子主意已定,她已经考虑到了最坏的后果,所以她反而很镇定。她只想尽最大的可能来延长和这位名侦探的谈话。尽管是在这种场合,但能和这个优秀的男性谈话,依然是件愉快的事。她也许早就迷上了小五郎。
  “因为看了你的日记。你为了让我看到日记,故弄玄虚,让庄司把它偷出来。然而,这正是你的失策。你不该让我看,应该让另外一些人看。如果是那样,你的策划也许得逞了。”
  “我明白了呀。这是女人的小聪明。”
  “由于看到了日记,我察觉出在最近还会发生第四次第五次杀人事件。因此,我决定做一次很长时间没有做的冒险行动。我藏到贵宅内,昼夜监视大河原和你的行动。干这事我年轻时就习惯了,也运用了过去学会的隐身术。当然,也化了装。还争取了一些仆人的帮助。由于运用了所有的机智,行动也很灵活。因此得以仔细地监视你们的动静。
  “今天你到庄司的房间,商量在市谷站约会的时候,我就在窗外,全都听到了你们的谈话。这是我说服了庭院看守弥七老爷爷,化装成园艺师的帮手,混进庭院来的。
  “了解到你不用自家车,也没有雇车,那就肯定是在街上坐出租车。于是,我借了一台出租车,化装成司机,等在街上。大街上过往的出租车很多,我不知道你能不能坐我的车,但我相信你很可能选中我的车。”
  “这里面有扑克牌魔术的技巧。把扑克牌翻过来拧成扇形,背对着自己,让看的人随便便抽出一张,然后,自己能说出被抽出去的那张是什么牌。其实,被人抽出去的牌正是自己想的那一张。这样的技巧各种场合都可以运用,在很多辆出租车当中,让人选择自己的车这种情况下,也是可以充分利用的办法。车的外形,司机的服装,车的位置等,都要合乎乘车者的心理。根据当时的情况,还要十分敏捷地转动着车身,但不能让对方觉察到是故意炫耀,又必须让对方看到自己的车。假如对方十分细心,故意选择自己不喜欢的车是极特殊的情况。而你没有那种细心,所以上了我的当。”
  立在床上的手电筒,照着灰色的水泥天篷。三个人虽然都在漏斗型的光柱以外,但反射的光也能使他们彼此分辨得很清晰。小五郎一身黑色的坐在那里,头上的遮面已经取掉了,露出了清瘦的面容,和花白的卷发。穿着黑色天鹅绒紧身裤的双腿显得十分修长。由美子已经完全穿好了衣裤,端坐在那里。武彦穿上了裤子,上身披着一件衣服,神色不安地蹲在地上。明智又说开了。
  “在司君,你现在也许愿意死,认为即使被杀掉心里也快活,可我没有见死不救的道理。我也不明白为什么要杀了你,从表面上看,杀你的动机似乎是因为你看了日记,由美子为了保住丈夫大河原的秘密,所以要除掉你。可是,看过那日记的不光你一个人哪,我也看了。即便杀了你,秘密也不能保住。
  “由美子,我看日记的时候,一切全明白了。当然,在事件的最初也对你抱有很大的疑问。你可能还记得那次我到贵府去,只谈了我所掌握的案件情况,并没有就事件向你们打听什么线索就告辞出来的事吧。其实,在当时我一边分析案件一边仔细观察你和大河原的神态,我强烈地感到:如果说你们两个人中有~个可能是凶手的话,那不是大河源,而是你。
  “同时,那次探访也是引蛇出洞的手段,我突破了两大圈套的阴谋,给对方造成了一种打击和威吓。对方看到自己的阴谋将要败露,惶惶不可终日,就会孤注一掷进行匆忙的下一步行动。我就来个守株待兔。果然不出所料,我收到了预想的效果。你急急忙忙地写下了那个日记,而且装出怕人看的样子,实际上那是你故意演给庄司看的把戏。
  “日记写得很成功,可以说是你全部智慧的结晶。而且,所记内容也都是事实。并非虚构的童话和故事,而完全是实实在在地进行过的行动记录。三个男人的确被杀了,而且凶手策划了丝毫不受怀疑的复杂的圈套。乍一看,这很像是男人制造的烟雾,而女人无论如何都是做不到的。所以,我曾怀疑是大河原,也正是由于这个原因才有那次探访。可是,认真观察、分析了大河原的性格之后,感到有些异议。
  “大河原是侦探小说的爱好者,犯罪史的研究家,业余魔术大师。看起来,这个犯罪阴谋很像是出自他的精心策划;但仔细一推敲感到并不是这样。大河原喜欢读和研究这些东西,只是单纯的消遣和慰藉,而把它运用到现实的犯罪中,几乎是不可能的。那次谈话后我更加清楚地意识到这一点,大河原是个纯粹的现实主义者,因此,他需要用侦探小说和犯罪史这类书籍来作为慰藉和补偿。
  “当时我也仔细地观察了你的表情,你那并不多的言谈举止和微笑,都表现出一种异常。过去,我接触过很多与犯罪有关系的人,所以我能够体察出这一点。大河原一点也不怕我,而你怕,尽管你巧妙地装作很镇定。女人很会演戏,但我还是看到了你隐藏在内心深处的强烈恐怖。
  “看了日记使我感叹不已。阴谋设想不仅缜密、巧妙,而且还制造出大河原强烈的杀人动机,以及不容置疑的证据。这实在需要双重的智慧,而你一个人出色地完成了。看到那日记的人,谁都不能怀疑大河原是无罪的。因为大河原对夺去爱妻的情敌进行报复,是他杀人的主要动机。相反,却想象不出你有什么杀人动机,所以你不会受到丝毫的怀疑。
  “在日记上,你对姬田事件的推测是:你和丈夫在看望远镜的时候,丈夫把手帕弄落到窗外。如果手帕真的是大河原故意弄落的,你的推断成立的话,我也有另外一个假想。当大河原擦完镜头,想要把手帕往和服袖里放的时候,你正站在他的身边。若是你轻轻地用手指挂了一下,手帕才从大河原的手中落到窗外,那情况又会是怎样呢。大河原一定还认为是自己不慎,手帕才落下去的。如果你拿着手帕故意弄落,一般来说是不太可能的。
  “假设是你故意使大河原弄落的手帕,那么推断出的凶手正好相反。凶手不是大河原,而是你。我以你的推测为出发点,详细地看了日记,并就每一情况进行了逐个核对。于是,我发现这些罪行都与你十分吻合。
  “如果说,在鱼见崎操纵木偶人形的村越是受到你的指使,而木是大河原,这种设想并没有丝毫的不自然。姬田是村越的情敌。村越如痴如醉地迷恋着你,你和他商量除掉姬田,让他做你的帮凶,他会欣然答应的。你对于男性具有这种力量。刚才,庄司不是很高兴让你杀掉他吗。所以你会明白我说的意思。
  “你在日记中写到,在用望远镜看鱼见崎之前,你一直都在家里。大河原一个人从高尔夫球场开车回来,由此你推断出是大河原在归途中,绕到了鱼见崎把姬田杀害了。而这时你正待在家里,姬田不可能会是你杀的。钢琴就是你的证据,庄司君也一直在听着钢琴曲,他还可以作你的证人。然而,这段时间里,没有人去过二楼你的房间,庄司看到你的房门也像是紧锁着的。这使我联想到,如果在热海的别墅里放上个录音机,用一盘大型的磁带,即使没人在跟前操纵它,自动放上一个小时左右的钢琴曲也是不成问题的。在这次犯罪中,录音机起到了很大作用。
  “你穿上了预先准备好的丈夫的灰色大衣,戴上灰色礼帽,从二楼房间的窗户跳到下边的房顶上,下到后院。然后从后院深处的栅栏门出去,沿着树林中的小路,来到了鱼见崎。姬田遵照你的意思,早就等在了那棵松树下。在那里你也许又给了他一番温柔的爱抚。你对这种肆无忌惮的使人心惊肉跳的冒险,感到有一种无尚的乐趣。对吧。”
  由美子痴痴地盯着小五郎,出神地听着他的推断。而且,对于那些使人难为情的质问,也毫不回避,还不时地点着头。
  “爱抚过后,你就把他推下了悬崖。姬田没有丝毫的防备,他完全疏忽了。因此你的目的也就轻而易举地达到了。这时,你又从来时的小路飞快地赶回来,用出去时同样的方法回到了二楼的房间,换上衣服,关掉录音机,真地弹起了钢琴。这以后就是大河原归宅、看望远镜、木偶人坠落这些情况。
  “至于村越事件,不用说,把你看作凶手比大河原还要贴切。你让村越搬进各方面条件都很方便的神南庄公寓,手枪是你让他弄的。对于村越来说,只要是你让他做的事,无论多么不尽情理他都会毫无怨言地应允的。
  “那天晚上,大河原七点左右到书房看书去了。七点半的时候你去送过红茶。那以后一直到在客厅里听广播这段时间,没有人能证明大河原是否都在书房。可是,没有能证明的不仅仅是大河原,谁又能证明你在那段时间里干什么了呢。你说在自己的房间里了,可是,从窗户出去作案,像你推断大河源那样,你也是完全可以做到的呀。
  “在神南庄公寓,你和村越一起收听了二十分钟的广播,在这段时间,伴随着小提琴悠扬乐曲,你爱抚着村越。小提琴放送既是后来洗清自己的证据,又是谈情说爱的伴奏曲,真是具有双重的利用价值啊。演奏结束,九点报点一响,甜蜜的爱抚倏然间变成了残酷的杀人。你举起枪对准村越的胸部扣动了扳机。
  “这以后的事,就像你在日记中写的一样了。你认为只有大河原才是你最好的替罪羊。几个钟表当然也是你拨慢的。日记上不是有那天晚上的真假时间表吗?那是你作为凶手,在蓄谋这次杀人时,多次修改过的时间表。你能把它写到日记上也是不无道理的。
  “第三个被杀的那个赞歧画家,也如你记述的差不多。你通过村越了解到他的情况,在杀掉村越的前一天,你编造出某种理由,让村越把他诱骗出来,这是完全可能的。而时间一定是在大河原可能从柳宴会回来的时间以前。千住大桥附近,工场后面的1;D边一带,到了傍晚几乎无人通过,是个十分偏僻的场所。所以,你根本用不着等到深夜下手。
  “我把这些情况逐一作了对照,认定你是凶手再合适不过了,没发现有任何组记。然而,这也不过是个可能性的推断,要有证据才能定论。因此,我想如果你是凶手,还会继续杀人,所以必须有备无息。像我刚才说的那样,我要尝试’一下久违的冒险。
  “现在看来,那个证据我已经找到了。方才你要杀死庄司时,说了一堆莫名其妙的话,而这些正是我所要了解的重要情况,你却自己说漏了。你认为对将死的人讲什么都无妨,可万万没料到会被我听到。我也因此证实了自己的推断是正确的,你就是凶手。
  “同时;你还暴露出一个人的处境很危险。那就是你的丈夫大河原。因为看了你的日记才使我产生了这种不安。你利用庄司让我看到日记,并以你的肤浅推断我会完全被日记上的烟雾所惑迷。你蓄谋的犯罪行动的确十分缜密,但仔细一推敲,未免流露出一派的稚气和无知。其实那已超出了实际上的必要,有把阴谋当作趣事来蓄谋的味道。写日记也很有趣吧。你被自身设计的圈套所迷惑,并自以为是,相信我也会中你的诡计。
  ““然而,你不会不知道,让我看到日记是很危险的,给我看和给警察看一样。若是大河原因此受到警察的审讯,一定会让你和他进行对证。到了这种地步就会真相大白。警察署一旦认为凶手就在你们夫妻中间,并开始深入调查的话,你挖空心思策划的阴谋马上就会破产。所以,我担心的是什么你应该知道。尽管知道危险,还要执意这么干,是为什么呢。回答只有一个,那就是,你已决定在接受提审前,先干掉大河原。你只能走这条保全自己的路。而这也恰恰是我所担心的。
  “你一方面用日记来证明大河原是凶手,另一方面又为了不使你的阴谋被揭穿,一定要除掉大河原才行,大河原的存在对你永远是个威胁。然而想达到这两个目的,大河原不自杀是办不到的。日记也失去了它的价值。在你没下的圈套看来,大河原最终选择了自杀没有什么偶然。大河原一死你不仅永远安全了,而且他那莫大的资产也都成了你一人所有。想法真是太美妙了。
  “即使退一步说,并不是凶手的大河原根本不会自杀。但你也必须让他自杀。就是说,你要制造出一种自杀的假象,而实际去是强行的他杀,你一定作好了这种打算。而且,连杀庄司的罪行,你也想好了要一起嫁祸给大河原。庄司和你偷情,说大河原杀死他有十二分的可能。看完日记,比起庄司来我更担心的是大河原,所以我甚至要化装潜入贵府。恰好也赶上了今晚发生的事情。”
  由美子被说得哑口无言,她盯着明智那不停地活动着的轮廓分明的嘴唇,似乎听得陶醉了。她十分敬佩小五郎的智慧,不得不承认他所说的一切。她的心被这个能如此明察秋毫的人所陶醉,不由得对他产生了一种强烈的爱慕。
  “大河原今天是自己开车出去的,你正好利用这个机会作案。你知道他晚上有宴会,所以就策划出他在归途中,绕到防空洞杀死庄司的阴谋。而且,大河原无法证明他没来这里。尽管庄司的绝命时间和大河原的归宅时间不可能完全一致,但明天或后天尸体被发现的时候,已无法推断死者的确切死亡的时间。若是防空洞里再扔下点大河原的随身携带物,他就更有口难辨了。
  “但是,如果大河原真的受到了审讯,事情就糟了。因为他不是真正的凶手,不能做的审辩是有限度的。所以,在这之前必须使其自杀。你的心里已有了如何下手的办法,我虽猜测不出你会使用什么手段,星我想最简便的办法英过于毒杀。在你每天晚上给丈夫送到书房的红茶中,放一些毒药就可以了。你看准丈夫确实断气后,用小刀把带锁日记撬开,翻到记载大河原罪行的那一页,把它放在死者旁边的桌子上,然后就溜出书房。你所造成为仅相就成了大河原无言的自白,也有了自杀的起因。即大河原发现了那日记,偷偷地拿出来看后,感到阴谋已经败露,就以自杀来了结一切。你肯定是要造成这样一个假象。”
  “由美子,我所说的,你有什么地方需要订正的吗?”
  由美子仍是目不转睛地盯着小五郎的脸,像个很乖的孩子似的点点头。不知是什么原故,她的脸上现出了轻松愉快的微笑。
  武彦也瞪大了眼睛看着小五郎,他简直被搞糊涂了,大脑里一片空白,不知自己该想些什么,说些什么。然而,他对由美子的迷恋却丝毫也没有改变。他的心里萌发出一个奇怪的念头:杀了小五郎,和由美子逃到遥远的地方,或是和她搂抱待一起死去。但他还不具备让这个念头付诸于实施的胆量。
  “由美子,你蓄谋的阴谋充满了无知和幼稚。若不是受到大河原对侦探小说和魔术爱好的影响,以及耽读于那些藏书,是构想不出来的。
  “可是,自古至今的犯罪者,如果说他们还有一些小聪明的话,那也常常是愚蠢、浅陋的聪明,叫做犯罪者的幼稚也好。但是,作为这种愚笨幼稚的蓄谋,你策划出的圈套,的确可以说很精彩。如此有条不紊的圈套,我见的还不多。
  “凶手本身用望远镜看着自己犯罪,相同的广播节目能在两个不同的地方同一时间收听。由于这两种情况都是不可能成立的,所以你也认为凶手会绝对安全。而且,你还制造了大河原强烈的杀人动机,而自己却没有让人可抓的把柄。无论是哪一次凶手,认为是大河原干的都非常合情合理,毫无牵强附会,你构成了多重犯罪阴谋。我佩服你的狡猾,由此,我想起了中国的‘幻术’一词。你编演了所谓的幻术,简直可以称得上是世界最优秀的幻术师。
  “可是,你杀了这么多人,却还看不出是为什么。如果说杀死村越是因为他是你的同谋,你担心秘密被泄露,所以要除掉他,这似乎说得通。但从村越的性格来看,他不会泄露秘密。因此说,杀他也只能被看作是无动机的。你连续几次无动机杀人,不知其原因何在。我甘败下风,请你自己来谈谈。
  “在我多年的侦探生涯中,还从未遇到过无动机连续杀人这样奇怪的案件。你也许具有特殊的性格。当然,你不是疯子,在你的内心深处一定隐藏着他人无法想象的不可思议的动机。由美子我想听听这究竟是什么,听听你真实的坦白。”



秘密结社

  最初发生的奇怪的杀人事件,是在庄司武彦来大河原家一个多月以后。在这一个月里,他对大河原家的家族成员、常来的客人以及宅内的一般情况都大致熟悉了。
  纯属于大河原家的人只有主人和他后娶的年轻夫人,前妻没有留下孩子就病故了,现在的夫人虽已过门三年,也还没有添子。大河原义明也没有亲戚或朋友在他这儿。经纪人黑岩老人另外有家,每天来回倒勤。他和年轻夫人从娘家带来的奶娘可以算做是家庭成员了,因为这两个人已分别跟随主人多年,是终生都不能解雇的。剩下的人有:主人身边的两个佣人、看门的少年、汽车司机夫妇、厨师和几个女佣人以及照看庭院的老人,这就是大河原家的全部成员。
  年轻的夫人叫由美子,是战争期间没落的贵族名门之后。双亲由于战后家境衰落,相继病死,只留下了她和哥哥两人。她与大河原结婚以后,这一家得到了复兴。由美子的哥哥也娶了妻子,过上了丰足富裕的生活。
  二十七岁的由美子比大河原年轻一半还多。武彦初次见到这位夫人的时候,她的美貌几乎使他惊呆了,以至羞得他面红耳赤。由美子和战后派风格的漂亮女人有些不同,但也不是内向的不为人知的大家闺秀型。她善于交际,活泼而不失于文静,落落大方而又不流于放荡。油黑的眉毛,再加上洁白如玉的芳容上汗毛较重,严然像一个英俊的美少年。夫人把大河原当作父亲一样敬爱,主人则强有力地保护这位美丽娇柔的夫人。夫人那撒娇似的任性都使他感到一种无以伦比的魅力。
  由美子受丈夫影响,狂热地喜好凸凹镜的魔力。她喜欢用放在西式房间二楼的简单的天体望远镜观察天上的星星和月亮,也喜欢用放在日式房间窗边那架带三脚架的倍率很大的望远镜观察庭院里的花草和蚁虫,她感到这是一种奇妙的兴趣。这并不是谁教给她的,而是她自己发明的游戏。
  “快来看呀,那砂地上的蚁穴有趣极了。蚂蚁想爬上来可怎么也上不来,都滑下去了。这时从砂土中嘈地飞出一个可怕的怪物,用它那大夹子把蚂蚁夹起来拖回砂土里去了。”
  夫人说道。武彦感到话语十分亲切,便顺从地把眼睛对准了还留有夫人余温的望远镜。
  一群蚂蚁就是用倍率很小的望远镜观察也是很大的。用肉眼看是黑色的蚂蚁,用望远镜一看,头和躯体的中间部很细,脚关节有些呈红色,大大的屁股上有着像长颈鹿的花纹似的条纹,而且脚上长着像刺一样的很粗的毛。看到砂土中猛地飞出来的那怪物的巨大夹子,使人联想到有历史记载以前的原始动物。
  武彦看完,夫人又接着观察起来。她调了一下角度,观察着庭院的四周,突然,夫人那美丽的小嘴“啊!”地低叫了一声,一下子把眼睛从望远镜上移开。
  武彦急忙对准望远镜一看,也吓得面如白纸。映入他眼帘的是一个绿色的巨兽,那三角形的脸上向外凸出的复眼像堆积的肥皂泡似的,正目不转睛地盯着这边,乍一看,令人毛骨悚然。然而仔细一看,那不过是一只螳螂的头部。
  “我非常讨厌那东西,怕得要死。打死它……光追是不行的呀,它还会飞跑的。”
  武彦跑到庭院,想踩死螳螂,可是已经来不及了。像绿色矮竹叶似的螳螂突然展开羽翼飞了起来,并朝着窗边飞扑过去。武彦心想:夫人不知有多么害怕呢。他发疯似地奔到窗边。当螳螂飞撞到玻璃上往下滑落的一刹那,武彦的手也打上了它。他赶忙把落在地上的螳螂踩死,这时他感到夫人那温暖的身体紧靠着他的双肩。顿时,他被无法形容的芳香和触及柔软肌肤的感觉溶解着。他一阵冲动,像突然受到了严寒的袭击一样浑身颤抖着。
  “哎呀!真对不起。我像个神经病吧。不过,只有这个虫子我真的很害怕,蛇啦什么的我却不怕,可是……”
  夫人一边说着,一边移开了身体,羞涩妩媚地笑了。美丽的面容又恢复了平日的红润。武彦突然想起了人们常说的一句话:在理包衣的土里,爬出来的虫子是最可怕的。然而他最怕的是蜘蛛,尤其是伯朦朦胧胧的来回爬在破旧墙壁上的灰色的扁平而巨大的蜘蛛。
  出入大河原家的客人令人惊奇地多。尽管主人兼任几家公司的经理和董事长,但他并不是每天都到公司去,他大多是在家里接待各公司的汇报。除了这些因公事而来的客人之外,还有政治家、宗教家、社会活动家、画家、茶道师傅。筝曲大师以及实业界的许多熟人、朋友。由于经常接待形形色色的客人来访,做秘书的武彦竟在短短的时间里大开眼界。似乎突然间变成了一个大人。
  此外,还有一些没有什么特别的事,只是隔两三天就要来玩一次的男男女女。这其中引起武彦注意的有两人,他俩都是大河原任董事长的公司里的少壮职员。由于经常到大河原家里来玩,所以受到了像一家人一般的接待。
  其中的一个叫姬田吾郎,是日本制纸公司的模范职员。二十七八岁的美男子。他长着女孩子似的长长睫毛,眼睛也像化了妆似的黑黑大大的。性格上也有点女性化,是个爽朗和蔼的外向型男子。
  另一个叫村越君,是城北制药公司的优秀职员。年龄和姬田相差不多,但与姬田相比却是个沉默寡言、不善交际的内向型性格的人。平时总是一副苍白而严肃的面孔。两人都尚未婚娶,过着单身汉的生活。
  他们两人以各不相同的特点,深得大河原的宠爱。做秘书的武彦无论看到这位过去的侯爵把他们两人中的谁经常带在身边,都十分嫉妒。姬田和村越之间的关系也不十分融洽。最早出入大河原家的是姬田,大约是从半年以前开始的,后来又出现了村越。但村越还是深得大河原的赏识的。而且,从最近两个月以来,村越频繁地出入大河原家,主人变得很偏爱这个言语不多的青年。为此,姬田暗暗地十分嫉恨村越。这种嫉恨免不了要溢于言表,村越也开始敌视起姬田来。两人的关系很紧张。
  在武彦被任命为秘书后大约十天左右,他在自己的工作室,一间西式的房间里面窗座着,突然看到了发生庭院里的一个奇怪的情况。
  大河原宅邪的庭院,是模仿明治时代的配酸三宝院的林泉而修建的,景色十分优美。在武彦工作的房间,隔窗只能看见庭院的一部分。在距他房间的窗下二十米左右的正面,有一棵很大的榆树。他看见姬田和村越相对站在那棵粗大的树干下。因为是夕阳西下的黄昏,他俩似乎没发现这边房间的武彦,他们正在为什么事而激烈地争吵着。争吵的内容虽听不见,但偶尔能听到很高的声音。
  看起来,脸色苍白的村越占着优势。他一副轻蔑而冷酷的表情,步步紧逼对方。姬田的脸颊也失去了往日的红润,和蔼温良的笑容也不见了。他被村越的齿锋舌剑攻得踉踉跄跄地退缩着。一看便知他是处于极劣势的地位。
  然而,一眨眼的工夫,主次完全颠倒了。一直处于劣势的姬田,突然向前跃出一步,右手握着拳头猛地一下向村越击去。村越慌忙用手捂脸,跌坐在地上。看来姬田的拳头打得不轻,村越连马上爬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他还没有站起身,姬田就扬长而去。
  过了半天村越才好不容易地从地上爬起来,那奇妙的表情,在武彦的眼前许久不能消失。那浮现出的简直是一种恶魔的嘲讽。他那薄薄的嘴唇扭曲着至今未在人脸上见过的十分可怕而残忍的曲线。双唇慢慢地启动着,在昏暗之中张开的大嘴像一个黑色的洞,嵌在他那苍白的脸上。他发出一阵十分怪样的狂笑。
  武彦再次得知奇怪的情况,是在这以后的十二三天左右。在这期间,村越和姬田在大河原家碰到一起的机会不多。可是,两人如果同席而坐,尽管装作若无其事,但强烈的相互憎恶之情是瞒不了目睹了庭院中那场搏斗的武彦的。然而,同坐的大河原和由美子夫人似乎对两人间的敌意没有丝毫的察觉。
  在庭院搏斗过去十二三天后的一个晚上,武彦由于家里有事,在晚饭后就一个人走出了大河原家的大门。这时,只见姬田站在黑暗处,看到他出来便跟了上来。
  “我现在正要回家,你也坐电车吧?”
  “是的。”
  “那么我们一起到车站去吧。”
  到电车站要经过几条僻静的小街。在几乎无过往行人的黑暗街道上,两人边走边谈着。
  “秘书这工作怎么样?有意思吗?”
  “不像预想的那么难。我和先生一起能够接触到各个方面的知名人士,现在我感到很有意思。”
  “你也很喜欢侦探小说,这点很中焕爵的意吧。”姬田把大河原称作侯爵,“侦探小说涉及秘密结社的有很多吧。如柯南道尔的《五粒桔种》,我在中学时的英语教科书上读过的。”
  “有是有,不过我对秘密结社这种题材的侦探小说不太感兴趣。实际上可能很有意思,但侦探小说以此为题材的没意思的很多呀。像美国的‘三K’这样秘密结社的余党,我想现在也是有的。他们的头上裹着白色的三角巾,只露出眼睛和嘴。身上穿着白色的肥大衣服。结社的社员相互都不认识,一般集中在秘密的地下室里召开杀人会议。如果把这些东西写进侦探小说,我认为是没意思的呀。”
  “是啊。可是,如果在日本也有这样的秘密结社,你不认为很可怕吗?而且,那种恐怖是侦探小说远远没有涉及到的,你不认为其中可能有令人十分感兴趣的东西吗?”
  无论怎么说,这种看法是有些独特的,武彦很吃惊,黑暗中他望着对方的侧脸,问道:
  “你知道这种结社的什么事吗?”
  “不知道。只是有某种预感。你怎么认为呢?在日本有没有这样的杀人秘密结社呢?”
  “听到过一些传闻,说左翼和右翼都有。目的是要让坏人从这个世界上消失。在苏联,政府的秘密警察大规模地行动,除掉那些贪赃枉法的高官。听说这种小规模的,类似秘密结社的组织在哪个国家都有。关于这些说法也并不一定准确,随便乱造谣的人也是有的。不过,人们完全意想不到的事,在世界上也是存在的呀!”
  “即使不是杀人的秘密结社,但是,秘密的集会在日本悄悄地进行的事,我还是知道的。这种集会带有浓厚的宗教色彩,黑布上绣着十分考究的金字,贴在有雕刻花纹的薄板上。开会时,大家都穿着华丽的像袈裟似的服装。会场上布置着烛台,点着蜡烛。听说他们的会议多半是聚集在地下室里召开。袈裟似的服装,根据会员的等级也各不相同。相当于组织的支部长地位的人,穿的是最高的僧侣才穿的那种袈裟似的很气派的服装。我以前弄到一件黑底闪着金光的袈裟似的服装,现在还保存着哪。不过,那不是位高的人,而是中等地位人穿的,但那已经十分华丽了。这种秘密集会在日本有所活动的事,很多人还是不知道的。但是,却实实在在地存在着,我那件袈裟似的服装就是充分的证据。因此说,所谓的杀人秘密结社不能说绝对没有啊。”
  他们说着说着,不知不觉来到了车站,可两人都没有就此告别的意思。姬田指着车站对面的小公园说:
  “喂,我们到那里去坐坐,再谈一会儿如何。”
  那是一片小规模的绿化地,称不上是什么公园。里边的树木十分稀疏,隐约可见二三排木椅。高高的铁柱上的街灯洒下冷清的光,昏暗地照射着这一带。两人来到一张长椅前并肩坐下。
  “庄司君,有个东西想让你看看。你看这是怎么回事?”
  姬田说着从兜里取出一个信封,递给了武彦。
  借着昏暗的街灯,武彦看到信封上写着姬田的住所和姓名,却没有发信人的地址和署名。信封里装的不是信,似乎装着一个软糊糊的细长的东西,使人感到毛骨悚然。伸手拿出来一看,是个白鸟的羽毛,形状像过去写字用的鹅毛笔。除此以外,信封里没有其它东西。
  “只有这个吗?”
  “是的。没有信,也没有寄信人的署名。邮戳是’日本桥。’你怎么解释呢?这只是一般的恶作剧吗?还是……”
  “大概是谁和你开玩笑吧。你想不出可能搞这种恶作剧的人吗?”
  “在我的朋友中,绝没有干这种蠢事的家伙。所以我感到有些害怕,想起了柯南道尔的《五粒桔种》。”
  “这是用活人做供品的白羽之箭哪。”
  “只是这个意思吗?我在侯爵家经常见到左翼或右翼的人,而且发表过议论。也许无意中什么地方说走了嘴,得罪了他们,或许是听到了一些我不该听到的秘密。可是,我想来想去心中一点没数,不过……”
  “决不会是这个原因。来大河原家的人谁能泄露出重要秘密,让你听到呢。”
  “我也这么想,可是又没有其它解释……如果只是恶作剧倒还好,但我总有些不祥的预感。老实说是害怕。”
  在街上昏暗冷清的灯光下,姬田完全像变了一个人似的,铁青着脸,一副被吓得瑟瑟发抖的样子。
  这时,武彦突然想起一件事,断然问道:
  “会不会是村越君的把戏呢?你和村越君好像闹翻了吧
  “嗯,村越并不是不恨我。但他这家伙干这种欺骗孩子似的勾当的可能性很小啊。那个先哲似的人物,干这样愚蠢的事,实在令人难以想象。”
  此时,庄司武彦的脑海里又浮现出一件奇怪的事。一次,某右翼的政客来访大河原,当谈到国家目前的现状时,大河原激愤地慷慨陈词说:
  “英雄,如果不出现一个英雄,是无论如何也不行的。不是过去那种与敌人进行战斗的英雄。我认为,如果不出现一个即使不用武力,国家也能完全统一的英雄之上的英雄,是无论如何也不行的。”
  武彦把大河原当时激昂的腔调和白羽之箭联系了起来。而且,在他的眼前,渐渐地浮现出了只露眼睛和嘴巴的蒙着奇怪面纱的大河原。武彦心想:这真是些滑稽的胡思乱想。决不会有这样愚蠢的事的。可是,尽管如此,白色的遮面巾、白色的肥大衣着、阴森恐怖的地下室、闪着微光的红色蜡烛,仍像电影的一个个镜头似地在武彦的眼前晃动着,扩展着。如果姬田得知了大河原的可怕秘密的片鳞半爪,大河原送他白羽之箭不是理所当然的吗?姬田谈到了秘密结社,是否他已有什么察觉呢?尽管有些胡思乱想是离奇的,但这种想法也使他产生了一种深深的迷惑。
  “庄司君,你的脸色很可怕,到底在想什么呢?”
  姬田恐惧地问道。
  “不,没有什么。都是些不着边际的胡思乱想。我也许是看侦探小说中毒了,常常好陷入荒谬的想象之中,请不要介意。没什么。没什么。”
  “真让人讨厌哪。这是恫吓……呀懊,对了,听说你认识业余侦探明智小五郎的。”
  “嗯,有时去他那里拜访。”
  “那么,你请小五郎先生帮帮忙,他这样的名侦探如果看到这个信封和羽毛,也许能分析出什么线索。把这事交给警察可能不会被理睬,还是请教一下私人侦探的好。”
  “的确,这种想法是对的。不过小五郎到关西去了,可能是又接受了什么案件。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如果回来了和他谈谈是可以的。”
  “那就拜托了。这信封和羽毛也放在你那儿吧,小五郎先生回来后就请和他谈谈。”
  庄司武彦因此拿来了这封邮寄人不明的信封和羽毛,然而,一切都已经晚了。还没等明智小五郎从关西回来,奇怪的惨案就发生了。



目击者

  姬田吾郎从鱼见崎坠崖而死的翌日上午十一时左右,热海警察署的主任刑警来到大河原的别墅。
  姬田是公司年轻有为的职员,身为董事长的大河原对他十分爱惜,他的莫名坠崖更引起了爱好侦探小说的大河原的极大关注,他赶忙把刑警让进了接待室。秘书庄司武彦也在座。
  姬田坠崖的时间是在昨日傍晚五时十分左右。武彦给热海警察署打电话的时候,曾看过表,是五点十分过一点。大河原也记得当时房间里的表也是这个时间。
  警察署根据当时的时间,进行了调查,但至今也没发现什么线索。
  在鱼见崎的公路旁边的高坡上,有一家茶店。茶店过五点关门,警察们对那里也进行了调查。从茶店看不到姬田的坠崖地点,那是在一棵凉棚似的松树下面。事件发生在五点以后,不用说茶店的人,就是在那儿休息的客人也是发现不了的。
  “那条公路上的行人似乎很多呀。”
  大河原说道。刑警点了点头,说:
  “是的,可以说络绎不绝。但在公路上看不见树下的出事现场。不走到通往悬崖的小路前围有禁止入内的栅栏处,是看不到的。而一般的行人很少到栅栏前面去。”
  悬崖那一带是自杀者出名的地方,热海市特意在通往那里的小路前,立了一块“到此为止”的标牌,并用栅栏围了起来,意在阻止向那个方向去。可栅栏十分简陋,只要想进去无论谁都能过得去。
  “避开公路,在距茶店不远的南侧,沿着小道走也能到达现场。孩子们经常在那来回走,是自然形成的一条小路。走这条路像从公路上突然下到了一个陡坡,树木十分茂密,公路上是看不到的。这条小路只有当地人才知道,当时考虑即使不用围栅栏也没关系,所以一直无人问津。”
  “你是说姬田走的是这条小路了。”
  “很有可能。假设谁都没看见。——
  “警察署怎么认为呢。姬田没有自杀的动机,又先后两次收到奇怪的白色羽毛,从这一点来看,警察署只能认为是他杀了吧。”
  “是的,警察署正在召开会议研究此事。我认为在东京搞调查是捷径,案件大概要交给东京的警视厅。这里没有目击者,也没有发现嫌疑犯的线索。除了在东京彻底调查姬田的家庭和朋友关系以外,没有别的办法。在这里想先了解一下你所知道的姬田的朋友情况。”
  姬田是日东制纸株式公司的业务员。大河原把他的工作性质,科长的姓名以及在他家里结识的比较熟悉的朋友的名字都—一作了介绍。其中当然少不了村越,刑警把这些情况都记在了本子上。
  “昨天已和署长说过了,姬田的双亲仍健在,父亲在日本桥开一家绸缎商店。他已得知了这个不幸的消息,马上就会到的。他到了以后我立刻和警察署联系。姬田的尸体什么时候能运走呢?”
  “我想傍晚就可以了。对血液和胃肠进行了化验,没发现有异物。头部撞到了岩石上,那大概就是致命伤,落到海里时也许已经死了。”
  这之后,他们又随便地交谈了几句,刑警便告辞了。他总的意思是;不能轻意地断定自杀还是他杀。假设是他杀,至今线索皆无,今后的调查工作若单靠热海署的力量是无法进行的。
  过了不多时,姬田的父亲带着一个店里的帮手赶到了。他要到警察署接受各方面的寻问,并商量领回尸体等事。大概也要在午后三点左右才能回来。
  大河原决定利用这段时间,和武彦一起到事件发生的现场看看。从早晨起这两个人就迫不及待地想去出事现场,而苦于没有时间。
  两人最先来到鱼见崎的茶店,在桌前坐下,要了饮料。他们抓住女招待或是老板娘模样的人,就对那天发生的事件问个没完。然而,除了方才刑警说的那些情况,没有获得一点新鲜的材料。
  可是,武彦并没有灰心,他想起了克罗夫茨的小说中,法国侦探的作法。他瞄准了一个大眼睛的像是很机灵的十六、七岁的女招待,用周围人听不到的低低的声音,固执地追问道:
  “昨天的四点半到五点半中间,在茶店休息的人有没有样子有些奇怪呀。你回忆一下看看。不是当地人,当然是个旅游者。多半是从东京来的。”
  女招待望着天,沉思了一会儿,突然像想起了什么似的,生气勃勃地说:
  “嗯,有的。这么说来有一个人比较怪。大约在四点半以前,我没看表,不太清楚具体时间,不过像是在四点或是四点刚过一点的时候。那个人戴着压得很低的礼帽,戴着眼镜,身穿灰色大衣,留着黑黑的小胡子。”
  “大约多大年纪?”
  “有三十岁左右吧。高高的个子。”
  “他怎么怪呢?”
  “不管怎么说都有些奇怪呀。他好像很口渴,喝了二杯桔子水。而且总是看表。我还以为他在等人,可不是的。怎么说好呢,我感到他不是在等人,倒像是在休息,消磨时间。等时间一到,他急急忙忙地走了……这很奇怪的。他不是朝热海那边走,而是从这条路向南面的方向走去。如果是别墅的客人,不会拎那么一个很重的皮包。从这条路向南去,大概是到新热海或纲代。若是这样,提个大皮包是走不动的。这是奇怪的呀。”
  “皮包?什么皮包?”
  “像皮箱似的,上面有拉锁。四个角包着皮子的大皮包。”
  “像是很重吗?”
  “嗯,似乎很重。那人衣冠楚楚又拎着很重的皮包,却不坐车,这是最令人费解的。”
  “他向那边走后,再没有回热海街吗?”
  “我们五点一过就关门,以后的事就不知道了,不过关门以前没看见他回来。也许在我们没注意的时候走过去了。”
  “过五点关门?昨天是五点过几分关门的?”
  “昨天的客人到很晚还有,大约过了二十分钟。刑警也来问过,五点十分左右有人坠崖我们注意到没有。昨天五点十分我们还没关门呢。”
  女招待知道的只有这些。她说的那个人也许与案件没有丝毫关系,但这个聪明的小姑娘的印象是不容忽视的。武彦的脑海里久久地亲绕着那个拎皮包的男人形象,和乡下小姑娘那天真烂漫的神态。
  大河原和武彦感到在这儿不会有别的收获了,于是两人走出了茶店,向公路的南端走去。他俩打算沿着刑警说的小路,到悬崖上的出事现场。
  “的确,从这儿看不到那松树篷似的地带。对自杀者来说,这里真是个理想的场所呀!”
  大河原一边感慨着,一边走到刑警说的那条小路。他站在那儿,从肩上背的皮包里取出望远镜。仍是老毛病,他用手帕擦着根本不脏的镜头。然后,眼睛对准望远镜向自己的别墅方向望去。
  “啊,由美子站在二楼的窗前。她也用望远镜在看这边,还向我们摆手呢。她知道我们到这里来了。”
  用肉眼是看不到对岸的,大河原把望远镜递给了武彦。由于望远镜的倍率不高,武彦几乎分辨不清由美子的美丽面容。但一看那娇美苗条的身姿,便知道那是由美子。她手里摆动的手帕看得十分清晰。
  这条所谓的小路,不过是顽皮的小和尚以冒险为乐事,踏平杂草,踢开岩石而留下的一道痕迹罢了。自杀者大多是从茶店的后面,越过栅栏走那条通往悬崖的路,而这里几乎没有被人利用过。
  小路很陡,如果不用手扶着是无法下去的。他们钻进灌木丛,避开人的眼目,向那棵松树下走去。
  不称其为路的路面上,灌木丛生,杂草覆盖。大河原又站住了,他对准望远镜,从这里已经看不到别墅的屋顶。位干鱼见峡南侧的房屋建筑和旅馆也都看不见。如果真存在着罪犯,走这条路是最安全的选择。
  又走了一会儿,他们的眼前出现了松树棚似的,五坪左右的平地。这片地带的岩石上覆盖着一层黑土,生长着低矮的灌木和杂草。站在这里看不到悬崖峭壁,满目是一望无际的空旷大海。
  大河原还在用望远镜眺望着,从这儿仅能看见别墅窗户的一部分。由美子已经离开了窗前。昨天事件发生时,即使杀害额田的犯人在这里,根据位置来看,从别墅的窗户也是发现不了的。
  “实在是高明啊。即使是巧合也太妙了。有这样有利的隐身之地,存在着罪犯的可能性也就暴露出来了。你曾说姬田很害怕秘密结社,这的确像秘密结社的巧妙手段哪。”
  大河原自言自语地嘟哝着,忽听后面小路的草丛中有喀呼喀呼的声音,紧接着,慢慢地走出一个人来。是个穿着运动衫、当地人模样的青年。
  青年看到自已被这两个人发现,脸上显出一副极不自然的神情。像有什么事似的,索性向这边走过来。看到这情景,大河原突然想起什么似地和青年搭起话。
  “你像是当地的人哪。”
  “当然了。”
  青年很生硬地答道。
  “那么你知道昨天在这儿发生的事件唆。”
  “知道。我想不能让那样的事再发生了,所以就跟在你们的背后。”
  “哈哈哈,你认为我们也要从这儿跳下去吗?”
  “哎呀!是吗。先生是大河原别墅的主人哪。您是来调查现场的吗?”
  青年的语调马上变得毕恭毕敬。
  “是的。我叫大河原……你像是知道什么情况啊。昨天那个落海的叫姬田的人是我的朋友,能把你知道的情况告诉我吗?”
  “谈不上知道什么情况,我只是有点怀疑。”
  “怀疑?是什么。”
  “他不是自杀,也许是被人推下去的。”
  “噢?你到底看见什么了,详细说说。”
  无论是大河原还有武彦,两人的表情都很严肃。
  “这条小路有一处树木十分繁茂的地带,在那后面有一个像洞穴的地方。钻进里面任何人都不会发现的。那里也是晒太阳的好地方,我昨天傍晚时在那儿了。”
  “那里不太适合年轻人晒太阳啊。你刚才也是从那里出来的吗?”
  “噢!”
  “你经常在那儿晒太阳吗?”
  “嗯……啊,是的。
  青年支支吾吾地说道。脸刷地一下子红了。
  你在洞里干什么姑且不提,你说说昨天在这儿到底看见什么了。”
  青年的脸还在发烧,他掩饰似地勉强回答说:
  “因为有树挡着没太看清,只看到两个男人顺着小路向这边走来。其中的一个一定是叫姬田的。”
  大河原和武彦听到这儿,不由得互相看了一眼。他们遇到了意想不到的重大线索。
  “你怎么知道那是姬田呢?你刚才不是说没太看清吗?”
  “没看见脸,但衣服的条纹看得很清楚。是很时髦的条纹,我记得很清晰。昨天晚上在海滨,我从人群的背后看见了打捞上来的的尸体,那穿着的条纹西服和我看见的完全一样。穿那种条纹西服的人不会有两个。从我面前过去的那个人跳崖了。不,是被人给推下去的。”
  “另外一个男人是什么样的?”
  “戴着灰色礼帽,几乎遮上了眼睛。穿着同样灰颜色的长长大衣。脸没看清,像是还戴着眼镜。”
  “留胡子没有?”
  武彦想起刚才茶店小姑娘的话,便插嘴问道。
  “可能有,没太注意。”
  “穿灰色大衣的男人没有拎提包吗?很大的四方提包。”
  “没有,什么也没拿。的确是什么也没拿。”
  “你可以肯定吗?”
  “两人并肩走的背影我看得很清楚的,不会错。两个人都什么也没拿,小包也没有。”
  也许把包放在了什么地方,一身轻地到现场来的。那个男人和在茶店休息的人不是同一个吗?
  “后来怎么样了。你听到两人的争吵声了吗?”
  “没听到。我待的地方离这儿比较远,是听不到说话声什么的。”
  “再后来呢?你又干什么了?”
  “什么也没干,我回家了,完全没想到会发生那样的事。我很后悔,如果是那个穿灰色大衣的家伙子的,我跟在他们后面扰乱他就好了。”
  “所以你想今天不能让那种事件再发生,就跟在我们后面啦。”
  “是的。
  “你看到那个穿灰色大衣的男人从这儿走了吗?”
  “后来我就回家了。我只知道这些情况。”
  真是太遗憾了。
  除此以外,青年没有什么可提供的了。
  大河原问了这个青年的姓名和身份。青年是鱼见崎附近的农家子弟,二十四岁,叫依田一作。中学毕业后在东京的玩具店工作,现在失业回到家里,帮助干些农活。对这个青年提供的情况是没有理由抱有怀疑的。
  大河原和那青年说完,向遮阳棚似的树下走去。他趴在地上,想要俯视一下悬崖下面的海面。悬崖和海面之间高得令人眩晕,武彦跑过去按住他的腿。按腿的同时,他的脑海里突发出一个奇怪的念头:如果这样用力推一下,这个大贵族的身体就会顷刻间掉入悬崖,落得和昨天的姬田同样的命运。他感到有一种要抬起那腿的奇妙的冲动。
  大河原一边探头向下望,嘴里一边嘟吹着什么。声音听起来像是从古怪而遥远的地方传来的。
  “太高了。眼前一片空荡荡的,真吓人哪。你也看看吧。从这里掉下去简直是容易极了,无论是自杀还是他杀都是绝好的场所呀。”
  大河原说着,慢慢地爬了起来。这回该轮到武彦看,大河原按腿了。让这样~位大贵族为自己投腿,武老有些过意不去。而大河似乎没有注意到什么,他那暖烘烘的手掌使劲地按住了残彦的大腿。
  眼下是一片虚无浩渺的大海,几乎垂直的岩壁一直伸向海面,依稀可见海岸的汁线。在距悬崖顶端三分之一左右处,有一凸出的很大的岩石。让人感到从这里跳海的人一定会碰到这块岩石。姬田头部的致命伤一定是由于碰到了这块岩石。从那儿往下再看不到平直的岩壁了,遥遥的底部堆积着许多凹凸不平的岩石,与碧波荡漾的海面连成了一体。武彦正对着眼前的景色发呆,忽然感到腿有些发痒。紧接着,后面传来了大河原的笑声。
  “晤,哈哈哈……昨天那两个人也许就是这样看海,另一个男人把姬田从这儿推下去了。其实是没有什么原因的,只要抬起这两条腿就行了。”
  武彦感到大河原就要抬起他的腿,他吓坏了,急忙爬起来。这位先生也有和自己同样的想法,而且认为杀人是不一定有原因的。他感到一阵头晕目眩,不由自主地逃离了崖边。
  两人仔细地观察了一遍四周,没发现遗失品和足迹。从这儿一直到公路的途中,武彦左右寻找着。他认为那个穿灰色大衣的男人的皮包,也许就藏在这里。或许是精神作用,他总觉得那大皮包就在某杂草繁茂处。
  叫依田的青年跟在他俩的身后,当来到公路上时,他指着远处树林中的几栋农房,说:“从这儿就能看到我家了。”青年在这儿和他二人分了手。
  当天傍晚,姬田的尸体领回来了。但由于要办运往东京的手续,姬田的父亲第二天的早晨才能运走尸体。别墅里顿时充满了阴森可怕的气氛,大家已无兴致再继续住下去了。大河原一行人也于次日返回了东京。
  临出发前,他们又去了热海警察署。找到主任刑警,汇报了鱼见崎茶店女招待和叫依田的青年提供的情况。主任刑警听了这些报告,十分高兴,并向他们表示了谢意。但从他的口吻里也听出:在热海无数的临时住客中,找出穿灰色大衣的男人,并不是件容易的事。



奇怪的画家

  在日暮里一个很脏的区域,有一个破旧的将要倒塌的木造建筑的仓库。名义上叫做仓库,其实是一个小型的建筑物。这里是富士出版社的退书搁置处。在仓库的天棚处有一个很特别的小顶楼,与出版社有关系的,叫赞岐文吉的古怪的西洋画家兼仓库看守住在这里。蓑浦刑警在附近打听到了这些情况,就前去拜访这位西洋画家。
  他走进仓库旁边的狭窄胡同,打开了仓库的小便门,眼前出现了一个很脏的楼梯。
  “提谁呀?不打招呼就进来的家伙。”
  从楼梯的上方,突然出现了一张奇怪的面孔,大声斥责道。那人瘦瘦的长脸,微微发黑的长胡须,头发乱蓬蓬的,一双瞪得很大的眼睛闪着凶光。
  “你就是赞岐文吉吗?”
  “是,你呢?”
  “我是警视厅的,有些事想了解一下……”
  对方听后迟疑了一下,眨巴眨巴眼睛,马上显出一副高兴的样子,说:
  “噢,是吗。失敬了,请进。”
  他语气也变得谦恭起来。
  他穿着鞋上了台阶,在中间的平台上脱掉,进入了铺着褪色发红的芯已露在外面的坐垫的房间。约可铺四张半铺席的房间里,几乎没有坐的地方。到处摆满了各式各样的破烂东西,简直像个偏僻地方的古旧家具店。这是个顶着仓库篷须搭起来的像个棚子似的不稳定的房间,房屋上边也没有天花板,仓库顶篷上的模子都露在外边,走廊的一边有一扇窗户,在外面射进来的光线照耀下,窄小的房间里并不显得暗淡。但是,四周的墙壁、坐垫和那些破旧物品都很脏,给人的感觉很不舒畅。
  橱柜中醒目地摆放着~个很大的站立着的裸体女石膏像。石膏像缺耳少手,肩部和腰部也都有暇疵,像是参加美术展落选的。裸体女石膏像在这狭窄的屋子里出奇地屹立着,给人一种异样的感觉。
  石膏像的旁边有一很大的画架,上面贴着画布。画布上是一幅离奇的油画,画着一个披头散发的像是精神不正常的女人。乍一看使人吓一跳。那对面还排列着几张大小不等的画布。画面上画的东西都是同样风格,看起来像是随意涂抹的,色彩也很强烈。
  画架的另一侧,放着一个江户时代的破旧的城楼挂钟,还有一只稀奇古怪的断嘴大壶。一些废旧报纸和杂志难得很高。房间的两侧放着顶棚的橱柜,上面摆着些有些残缺的青铜制品,白色的石膏像和少男少女的胸像,还立着一个老式的小型钟表。看到这一切,使人感到一定还会有一盏明治时代的煤油灯。在这些物品当中,摆着一个像是从哪儿捡来的男模特的上身像。同一模特儿的手脚像废报纸似的被捆放在旁边。真让人怀疑这是正常人的房间。
  “啊,请这边坐吧。没有坐垫,不过有火。请坐在火盆旁边吧。”
  那是个又脏又黑的火盆,里边的火燃得很旺。凹凸不平的铝壶在那上面的火撑子上烧着水。水开了,他取下水壶放到破坐垫上,火盆里的火忽地一下子窜出很高。他用已烤焦的食用筷子代替火筷子扒着里边的灰。
  蓑浦刑警在火盆边坐下,古怪画家也靠火盆坐下。他穿着已经磨破的黑色条绒裤,茶褐色的毛线衣也有了窟窿。他瘦长的脸颊上长满了浓重的胡须,年龄约在三十岁左右。
  “是警视厅要向我了解什么事吗?”
  他问道。一双瘦骨嶙峋的大手烤着火,眉毛下一双贼溜溜的眼睛注视着对方。
  “是的,也就是我。”
  蓑浦说着把名片递过去。
  “畸,是警长啊。警长很了不起吧。”
  他愚弄人似地说道。但并不像是有意挖苦。
  “你知道城北制药公司的村越这个人吧?”
  蓑铺直截了当地说出村越,对方也坦率地回答说:
  “知道的。他刚才还到我这儿来过。我们是好朋友呀。”
  “很早就认识了吗?”
  “嗯,我们是同乡,从小学时就认识了。他可是个不错的家伙,我很喜欢他。”
  他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他是在故意演戏还是本来面目呢?蓑浦一时还难以判断清楚。
  “你老家在哪儿?”
  “哎呀,你不知道村越的老家是哪儿吗?警长连这个都不知道,真不可思议呀。是静岗,是离静岗市很近的农村哪。那家伙是个聪明的孩子,不用说,他是班上的班长。我比他大一岁,在同一个班级里,那家伙倒像个哥哥似的。就是现在也是这样啊。”
  他随心所欲地侃侃而谈,老练的刑警反而感到,这家伙是难对付的。他从衣兜里掏出日记本,在手指上吐了点唾沫,认真地翻了起来。
  “嗯,一个多月以前的十一月三日你在什么地方了?你到哪儿去了吗?”
  “不好说呀。我是个流浪汉,每天都要外出的,流浪于东京街头。尤其喜欢卡住的那个旧物市场。我房间里的这些收集品,大部分是从那里弄来的。怎么样,这儿的景色不错吧。”
  怪画家能说会道,他把话题岔开了。满是胡须的脏脸上,一对贼亮的眼睛和那大嘴上的红唇十分突出。那红红的双唇象螃蟹似的冒出了白沫,说得唾沫星子飞溅。蓑浦刑警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的睑,眼前浮现出了村越的面孔。
  像,的确像。把胡子干干净净地剃光,再梳着和村越一样的发型,穿上村越的衣服,这样一打扮蒙混过一个眼睛不好的老太太是没问题的。他俩的音质也很相似,如果再能模仿一下声调,和村越没什么两样。而且,他与村越是同乡,方言也相同。
  “是十一月三日,你想想看。是和你有关系的文化日,这下你该想起来了吧。”
  “是文化日吗,没意思。我很讨厌什么文化日,我喜欢野蛮人的健康,憧憬原始的东西。我的画就是野兽派,专门描绘原始人的梦。原始人的创造力是很伟大的呀。”
  他又巧妙地岔开了话题。
  “十一月三日。”
  “晤,十一月三日呀。不过这很使我为难哪。我不写日记,记忆力又不好,怎么也想不起来呀。那天天气怎么样?晴天吗?”
  “是个很暖和的晴天。”
  “那儿,还是在于住方面。过了卡住大桥,就是荒川放水路那长长的桥。我很喜欢那一带呀。当然也去逛旧物市场的。买了什么东西我不记得了。”
  “那天晚上的五点左右,你去哪儿了。又回这里了吗?”
  “不记得了。不过五点天还很亮吧,不到天黑我是很少回家的。有时深夜还没回来呢,从千住经过吉原到浅草是顺路呀。”
  古怪的画家赞岐文吉的红唇异样地弯曲着,嘿嘿地笑了。他突然问道:
  “警长,你不饮酒喝?”
  “我白天是不喝的。”
  “那我就失敬了。因为这不是警察署,是我自己的家。”
  画家说着向房间的一角走去。那里放着一个熏黑的茶橱大概也是从旧物市场买来的。他打开橱柜的拉门,拿来一瓶威士忌和酒杯。
  “怎么样,只喝一杯。”
  “不。”蓑浦摆手拒绝了。
  他把威士忌倒进杯里,津津有味地喝着。
  他如果不说实话,只好去调查附近的人了。十一月三日他如果去歌舞伎茶座当替身,一定刮了胡子。发型也该梳得很整齐。衣服是在什么地方换的呢?肯定是村越预先到这儿来了,把自己的衣服让他穿上。那村越又是穿的什么呢?噢,是的。鱼见崎茶店的女招待和那个乡下青年见到过的,穿灰色大衣,戴灰色礼帽,戴眼镜,留小胡子的男人就是村超。他换成了这身装束。
  附近的人应该能看见,化装成村越的画家和一个从未见过的穿灰色大衣,戴灰色礼帽的人出去的。对,去调查一下,准会有人发现的。
  “十一月三日到底出什么事了?是发生了杀人事件吗?”
  奇怪的画家有些醉了。
  “十一月三日下午五点多一点,村越的朋友姬田在热海鱼见崎悬崖上,被人推下去死了。”
  “嗯,姬田。听说过,听说过,村越说过的。是十一月三日吗。你是来调查我在那一天的情况吗?哈哈哈,也就是来调查我是否可能杀人?”
  “你见过姬田吗?”
  “没有。”
  “那是不可能杀他的。老实说,警察署是要调查材越君的证据的。如果十一月三日村越君到你这来了,他也就有了证据,证明他不可能是凶手。可是,他那天没来吧?”
  “记不清了呀。也许来了,也许没来。村超每月只来一次,我到他那儿去也只是二三次左右。你是说上月的三号吗,他没有来。他月初一般是不来的。没有给他提供出证据,对村越来说是很遗憾的。不过我不能说谎啊,我是个诚实的人哪。”
  “你喜欢看剧吧?”
  蓑浦突然改变了话题。
  “剧?不讨厌。尤其是元禄歌舞伎我很喜欢。”
  “你去过歌舞伎茶座吧,在上月的三日你没有去歌舞伎茶座吗?”
  蓑浦仔细地观察着对方的脸色,但没看出他有丝毫的变化。
  “歌舞使茶座嘛,我好久没去光顾了。没钱哪!我又不是个连站席也不在乎的剧迷。与此相比,浅草很好。浅草的女剑剧好啊,使人不由得产生一种乡愁,和对少年时代无限怀念的忧伤之感。”
  他又岔开了话题。这个奇怪的男人如果在编织谎言,那真是无技巧的天衣无缝。了不起的家伙。连富有经验的老练刑警都感到他有些难以对付。
  “你刚才说村越来过,是上午吧。今天他应该上班哪。”
  蓑浦又换了一个话题。这回再没有收获就没别的办法了。
  “是午前,坐出租车来的。只待十分钟就回去了。尽管是公司的上班时间,但不过是像上了一次时间稍长一点的厕所。不会有什么妨碍的。”
  “一定是有很急的事啦。如此着急的事到底是什么,能跟我说说吗?不能讲吧。”
  嘿,抓到尾巴了,看他如何解释。利用上班时间,还要非乘出租车赶来不可的事,是不多见的。那是什么呢。
  然而,对方没有半点的惊慌与不安。他的红唇微微地笑了,用手搔着因头皮过多而使乱蓬蓬的头发都有花白的头,说道:
  “很为难哪,是对警长有些不好说的事。不过,并不是买卖,我想是定不上什么罪的。其实是这样的。”
  怪画家说着来到房间角落的橱柜前,从旧杂志的后边取出一卷细长的纸。
  “这东西本不想让警察先生看的,但您似乎怀疑什么,所以只好这样了。为了让您相信我和村越与杀人案件没关系,只好如此了。”
  他一边絮絮叨叨地说着,一边把纸卷打开,放到了铺席上。这是一幅全黑色的男女秘技版画图。是使用普通的版画纸两张大小的厚厚的日本纸,用本版印刷的古拙图画。
  “我不知道警长对这个东西了解不了解,这可是菱川师宣的版画呀。非常珍贵的。是从已死的画主人的朋友那里买来的贵重品。本来是五幅一套的,可我只有这一幅,有些卖不上价,但卖二万两还是没问题的。不同的买者,卖上五万两也是可能的。怎么样?多么迷人的肉体呀!这是第一次印刷。”
  他眯着双眼,红红的嘴唇显出垂涎欲滴的样子。
  “一个月前,我拿它到村越的公寓给他看,就放在那儿了。可是,我最近钱很紧,需要用这幅画。明天早晨就没有吃的东西了。还要交房租,很可惜但没办法。因此我昨天给村越打了电话,让他赶紧把图给我送来。怎么样,这不是急事吗?于是,他叫了出租车送来了。”
  蓑浦警长听完,觉得他说的也许是真的。如果是说谎未免太精彩了。再假设这是他预先准备好的借口,那村越和这个赞技实在是可怕的对手。蓑浦一时还搞不清究竟是哪~种情况。对方那满是胡须的面孔,减亮亮的眼睛,以及那红红的双唇,使他感到一种异样的压迫感。他心里很不痛快。
  这之后,他们又随便地闲房了几句,他便告辞了。这次来访,结果是一无所获。在古怪的画家的房间里告辞出来,他不管是遇到附近商店的老板娘,还是在路上玩耍的孩子,都要寻问十一月三日有谁看见画家外出没有。他先说出村越的打扮与体态,然后问有没有像他的人从胡同里出来过,之后又说出穿灰色大衣戴灰色礼帽的外貌。然而,这个胡同是过往行人的通路,而见他说的装束与打扮又没有什么明显的特征,人们不特别留意是发现不了的。
  没别的办法,他只好继续跟踪村越。他想再去找明智小五郎商量一下。然而,在五天的跟踪仍是一无所获之后,连这位老刑警也有些失望了。他决定停止两天跟踪战术。可谁知,就在这期间,第二个事件发生了。村越均被人杀害了。



神南庄公寓

  神南庄公寓坐落在距涩谷车站的不远处,四周被大片的宅院所环绕,是个环境十分幽静的地带。神南庄是过去的住宅改建的,过去是纯欧式风格的木造建筑。从战争期间到后来,公寓主几经更换,建筑已破旧得不成样子,简直成了无人居住的凶宅。现在的公寓经营者把它买下来以后,重新改建成了公寓。同时又增建了一些设施,建筑的外观也得到了修缮。
  这座建筑尽管经过了改造,但仍留有某些古朴的纯欧式风格,喜欢这种风格建筑的人住了进来。村越的房间在公寓的一角,过去也许是主人的卧室。房间的内部仍是古式的欧洲风格,墙壁的隔板上刻有古朴的花纹,色彩多样的壁纸也令人产生一种怀古之感。窗户是向上推开的老样式,那样的小窗户在约可铺十张铺席的房间里,只有三扇。房间的采光条件很不好,显得有些微暗。这种幽静、沉稳之感很适合村越的性格。
  十二月十三日的晚上,村越从公司回来以后一直待在家里。他是在家里被什么人用手枪击中胸部致死的。
  村越的隔壁住着年轻的某公司职员高桥夫妇。他们夫妻并不是与这个故事有重要关系的人员,但他们是神南庄公寓杀人事件的最初发现者。
  那天晚上,喜欢音乐的人都焦急地等在收音机前,准备收听八点四十分播放的刚从法国归来的小提琴手报口十三郎的初次广播演奏。在巴黎享有天才美誉的级口,早已在日本的新闻界引起轰动。他归国的欢迎会热烈非凡,在日比谷公会堂的初次演奏更是盛况空前,很难买到入场券。这些记事都醒目地登载在报纸上。报口成了这一年度艺术界最受欢迎的人士。因为是这样一位家喻户晓的极受欢迎者的初次广播演奏,喜欢音乐的人们都放下了手里的工作,守在收音机前准备收听。
  村越的邻居高桥夫妇不十分爱好音乐,但由于听到了这些宣传和评论,也打算一听为快。他们生怕漏掉这次收听机会,早早地就在收音机前布下了阵势。两人一边慢慢地品着咖啡,一边等待着演奏的时间。
  八点四十分,广播里响起了悠扬动听的小提琴演奏曲。
  对音乐并不内行的高桥夫妇,不知不觉地也听入了迷。整个公寓像演奏大厅似的,十分沉静。小提琴的美妙乐曲回荡在公寓的各个角落。无论是哪一个房间,都像是在收听。人们感到这不是在听广播,而是面对面地在听报口十三郎的演奏,因为他们听不到有丝毫杂音。
  使人心荡神驰的二十分钟演奏结束了。最后的旋律犹如山间细流,渐渐地消失了,广播开始九点的报时。就在报时后的一刹那,不知什么地方响起了激烈的震耳的响声。那不是广播里的声音,既像是粗暴的撞门声,又像是街上汽车轮胎冒炮声,可又都不像,一种恐怖之感随之而来。
  高桥夫妇惊恐地相互看了一眼。
  丈夫关掉了收音机。
  “是什么声音。好吓人哪。”
  “不是隔壁吗?像是从隔壁发出的声音呀。”
  他们的房间与村越的房间相隔一层厚厚的墙壁,又因是寒冷季节,门窗都关得很严,所以还不能完全断定是从哪儿发出的声音。夫妇俩都感到像是在隔壁。他们从未听到过枪声,刚才那声音或许就是枪声吧。这种疑念使他们夫妇二人有些毛骨悚然。
  “去看一看吧。”
  丈夫来到走廊上,敲了敲村越的房门。里边没有回答,一片死亡般的寂静。拧了拧门把手,打不开,里边像用钥匙锁着。从屋子里射出的微微的灯光看,人不可能不在家。方才,收音机像是还响着啊,尽管在隔壁也是有所感觉的。可现在鸦雀无声,收音机大概关掉了。那是谁关的呢?他一定还在房间里。
  丈夫看着从边上悄悄地走上来的妻子,说道:
  “有怪呀。我到院子里从窗户看一看吧。”
  他刚走出一半,碰到了向这边走来的一副可疑面孔的公寓管理人。
  “你没听到那个声音吗?”
  他问管理人。
  “那个声音是什么声音哪?我听广播了……”
  “广播演奏刚刚结束,九点报时之后,在我隔壁的房间发出了一个奇怪的声响。门锁着开不开,我想到院子里从窗户看看是怎么回事。”
  “是村越君的房间吧。他房间的钥匙如果是配的,我那里就有一把。”
  “已经走到这儿了,还是先看看吧。也许什么事也没有。”
  高桥夫人没出走廊。丈夫和管理人来到庭院,绕到村越的房间外面。
  房间里亮着灯,两人像小偷似地轻手轻脚地来到窗边。窗户上挂着窗帘,不过有条缝隙。两人在周围找了一个小木箱做踏脚,高桥先登上去,透过窗帘的缝隙往里看着。
  “怎么样,有人吗?”
  管理人在后面悄声问道。高桥没有出声,摆了摆手。他的手异样地颤抖着。
  管理人也用一只脚登上木箱,向里面窥视。为避免从木箱上滑掉,他俩互相搂着肩膀,从窗帘中间的缝隙目不转睛地往屋子里看着。
  房间的一面放着一张床,床前挂着帘子。那帘子半开着,只见村越仰面倒在床边。
  他穿着西装,敞着怀,西服背心露在外面。衬衫上一片鲜红,身体下的地毯也染得黑糊糊的。
  “是枪声,刚才的声音的确是枪声。”
  死者的手边,有一支黑色的小型手枪。
  “是自杀吗?”
  窗户从外面怎么也打不开,其它几扇也都严严地关着。房间的门是在里边镇的,根本没有犯人逃跑的迹象。
  “还是用钥匙把门打开吧。不,这之前要先通知警察局。打个电话吧。”
  两个脚下的木箱被踩得左右摇晃起来,他们险些跌倒。管理人刚一站稳,就急急忙忙地向走廊门口走去,像有人在他的背后推着似的。
  不多时,神南庄公寓的门前停了将近十几辆车。其中有所辖警察局的,警视厅搜查一科的,鉴定科的,新闻单位的以及白色车身的警察巡逻车,等等。得知死者叫村越君,差浦警长接到了电话通知,也从家里赶来,加入到搜查一科的行列。
  用管理人的那把钥匙打开了门,搜查、鉴定的人进入了村越的房间。走廊上挤满了报社的记者及公寓里的居民。
  首先,鉴定科的法医检查了村越的尸体。手枪的子弹打穿了他的心脏,枪落在死者的右手旁。那枪是战前大量进口日本的德制小型手枪。当场检验出,枪上的指纹与死者的指纹完全一样。上面没有发现他人指纹的痕迹。无论是公寓的管理人还是公寓里的邻居们都不知道村越是否有枪。后来才调查清楚,村越没有持有枪械的许可证。这支枪如果是他的,那也一定是从非正路上弄到手的。
  经过调查,各个方面都表明这是一起自杀案件。手枪上的指纹不但与死者的指纹完全一致,而且也没有查出案件发生前有人来过村越房间的迹象。不仅管理人没看到,就是邻室的高桥夫妇也没听到像有来人的声音。另外,还可以确定的一点是:那时村越房间的门和窗户都是在里边紧紧地插着的,构成了所谓的封闭式房间。即使有来者,无论从哪儿都是出不去的,根本没有外人能够进出的可能。
  村越的房间在公寓的最东端,是一个约可铺十张铺席的宽敞的纯欧式房间。房间的北侧和东侧面朝庭院,西侧只有高桥夫妇的房间,南侧是走廊。房间唯一的门朝走廊开着。面对庭院的北侧和东侧都有旧式西洋风格的窗户。北侧一扇,东侧两扇,都是面积不大的向上推开式的玻璃窗。
  这个房间除了三扇窗户一扇门以外,门上既没有换气用的气窗,屋内又没有那种需要烟造的旧式火炉,因此根本不存在人能够进出的缝隙。而且门是在里边镇的,钥匙仍在里侧钥匙孔里。三扇窗户的里侧都用约环挂着,也看不出玻璃窗有拆下来又按原样安装上的痕迹。也就是说,这是一个完完整整的封闭房间。
  另外,从动机这一点来分析,村越的自杀也并不是突然的。就村越来说,他在万不得已的情况下选择自杀是很有可能的。蓑浦警长很清楚这一点,因为他正在对村越进行跟踪。另外,搜查一科科长安井和警视厅的二三个主要人物也知道蓑浦在跟踪村越的事。假设村越是凶手,是他把姬田从热海的悬崖上推下去的话,由于蓑浦警长固执的跟踪,他惊慌失措,无路可走,最后以自杀来结束这一切不是不可能的。
  手枪上的指纹、密闭房间和自杀的动机,并汇集了这三种自杀的证据。可是,尽管如此,蓑浦和搜查一科的主要成员们认为还不能简单的断定为自杀。理由之一就是村越没留下遗书。搜查了他室内的所有物品,都没发现可以称为遗书的东西,如日记本和备忘录等。一般来说,自杀者在死前都要写下自杀的真相,而不留下遗书是不太合乎常规的。当时认为,村越也许把遗书寄给了某个朋友,可是一直到后来,那遗书还是没有出现,没有人送到警察局来。
  另外,一个奇怪的发现也使他们产生了疑问。当刑警们检查现场时,在死者的西装背心上发现一根白色羽毛,三分之一左右像被染了似地沾满了鲜血,让人感到像是什么人在村越死后插上去的,而且,这羽毛和姬田吾郎突然莫名而死前曾两次接到过的那白色羽毛完全相同。开始,警视厅认为这也许是秘密结社的暗杀预告——白羽之箭,可是经过调查核实,没有发现有与秘密结社有关的线索。因此把白色羽毛判断为是杀人凶手的奇妙的恶作剧。如果认为村越是杀害姬田的凶手,那么,把姬田两次收到的白色羽毛考虑为是村越的把戏,是有道理的。可令人不解的是,相同的羽毛又出现在村越的案件中。如果村越不但不是凶手,相反也是一个被害者,那么白色羽毛的主人从一开始就不该是村越,而是另外一个人。由此推断,姬田和村越都是被同一凶手所杀。警视厅对案件的分析结果,得出这样一个结论。
  无论怎么说,根据没有遗书和死者胸前插着的白色羽毛来分析,都不可能认为村越的死是单纯的自杀。
  跟踪对象村越的突然而死,完全出乎蓑浦警长的预料,使他的侦查工作受到了极大的挫折,他感到有些失望。然而事已如此,他认为必须马上着手追查仍逍遥法外的凶手,这才是最佳方案。
  村越的死亡事件发生在东京都内,因此搜查一科的大部分成员都参与了这一事件的调查工作。而实际是由蓑浦的上司侦查主任花田担当领导工作,但由于蓑浦警长对于姬田。村越案件最为了解,大家都十分尊重他的意见。很显然在侦察方面他也接受了最重要的工作。
  破获村越案件的第一道难关就是“密闭房间”,如果“密闭房间”没有任何假象,是个不容动摇的真实情况,那么,也就无法怀疑村越的死是他杀了。但是,现代的警官们没有一个人轻易地相信所谓的“密闭房间”。一旦碰到了封闭式房间,他们首先认为那是假象,这似乎已成为常识。其实,在现实生活中,使用封闭房间这种手段的犯罪是较罕见的。而世界各国的侦探小说家们写出了近百种各不相同的伪装成封闭式房间的阴谋的作品,现代的警官们直接或间接地受到了这些方面的启发,不相信这种密闭式房间也成了常识性的东西。所以村越死亡案件的侦查官们尽管看到了那封闭房间的存在,但还是非要在假设是他杀的基础上,对村越的死进行一番仔细的调查。
  侦查在假定这个案件有罪犯的情况下开始了。首先调查的是村越所在公司的同事,然后是同一公寓里的居民。除此以外就是把他的朋友名单做为出发点,进行逐一调查,这其中当然也包括大河原家的所有人。
  然而,蓑浦警长首先想到的是村越的奇怪朋友——怪画家赞歧丈吉。于是,在村越事件的第二天,即十二月十四日的上午,他又来到了日暮里那个奇怪的画家的顶楼房间,可是怪人赞峡文吉不在家。向邻居一打听,得知前天他就出去了,至今没有回来。“这么说那个家伙是凶手了?”他的心头掠过一丝疑虑,然而仔细一想,他又缺少动机。他与村越是从童年时开始的好伙伴,单凭这一点看,他似乎决不会杀害村越。
  奇怪的画家一直去向不明,直到十五日早晨,才从距千住大桥一公里左右的隅田川下游发现了他的溺水尸体。警视厅经过仔细调查,认为他不是自杀,因为无论如何也找不出他自杀的动机。赞歧的尸体上虽没有那样的白色羽毛,但他们仍怀疑这是出自同一凶手的他杀事件。
  蓑浦刑警看到自己监视的人接二连三地被杀,不由得产生一种异样的恐怖。他深深地感到凶手也一定在暗地里监视着自己,当发现他注意上了嫌疑犯,那对手就先下了手,杀死警察监视的人。最初发生的姬田坠崖事件还只看做为一般的案件,现在他感到凶狠残暴的杀人犯正在疯狂地行动着,恶魔的影子正一点一点地向他身边逼来。



私人侦探

  十六号的晚上,大河原刚从外面回来,就接到了侦探小说家江户川乱步给他的电话。江户川在电话里说:“我的好友私人侦探明智小五郎想就姬田和村越的案子与你谈谈,不知你是否方便?”大河原听后,马上答应了下来。因为他早就想见见这位大名鼎鼎的私人侦探了。
  当天晚上七点钟左右,明智小五郎来到了大河原的宅评。大河原高兴地把他请进了西洋馆的书房,两人面对面地坐下。
  “如果您不介意的话,我想请我的妻子和秘书在司武彦一起奉陪。听说庄司和您关系很好,我想他一定很想一起谈谈的。”
  大河原在寒暄之后说道,小五郎当然没有表示异议。不多时,武彦和由美子来到了书房,打过招呼之后,四个人就围坐在一个很大的圆桌前。
  大河原和夫人由美子都是初次见到小五郎,他俩怀着强烈的好奇心打量着小五郎的体貌和风采。只见小五郎瘦高的身材,穿着他一直很喜欢穿的黑色双排扣西装。他倚在安乐椅上,跷起的二郎腿显得十分修长。小五郎面容清疾,高鼻梁,有些上翘的嘴角,炯炯有神的双眼闪着和善的目光,略有些花白的蓬松卷发。他虽已年过半百,仍不失潇洒倜傥。
  庄司武彦看着眼前这两个人,不由得想起了一则故事中的“巨人对怪人”这个题目来。他感到大河原先生无论是从外貌还是从内心来看都像是个巨人,而小五郎虽不能说是怪人,但也有巨人的影子。那么这两个人就是“巨人对巨人”了啊。他饶有兴致地想着,同时看着两个人在谈话。
  武彦和由美子夫人的秘密关系,自从浴室一幕以后一直没间断过。彼此间的恋慕之情与日俱增,一天比一天强烈。以至武彦每次见到主人总感到有一种内疚和不安,但是对于这种由于羞愧和不安而产生的罪恶感,他还没有达到无法忍耐的程度。他在内心也常常担心自己是患了伦理的恐怖症,尽管如此,他仍十分自信他与夫人的秘密绝不会被主人看穿。令他惊奇的是,由美子比他还要坦然,他甚至十分吃惊女人演这种戏为什么如此出色、逼真。出身于高贵小姐的由美子夫人,在情欲方面具有无法形容的疯狂。这对于武彦来说犹如发现了未知数般的惊奇,具有一种使他神魂颠倒的扭力。
  “画家赞歧丈吉的死,您已知道了吧?”小五郎冷不防地问道。
  “不,不知道。他与姬田和村越有什么关系吗?”
  两天前,大河原接待了警视厅花田科长的来访,但没有听到有关赞歧丈吉的情况。
  “和姬田君似乎没有什么关系,不过,他和村越君却是很亲密的朋友。我虽没见过那个画家,但从警视厅的蓑浦刑警那里听到过他的详细情况。”
  于是,小五郎扼要地把蓑浦对村越进行跟踪,以及探访赞读那奇怪的房间等一系列情况作了介绍。
  “那个画家突然去向不明是在村越事件的前一天,也就是说在十二号。他自那天走后一直没回来,警视厅刚要通缉他,可就在昨天早晨,在于住大桥不远处的隅田川的下游发现了他的溺水尸体。距卡住大桥下游一公里左右有一个弯流,从上游流下来的垃圾经常在那儿堆积,那里水很浅,赞歧的尸体就漂浮在那一带,死因是溺死。既无外伤,也没有发现内脏有致死毒品。根据尸体推断,死亡的时间像是在他离家以后的十二号晚上。”
  “估计仍是他杀吗?”
  “如果村越君是地杀而死,那么这个画家的死也应该考虑为他杀。因为在他们二人之间有着十分紧密的联系。”
  “这么说您是认为村越是他杀的了!”
  一问一答的对话在大河原和明智之间进行,由美子和武彦完全充当了旁听者,大河原又继续说道:
  “前天晚上,警视厅的花田科长到我这儿来了,详细地谈过村越事件。如果把这一事件看作是他杀,一定要先解开密闭房间之谜才行啊。听说警视厅至今尚未找到什么线索,不过…”
  爱好侦探小说的前侯爵,对这种谈话显然很感兴趣。他悠闲地倚在安乐椅上,不时地从桌上的银制烟盒中取出香烟,一支接一支地吸着。小五郎的烟抽得也很凶,而大河原简直是个可怕的吸烟家。圆桌上空烟雾缭绕。
  “我是在案件发生的第二天从蓑浦那儿听到这一情况的,而且当天就揭开了这个谜。我想现在侦查一科和花田主任也该知道了。”
  小五郎不紧不慢地说道,一点也看不出他是在故弄玄虚。
  “暗暗,密闭房间的谜解开了,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听说您精通侦探小说和犯罪史,所以有关密闭室的阴谋我想会有和我们相同的看法吧。一般来说,若是凶手有计划地制造密室的阴谋,那么犯罪的全部秘密大多只在密室。也就是说,如果解开了‘密室’之谜,基本上马上就会抓到凶手的,因为制造出密闭房间的假象是凶手的唯一之策。如果不用密室这一手段,凶手就无法隐藏下来。不过,这次的村越事件不属于这一类型的犯罪。即使揭开了密闭房间之谜,凶手也是不会轻易被发现的。”
  由美子夫人和武彦聚精会神地盯着明智那笑容可掬的面容,听人了迷。两个人眼神中的那种爱欲之火此时完全消失了,一点看不出情欲的影子。
  “房门的钥匙在里侧的钥匙孔里插着,所以从外边即使用钥匙也是锁不上的。凶手有可能使用金属制的什么工具,从外面拧里倒的钥匙,但是,如果那样的话,钥匙的尖上应该留下轻微的痕迹,可那钥匙上没发现任何划痕。另外,您知道如果使用针状物、钓线、小钳子之类的工具弄开里边的锁的话,房门下一定要有缝隙才有可能。可是,房门下有一段门坎,挡得严严实实,没有那样的缝隙。如果是非常细的线,也许可以伸进拉出。可是,能够旋转钥匙的金属丝啦小钳子等,是无论如何也插不进去的。总之,一切迹象都表明,在那密闭房间的门上是无文章可作的。”
  大河原听到这里,笑呵呵地插嘴说:
  “在小说里还有呢!拧掉窗户上的折页、取下门扉,等等,然后再按原样安上。哈哈哈……实际上,大概现实生活中的犯罪是没有人干这么愚蠢的事吧……”
  “可是站在侦探的立场,必须查清所有的可能性,那怕是微不足道之处。所以你方才说的这些,我也做了调查。房门折页的黄铜螺丝没有丝毫在最近被拧下来又安上的痕迹。关于这一点是可以在几秒钟之内断定出来的,作为侦探,几乎一看便知道是否被人做过手脚。”
  “那么,还有窗户呢?”
  小五郎没有马上回答大河原的问话。他一边吸着烟,一边端详着大河原那又白又胖的脸,大河原也笑容可掬地瞧着对方。大约在十秒或二十秒的时间里,两个人都没有说话。武彦不知为什么突然产生一种异样的感觉,可又不知是怎样的一种异样,只感到气氛有些不正常。
  “经过侦查,除了窗户以外再也没有别的秘密出入口。正如您所说的,问题就出在窗户上。村越的房间有三扇窗户,全是旧式西洋风格的向上推式的窗户。两层玻璃窗成竖形,推开靠近里边的那一扇下部的窗户就打开了,关上靠外边的那一扇上部的窗户就打开了。这是个面积很小的窗户。房间东侧的墙壁面积比较大,有两扇窗户,北侧的墙壁面积小些,故只有一扇窗户。
  窗玻璃上没有一处被打碎的洞,而且也丝毫没有把一块玻璃从外边拿掉,然后按原样安上,再抹些腻子的痕迹。可是,经过细心的观察之后,发现在北侧窗户下侧的玻璃窗的左上角有一个很小的窟窿。”
  小五郎说到这里,让武彦拿来纸和笔,他放在桌上画了个图,一边画着一边解释说:
  “已经破旧了的窗户,外面窗框上的腻子也早已脱落掉了。因此我发现在玻璃的左上角有一小块残缺。如果窗框上还有腻子的话,根本不会发现那儿有残缺,即使是在屋里看也是注意不到的。然而腻子已经脱落了,如果走到窗前仔细看,就会看到在那个角上有一个两三毫米左右的三角洞。凶手就利用了这仅有的一个缝隙。”
  这时,三个人的头都贴近小五郎画的简图前,边听边看着。他们被这一将要解开的谜深深地吸引了,三个人中只有大河原十分急促地喘息着。
  “这个上推窗户的钩环在上侧玻璃窗下边的窗框上,是个半圆形的金属环。它和下侧玻璃窗上边窗框的金属环正好扣在一起。凶手不过是把利用门下缝隙的犯罪手段应用到玻璃窗上罢了。在这种情况下,犯罪分子是把拧成两股的铜丝的一端缠住那个上侧窗下边窗框上的钩环,把另一端从下边窗户的右上角的玻璃小洞处伸吊在外边。为什么要使用铜丝呢?因为钢丝较软,很方便使用。这样做完,凶手从里边打开下侧的窗户,跳到了外边。在他向外跳的同时,随着窗户的打开,铜丝在窗与窗之间就会被拉长,如果轻轻地开窗是不用担心缠在金属环上的铜丝的一端会被扯断的。而从玻璃缺口处伸到外边的铜丝很长,是可以随意拉动的,即使打开了窗户也不会受到钩环的强力牵引。于是,凶手跳到窗外,从外边把下侧的窗户严严地关上以后,慢慢地拉伸外边的那根铜丝。如果稍微用力拉一下,缠在钩环上的钢丝就会拉下来。”
  这时,一直一言未发的武彦说道:
  “为什么只限于铜丝呢?用钓鱼线一样结实的细绳也是可以的呀。”
  “是的,不过在这个案件中使用的是铜丝。在窗户的钩环上有用硬的东西拉过的光亮。经过对那一部分进行化验,发现了铜的成分,所以认为凶手使用的是铜丝。”
  大河原听到这儿,迫不及待地展示起他的博学。
  “江户川乱步君的阴谋集成表里有这样一例。在特殊的情况下,用手枪把玻璃窗打碎一个洞,然后从那个洞把缠到钩环上的细绳伸到外边。真是精彩的设想。把人们的注意力都引到了手枪上,让人们感到开枪的同时,就杀死了人。而实际上,那不过是瞄准了构成密室假象之一的意外性。”
  “真让人吃惊啊,我还不知道你也是这样的侦探小说通。那么,关于这次事件,您有什么高见吗?作为安乐椅上的侦探家的高见。”
  “不,不行的。小说中那些可能的情况都搜集完了,不过,把作品中的犯罪手段和推证等套用到实际的案件中,就证据不足了。安乐椅上的侦探不行啊。我到是很想听听您的高见。关于村越案件,警察正在调查他的朋友情况吧。”
  “是的,采用正面进攻的办法。”
  “前天花田科长到我这儿来,就像是出于这个原因。也就是说是来调查我在那一天里的情况,找出是否可能成为凶手的证据。小五郎先生没有从花田科长那里听到结果吗?”
  “间接地从蓑浦那儿听到一些。”
  小五郎清楚地记得蓑浦跟他说的情况。十二月十三日傍晚五点,大河原从公司回到家里。先去洗了澡,然后和由美子夫人一起吃过晚饭,大约在七点左右就到书房看书去了。一直到八点四十分听报四十三郎的小提琴广播演奏,这段时间他从未离开过书房一步。中间,夫人给他送过一次红茶和点心。那天晚上,很奇怪他没有来客人。夫人送过茶点以后,回到西洋馆尽头自己的房间写信去了。
  大河原预先约好和夫人一起听级口的小提琴演奏,于是在八点四十分他来到了客厅。收音机就放在客厅的装饰橱柜上。夫人和庄司武彦分别来到了客厅。武彦说他也很想听板口的演奏,所以就通知他一起来听了。客厅里的灯光很暗,三个人一直到听完演奏都没有动地方。他们三人可以相互证明这段时间谁也没离开过客厅。
  扳回的小提琴演奏结束后,接着是九点的报时。因不想再收听其它节目就关掉了广播。大河原有早睡的习惯,九点是他的就寝时间。因此大河原夫妇回到了卧室,武彦也回自己的房间去了。
  这是没有丝毫漏洞的证据。村越几乎是在九点报时的同时被枪打死的,而大河原家也同样听到了九点的报时。十秒或二十秒中是无法赶到村越的公寓作案的。这里存在着物理上的不可能。
  “其实是没必要调查你们的证据的,可是,为了求得在调查上万无一失,这似乎成了必须履行的惯例。我想花田君也是从这个角度来考虑才到贵府来的。”
  小五郎为花田种长辩解说。大河原摆了摆手,说道:
  “当然,我也并不认为自己是被怀疑对象。可是,经常到我家来的姬田和村越连续发生这样的不幸,对我们进行调查也是有道理的。所以,我向花田科长尽最大的可能十分详细地汇报了那天晚上的情况…··州至今日,其它方面的情况怎么样了?抓到嫌疑犯没有?”
  “正在全面调查与村越有关系的人。直到今天中午,我还向过差浦君呢,仍是一无所获。警察还弄不清这一系列案件的犯罪动机。”
  “是啊,姬田和村越以及刚才谈到的那个画家的突然不明而死,若是同一个凶手干的,那么一定有某些共同点吧。如果找出共同的动机,自然也就发现了凶手的目标。不是这样吗?”
  “是的,这也正是我们要调查的问题。现在姬田和村越案件中共同的东西只有那白色羽毛。另外,画家赞歧似乎与村越有着某种秘密的关系。除此以外,还了解到一些微不足道的情况。因此我来是想听听您的看法的。无论是姬田还是‘村越都经常到您这儿来,受到您的宠爱,您一定很了解两个人的性格,在这方面您能不能谈点什么,以作为我的参考。”
  小五郎微笑着注视对方。大河原微闭着双眼,沉思了一会儿,以一种漠然的表情说道:
  “两个人的性格完全相反。姬田比较善谈、活泼,是开朗型的。而村越沉默寡言、深沉内向,可以说是学者型的。不过,他俩都是品学兼优的青年,大学的毕业成绩都很优秀,公司的工作干得也很出色。在经常到我这类的年轻人当中,我很欣赏他们二人。老实说,失去他们我心里很寂寞,也很惋惜。
  “这样两个有为的青年,竟会成为杀人事件的被害者,真是意想不到的。花田科长说白色羽毛像是秘密结社的什么标记,可我想了想,怎么也理不出头绪。两个人都不会与危险的团体有关系,他们也不是那种性格的人。”
  “若从图财害命的角度来考虑也不太可能。姬田和村越还都是青年,并没有多少财产,除掉他们,也得不到什么大的利益。另外那就只有恋爱问题了。由于恋爱的某种关系产生了怨恨,从而引起了杀人的动机,这也是可能的。因为两个人还都是单身汉。我听花田科长说警察署曾一时认为村越出于这种动机杀死了姬田。警视厅的人也对村越进行过跟踪。”
  “你说的跟踪人就是蓑浦警长。蓑浦之所以执拗地跟踪,当然是把他做为姬田事件的嫌疑犯。”
  “可村越并不是凶手,他也成了被害者。在两个人那儿都发现了那奇怪的白色羽毛,所以必须承认,杀死村越的凶手一定是杀死姬田的凶手。这样看来,距因恋爱问题产生怨恨而杀人这一动机不是太遥远了吗?”
  “未必像你说的这样。如果存在着对姬田和村越都抱有怨恨的另一人,就不能否定仍存在着恋爱上的怨恨这一动机。”
  说到这儿,小五郎的脸上掠过一丝奇妙的狡黠。于是,大河原那白胖的脸上也闪现出一种嘲讽似的微笑。两个脸上这一瞬间的变化,被武彦看在眼里。他不由地打了个寒战,心想,这是为什么呢?
  “那么您刚才说的那个画家是怎么回事啊?您是说画家不是村越的敌人而是好朋友吧。”
  “叫赞歧丈吉的画家是个非常古怪的男人。他住在日暮里的一个仓库中像个顶楼的小屋里。他似乎每天都要去逛千住的旧物市场。由于他是溺死在千住大桥的不远处,让人想到他也许是因深夜在大桥那一带闲逛而不慎失脚落水的。在河的上游和下游修有水泥河岸的地带很多,道路和河之间没有栏杆和任何东西,水泥河岸距地面只有二尺左右高。那一带大工厂林立,一到晚上几乎没有车辆与行人通过。画家被人不知鬼不觉地从岸边推下河去,是可能的。如果他不会游泳也就溺死了,水泥河岸又没有可抓的东西。关于赞歧丈吉会不会游泳,蓑浦也对各个方面进行了调查,得知他根本不会游泳。我想犯人也肯定知道这一点的。”
  大河原那丰满的双顿又浮现出难以捉摸的微笑。他说道:
  “推进河里……这倒是很简单的手段哪。与村越案件构成密闭房间的手段相比,无论如何不像是同一人所为。那个画家是不慎落河的吧,不一定是被人推下去的。”
  “还没有他杀的证据。然而,和村越君具有某种秘密关系的赞读几乎与村越同时而死,从这一点看很可能仍是他杀。何况这个叫赞歧的男人还有许多奇怪的地方。”
  “懊,是什么?”
  不知是出于好奇心还是别的什么原因,只见大河原眼里闪着惊奇的光。
  “我曾和蓑浦一起到过赞歧的小屋,房间又脏又小,可破烂东西倒不少,大概都是从于住的旧物市场上买来的。其中有破损了的石膏像、古钟表、煤油灯和种类繁多的旧道具等,这些东西乱七八糟地摆满了整个房间。
  “在那些物品中还夹杂着一个奇怪的东西——破旧的人体模型。这是用于服装行业的那种高大的人体模型,根本没有美术价值。而这样一个模型怎么会混杂在那中间呢?这种不谐调引起了我的注意。对此,我进行了认真的调查。”
  小五郎说到这儿,停住了。他不紧不慢地换上一支烟,呼啦一声划着了火柴,那火柴的光亮在小五郎的脸上形成了瞬间的明暗。
  “模特的头部和胸部是一体,胳膊放到了另外的地方。那尊胸像的头和胸以及石膏的美术胸像一起摆在了橱柜的上面。这是个枕着整齐分头的男模特儿人型。但那决不是新的模特儿,鼻子和耳朵都残缺不全,身上的涂料也大部分脱落,露出了白色胡粉的本色。模特儿人型的初型是用手纸似的纤维制作的,做好初型后,用制板纸在上面结实地糊上一层,然后涂上厚厚的胡粉,再刷上带光泽的有色涂料就算完成了全部制作。他房间放的那个模特儿连胡粉都看得清清楚楚,而且表面也很脏。
  “同一模特儿的胳膊和腿被分别放在旁边。如果再有腰腹部,便构成了一个完整的模特儿了。可是,在房间里没有发现腰部和腹部。一般来说,模特儿的腹部、腰部再加上两条腿这是一部分,而赞歧房间里的模特儿的两条腿是分别从下半节断开的。是在膝盖的略上一点处被切断的。切口处呈现出一个圆圆的空洞,切口的一圈弄得很脏。
  “腿和胳膊上的涂料脱落的地方也很多,简直像是从拉圾堆里捡回来的。更奇怪的是在那腿的切口周围有一圈圆圆的像用锥子扎得小孔,而且两条腿上都有,像要与之相对吻合似的。在那个胸像形的模特儿胸部下方也有一圈圆圆的小孔,使人感到在那胸部和两条腿之间像是用细绳或银丝之类的东西连接过。胸像的肩部和胳膊的顶端处没有那样的小也孔,各自上面只有两个较大的洞,也像是用细绳什么的把他们缝合到一起过。”
  讲的实在是入微入细。小五郎为什么要絮絮叨叨地继续这无聊的谈话呢,武彦对此感到不可思议。
  “当然,最初模特儿是没有那些窟窿的。显然是后来什么人为了某种需要才扎的。我在想,如果模特儿是赞妨从旧物市场买来的,那么窟窿是在买前就有的呢?还是在买后才有的。我认为无论是多么喜欢古怪物品的怪人买回那样的带窟窿的模特儿,来作为装饰品都是不可思议的。然而,看作是在买后才有的窟窿是合乎逻辑的。”
  说到这里,小五郎又停住不说了,他耐人寻味地微笑着扫视了一下三个人。大河原和由美子夫人都被小五郎那奇妙的谈话惊呆了,目不转睛地看着他。夫人一直没有说话,她沉默着,莫名其妙地对明智这个人物产生了一种特殊的兴趣,她显得十分兴奋。武彦听着小五郎那不可思议的谈话,看着大河原夫妇俩的表情,不知为什么产生出一种无法形容的心情。他总觉得今晚的谈话气氛有些超出寻常。在沉着轻松的交谈之中,隐约存在着某种令人不快的东西。只感到小五郎那利剑似的真意就要脱颖而出……小五郎继续说道:
  “我推断这里还存在着另一种可能性。赞歧经常出人卡住的旧物市场,这个旧物市场紧挨着黑市,在那里一定有黑市经纪人在活动。那个古怪的画家在那儿可能还买下了旧物市场上没有的东西。如德国制的小型手枪等。另外,他也可能在那儿卖掉什么。像化妆用的衣服啦,外套啦,皮包啦等物品。我把我的分析和蓑浦警长谈了,他听后立刻对于住的旧物市场进行了调查,摸清了赞歧的全部行动。在这儿,我把真实情况向你们透露一些。关于手枪的出处刚才我已经说了,那是赞歧从黑市上弄到的,是通过黑市经纪人转卖给他的。那个黑市经纪人已被警视厅逮捕了。其它的情况虽还不太清楚,但我对那个旧物市场的调查仍抱有很大的期望。
  “村越在临死前两天,曾抽出上班时间去找住在日暮里的赞歧丈吉,只待了十几分钟左右就匆匆地赶回去了。蓑浦了解到这一情况后,突然袭击地于当口探访了赞歧的顶楼小屋,调查材越到那儿去的目的。于是,赞歧拿出了菱川师宣的版画,辩护说他因要急用,村越就抽空送来了。当然,当时他搪塞了过去,而实际上他是把受村越之托在黑市上买来的手枪交给了村越。
  “那么,村越为什么一定要马上拿到那只手枪呢?在这儿出现了一个很大的疑问。他是被人用那支手枪打死的,所以我认为,那支手枪不是村越自己要买的,他是受了什么人的委托,通过不了解实情的赞歧弄到手的。是他根本没有预料到自己将要被这支手枪给杀死的情况下,才买来的。我想那个委托人大概就是凶手。凶手用被害人为他准备的手枪,把他杀死。这是凶手已经决定了要杀死村越后,才让他买手枪的,以此作为凶器。多么狡猾的手段哪!”
  此时小五郎脸上的笑容完全消失了。他显得十分严肃,脸色也有些苍白,两眼闪着异样的光。



胎内愿望

  姬田吾郎所托之事,庄司武彦竟不知不觉地忘记了。秘书工作意外地忙乱,他要整理自己生疏的商业上的各种文件、写回信、随时陆主人外出,这些繁杂的事务使他很伤脑筋。他打发着忙忙碌碌的一天天。
  除了这些实际工作以外,还有一件事常使他焦躁与苦闷。只要一得空闲,这件事便占领了他的全部身心。当然,他对姬田的“白羽之箭”抱有强烈的好奇心,但更有另一件事足以使他把“白羽之箭”忘得一干二净。这件事具有一种奇妙的威力。
  武彦自与主人大河原的年轻夫人由美子初次见面以来,夫人的美好形象便在他的心目中与日俱增,几乎占据了他全部的内心世界。夫人的形象不断在扩大,由最初的小小的胚胎长成了一个可怕的美巨人,简直要撑破他的意识,搅得他心神不安。美貌的夫人木仅是占据了他的整个内心世界,而且几乎是从侧面包溶并摇动着他的全身。
  庄司武彦在性格上的痛处是:喜欢被对方融解,而不是融解对方。在很小的时候,他喜欢用自己所有的玩具和小木箱什么的在房间的一角围成一个小圈,自己坐进去。像这样把自己与外界隔绝起来,心里就很高兴,感到温暖、静谧。在少年时,他经常患病,患了病就喜欢用被子包裹着自己。由于喜欢独处在被包围的状态之中,他甚至很愿意得病。到了青年时代,他喜欢把自己关进一间小屋里看书。屋子越小他越高兴。看到西方人把旧汽车固定到地面上,当作房屋来_居住的照片时,他羡慕得不得了。人们说:喜欢住在马戏团带篷马车里的人,和住在和式船船头的人们,那种狭窄、拥挤的生活带有某种甜蜜的乡愁感。
  然而,三年前武彦看了一本有关精神分析方面的著作,得到了异于乡愁的一种解释。认为这是一种“胎内愿望”或者叫“子宫内幻想”。婴儿尽管已出了胎内,但还想缩着手脚,把自己变小,这是一种胎内的延续。是一种对空旷的外界感到恐怖,想要回到原来那窄小黑暗、温暖安静的胎内的愿望。他看着“胎内愿望”啦“子宫内幻想”啦这类字眼,突然萌生出强烈的厌恶感。那是对自己的秘密被人看穿的厌恶。然而,越是厌恶,那种愿望就越强烈。因此,他变得烦躁厌世,形成了自我厌恶的性格。
  他幻想的女性是能够永远包围着他的。但不是在黑暗的胎内,而是用白色的温暖的具有弹性的肉体包围他的全身。在少年时,他就幻想着在广辽的空间有一巨大的女体。而且,常常感到有一种想要钻进那女体的冲动。并幻想那美丽的巨人把他吞下去,他要钻进她的肚子里。
  在他看来,世界的女性可分为两种:包围融解男性型的女性,和被包围融解型的女性。他只喜欢前者,后者无论如何美丽动人,都激不起他的欲望和冲动。
  大河原由美子是属于前者的典型女性。武彦在与她初次见面时就感觉到了。也正是为此,才使他羞臊得面红耳赤。随着由美子的形象在他的心目中越来越大,他更加感到她是个不可思议的谜。她渐渐地变得使他难以理解,简直成了遥远世界中的外星人。
  “庄司君,请把那个拿到走廊上来。”
  在走廊上他俩碰到了一起,夫人微笑着跟他说道。她的笑脸似盛开的鲜花一样艳美。武彦全身的血液几乎凝固了,腋下渗出了冷汗。
  所说的“那个”指的是那架常用的望远镜。自从有了那次螳螂的惊恐以后,由美子似乎把每次拿望远镜的差事都交给了武彦。完全可以让身边的佣人做的事,反而特意让他来做,他有说不出的高兴。
  他很快来到了约可铺十五张铺席的日式房间,把放在棚架上的带三角架的望远镜拿到走廊上。他看着站在旁边的夫人的眼色,按照她无声的命令调好了三角架。然后,她坐下来,像往常一样观察起院里的小虫。
  她没有命令他离开。他尽管站在一边,可她完全被小虫迷住了,似乎忘记了他的存在。他很失望,但是却没有灰心,仍呆呆地站在那里。很不凑巧,这时走廊上传来了脚步声,主人大河原出现在他们面前。
  “又开始了,你也成了望远镜迷了呀!”
  “哎呀,是你呀。你不是老师吗?您自己不也是总看望远镜啦天体望远镜啦的…”
  这对年纪相差得十分悬殊的夫妻,互相望着,绕有兴趣地说笑着。他们尽管年纪悬殊,却是一对般配夫妻。大河原有着豁达贵族的翩翩风度,由美子有着羞花闭月的芳容。这两个人对于武彦来说都是可望而不可及的外星人。
  “喂,你还站在那儿?已经没你的事了呀。”
  由美子发现武彦仍站在那里,马上板起面孔,像完全对待一个陌生人似地说道。
  武彦很不自然地笑了一下,讪讪地走了。他一边走着,一边感到冰冷的泪水滴滴略略地掉在空旷的肚子里。认为夫人对自己有好感,而自鸣得意的他,这时羞愧得无地自容。自己刚才的样子不知是何等的呆傻。想到这里,他感到一阵头晕目眩,摇摇晃晃地几乎跌倒了。这一天,他由于绝望。羞愧,没有心思做一点事。
  武彦最讨厌的是主人夫妇在晚上与亲近的来客打桥牌。而且,很多情况下,其中不是有姬田,就是有村越。武彦很不擅长胜败之事,就连玩扑克牌也一无所知。即使会玩,有姬田和村越在场,他也不过是个微不足道的雇佣人,得不到平等的待遇。
  因此,每当这时他就钻进自己的房间里看书。可是,书虽然翻开了,眼睛也盯在上面,但怎么也看不进去。映入眼帘的满是羡慕和嫉妒,由美子如花似玉的芳容充塞着他的脑海。他坐卧不安,心烦意乱。
  可是,由美子也的确表示过对他怀有好感的好奇心。
  “庄司君,你和你父亲的关系好吗?”
  他到书房去,碰到偶尔在那里看书的由美子夫人,她总是抬起头来搭话。
  “嗯,关系很好。”
  武彦意识到自己傻呆呆地看美丽夫人的容貌,所以慌乱中糊里糊涂地答道。
  “那么你也是封建主义啦,你没有阶级意识吗?”
  他不知如何回答是好,于是说道:
  “把我们看作是主人,你是雇佣人,你能作这样的退步吗?”
  她虽然知道这不是恶意的问话,但也没有作正面的回答。她说道:
  “我们大家都是平等的。无论是主人,还是你、我、村越和姬田,大家都是一样的呀。所以你根本不用放在心上。”
  她尽管表面上这样说着,但用词上仍使用主人等这些旧式的称呼。然而,武彦还是高兴的,他想:这也是向自己表示的一种好感吧。
  “你读过这本书吗?”
  她手里拿着汉斯·哥洛斯的《犯罪心理学》的英译本。
  不,没读过……”
  “像是你喜欢看的书呀。主人都看了,许多地方还添注了呢。你看一看吧,英文也比较简单。”
  由美子二十七岁,武彦二十五岁。然而,不管是怎样年轻的小姐,一站在夫人的地位上就完全像个大人似的。何况由美子夫人和一般的小姐还不同。武彦感到在这个人面前自己简直是一个孩子。他搞不清其中的原因。
  夫人没再说什么,把书递了过来。他伸手去接时,触到了夫人那纤细的手指,他像触电似地慌忙缩回手。夫人也显得很慌乱,书差一点落到地上。为了避免再一次出现这种麻烦,又一次递过书的夫人的手,用力地握了一下武彦的手。只是一刹那,书就放到了武彦的手上。可他那被握过的夫人手指的触感却久久地留在他的心里。他感受到一种令人震颤的冲击。
  夫人的举动不像是无意识的,可是,她却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或许她认为雇佣人武彦不是男子,也可能是为掩饰这种有意识的行为,才故意装出一副不在乎的样子。
  武彦的心怦怦地狂跳着,他心想:这样近地和夫人面对着面地待着,也许会发生什么预想不到的后果。于是,他急急忙忙地逃出了书房,跑回了自己的房间,可心仍在激烈地跳着。
  他把哥洛斯的书抱在胸前,在狭窄的小屋里来回走着。不计其数的一个个奇怪的念头,以令人惊奇的速度在心中出现了又消失,消失了又出现。
  武彦还不十分了解女性。因循守旧的,整天闷在屋子里的他,不像同龄的青年那样与女性交往很多。他至今只接触过一个街头的女人。
  那个女人的相貌、身体以及所有的部位,像瞬间而过的电影镜头一样,在他的冥思中飘来荡去。肮脏,多么肮脏啊。从由美子夫人的手指竟会产生如此联想,那是令他厌弃的事情。他感到有些恶心。
  可是,思绪却恣意地在他的头脑里翻涌着。
  那时,他刚刚二十三岁。也就是在二年前的一个暮春。深夜,他走在东京中心区的某大桥下面。在幽暗之中,微微地闪现出一个白色的东西。他走近一看,见是个穿着鲜艳红色衣裙的女人,嘴唇上涂着十分浓艳的口红,相貌还算说得过去。
  “喂,可以吗?”
  那女人微弱地甜甜叫道,并跟在了他的后面。
  “到哪儿去?”
  “有好地方的。就是前面那个旅馆。”
  他抵御不了这种诱惑,决定作有生以来最初的一次尝试。可是,他没有带多么钱,有些担心起来。但如果说出来,他知道肯定会得到对方谅解的。可除此之外他还有一个担心。于是,黑暗中他变得大胆起来,说道:
  “我怕自己不能成功。”
  女人听罢,怪声怪气地笑了起来,并告诉他有很简单的预防办法。女人在黑暗中也毫不隐讳。
  只这两句简短的一问一答,就已使他十分扫兴,简直要吐,但此时他的意识已经支配不了肉体。他像一个已跨入人家门槛的小偷,灰心丧气起来。他无可奈何地跟在女人的身后。
  旅馆的小屋有些脏乱,昏暗的灯光下,裸露的女体也变得无半点美感。长相也和在桥下面昏暗处看到的那个不一样。而且,这个女人也不是融解型的,而是被融解型的。这次性事不过是一次机械的交往,在生理上没有留下丝毫的留恋。他几乎在将要呕吐中,逃出了旅馆。
  他不想在第二次再遇到这样的女人了。到大河原家来之前,他成了一个书虫。对国内外的侦探小说爱不释手,沉醉于那些空想的犯罪之中。不喜欢运动的他很少外出,朋友们都认为他是个怪人。
  由美子夫人是他有生以来遇到的最令他爱慕的女人。他甚至想象不到世界上还有这样的女性。像他这种内向的性格有如此的爱恋之情,不能不说是一种奇迹。
  然而,由美子是出身高贵的小姐,大贵族的夫人。他的爱慕也只能局限于爱慕而已,除此之外的举动是不被允许的。在封建父亲的教育之下成长起来的他,存在着一种用理论难以说明的恐怖。是由生俱来的对封建戒律的恐怖。在那些达官贵人的面前,他只能钻进空壳里,在空想的世界里寻求解脱。习惯于逃避的他不知道自己能否抵御目前自己心目中萌发的这种情丝。
  他正处于这种情绪之中的时候,大河原夫妇决定去热海的别墅小住,武彦受到了当陪伴的指派。在那儿,他们遇上了第一桩怪事。



望远镜

  中秋时节,正是游玩的好季节。大河原夫妻利用星期天和祭日的连休,为避开都市的嘈杂,来到了热海的别墅。
  走出靠近海岸的温泉街,大河原家的别墅就位于鱼见崎南面的山腰。那一带是人烟稀少、环境优美的旅游胜地。背后是绿色的群山,眼前有一道与人烟相隔的峡谷,对面是一望无际的蓝色海洋,左侧依稀可见鱼见崎的悬崖峭壁。
  别墅是座具有东西方风格的双层建筑。看别墅的老年夫妻菜做得很好,他们的女儿代替了佣人的工作,因为这次出来没有带佣人。秘书武彦和主人夫妇共三人,在东京坐的电车,先到了。轿车司机一个人开车走公路,要晚到一些时候。三人在这里待一周会感到很乏味的,他们邀请了一些平日常来往的青年到别墅来玩。
  在别墅二楼可望见海的西式房间里,放着两架望远镜,这说明大河原夫妻是十足的凸凹镜狂。只要到这个别墅来,他们每天都要尽兴地远眺、近望,这已形成了习惯。武彦到这里以后,马上发现了望远镜。他多少也感染了些主人夫妻的癫好,立刻用它到处观察着。不愧为是望远镜狂的所有品,那清晰度和信率是他从未见到过的。
  用肉眼几乎看不到的漂荡在遥遥海面上的渔船,和船上的船夫,在望远镜的视界里近得犹如能用手触及到。就连遥远对岸的旅店招牌上的小字也清晰可见。调近镜头再一看,只见从别墅前的坡道上向这边走来一个少女。那少女的脸似乎与自己只有一缝之隔,她面带微笑地看着这边,他以为那少女发现了自己在窥视她,吓得嘈地一下移开了视线。然而,用肉眼一看,少女的脸像个小点似的。他这才恍然大悟地意识到:她是不会发现这里的望远镜的。
  到别墅的第二天,武彦又在用望远镜观察的时候,突然感到有人来,紧接着,耳边就响起了由美子的声音:
  “又在看吗?你也快成了望远镜迷了呀。”
  他回过头来一看,只见刚刚洗完澡的夫人穿着浴衣站在他的身后。她的脸上闪着浴后的红润光泽,令人心荡神驰的小嘴正冲他微笑着。由于一点也没有化妆,她的双颊显得十分娇嫩,似出水芙蓉一般。他一阵心血沸腾,简直无法相信世界上竟有如此美貌的佳人。
  “用肉眼完全看不见的东西,在望远镜的视野里竟会那么大,真像是魔法呀。特别是从下边坡道上走来的人的脸,就像在眼前一样,看起来很可怕的。而对方一点也不知道自已被人看到,表情很随便。是没有意识到他人目光的本来面目。而且,连脸上的道道皱纹也看得清清楚楚。真像是看到了少女无论如何也不愿让人看的东西似的,还真有些害怕呀。”
  武彦对于这新发现的趣事,感到很兴奋,他在美人面前兴致勃勃地说道。
  “呀,你也进入凹凸镜迷的行列了。是这样吧。其实,这是罪孽很深的娱乐呀。我小时候经常听祖母讲:过去,有一个喜欢登上房顶,观察来往行人的老爷。这位老爷每天都要上房,管家十分担心他摔着,就劝说他。我们也许是这位老爷的后代呀。”
  和这个美人谈得多开心啊。他自从认识由美子以来,这样快乐的时刻还是第一次。夫人似乎也很高兴,话变得更加多起来。
  “无论什么时候到这来,丈夫和我都各对着一个望远镜。瞧,就是对面那座别墅的窗户,我们每天都要看的。是用眼睛偷东西呀。”
  夫人说着,微耸了一下披着浴衣的双肩,像个调皮的孩子似的很神秘地笑了。武彦不由得想起了孩童时玩“捉迷藏”,他和自己喜欢的小女孩藏进黑暗的仓库时的甜蜜情景。
  “是看窗内人的活动啊,我想谁也没看过的。各式各样的人做着各式各样的事,是偷看他们的秘密呀。和读告白小说是一样的。无论是丈夫还是我都被迷住了,每天都要看窗内合白小说的续集。你认为我是个坏女人吧?”
  “不是的。不过我觉得你倒是个怪癖的人,我很喜欢和夫人谈话。你有和我相同的古怪性格,我也很喜欢夫人
  武彦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可他并没有完全失去理智。他很想诉说心曲,简直是要流着泪一遍遍地倾诉。但又怕夫人因此而不再理他,他痛苦地抑制着这种情感的冲击。
  “庄司君,你看到月亮了吗?”
  他的耳旁突然响起这毫不相干的问话。他意识到夫人有意岔开了话题,就在他怔怔地发呆的工夫,夫人从他的手中夺过了望远镜,对准镜头向上望着天空。
  在湛蓝如碧的天空上,白天的月亮呈微白色大大地浮现出来。
  “月亮像个碎片似的,正好是一半。上面的麻点看得很清晰呀!真像是用天体望远镜观察的。哎,你来看看。”
  武彦接过夫人递过来的望远镜,看起月亮来。望远镜上仍残留着夫人的余温。他的右侧脸颊也感到了一种温热,夫人那沐浴过的脸颊和他的侧脸只有不到一寸的间隔。
  那暖意,那温泉般的清香,那残留着的往日的香水的芳香,以及女人的体香掺杂在一起,似一股诱人的轻风微微地飘荡在他的脸颊周围。
  巨大的月牙放射着银色的光辉,充满了整个望远镜的视野,但他无心观赏这一切。他的全身只感到在浴衣的包裹下的夫人的胳膊,暖融融地紧挨着他的胳膊。这种触摩感像一股强烈的电流冲击着他的整个神经,他神魂颠倒了。
  可是,仅此而已,再没有出现别的什么令他心醉的举动。过了一会儿,夫人显出对望远镜的谈话已很乏味的样子,有些唐突地走出了房间。武彦又一次感到她是有意地回避。也许夫人根本没注意到胳膊的触摩,可是,说这样敏感的女人是无意识的,无论如何都有些解释不通。夫人也许比他还敏感,或许是她又感到了某种难为情,才放作镇静地走开。
  整整一天,武彦都在反复琢磨当时那些细微的情节。他把那一瞬间的动作像电影中的侵镜头似地在大脑中放慢,分出所有的细小部分,细细地品味。他渐渐地终于悟出了一点什么,但还是没有得出理想的结论。由美子越发使他难以理解了,她依然如同不可思议的外星球怪人一样。她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是他的思考力所无法理解的。
  第二天,姬田吾郎利用两天的连休,从东京来了。他预先打来了电话,大河原夫妇做了一些招待他的准备。别墅里多了一个像女人似的说个不停的姬田,顿时热闹起来。白天,姬田陪着大河原在附近散步。晚上,他们打起了武彦很讨厌的桥牌,主人夫妇、姬田、轿车司机,他们都很爱玩,只剩下孤零零的武彦一个人无人问津。他除了钻进屋子看书以外无事可做。可他又十分嫉妒由美子夫人和姬田在一起开心地说笑,夫人的形象变成了幻影,浮现在书上,遮住了他的视线。
  第二天的早晨,大家都睡了懒觉。然而,大河原由于和从东京来的高尔夫球的朋友们有约会,所以天一亮他就自己驱车到川奈的高尔夫球场去了。
  轿车司机有了空闲,他一个人也到什么地方玩去了。剩下的由美子夫人,和姬田、武彦两人交谈了一会儿,感到没有什么新鲜有趣的话题,索性回二楼自己的房间去了。
  楼下大厅里只剩下姬田和武彦两人时,姬田像有什么心事似的凑到武彦的身旁。姬田从上午起就一直显得闷闷不乐,脸色也十分苍白。由美子感到乏昧无聊的主要原因,是由于姬田的满脸不悦。他像女人似的总是说个没完没了,而今天却奇怪地沉默不语。
  他似有某种用意地来到武彦跟前,一边扫视着客厅的四周,一边低声说道:
  “今天又来了呀!”
  他说着,从口袋里取出一个淡蓝色的双层信封。是和以前那个一模一样的,武彦马上明白了他的意思。
  “是那个吗?还是白色羽毛吗?”
  “是的。而且是知道我在这儿,特意发到别墅来的。”
  姬田从信封里取出白色羽毛。和以前的完全一样。信封上仍是没有寄发人的署名。
  “你和小五郎先生说了吗?”
  “不,还没有。我们到这儿来的时候,他还没回来。”
  “是吗。真难办哪!我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交给警察局还担心不会有结果,可我又想不出别的办法。如果说是什么人的恶作剧,也是用心险恶的恶作剧呀!我总有一种奇怪的预感。自从接到这个东西以来,就奇妙地坐卧不安,六神无主。”
  上一次,也许是在深夜的小公园的缘故,当武彦看到这样一个白色羽毛时,有些毛骨悚然。可是,今天是在白天的明亮的房间,姬田的不安并没有引起他的恐怖。是什么人干的呢。这种欺骗孩子的恶作剧只表现出无知和滑稽。
  “邮戳是哪儿?”
  “还是日本桥。”
  “你想想看,会不会是朋友的恶作剧呢?”
  “决不会的。我认真地想过了,无论如何都找不出原由,我感到事情很麻烦。搞不清究竟是怎么回事,我焦躁得很哪。岂止是焦躁,实在是很害怕呀。我第一次遇到这种怪事,很恐怖。”
  姬田说完,陷入了沉默。过了许久,他突然站起身说:“我出去走走。”不等对方回答,就急急忙忙地走出了大厅。
  别墅里倏然间变得死一般的沉静。大厅里有一然带扶手的西式楼梯,从楼梯下面,可以看见二楼的由美子夫人的房间。只见她房间的门紧闭着。不多时,房间里传来了悠扬的钢琴曲。武彦不了解西洋乐器的知识,但听得出像是弹奏着一支很长的练习曲。琴声在鸦雀无声的大厅里久久地回荡着。
  看守别墅的老人夫妻住在厨房旁边的屋子里,他们也许在面对面地坐着喝茶,听不到他们那边有一点声响。老人的女儿早晨报早就出去了,像是还没回来。大概是到哪个朋友那儿去玩,光顾了说话。那姑娘年轻活泼,若是回来了,一定会听到那边的响动和她尖尖的话语声。
  武彦看了一下表,时辰已过了三点半。他无所事事,白色羽毛之事随着姬田的离去,他也就忘到了脑后。与此相反,由美子夫人的形象倒是在他的脑海里不停地翻滚着,他怎么也抹不掉这种甜蜜的烦恼。
  他很不能马上跑到二楼,叩开夫人的房门。然而,他是雇佣人。主人不在家,自己又没有事情,他没有勇气和胆量进入年轻美貌的夫人的房间。况且,还没有到那种亲密的程度。他只能站在大厅里苦苦地等待,期望着夫人早一点弹腻了琴,走下楼梯。可是,他的运气不佳,钢琴声一直钦绕在空旷的大厅里。
  除了看书无事可做,他回自己的房间拿来了夫人劝他读的汉斯·哥洛斯的(犯罪心理学),坐在大厅一角的小桌前,开始读了起来。他不愿离开大厅回自己的房间。隔着楼梯,他不时地向夫人的房间张望。
  开始时,美丽夫人的幻影还和英文铅字叠印在一起,使他无法看下去。可渐渐地他被书中妙趣横生的情节吸引了,不知不觉地看入了迷。
  不知过了多久,突然从大门外传来了别墅看守的女儿的尖叫声,她在和刚从外面回来的主人打招呼。武彦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回来的。不多时,身穿高尔夫运动裤的大河原出现在大厅的门口。这时,夫人也下来了,大概是主人与武彦说话的声音传到了二楼。大家从谈论高尔夫球朋友的话题开始,叽叽喳喳地谈了起来,别墅里顿时恢复了活气。
  大河原换上了洗澡穿的和服,领着夫人来到了二楼的观察室,完成两人的一天一课。在别墅期间,凹凸镜迷的夫妻每天必有一次在一起用望远镜观察外面的景物。今天还一次没看呢,所以趁着天还没黑下来完成这一课。
  如果主人回来了,做秘书的武彦就可以明目张胆地跟在两人的后面。
  夫人首先对准了望远镜,她从右侧的海角到左侧的海角,慢慢地来回观看着。突然,在左侧的海角上,也就是在鱼见崎那一带,她像发现了什么有趣的对象似的,把望远镜的镜头一动不动地停在了那个方向。
  “哎呀!那个人干什么哪,站在那么危险的悬崖上。”
  大河原听到夫人有些失声的叫喊,急忙取下旁边桌子上的望远镜,从和服袖子里取出手帕,擦着镜头。在用望远镜之前,他一定要先擦镜头,尽管镜头上并没有灰尘,但这已形成了他的习惯动作。他一边擦着一边把镜架推向窗边、和夫人肩并着肩,向她指的方向望去。由于急着看,想要放进和服袖子里的手帕从手里滑落掉,飘飞到窗外。
  “呀!糟了……喂,你说的人在哪儿呢?”
  手帕掉下去了。他又急忙对准了望远镜。
  “鱼见崎的悬崖上啊,松树的下面。”
  武彦没有望远镜,他弯着腰,在两人的后面用肉眼也向那个方向望去。他只看见一棵枝叶从悬崖上一直扩展到海面的松树,看不见树下的人。
  “晤,有,有,在树下,怎么去那样危险的地方。”
  大河原说道。两组望远镜同时注视着那棵树下。武章虽看不清,但也用肉眼努力向那里望着。太阳就要落山了,海面被暮色笼罩着。那树的周围也有些微暗,看得不十分清晰。
  就在这时,他们夫妻几乎同时惊恐地“啊”地叫了一声。武彦的肉眼也看到了一个黑色的豆粒似的东西,从峭立的断崖上跌入了遥遥的海面。
  两组望远镜十分清晰地印下了这一幕:一个身穿灰色西服的男人头朝下,中途碰到了凸向海面的岩角,落入波涛滚滚的海面。
  鱼见崎是跳海自杀者的有名场所,尤其是选择在那棵树的周围。那一带的悬崖一直伸到几十米以下的海面,几乎没有任何阻挡。断崖的三分之一处被灌木和杂草覆盖着,往下是直立的岩石。在接近海面的地方有一很大的洞穴,像张开的令人可怕的黑色大嘴。白色的海浪不停地拍打着那前面的大片岩礁。
  刚才那个男人大概也是自杀者之一。掉进悬崖的幸存者连万分之一都没有。望远镜虽没看到最后的一刹那,但那个男人撞到岩石,落入翻涌的海水中也就绝命了。
  “庄司君,鱼见崎有人跳海了,一定是自杀者。马上给热海警察署打电话,除了我们也许还没有人发现呢。”
  庄司武彦给热海警察署打了电话,他们没费多大劲,就在悬崖下的大海里找到了那男人的尸体,热海警察署对鱼见崎的自杀者已习以为常。在那里每月至少发生一次类似事件。带马达的日式船常用于打捞死者的尸体。船夫和警察们也很熟练,一般情况下都是很顺利地找到自杀者的尸体。
  天还没有完全黑下来,船打捞起尸体,运到了热海警察署的地下室。很快就查明了死者的身分。西装内兜里的名片夹完好无损,根据名片得知,自杀者是住在东京都目黑区上自黑的日东制纸株式公司的职员。
  调查物件时,发现了装在西服口袋里的被海水浸泡得粘糊糊的信封。信封里装着白色羽毛。他们感到很不解,就把信封贴到一个板面上,看出了上面的文字,得知了鱼见崎对岸的大河原先生的别墅。打电话报告看见自杀者的也是大河原家。由此判断出死者一定是大河原的熟人,同时得知这位过去的侯爵正逗留在别墅。警察署署长特意开车来到侯爵的别墅,请大河原前去辨认死者。
  大河原和秘书武彦一起,坐着署长的车来到了热海署。看了地下室里的尸体,确认是他任董事长的日本制纸株式公司的职员——姬田吾郎。
  他自杀的原因不明。姬田是公司里的模范职员,家庭也十分和睦,而且没有关干恋爱问题的传闻。其中只有一个线索,那就是邮寄人不明的装有白色羽毛的信封。关于这方面,侯爵的秘书庄司武彦把他知道的所有情况都作了说明。但情况本身并没有可作为破案线索的东西。警察署一筹莫展。他们产生了一个怀疑,假设白色羽毛不是恶作剧,姬田会不会是被人推下悬崖的呢。
  在大河原他们回去以后,警察署又派人到别墅来,详细地寻问了他们夫妻用望远镜目击时的情况,结果还是没弄清什么。大河原夫妇只说当时悬崖上除姬田以外没看到其他人,关于悬崖的树木繁茂处人能不能藏身,他们既不能肯定也不能否定。
  警察署的人走后,大河原和由美子夫人不安地相互看着,叽叽喳喳地议论起来。
  “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姬田君会自杀啊。”
  “你看望远镜的时候,有没有姬田像是被人推下去的感觉呢?”
  “我也说不清呀。不过,从跌落的姿势看再没有其它姿势了吗?”
  “嗯,有的。但根据跌落的姿势是很难判断出是自杀还是他杀的。那只是一瞬间的事,现在的记忆也都很模糊了,哪一点都说不准确啊。姬田没有自杀的动机,那也只有认为是他杀了。但这也不能断言哪。”
  “听说警察正在对悬崖和东站的工作人员进行调查,如果在悬崖上发现什么线索……”
  “悬崖是留不下足迹的地方,很难哪。是调查车站的工作人员吗?热海是个大城市,来往乘客很多,要工作人员记住每一个乘客是不可能的。”
  庄司武彦在旁边听着两人的对话,他自己当然做不出什么推断。他嘴里嘟哝着“五粒桔种”,那天晚上,面色如土的姬田的不安神情又浮现在他的眼前。



嫌疑犯

  私人侦探明智小五郎的住宅兼事务所,在千代田区采女街的西洋式“稻叶公寓”的二楼。小五郎夫人眼下正在高原疗养所养病,家里只有他和助手小林两个人。吃饭在一楼的食堂里买。小林平时也兼做些杂事。
  小五郎已有五十开外的年纪,人不太胖,面容清瘦。若是在明亮的地方仔细看,能看出他轮廓分明的脸上的细碎皱纹。他的太阳穴和脸颊的周围,长着一些很小的褐色老年斑。这反而增加了他理智的魅力,起到了修饰的作用。
  十二月上旬的一天,在那宽敞、明亮的会客室里,相对坐着主人小五郎和警视厅搜查一科的蓑浦警长。
  “姬田的日记上从五月六日开始到十月十日,那种奇怪的英文符号共出现了十八次。我把这作为在旅馆或茶店和什么人约会的时间,尽力进行了核实。”
  蓑浦简直用向上级汇报的口吻,在这位私人侦探面前,毫不保留地托出他的调查情况。
  “你上次到我这来以后,已有半个月了吧。这期间一定搜集很多材料啦。警视厅没人能比得了你吧。”
  小五郎很亲密地说道。他和搜查一科科长安井的关系很好,并同安井的部下蓑浦也相识多年。蓑浦简直成了明智的弟子,科长也知道他俩的关系。
  小五郎穿着年轻时就喜欢穿的黑色西服,是很合体的英国式做工。他倚在安乐椅上,翘着二郎腿,使人感到这是一种很适合于他的姿态。他仍是不戴眼镜,和过去一样的蓬乱的卷发,有一半已经全白了。花白莲乱的卷发具有无法形容的魅力。
  年过四十的老练刑警蓑浦听到明智的赞赏,并没有显出高兴和欢心,也没有不好意思。他从口袋里拿出日记本,翻到写着那个日期、数字和记号的表那一页,开始了认真的汇报。他年纪虽比小五郎小,但在性格上却显得比小五郎沉稳、成熟。
  “我从宾馆、旅店、餐厅、茶店等详细的名单中,找出并记下了符合表中K、O、M等记号的店名。实在是太多了,共有一千余家。去掉其中明显不适合幽会的地方,把剩下的按警察所管范围进行了分类,委托给各警察所的熟人。家里有电话的打电话,没有电话的就亲自去,请他们帮助调查日记上的日期和时间,并了解像姬田的人到过那些地方没有。
  “于是,找出了吻合日期\时间和像姬田的男人出入过这些条件的一些旅客店。可怀疑的地方马上减少了许多。我必须亲自调查的,是范围已经得到缩小的一百多家。我对这些地方进行了—一的调查。
  “日记上的七月十七日到八月二十一日的六次,像是到东京以外的什么地方去了,所以暂时去掉这六次。把剩下的十二次进行分类调查,结果发现有五家像是姬田去过。十二次中有同一符号出现多次的,K重复了五次。调查中发现,姬田像是到谷中初音街的安宿‘清水’旅店去过二次;到港区今井街供特殊的外国人使用的很便宜的‘王宫’旅店去过二次。另外的一次在哪儿还不能确定,不过,根据一家旅店使用二次来看,虽说只发现有五家像有这种迹象,但次数仍然是八次。十二次当中已查明了八次,这已大致形成了一个重要的资料。
  “这五家旅店都位于极不显眼的街道,是破旧脏乱的小旅店。这种旅店是不适合于时髦的姬田的。最近新建起的那些有温泉标记的旅馆一次也没去过。他不住豪华的宾馆,却选择简陋、古朴的无人问津的小旅店,具有很大的特点。
  “我把姬田的照片和其他一些同龄青年的照片搀杂在一起,给旅店的女招待和老板们看。问他们在某天某一时间里,到这来的男青年是哪一个,他们首先拿起的是姬田的照片。第一印象不会错的。到那五家旅店共去过八次也是千真万确的。
  “这八次都带着女人,预定了僻静的房间。两人在房间里待到一二个小时左右,尽管是在白天,但每次都让铺被子。”
  “你有很高的演讲能力呀,说的头头是道。那么,那个女人是谁呢?”
  小五郎放下二郎腿,从桌上的烟盒里取出一支香烟,饶有兴趣地看着蓑浦微笑。那笑脸的确像庄司武彦对大河原说的那样,有些令人敬畏。
  “这方面没有什么线索。和姬田有交往的女性大致已都掌握了,可是,分析的结果没有一个人可作为怀疑对象。而且,这八次是否是同一女人还不太清楚。据了解,女人的打扮每次都不一样。有的是穿西服的办事员打扮,更多的是穿着一般和服的,不太富有的寡妇模样的女人。服饰、发型。脸上的特征,每次也都不同。
  “可是,姬田的朋友杉木说,姬田不是浪荡公子型的人,恋爱对象肯定是一个。杉木是姬田公司的同事,我上月末到他那儿去过。请他帮助调查表上的几个时间,姬田是否在公司等事。可前几天我才发现,七月到八月的六天中都是星期日。因此除去这几天,十二次当中有三天已了解得非常清楚。剩下的那九次也基本查明,他是在表上记的时间之前,因公事外出的。而且,比表上记的时间晚两个小时才回公司,或是住宅。杉木断定姬田恋爱对象是一个,因为他不是随便玩弄女人的色情郎。”
  “谜一样的女人哪!如果这几次都是一个女人,那也许是化装赴约的。实在是很麻烦的约会,但非这么做不可的女人,你心里有数吗?”小五郎耐人寻味地问道。
  “没有,一点也没有线索。”
  蓑浦刑警一副迷惑不解的神情,拙笨地回答说。
  “你进行实地的细致调查,可以说是第一流的侦探。但却没有想象力。”
  “不,我禁止自己的想象和直感。凭单纯的想象,若考虑失误就可能出乎意外地走上弯路。在现实的侦查范围内,准确无误地步步推进,慢慢地缩小范围,这才是上策的捷径。”
  “这是你的可贵之处,不过现实主义也有限度。完全禁止想象怎么能够进行搜查呢?实地搜查的出发点本身就是想象。把姬田日记上的符号K啦O啦这些字母,判断为旅店的名称编写不就是想象力吗?那么,你完全想象不出与姬田约会的女人吗?”
  “是的,”蓑浦耿直地答道。他有时简直顽固得不可救药。“哈哈哈,如此顽固。那么就听听我的看法吧,你也是为此而来的嘛。从你得到这张表的时候,我就想到这是一个非常秘密的约会时间。约会时间白天里居多,很有特征。我联想到瞄准白天丈夫不在家的机会。在我知道的范围内,这样的人只有大河原夫人。当然,我不是断定,我认为把她作为目标是正确的。大河原家的秘书庄司武彦到我这来的时候,我让他调查了表上的日期和时间,大河原夫妻是否在家。“庄司武彦经过一周的调查,结果是:大河原方面,看守大门的少年每天都认真地为主人记日记,因此,了解到了大河原每天的外出和回家时间。两个时间表一对照,发现在表上的时间里,大河原都不在家。出去的时间比表上记的时间还要早,晚上他回来的时间都很晚。大多是参加公司的董事会,谁的招待会等等。都是作为董事长的公事周旋。“大河原夫人方面,因为没有为她记这样日记的人,所以具体情况还不太清楚。最了解情况的是夫人身边的女佣,可由于时间太久,那些天夫人究竟在不在家她也记不清了。但大致还是了解了一些情况。在主人不在家时,夫人有到银座等地方买东西的习惯。她很赶时髦,经常到各个专门铺店与老板娘、经理等谈论服装的潮流。剧院和音乐厅也都有夫人的朋友,她一个月总要外出几次。她与赤报矢野目美容院的矢野目叶子,在结婚前就是好朋友,现在也常到她那儿去。这个表上的日期和时间,符合她这些外出中的某一次的情况,也是有的。但这也就意味着还没有找出和姬田约会的女人不是大河原夫人的否定材料。”
  蓑浦刑警仍是一副不解的样子。他说道:
  “我根本没有考虑到大河原夫人。小客店女招待看到的和姬田约会的女人,是个穿着一般和服的,样子很寒酸的女人。长得似乎不很漂亮。在我的大脑里怎么也不能把她和美貌的大河原夫人联系到一起。”
  “人在万般无奈之下,什么样稀奇古怪的事都能干得出来。尤其是出身于名门贵族的人,更容易做出这种事情。进行那种复杂的化装,是绝对不能让丈夫和周围的人知道的。在一旦被发现就要身败名裂的情况下,沉洞子情爱之中的女人是什么苦都能忍受的。而且,聪明的女人一定会考虑避开常识性的认识,选择那些难以令人置信的简陋旅店,化装成与自己毫无共同之处的难看样子,等等。”
  “这么说她是看准丈夫外出,就急忙赶到外面幽会的啦。可化装不被人发现,可能吗?不用说,在家里是不行的。但在外面就更难了。化装的时间和地点呢?我认为这几乎是不可能的。”
  “是很困难,但不是不可能。这样的事能不能做到,还要看大河原夫人的性格情况。我想去见一次大河原,听听他意见。也顺便见一见他的夫人,只要和她谈一会儿,也就会了解到她的性格。这件事就包在我身上了。我一直对爱好侦探小说和魔术的大河原很感兴趣。
  “另外,我还有一事是情庄司武彦帮的忙。那就是姬田在鱼见崎落崖的那天,大河原一家人的情况。这是在最近的事,所以了解得很清楚。有关这一情况不知你是否也做了调查。”
  “当然做了调查。”蓑浦刑警像是就等着这句话似的,在手指上吐了点唾沫,翻开了日记本,说道。“大河原夫妻。庄司武彦、轿车司机都在热海,去掉他们家里还剩下十个人。其中有:管家黑岩老人,夫人从娘家带来的奶妈种田富婆婆,看门的少年,两个贴身女佣,一个厨房的做饭女,两个做杂活的女佣,看庭院的老人,司机的妻子。他们当中有一半人整天都待在家里了,另一半人出去过二、三个小时。五点以后不在家的人很少,只有黑岩老人,种田富婆婆和夫人身边的女佣。女佣人回根岸的家里去了,她有很充分的证据。黑岩老人在大河原家附近的另一处房子里单住着,那天早晨,他离家去看望住在小田原的老朋友,晚上很晚才回来。我请小田原的警察到他的那个老朋友那儿核对过了。他们一起在饭店吃了饭,就下围棋打发了一天。小田原和热海近在咫尺,这个证据我不再深入调查一次是不会相信的。
  “夫人的奶娘种田富从白天到晚上都不在家,一个人看歌舞伎表演去了。她有个很偶然的证明人,在傍晚五点的时候,在歌舞伎茶座的走廊上,她意外地碰到了村越,两人打过招呼。我分别对二人进行了核实,时间的确是在五点左右,这样,两个人都有了可靠的证据。村越是大河原任董事长的珊制药公司的青年职员,也常出入大河原家,是姬田的朋友。以上就是大河原家全部成员的情况。”
  “等一下,你还漏掉了一个人,司机。事件发生时,大河原夫妇、庄司武彦在别墅里,已有了证明。可司机那时去哪儿了呢?”
  “也在别墅里。那天是大河原自己驱车去的高尔夫球场,司机闲着没事,一个人到外边玩去了。事件发生时,他已经回来了。而且,和看别墅的老人夫妻及其女儿在一起闲谈来着。热海警察署的刑警分别寻问了四个人,口供一致。这不会错的。”
  “那么,姬田在东京的朋友关系,请你再把调查的情况谈谈。”
  “做这个调查花费了很长时间,可结果却极其简单。所有的人都有案发时不在现场的证据。走访了姬田的双亲,又看了他的日记,得知他的朋友有十一人。这十一个人在那一天里,都没有离开过东京。往返热海至少需要五六个小时,这么长的时间不在,而不被人发现是不可能的。”
  “这么说在姬田的周围嫌疑犯皆无了。”
  小五郎用手搔着蓬乱的卷发,嘴角浮现着不可思议的笑容。自言自语似地说道。
  “难道这就是靠脚功夫的侦探的悲剧吗?我转了一个月,辛劳的结果只有这些。可这没什么,工作才刚刚开始。今后,无论是多么细微之处,只要发现线索就全力以赴。从缝隙中插针,探寻里面的奥秘。缝隙尽管小的不被人注意,但里边也许是个很大的洞穴呀。”
  “你好像发现了那缝隙。”
  小五郎由微笑转为了开怀大笑。
  “是的,发现了。现在着手插针的就是村越君。老实说,我是听了先生的一番话才意识到的。
  “我从庄司君那里听说过,姬田和村越为争得大河原的宠爱而反目为代的事。不是也曾听您说过,他们在院子里吵起来了吗?可是,为争得公司的董事长或社长的宠爱,是不会杀人的。~定有其它动机。说起动机,姬田死前曾提起过秘密结祉。可是,无论如何调查都没有发现象样的线索。姬田和秘密结社有关系啦或是招来结社怨恨啦这样的迹象,也丝毫没有啊。听了方才先生的话,脑海里淳现出了以大河原夫人为中心的三角恋爱关系。我怀疑姬田和村越是为争得夫人的宠爱,才怀有强烈的敌意的。而且,发展到了你死我活的程度。
  “但是,还有一个矛盾。从表上标的约会次数来看,七月最频繁,以后各月逐渐少。特别是从九月中旬到案件发生的十一月初,只约会过一次。姬田的朋友杉木说姬田从九月末开始就有些心神不安,像是恋爱进展的不顺利的样子。如果树起是他的情敌,姬田这方就是败家。可争风吃醋的败家却被精敌杀掉,似乎有些不可思议。”
  小五郎的脸上现出异样的笑意;
  “这正是案件的有趣之处。这种矛盾不称其为矛盾的时候,也就真相大白了。我们不知道姬田是否把所有的幽会日期都记在了日记上,而且,他朋友对他的观察也未必都正确。因此,有必要对与他反目为仇的村越进行调查。尽管村越有证据证明他事件那一天在东京,但你不认为这个证据可能有漏洞吗?”
  “是啊,我认为这里边也许有漏洞。我忽然想起种田富老婆婆的视力很不好。在大河原家她经常认错人,受到大家的嘲笑。着歌舞伎表演,为能大致看到舞台,总是戴一副度数很高的花镜。在走廊上与她对面谈话人的脸她是分辨不清的。
  “在走廊上遇到村越的时候,种田富说是村越先打的招呼。由此我想,会不会是村越伪造的证据呢?他预先知道种田富老婆婆那天要到歌舞佐茶座看演出,就委托了朋友中很像自己的男人。那个男人事先一定见到过老婆婆。他让那个男人代替自己去了歌舞伎茶座,并告诉他在走廊上见到种田富老婆婆就打招呼。那个男人以村越的身份和她谈一两句话,她是根本看不出什么破绽的。那个人也许还要稍微变一下装,声音也必须与村越大致相似才行。这样一个人物,在村越的周围不能说没有啊。
  “我所调查过的姬田的朋友,都被很多人见到过,有很充分的证言,像村越这样有疑点的还一个也没有。从这一点来看,也有必要对村越进行一番深入的调查。”
  “有意思,这种想法很有意思。我认为可以采用跟踪战术,每天从早到晚一刻不离地跟踪观察村越。如果他是凶手,也许比预料的更早露出手脚。”
  “跟踪我是内行,这家伙变得有趣了。我像个图谋敲诈的坏人似的,对他紧追不舍,我是很喜欢跟踪的。我再去找种田富老婆婆核实一下,然后就开始行动。有什么情况我会及时通知你。今天我就回去了。
  蓑浦刑警高兴地说着,站起身来告辞了。
  脸蛋像红苹果似的可爱少年小林,送走了刑警回到会客室。小五郎笑呵呵地拍着他的肩膀,说:
  “你怎么认为呢?”
  “先生考虑的完全是另外一回事呀。”
  “不一走吧。”
  “如果跟踪就能解决的案件,先生是不会如此感兴趣的。”
  两人亲密得如同父子,小林少年通过先生的眼神和言谈就晓得先生的心思。“不一定吧”这话的另外一种含意就是“当然”,但是,先生所考虑的究竟是什么,小林不得而知。那是只有先生才知道的惊人的秘密。一想到现在自己就能知道这事,他的心怦怦地跳着,高兴到脸都红了。



显赫的贵族

  庄司武彦是个二十五岁的未婚青年,他父亲是银座有限公司的京丸股份公司的董事长。京丸是战后发迹的美术古董商,他为了扩大经营,组建了京丸股份公司。武彦的父亲是这家公司的股东。武彦去年毕业于大学的文科,至今也没有找工作。他也不愿在父亲的公司做事,但又不是游手好闲之辈,所以整天闷在家里看书。他可以说是个文学青年,但只爱好一般的文学作品,尤其对推理文学有着特殊的兴趣,是文学青年中为数不多的侦探小说迷。
  武彦的父亲由于生意上的关系,和战前的侯爵大河原有些交往,因此就劝说他到侯爵家去做秘书。他考虑了两天,决定去试试。
  在战前,大河原义明侯爵是个年轻有为的青年。曾当选为贵族院议员,对政治怀有浓厚的兴趣。但是,在战败之后受到革职,他从此脱离了政界。现在,兼任几家产业公司的经理和董事长,在实业界独占一方,有着特殊的地位。
  大河原家原来是北陆的大名。在战前贵族几乎全部没落的今天,只有他们这一家奇迹般地幸存着。非但幸存,其势力与资产比战前还要大还要雄厚。这当然是凭借着户主精明的非凡才干,但同时也有一家几代的管家,现在被叫做经纪人的黑芝源藏老人的财政手段。战败后他们那被削减得所剩无几的资产,在这数年间党预想不到地成百倍增长起来。
  位于现在的港区,过去是麻布区的宏伟建筑,是大河原家的宅邪。过去曾一度被占领军使用过。现如今早已物归原主,修葺一新,成为东京罕见的古朴典雅的大贵族宅院。
  然而,庄司武彦决定来做秘书,并不是看中大河原家的门第与势力。他对身为实业家的大河原几乎没有什么特殊的兴趣。这个五十六岁的大贵族,很喜欢读英国风格的侦探小说。这一点庄司武彦是知道的,也正是由于这个原因他才决定来做秘书。
  大河原义明喜欢侦探小说已广为人知。报纸曾大篇幅地登载过著名的侦探小说家来访大河原的消息。他们就侦探小说可以促膝交谈几个小时。大河原谈到了鲜为人知的西洋犯罪史,和古典侦探小说,使那位侦探小说家都瞠目结舌。
  武彦在跟随父亲一起参加的一次宴会上,父亲把他引见给大河原,他们谈过一两句话。那时,武彦的父亲对他说:大河原先生得知你也是个侦探小说迷,所以有心让你去做他的秘书。这也引起了武彦的兴趣。
  这位战前的侯爵还是某业余魔术俱乐部的会长。在每年一度的俱乐部魔术表演大会上,他总要亲自登台表演许多魔术。他还有一个爱好,那就是用显微镜和望远镜观察动植物和场景。也就是说,他爱好凹凸镜所具有的魔术性。显赫贵族的这些孩子似的病好,深深地吸引着庄司武彦。
  武彦的父亲十分仰慕大河原义明,而且像口头禅似地经常说:
  “如今,像个贵族老爷样子的人物已经没有了。就连皇族也全成了了不起的平民。你到那以后就会发现,大河原先生就是过去的老爷呀。现在的人是不知道贵族的好处的。老爷的见识、造诣、为人,等等,都是无法形容的。封建的一切都成了坏的,腐朽的,可是,如果没有封建,哪里还会产生这些特殊的人物啊。绘画和雕刻也是同样的呀!过去的贵族和西方的王侯们不是为了买卖而珍藏绘画,这实际上是具有一种可贵而高尚的气质。所说的雕刻也是这样。与此相同,在封建时代,尊居万人之上的贵族,也有着一般的庶民所无法比拟的高尚品质。大河原先生就是这种特殊人物的最后一位。把他称作‘老爷’你可能要笑话吧,但是,他才是适合这种称呼的人哪!
  “还有他的夫人,也是位文雅娴静的贵族小姐。这位夫人是大河原先生后娶的。他们尽管年纪上相差悬殊,却是一对十分般配的夫妻。先生是很有福气的呀!你到这样的一个家庭里做事,言行举止会变得更有修养。这对你的将来决不会有损失。”
  然而,事实证明,武彦的父亲的这种美好愿望完全没有实现。武彦刚到大河原家做秘书不久,就被卷进了奇妙的犯罪旋涡,尝尽了噩梦般的恐怖。
  初秋的一天,庄司武彦欣喜地来上任当秘书了。他为成为大河原家的一员,叩响了大河原宅项的大门。这幢宏大的建筑分为日本式和西洋式两部分,来的客人大多是在日本式建筑前的台阶上叫门。
  武彦站在那古式的台阶上,按了一下门铃。不多时,一位身穿崭新的藏青色制服、约摸有十四五岁的少年,出现在门口。他十分有礼貌地垂手问道:“请问您是哪一位?”武彦递过父亲的手信,并报了姓名。少年说了声“请稍候”,又消失在里边。过了一会儿,他返回来说:“请跟我来。”说完,便向里边走去。
  武彦脱了鞋,放在台阶上。他跟在少年的身后,拐过两个走廊,来到了一个宽敞、典雅的西洋式房间。房间的一面,靠墙放着一个顶篷的大书架,上面装满了外文书籍。这里不像是接待室,倒像是主人的书房。
  他刚在长凳上坐下,身穿结城茧绸便装,系着腰带的大河原便走了进来。武彦急忙起身施礼,大河原向他摆摆手,表示不要客气。自己不紧不慢地在安乐椅上坐下,说道:
  “我们不是初次见面了,而且,我也常从你父亲那儿听到你的情况,所以我还是先把工作的事说一下吧。所谓秘书并不是很难做的工作,你把自己看作是我们家中的一员,随便帮我做些杂事就可以了。例如:写信。整理书籍、跑外差,大致也就这些事吧。另外,如果有客人就和我一起接待。我公出的时候也陪着一起去。噢,还有,夫人有时也许会有事让你做。”
  大河原的身材中等健壮。他长得四方大脸,皮肤也很洁白光润。头发有些花白,留着背头。武彦看着他那剃光了胡须的上唇和下巴无所顾忌地活动着,心想:真是一副老爷的面孔啊!措词用语都是习惯了的命令型,一种毫不在乎的腔调。
  “一会儿,领你见家里的管家,顽固的黑岩老头。他来安排你的房间等一切事情。你的行李呢?”
  “过一会儿脚夫会送来的。噢,还有,我父亲要我替他问候您。”
  “唔,是吗。工作的事就这样了。”
  大河原说着从桌上的银制烟具中取出一支香烟,拿起打火机点上火。之后,他耐人寻味微笑地看着武彦。武彦心想:“哈哈,这就来了。”果然不出所料,大河原提起了侦探小说的话题。
  “我有幸见过江户川乱步先生两三次。他也到我家来过一次。无论从哪方面说,他都是一个平凡的男子。他的内心似乎隐藏着某种有趣的性格。你见过他吗?”
  “没有。不过读过他的作品。先生呢?”武彦不知该如何称呼兰人,所以姑且称之为先生,发现对方没有什么异样的种情。又继续说道:“究生认识私人侦探明智小五郎吗?”
  “知道这个名字。没见过。你呢?”
  “我经常到他那儿去。也可以说是熟人了。那次我和父亲一起参加宴会见到您时,记得和您说起过。”
  “噢,是的。我忘了。唉,那个有名的私人侦探是个什么样的人了。”
  “江户川乱步过分地夸大了小五郎的神通,听说有一半纯属虚构的。不过风度和性格倒完全像乱步写的那样。他个子很高,身体瘦弱,一头卷发,是个美男子。”
  “已经过五十了吧?”
  “是的。不过看起来很年轻。也很潇洒。乱步笔下的小五郎总是面带微笑的,而实际也是这样,不过那笑脸总有点令人敬畏。无论怎样美化他,都是一目了然的。”
  “畸,是个很有趣的男子。真想见他一面呢。”
  大河原吸着烟,沉默了一会儿,又微笑着说:
  你读过乱步君的《阴谋集成》这本书吗?”
  这位贵族连这样的书都读过,很使武彦吃惊。他回答说:
  “读过。其中收集了各式各样的计谋,不过我认为那也只是一部分,就种类来讲除此以外还有很多。”
  “是啊,的确还有很多。我工作疲倦的时候就读侦探小说,不单单是读,自己也分析设想。这是很好的大脑按摩法。乱步君的计策表里没有列入的,我也想出来不少呢。只是一般人只限于当时的一瞬间,过后也就全忘了。计策表中奇怪的犯罪动机一章,我看很有意思,不过类似这样的动机还有啊。谁也预想不到的诡计也是常有现实中发生的呀。侦探小说家的视野意外地狭窄。”
  武彦望着眼前这位四方大胜的贵族,惊叹他的奇怪兴趣。“真是太妙了!无论是西方的还是日本的,侦探作家们都苦于计策已尽……先生考虑到的计策什么时候能让我听听啊。”“嗜,好。今后会经常有机会和你谈侦探小说的。现在我去叫黑岩到这儿来,这会儿你先看看书架,这里西方古典侦探小说和犯罪史关系的书是比较全的。”
  大贵族说着站了起来,向另一个房间走去。
  武彦怀着强烈的好奇心,站在书架前,依次看着书脊上的文字。使他羡慕的书不计其数。从沃波尔的带有古典色彩的侦探小说开始,一直到拉德克利夫、刘易斯、马丘林等人的古典爱情小说各册,狄更斯、波库柏、科林斯等人的古版著作全集。
  有关犯罪关系方面的书籍,整齐地排列着:汉斯·歌洛斯的预审官必携入《犯罪心理学》,威尔逊的《犯罪心理学》,伦茨的《犯罪生理学》,隆布洛索的《罪犯论》,比伦巴乌姆的《犯罪心理学》,弗莱的《犯罪社会学》,埃宾格的《犯罪心理学》,一直到埃利斯的《犯罪者》等英、德、法、伊的原版书。另外,有关犯罪史方面的著作也十分齐全。其中有:榜名的犯罪故事料和近年来英、德的法庭记录丛书,等等。武彦看着这些书目,不由地想起了达因的小说《格林家的杀人事件》一书中的“在被封存的书库里”这一章节的脚注里,列入的那些众多的有关犯罪珍奇的书目来。
  除此以外,使武彦咂舌不已的珍本还有很多。例如:叫做W·A威斯罗的僧侣所著的《罗马的地下墓场》,W·H马休茨所写的《迷路的历史》等大部头的著作。另外还有魔法和恶魔学各册,西方魔术史、魔术师传记等各册。
  日本的书籍当中,除了各权威的法医学著作和犯罪学著作之外,还有花并单藏的《法庭论丛》,南波兰三郎的《犯罪调查法》正续,江口治的《侦探学大系》,恒冈恒的《侦探术》等等。江户乱步的随笔评论集六册也整齐地排列在书架上。如果有钱什么样的书都能弄到手啊!武彦感叹着,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他简直看入了迷。突然,感到身后像是有人,回头一看,只见一个身穿仙台平和服的严肃老人站在那里。老人那满是污垢的微黑色的四方脸上,深凹的双眼闪着锐利的目光,粗重的眉毛像八字胡似的,显得有些威严。尽管是年逾六十的老人,但仍是一头黑发。这就是过去的侯爵家的管家,现在的经纪人黑芝源藏者人。



由美子的秘密

  小五郎没有再继续那种耐人寻味的谈话。他又微笑着闲谈了一些无关紧要的家常话,而后便轻松自然地告辞了,并相约说以后还要来。
  小五郎走后,大河原和由美子夫人都没有对他的来访和所谈的情况进行评论。在他们二人之间,好像背后议论明智是受到禁止的事情似的。然而,庄司武彦却在沉思着:小五郎侦探今晚到底是来干什么的呢?这不像是一般的探访。他另外还有什么目的呢?他无论如何也捕捉不到其中的含义。从小五郎的谈话中得知密闭房间之迷解开了,古怪的画家赞歧丈吉的死因也基本弄清了。可是,他为什么和我们谈这些呢?我们三个人不过是听了这些情况,并没有给他提出什么可供参考的线察。而明智也没有要听的意思。那么说今晚他是特意来告知调查经过的啦。不管怎么说,如果真是这样的话,实在令人费解。一定还有另外的意思,而且,他也一定通过这次谈话得到了什么收获才告辞的。武彦虽不很了解小五郎,但小五郎的性格决定了他是决不会做毫无目的的事情的,而且目的不达到他也不会罢休。大河原夫妇在小五郎回去以后一直奇怪地沉默不语,他们也在为小五郎的探访而迷惑着,似乎预感到了一种不祥之兆。
  武彦听了大河原和小五郎的谈话,莫名其妙地产生一种无法形容的异样的感觉。在他的心头出现了一团浓重的阴云,而且那阴云不断地在扩展。他想起了姬田在热海的悬崖上坠落的第二天,他和大河原一起到现场去调查时的情景。当轮到他趴在松树下那块很大的向海面延伸的岩石上,俯视深的有些令人眩晕的海面时,大河原说:“实际上是没有什么原因的,只要抬起这两条腿就行了。”说着开玩笑似地竟真的抬起了他的腿。他吓了一跳,赶忙从地上爬了起来。大河原那时的语调、动作又浮现在武彦的眼前。这件事和小五郎的来访并没有什么关系,但他下意识地联想起那次的情况。
  不知为什么,这位白白胖胖的旧贵族突然变得心绪不佳起来。他心里在想什么呢?隐藏在他内心深处的不为人知的品质,好像不允许再往下猜测似的,变得十分可怕。当然,武彦产生出这种想法还有其它的原因。他和由美子夫人之间的那种情爱关系,一直在暗地里悄悄地进行着。在这种情况下,小五郎的突然来访,更增添了他几分异样的恐怖。
  自从那次浴室里的情事以后,到现在不过是十几天的时间,这期间大河原因有事回家很晚的情况只有三天,这三天他都会和夫人幽会了。由美子的爱欲一次比一次疯狂,那种疯狂的欲望使武彦惊奇得眼花缭乱。白天的高贵小姐和卧室中的她简直判若两人。
  “你不怕先生吗?”
  武彦看着发泄完疯狂的爱欲、渐渐地平静下来的由美子挖苦似地说。他总是把主人大河原称为先生。
  “你害怕吧。我可不害怕,先生爱我胜过爱他自己。这不是普通夫妻的爱。与此相比,他的爱更具特色也更强烈。他什么事都允许我做,也肯为我做,包括牺牲他的爱情。这一点只有我知道。不过,我也不想使先生伤心。你明白吗?明白了口吧。”
  如此一种论调。她这样说着,白皙的裸体挨紧了武彦的躯体并吻着他。武彦感到自己似乎在听着天外之音,那意思不等于是在说“即使丈夫知道了也没什么可怕的,我和丈夫之间有一种超出一般的爱连结着”吗,对于这种理论他还不十分理解。这么说,“我不就只是一个泄欲工具了吗?”想到这里,武彦不能不感到一种极大的失望。
  “我要一个人得到你,我恨还有其他人分享我的爱。”
  在那一瞬间,他终于声音沙哑地说出了自己的心声。但他自己还没有把这事具体化的打算。若具体化只有“私奔”了,可他认为那是不可能的。他的话不过是一时感情冲动而无视一切的愿望罢了。由美子什么也没有回答。她也许知道那是他在一时冲动之下信口开河,并不是深思熟虑的想法。
  然而,尽管如此,随着他对由美子的爱欲的增长,他在爱上的排他性,也就是嫉妒心也愈来愈强烈,这是毫无办法的。还在很早以前,在他的心里就萌发了这样一个疑问,他怀疑由美子如此深深地爱着的,他不是第一个,也许还有过其他人。这种模糊的疑问从小五郎来访的那个晚上开始,又被突然间染上了浓厚的色彩。
  无论是姬田还是村越也许都得到过夫人的爱。而且,两人奇怪的死和夫人的爱恋也许有着某种联系。这种奇怪的念头有一股无法抑制的力量在武彦心头翻涌着。
  在小五郎来访的第二天晚上,因为预先十分准确地得知了大河原要晚回来,所以武彦又悄悄地溜进了主人夫妻的卧室。放在房间一侧的由美子和大河原经常使用的那个很大的睡床,对武彦来说是个巨大的障碍物。他一看到它就感到有一种厌恶感和罪恶感。而今天它却变成了一种异样的带有刺激性的东西。并且他对在那上边飘浮着的男人的气味也不感到有丝毫的嫉妒。因为那男人和由美子夫人一样,不是他能竞争的对手,他只感觉到那男人完全是与世隔绝地存在。他嫉妒的对象是另外一些人,是那些与他身份相同的人。
  “和我这样的事你不是初次吧。你尽管说我是个孩子,但这点我还是知道的。”
  由美子夫人二十七岁,武彦二十五岁,年纪不相上下,但在夫人面前他简直像个孩子。夫人也高兴这么说。
  “对这事刨根问底的是没有意义的呀。你不要胡思乱想好了,我们相爱不是很好吗。把心思都集中在爱上吧,只要你认为我的身体很有勉力,能使你陶醉,那就够了呀。”
  事实上,武彦也只是迷恋于夫人的肉体。他喜欢被夫人那娇嫩温暖的肉体缠绕着,每当这时,他就忘记了梦境中的所有思虑。
  然而,只要一离开夫人,嫉妒和猜疑就会马上浮现在他的脑际。昼夜的思虑渐渐地加深了他的痛苦,他整天坐立木安,主人要他做的工作他也无心去做。
  小五郎来访的第三天,也就是十九日的中午,他看到夫人不在家,就拿着一根铜丝偷偷地来到了西洋馆尽头夫人的房间。他这样做已是他万不得已的办法了。
  因为他和夫人有那种关系,所以出入她的房间,常常是连门也不敲就悄悄地溜进去。有一次他轻轻地推开夫人房间的门走进去,只见她背对他在桌前写着什么,听到他的脚步声后,夫人慌忙把本子合上了。那是一个他从未见过的有着奇怪外型的本子。
  封皮像是用铝制成的,并且带有一个小锁。夫人看到他进来,便慌张地把本子藏在和服袖子里。上了锁之后,又急忙放进桌子下端的抽屉里,随后锁上了抽屉。看到夫人如此狼狈不堪的样子,武彦也没有问什么。夫人也没有解释。
  他推开门的时候,夫人的确在写什么。除了那个小本以外,桌子上没有别的东西。由此看来,她一定在本上写了什么。于是,武彦想那会不会是用来记秘密的上锁的日记呢?他曾听人说过有这样的日记,一定是的,否则夫人不会如此慌张地往里藏。夫人在写着不允许他看的日记,而且用上锁的日记本,这并不单纯是因为害羞而怕别人偷看她写的东西。其中肯定有不想让任何人知道的秘密。每次想到这里,“一他都无法控制那激烈的嫉妒之心。
  现在,他又想起了那个带锁日记。日记肯定还放在原来的抽屉里。武彦虽然没有钥匙,但抽屉上的锁并不复杂,把铜丝尖弄弯或许是可以打开的。他在孩童时代曾干过这种恶作剧,所以对付这样一个抽屉锁多少还有些自信。
  他来到夫人的房间,顺利地打开了抽屉。带锁的日记还放在那里。他把日记取出来拿到了自己的房间,又用那根铜丝拧日记上的锁,可这次却怎么也打不开。没办法,他只好用小刀的尖部把锁撬开了。于是日记上留下了被撬的痕迹,他想这样是送不回去了,只有把日记永久地藏起来。他打定主意,无论夫人怎么追问都坚决说不知道。
  像猜想的那样,日记很厚。夫人记日记的方法随意性很强,里边的空页很多,记事零零碎碎地散写在日记上。整体看内容并不太多,一个多小时就全能看完。他一边读着心里一边怦怦地狂跳,身体颤抖着。不知多少次他惊愕得几乎读不下去了。
  里边记载的内容不但使他那些模糊的猜想全部得到了证实,而且还记载了比事实更加可怕的推理。她推断出了姬田、村越和赞歧这三起杀人事件的凶手。尽管是由美子的分析推断,但是这推断没有丝毫的漏洞,全部有事实依据。
  啊!由美子夫人是个多么不可思议的女性啊!白天是娇贵的夫人,晚上则是美丽的野兽。仅这一点就使武彦惊奇得像世界都完全变了一样。如今,她又来了第三个飞跃成了绝代的名侦探。她那细致而精湛的推理使他目瞪口呆。
  下边就是从由美子的带锁日记中选出来的与这个故事有直接关系的几个部分:
  五月六日我渴求冒险和恋爱。今天终于有机会使我实现这两个愿望。丈夫今天有宴会,到八点左右也不回来。我说去银座买东西,所以在一点刚过就一个人离开了家。家里的车丈夫用着,我坐出租车急急忙忙地来到了赤坡的矢野自美容院。矢野目叶子是我念女高中时的老师,我的同性恋人,所以无论我说什么,她都能原谅我。当只有我们两人时,我们无所不谈。而且,我真心希望她做我的好朋友。叶子还和过去一样,喜欢希奇古怪的事,所
  以她很轻松地答应了我的全部要求。她对世界上无论什么事都能理解。
  我的约会是在三点。为了能正点赴约,必须快些做好准备。我让她给我改头型。我求她尽量用十分钟改一个头型,再用十分钟复原。她是这方面的内行,所以很快便令我满意地做好了。然后又在脸上化了妆。因为并不要化得好看,所以并不费工夫。都做完以后,我借了叶子过去穿的比较好的和服换上。打扮成一个适度的公司职员夫人的模样。在这儿共用了四十分钟的时间。我穿上叶子的低齿木展,悄悄地从后门出去,座上了一辆出租车。
  我在谷中初音街的“清水”旅店前不远处下了车。H已先到了,正在旅店前等着我,我们一起进了旅店。
  这家“清水”旅店,是我大约在一周前去银座回来,坐出租车兜风时发现的。早就听说谷中有这样古朴的客店,到那儿一看果然有。那附近还有许多挂有温泉标记的新式旅馆,可我讨厌那些地方。上等的旅馆比较引人注意,很危险,而古朴的小旅店一般是不为人知的。我们像一个一般身份的寡妇和她的情人似的,来到旅店,刚一进去,我们就被引进了一个肃静的单间。女服务员也是一副乡下人模样,这一切给人的感觉很好。
  H像是第一次经历这种事,显得有些惊慌失措。他是个很可爱的男子,在今后的情事中会渐渐地变得自然大胆的。十号丈夫还有宴会,仍会回来的很晚,我和他约好下一次到高田赛马场附近的户
  深街的“野草”旅店见面。这家旅店也是我早就发
  现的古式风格的客店。
  我们在“清水”大约待了两个小时左右。五点半我又回到了矢野自美容院,叶子给我改了妆。大约六点半的时候,我已经回到了家。
  这以后的五月十日、二十三日、六月二日、八日、十七日、七月五日、十三日、十七日、二十四日、三十一日、八月七日、十四日、二十一日、九月五日、九日、十三日、十月十日的日记都是和H幽会的情况。其中有短有长,内容和上述我们抄录的大同小异。在七月十七日到八月二十一日中间,大河原夫妇和随身女佣人、轿车司机等到箱根塔的山间别墅避暑去了,所以幽会的情况稍有些不同。七月间的几次幽会是在小田原的中级旅馆,八月间的几次是在国府津的中级旅馆。这些约会不是利用大河原去东京晚回来的时候,就是由美子假借有什么事去东京时。但哪一次都是选择在最安全的日子里,这一点是可以肯定的。无论是由美子从山间的别墅下来,还是H从东京特意赶到,这期间的任何一次约会,在箱根塔都没有像矢野目美容院那样的中转站。因此,她不可能完全化妆。然而,夫人还是利用了车站的洗手间等场所多少变了一下装。关于这几次和H幽会的情况写得很长,在此我只抄录一些重要的新鲜的事实。
  九月二日(前略)今天,叫村越均的青年初次到我们家来吃晚饭。他是城北制药公司的优秀职员,丈夫似乎很器重他。在这之前他也来过,但和我谈话今晚还是第一次。他是个寡言的理智型的青年。外表显得有些冷冰冰的,但加:也许具有一种意想不到的炽热情感。(后略)
  九月十五日(前略)我的。心里一直忘不掉M今夜我们两人初次在庭院里散步。丈夫和H以及另外几个青年在书房里玩着扑克牌。M好像不太喜欢这种比胜负的游戏。在我的诱惑下,他随我来到庭院。这是个明月高悬的美丽夜晚。M显然已爱上了我,大概爱得也很强烈。然而,他只是默默地什么也不表白。他与我谈的都是些很有哲理性的问题,毫无骄矜造作之态。他连手都不碰我一下。不过,他的心情我非常清楚,他I心里也很明白这一点。(后略)
  九月二十七日我和M终于到了这一天。我用和H幽会的同样办法去和M幽会,但我们是在完全不同的目黑的“浅草”旅店见面的。叶子真是个有求必应的人啊。她在所有的问题上都宽容我的任性,而且嘴也很严。我的全部秘密都握在她手里,只握在她一个人手里。
  做为男子汉,M很有烈性,他结实健壮的身体简直像钢鞭一样有力。H那柔软无力的身作简直与他无法比拟。自己很习惯,于这种事一点也不惊慌。而M却有些胆怯。
  十月二日注:和M幽会两次。记事省略。
  十月五日(前略)今天,丈夫的秘书注司武彦成了我们家的一员。他是个英俊的青年,但我看他还像个孩子。(后略)
  十月十日在H执拗的强求下,我无奈只好在最初的初音街的“清水”旅馆与他幽会。H说从九月中旬开始我就对他很冷淡,他哭了。他还不知道我和M的事,但也有些怀疑。我抚摸着他柔软的身体安慰他。于是,他非常清楚我已经变。心了,所以不厌其烦地缠磨我。我尽量满足他的要求,力图使他高兴,这也是最后的告别。我不打算再和H来往了。
  十月十一日(前略)我让庄司把带三角架的望远镜拿到走廊上,我要看蚂蚁。可是,突然一只大螳螂扑入了我的整个视野。我让庄司去把它打死,可他一时惊慌不知所措,竟蠢笨地跑到我跟前。我被螳螂吓得尖叫着一下子扑到他的怀里。这突如其来的情况使他不知怎么是好,周身颤抖着。多可爱的青年啊!(后略)
  十月十五日今天白天有很安全的机会,我和M在写谷的“常盘旅馆”里见面了。我很清楚M已深深地迷恋上我,他意说出了“想死”这样的话来。可是,我对这事还从未想过。据说昨天M在庭院和H吵了起来,被H给打了。他和H在性格上完全不同,平时似乎就不太融洽。不过,这次争吵也许是因为H对我和他的事已经感到绝望了所致,他也未必是怀疑M和我的关系。但由于爱而产生的直觉是可怕的,不用说,H的直觉就是认为M取代了他.M是站在优胜者的立场上,所以那争吵他不会有什么问题的。
  H在和M争吵的前一天,当客厅里只剩下我们两个的时候,他给我看了一件奇怪的东西。有人寄给H一个装有白色羽毛的信封。H说他一点也想不出是谁送的。我想那大概是什么人的恶作剧吧。
  注:那以后和M的约会在十月里有三次。都是些千篇一律的记事,所以在此就省略了。
  十月三十一日(前略)我和丈夫及在司武彦三个人来到热海的别墅。又开始了用望远镜观察事物的日程。这期间看了“窗内”电影,我们真可谓是看“窗内”电影的前辈。(后略)
  十一月二日看得出S渐渐地陷入了情网。即使碰一下他的手他也会面红耳赤,发起抖来。真是太可爱了。今天洗完澡以后我和他一起看望远镜,因此,两个人的脸颊挨得很近,偶尔碰在一起的时候,我感到他的。心脏在激烈地跳动着。
  午后,H利用两天连休到别墅来了。希望我无论如何要回心转意,像过去那样爱他。他显得很可怜。可是,我现在有M就足够了。不过我并不十分讨厌见到比晚上,我和丈夫还有H,以及司机在一起打桥牌。H坐在我身边,他显得很高兴。我也适当地逗他,使他更加开心。
  十一月四日昨天没有抽出时间写日记。因为发生了一个恐怖的事件,H从鱼见崎的悬崖上落入海里死了。当时我和丈夫正在别墅里用望远镜看海,正好目击了此事。
  注:这一段详细地记载了他们看到的姬田坠海时的情况。所有的读者都已经通过“望远镜”那一章,了解了当时是怎么一种情况。所以在此省略去这段很长的文字。
  那个白色羽毛就是死的预告。H白天到这儿来的时候,跟我说起他又收到了白色羽毛的信封,并给我看了。发信人是得知他在别墅后直接寄给H的。信是早晨第一次送信时收到的,而且H死时兜里仍装着那白色羽毛。警察局认为是秘密结社的阴谋,但又想象不出H会与那样的结社有关系。
  傍晚,丈夫和S到鱼见崎的断崖现场去调查情况。我知道他俩到那儿去了,就站在二楼的窗前用望远镜向那边眺望。他们在崖下的茶店里稍坐了一会儿,就一直沿着街道向这边走来,下了小路。在下去之前,二人分别用望远镜向我这边望了望。我晃动着手帕回应他们。再往前走因为有森林遮挡看不见了。
  不多时,丈夫他们回来了,并向我详细地介绍了调查的情况。他们在悬崖上见到一个奇妙的青年,听他说H和一个穿灰色大衣的男人曾到那棵松树下去过。由此判断一定是他杀。那个穿灰色大衣的男人就是凶手。据说那个男人还拎着一个很大的提包,像是从东京来的。(后略)
  十一月六日终于离开热海回到了东京。(后略)
  十一月七日(前车)丈夫不在家,我到矢野目那儿去了。用假嗓子给M的公司挂了电话,找到了比但他在电话里说今天头痛不能赴约,请我宽恕。他的声音很不自然,似乎有些沙哑。我失望地回来了。(后略)
  十一月八日(前略)今天警视厅的蓑浦警长来了。丈夫在家,我们一同见了面。据说热海的案件已移交了东京警视厅,但调查工作几乎还没有着手进行。(后略)
  十一月十日(前略)好不容易又和M会面了。今天还是在自黑的“浅草”旅店。M的脸色十分难看,显得很忧郁。即使在床上,也失去了往日的激情。他说在二、三天前警视厅找过他,调查三号的下午他到什么地方去了。刑警好像对H的朋友情况全部都要调查一遍,调查他们在案发对在什么地方以及什么人证明。幸运的是M有确凿的证据,证明他不可能是凶手。因为那天他去看歌舞伎表演了,在走廊上碰到了家里的种田富,并相互打了招呼。当时是在五时左右,所以这是无可置疑的证据。
  尽管他不该还有什么担心的,可他仍是很愁闷的样子。M在隐瞒着什么。虽然他是个不外露的男人,但我还是看出来了。不过我没有强问他。我知道即使问,他也不会说的。今天真没意思。像钢鞭似的无反弹力的M没有引起我丝毫的兴致。(后略)
  十一月十三日(前略)给M挂去了电话,但又被他拒绝了。他说他虽然在上班,但身体状况很不佳。(后略)
  十一月十七日(前略)在麻布的“伊势荣”旅店里和M见面了。M越来越有些令人不可思议了,他似乎为什么事而苦恼着。和我幽会也显出一副很不情愿的样子,确切地说是存在着一种恐怖。他的确是在惧怕着什么。M这种男人到如此地步不会没有充分的理由的。和我搂抱心情有些好转时,M心不在焉地脱口说道:“我也可能被杀。”而且,恐怖的目光紧紧盯着我的脸。我无论如何要他说出心中的秘密,可他怎么也不说,并很后悔刚才说走了嘴。M这样的男人为什么事而如此恐怖着,这使我也感到很害怕。M和我有这种关系的人都不能说的秘密,到底是为什么呢?那是怎样的一种恐怖呢?我也真的害怕起来。
  十一月二十日今天的约会又被M拒绝了。我给他打电话受到他的拒绝,这已是第三次了。M像是有意躲着我。他有不能对任何人讲的秘密,如果和我幽会就有可能说漏什么,所以他在有意回避着我。
  几天来我为找到他的秘密所在,认真地考虑过了,但还是不得而知。虽说是不得而知,可恍惚又有些感觉,我感到那秘密好像就在我的眼前时隐时现。我产生了一种可怕的怀疑。然而,我的。心却在说那是不可能的,这种怀疑无论怎么说都是不能成立的。啊!太可怕了。这是我有生以来从未感到过的不祥的恐怖。(后略)
  十一月二十八日(前略)S成了临时侦探,他在调查我们的情况。菊花和看大门的五即都偷偷地告诉了我。听说s调查了五郎记的日记。那日记不过只记载了丈夫每天离家的时间(如果知道去哪儿就记上地址),回来的时间,以及一些来客的姓名和采访时间,等等,是个时间表似的东西。五郎是丈夫的忠实差役,他每天都在为丈夫记这些情况。S为什么要调查这个表呢?听了菊花讲的情况以后,我找到了其中的原因。S让菊花回忆在五月初到十月初这段时间,我外出的日子和时间,听说问得很详细。似乎也打听了其它的佣人。由此看来,S看五郎的日记一定是为了解丈夫外出的日期和时间。
  S像个侦探狂一样,也许是自己别出心裁在调查什么,但也有可能是受了什么人之托。是警察吗?上次来的那个蓑浦刑警似乎很正直。可刑警们现在在调查什么呢?我打算详细地问一问巴
  十二月二日(前略)M突然搬到涩谷的神南庄公寓,他用电话通知了我。因为是家里的电话,我什么都不能说只是听着。也不知他是为什么搬的家。他这次搬家和他隐藏的秘密有没有关系呢?(后略)
  十二月三日因为我很担心M的事,就背着丈夫明目张胆地去了M新搬的神南庄公寓。我问他为什么要搬家,他只说不喜欢以前的公寓。古式的纯西洋风格的房间十分典雅、沉静,这似乎很合M的心意。他的表情仍是十分忧郁。他不像是由于恐惧什么,在万不得已的情况下搬家的。他有些心事重重,但又一言不发,他人好像完全变了样似的,连看也不看我一眼,眼睛虚无飘渺地呆望着一处。虽然和我谈着话,但也是心不在焉,神不守舍。
  明天是丈夫去大坂的日子。预定要坐飞机去,并在那儿住一宿。我把这事告诉了M,可他没有任何反应。看起来他像是根本没有考虑利用这个机会和我幽会的事,呆呆地一声不吭。没办法,我们很扫兴地分了手。
  那天晚上我突然涌起一个念头。让准备陪丈夫去大坂的S称病,把他留在家里,他马上就答应了。多可爱的青年呀!
  十二月四日丈夫坐上午的飞机起程了。(中略)深夜,S悄悄地来到了我的卧室。让他来有两个目的,其一是为了弄清为什么他在这一段时间,向菊花等人打听在五月到十月之间我外出的情况。经我一问,S马上就实说了。出乎意料的是,那是明智小五即要他调查的。我装出早就察觉的样子继续追问他,S把从明智那儿拿来的日期表给我看了。那上边记载着从今年的五月六日到十月十日共十八天的日期和时间。只看一眼我就明白了。那是我和H在各个旅店约会的日期和时间。小五即到底是从哪儿打听出如此确切的时间呢?
  小五郎搞到了H的日记,只有这一个出处。H没有记我的名字,但是却把约会的时间写在了日记上。因为是小五即这样一位名侦探,他把那时间和我联系了起来,想要核实一下。我为瞒丈夫外出,一定要选择丈夫不在家的日子。因此明智让S也要调查丈夫外出时间。如果二者的外出时间一致,就说明了我的外出有些奇怪的性质。真不愧为是有名的侦探哪。可是,我的外出次数要比那表上的日期、天数多出三倍四倍,偶然地一致也是有可能的。对S我这么说或许能蒙混过去,可是若换上明智就不一定能蒙混过去了。
  那天晚上我的另一个目的就是勾引。我进入了洗澡间,向S招手叫他过来。、S在我的示意下,脱得一丝不挂地奔了进来。我们一起进了浴盆。S的肉体很有勉力,具有一种H和M都不具备的童贞的勉力。我狂乱地爱抚着他。并尽量按他的想象和要求包围溶解着他。与S的约会才使我知道自己是能溶解男人型的女人。若从这种意义上来进,S是我绝好的对手。我第一次感到男人是如此可爱。
  十二月十四日M死了。昨天晚上九点在公寓里,像是用手枪自杀而死的。正好那时我们都在家里听广播。据说手枪声是紧接着九点报时以后响起的,我们也听到了九点的报时。
  晚上,警视厅的花田科长来了,详细地谈了案发当晚的情况。开始警视厅认为是自杀,可后来在死者的胸部发现了H曾两次接到过的那种白色羽毛,而且M也没有留下遗书。根据这两点分析,认为有他杀的可能。科长问大夫,M有没有可能导致自杀的原因,丈夫说从来没发现M有那样的迹象。这个科长像是曾经来过的蓑浦刑警的上司。他一副小里小气的长相,一点也看不出男子汉的风度,但倒显得很精明强干。那双眼睛似乎有一种能够看穿人心的锐光,令人不敢直视。他寻根问底地追问了我们和M的关系,详细地调查了我们在案件发生的那天晚上的情况。这一不幸事件发生的时候,丈夫、S和我正在听广播,所以有确凿的证据。我们一般很少听广播,但昨晚因为有极。十三郎的小提琴演奏,所以例外地听了一次。而且三个人一起听到了九点的报时,我们可以互相作证。临走时,花田科长说他问了些很失礼的事,向我们表示了歉意。他并非是怀疑丈夫和我是杀死M的凶手,不过,警察像是对被害者的熟人情况都要进行详细的调查。



由美子的推理(二)

  午饭后我稍睡了一会儿,现在已经两点了。我又打开了日记,开始写起来。
  是谁杀死村越的呢?作为姬田事件的继续,不用说,只能考虑是同一凶手所为。也就是说,村越也是我的丈夫大河原义明亲手杀害的。其动机不言而喻,是对情敌的复仇。加上村越还是他前次杀人阴谋的帮凶,他知道村越已经被刑警跟踪上了,不干掉就可能坏事。为保住秘密,只有杀人灭口。村越曾说“我可能被杀”,这是因为他有了某种预感。
  曾先后两次发给姬田的那白色羽毛也插在了村越的尸体上,我想这似乎是要造成秘密结社的犯罪假象。但这更是在魔术上常常虚设的附属品的。丈夫是魔术名师,他是需要些附属品的。这种用舞台魔术的杀人法进行杀人的手段,是符合丈夫那种喜欢夸耀的性格的。
  和姬田事件不同,这次我们首先知道了凶手,并得出了结论。现在来分析一下他是怎样进行策划的就可以了。
  在村越事件中,他也同样为自己制造了天衣无缝的证据,证明他不可能是杀人凶手。十二月十三日的晚上,神南庄公寓里级口十三郎的小提琴演奏结束后,九点报时刚过的一刹那,枪声响了。村越邻室的人听到声响,马上出来看是怎么回事,发现村越被人用手枪击中致死。而正在这时,丈夫。我、庄司都在家里的客厅收听广播,听到了相同的场四十三郎的小提琴演奏和九点报时。村越的公寓在涩谷站附近,我们的宅院位于港区的青山高树街。一个人同时出现在两个地方是绝对不可能的。姬田事件有距离上的不可能,而村越事件有着时间上的不可能。乍一看,这证据实在是再确凿不过了。凶手凭着他那精彩的魔术手法,使这种不可能成为了现实。如果说姬田事件中具有距离上的不可能,凶手使之成为了可能的话,那么材越事件中存在的时间上的不可能,凶手也一定能使之成为可育自。
  那么,他究竟是靠什么样的魔术手法使“不可能”成为现实的呢?
  我的大脑病态一样的灵敏,脑海里不由得浮现出那个带皮套的小箱——录音机。录音机刚刚开始流行的时候,我们买了这台美国制的小型手提式录音机。当时只高兴了一阵,不久就玩腻了,后来一直放在丈夫书房的书架上,大约有二年没有听过了。
  我仍有一种直感,尽管前后的时间顺序还搞不太清,但录音机在我的头脑里产生了疑问,我就要立刻进行核实。我悄悄地下了床,来到隔壁的丈夫书房。我们住的卧室和书房之间,隔着一层很厚的墙壁,即使弄出一点声音,也不用担。心丈夫会在卧室里听见。我打开书房的灯,拉开书架上的拉门,看到手提式录音机仍在原来的位置上放着。
  我把眼睛贴近,仔细察看着录音机所放的位置。台架上原有一层薄薄的灰尘,录音机也已经放在那儿近两年。我发现现在录音机所放的位置和没有灰尘的地方不能完全吻合上,也就是说,似乎有人动过录音机,后来没有完全放回原来的位置。错位有二公分左右,这是在最近有人拿下过录音机的证据。而且,录音机的外套也干干净净的,没有一点灰尘。打开外套,只见里面也像在最近被使用过的样子。
  证实了这些情况后,我关上灯,又悄悄地回到卧室的床上。由于直感的迫使,我的大脑转得更加灵活了。
  丈夫是怎样利用录音机的呢?不用说,仍是靠着他的智慧。让我来刺探一下这其中的奥秘吧。
  那天傍晚,丈夫是五点左右从外面回来的。他洗了澡,和我们一起用过晚饭之后,大约在七点左右到书房看书去了。七点半的时候,我去送了红茶,这已成了惯例。这之后,一直到八点四十分的级口小提琴广播演奏开始,将近一个多小时,丈夫都是一个人待着的。这段时间,我在西洋馆尽头自己的房间里写日记,看书了。
  佣人们在晚饭店,做完活计都各自回到日本式住宅的自己的房间,很少有到西洋馆这边来的。晚上单丈夫送红茶、水果的事就由我来做。那天晚上,家里的很多人都不在家。因为有个重要的事,要到住在世田谷的我哥哥的家里去一趟,因此富婆婆和五郎坐车去了。这样,司机也不在家。富婆婆他们回来时已过了九点半。
  老管家黑岩傍晚就回自家去了。我的身边女佣菊花的妈妈病了,她回住在杂司谷的家里去了。并说好当晚不回来住的。家里剩下的人只有庄司,另一个贴身女拥、两个做杂事的女佣,一个厨房女以及看守庭院的老人。司机的妻子也在家,但她和丈夫在车库后面的房子里单住着。这期间,在西洋馆的只有庄司,他也像是在自己的房间里看书。
  在这种情况下,七点三十分到八点四十分这中间的一个多小时,没人能证明丈夫是否一直在书房,当然,若从书房出来经过走廊从正门出去,不被人看见也是困难的。那样的话庄司可能会发现,而且,当五即不在的时候,庭院看守是要负责照看大门的。如果丈夫走出去他也会发现的。
  但是,不走正门也有办法从庭院里出去的。他预先把鞋子拿进书房,然后从书房的窗户跳到院子里。庭院里草坪很多,即使没草的地方,这几天连续晴天,也不用担心会留下脚印。在庭院一面围墙的顶头有一个非常出入口。这个门几乎从不打开,上面锁着一把很大的锁,如果是丈夫,什么时候都能打开的。
  他大概又化了装。想想丈夫的性格,姬田事件时穿的那灰色大衣和礼帽也许又一次派上了用场,还有那假胡须和眼镜。他把小型录音机挟在腋下,从便门出去在近街叫一辆出租车,便来到了涩谷的村越住的公寓。港区和涩谷之间并不像想象的那么远,可以说是近在咫尺。从青山高树街到涩谷站对面的神南庄,只相隔十几条窄街,出租车五、六分钟就能到。即使加上叫车时间,有十二、三分钟也足够了。
  这之前,丈夫一定胁迫村越通过那个画家把手枪弄到手了。我不知道丈夫当时是如何解释他弄枪的用意,但我相信村越决不会想到他可能被自己弄来的手枪给杀掉。倏然间,我像被人用铁鞭抽打着似的,清醒地意识到丈夫那残酷无情的手段。我昏沉沉地盯着石头一样的丈夫的身姿,惊叹,敬畏,如痴如醉。
  丈夫当然不会走神南庄公寓的正门。他从公寓后面的竹篱空隙钻进庭院,从窗户跳到村越的房间。在前面已经说过了,我曾到神南庄村越的房间去过。他那古式的洋房是潜入的最佳位置。房间位于整个建筑的东端,南侧是走廊,东侧和北侧对着后院。并不算大的荒芜庭院的四周,用竹篱环绕着,竹子已经破损了很多,很容易进出。竹篱的外面是一条寂静的横街,街对面则是另外宅院的长长的围墙。
  村越的房间还有一个潜入的有利条件,北。东、南三方像刚才说的那样,而他房间的西侧,隔着一层厚厚的墙壁住着另外一家。他邻室的房间门不对着南侧的走廊,而是拐过一个钩形的弯朝着西侧的走廊开的。村越的房门是独处的,在他的房门处直接看不到邻室的房门。不仅如此,村越房间和邻室间隔的那层很厚的墙壁,一直向北延伸着,伸出了村越房间的一半。延伸出的那一部分像是一个放东西的仓房。村越北侧窗户能看到的都是墙壁。因此,钻过竹篱从村越房间北侧的窗户溜进屋内,是不用担心有人会发现的。
  十二月初,村越从以前住的地袋公寓搬到这里。搬进如此潜入便利的房间决不是偶然的,这是源于狡猾的凶手的策划。也就是说,村越被蒙在鼓里,在丈夫的命令下搬入这所行凶杀人的最方便的房间。啊!这是多么精细的犯罪准备呀。
  凶手轻轻地敲着北侧的窗户,第一次杀人事件的帮凶不能拒绝他这异常的突然来访。村越打开窗户,文天跳了进去。然后,不可思议的演戏开始了。进行以上推测,我认为是适合情理的。
  村越的房间里有收音机。突然,来访者把挟在腋下的录音机放在那旁边,按上录音装置。他把录音线接在收音机的扬声器上,并没有接在超短波处。然后,只等着收听级口十三郎的小提琴放送了。这时,他对感到莫名其妙的村越大概这样说道:
  “我是为赶上听圾口的广播初奏才来的。我们一起听这位有名的音乐家的独奏,不光听我还要把它录下来。这样接上录音机线,我们的谈话和其它声音,无论多么强烈的声响都录不到磁带上,只能录到广播里的声音。
  “你可能不理解吧,如果录音在我自己的家里也是可以的,为什么要跑到你这儿来录呢?其实是非这样做不可的。其中的原因你马上就会明白的。”
  丈夫一定是这种口气和腔调,这是他的喜好,我很清楚。
  听广播前,丈夫一定拿到了村越通过那个画家弄到手的手枪。那天晚上,录音机和手枪是必不可少的道具。
  两人静静地听完饭口的小提琴放进。村越也许多少察觉到丈夫的企图,他是如何忍耐那种恐怖的我不得而知。也许像老鼠见了猫,吓得浑身都筛糠了吧。丈夫有这种异乎寻常的力量。村越虽不能断定他有杀机,却不知为什么怕得要死。他一定在半信半疑中冒出一身冷汗,忍耐着恐怖的煎熬。然而,退一步说,他还难以相信将要发生的事情,所以,终于设有下决心寻求救助。
  小提琴结束,九点报时响后的刹那间,丈夫举起手枪击倒了村越。对方还没有发出愤怒的叫喊,就一命呜呼了。那么,丈夫是什么时候装上的子弹呢?也许在村越给他手枪对,他就当着被害者的面装上的,也可能是背着村越偷偷地装上的。不管是哪一种,反正开抢时里边是有子弹的。
  村越倒下后,他擦掉枪上自己的指纹,按上村越的指纹,然后把枪放在尸体的旁边。他把预先准备好的铜丝缠在窗户的金属钩环上,另一端从玻璃窗上的那个缺口伸到外面,轻轻地推开了窗户。做完这些准备工作,他又回来把手提式录音机的接线从收音机上拆下来,挟起录音机,跳到窗外。从外面把窗户关上后,只要稍微用力拉一下伸到外面的铜丝。缠到钩环上的那一端就会被拽下来。二、三分钟之内就能完成这些活动。
  丈夫大概从一开始就戴着手套,而且和村越一起听广播时也没有摘下来过。当村越感到奇怪不解的时候,他可能作了些令他生畏的解释。也可能是嘻嘻地笑,而不作任何说明。
  仔细想来从外面关窗户的时候,应该有一个脚踏台才合乎情理。那里正好有一个风吹雨淋的苹果箱,把它作为搭脚,进出窗户或是穿钢丝都是很方便的。他看准窗上的两个约环已经合上,拽掉了钢丝,又从竹篱残缺处溜出来,很快来到大街上,叫了出租车回到家里。
  密闭房间的阴谋虽然被小五即不费吹灰之力地识破了,但一般来说轻而易举是看不到漏洞的,人们也许会相信村越是自杀的。和制造模特儿的圈套一样,凶手在这儿也是绞尽了脑汁的,认为万无一失。明智轻松地最先突破了凶手认为是最难解的疑点,目的是让凶手措手不及。密闭房间和模特儿人形上的针眼儿,是这场犯罪中的最后的也是最大的秘密。这些最后的秘密名侦探反而先查明了,这对凶手是一个始料不及的可怕打击。
  丈夫由于和我约好一起听八点四十分的广播,所以他从村越的公寓回来,一定要赶在这个时间之前出现在客厅里。如果是一般情况,这是绝对不可能的。从听完九点报时,开枪杀死村越到回到家里,再快也需要十五分钟,他回到家里已是九点十五分了。卸掉化装也需要二、三分钟,除此以外还有一件必须做的事,那就是到广播放送开始还要留出一些余地,这也需要六、七分钟。所以说,当丈夫出现在客厅,我们看到他的时候应该是九点二十五分。
  也就是说,在我们家里圾口的小提琴演奏开始的确切时间是九点二十五分,而我们看到的时候却是八点四十分。这中间有四十五分钟的间隔。为消除间隔,把在村越公寓里听到的八点四十分的放送再变成我们家里的八点四十分,而实际上的九点二十五分钟的放送,是要做一番手脚的。
  凶手是怎么克服时间上的差距呢?关于收音机是不难作手脚的。在我们家里只是偶尔听听广播,这给凶手带来了很方便的条件。平时,女佣们有时听放在日式住宅茶室里的收音机,可是事件发生的当天,茶室的收音机突然出了故障,午后开始就不响了。一直到次日的上午拿到收音机修理店去修这段时间,都是不响的。
  西洋馆里的收音机有一周多没有听了,这次听级口的小提琴演奏是例外的。在这之前谁也没听过,是可以肯定的。我不大喜欢听收音机,庄司也从不前客厅的收音机,因此不用担心听收音机会暴露时间。
  丈夫从村越的公寓回来后,又从窗户跳进书房。在卸掉化装之前,他是溜进黑暗的客厅,纪录好的录音机放在装饰柜上的收音机后面。橱柜上有很多地方可以藏这个手提式录音机。这个装饰根柜是个欧式的收音机根,上面有搁板、小门儿、抽屉,整个橱柜上刻有精制的手工花纹。放收音机的那一格,宽度有二尺五寸左右。收音机在中间的那一捆板上,他可以把录音机藏在它的后面。在拥板旁边摆放的大影集后面,也可以藏。
  凶手把录音机藏在那儿以后,又于了些什么呢?我站在凶手的立场上分析了一下。
  丈夫对客厅了如指掌,他用不着开灯,摸索着在一、二、分钟之内就能完成这些准备工作。在收听时,若打开收音机的开关,又要听后面的录音机放进,是要另接一个绝缘线的。可是,真的这样安装起来既浪费时间,摘除时也很麻烦,所以他根本用不着做这种费力无益的工作。在级口的小提琴放送开始的时候,只要丈夫亲自去拧开关,事情就简单多了。当时,客厅里的灯光很暗,对收听音乐是很适合的,所以不显出有丝毫的不自然,在微睛之中,丈夫背对着我们挡住收音机,把手伸向收音机的后面,打开了录音机的开关。于是,录到磁带上的级口的小提琴演奏响了起来,完全像从收音机放送出来的一样。清晰度、音质也许稍有些不好,可幸运的是我们对音乐都不十分敏感。
  为使广播的接收机不能太暗,蒙骗过这一环节而不出漏洞,他也许把调谐度盘拧到哪个波段都收不到的地方,这样一来,即使打开收音机的开关,也保准没问题。接收机的电压显示处也就出现了微弱的光亮,指示调谐程度的电眼也亮了。按说收音机开着,不可能没有丝毫的声音,但我们都坐在离收音机较远的地方,是听不出有其它杂音的。不管调谐拧到什么位置,能听到演奏谁都不会产生怀疑。更何况,在收听时大家都是微闭着双眼,懒散地倚在安乐椅上的,谁还有心去注意收音机是什么样子。
  我们听了二十分钟的演奏后,又听到了九点报时。大家都不想听以后的节目了,丈夫起身关上收音机,同时也关掉了录音机。当大家各自回到自己的房间以后,丈夫又返回幽暗的客厅,把放在装饰柜上的录音机放回书架上原来的位置。
  谁会料到,出色的凶手竟在这儿留下了一个漏洞。他疏忽了书架搁板上有薄薄的灰尘这一情况。录音机原来放的位置没有灰,而四个角上是落了灰的,凶手在黑暗中摸索着,大致把录音机放回原来的位置,他没有留意是否与原来的无灰处吻合。录音机所放的位置与原来的位置相差大约两公分,这引起了我的怀疑。这里若是没有差错,我也不会展开想象的翅膀。
  他用录音机克服了收听上的问题,但还必须使收听时间与整体时间一致。我们家里有很多表,表上的时间如果和收音机放送的时间不一致,整个阴谋就全落空了。凶手是如何处理这难中之难的,让我仍站在凶手的立场上分析一下吧。
  我考虑了许久。丈夫在村越的公寓里听演奏的准确时间是八点四十分到九点。听完后他马上从窗户出来,回到家里的书房,把这段时间假定为十五分钟。坐出租车也就需要五、六分钟,即使加上等车和上下车这些时间也不过如此。在客厅藏录音机,卸装,若无其事地在广播放送前的三、五分钟回到书房,这中间如果用了十分钟,打开录音机时,最早也有九点二十五分钟左右。二十分钟的广播结束已是九点四十五分了。
  真正的小提琴广播时间是八点四十分到九点,为了使九点二十五分到九点四十五分的磁带放送时间与真正的广播放送时间一致,必须把家里所有的钟表拨慢了四十五分钟,才能达到这一目的。想要神不知鬼不觉地完成这一行动,非常困难,甚至可以说是不可能的事。但是,丈夫这样的人能使常人认为是不可能的事,成为现实。
  先从外部方面谈起。如果能听到外面表示时间的声音,如汽笛、电笛等,把家里的表怎样弄慢都是毫无意义的,而外面根本就没有这种定时的声音。我们的宅院很大,就连来卖东西的喇叭声和铃声在厨房都听不到。推销物品的人也没有在一定的时间里来的。尽管可能担心女佣们外出看到街上的钟表时间会产生怀疑。可是,傍晚五点过后,是没有人再出去的。
  家里要是来了客人,也许会产生麻烦。可丈夫有个不惯,如果不是预先打电话或写信与他约好的客人,他从不接待。在那天,这样的约会像是一个也没有。公司里的年轻职员们,有时不打招呼也常来玩,可奇怪的是那天也没有人来。
  这样,就只有家里表示时间的东西了,除了钟表还有茶室的收音机。那天,丈夫在早饭后就出去了。临走前,他偷偷地来到茶室,把收音机的真空管或是某个连接线弄坏,弄到外行根本无法维修的程度是不难的。
  再剩下是挂钟、座钟和家里人戴的手表。凑巧得很,那天晚上不在家的人很多,富婆婆和五即他们走正好和丈夫回来是脚前脚后。丈夫回来的时候他们刚好坐上车到我哥哥家去。到世田谷是前些天就定下来的,丈夫也许有意利用这个有利的晚上。管家黑岩在每天文夫回来后就回自家去,菊花因她妈妈有病,也早早地回杂司谷的家里去了。宅内只有庄司、三个女佣、一个厨房女、看庭院老人、司机的妻子,共七个人。其中戴表的只有庄司。
  先从座钟说起,西洋馆这边,客厅、书房、卧室和门卫五郎的房间里都各有一个。每隔八天上一次弦,卧室以外的由五即上,卧室的由我和丈夫上。可我经常志上弦,很多时候是不走的。时间也很不准确,所以不把卧室的钟考虑在内也是可以的。日式住宅的那边,接待室和茶室各有一个座钟,厨房有一个挂钟,都是女佣们上弦、使用。但也是走走停停,时间也不很准确。从凶手的角度来讲,他可能会这样:在事件前一天的晚上或事件当天的早晨,他把日式房间的这几个钟先拨慢二十分钟左右。如:把厨房的钟拨慢二十分,把茶室的钟拨慢二十五分。这样,到了当天的晚上,即使不再做什么手脚,钟上的时间反正也是不准确的了。拨慢了二十五分的钟,假设又前进了二十分钟的话,结果上下的时间差正好是四十五分。女佣们不会总去看表,所以能充分地把她们骗过去。
  住在西洋馆这边的五郎,时间概念很强,如果用同样的方法恐怕是骗不过他的。若是丈夫在午饭后将要外出之前,把他房间里的钟拨慢十分左右,要比一次拨慢四十五分安全得多。等他傍晚回来以后,再去拨慢三十五分就可以了。洗澡、吃晚饭这段时间,大家都乱哄哄的,是不用担。心有人会注意到的。如果仔细推敲的话,认为他这样做风险很大。那么,他也可能在两个小时或更长一点的时间内,分二、三次把表拨慢。
  此外,必须拨慢时间的手表还有三块,丈夫的,我的,还有庄司的。丈夫的就不用说了,而我的表也很少或,常常扔在桌子上,所以想在我的表上做文章是不成问题的。再就只剩下庄司的那块表了,然而,奇怪的是那天早晨庄司的表突然不走了。
  这一情况是我后来才知道的。事件发生后的翌日早晨,庄司说他的表不知为什么突然停下不走了,要到修表店去修,我这才知道他的表坏了。能说这是偶然的吗。在当时我并没有想什么,而现在看起来,我怀疑是庄司洗澡的时候,凶手把表的零件给弄坏了。如果说在司的表在这个时候坏是偶然的巧合,那未免有些超出寻常。
  如果说茶室的收音机和庄司的表在事先都被弄坏,B本式住宅里的三个钟在外出前,也分别拨慢二十分或二十五分,到傍晚相反又前进的话,那么,傍晚丈夫@来以后一定要做手脚的钟表只有西洋论的四个座钟,他自己的表以及我的表。丈夫一定是从五点回来开始,在洗澡、吃饭,一直到七点进书房的这段时间里,拨慢了这几块表。他进书房时是七点,但这是拨慢后的时间,实际的时间是七点四十五分。正如刚才说的,如果外出前已把钟拨慢了十分,这时再拨慢三十五分钟就可以了。洗澡、吃饭的这段时间,大家都忙忙乱乱的,趁大家不注意把表拨馒三十分左右,也许是轻而易举的。
  到七点以后,实际上的时间和伪造的时间就形成了四十五分的时间差。于是,丈夫在村越的房间听完的八点四十分到九点的小提琴演奏,回到家以后,又在同一时间里听了一次。常理上认为不可能的事就这样成为了现实。
  后来的这次假放送,在我们家里所有被提前的钟表上,都是从八点四十分开始的,而实际的时间是九点二十五分。结束放送后,在当晚适当的情况下,丈夫又把西洋馆的四个座钟,我的表,他自己的表拨快四十五分。这样,整个阴谋便大功告成。
  写到这里,有关姬田和村越事件的大敌情况已真相大白。至于村越的朋友那个画家的溺死一案,其中似乎没有太大的阴谋。因为事出紧迫,也许还没有来得及预先制造假象。
  画家事件有两种可能:一是在十二号的晚上,也就是村越被杀的前一天傍晚,村越受到了丈夫的胁迫和指派,和那个画家在千住大桥边散步,当走到无人通过的大工厂后面时,他把画家推进了水里。然而,一定说是这种情况似乎也有些牵强附会。丈夫如果威逼村越去杀画家,会使村越产生自己也可能被杀的怀疑,所以这样做是冒险的。由此看来,我认为仍是丈夫亲自赶到千住把画家干掉的。
  通过村越,丈夫肯定十分熟悉画家的脾性,也许还见过面。丈夫想除掉他,一定是避开所有人的耳目,悄悄地把他诱骗出来。和他一起到他喜欢的千住大桥边散步,然后趁机把他推进河里,我想这并不是很难做到的。
  那么,十二日晚上,丈夫可能作案的证据是什么呢?这里有一个奇怪的偶然情况。那天,司机突然感觉到肚子痛难忍,没有去出车,是丈夫自己开车出去的。丈夫平时就喜欢自己开车,这也是他引以炫耀和自豪的。司机肚子疼不能为他开车,他像盼着这个机会似的,自己驱车走了。他这种嗜好和魔术的兴趣有着共同之处。
  十二日的晚上,在柳桥饭店有宴会,丈夫回来时已过了十二点。从柳桥到千住大桥,一查地图方知道两地近得出乎意料,乘车的话也就需用十五分钟到二十分钟左右。丈夫在宴会结束后,绕到千住干完他所要于的事再回到家里,是有充足的时间的。如果事先和画家约好,或是早就知道那天晚上他在于住大桥一带散步,根本用不了一个小时就能解决问题。从千住回来不用绕走柳桥,可直接走青山。无论从柳桥还是从千住,回到住宅所需的时间都差不多。如果扣掉其中的时间差,用三、四十分钟也是可以干掉画家的。
  我把大脑里想出来的都归纳到这儿,也许还遗漏了一些细小的环节。
  一直连续不断地写呀写,我已经很疲劳了。
  从小五即来访的翌日晨,就开始写这个日记,把时间都浪费到这儿了。现在已是十八日的晚九点,整整花费了两天时间,写满了日记的一半。
  两天来丈夫都外出作事去了,所以我有充足的时间详细地写出我内心的秘密。从结婚到现在,我第一次写这么长的东西。也许是被侦探妖怪给迷住了,是这个可怕的妖怪迫使我写出这些推测的。
  这种推测除了大河原的妻子,我想任何人都无法推断。丈夫精通侦探小说和犯罪记录,十分了解如何犯罪以及犯罪的手段。他同时也是个狂热的魔术迷。而我,他的妻子则受其影响,习惯了他的这些手法和技巧。而且,作为妻子比任何人都更了解自己的丈夫,了解他的性格和思维方式。所以,只有我才能够理解异想天开的丈夫,以及他奇怪的想法。
  这是多么狂妄的圈套,多么肆无忌惮的欺骗哪。这种高明的手段,把人们普遍认为是不可能的事,变成了现实,而又要像小孩子的恶作剧,身为实业家的丈夫,再没有比他更讲现实的了。作为一种解脱,他既爱好具有悬念和虚构色彩的侦探小说,又迷恋魔术的虚幻。这次杀人阴谋的策划也渗透出他两种性格。他一如既往地爱着我,却以不可动摇的意志杀掉了他的情致,与我私通的男人,这是他现实主义性格的一面。而策划出上策的,把不可能之事变为现实的阴谋,又包含着一种幼稚的冲动,表现出了魔术爱好家的性格。
  奇怪得很,不知为什么我虽然觉察到了丈夫的残酷阴谋,但我对他并不感到害怕和憎恶。相反,对他那钢铁一般的坚强意志感到敬畏。他的稚气也引起了我的同感。我过去爱的现在仍爱着的男人被他一个个地杀掉,我竟不感到有丝毫的愤怒,连我自己也感到不可思议。这也许是因为我还不知道在这个世界上,人们常说的真正的爱情是什么的缘故。我曾一时爱过很多男人,但我对丈夫的爱是至高无上的纯洁的爱,而对那些青年男子的爱不过是肉体的爱罢了。我的性格似乎很奇妙。
  时至今日,我没有要把丈夫的罪行告诉给任何人的愿望。到死我也做丈夫的同谋,永远隐藏这个真实的秘密。这也许是令人费解的作法,我现在更加强烈地爱着犯了杀人罪的丈夫,爱他那坚定不移的钢铁般的意志。多么奇怪的心理呀。
  尽管把这些情况写到了带锁的日记上,但也不是十分保险的。如果这种担心真的发生了,马上就烧掉它。
  似乎还有许许多多想写的东西,可实在太累了。急急忙忙地写,不知不觉中手指磨起了水泡,疼得写不下去。



由美子的推理(一)

  十二月十六日(前略)晚上,明智小五郎大驾光临了。我初次见到这位大名鼎鼎的业余侦探。他的形象的确像人们所说的那样。略有些花白的蓬松卷发。无论怎么说都是个精力十分充沛的美男子。丈夫、S和我都在坐,但说话的主要是丈夫和明智,我和S完全是个旁听者。
  我们从小五郎那儿得知村越的朋友,那个古怪的画家在村越被杀的前一天晚上,溺死在于住大桥附近的隅田川至。
  这天晚上,小五郎详细地和我们谈了两件事。一件是,他不费吹灰之力便解开了村越房间构成密室的阴谋。有关情节谈得头头是道,并用画图说明。看起来不像是故弄玄虚。而且似乎说得还不够尽兴。
  另一件是,他十分详细地谈了村越的画家朋友赞峻住的那奇特的顶楼房间。在那房间里摆着很多破旧的橱柜,橱柜上放着一个又脏又旧的用于服装行业的人体模特儿。这个模特儿引起了他的注意。他只看到了模特儿的头和胸连结的部分以及两条胳膊和两条腿,没有发现胶和腰的部分。而且在那腿的上部和胸的下部有许多小窟窿。小五郎详细地分析了胸和腿像是用细绳或铜丝之类的东西连接过的情况。
  于是,到此为止,他没有再涉及案件的其它情况,也没让我们提供什么破案线索。那么,他如此详细地和我们谈这两件事的意思又是什么呢?能轻而易举地解开密室之谜的小五郎,是不会不知道除此以外的更重要的情况的,他不过是故意不说而已,而把剩下的情况有意留给我们去深思。
  实在是一个可恶而又可怕的人物。
  他奇妙地看着丈夫微笑,而丈夫也嘲讽般地冲着他微笑。这是什么意思呢?难道丈夫也和小五郎一样知道什么吗?他二人的谈话难道是心照不宣?那些我所不知的事情究竟是什么呢?
  十二月十七日昨晚丈夫上床后一句话也没说。从明智走后一直到睡觉的这段时间,我们随便谈了几句,可他不知为什么突然间变得烦躁起来。似乎我的话引起了他的不快,可我想不出到底是哪一句话冒犯了他。我第一次看到丈夫这种阴沉的脸色。这天晚上,我们没有往常的那种柔情蜜意。上床以后仍是兴致索然。无论是我,还是丈夫都懒得开口谈点什么。只感到有种郁闷和不安在侵袭着,与其说是郁闷倒不如说是恐怖。恐怖的阴影正在一点一点地扩大。
  对于考虑问题,我并非不擅长讲求道理,而是我的直感要先于道理,说是预感也好。我把首先感觉到的事情作慢慢的具体分析,而结果常常是应验了我的预殇。至今还没有自相矛盾的不合乎道理的先例。所以我深信自己的预感。
  我的丈夫如此担惊受怕还是第一次。我这种异常的预感决不会错,我一定要分析一下其中的原因。然而分折的结果是令人毛骨依然的。很早以前我就有某种预感,而时至今日也没有透露的原因是自己~直在欺骗自己。
  我的秘密越是不想让人知道就越想倾诉,于是形成了写日记的习惯。而且一定要用带锁的日记本。把秘密永远藏在心里是很苦闷的。精神分析学说认为那会成为疾病的根源。秘密越深痛苦也就越大。伊斯兰教的忏悔台一定是为缓解痛苦而发明的,它偶然地附会了精神分析学的原理。可是,无论在多么神圣的僧侣面立我都不能坦白自己的秘密。于是,我决定把全部秘密都倾诉在这个带锁的B记上,从员减轻我的烦恼。B记写满了就付之一炬。至今为止共写完了七本日记,都已化为灰烬了,这第八本不久也会被烧掉的。
  丈夫从早晨就出去了,佣人们也都静悄悄的,没有人妨碍我。我把昨天晚上花了一整夜的时间思考的问题逐一地再现在日记上。
  昨晚,当我躺在床上瞪大眼睛深思时,隐藏在我内心深处的怪物一下子窜到了我的眼前。尽管我被吓得惊恐万状,但仍移不开视线。如果不把隐约的疑虑进行彻底的剖析,心灵上的不安将永远不会消失。我要紧紧抓住那怪物,在强烈的光线下进行解剖。如果把剖析的经过和结果用文字表达出来的话是很长的,大概会用去日记的几十页。
  在事件的一开始,我们看到的是白色的手帕飘落到窗外的情景。这件事早就成了经常映入我眼帘的图像。但是如果分析这手帕的含义是可怕的,我深知其中的秘密,但我还是装作一无所知,不过是在自欺欺人罢了。现在我不得不把心里的话讲出来了。
  那时,我和丈夫正在热海别墅的二楼用望远镜观察着自见崎的悬崖。当我看见在松树下有一个人时,就和站在旁边的丈夫说了。于是,丈夫取下了另一架望远镜观看。他有个不惯,每次用望远镜之前一定要用手帕擦镜头。当时他拿出手帕象征性地擦了擦,这之后的一瞬间,手帕从他手中滑落了,飘飞到窗外。于是,当我们再重新对准望远镜观看时,姬田恰好从崖上往下跌落着。
  是由于丈夫不慎手帕才落掉的吗?如果是有意的,事情又会怎么样呢?我想他是有意的。这种想法很早就在我心里萌生了,但我又不敢认真想下去。因为我感到恐怖、震颤,只要一想此事,那可怕的怪物就将出现在我眼前。
  现在,我们假定丈夫是有意识地使手帕落下去的,就会产生一个可怕的结局,即我丈夫就是杀人凶手。而飘落到窗外的白色手帕,只能被认定是给在外边的什么人发的信号。除此以外没有别的可能。那么,信号是发给谁的呢?那是发给藏在对面鱼见崎悬崖上的同样用望远镜注视别墅这边的那个人的信号。当然,那个人肯定不是姬田,而是另外一个人。那人藏在树木丛中,这边的望远镜是看不到的。
  为什么说信号不是发给姬田的呢?因为当时站在悬崖上的那人并不是姬田本人。我们用望远镜只看到了有人落下去,一直到后来发现了姬田的尸体,也不知道当时站在悬崖上的人并不是姬田。尽管借助于望远镜,但还是看不清,那漂亮的条纹西装映人望远镜的只是一片灰色。
  通过昨晚小五郎的谈话才使我豁然明白了,我们目击到的坠崖者并不是姬田本人。侦探面对被怀疑者,只说了真相的一部分,以激起被怀疑者的恐惧心理,使他措手不及而于惊慌失措中干出意想不到的蠢事来。他们就等待着这一时刻的到来。
  昨晚的小五郎就是运用了这一手段。这是一种心理拷问的方法。那意思分明是说密室之谜不是如此简单地被我们解开了吗,再有那模特儿的秘密不也……所以其它所有情况我们是都知道的。
  小五郎谈到模特儿时,情不自禁地把它和手帕的事联系了起来。为什么画家房间里的模特儿没有腹部和腰部呢?因为无论多大的皮包都是装不进去整个模特儿的,上身和腿连结的部分即使切成两段也还是装不进去。而那皮包就是鱼见崎茶店女招待看见的穿灰色大衣的男人拎的那只。那里面装的就是那个人体模特儿。综合所有的疑点只能得出这样的结论。像玩拼画玩具似的,把它们这样拼摆起来一看正合适。
  小五郎耐人寻味地讲述了在模特儿的胸部下端和两条腿的上端有一圈小窟窿的情况。可以用粗钢丝把二者眼儿对眼儿地缝合在一起。于是,胸部和腿部之间的钢丝就像竹帘子似地排列着。这样一来,用它完全可以代替整个模特儿。这样,给模特儿人形穿上和姬田一样的西服,在脖颈上系一条像钓鱼线似的很结实的细绳,绳的长度一定要比从悬崖到海面的距离长些。
  鱼见崎茶店女招待看到的穿灰色大衣的男人,把模特儿分解着装在大皮包里,拿到了悬崖上。然后把它藏在从我们别墅二楼的窗口看不见的树木丛中,再把它组合成很像姬田的木偶人形,之后把系在脖颈上的细绳拴在松树枝上,至此,模特儿便成了需要人操纵的木偶站在悬崖上。操纵木偶的男人仍藏在树丛中,他用那根细绳控制木偶活动。我们用望远镜看到的站在悬崖上的人实际是木偶人。
  当时,丈夫也拿来了望远镜。而那手帕落到窗外,其实是暗号。藏在悬崖上的男人此时也正看着这边。当他看到飘落的手帕后,马上使木偶从悬崖上坠落下去。于是,这一幕映入了我们二人的望远镜。
  为什么要用手帕为暗号呢?这已不言而喻。如果没有这边的两个人在看着,那边是什么也不会发生的。那意思显然是说望远镜可正在看着你那边呢。多么微妙的计划呀!尽管有那么几秒钟的疯狂,但所有的计划都已付诸东流了。啊!那若无其事地弄落手帕伎俩!可怕,多么可怕的企图啊。
  仅仅进行一项表演就付出了相当的心血。而赛那么多的辛苦为什么一定要人看到木偶坠落呢?这是在洗刷自己,从而制造出一个无可置疑的证据。当时用望远镜观看鱼见崎的只有我和丈夫,而在司或彦也在场,并且他说用肉眼也看到了一个象豆粒似的东西从屋上落下。这样,就有了三个证人。而且这三个人还是这个案件的首先发现者。正因为我们报的案,警察才发现了姬日的尸体。但真正的凶手既是远离现场的目击者,又是这一事件的发现者。哪还有比这更精心的策划呢?
  从海里打捞上来的不是模特儿人形,而却是真正的姬田。不言而喻。在我们目击到这场假坠落之前,姬田已经被人在同一悬崖上推下去了。这以后才又演出了这场木偶坠崖戏。至此,杀人过程神不知鬼不觉地进行完毕。而当我们离开别墅二楼的窗户时,那个穿灰色大农的男人用系在模特儿脖颈上的细绳把它从崖下拉上来,分解以后装回那个大皮包,悄悄地溜走了。
  分析到这儿,那些细微的情况渐渐地也弄清了。那男人拎着皮包返回热海站的时候,茶店已经关门。茶店一般在五点左右关门,那天晚上一直开到五点二十几分。而拎皮包的男人是比那还晚才回来的,所以茶店的女招待根本不可能看到他回来。
  那么,那个叫依田的农村青年看见的穿灰色大衣的男人又是谁呢?那个男人不是和姬田一起向悬崖方向走了吗?稍加考虑就会发现这里边有一个很大的疏忽。乡下的青年没有手表,因此他不知道那两个人走过时的确切时间。而调查者也没有留意这一点,他们误把穿同样灰色大衣的两个男人看作是一个人了。青年看到的那个人没有拎皮包,如果解释为此时皮包被放在别的什么地方了也是合乎逻辑的。不过,事实上茶店女招待和乡下青年看见的戴礼帽、穿大衣、戴眼镜、留小胡子的人根本不是一个人,而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用的是同一种装束和打扮。如果不认为是两个人就不合乎清理了。那么,乡下青年看到的是谁呢?那就是真正的凶手大河原义明,也就是我的丈夫。
  仅有那一天,丈夫是自己开车去的高尔夫球场。在回来的时候,他把车停放在距鱼见崎较远的森林中,去见预先约好的姬田,并一同到悬崖上散步。丈夫的替换衣物中有灰色大衣和礼帽,他把这些衣物带在车上更换是可能的。胡子和眼镜也一定是事先准备好的。
  姬田爱我但也很尊敬丈夫,这事对他来说一点也不矛盾。他把丈夫看作是超越一切的伟大人物。所以只要是丈夫说的事,无论什么他都肯干。如果丈夫约地傍晚在鱼见崎会面,他一定会如约前往。假设丈夫让他不要把约会之事对任何人讲,他会连我也不告诉的。于是,丈夫在与他谈笑之中把他带到那棵松树下,又于谈笑之中抓住机会把他推下悬崖。然后自己返回停车处,若无其事地驾车回到了别墅。
  从丈夫回到别墅到在二楼窗前看望远镜,大约有四十分钟左右的时间差。所以真正的杀人事件应该是在五点十分前的五十分钟左右,也就是说大约在四点二十分左右进行的。乡下青年看到两个人走过去的时间一定是在比这个时间还要早几分钟的时候。无论是乡下青年还是调查者都搞错了时间,忽略了这五十分钟的间隔。而在头脑中同样的灰色大衣和礼帽这一概念过强,所以疏忽了时间差。
  这样,我丈夫就成了从远处目击此案的目击者。若把远离现场的目击者看作是杀入者似乎是不可能的。这就形成了物理上的不可能。昨晚我一夜未睡,在床上辗转反侧,想着这些事。当我最终得出丈夫就是杀人凶手这一结论时,惊恐得几乎要大叫起来,同时,更为我的推断而惊叹。
  躺在身边的丈夫背对着我,像是睡着了。也许根本没睡,正在担心害怕。也许和我一样处于极度的思虑之中。可是他的身体一动不动,喘息也很平稳。因此,我的深思熟虑没有受到丝毫妨碍。夜渐渐地深了,可我的大脑却越发清醒。一个个设想不断地涌上心头。
  如果丈夫平日不是侦探小说通,不是犯罪学者,而我也不受其影响狂热地沉醉在丈夫的那些藏书中,决不会产生如此推断的。丈夫也就不会受到如此可怕的嫌疑了。不幸的是丈夫具备策划出如此复杂阴谋的心术,而我也具备推断这种阴谋的能力。
  那么,这场可怕的犯罪动机是什么呢?原因当然是在我这儿。姬田夺去了丈夫所爱的妻子,他要复仇。他对我依然如故,看不出有丝毫的不满,他只惩罚他的情敌姬田。我认为丈夫是高深莫测的了不起人物,可是,我怎么也想象不到他对我的态度没有丝毫的改变,却以钢铁般的意志巧妙地把情敌杀掉。他竟是这样一个可怕的人,实在是出乎我的意料。我感到我现在的内心世界,我的整个人生都忽然间变得畸形了。我无时不被惊恐冲击着。
  我敬畏我的丈夫。我把他作为伟大的人物敬爱着。我对他的爱是超越一切的。尽管其中伴随着与人私通的不贞,但我对丈夫的爱情却丝毫没有改变。男女间的爱情有两种,一是超越了一切的永恒的爱;一是肉体的瞬间的爱。这两种爱情是有区别的。我认为瞬间的爱是无法破坏永恒的爱的。
  我自认为丈夫那含蓄而深沉的爱,无论我做什么都不会因此而淡薄。我坚信这种超越万物的博大的爱。当然,我是瞒着丈夫爱这些青年的,但在我的内心一直认为即使是丈夫知道了这一切,也不会弄到不可收拾的局面。所以,我从未把这种事放在眼里。丈夫总是高人一等,我深信他不会因为爱情上的纠葛而走下那高高的台阶,与我一般见识。
  的确,丈夫对我的爱情并没有因此而淡漠。他知道的也许不只是一个姬田,我和村越、庄司的情事他也早有察觉。虽然他对这些事了如指掌,但对我的爱情仍是一如既往。从这一点来看我所深信的事情还没有错。然而,丈夫尽管强烈地爱着我,却一点也不宽容我所爱的人。在这点上我原来的估计是大错特错了,也是无法挽回的失算。尽管如此。无论说丈夫是怎样的犯罪通,又是如何精心安排了这次杀人事件。但是,这样恐怖的计谋要想不让人怀疑是痴心妄想的。
  在悬崖上操纵木偶的男人是谁呢?那就是村越。如果不是他,在他的那位画家朋友的房间里就不会出现带针眼儿的模特儿人形。
  丈夫一定查明了村越和我的关系,然后利用这一把柄来威胁村越,迫使他充当了杀人帮凶。如果村越违抗丈夫的意志就会身败名裂,从而毁掉自己的一生。丈夫一定把我和姬田的关系也告诉了他。他无路可走,以致参与了致姬田于死地的阴谋也是不无道理的。在姬田死后,村越很不愿意与我约会的理由也因此而得到了证明。我曾三次约他都被拒绝了,偶尔见面他也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他曾走嘴说出“我也许被杀”的话来,而且,他所担心的事果然成了现实。他也被人杀掉了。
  村越在丈夫的胁迫下履行完操纵木偶人形的任务后,急忙把分解了的木偶及木偶穿的西装和望远镜等装回那个大皮包,然后仍化着妆回到了东京。而且多半是直接到画家那里去了。他在那儿换了衣服,卸了装,把皮包和灰色大衣的处理委托绘画家,他则若无其事地回到了公寓。
  然而,村越有在案发时不在现场的证据。姬田事件发生的当时他正在歌舞伎茶座,和我们家里的种田富婆婆见过面,有确切的证人。但这些都是制造证据的名手。我的丈夫亲自筹划出来的。那是假证,我想是那个画家受到了村越的委托,穿着村越的衣服去了歌舞厅茶座。而在人群嘈杂的走廊上和种田富婆婆打了招呼,这会很容易地蒙混过视力不佳的种田富婆婆。丈夫在事先一定已了解到婆婆那天要去看歌舞伎表演的。丈夫那可怕的狡黠会把一切都考虑得十分周全的。
  画家大概把村越放到他那儿的灰色大衣,礼帽和皮包等都拿到了卡住的旧物市场,卖给了旧物“店。皮包中那件很像姬田穿的西服可能也在那儿卖掉了。只剩下模特儿是卖不掉的,所以索性把它放在了根柜上做装饰品。一定是认为把它摆在破旧的石膏像等物品当中不会引起人们的注意。
  那么为什么不把模特地扔掉呢。如果扔掉了,小五郎没有发现它,木偶替身的秘密也许永远保住了。但不拆掉反而当作装饰品摆在家里,也许不光是画家的聪明,更多的是村越的狡黠。村越读过一些侦探小说。因此,这是他在仿效前人的智谋,认为最好的隐藏方法就是放在明处。而且,这种手段如果不是明智侦探这样的智慧过入的人,也许是发现不了的。
  模特儿本来是干净的,是从悬崖上落到水里以后才变得脏乎乎,残缺不全的。那模特儿一定是画家从千住的旧物市场上买来的。两条腿是后来从根部给切断的,针眼也是后来才扎上的,进行了一番bU工。
  昨晚,我躺在床上久久不能入睡,所想的大致就是这些情况。一边把它写在日记上一边进行整理,新想到的情况也随着加了进来。尽管这样,仍会有很多疏漏,但今天就写这些了。
  追忆有关姬田的事件的同时,他使我想起了村越事件。尤其在姬田事件的各种关系得到了理顺和证实以后,不由得更加激励我去思考村越事件。
  一直到黎明前我也没睡上一觉。大脑像计算机似的只是不停地想啊想,一个接一个地入情入理的推断浮现在眼前。思考的速度竟有趣地加快了。
  早晨我才昏昏沉沉地睡了两个小时。在送走了丈夫以后,我便拿出日记一直写到现在。一边想一边写得费时间,现在已经是中午了,我决定休息一会儿再继续写。


14.人豹

猫属的舌头

  神谷芳雄还只是一个刚从大学毕业的公司职员。他逍遥自在,只是在父亲担任董事的商事公司的调查科里当个科员,也没有什么固定的工作,所以难怪他忘了不了刚学会的酒的味道和替他端上这酒的美人的勉力,不由得频繁出入那家离京桥不远、坐落在一条小巷里的名叫阿佛洛狄忒的咖啡店。
  但是,如果他选择了别的咖啡店,或是没有频繁地出人那家咖啡店以至和那儿的女招待谈恋爱的话,肯定不必被那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可怕的命运所捉弄了,因为他认识本故事的主人公——怪物人豹,事实上是在阿佛洛狄忒咖啡店。
  那是发生在某冬天的一个特别寒冷的深夜的事。神谷又坐在阿佛洛狄忒咖啡店的一个角落里,一面一点一点地喝着威士忌酒,一面和女招待弘子面对面地交谈着。两人已经毫无意思地交谈了三、四个小时了。
  “今天好奇怪呀!才十一点,可不是除了我以外连一个顾客都没有吗?”
  这家咖啡店平素就顾客很少,总觉得有点儿阴暗,但能叫人定得下心来,然而今晚使人觉得像是坐在空房里似的,昏暗的电灯光也好,寂静无声的样子也好,不由得叫人毛骨悚然起来。
  “今天一定是个魔日吧,外面一定很冷。不过,这样的好,没有人来妨碍我们嘛!”
  弘子突然张开端庄的嘴唇,露出神谷所喜欢的虎牙,撒娇似地笑道。
  就在这时,门口那儿响起了男招待迎接客人的声音,一名男子咯蹬咯蹬地走了进来,为避人眼目,在最角落里的棕调盆栽背后的包厢里坐了下来。
  神谷在这男子走路期间看到了他的风度和容貌,他身穿墨黑的西装,身材极瘦,两腿修长,那脸像土耳其人一样又紫又黑,双效瘦削,鼻梁高高的,大得令人吃惊的、让人联想到什么动物般的双眼远比普通人逼近鼻梁,炯炯发光。年纪看上去三十岁光景。
  神谷随后又和弘子甜言蜜语地交谈了一会儿,但就在这期间,棕榈叶后面的顾客也总是挂在他的心上。他从没有见过这种奇怪的人。
  弘子看上去也好像是同一种心情,她边谈边不停地打量着那个男人,终于忍耐不住似地低声告诉神谷说:
  “那个人真讨厌呀!从刚才起一直盯着我的脸。你瞧,从那树叶后面用那双大眼睛凝视着我呢!真叫人恶心。”
  若无其事地朝那方向一看,果真如此,棕桐树叶的缝隙间像萤火一样发着异样光芒的目光逼人似地射向弘子,犹如猫盯着老鼠一般。
  “他是第一次。”
  “唉,是的。没有见过那种人。”
  “没有礼貌的家伙!”
  神谷故意大声地咂了咂舌头,瞪了对方一眼,于是,对方也察觉到了,朝神谷投来尖锐的视线。
  “他妈的,哪能输给你?”
  他已经喝醉了,所以起了比赛瞪眼睛的念头,目不转睛地互相瞪了一会儿。瞪着瞪着,令人不可思议的是,对方眼睛中的萤火渐渐强烈地闪烁起来,末了整个眼前闪现着一片莫名其妙的妖光,不能不令人感到头昏眼花。无可言状的寒战顺着脖子来回爬着。
  “别去介意那种家伙,你也不看那头为好。那家伙有点儿反常,不是正常的人呀。”
  “唉。那就不看了。”
  但不久终于发生了一件事,使他们再也不能装做毫不关心了。
  “喂,阿弘,我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呀!”
  一直陪着怪客的女招待满面通红,醉醺醺地走近两人的桌旁,悄悄说道。
  “他呀,要你无论如何去一下。”
  “讨厌,那样没有礼貌!我不是在陪芳雄吗?”
  “唉。这我知道,所以我回绝了他,说我们轮的班不同,可他不听呀,已经醉了,说不定会胡来的呀!你露一下面好吗?一会儿就行。”
  听着听着,神谷怒上心头。
  “跟他说不行!哪有抢走人家正在说话的伴儿的!要是再唠唠叨叨,我替你去!”
  于是女招待回去了一下,但马上返了回来。
  “他说,那我想见见那位客人。差一点儿要跑到这边来,我好不容易制住了他。阿弘,我是你的后辈,所以……”
  女招待哭丧着脸说道。
  “好!那我替你去。”
  神谷站起身来,两名女子抓住他说:“哎呀,不行呀!”神谷拨开她俩的手,毫无顾忌地走进了棕榈背后的包厢里。
  “听说你找我有事。”
  因为喝醉了酒,逼问的口气多少有点儿挑衅。
  男子将酒杯和威士忌酒瓶都弄倒在桌子上,露出可怕的目光,把碟子里的牛排剁得乱七八糟的,但一听到神谷的声音,突然抬起头来,嘻嘻一笑。
  “唉,是有事。更确切地说,是求你。我喜欢上了那个女孩,能让我见见她吗?”
  说得出乎意料的诚实,神谷不知如何回答才好。这时,男子又说道:
  “请让我见见她,要不我也许会丧失自制力的。别让我生气。你看,我的嘴,我的嘴。”
  只见他咬着牙,把牙齿咬得咯吱咯吱直响,忍着愤怒,并且直盯盯地凝视着这边的眼睛渐渐睁大,又开始燃起异样的磷光。
  “不过,那怎么行呢!她是我的恋人,你怎么能抢去呢!”
  神谷虚张声势地说道。
  “不行吗?不行吗?”
  男子迫不及待地问道。
  “唉,不好办。”
  “啊!请你救救我。我快要失去自制力了。如果失去了自制力…·”
  他一边令人不快地咬响着牙齿,一边像是想起了什么事似的,握起拳头,突然朝桌子接去。就在他一次又一次揍的过程中,手指的关节破了,开始流出血来,进而又残忍地在那滴在桌上的鲜血上面不停地接着。
  他在同他自己的心作着斗争。又是咬牙又是弄伤手指,企图抑制一种凶暴的冲动。然而,即便如此仍动辄涌上来的野兽般的愤怒,使他全身直打哆嗦,双手的五根手指欲抓住什么东西似的丑陋地弯曲过来。眼睛燃起更蓝的光芒,牙齿咯吱咯吱直响。
  看着看着,神谷再也不能虚张声势了,酒也完全醒了,连心底都冷遍了一般的一种莫名其妙的恐怖使他浑身上下直打哆嗦。
  “阿弘,到这儿来一下。”
  神谷不由得喊了起来。
  “什么呀?”
  弘子的声音就在身后答道。她自暴自弃似的一头倒进包厢,在男子身旁坐了下来。
  “啊,你、你就叫阿弘吗?”
  男子的表情突然变了,他抱着弘子的肩膀,笑嘻嘻地犹如道歉似地搭话说。
  “我呀,叫恩田,是想送你一件东西,能接受吗?”
  他一面不好意思地偷偷看着站在面前注视着的神谷,一面低声说道。那大嘴巴吧哒吧哒响着。对!这个叫恩田的怪人嘴真大!如果狠狠张开,怀疑它会裂到耳边,整个那张瘦骨鳞峋的脸可能会变为嘴巴。
  恩田从自己的手指上取下形状奇怪的戒指,硬是抓住欲辞退的弘子的手,戴到了她的手指上。
  “这是初次见到美丽的阿弘的纪念品,请你珍惜它。”
  他在戴戒指的时候,顺便紧紧握住弘子的手,以沾沾自喜的任性的口吻说道。
  神谷火上心头,但一想起恩田方才的一副凶相,便害怕得没有敢出手。他只有把它看作是狂人的一副痴态,不去理睬。
  狂人拿起倒着的威士忌酒瓶,把淌剩的酒倒进杯子,随即喊道:
  “祝阿弘健康!”
  他一口气喝光了酒,舔了一遍长长的舌头。那是一枚长得出奇的鲜红鲜红的舌头。但他的舌头不只是长,不只是红,它真正的可怕在过了一会儿他把牛排送到嘴里去的时候就清楚了。
  那绝非醉了的神谷的幻觉,阿弘和另一名女招待也察觉到了,过后脸色苍白地交谈过。
  恩田用叉子插进一片吧哒吧哒地滴着红红鲜血的厚乎乎的牛肉,旋即张大嘴巴,不停地动着鲜红的舌头,津津有味地吃着它。当时,敏捷地动着的舌头的表面,在电灯光照射下清晰可见。
  啊,那是人的舌头吗?!鲜红鲜红的肉的表面,整个都是有着针一般的肉刺。每动一下舌头,这些肉刺就像被风刮的草丛,嘎地翻起一阵细浪,倒竖起来。绝非人类的舌头!是猫科类的舌头!神谷养过猫,十分清楚这种舌头的厉害。这是凶暴的肉食兽的舌头,猫或是虎,要不就是豹的舌头。
  巨大的两眼中燃烧的萤光也好,发黑的瘦骨嶙峋的脸也好,鲜红的猫舌也好,轻巧的身体也好,都像是一条黑豹!对,看着这男子,不能不让人历历在目地联想起栖息在热带丛林中的那孤独而凶暴的野兽。
  我究竟神志清楚吗?会不会是这怪物迷惑我醉眼的幻影呢?还是我现在正被恶梦露住了?神谷连看着都害怕起来,他想转移视线,但越是转移,反而越像是被一条无形的线拽回来似的,神不知鬼不觉地凝视起对方野兽一般的嘴边来。



蠢动于黑暗中

  只因想保护恋人,神谷忍着恐惧在同一个包厢里与怪物面对面坐着,这段时间他感到不知有多长啊!但是,恩田虽然时不时地咯吱咯吱地咬着牙,但没有做出什么凶暴的举动,而是一面出神地看着弘子的脸,一面又是喝又是吃的,一直到深夜一点左右。一听说已经到了下班时间,他便恋恋不舍地反复跟弘子说了几声“再见”,出乎意料地老老实实地走了。神谷松了一口气,安慰了一番脸色苍白的弘子后,晚一脚离开了咖啡店。
  在完全没有行人的夜深的小巷子里,冰一般的黑风发出悲哀的声响呼啸着。神谷突然觉得寂寞起来,仿佛自已被抛到了沙漠中似的,他按着帽子,为了叫出租汽车,朝附近大街上走去,但转过大街的拐角,却突然看到刚才的思田站在大街的青白色的路灯下。
  在咖啡店里因为读揉成了团夹在胁下,所以并不知道,但现在一看,他在西装外面披着不相称的黑色长披风,活像一只巨大的夜晚的怪鸟站在那里。每刮过一阵风,那披风的下摆便像蝙蝠的翅膀似的随风飘扬。
  神谷越怕越是想看,他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凝视着西洋古老故事中出现的魔术师般的思田的身影,看着看着,恩田突然面向黑风,一面发出奇怪的叫声,一面开始像磨人的孩子一样跺起脚来。并不是一般的熬过寒冷,而是兴奋得快要疯了似的。一定是在籍此掩饰无可奈何的冲动。
  神谷被怪人用一种奇怪的引力一般的东西吸引着,他已经无法抑制想一直跟踪这男子的心情。越害怕就越想看到他的原形。不久,恩田喊住了一辆空车,消失在车中,神谷也焦躁地跳上了一辆随后来的汽车。
  “给我一直跟着前面那辆车,尽量不要被对方察觉。费用你想要多少就给你多少。”
  深夜的大街没有任何妨碍物,跟踪是最理想的。两辆车子如箭一般奔跑着。
  到新宿为止窗外的街道还很眼熟,但再往前便几乎心中无数了。车子取道向城市近郊开去,不知什么时候开进了人烟稀少的乡间道路。不久,大约跑了四五十分钟时候,前面的车子好不容易停了下来。
  神谷为了不被对方察觉,在离前面那辆车50来米的这边儿下了车,问司机这是什么地方,司机回答说:“好像是在获洼和吉祥司的中间。”
  “我马上就回来,你关掉前灯,在这儿等我!”
  吩咐完毕,急忙追赶恩田。
  道路两旁像大秃子似的耸立着巨大的林荫树,其间隐隐约约可以看到几户人家,稀稀拉拉地点着朦朦胧胧的长夜灯。迎亮一看,但见恩田那黑蝙蝠似的身影在这道路的50来米的前方迈着大步走着。
  就在他的黑影通过一盏长夜灯下的时候,突然从前方跑过来一条狗,朝他狂吠着。
  恩田抬起腿,嘘嘘地赶着它,但越赶狗越是叫得厉害。大概狗也被他这奇怪的样子吓着了吧。
  面对着这小动物的顽强的攻击,怪人又情绪激昂地开始跺脚。他交替他抬着腿,胸前紧握双手,尽管从这里听不到,但一定照例在咬着牙齿,开始了无可言状的令人毛骨悚然的疯舞。
  看到这情景,若是人大概会立即发抖而逃跑,但狗非但不逃,反而越发猛烈地向他挑战起来。
  于是,就在紧接着的一瞬间里,发生了非常可怕的事情。神谷永远不会忘记当时那骇人的光景。
  怪人刚发出一声异常尖锐的叫声,谁知又刷地展开披风的两侧,像一巨猛兽一样扑向可怜的狗。
  在昏暗的长夜灯下,人和狗变成黑色的一团,像皮球一样来回滚着。人和狗都已经连声音都不发出来,在可怕的沉默中战斗着。
  但这力量悬殊的争斗并没有持续多长时间。黑色的一团突然不动了,慢慢地站起来的是恩田的身影。在他一站起来就连头都不回地径直离去的地方瘫着的,是那条可怜的狗的尸体。
  神谷走近那条狗的尸体一看,又不寒而栗。狗被残忍地撕裂开了嘴,变成鲜红的血块儿倒在地上。啊,真是个怪物!那家伙不是人。人能于出这种残酷的事来吗?而且这可怕的力量又如何呢?那家伙一定是将双手放在狗的上颚和下颚,嘎吧嘎吧地撕裂的,靠寻常的力气能做这样的事吗?
  神谷由于对方过于残忍而胆怯起来,很想就这样返回去,但他的执拗的好奇心战胜了恐怖,双手捏着一把汗,又跟踪怪人了。
  跟踪了一会儿以后,恩田脱离街道,拐进了杂木林中的小道。那片稀疏的杂木林的遥远的前方,有一丛把星空隔开,犹如森林一样的东西。从其中隐约可见灯光的样子来看,一定是被树木怀抱的人家。恩田是回那旷野之中的孤房去吗?
  随着远离街道的夜灯,杂木林中渐渐黑暗起来,在黑暗中跟踪黑色影子是非常困难的。
  但不久一走出杂木林,不知怎么搞的,直至方才还依稀可辨的恩田的影子一下子不见了。在容易混淆的树林里安然无事地跟踪了,可到了虽说还是黑夜但眼界开阔了的星空下以后他的身影却突然消失了,这实在使人感到奇怪。
  那一带没有田地,是一片荒芜的草丛,也没有一条像样的路,夜露沾湿的枯草令人不快地缠在脚上,常常差一点儿踩进水洼中,连走路都很费劲,但神谷会不得就这样抛弃好容易跟踪到这儿的怪物,于是迎着星空,一边环顾四周一边以那头树木中的灯光为目标,没有把握地向前走去。
  神谷突然注意到,五六米前面的草丛在沙沙作响。是风吗?是枯草在随风摇摆吗?但如果是风,只是在一个地方发出声音就有点儿奇怪了。他有些毛骨悚然起来,停下来侧耳静听了一下,可是虽然天空中依然刮着风,但刚才的响声突然停了。
  一挪开脚步,又从相同方向传来沙钞的声音,一停下来就突然停止。是听到自己的脚步声受惊了吗?不,好像并非如此。神谷试着蹑手蹑脚走了一一下,但依然沙沙地发出风分开草丛刮过一般的声音。
  远离都市的拥挤的武藏野的深夜,犹如冥府一般黑暗而沉静。要说声音,只有刮过天空的风;要说光亮,只有闪烁的星星。在这片无法想像是这个世界的黑暗的草原上,断断续续地响着风以外的别的声音。
  神谷恐惧得呆若木鸡。他目不转睛地凝视着发出声音的方向,看着看着,草丛中突然出现像磷一样发着蓝光的两个球。在这寒冷时分,不会有萤火虫,也不是蛇。是在黑暗中也发光的猫科动物的眼睛,是那头黑豹的眼睛。
  两个发光物渐渐增加光亮,一动不动地瞪着这一边。是那家伙!是怪人不知为什么躺在草丛中,窥视着神谷。
  异样的黑暗中的对现持续了很长很长时间,神谷快要没有气力了,恐惧得都快不省人事了。
  这时,啊,就在这时,趴在地上的怪物突然用人的声音说话,用仿佛是从地狱底传来似的阴郁的声音说话了:
  “喂,马上回去!我不想被你这号人干涉!”
  说着,放出磷光的两眼转过去不见了,那黑影旋即低低地匍匐在地上,沙沙地拨开草丛离去了。他一次也没有站起身来。不是站着跑,而是双手支在地上,像野兽一样跑走了。
  神谷抖擞所剩无几的精神,只要一息尚存,就一个劲儿朝原先来的道路跑去。他怀着已经忘了10多年的童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追赶着似的拼命地逃跑,并且边跑边觉得心焦,仿佛自己在无论怎么奔跑也都不能逃脱的噩梦之中。



怪屋里的怪事

  神谷芳雄从翌日起感冒发烧,躺倒了一个星期,这也是因为深夜跟踪怪物,受了风寒的缘故。但另一方面,也许是因为被那奇怪的磷光照射,感到有股鬼魂的魔气缠绕在身上。
  他都没有去公司上班,所以当然不能去阿佛洛狄忒咖啡店,一点不知道这期间弘子身边发生了什么样的事。但是,当他好不容易能起床,期待着能见到阔别多时的弘子的笑脸而去咖啡店时,意外的事早已发生。
  据说弘子3天前离开了家,说是去银座的资生堂买点东西,自那以后便下落不明。也报了警,老家的人也在拼命寻找,但至今不知道消息。
  不能想像那弘子爱着神谷以外的男人而与之私奔,此外也丝毫没有离家出走或是自杀的原因。
  她一定是被人诱拐了。但现在的世上还会有人胡来一气,在银座的正中心拐走女招待吗?这不是太离谱了吗?
  但在兽类的世界……噢,对了,在兽类世界,这种事情是司空见惯的。不知道会在本能驱使下干出什么事来。这犯人一定是那家伙!一定是那个在草丛中像蛇一样爬走的思田!
  神谷逮住了那天晚上的女招待,问了一下那家伙以后有没有来过,但女招待回答说一次也没有来。越来越可疑。那家伙对弘子那般迷恋,甚至给了戒指,哪会就这样死心塌地呢?没有踏进这儿,这不是因为他策划着比那更贪婪的阴谋吗?不是策划着将弘子带到巢穴企图完全霸占这一像野兽样子的阴谋吗?
  神谷心想一定是这样,但他没有勇气向警察告发思田。假如事情不是那样,那就无法挽回了。必须进一步调查一下。他自己必须抓住更确凿的证据。首先连思田这个人物的来历和他的住所不都几乎不清楚吗?
  于是,他从翌日下午开始向公司请了假,决定去有点印象的武藏野的森林中弄清怪人的住所。
  在几度迷路以后,好容易发现了那片像是上次那地方的森林,一下车就顺着小叉路,抛开令人不快的草丛,向目标森林走去。
  整个天空阴沉沉的,没有风,也并不怎么冷,但那纹丝不动的草叶、树梢总觉得不是这世上的东西,即使不打算回忆,前几天晚上可怕的记忆也浮现在眼前,动不动就产生想逃跑的冲动。只因是为了恋人,他才好容易抑制住冲动,终于通过草丛跟进了昏暗的森林中。
  一栋高大树木环抱着的异样的建筑物展现在那里,长了青苔的砖墙、老式得让人感到惊讶的木造西洋馆。在陡峭的石棉板屋顶上伸出一个四角形的红砖烟囱,不停地冒着烟。与开始朽烂似的阴森森的建筑物相比,只是这烟看上去气势十足。居住在这里的人一定是一个相当怕冷的人,或者是有什么特别的理由?
  生了红锈的铁门严严实实地关闭着,连一个窥探的缝隙都没有,宽广的宅邸内鸦雀无声,看不出有人的样子。
  神谷打算沿砖墙四周转一圈,便令人不快地踩着潮湿的落叶走了起来,但刚好来到建筑物的后面时,突然听到奇怪的响声,吓得站住了。
  那与其说是响声,不如说是东西的声音。但不是人的。人不会发出那样可怕的吼声的。是动物,准是比狗更为凶暴的猛兽的吼声。难道这座阴森森的住宅里饲养着野兽吗?
  神谷一动不动地按着怦怦直跳的胸脯,驻足静听着,过了一会儿,又“嗷”地一声传来了猛兽的吼声。
  与此同时,有样什么东西从砖墙里侧像小石块似的飞到了他的脚边。他倒抽了一口气,刷地变了脸色,差一点儿突然逃跑,但仔细一看,并不是什么危险的东西。被扔出来的是揉成一团的手帕样的东西。
  返回去用脚踢了一下,只见手帕里滴溜溜地滚出一枚戒指来。哎呀,这是一枚好像看到过的戒指!就在他蹲下去想拾起来的一刹那,突然察觉到手帕上红红地渗着文字的形状。
  是血!不会有这种绘画颜料的。确实是人的血,是用血写的文字。
  急忙打开一看,只见上面用浓淡不一的潦草的字体写着这样的话:
  救救我,会被杀死
  大概是瞬间咬破指头,把这手指当做笔写上去的。神谷当然不清楚弘子写字有什么习惯,但他心想这一定是她的字。大概是被监禁在住宅内,既没有笔又没有纸,所以才这样乱写一气的。
  啊,想起来了!最能证明一定是弘子的是这枚戒指。这不是那天晚上思田戴在弘子手指上的戒指吗?
  这么一想,神谷忘了可怖和害怕。弘子现在快要被那野兽杀死。必须救他。豁出命来也要把她救出来!
  他几次差一点踩在落叶上滑倒,跌跌撞撞跑到了门那儿,随即突然握紧拳头,一面乱打着铁门,一面不停地喊道:
  “请开门!有人吗?”
  但不管他怎么敲,怎么减,从住宅内都没有任何回答。
  神谷已经没有余力瞻前顾后了,他突然把脚踩在门闩上,不费劲儿地翻了过去。随后跑到像是门口的地方,敲了一下那儿的门。
  “谁?吵吵闹闹的!”有人边嚷边从里面打开了门。



笼中

  打开门伸出头来的,是一个头发和胡须都雪白的、腰像是断了一样弯曲的身穿西服的老人。
  想不到对方是一个弱不禁风的老人,所以神谷泄了劲,用稍稍稳重的口吻先问道:
  “这是思田的家吗?”
  “是的,我就是恩田,你是谁?”
  老人从容不迫地答道,直盯盯地看看神谷又看看门扇,那副样子怎么也不能想像这里是进行杀人勾当的住宅。
  “不,我想见年轻的恩田。我是前些日子在京桥的咖啡店和他见过面的神谷。”
  “要是年轻的,哈哈,那是我儿子吧?要是我儿子,真不凑巧,现在不在家。”
  老人装聋作哑,不想理睬神谷。这家伙可不能麻痹大意,虽是个老态龙钟的老头,可眼神非同异常。
  “那我想问一下,有没有年轻姑娘到府上来?是个叫弘子的咖啡店的人。”
  神谷狠了狠心问道。
  “年轻姑娘?我不知道呀……可是,站着说话有点什么,不过来吗?慢慢听你说吧。翻过门来,有点儿不像话,但这充不说了。”
  老人突然笑嘻嘻地变得和气起来。奇怪!一定有什么理由。但冲昏头脑的神谷没有察觉到那种程度,在引诱下跟在老人后面走进家中。
  被让过去的是一间窗子又高又小,像牢房一样阴暗的西式房间。
  “我是一个老学究,也不眼世上的人交往,所以连招待客人的房间都没有。”
  正如老人所言,那是一间非常异样的屋子。一边放着一个大书架,塞满了金字已经褪色了的陈旧的洋书,可另一边的架子上却排着满是灰尘、大概是药剂的贴着标签的大小玻璃瓶,在这些瓶子的下面有个实验台一样的东西,乱七八糟地放着许多试管、烧瓶、烧杯和蒸馏器等。
  在另一个角落里,有一个镶着玻璃的架子,里面扰着三四具眼睛的洼处积着灰尘、某种动物的比人的稍扁平的骷髅,其下面的一格里一溜儿地排着像是外科医生使用的令人生畏的银色工具箱,都已经是半锈状态了。玻璃架的旁边安装着一个大的绞盘一般的机械。
  活像是中世纪炼金术师的作坊。
  屋子的正中有一张好像村公所里有的油漆脱落的桌子,旁边扔着一张两条腿行将坏的椅子。老人坐到那张椅子上,也让神谷坐下。
  “来,请坐下。我儿子也就要回来了吧。儿子要是不回来,我什么都不知道。正如你所看到的,我正致力于这种研究。”
  神谷本想进里面去看看,但不行了,所以又急急忙忙地问了同样的问题。
  “你真的不知道吗?无论怎么样,你不会不知道同一个家中关着外面的姑娘吧。”
  “啊!你说什么?关着姑娘?那是你弄错了吧。不管是我还是我儿子,都不是那种坏人。你究竟以什么做证据来找这种碴儿的?”老人一面用炯炯发光的大眼睛瞪着神谷,一面斥责道。
  “你是说想看证据吗?证据就是这个。刚才有人将这东西从你家里面扔到了墙外。”
  神谷边说边取出刚才的那块血染红的手帕,展现在老人眼前。
  一见那东西,老人也显出吃惊的样子,但立即若无其事地笑起来:
  “哈哈哈哈哈,你说从家里把这东西扔了出去?你不是做梦吧。这家里只有儿子和我两人,我儿子外出了,所以现在只有我一个人,我是木会扔这种东西的……”
  “那请你看一下这东西。这是你的儿子给叫弘子的女招待的戒指。你打算说这东西你也记不得了吗?”
  老人一见戒指,更像是吓了一跳。埋在白胡须中的跟儿子一样紫黑的脸好像刷地红了起来。但他始终佯装不知,说出了出乎意料的话:
  “不知道呀。我没有那种东西……你要是那样地怀疑,搜一下家怎么样?我可以领着你。”
  神谷必须小心。老人的话语深处,说不定隐藏着可怕的阴谋。但他因为想急于弄清弘子的安危,所以没有闲心去考虑什么了。
  “那就请你领路。既然这样拜访了,我也想完全放心以后再回去。”
  神谷站起身来,匆忙催促老人。
  “那就请你到这边来。”
  老人觉勉强强似地离开椅子,反算着双手,弓着背东摇西晃地离开了屋子。
  沿走廊稍走过去,有一扇外侧上着门栓的牢固的板门。
  “先请你看看这里边吧。”
  老人边说边下门栓,先走进了那屋子里。
  神谷于是跟了过去,但屋里昏暗,一点也看不清楚样子。
  “是关着窗子吗?”
  “是的,我这就开窗,请稍候。”
  老人在昏暗中摆弄着什么东西咯嗒咯嗒作响,不久随着砰的一声巨响,屋子里突然变得漆黑一团。
  “怎么回事?”
  神谷吃惊地一喊,老人就在远处什么地方笑了起来。
  “哈哈哈哈哈,对不起,我是想请你在那儿休息一会儿才领你来的,哎,你就好好儿休息吧,哈哈哈哈哈。”
  他的声音渐渐远去,最后听不到了。
  神谷恍然大悟,朝屋子的门口冲去,但为时已晚。厚厚的门扇关得紧紧的,大概是从外面上了门栓吧,无论怎么推怎么拉,都纹丝不动。
  神谷稀里胡涂地上圈套。原来老人多亏屋子昏暗,假装去开窗,乘他麻痹大意对走到走廊上从外面上了门栓。
  他几次用整个身子懂了一下门,但毫无效果。这回他摸着检查了一下有没有窗户,但四周全镶着板,没有一扇窗户样的东西,这是一间储藏室样的屋子,有3张铺席大小,完全没有采光设备。不,就普通的储藏室而言,这屋子也太坚固了。这会不会是类似装动物的笼子呢?总觉得是那种东西。啊,抑或他像野兽一样被关在笼子里了?



猫和鼠

  神谷一知道毫无逃脱的希望,便懊悔莫及,在黑暗中一屁股坐了下来。
  太贸然从事了!在着急以前,应该先考虑一下自己的力量,而且错误的是,自己麻痹大意了,以为对方是个老态龙钟的老头。那家伙非但没有老态龙钟,把我关在这密室里的动作之快,不是连年轻人都比不上吗?!
  但我下面究竟怎么办才好呢?
  如果没有力量打破这笼子一样的密室,那就别无方法了。也无法告诉谁,不是就这样等着饿死吗?
  啊,尽管如此,弘子现在在哪里呢?她不知道我只因想救她出来而尝着这种苦头,大概也在同样遭受监禁之苦吧。她的牢房都能抛出手帕来,所以一定是那后面的一处有窗户的屋子。
  但好奇怪啊!如果她是一看到我的身影或是一听到脚步声就扔那手帕的话,那么不是不必费那般周折,只要大声呼救就能达到目的吗?
  会不会嘴里被塞着什么东西呢?不,如果都要用东西堵住嘴的话,那么当然会绑住双手的。被绑着的话就不能写那种字的。
  那么,她是漫无目标地扔那手帕的吗?而且本打算等人通过那里时练起来的?这样考虑好像是最为恰当。即便如此,刚好我通过的时候扔那东西这也太巧合了!不,这不是巧合。现在想来,那反而不好。知道恩田家的只是我一个人。如果我前去救人结果自己一去不回,那就可以说已经完全没有希望救出弘子了。啊!怎么办才好呢?
  正当神谷这样在黑暗中满腹牢骚地沉思时,这一回突然“嗷”他从非常近的地方传来了野兽的吼声。好像就在板墙的那一侧。
  果然有猛兽。啊,对了!有这种笼子一般的密室,一定是因为这户人家养着猛兽。即使在东京都内,不是动物园而是个人饲养猛兽的富豪多的是,这里也不一定没有可怕的野兽。
  考虑到这儿时,那为之愕然的想象使他不由得站了起来。啊,那老家伙或许想把那猛兽赶进这儿来吧?哪会有这等荒谬的事呢?!不,要说荒谬,这住宅本身已经很荒谬。东京郊外有这种炼金术师的屋子和把弘子和我监禁起来,这都是不可能发生的事。这不可能发生的事就这样发生了,所以不知道今后会突然发生什么样的疯狂的事变。
  黑暗产生出无边无际的妄想,眼看就要疯了。神谷仿佛他自己就是笼中的猛兽,开始在屋子里到处走动。
  这样走着走着,突然发现板墙上有一缝隙。一看到这缝隙,即使对面有多么可怕的猛兽在张牙舞爪,他也忍不住想看一下。
  他欠身将眼睛贴在缝隙上。
  啊!这不是梦吗!那里不是果然蹲着猛兽……一头大豹吗?!
  那也是一间有牢固的板墙、像仓库一样的大屋子,但一侧的角落里可以看见部分真正的铁笼,豹的上半身横卧在里面。笼子的外面是土地的房间,从板墙非常牢固来看,也许有时候将豹从笼子里放出来,让它在屋里散步。
  大概是精神作用的缘故,一阵难以忍受的野兽的臭气突然冲鼻而来。不仅仅是臭气,这一阵闷热是什么呢?刚才由于过分兴奋而没有感觉到,但将眼睛贴在缝隙处,贴着贴着,那股暖气仿佛是从隔壁屋子里传来的,而且仔细一看,除了窗户中射进的光线以外,觉得还有一缕红光在忽明忽灭地动着。啊,明白了!虽然从这里看不见,但确实为厌恶寒冷的豹生着炉子。刚才从围墙外面看到的烟囱的烟,一定是从这间屋子里升起的。
  他欠着身子累了,于是眼睛离开缝隙蹲了下来,但片刻以后便无法忍受不安,又从缝隙张望起来。就这样,忽而蹲下忽而张望,时间在想不出一个完整的办法之间飞逝而去。
  大约过了一个小时光景,在他疲惫后蹲着的时候,突然从板墙的对面传来了女人的尖叫声。是持续了很长时间的。声撕力竭的惨叫声。
  神谷一听这声音,立刻领悟了那恐怖的意思,他顿时感到心脏怦怦直跳,猛地站起身来,将眼睛贴在缝隙处。
  那里有一个预料之中的,不,比预料的还要可怕的东西。
  在豹笼子前面的土地房间里,一个年轻女子蓬头散发,衣服断裂,肌肤赤霉,像是用双手防着什么似的倒在那里。是从这里所见不到的门口跑进去的吗?不,大概是被什么人猛推了一下,不知不觉倒进这屋子里的吧。
  神谷一看就知道那是他寻找着的弘子。啊!她被扔进了猛兽的屋子。不久,那豹笼子会被打开吧,而且饥欲饮血的猛兽会舔着嘴唇,爬到她身上来吧。
  他连发出声音的力气都没有,只是紧紧抓住板墙,浑身上下流着虚汗。
  但他的想像没有应验,不久他知道,袭击弘子的不是豹,而是比豹还要残忍的人。她举着双手防御着的是一个人。
  眼看着一个男子出现在视线中,是恩田。是那个儿子恩田。是前些日的晚上在草丛中闪烁着两点磷光,像蛇一样爬走的那个怪物!
  瞧!他不还是在支着双手爬行吗?对这怪人来说,豫野兽一样爬行要比站着走路更为自然。不是人!那朝弘子爬去的令人毛骨悚然的身体的动作,那是人吗?是兽类!看上去只能是兽类!
  怪物的两眼即使在这大白天里也像两盏蓝色的灯火炯炯发光。那是在说明他如何兴奋。湿辘的嘴唇每呼吸一次就像裂开似的张开一次,令人作呕地露出雪白的牙齿,从牙齿和牙齿之间隐约可见那枚猫属的紫黑的舌头。
  怪物像是猫戏老鼠一样,从各个方向爬近受惊的弘子身边又突然退下,退下了又眼看就要扑过去一样,看上去像是兴高采烈地想尽量延长这残酷的游戏似的。



两匹野兽

  恩田穿着满是皱纹的黑色西服,这西服紧紧地贴在他那精悍的瘦削的四肢上,俨然是一匹巨大的黑豹。
  通红的厚嘴唇油汪汪的,从白齿之间令人可怕地露着那枚野兽的紫黑色的舌头。
  那是间窗户很少的昏暗的屋子,所以,能清晰地看到他两眼的如萤火一般的怪光。他越是激动,那蓝蓝的黄黄的燃烧着的眼底的妖火仿佛越发闪烁耀目起来。
  黑色的人豹此刻用他的眼睛、他的嘴巴、他的四肢扑向了他的美丽的饵食。
  两人的身体只见变成一个黑白皮球,在宽敞的土地屋子里来回滚着。黑手和白手互相激烈地扭在一起。弘子连喊声都没有发出,勇敢地继续着殊死的抵抗。
  每当那扭在一起的两人的身影从缝隙的视界里消失,神谷就觉得心脏停止了跳动似的。他忘记了自身的危险,几次差一点没有喊叫起来。可是,即使在这密室中喊一下,又有什么效果呢?不仅没有效果,如果那样做的话,就反而只会使事态恶化。他只有咬着牙,流着虚汗,紧紧抓住木板上的节孔。
  怪人还没有充分拿出力气,只不过像猫戏弄老鼠一样戏弄着对手,但对柔弱的弘子来说,这是一场奄奄一息的奋战。
  每次互相抓住,每次被推倒,每次来回滚动,衣服和内衣都被撕破,现在连遮身的也已经所剩无几了。
  她一点也没有发出声来。是因为意识到即使哭喊也无济于事呢,还是因为由于恐怖和疲劳,干燥的喉咙已经连发出声音的力气都没有了?
  由于这骚动,笼子中的豹不会不受到刺激。野兽在发出可怕的吼声的同时站了起来,开始在笼中左右奔跑,并且两个人的格斗越是激烈,它就越异常地兴奋起来。那副扑向并攀上笼子铁条的狂态之凶猛,从血红地张开的嘴中迸发出的咆哮之可怕,着实令人毛骨悚然!
  弘子的白皙的肉体几次被恩田推倒或是自己逃着摔倒在地面上,但最后偶然倒在了豹笼子的门前。
  她紧紧抓着那门的铁条,挣扎着想支起身子,但她的白皙的手突然搁到了门钩上。尽管是在极度的激情之际,但她理解这门钩意味着什么。一弘子突然回过头来,两眼瞪著作好架势又想扑过来的恩田。通红通红的布满血丝的眼睛、肿起来的鼻翅儿,像鲫鱼一样张开的嘴唇、铁青的现出死相的脸。她用这张脸嘻嘻地笑着。
  神谷一下子明白了这笑的意思,情不自禁地闭上了眼睛。啊,最后的时刻终于来了!一切都完结的时刻来了!
  传来了咔嚓一声异样的声音。
  神谷不禁打了一个寒战,即使不想看也不能不看。再次睁开眼睛,只见箱子的门已经被打开。原来弘子打开了门钩。
  只见笼子里已经连豹的影子都没有。在另一边的土地屋子里,黄色与黑色缠成了一团。原来是豹扑向了它的主人思田。
  从怪人思田嘴里“哇——”地迸发出悲痛的叫声,就连他也被这突然袭击惊呆了。但他也是长着人样的野兽,并没有惧怕真的豹,就是敌不过也拼死斗争。这是一场非常可怕的野兽与野兽的决斗。
  黄色的豹、黑色的恩田、白色的弘子,此刻在神谷的眼前,这三个动物描绘着非常可怕的巴字图案:忽而互相抓着,忽而互相撞着;忽而跳起来,忽而倒下去;忽而来回滚着,忽而又疯狂地跃起,他被这目不暇接的色彩的交错弄得头脑木麻,眼睛昏花,已经连感到恐怖的力气都没有了。
  互相咬着的红嘴,啊,他们互相咬着!连恩田都张着裂到耳边的大嘴,露出白齿,互相咬着。那怀疑是磷的火焰在燃烧的四只炯炯发光的眼睛在昏暗中飞来飞去,疯狂的咆哮震撼着屋子四壁。
  但恩田怎么也不是真正猛兽的敌手,他被渐渐地、渐渐地逼向屋子角落。猛兽的犀利的爪子抓破了恩田的西服,牢牢地透入了他的肩头。恩田将浑身力气使在两条胳膊上,支着豹的颚,但这力量也开始减弱。猛兽的饥欲饮血的牙齿步步逼向对方的喉咙。
  如果再保持一分钟,怪人恩田一定不是这世上的人了,神谷和弘子的仇敌一定灭亡了,而且也能防范日后那样轰动社会、那样使人流血的大危害于未然了吧。
  但是,不知是幸还是不幸,不,不,非常不幸的是,恩田的命在死前一步被阻住了。在最后的一瞬间出现了救星。
  屏息凝视着的神谷的鼓膜里突然传来异样的冲击,觉得眼前的光景摇晃了一下。……是枪声。原来有人为救恩田向豹子开了一枪。
  在升起的白烟下,凶猛的豹伸直四肢,翻滚了一下、两下、三下,终于长长地伸着,不动弹了。
  仅仅留住一条命的恩田瘫了下来,连马上起来的力气都没有。
  这时,刚才将神谷关进这密室的白发白须的老头——恩田的父亲,一手拿着枪,慢腾腾地出现在神谷的缝隙的视线中。救儿子之危的是他的父亲。
  “是谁打开了笼子?不会是你吧。是那个女孩吗?”
  他目光锐利,一面瞪着趴倒在笼子前的弘子的半露的身体,一面问道。
  “是的,是那家伙。那家伙打开了笼子,想让豹吃我。”
  恩田痛苦地喘着气,恶狠狠地嚷道。
  “哦,是吗?这样看来,这女孩是你的敌人呀!不,更是这匹宝贵的豹的敌人!我击毙它的时候,不知道有多悲痛,不知道有多舍不得啊!”
  老人边说边蹲在豹的尸体前,忍受不住悲哀似的一面抚摸着它的背,一面久久地默哀着。过了一会儿,突然站起来用激烈的语调说道:
  “好!我不再阻挠你了,你可以痛痛快快地干。为我的可爱的豹报仇!你想怎么干就怎么干吧!”
  说完,就这样从视界中消失了。



怪屋的妖火

  神谷已经力气殆尽,但他的眼睛没有能离开木板的节孔。好像在恐吓媳妇的婆婆的脸上粘了一张面容可怕的女鬼的脸,他的脸紧贴着板墙不离。
  怪人恩田不久恢复了精神,一面舔着舌头一面站了起来。黑糊糊的脸歪扭着,浮现着令人打战的笑容,他恐怕是在为他能公然对这可怜的饵食进行报复而感到高兴。
  但见弘子,啊,不知是幸还是不幸,她还没有不省人事,而用心底里忍受不住恐惧的眼神凝视着恩田。
  怪物两眼熊熊燃起磷光,露着牙齿,步步向她逼来。
  啊!在随后的半个小时中间,神谷看到什么,听到什么了呢?!这是地狱中的地狱。所有可怕的东西,所有丑陋的东西,所有的色彩,所有的动作,所有的音响使他的脑髓变得痴呆,使他的眼睛变瞎,使他的耳朵变聋了。
  并且在最后,当疯狂的怪人恩田无法排遣余下的激情,狂跳着从视界中消失后,那里只是零乱地散着一堆失去了人的形态的熠熠发光的色彩。一个女子的灵魂在世无前例的痛苦中升天了。就这样,神谷完全从这世上失去了他的恋人的灵魂和肉体。
  他精疲力竭地趴倒在密室的地板上,久久地像死一样一动不动,浑身流着虚汗,像揉得尽是褶子的纸屑一样一动不动。但过了一会,他的肩开始起伏。开始听到虫子声音一般的抽泣声,并且这声音渐渐高起来,最后他扭动着身子,像小孩一样号淘大哭起来。
  不知什么时候,暮色笼罩四周,本来就很暗的密室漆黑一团,伸手不见五指。在这黑暗笼罩下,他的哭声久久不息。
  忽然察觉,只听得有人在大声叫他,而且只觉得漆黑一团的密室里不知从什么地方射进一缕红光。他条件反射般地突然作好了架势,回头看了一下发出声音的方向。
  “喂喂,你在哭什么?是什么使你这样悲伤?”
  与听到这声音的同时,看到这声音的主人的眼睛和鼻子被划成四角形浮现在空中。
  是恩田的父亲。原来在门口的板门上挖有一个小小的四角形的窥洞,他现在正打开那盖子,照着蜡烛窥视密室里面。神谷直盯盯地回看着老人的脸,一句话都没有说。不知道说什么好。若是说话,会变成悲惨的颤抖声的。像是什么东西压制着似的,他强烈感到生命的不安。
  “喂,你的那张脸怎么啦?”
  老人靠烛光看清了神谷那张变了模样儿的脸。
  “哈哈!就是说,你知道了那个吧。可是怎么会呢?啊,对了!墙板上有窟窿,你是从那里看到那个的吧?一定是的。喂,你有没有看到?”
  但神谷没有回答。即使不回答,他的表情也说明了一切。
  “哼,看到了吧。假如说看到了,那对不起,我就永远不能把你从这里放出去。至于为什么不能放你出去,这点木有自明。你就死了心吧!哈哈哈哈哈。”
  随即吧哒一声,窥洞的盖子残忍地关上了。老人离去了,室内又回到原来的黑暗。
  老人是说:既被你看到了儿子杀人的罪行,那就不能让你活着。不是立即打发那人豹的儿子到他的密室里,让他遭受与弘子同样的命运,便是老人的枪口从窥洞中探出头来,瞄准射击他。即使不是这样,如果被这样抛置不管的话,不久也一定会饿死。
  即使想逃出去,但这厚厚的板墙、坚固的板门,靠甚至连工具都没有的一个人的力量怎么能打破呢?
  啊,这下子可遭了!纵然是为了救恋人,但既不估计自己的力量又不告诉别人,而只身闯进这魔境,这是无可挽回的失策!应该先报警,而且应该先得到有力的援助,再去救助弘子。
  但这已经是无可挽回的牢骚话了。只是事已至此,即使不能实现也得考虑一个逃离这密室的方法才是,并且得把他们的坏事告诉警察,替弘子报仇。这总算是对恋人尽一份心意。如果连种谷也这样死了,那么他们的坏事就谁也不知道了,那可怕的半兽半人的怪物将永远不会有被惩罚的时候。这样太不合理了!他应该受到理所当然的惩罚。无论如何也要从这里逃出去,替惨死的恋人报仇!
  但用何种手段呢?啊,用何种手段从这密室中选出去呢?
  这种事果真可能吗?
  神谷一面思考,一面突然把手放过上衣口袋里。于是,像神灵的启示似的浮现出一个奇妙的想法。
  “嘿!我有火柴。这里有火柴。”
  他从口袋里掏出火柴,在检查了根数以后,啪地划了一根。红光立即划破黑暗,就在用这光从密室的这个角落环视到那个角落期间,他的想法越来越成熟了。
  “对!此外别无他法,只有孤注一掷了!”
  他急忙开始脱衣服,并且脱光后立即只挑选出衬衣、衬裤、领带、软领等薄的东西放在一起,再次贴着肌肤穿上西装,穿上大衣,随后搜遍了所有口袋,将从手帕到信、手纸、笔记本一类所有易燃的东西汇集起来,连同衬衣等布类一起揉成一团,放在屋子里面的板墙旁边。
  他是想在这些东西上点火。那么,他是打算烧掉恶魔的巢穴吗?可是,如果这样做,不是神谷自己比谁都先烧死吗?策划了一个多么莽撞的计划啊!他会不会由于连续情绪激昂而疯了呢?
  不,不对!原来他想到了一个冒险的计划,策划了一个一千回只有一回成功的危险的把戏。
  浪费了几根火柴以后,好容易纸类烧了起来,一见火移到了衬衣袖子上,神谷突然开始跺脚。他握紧双拳,使劲敲着板墙,并且不知有什么可笑的,他张开大嘴,发出最大的声音,像疯子一样笑了起来。
  “哇哈哈哈哈哈!”
  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声响彻整个住宅。
  在他这样持续了一阵以后,果然不出所料,板门外面响起了脚步声,有人打开了窥洞。神谷像是以此为信号似地立即沉默起来,迅速蹲在从窥洞看不见的门口,迫不及待地等候着板门打开。
  对他的笑声抱着怀疑,前来窥视的还是恩田的父亲。只见屋子的里熊熊燃起着火焰。如果不去管它,眼看就要烧到板墙。慌慌张张的老人无暇思索,猛地卸下门栓,打开板门,跑进室内去扑灭火焰。
  现在是机会!神谷从老人的腋下钻过去,疾风一般跑到了走廊上。随即使出浑身力气,从老人后面啪哒一声关上板门,上了门栓。现在主客颠倒,老人被关在了笼子中。
  就这样,神谷沿着还记得的走廊,通过老人的书房,从大门回跑了出来。随后攀上那扇紧闭着的铁门,跳了下去,一溜烟地跑过黑暗的森林,来到了连路都没有的草原。
  满天阴云,见不到星星,寒风使草丛沙沙地掀起一阵阵的细浪。回头一看,黑压压一片向他袭来的魔林中忽闪忽闪的,是怪屋的灯火呢,还是什么呢?莫不是知道他逃亡而追来的怪物眼睛的磷光?
  突然这样一联想,神谷顿时觉得恐怖万分,连腿脚都瘫软了。并且怀疑,草丛吵吵作响也不是风,而是蛇一样向他爬来的兽人,末了,一望无际的黑暗的草丛中,到处都浮现着无数的蛇一样焰焰发光的磷光的幻影。
  他跑着,拼命地跑着。嗓子渴得要命,舌头像石头一样硬结,觉得心脏都快跳到喉咙口了。
  不管是路不是路,神谷连方向都不清楚地只是一个劲儿地奔跑,但终于来到街道。稀稀拉拉地排列着的路灯、隐现在街道树间的孤立的房屋。他艰难地一走到这幢像是粗点心铺的孤立的房屋,便马上咯哒咯哒地打开拉门,一头倒在了屋子里的地上。
  到这件事传到当地警察署,几名警察让稍稍恢复了精神的神谷带路去森林中的怪屋,已经过了相当长的时间。当他们各人手里照着手电筒,从街道顺着近道穿过来木林时,走在头里的神谷不知是发现了什么东西,突然呆立不动了。
  “你怎么啦?是有什么东西吗?”
  一名警察嚷道。原来他们也听了怪人的事情,觉得这犯人十分可怕。
  “那个,看那个!那火究竟是什么呢?”
  听着神谷的话朝那边一看,只见森林中的怪屋附近,像是大的磷火一样熊熊地燃烧着一团火焰。
  “哎呀,不是失火了吗?”
  “嗯,是的。喂,你说你逃出来的时候点着了衬衣什么的吧?会不会是那火延烧出来了?”
  警察们七嘴八舌地说道。
  “不,不会那样的。充其量也不过是一团布条嘛,老人一定踩灭掉了。而且,如果说那是火源的话,应该更早地蔓延开了。”
  神谷不胜惊奇。
  他们又走了起来,心想总之去看看再说。随着渐渐接近森林,火焰不断地变大变强,他们到达那里的时候,已经变成了不可收拾的真正的火灾了。
  东西劈劈啪啪地爆裂的声音,从所有窗户里刮出来的红黑色的火舌、滚滚地往上涌的黑烟、房屋的一部分倒塌下来的轰鸣声、啪地升腾起的火星。整个森林如白天一般明亮,一棵棵树的树干都半面烧得红红的,清楚地显现在夜空中。
  “哦,他们为了掩盖罪证,自己点了火,现在一定销声匿迹了。喂,谁先回署去,叫他们通缉罪犯,还有叫消防队来。事到如今,已经不是我们出场的了。总而言之,首要的是灭火。”
  听了为首的警察的命令,一名警察照着手电筒跑回去了。
  剩下的人从远处围着火焰,在怪屋的周围团团转,注视着附近有没有奇怪的人影,但坏人们这个时候不会在现场转来转去,红红地映照出来的森林里没有任何可疑的动静。
  原来恩田父子在杀人罪行的目击者逃跑以后,这样孤注一掷地在自己巢穴点上火,灭掉了所有罪证,都销声匿迹了。
  他们害怕惩罚而销声匿迹,这是不言而喻的,但纵然说是害怕惩罚,那饥欲饮血的兽人能就此隐藏爪牙,度过一生吗?不,比这更严重的是,他们果真能忘记对让他们烧掉了宝贵的巢穴,将他们的罪行告知有关方面的神谷所怀的怨恨吗?只因失去了一头野兽,他们就若无其事地结束了弘子的生命。比起这个来,这仇恨要深好几倍,他们是不会只是单纯要神谷的生命就满足的。
  神谷到底会安全吗?纵然他自己的生命安全,但会不会发生什么比这更折磨他的事呢?
  另外,从神谷方面来说,思田父子是他怎么憎恨都憎恨不够的仇敌。他想就是拨开草根也要把他们找出来,雪此深仇大恨。
  深仇似海的对立。啊,他们的前方到底是什么样的命运在等待着他们呢?



江川兰子

  从令人咀咒的那天起,一年多过去了。那一天是过去任何人都未曾经历过的,恋人惨绝人寰的死历历在目地展现在神谷芳雄眼前。
  当时,他的精神受到严重打击,天生的一副开朗快活的性格仿佛完全变了。白天出现在幻觉里,晚上出现在睡梦中,恋人弘子临终时的面孔与那不知道是人还是野兽的怪物的脸重叠在一起,以所有的地狱的构图不停地威胁着他。他不断地感到生命遭受危险,心想那兽人父子此时可能满怀着被夺去窝儿的仇恨,磨着复仇的爪子。
  但时间的力量是可怕的。岁月的流水渐渐地洗淡着任何悲伤、恐惧和愤怒。
  那以后,尽管警察多方搜查,但人豹父子音讯杳然。也有人说可能逃亡到了国外。好像已经不必担心他们复仇了。
  关于野兽的记忆从神谷的脑海里一天一天地淡薄了。不,淡薄的不只是这个,那样热爱的恋人弘子的面影和失去这恋人的心灵上的创伤,现在也都朦朦胧胧地消失了。
  这是因为神谷有了新的第二个恋人。……不,我们不能责备他的薄情。他恋上了那个人其实正是因为他不想忘记过去的弘子。
  当时在东京都,互相对立的两大歌舞剧场压倒了所有的演出,独受年轻人青睐。在一方的歌舞团中,有名被誉为歌舞团女王的女歌手,名叫江川兰子的美貌女子。
  合乎日本人口味的柔媚的声音,出众美丽的脸,使全东京都青年男女忘我的兴奋的甜美的微笑,经历了18个春天的丰满成熟的肉体。这位满京城渴慕的红演员就是神谷的第二个恋人。
  以往对歌舞这东西几乎没有兴趣的神谷有一天在他漫不经心地翻阅文艺画报时,江川兰子的特写镜头突然引起了他的注意。这位女歌手和他过去的恋人简直是一根藤上的两个瓜,以至一刹那间感到:这不是死去的弘子的照片吗?
  他突然间成了歌舞迷,每天都上大都剧场的包厢去。就这样,随着观看兰子的舞台身影的次数增多,他的新的热情加速地燃烧起来了。
  女歌手江川兰子身上,具有过去的弘子的所有美丽、所有扭力被扩大了10倍的姿色。神谷生来所憧憬的,仿佛弘子是其影子,兰子才是好不容易找到的它的实体。
  神谷作为许多青年的竞争者,享受着邀请兰子一起喝茶的乐趣。只是两个人的兜风也已经有两三次了,青年们已经不是神谷的对手了。
  神谷不是一个长相难看的青年,虽说是个公司职员,但是一个肯定会有前途的董事的儿子,也不缺零花钱,而且他有并非朝三暮四的热情。兰子也开始对他表示出非同寻常的好意,这没有什么不可思议的。
  神谷跟她已经是像是她的未婚夫一样行动,又是访问后台又是去她家迎送的关系了。偷偷地在郊外的日本式饭馆里过夜也不是一次两次。
  对他来说,现在的兰子就是死而复生的过去的弘子,所以弘子的事正因为他不忘记才连回忆都不回忆,但连那人兽恩田的可怕的记忆都一起淡薄,这多少使人感到不可思议。现在,他甚至觉得这世上有过那种怪物好像是荒诞无稽的神话似的。
  时值鲜花盛开的春天。人得到了爱情,心里也高兴起来。但正是在这盛开的鲜花背后,轰隆轰隆作响的不可思议的黑风等待着他。正是在他突然忘了它的存在的时候,魔鬼就蹲在他的身后。不久的某一天,神谷终于寒毛凛凛地想起了那可怕的人豹的眼睛。
  “昨晚你为什么撂下我回去了?事先再三约好的……我可在后台值班的大伯面前丢尽了丑!”
  翌日,在神谷这样责备兰子失约的时候,兰子这样答道。
  “你是在取笑我呢,还是变得那样健忘了?我确确实实叫你送了呀!这暂且不说,你昨晚在车里为什么那样不吱声呢?都有点儿奇怪呀!”
  “啊?你说我送你了?那是真的吗?不会是和前天晚上搞错了?”
  神谷吃惊地反问道。
  “哎呀!那样的话,那不是你了?不过……”
  虽然不说一句话,总觉得有点儿奇怪,但像往常对神谷做的那样,自己一攀谈,对方就立即作了回答,而且在分别的时候,不是和以往一样互相长时间的握了手吗?如果那不是神谷……
  “说那种话,不是来吓我吗?真的吗?真的不是你吗?”
  怎么叮问,神谷的回答也没有变。
  “哎呀……那样的话,那究竟是谁呢?”
  兰子突然陷入莫名其妙的恐怖之中,眼看着脸色苍白起来。
  第一次见到的她的恐怖的表情与已故弘子的一模一样,这使神谷吓了一跳,并且自然而然地禁不住回忆起了使弘子吓成那种表情的那人豹的可怕的面孔。
  “你没有看那个男人的脸?连脸都没有看就断定是我吗?”
  “唉。不过,就连你,有时候即使在分手的时候也一直不取下假面的嘛。……如果我有一点怀疑,一定会摘下那人的假面的,但我坚信那是你,所以……”
  啊,什么“歌舞假面”,流行着多么无聊的东西啊!只因流行那种玩艺儿,才惹起了这种乱子。平时,作为观看歌舞更增添风情的一个主意,他也对戴假面颇表赞成,但现在他怎能不咀咒它呢!



假面时代

  “歌舞假面”,那完全是一种奇态的流行。
  人这东西,自古以来就有一种对当众暴露自己那张天生的脸感到非常腼腆的倾向。在日本,被衣、草笠、头巾一类东西遮掩过一个又一个时代的人们的脸,在西洋也有过一个时代所有的男人都戴假发,所有的女人都蒙面纱。假面舞会等为人们所欢喜,眼罩在赏花的游客中畅销,都一定是同一种人类心理的表现。
  利用人的这个弱点发明出来的便是“歌舞假面”。开始只是小流氓还是什么人一时高兴,戴着玩具假面走进歌舞剧场的客座,后来就一人模仿两人模仿的,假面观看便星星点点地惹人注目起来。这时,机敏的商人美其名曰“歌舞假面”,申请登记商标,大量出售同一型的赛璐的假面具。
  年轻的观众们,特别是学生和商店的店员们正中下怀,他们利用这假面将脸藏在它背后,尽情地向舞台上的舞女喝倒彩,女学生们则由于这假面的伪装,能不惜发出高音声援她们憧憬的男童式的女郎,最后连成年的男女也陆陆续续有人利用假面来掩饰观看歌舞的难为情。
  现在“歌舞假面”已经是时代的宠儿,厂家的门市部设在剧场的门口,观众必须连同入场卷一起,买下这一个10分钱的赛璐璐假面具。
  大剧场的观众席上,楼上楼下都坐满了表情完全相同的戴着假面的群众。观众席上的几千人的青一色的脸比任何精彩的舞台都更有看头,更为精彩。
  而且,“歌舞假面”的表情又制作得非常巧妙。那是一张单纯的凸绞假面,它使神乐①的丑女脸更男性化,使她的嘴横着张得阔阔的,嘻嘻地笑着,但那张笑脸表情非常滑稽逼真,以至戴着假面的人互相间一照面,就禁不住在各自的假面中格格地笑起来。
  假面的流行使剧场内的气氛变得异常轻松快活。舞台上的舞女们总是笑容满面,几千名观众像是与之呼应似的,以完全相同的笑脸嘻嘻地笑着,舞台和观众席都别有天地似的明朗起来。在假面的传闻的吸引下,连讨厌歌舞的人们也陆陆续续拥去观看。只要是歌舞剧,哪个剧场都爆满,这就是说,“歌舞假面”现在已经成了剧场经营者的福神了。
  不,不仅如此,剧场内的“歌舞假面”不久开始渐渐地向街头发展。
  在银座的夜晚漫步的过半的人变成了同样微笑的表情,电车里和地铁里也坐满了同一表情的男女。夸张点讲,整个东京都以同一张赛璐璐的脸眉开眼笑起来。
  这种流行一旦达到某种程度,另一方面势必会产生弊端。一些滑头躲在假面里开始做恶作剧,但更挠头的是,人们开始明白,这假面可以用来当作恶棍们的公开的蒙面。什么假面小偷、假面溜门贼,甚至连“假面强盗”这一名称也开始在报纸的社会版上出现。
  前一章的江川兰子与素不相识的男子共坐一辆车,甚至互相握手这桩事,正因为是在这种假面流行之际,所以是有可能发生的。
  “因为流行这种无聊的假面,所以就有人想出了这种恶作剧。你很好好注意才是。如果那家伙是坏人,那就不是握握手就完事了。今后我也要充分弄清以后再上车。”
  神谷隐隐怀疑这可能是兽人恩田所为,所以若无其事地絮絮叨叨提醒道。
  兰子也害怕极了,那以后她十分注意,但她根本没有想到这世上会有人豹这种怪物,况且对方的欺骗手段又极其巧妙,所以一天夜上,她又不由自主地乘上了冒充的人的车子。
  “兰子,今晚回家前,稍绕个道吧。”
  兰子相信是神谷的这个假面男子在黑暗的车内,用感冒了似的声音说道。
  “唉,不过,绕到哪里去呢?”
  “嗯,就附近。有件事让你吃惊一下,当然是件高兴得吃惊的事。”
  “是吗?什么事?是在卖关子吧?”
  “嗯,嗯,当然是卖关子喽!呵呵呵,呵呵呵,你一定会吃惊的。”
  兰于这才察觉男子的声音与往常不一样。
  “哎呀,你感冒了?声音好奇怪呀。”
  “嗯,阳气太足了,所以感冒了。”
  “你是谁?……是神谷吧?”
  “哈哈哈哈哈哈。说什么离奇古怪的话!当然喽,或者还有别的什么人来接你吗?”
  “那假面搞下来好吗?笑嘻嘻的,怪可怕的。”
  “嗯,摘这个吗?可以摘下来,不过,你等一下,有样东西要给你看。你瞧,给你这个。”
  男子边说边从口袋里掏出小盒子,啪地打开盖子,伸到兰子面前。是一枚在昏暗的小电灯下也五彩缤纷的约莫有1克拉重的钻石戒指。
  “哟,漂亮!这,给我?”
  女歌舞演员没有习惯奢侈的生活,所以看着这大概值数万元的昂贵的礼物,兴奋极了。
  “嗯,请你收下。这就是订婚戒指,能收下吗?”
  “唉,我就收下。谢谢。”由于涌上来的喜悦,不知不觉把假面的事也忘得一干二净,“你说让我吃惊的,就是这个?”
  “不,这是前奏曲,还另有真正让你吃惊的东西呢!你先把这收好。”
  这样对话之间,车子不知不觉到了高剧场不太远的浜町的一幢门面气势雄壮的房子前。
  看上去像是事先说好的,女招待也没有怀疑依然戴着假面的男子,带着两人进去的,是一间最里面的六张铺席大小的小房间。
  两人中间隔着涂得有点故弄玄虚的圆桌坐了下来,不久,端上了茶,点心和酒,但男子还不想摘下假面。
  “这里是酒馆吧。好奇怪呀,我穿这种衣服,有点儿怪吧?”
  短发西装的女歌舞演员和酒馆的小房间,是多么奇特的配合啊!
  “嗯。别去管那种事。来,把刚才的戒指拿出来,我替你戴上。”
  “唉
  兰子按他说的伸出了那戒子的盒子,但突然注意到男子还没有摘下假面。
  “哎呀,你还戴着假面呐。在房间里还戴,不太合适呀。我来替你摘下吧。”
  “先别管,把手伸过来,先替你戴上戒指。”
  男子的一只微微发黑的毛茸茸的手突然伸过来抓住了兰子的左手,想替兰子戴戒指。看了一眼那只手,她就吓了一跳,不由得欠起了身子。
  “不行。请放手。你是谁?……不是神谷……请你赶快摘下那假面,给我看脸。”
  “哈哈哈哈哈,不用那样催我,我这就给你看。你瞧,和你订婚的男子就是我。”
  一只手紧紧握着已经戴上了戒指的兰子的手,用另一只手摘下了“歌舞假面”。从里面露出来的,是虽与兰子初次会面但确确实实是人豹恩田的那张又瘦又黑的脸。
  “哈哈哈哈哈,我可是费了不少神呀!又是订做和神谷君一模一样的衣服,又是将头发弄成背头式的,又是用假嗓子说话!但你接受了订婚戒指,所以我好容易放下了心,你总不会说要把那戒指还给我吧。”
  兰子还不知道恩田的可怕,只是觉得他有些令人讨厌。
  “我认错了人了。把这东西还给你。我该回去了。”
  她取下戒指放到桌上,突然站起来想走。
  “不行,不行,那拉门上上着锁。钥匙我有,想要的话倒不是不能给你,但有个条件。”
  “那我就按铃,叫这儿的女招待。”
  “即使叫她也不会来的。你即使发出稍大一点的声音也不会有人来的。”
  兰子歪着苍白的脸,快哭出来了。
  “你先坐在那里。”
  恩田走近她身旁,将手绕在她肩上使劲一按,兰子便瘫倒在褥垫上了。
  恩田的两只大眼睛一面贪得无厌地注视着闷闷不乐的少女的脸,一面开始闪烁出奇怪的磷光。嘴巴张得大大的,像夏日里的一条狗一样,呼哧呼哧地痛苦地挣扎着,而且从雪白的利齿间可以看到那条有肉刺的异常长的舌头,像一匹令人毛骨悚然的动物似的蠢动着。
  兰子这时才明白这男子不是普通的人。是野兽,是披着人皮的野兽!
  由于过分的恐惧,她觉得一点力气都没有了,但成为这种野兽的饵食,是一种污辱,就是想想也无法忍耐!即使用尽最后的力气,也要逃过这个难关。
  “不行。我怎么也要回去。”
  “但我不放你回去。”
  野兽边用人的话嘲笑着兰子,边将他那张依然令人可怕的脸靠近她的眼前。
  “我说,兰子,我可是很固执的,一旦拿定了主意,无论你如何东奔西逃,如何警惕,我都不达目的不会罢休的。好好想想,你不想要你的命了?”
  说着说着他的热哄哄的脸颊触到了她的脸颊,感到蜘蛛一般的五根手指在她的背上来回爬动。
  兰子吓得浑身的汗毛竖了起来,血液在倒流。她已经顾不得一切了,一面发出莫名其妙的叫声,一面使尽疯狂般的力气,一站起来就向拉门冲去。
  响起了哗啦啦的可怕声音,拉门上开了一个洞。
  兰子勉勉强强钻过那里,滚到了走廊上。
  “救命!”
  女招待们听到这尖叫跑了过来。



消失的卖花姑娘

  结果兽人恩田的企图以失败告终。他太小看了女歌舞演员,以为一枚钻石戒指能充分买得她的贞操。
  这出乎了意料,兰子来势过猛,终于踢破了拉门,就连恩田也被闹腾得没有办法,若无其事地把那个场面应付了过去,平安地让兰子回了家。如果再吵嚷下去,闹到了警察那里,恩田自身就危险了。但是,翌日从兰于那里听了始末底细的神谷不能不将这件事告知警察,因为恩田是警方正在搜查的可怕的杀人犯。
  不用说,浜町的酒馆立即被详细调查,但只明白那酒馆与恩田没有任何关系,连思田的名字和他的住所都不知道。
  那以后过了五六天,也没有发生什么事。恩田大概潜藏在不知道是什么地方的他的巢穴里,警察千方百计的搜查也以徒劳告终。刚强的兰子没有休息就走上了舞台。剧场方面担心这位红演员的安全,决定派身强力壮的男子当保镖,让他们接送兰子上下班。神谷也每天提前下班,在兰子的后台泡着,不敢疏忽大意。
  尽管如此,多么令人咀咒的运气啊!神谷和恩田对异性的嗜好完全一致,要不怎么会像是约好似的先是爱上了弘子,现在又爱上了兰子呢?
  不不,也许并不如此。恩田父子将神谷看作是仇敌,这是不用怀疑的。这样,这回兰子的遭遇,不仅仅是偶然的嗜好的一致,而且是别有用心的:企图夺走并摧残神谷热爱的人,向他显示,给他无穷的苦恼,暗地里拍手称快。难道不是这样吗?
  越左思右想,神谷对人兽高深莫测的执拗越发感到恐怖,连心都快要冻结了。
  那家伙一定会马上卷土重来的。眼睛不能离开兰子。
  豁出生命也要保卫恋人。他不怀疑敌人会袭来,尽管这是他不愿看到的。
  果然在浜町的事件发生后的第6天晚上,人豹使用完全出乎保镖们意料的、想像不到的手段,再次企图诱拐兰子。
  当时在歌舞剧场的舞台上,正在演出“巴黎的卖花姑娘”的一幕,一群卖花姑娘出现在夹竹桃鲜花盛开的花园里,正在边歌边舞。
  在十几名合唱着的姑娘中,穿着最美,声音、长相和动作最出众的一个人,她就是这一幕的主人公、江川兰子所扮演的卖花姑娘。
  观众席上是完全相同的笑脸,如刚才所说,当时正是假面的时代,爆满的观众的一张张脸像是用戳子按的总是一个模样儿。从这假面下,粗声、尖声等种种的声援声以掩盖舞台歌声之势只集中在江川兰子一个人身上。
  这是兰子最擅长的一幕戏。她静静地离开合唱着的女子的行列,走到舞台中央,一面轻轻地摇动着拿在手里的花蓝,一面开始唱起最受观众欢迎的“卖花姑娘之歌”。
  她走红就源于这支歌,甜美柔媚的声音随着与管弦乐伴奏的不即不高的交错,或高或低,时而如怒涛一般汹涌澎湃,时而如小河一样淙淙流淌,尽显旋律之奥妙,使数千名观众如痴如醉。正在这时,“巴黎的卖花姑娘”突然(实在是突然)从舞台上消失了。江川兰子如同烟雾一般不见了。
  由于过于不可思议,观众席上一时鸦雀无声,人们完全不了解它的意思。如果这是杂技的舞台,就不必那样感到奇怪,因为也许是“消失的卖花姑娘”这一大魔术。
  但在歌舞的脚本里,当然没有连歌都还没有唱完的歌女像是抹掉了似的消失的情节。
  “这可不是件平常的事情!”
  观众们的脑海里闪过一种可怕的预感。
  但比观众们吃惊几倍的是江川兰子本人。在入迷地唱着时感到一阵冲击,站着的地板仿佛从脚下消失着似的。她觉得头昏目眩,横着倒了下去。
  待她突然察觉时,只见舞台和观众席都已经从她周围消失,那里是潮湿而昏暗的地窟一般的地方。
  啊,明白了!不知是怎么弄的,舞台传送装置的木板落了下来,掉到了舞台下面的地下室。不,不对,舞台传送装置的木板怎么会发生塌落呢?一定是有人恶作剧,事先玩了个把戏以便让舞台传送装置塌落下来,自己在那里等候她若无其事地走到那儿,随即逆向转动辘驴,像放下电梯一样突然使她的身体从舞台上消失。
  那么,闹这种无聊的恶作剧的究竟是谁呢?
  兰子一下子明白是他。兰子倒在吊在半空中的四角形的板上,抬头透过昏暗的舞台地下室一看,果然不出所料,那里有三个蠕动着的人影。
  舞台传送装置的木板落到地上的时候,其中一人像幽灵似的走近她的身边。啊,是那家伙!黑暗中也发光的一对磷光,野兽一般的呼吸。是恩田。是人豹。因为戒备森严,他没有空子靠近兰子身边,于是想到了这种离奇的劫持手段。并且他的右手里握着像是把手帕揉成一团似的白色的东西,一定是打算使兰子麻醉以后,扛着失去意识的她进出这舞台的地下室。
  因为这是连旋转舞台都不需要的歌舞演出,所以当时舞台的地下室里连工作人员的人影都看不到。
  舞台下,观众不知道发生了这种悲剧,一动不动地沉默着。剧场里鸦雀无声,人们手里捏着一把汗,心想:下面会发生什么样的可怕事情呢?
  于是,果然不出所料,不知从什么地方发出的声如裂帛的惨叫声响彻整个场内,最后细细的像是一根线~样消失了,兰子遭到了可怕的命运。
  楼上和楼下的观众都站了起来,发出了像是起沫子的波浪一般的喧哗,但那是多么奇怪的光景啊!这可怕的一刹那间全部站起来的数千名观众,与他们心惊肉跳却恰恰相反,那表情全是青一色的笑脸。是赛略格制的“歌舞假面”的那张快活的笑脸。看上去那无数张笑面可笑得不得了似地捧腹大笑着江川兰子的可怕命运。



黑暗剧场

  那天晚上,大都剧场的观众手里捏着汗,以暴风雨般的激情,观看了比过去使他们如痴如醉的任何大歌舞还要华丽,还要狂热,还要跳荡的前世未闻的大戏剧。
  这出戏的主角是人豹和江川兰子,配角是兰子的恋人神谷和其他众多的女合唱队员,以及身穿制服的威武的警察。
  血的大型歌舞的序曲是这样一个异样的场面:江川兰于所扮演的卖花姑娘在独唱的中途由于舞台传送装置的突然下降雨从舞台上消失了。
  他们听到了从遥远的地底传来的兰子那令人毛骨悚然的惨叫。夹竹桃盛开的舞台上像是电影放映机停止了传动似的,有好一阵子鸦雀无声,十多名女合唱队员依然在背景前排着横队,像偶人一样一动不动,乐池也停止了演奏,只是舞台中央张开着的舞台传送装置的洞,像恶魔的嘴一样令人可怕地显露在那里。
  就这样,在观众席和舞台笼罩在异样的寂静中时,在舞台下面的地下室里,一头野兽胁下夹着由于麻醉剂而失去了知觉的美丽的女演员,疯子一般地在地窟的黑暗世界里奔跑着。
  地下室有几个进出口,但恩田奔去的是通向剧场后面空地的一条通路。他收买了道具管理员,得到了那儿的门的钥匙。在外面的黑暗中,当然有部下的汽车在等候着。
  他在水泥地板上拖着兰子的双腿,一个劲儿地跑着来到了门口。他把手放到门上,刚打开一两寸就吓了一跳似的又将它关上了。
  啊!是怎么回事?究竟发生了什么呢?往常僻静的那扇门外,不是黑压压的一堆人吗?!穿制服的警察也混在里面。恩田把门打开了一条缝时,背着门站在前面的警察吃了一惊,那警察像是觉着这门的声音奇怪,不是都回过头来了吗?后来才知道,原来正巧在这时,门外发生了醉汉斗欧事件,其中一人淌着血倒在地上。
  恩田在原来来的路上又跑了起来。来到电动室前时,那里的朦胧的电灯下,站着他收买的道具管理员。
  “怎么啦?去哪里?”
  男子看到恩田这副疯狂的样子,吃惊地问道。
  “不行。从那里出不去。”
  怪人喘着气。
  “啊!不行!你听那脚步声。有人来了,不是一两个人。得赶快逃?”
  “可是,逃到哪儿去好呢?”
  “不行,根本没有逃路,除了那后门以外,去哪里都人山人海。”
  “那就拜托你,去上面的配电盘室,给我把电灯关了,让这栋楼房一片漆黑!这期间,我就混进观众席里去。酬金是约定的3倍。”
  这是最后的手段。
  “好,我来干。快逃到这边来。这是去舞台后面的近路。”
  男子说罢就在头里跑了过去。思田执拗地夹着恋人,跟在他后面。
  舞台上,女合唱队员们聚在一处,吓得直发抖。观众依然站着,不安地吵嚷着。
  “落幕!落幕!”
  隐隐约约地传来了在什么地方喊叫的声音,但不知为什么,布幕怎么也落不下来。
  这时,舞台突然变得一片漆黑。
  “啊,怎么落幕却把电灯关了!”没等人们这样思索,又突然明亮起来,并且这一回观众席的所有电灯一下子亮了。
  从舞台后面传来了夹杂在一起的,几个人的不知是什么意思的怒吼声。
  观众席立即像白天一样明亮起来,连为了舞台效果而关着的电灯也都点亮了。
  并且,就在紧接着的一瞬间里,整座楼房的电灯像闪电一样开始令人恐怖地闪烁起来,合着观众们忐忑不安的心跳,光与黑暗间的令人眼花缭乱的转换开始了。
  鸦雀无声的观众席上发生了可怕的骚动,像是合唱一样涌起了谩骂剧场当事人的怒吼声。男子的喊叫声、女子的尖叫声、孩子的惨叫声。
  电灯啪地亮的时候,几千个人都以完全相同的一张笑嘻嘻的脸笑着。从那张笑脸下面迸发出愤怒、谩骂、哭泣、喊叫等千差万别的激情。
  不久,鬼魂一般的光的闪光刚突然停止,长时间的黑暗就来临了。整个巨大的剧场,舞台、观众席和走廊都笼罩在死一般的黑暗之中。
  观众席上的怒吼声更加激烈起来。
  忍受不住不安的胆小的人和妇女观众在黑暗中像海啸一样涌到了出人口那里。被踩着而发出惨叫声的人、被推倒而哭喊的人、椅子倒下的响声、东西破裂的声音。
  但过了一会儿,就在人们这样骚动之中,场内再一次如白昼一般明亮起来,并且那毫无意义的闪灭再也不返复了。
  突然一看,只见被晃眼的电灯光照亮的舞台上,叉腿站着一个奇异的人。
  蓬乱的头发、紫黑的脸上奇异地闪光的双眼、从血红的嘴唇间可以窥见的动物牙齿一般的白齿,满是皱纹的黑西服。
  “是那家伙!那家伙是犯人!诱拐兰子的人是他!”
  突然在观众席上响起了震耳欲聋的叫声。一个青年戴着那假面,沿观众席的通道朝着舞台飞快跑去。边跑还在边114。
  “诸位,这家伙就是有名的人豹!是杀死女招待的恶魔厂
  那是混在观众间监护着恋人江川兰子的神谷,就是那个先是被野兽夺走了弘子,现在又将被野兽夺走这新的恋人,因而变得疯疯癫癫的神谷芳雄。



飘花如雪

  原来恩田在什么事情上费了周折,所以乘黑暗从舞台混进观众席的计划失败了,在出乎意料地早点着的灯光中进退两难。他即使不好意思,也不得不将自己那丑陋的野兽模样暴露在众目睽睽之下。
  并且眼前有一个戴着假面的人正一面指着他,揭露他的原报,破口大骂他过去做过的坏事,一面朝他跑过来。
  人豹狼狈不堪,像是一头上了圈套的野兽,在舞台上左冲右突。退也不得,进也不得,舞台后面年轻的工作人员张开双手挡着他,前面是人山人海的观众。
  横着逃不出去,就只能竖着逃。他终于露出了豹的本性,开始顺着舞台柱子的里侧爬上去。
  不是人力所能办到的。那是一根连脚手架都没有的灰泥圆柱子,他像一匹猫似的爬了上去,眼见着消失在天棚里。
  舞台上方横挂着幕布的背后,放射状地布满了各种各样的机关。浅黄色幕布的粗竹杆、安装着照明电灯的架子,用纸做的雪花飘落的篮子。
  人豹沿着这些架子和竹竿爬上去,逃到了舞台中央的天棚。他一蹲在那里的照明架里,便立即露出一副与古戏里的猫妖一模一样的凶相,磨着爪子,瞅着牙,两眼炯炯地放射着磷光,窥视着群集在远处眼下的人们。
  “请谁把那家伙逮起来!那家伙一定已经杀死了兰子。是杀人魔鬼片
  神谷跳上舞台,用凄惨的声音喊道。
  在场内的两名警察跑了过来,但一到爬竹杆,警察也靠不住。
  “喂,有没有人能爬到那儿去?”
  从管理道具的小伙子里跃出了一个看上去很有腕力的敏捷的年轻人。
  “我去吧。从那头的梯子爬上去很容易的。我去把那家伙拽下来!”
  他拨开人群,跑到梯子那儿,到底动作熟练,他以不亚于人豹的飞快的速度咚咚咚地登完垂直的梯子,立即顺着天棚上的小架子一湖一跳地跑了过去,眼见着朝思田方向靠近过去。
  因为有横挂着的幕布的阻挡,所以从观众席上未能看到这场精彩的武戏,但一看那横幕如同被风暴刮了一样在激烈摇荡,便能清楚地想像出发生在那里的这场斗争是如何激烈。
  每当天棚上盛着雪纸的篮子晃动,舞台上便纷纷落下不合季节的缤纷的雪片。在并排着的夹竹桃的造花上,在不知往那里逃才好的卖花姑娘们的身上,在拥向舞台的观众们的假面上,在警察的帽子和肩章上,落下了色彩缤纷的美丽的雪。
  不仅仅是雪。刚看到一条、两条、三条准备在歌舞剧终场用的金色和银色的宽带闪着光散开后,从天棚上垂下来,顷刻间又有几十条、几百条金银带如舞台飘落下来。
  背景和在舞台上东跑西窜的人们仿佛都被金银币、缤纷雪覆盖住了似的。色彩缤纷的舞台的天棚上,无穷无尽地持续着一场以猛兽的咆哮为伴奏,使无数花瓣飘落下来的大格斗。
  舞台上,纷纷飘落的雪纸不知什么时候堆落起高高的一层。突然发觉在那雪上有东西像雨滴一样啪嗒啪嗒滴落下来。是鲜红的两。每次滴落下来,雪纸便眼见着渗透成血的颜色。
  “啊!糟了!是血,是血!”
  人们吃惊地喊叫起来。
  在天棚上,豹的爪子抓伤了勇敢的管理道具的年轻人,从他伤口喷出来的血变成细雨,染红了雪纸。
  年轻人已经不顾死活了。如果就这样一动不动的话,就只有被勒死,反正是死的话,就带着这怪物一起去死。他下决心作一番你死我活的豁出生命的冒险。
  他虽被勒着喉咙,连呼吸都断断续续的,但此时他在拼命地抓住对方身体的同时,使刚才一直踩在架子上的双腿啪地悬在半空之中。
  就连怪物也无力抵抗这舍身的突然袭击。以听得无可言状的凄惨的咆哮声在天棚回响,旋即又看到报在一起的两人的身体在纷纷落下的雪纸中呈6字形转动着坠落在舞台上。
  但野兽生来就身体轻巧,刚发出凄厉的声音坠落在舞台,顷刻之间便在惊呆了的人们的面前站了起来。不知是什么时候戴上去的,只见他那张丑陋的脸被那副微笑的假面遮盖了。
  另一方面,建立了殊勋的年轻人敌不过动作轻巧的野兽,被压在对方的下面,精疲力尽地躺在那里,连动都不动。眼见着雪纸把他那尸体般身体的被血染红的胸脯四周理了起来。
  “喂!别让他逃了!”
  舞台上的人成群地朝站起来的恩田冲去。
  难以形容的混乱、10层、20层地重叠在倒的一人身上的人海,其大多数依然戴着那副赛璐璐假面,活像一场笑面的橄榄球赛。
  “喂,捆住啦!是这家伙,是这家伙!警察,请把这家伙捆起来。”
  听到这叫声,人山倒塌了。
  但见那里一个满身是缤纷雪纸的假面男子把另一个假面男子按在身底下。
  按倒对方的是神谷芳雄,被按倒的一定是人豹。就人豹而言,这副样子多么柔弱啊!难道他也由于刚才的格斗精疲力尽,使没有力气的青年神谷成了名?
  “把假面,快把假面取下来!”
  腾不出双手来的神谷向身旁的人呼吁着。
  “好!我来替他的摘下来!”
  一个年轻人扑到被压在下面而挣扎着的男子的脸上,摘下他的笑面。
  “啊!
  顿时响起惊愕的叫声。
  “看错人了,这不是恩田。”
  神欲跳了起来,睁大眼睛环视了一下四周。
  除了道具管理员和合唱队的女歌手们以外,其余都是假面的人。这些假面与他们本人的意志相反,仿佛在嘲笑神谷的失败似地嘻嘻地笑着。
  “诸位,请大家取下假面,犯人混在你们中间。请快把假面取下来。”
  听到神谷的喊声,人们赶紧把手放到脸上。只要取下假面就好办了,因为人豹一定混在这舞台的群众中。
  但是,啊,就在时候,就在只等刹那间发现和缚住怪人的这时,场内顷刻之间又变得一片漆黑。原来潜伏在配电室的恩田的同伙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救了他。



后台的妖怪

  “诸位,请取下假面,歹人也许混进了观众席中。”
  剧场的工作人员大声嚷道。几千名观众同一类型的笑脸顿时消失了,并从被摘除的假面下面暴露出一张张男女老少、美的丑的种种陌生的面孔。
  人们疑虑重重地互相看着邻座的人,那假装斯文的男子莫不是人豹?笑嘻嘻地面前这边的家伙也总觉得可疑!谁都觉得可怕的杀人魔鬼就潜伏在自己的身旁。死一般的寂静笼罩着整个剧场,人们虽然非常想马上哇地大喊一声逃出去,但连逃跑的力气都没有,只是一动不动地呆立在那里。几千只眼睛,只是这些眼睛极度恐惧地互相凝视着。
  但在观众席上、舞台上以及后台都没有能发现恩田那张具有特征的脸。
  不久从附近警视厅跑来的十几名警官在剧场工作人员的协助下,从后台到幕后,从天棚到舞台地下室的各个角落都搜查了一遍,但终于未能发现兽人的身影。不仅是恩田,连被害者江川兰子也不久是什么时候从什么地方被抬出去的,甚至连影子都没有看到。
  歌舞演了一半不得不中止,满座的观众们不愉快地被站在各个出入口的警官当面查验,牢骚满腹地回去了。
  观众走光以后,又作了一次仔细的搜查,但依然一无所获。简直猜不透是从哪个出人口逃走的。
  枉费了一个多小时以后,警官们暂且撤走了,女歌舞演员们和剧场工作人员也被允许回家了。这栋变得像坟墓一样寂静的建筑物中只剩下七名提心吊胆的值班人员。
  因为发生过了这种事情,所以架子工和自夸有劲的道具管理员等挑选出来的七人受命通宵值班。
  他们一块儿呆在离后台很近的一间铺草席的房间里,一面呷着凉酒,一面闲聊着。
  “我呀,总觉得那家伙还躲在这小屋中的一个角落里。”
  “算了吧,别吓唬人。那样搜查都没有嘛,不可能躲到这个时候的,你说是吗?”
  于是第三个男子歪着脑袋儿,说道:
  “嗯。可是,还不能断言呀,因为剧场的后台和舞台地下室是像垃圾堆一样的地方嘛。想躲的话,一个人哪里都可以躲的。”
  另一个男子接着说:
  “假定躲藏着,那一定是舞台的地下室。喂!当时以为大家按住了那家伙,可不知道消失在什么地方了。不奇怪吗?再怎么敏捷,也不会那么快的逃掉了。他当时准是跳进了舞台旋转装置的洞里了。那家伙现在可能在这地板下面咕咚着呢!”
  几个人议论个没完,越谈越认为人豹还潜伏在这剧场内。
  没有比空空的剧场更异常寂静的建筑物了,只是想一想观众席的几千张椅子上没有坐着一个人这副情景,也总感到毛骨悚然,更何况在深夜,在发生了那种怪事之后,在这栋死一般沉寂的大建筑物中,要说话着的只是七个人·一想到这点,连吹虚自己有力气的小伙子们也没有了好的心情。
  一这姑且不说,如果那家伙还在小屋中,你说兰子怎么样呢?”
  “’当然在一起喽!”
  “还活着吗?”
  谁都没有回答。人们呆若木鸡,只是不安地面面相觑。
  对!不能说野兽没有杀死那美丽的女演员!说不定那一边的黑暗处躺着满身是血的兰子的尸体响!
  “啊——啊——,我不想听,我不想听!喂,大家都别谈那种事好吗?”
  不知是谁发出了非常大的声音。
  “嘘……别吱声。
  于是在角落里的一个人突然发出恐惧的目光,制止大家说。
  “那是什么?……喂!你听不见吗?……那声音。”
  不由得侧起的大家的耳朵里,从远处隐隐地、隐隐地传来了像是女人的惨叫一般的声音。
  “喂,那声音,不是兰子吗?”
  “嗯,像是的。在哪里呢?”
  性急的年轻人们已经站了起来。
  “好像是舞台地下室。”
  “不,也许是后台。”
  “喂!咱们去看看吧!”
  人们忽啦啦地来到走廊上,连穿草鞋都觉得着急,急先恐后地跑了出去。大部分人下地下室去了,只有两人绕到了后台。是年轻的道具管理员和他的朋友架子工。他们绝不是害怕地下室的黑暗,因为他们相信刚才的惨叫声是从后台传来的。
  舞台上面像旷野一样广阔,从高高的天棚上吊着几盏裸露的电灯,与开演中的照明不一样,此时的电灯像是公园的常夜灯似的,昏暗且觉得不可靠。
  旋转舞台的偌大的双重圆形全部露在外面,其两侧的道具房里乱七八糟地塞满了各种各样的布景和纸糊的大道具,只留着几条小小的通道。
  两人站在旋转舞台的正中央,拿不定主意该搜查什么地方,就在这时,又传来了异样的叫声。
  “哎哟哟哟哟……”
  尖锐的声音像是被什么东西盖着似的,在舞台的广阔的空洞中回响。
  “喂!果然是这儿。”
  “嗯,好像是从那边传来的。”
  两人蹑手蹑脚地走进了好像是道具房的小通道。
  两人又是翻腾着布景寻找,又是搬动着大道具,毫无遗漏地看了一圈,但哪个角落里都连人影儿也没有。
  “这家伙总觉得离奇古怪呀!确实是从这边传来的,可是…·”
  “别吱声!要是被对方听到了可不好。咱们在这儿等一等吧!”
  两人低声说着话,蹲在那窄小而昏暗的通道上。
  就在他们蹲着的前面,竖着3块木框内嵌满竹叶的大型道具,在它们的里面,用做某日本舞蹈的纸糊大道具释迦牟尼的坐像像是个大秃和尚似的依稀可见。
  “喂!刚才不是有喀嚓喀嚓的声音吗?”
  “奖老鼠吧。”
  “老鼠吗?总觉得这儿挺可疑的!”
  突然他俩吃惊地倒吸了一口凉气,面面相觑,因为从极近处响起了一声奇怪的呻吟声,传来了吧嗒吧嗒地踢什么东西的声音。
  “喂!你瞧,那里面好奇怪呀!”
  “嗯,是的。准备好了吗?”
  “收拾他!”
  两人的眼睛互相传达了这种意思。他们步调一致,一站起来便猛地扑向那里的纸糊的佛像。
  轻轻的纸糊的释这迦尼座像一撞就横着倒下了,与此同时,躲在佛像体内的东西被暴露在眼前。
  漆黑的人影覆地站起来,两眼瞪着这边,根本不想逃跑。那男子的脸部,两个像磷一样发光的圆东西纹丝不动。是豹的眼睛!恩田果然躲藏在那里!
  总田的脚底下倒着裸露着身子的卖花姑娘。不用说是江川兰子。猛兽准是从刚才起一直和这个成为可怜的饵食的兰子两人潜伏在这佛像的体内。
  因为对方过于镇静,所以道具管理员和架子工恐惧得没有能动手,只是一动不动地呆立在那里。
  无言的相持持续了很长时间。
  “你们只是两个人吗?”
  响起了异常阴森的声音。是人豹在说话。
  “你说什么?!”
  架子工虚张声势地也用低声应道。
  “你们不知道我的力气吗?”
  昏暗中浮现出动物牙齿一样的雪白的牙齿。两点磷光像是浇了油似的燃着灿烂的光芒。
  怪人双手抓着空中,步步追来。
  “畜牲!我来收拾你!”
  架子工气急败坏地喊着朝黑暗楼去,道具管理员也不甘落后,乘隙搂住了怪物的能。
  “喂——!快来!我们把坏人逮住了!”
  两人一面搂着一面齐声向地下室的人们求援。





  这是一场人与兽的格斗。令人可怕的咆哮和不成意思的喊叫混杂在一起,三个身体乱成一团,在地板上来回翻滚。
  虽然是两人对一人,但人不是野兽的对手。不知什么时候,恩田的锋利爪子抓住了年轻人的脖子。
  “在哪里?在哪里?”
  “啊,在那里!在那里互相抓着呐!”
  许多人的脚步声扑通扑通地靠近过来。原来下到地下室去的年轻人们听到刚才的叫声跑了过来。
  即使是猛兽也无力与七个年轻人为对手作战。看到处境危险的恩田推开了一直接着他的两人的手,一下子躲开身子,突然逃进道具房里,顺着竖在那里的布景的表面咔哧咔哧地跑上去,顿时消失在天棚的黑暗之中。
  “逃啦!当心出人口!”
  “谁去给曾家打电话!”
  一人向电话室跑去,剩下的人拿出梯子,爬到了几块重叠着竖在那里的布景的顶上,但不知躲在了什么地方,那里已经连影子都没有了。又开始了后台的搜寻。在道具类东西之间东跑西窜的人们,顶着直立的铁梯登上去,从天棚寻找地上的人。奇怪的猎豹行动看不到该何时结束。
  “喂!不是都不见了吗?”
  刚才的架子工和年轻的道具管理员两人被摆在原来的地方。
  “嗯。在这么大屋子里,这么几个人怎么行呢!咱们别干了!后面的事就交给警察吧。”
  “是啊。那我们就把兰子带到对面的屋子里去吧,她依然可怜地失去知觉,躺在地板上响!”
  “啊。这好。”
  他们从布景之间返回去,从两个方向抱着软得像棉花一般的兰子的身体,正要走出道具房。
  “哎哟,地上掉着一个奇怪的东西。究竟是谁拿到这种地方来的呢?”
  道具管理员发现了脚底下压在大道具下面的一区布制的大虎,自言自语道。
  “这个呀,是在第一幕戏里穿着出场的,叫戏装虎吧?不是总而在这里局?”
  架子工答道。
  “不,不对。这东西是放在戏装房里的麻!真奇怪,怎么会到这种地方来的呢?”
  “会不会是谁在今晚的混乱之中不留神拿出去的呢?”
  “嗯,也许把。”
  两人若无其事地通过那里,顺着通向后台的黑暗的走廊,吃力地往常走去。
  就在这时,发生了非常奇怪的事情。邓大道具刚沙沙地发出声响,旋即直至刚才还被压在下面的布制的老虎不是咕容咕容地动起来了吗?
  戏装是不会自个儿动起来的;既然动,里面必定有人。那边非常暗,而且又在大道具的下面,所以两人压根儿都没有想到戏装虎里面会有东西。但事实上一定有什么东西在里面。
  不久,戏装猛虎墓地起来,随即跟在远去的两人的后面,慢吞吞地走了起来。
  使用真虎毛皮的奢华的戏装。它四肢着他,沿着昏暗的走廊爬过去的样子看上去只能是匹活虎。
  两人走进原来的日本式房间,正当他们在收拾那一边,准备兰子睡觉的床铺时,虎悄悄通过房间前面,绵软无力地躺在排列着演员的木屐箱的背后。这样一来,乍一看只觉得它是戏装。
  过了一会儿,后台的大门外,响起了许多人的脚步声,人们边说着什么边开始敲门。听到这声音,管理道具的年轻人从房间里跑了出来。
  “是谁?莫非是警察……”
  大声一问,立即从外面传来了回话,说他们是警视厅的人。年轻人摘开门钩哗啦哗地打开了大门。
  “听说发现了那家伙,是吧?在哪里?快领路。”
  十多名警官拥了进来,急忙问年轻人。
  “请先到这边来。”
  年轻人走在头里,把警官们领向兰子睡着的房间。警官们乱哄哄地跟在他后面。
  “喂!这地方不是有头老虎吗?好危险啊!”
  一名警官一眼就发现了长长地躺在屐箱一角的戏装虎,开玩笑说道。
  “哎呀!哎呀!又掉在这种地方。好奇怪呀……什么,这是舞台上用的戏装呀,不会咬人的。”
  年轻人也回了一个笑话。
  但话音未落,一直只认为是戏装的那头老虎突然用四条腿站了起来。
  “哇”
  连警官们也禁不住发出了惊叫声。他们缩在走廊的角落里,不由得惊呆了。
  “哈哈哈哈哈,活该!”
  不知从什么地方传来了嘲笑声。
  接着猛虎墓地一跃,旋即疾风般地朝还开着的后台门口跑去。
  “是那家伙!是那家伙偷走了戏装,想出了这个离奇的伪装主意。快追,他是坏人!”
  道具管理员大声嚷道。
  警官们争先恐后地涌向门口。
  门外洒满了如冰一般的月光。在这月光中的平坦的柏油路上,一匹猛虎如同奇怪的幻影奔跑着。
  警官们一齐呐喊着追了过去,但虎逃得极快,眼看着追者与被追者之间的距离在拉大。在月光的街上拐了几下以后,不知什么时候追的人看不到野兽的影子了。
  “喂!那也许还是真的老虎哩!人四肢着地,果真能跑得那样快吗?”
  警官们像是做了一个奇怪的梦似的,茫然站在月光中。



恶魔的足迹

  这一夜,神谷芳雄在观众们一个不剩地离开大都剧场以后,一直呆到警察搜查结束。他手里捏着一把汗,等待搜查的结果,但不用说人豹恩田,连江川兰子都不知从什么地方逃走的,连个影子都没有。一知道这点,他已经心灰意懒,像是得了梦游症似的摇摇晃晃地离开了剧场。
  失望使他眼睛都发花了,也不知道走在哪里又是怎么走的,但总算平安地走到了自己家。一回到家,既没有限女佣说话,也没有向家人打招呼,径直走进单独房屋的起居室里,一头倒进了铺在那里的被褥中。
  啊,多么不幸啊!恶魔又夺走了他的恋人。早晚兰子也会遭到与过去的弘子相同的命运吧,不,说不定她已经死了。
  眼前清清楚楚地浮现出手脚分离、沾满鲜血、令人毛骨悚然般的幻影。
  “我该怎么办呢?畜生!我该怎么办呢?”
  他把嘴唇咬得都快渗出血来,无处发泄的愤怒使得他直扭动着身子。
  “要是碰上了那家伙,不是连警察都束手无策吗!我能做什么呢?对方不是人,是一匹野兽!这野兽是我的情敌。妈的,我是在和野兽争夺一个女子!”
  他在被窝中一面不停地翻着身,一面陷入了毫无成效的沉思。
  不久,由于过度的疲劳,不知不觉开始迷糊起来,此时,可怕的噩梦就等在那里,白皙的兰子的肉体和瘦骨嶙峋的人豹的身体,呈现出各种各样的姿态在他眼前狂舞,并且在最后,梦的世界被涂成一片鲜血的颜色。他做了一个鲜红的梦,做了一个鲜红的杀人的梦。
  咯、咯、咯……久久地持续的奇怪的声音突然使他醒了过来。是风吗?不,不是风。是有人从院子里敲着窗户的防雨板。
  “是谁?”
  即使大声呼喊也没有应声。声音依然持续着。
  神谷穿着睡衣从床上跳了起来,很快地打开拉窗和防雨板看了一下。他连做梦也没有想到会有那种东西。他是为了检查一下而打开窗户的,心想可能是挂在屋檐下的什么东西敲打着防雨板。
  但打开防雨板朝外一张望,他就吓得情不自禁地闪身退到了被褥上。
  原来在那里,一个压根儿都没有想到的可怕的物体影子背朝着普照的月光,一动不动地窥视着这一边。
  那东西的轮廓四周的毛,因为月光的关系,闪烁着银色的光芒。是个全身被毛覆盖的东西。本来应该用四肢爬的家伙,像受训练的狗暂不准吃给的东西似的,前腿浮在空中,伸长了脖子站在那里。原来那是一只大虎。
  对这过分意外的动物的出现,神谷与其说害怕,不如说是愣住了。他曾经听到过老虎从动物园的笼子里溜出来的事,难道刚才发生了这种非常罕见的事情?难道从这条街徘徊到那条街的猛虎偶然来到了他的屋子的窗边?
  但是,奇怪的是,这老虎掌握了与人一模一样地敲打防雨板的手段。而且,这家伙为什么用后脚站立着呢?
  “啊哈哈哈哈哈!吃惊了吧?”
  突然老虎说起话来。
  一听这话,神谷从心底里吓了一跳。就说是梦,这也是多么离奇古怪的梦啊!
  “神谷君,你忘记这声音了吧?不应该忘记的,你回忆一下。喂!是一年前在阿佛洛狄忒咖啡店第一次听到的声音。”
  老虎用阴沉可怕的声音继续说道。
  明白了!明白了!这家伙就是人豹恩田。不过,他是什么时候变成猛虎样子的呢?过去会不会是虎化身为人的呢?
  “不作声呀。你是害怕说出我的名字吧?那我就自报姓名吧,我是恩田,是想夺走你的恋人的恩田呀!”
  听到这里,神谷全明白了。这家伙穿着用来演戏的戏装虎皮。一定是作这种伪装,逃过了搜查的眼睛,从剧场里溜出来的。
  “你,你把兰子藏在哪里了?”
  神谷鼓起最大勇气,责问道。
  “没有藏。兰子已经回她自己家了,跟着好些保镖呢!你好像还没有听说那以后发生的事吧?我失败了,终于被发现了躲藏的场所,兰子被他们夺了回去。哈……可是,算不了什么,仅仅是一个小小的失败而已。”
  “这是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喽。正因为是真的,所以才来警告你。没什么,我马上回去,所以你不必担心,这里掐死你是很容易的,但那样的话,觉得太可惜啦!我打算早晚也不让你活着,但那是更加、更加折磨你以后的事了。哈哈哈哈哈。”
  虎在月光下抖动着脖颈子上的毛,旁若无人地嘲笑道。神谷反而有点提心吊胆,生怕上房里的家人听到。
  “但倒是你自己,可以用不着再当心了吗?比如说,如果现在我大声求救的话,你不危险吗?”
  神谷越来越大胆起来。
  “呵呵呵呵,你说发出大声?你是做不到的,因为你会不得家里人的性命吧,如果谁跑到这儿来,我会毫不留情地掐死他的!”
  “你究竟找我有什么事?”
  “噢,对了,对了,我全给忘了。是兰子的事呗。我只是失败了一次,对那个女子我是不会死心的。我是来告诉你我不会死心。反正你会采取所有防御手段吧。这样你越起劲,就越合我的心愿。就是说,我想夺走你不顾死活保卫的恋人,尽情地折磨你。哈哈哈哈哈,你就尽量当心吧!”
  说罢,他突然四肢着地,在月光中用与真虎一模一样的行走方法,慢吞吞地穿过院子,在松软的土上清晰地留下了猛兽的足迹。
  神谷浑身虚汗淋淋,一送走那可怕的东西就立即给警察打电话,总之将这件事告诉了警察,尽管他知道事到如今已经没有用了。
  这一夜他整夜没合眼,等到天亮后便出门去江川兰子的家。
  兰子安然无恙。虽躺在床上,但也只是因为昨晚过于激动而发了一点烧罢了。
  神谷一边安慰着她,一边眺望着廊檐前面的小院子。望看望着,他的眼睛越睁越大,几乎要鼓出来了。
  他发现那里有令人寒毛凛凛的东西。原来在院子的土地上有3处清清楚楚地印着与留在他家院子里的分毫不差的大野兽足迹。



顶楼里的喘息

  面向里院的六张铺席大小的起居室里,兰子和兰子的妈妈以及神谷看着奇怪的足迹,吓得面面相觑。
  “神谷你别回去呀。如果只是我和妈妈两人,会害怕得怎么也呆不住的。”
  因昨晚的激动而犹如病人一样脸色苍白的兰子,像被猫缠住的小鼠似的缩成一团,一面瞪着眼睛用心神不定的视线环视着四周,一面苦苦哀求道。
  “当然行。我暂时不去公司上班,当你的保镖。这姑且不说,可好奇怪啊!那家伙特意到这儿,什么都没有做就回去了吗?伯母,昨晚有没有发生什么奇怪的事?”
  神谷一问,兰子的母亲就惴惴不安地像是说秘密话似地低声答道:
  “我一点儿都没有察觉呀。不过,那以后一直有两名刑警呆在这屋子里,刚才才回去,说是白天大概不会有什么危险的。大概那家伙知道有刑警在,没有能下手吧。”
  “啊,原来是这样。那太好了,如果刑警不在,也许这回真的是不可挽回了。那么,那家伙只是从防雨板的外面站着听了一会儿,垂头丧气地返回去了吧?”
  神谷边说边凝视着院子,但立即不知发现了什么,吓了一跳似地变了脸色。
  “伯母,看一下那个。”仿佛人豹就站在近处听他说话似的,他用恐惧的声音悄悄说道,“好好看着那足迹。虽是戏装的仿制品,但足迹的前后很分明的,那足迹不都朝着这边吗?朝那一头的不是一个也没有吗?”
  “哎呀,是呀。这是怎么回事呢?”
  兰子妈妈还没有觉察到这可怕的意思。
  “这就是说,那家伙翻过围墙到廊子这地方以后,再也没有回去。只是来的足迹,没有回去的足迹。”
  “哎哟!”
  兰子和她妈妈毛骨悚然似地面面相觑。
  “我害怕。神谷,你快跟警察这样说好吗?那家伙一定躲在这房子的什么地方。”
  “不用慌张,一旦有事,有街坊四邻呢!那家伙即使潜伏在这里,也绝对不会大白天里慢吞吞地出来的。”
  神谷边说边走到廊子上,提心吊胆地张望了一下廊子的地板下。刚一张望,便“啊!”地发出低低的喊声,吃惊地返了回来。
  “在吗?在地板下吗?”
  兰子和她母亲已经欠起身子,脸色苍白地做好了逃跑的准备。
  在!廊子地板下的里面昏暗的地面上,十分疲倦地躺着一匹猛虎。
  神谷刹那间犹豫了一下,但勃然而上的憎恨使他忘了自己,一跳到院子里就作好了架式,边张望着地板下边嚷道:
  “恩田,出来!别于无耻的勾当!快出来!今天我可不饶你厂
  但尽管神谷干劲十足,老虎却既不回答又不动一下身子。
  睡着了吗?不,哪会呢。好奇怪呀!啊,对了!说不定
  神谷拣起掉在那里的碎木头儿,狠了狠心捅了一下廊子地板下的老虎。不动。不知为什么,感到软糊糊的。
  “咳,不是只是张皮吗?那家伙把戏装虎皮脱在这里走了。没有关系,不逃也没有关系。”
  他让起居室里的两人安下心来,从廊子地板下拽出了那张虎皮。
  “是这个,你们看片
  抓着脖颈的地方一提起来,看上去好像是一只大虎的死尸。
  “不过,神谷,那家伙脱了那东西以后,究竟怎么啦?不还是躲在什么地方吗?不还是在等天黑下来吗?”
  兰子心神不安,好像呆不下去似的。
  那家伙也许屏息蹲在廊子地板下更里面的、从外面看不到的角落里,或者也许在顶棚上的黑暗处一动不动地等待机会的到来。不,或许是在那边的壁橱里?会不会一打开那里,那家伙令人可怕的眼睛便像磷一样炯炯发光,从堆着被子的里面凝视着这边呢?
  “神谷,对不起,附近就有公用电话,你把这事情告诉警察好吗?”
  用不着兰子妈妈说,神谷也在这样考虑。他赶紧跑到公共电话那里,将事情的经过告诉了警视厅和大都剧场事务所。
  不久,搜查科的人来了,将兰子家从廊子的地板下到顶棚上仔细地搜查了一遍,但除了那张虎皮和足迹之外,未能发现任何线索。弄清了人豹没有潜伏在任何地方。
  警官暂且撤离了,随即大都剧场的人和兰子的朋友们一窝蜂似地来探望兰子,这些人的热闹的话声使兰子暂时忘却了刚才的恐怖。
  到了下午,案发以来一直受命接送兰子去剧场的名叫熊井的柔道家、年轻的事务员赶来了。与此相反,热闹的人们回去了,剩下的只是兰子母女和神谷、熊井四人。
  家里一冷清下来,无可奈何的不安又涌上兰于心头。已经快到黄昏了,天一黑,这个世界被黑暗一笼罩,那妖怪就会开始飞扬跋扈。今晚也一定会来吧。不,不是来,也许已经早在这个家的什么地方了。警察们断言说没有任何人,但对方是怪物,也许进入眼目,躲藏在一个出乎人们意料的角落里。
  她屡屡在正在说话的时候突然侧起耳朵,脸色变得苍白。不仅如此,最后还特地站起来走过去,在屋子的角落里踮起脚来,一动不动地测算细听。
  “哎,你怎么啦?不叫人心里发毛吗?”
  母亲一训斥,兰子就‘嘴——”他将手指放在嘴唇上,悄悄地回到原来的座位上,用恐惧的口吻说道:
  “我听到了,听到了急促的喘息,一定是那家伙潜伏在天花板上面。我怎么办呢?呆在这儿的家里好怕呀!咱们去什么地方吧,逃到那家伙怎么也追不过来的远远的、远远的地方吧!”
  “说什么呀!那是你的精神作用呀!从顶楼里听到什么喘息,那还了得!什么也没有的,不会有的。”
  神谷责备兰子,说她胆小,但仔细考虑,就这样把她放在家里,实在太危险了。他打算一刻也不离兰子身旁守护兰子,也不是不能依赖警察护卫兰子。但对方不是人,是变幻自如的怪兽,是一个在大都剧场以几千群众为对手作战的家伙。任何护卫在他面前也等于无力。
  “最好你藏匿起来,逃到那家伙够不着的地方。但要是兰子的亲戚或是朋友家里立即会被那家伙察觉的,虽说如此,但我也想不到哪个人能把你藏起来……”
  神谷困惑地说。
  “我刚才突然想到了一个好办法。要是这样就没有事了。……
  可是,神谷,你在听吗?”
  在神谷左右为难时,柔道家熊井开口说道。说着说着,变成了耳语声,并悄悄望了一下天棚。他也认为:人豹也许还潜伏在什么地方。
  “我想没有事的,那咱们在热闹的大街上边走边说吧!”
  神谷也担心万一发生什么事情:“啊,那好。那么,就叫伯母看家,我们三人到外面去吧!”熊井也立即表示赞成,催促似地站了起来。



女佣人兰子

  离开兰子家,沿小马路走50来米有一条热闹的通电车的马路。神谷、熊井和兰子三人在这大马路的人行道上肩并肩地走着。
  “兰子,你不能当一个乡下姑娘吗?不,是用你拿手的化妆,伪装成一个从乡下初次到城市来的乡下姑娘,能吧?”
  熊井说出了非常离奇的话。
  “这倒也没有什么不能的,可这样做干什么呢?”
  因为每天迎送,兰子和这位豪杰青年成了好朋友。
  “有一件正合适的事,事情是这样的,我母亲受当事人之托,正在找那样的乡下姑娘,但怎么也找不到理想的那种人。是有点儿与众不同的佣人的工作。”
  “哎呀,我去当佣人?”
  “唉,是个好主意吧。如果你现在逃到了朋友那里,结果一定会被恩田发现的。我们就将计就计,来一个敌人都没有想到的大飞跃,打扮成乡下姑娘,去完全没有关系的别人家里当佣人。喂,神谷,这主意怎么样?”
  神谷佩服得都想猛然拍一下膝盖。这是一个只有歌舞剧场的事务员才能想得出来的异想天开、离奇古怪的主意。正因为如此”它完全可以蒙蔽敌人的眼睛。
  “这有意思,不管怎么说,那家伙大概压根儿都不会察觉兰子会当女佣。……可是,一旦当了女佣,大概会叫她跑外,这有点叫人担心呀。”
  “不,围墙外面连一步都不需要出去。去当女佣的那个家也非常与众不同,对兰子正合适。外观非常森严,家的四周围着高高的混凝土围墙,那上面大概像针山一样插着啤酒瓶的碎片。主人整年闷在一间屋子里,一步也不出去。是主人的话伴儿或是侍女这样的工作。”
  “这主人真奇怪。是老年人吗?”
  兰子也被这话吸引住了,渐渐感兴趣起来。
  “但还很年轻。大概跟兰子小姐年龄相仿吧。不,用不着担心,我说的这位主人是个姑娘,而且是个残疾人。是个极端内向的小姐,只因脸上有什么残缺的地方,所以总是戴着蒙面具,没有给任何人看过本来的那张脸。因为过着这种生活,所以很想有个话伴儿。当然,听说有个老执事什么的跟她果在一起,但老人当不了她的话伴儿,所以……”
  “是个有钱人吧?”
  “是的。也许你们知道,是一个叫高梨的高利贷者的独生女,两三年前父母去世,现在是个孤苦零丁的可怜的残疾人。不用说出嫁,甚至都不愿意被人看到脸,听说就是过着这种孤独的生活。正如我刚才所说的,因他爸爸职业上的关系,在提防小偷这方面,这个家是建得非常森严的,所以作为兰子的躲藏处是最合适不过的了,就是人豹也不能弄破那扇大铁门,翻过针山一样的围墙嘛!”
  多么合适的事啊!他出了一个与豪杰青年不相称的好点子。
  “好可怜啊!总觉得想跟那小姐说说话儿。我说,神谷,我就下决心去高梨家当佣人吧!
  再加上对孤独姑娘的好奇心,兰子越来越起劲了。
  “我也认为这是个好主意。虽然有点儿离奇,但如果不做这么点儿事的话,也许很难逃过那家伙的眼睛。到恩田被逮捕为止,这期间你一直躲藏在那里吗?”
  神谷也对这一奇妙的计划感到一魅力。
  “就这样做如何?那家伙一逮捕,立即说明情况,请个假就行了嘛。兰子妈妈会有点儿寂寞,但叫亲戚来陪陪不就行了吗?人豹并不会对兰子妈妈怎么的。”
  熊井也一个劲儿相劝,结果三人商定,下决心实行这个计划。
  “我可以送去,但那样的话,恐怕会被对方觉察到。神谷也不要一起去的好吧,如果担心的话,若无其事地监视的方法多的是嘛!我会写信的,就说是乡下朋友的女儿。兰子小姐伪装一下,拿着这封信去就行了。对方一定会雇佣的,我让我妈妈也事前跟他们说好这件事。”
  熊并传授了具体的方法。
  于是三人先回到家里,私下里跟兰子的妈妈耳语了相谈的经过。她妈妈起初好像不大乐意,但三人告诉她说如果不这样做就无法逃脱怪兽的袭击,所以勉勉强强答应了。她不能拒绝自己非常信赖的神谷的劝导。
  主意商定了,熊并随即写了一封长长的介绍信交给了兰子,兰子只穿着贴身的衣服,由神谷陪着离开了家。
  途中换了几次车子,顺路去了兰子的好友名叫S的女歌舞演员的公寓,让这位朋友跑了一趟旧衣服店,完全伪装妥了。走红的女演员江川兰于忽然间从这个世上消失了,站在那儿的梳妆台前的,是一个身穿条纹衣服,结着薄毛呢衣带,一头和用流子挽起的发型一模一样的乡下洋发,微微发黑的脸蛋泛起红潮的姑娘,虽像一个从上州一带初次来到城市的乡下人,但显得十会可爱。
  “妙极了!妙极了!这样,谁看了都不会知道的。毕竟化妆是兰子的拿手好戏呀!”
  “啊,好可爱呀!神谷,兰子小姐的这副样子也有可取之处吧。”
  神谷和S开着玩笑互相评论着兰子的伪装。
  “那我就在这里告别了,你一个人走出这公寓的后门,要像个乡下人一样,跟出租车司机讨价还价呀!而且多换几辆车,尽量绕个大圈去筑地的高梨家里。乡下话可别露馅了呀。”
  神谷把兰子叫到屋子的角落里,低声耳语道。
  “我心里总有点不踏实呀。不会有事吧?”
  “不会有事的。我乘另一辆车子,跟你到对方的家前面,看到你平安地去他家当佣人后我再回家。另外,如果有什么急事,你可以给我家里打电话,我会立即跑去的。”
  不久离开公寓的这个可爱的乡下姑娘按照神谷吩咐的,忽而乘车,忽而下车,如此反复了几次以后才到达筑地的高梨公馆。不用说,乘另一辆车子的神谷青年一直奇怪地跟踪着。



蒙面小姐

  乡下姑娘江川兰子在她去当佣人的高梨家一百来米的前方一下车就夹着准备好的小包袱皮,慢慢向该家的门前走去。
  正如熊井所说的,这个家的外观极其森严,像是一座城廓似的。在围着宅邸的高高的混凝土围墙上,密密麻麻地插着令人心惊胆战的锐利的玻璃碎片。仰头才能望见的花冈岩门柱上雕刻着家徽的铁门严严实实地关闭着。
  究竟从哪里进去好呢?朝四下里一望,发觉门旁边的混凝土围墙有一个小小的进出口,但那里钉着铜板的拉门也严严实实地关闭着,即使拉了一下却怎么都打不开。
  好容易找到了小小的门铃按钮,狠狠心一按,过了片刻便听到院子里响起了人的脚步声,铁门那里咯噔一声发出了奇怪的声音。
  心想可能是为自己开门的,但不是。门的上部开有一个小小的窥洞,原来是它的盖打开了。从3寸见方的洞里露出一只眼睛,直盯盯地看着这一边。
  “嗯……我叫吉崎花,熊并叫我把这封信带来,所以
  兰子尽最大努力用乡下式的语调老实巴交地一说,这回从窥洞里突然伸出一只像是老人的手,一把抓走了那封信,但过了一会儿,从里面传来了出乎意料的慈祥的声音。
  “明白了。你来当佣人吗?是吉崎吧?行,行,来,请进这边。”
  随即拉门哗啦哗啦地打开了,对面笑嘻嘻地站着一位白发白须的老人。大概是听说过的高梨家的执事吧。
  跟在老人后面,沿着铺满大粒砂子的门内的道路走去,一进大门就在昏暗的走廊内拐了几个弯,被带到了最里面的西式房间。大宅院里静悄悄的,以至觉得除了老人以外再没有别的人似的。
  “读了信,大致的情况明白了。你家是百姓,而且你在女子中学读到三年级中途退学了,是这样吧?行,行。没有可说的,不过呀,这儿的主人大概你也听说了,是位年轻的小姐,是个脾气有点儿拗的病人。现在让你去拜见她,只要这位小姐中意,你就能从今天开始以高薪金当佣人了。”
  老人在长廊的路上郑重地说给吉崎花听。他在没有花纹的长袖衣服外面穿着黑色短外褂,反剪着两手,蜷着身子走着。
  “来,是这儿。小姐躺在床上,但你可不能看她的脸呀!当然她蒙着黑色的头巾,所以想看也看不到的,但你还是尽量移开视线的好。”
  老人提醒完后轻轻地打开了门。
  “小姐,托熊井找的乡下出身的侍女来拜见您了,可以领她进来吗?”
  老人恭恭敬敬地一问,从屋中立即有异常尖锐的像笛声一样的声音回答说:
  “请进来。”
  啊,发着多么可怜的声音啊!一定是喉咙或是嘴有点儿反常。兰子在好奇心的驱使下跟在老人后面进了屋子。
  那里是一间十五张草席大小的西式房间,中央摆着一张圆桌和两张妇女用的饰椅,里面的墙边威严地安放着一张古色古香的带天盖的床。床被薄丝的帐遮盖了,但透过那丝绸可以看到纯白的床单和朦朦胧胧的人影。
  “我躺着对不起,请你原谅。老伯,请你给她一把椅子。”
  从薄丝的那一头温柔地传来了笛声一般的小姐的声音。
  兰子在小姐相劝下与老人面对面地彬彬有礼地坐到椅子上。
  “老伯,把那事情好好跟她说说。”
  小姐大概打算让老人考考这姑娘,自己从旁观察她吧。
  “首先呀,”老人煞有介事地开始说道,“你得知道,一旦到这儿来当佣人,在当佣人期间一步也不能走出这个家。浴室家里有,买东西有别的女佣,托她就可以。怎么样?你能这样忍耐吗?”
  “唉,我没有关系,我根本就不想去外面。”
  “噢,是吗?讨厌外出吗?这太好了。关于你的工作,正如你知道的,是这位小姐的侍女。刚才也说了,小姐有病,所以不管说什么你也不能还嘴,一切都要按她说的做,明白了吗?”
  “我很任性,所以会尽给你出难题的。”
  笛声一样的声音嘲弄般地补充说道。
  “唉,我什么都按吩咐的做。”
  兰子始终恭恭敬敬。
  “老伯,我看中这个人了。多温顺的姑娘啊!而且,还长着一副可爱的脸呀。”
  小姐好像完全看中了兰子。
  “那么,可以定下来了?”
  “唉,可以。请你快点商定,薪金也要给得多多的。”
  “阿花,你也听到了吧。你父母那里改天我会写信去详细告诉他们的,你从今天起可以呆在这里了。没什么不方便的吧?啊,是吗?好,好。关于薪金,小姐也有吩咐,决定打破以往的惯例,给你100元吧。满意吧?”
  在薪金等方面,兰子没有不满意的道理。要说100元,那是了不得的高薪。从这金额想象,也觉得守护这位任性的小姐大概是件花费心血的事,但其余的条件都是无可挑剔的。首先禁止外出,这对避人眼目的她来说再好也不过了。纵然说是任性,对方也是和她同年龄的姑娘。声音虽像笛声,但也并不见得心狠刻薄,倒是觉得像是一个孩子一样天真烂漫的任性者。兰子觉得看样子暂时能在这儿干下去。
  “那么,这下行了吧?就定了。……你的房间是这儿隔壁的一间小西式房间。那房间用在佣人身上可惜了一点,但因为想请你总是呆在小姐身旁,所以……来,你就把那行李放到隔壁房间去吧。”
  按老人的吩咐,兰子把包袱皮放到了那小房间的桌子上,随即在放在那里的梳妆台前整了整装,又回到了原来的卧室。
  “小姐,那我就下去了,有没有什么事要吩咐她做的?”
  老人站起来一问,小姐便慢吞吞地从床上起来,用双手拨开盖的薄丝绸,这才露出了她穿睡衣的模样儿。
  但见她的模样实在奇形怪状。虽然睡在洋式的床上,但她的睡衣是一件纯日本式的袖长且花里胡哨的印花丝绸长衬衫,上面系着闪闪发光的窄腰带,而且从头到下巴一块整个儿蒙着形如婚礼棉帽的黑丝绸头巾。
  “我想洗澡,让她先去准备一下好吗?”
  “好,我知道了。……阿花,那就跟我来,因为要告诉你浴室。热水已经烧好了,你只要看看洗澡水凉热,准备好毛巾等就行了。”
  老人一面说着,一面又顺着走廊把兰子领到了漂亮的浴室里。
  浴缸和洗身处都铺满了瓷砖,可能是光线不好的关系,虽是白天,也闪烁着美丽的装饰电灯。
  老人一离去,兰子立即掖起衣襟下到瓷砖上,又是打开浴缸盖子看看洗澡水凉热,又是把洗澡水舀出到桶里,不辞辛苦地做好了小姐入浴的准备。
  过了一会儿,隔壁的更衣场的门轻轻打开,蒙着黑蒙面的小姐走了进来。
  “温度正合适。”
  兰子边擦手边上更衣场,在小姐面前稍弯下了腰。
  “是吗?那你也把衣服脱掉,跟我一起洗澡,并且替我擦擦身子。”
  果然是个古怪的小姐,还有什么跟侍女一起洗澡的奇怪的爱好。尽管如此,那蒙面头巾打算怎么办呢?就那样洗澡吗?兰子有些慌了神儿,默默地站着,这时立即响起了任性小姐发脾气的声音:
  “脱衣服呀!发什么呆?快脱!”
  啊,这就是月薪100元的意思。所谓不管出什么难题也不准违抗,指的就是这件事!兰子迫不得已地开始解带子。她一面担心着就一个乡下姑娘而言身体会不会过分白皙了一些,一面一根接一根地解开着细带。
  “小姐,你也脱衣服好吗?”
  对方只是呆呆地站着,始终一动不动,所以这样一劝,小姐便依然用生气般的声音命令道:
  “别管我,你脱,并且先洗澡!”
  啊,这位小姐是为自己残疾的身体感到害羞。可要是这样的话,何必跟侍女一块儿洗澡呢!
  兰于按照吩咐,终于脱得一丝不挂。刚要赶紧进浴缸时,又响起了小姐的声音:
  “啊,多美的身体!你刚从乡下出来的吗?说谎吧?其实不是一直在大都剧场的歌舞中出场的吗?”
  兰子如同被雷击了似的,突然呆住了。以为是不懂人情世故的小姐,可她有双多么锐利的眼睛啊!
  “江川兰子,是这样吧?我都知道。”
  奇怪的是,小姐的嗓门变得厉害。笛声一般的尖锐的声音不知什么时候变成了沙哑的粗粗的声音。
  “对不起……伍里有一些缘故,绝不是有恶意而这样做的。”
  兰子赤露着身子坐在更衣场的铺瓷砖的地板上,老老实实地道了歉。除此以外已经别无他法。
  “用不着道歉。你说的那缘故,是什么?会不会是为了逃避恩田这个可怕男人的眼睛呢?”
  由于过于突然袭击,兰子已经连话都说不上来了。
  “哈哈哈哈哈。兰子小姐,吃惊了吧?真可怜,脸色不都苍白了吗?没有什么奇怪的,我非常非常了解你嘛。”
  那确实是男人的声音。是小姐在用粗粗的男人的声音说话。
  兰子憋住了,已经动弹不得。
  是在做梦吗?是疯了吗?会有这等离奇古怪的事?莫非、莫非……兰子突然一察觉,就快要哭出来似地声嘶力竭地喊道:
  “是谁?!你是谁?!”
  “也不是谁,是你想见的男人哦。”
  头巾被猛地扔掉了,从那下面出现的,是紫黑色的皮肤、瘦骨嶙峋的轮廓、炯炯地闪烁着蓝光的双眼、红红的嘴唇、动物牙齿一般的白齿。是恩田!是人豹!
  兰于看了一眼就一面发出莫名其妙的叫喊声,一面想朝门的方向逃去。
  “哈哈哈哈。兰子小姐,不行,不行,那里已经锁住了。你瞧,钥匙在这儿。想要吗?想要的话,也不是不能给你,只是有个小小的条件。”
  露出真面目的人兽一面直舔着红红的嘴唇,一面心清十分痛快似的嘻嘻地笑了起来。
  兰子无处容身似地缩着手脚,蜷缩在屋子的角落里,并露出一副孩子一样要哭的面孔,用恐惧的眼睛窥视着恩田的样子。
  人兽凝视着兰子,长时间的纹丝不动地凝视着。但不久,他的上半身向前弯向兰子方向,双手渐渐弯曲过去,最后终于变成一副一头豹眼看着就要扑向饵食的那令人毛骨悚然的姿势。



明智小五郎

  兰子像扬起来的猴一样将身体蜷成一团,缩在更农衣场的角落里,仿佛被一根肉眼看不到的线连着视线似的,一眼不眨地凝视着步步紧逼而来的怪物那可怕的面孔。
  “哇哈哈哈哈。”
  怪物露出长长的牙,振动着油旺旺的红嘴唇,扭动着身子大笑着。
  “兰子,你明白我现在是种什么样的心情吗?我非常愉快。终于把你抓住了。不管发生什么事,我再也不放手了。但你让我吃尽了苦呀!”
  穿着长袖和服的恩田边说边露出一副用双手的手指抓空气的样子,像巨大的野兽压向角落里的兰子的身上。
  “哎呀……救命……”
  兰子把整个胜变成了一张嘴,声嘶力竭地尖叫起来。
  “哇哈哈哈哈。”
  对方越害怕,怪兽就越满心欢喜地继续残酷地大笑着。
  瘦瘦的长爪子再往前一寸就要触到兰子的肩了。但她还没有失去气力。
  “哇……”兰子一面发着好像马上会被杀死的尖叫声,一面刺溜一下从对方手下溜走,像球一样滚进了铺着白色瓷砖的浴室。
  “哇哈哈哈哈。越来越是瓮中之鳖了。知道吗?这浴室是没有窗户的。就是说你上了我的圈套了!”
  说着,像是野兽样子的黑色的赤裸裸的身子四肢着地,慢吞吞地从瓷砖的台阶上走下去。
  兰子不知什么时候齐脖子深地泡在了浴缸中。
  人豹像一只逗弄老鼠的猫,也不突然袭击,只是蹲在铺着瓷砖的洗身处,一直低着头,用闪闪发光的蓝眼睛久久地、快乐地瞪着澡堂水中的饵食。
  在该公馆的外面,兰子的恋人神谷芳雄在插着玻璃碎片的混凝土围墙周围绕着圈儿。
  他乘另一辆汽车送兰子去当女佣,看着她进公馆内以后也总放心不下,所以已经有三十多分钟忽而蹲在公馆前,忽而绕到后门,忽而寻找着有没有什么地方偷看的,不肯离开那里,但心想总是这样做也无济于事,于是死了心,叫住了一辆正通过那里的出租车。
  就在他坐进汽车的时候,在公馆内发生了那浴室的悲剧,但因为是在大宅院内的被密闭的浴室内,所以兰子怎么叫喊,她的声音也不会传到墙外去。不知道这事的神谷以为把恋人完全隐藏了起来,人豹再也看不到了,于是放心地踏上了归途。
  可是,大概是预感吧,在奔跑的汽车中,神谷奇怪地定不下心来。这下行了吗?说什么对方也是妖性的人豹。因为是嗅觉敏锐的野兽,所以不会长时期内查不出兰子的隐藏处的,为了兰子的安全,比起把她藏起来,最妥善的办法是早日把人豹本身逮起来。这样,或是打进牢里,或是处以死刑的话,不仅仅是兰子可以放心,整个社会也可以放心。如果从动物园的笼里溜出来的野兽一般的家伙慢腾腾地行走在街上,”那整个东京的人当然不能高枕无忧了。
  关于这一点,神谷从几天前起一直在考虑一件事。如果警察的力量不足依赖,那就别无手段了。一缕希望寄托在借助强有力的民间侦探的力量上。说起私立侦探,立即想起来的是明智小五郎。听到过几个关于他轻而易举地解决了警察束手无策的疑难案件的故事。特别是对付人豹这样的奇怪犯人,不是明智才是最合适的吗?
  “啊,你改变一下目的地,去麻布的龙土盯。去龙土町的明智小五郎的家。”
  “知道了。是私立侦探吧?”
  司机劲头十足地答道。
  “哎呀,你很清楚呀。”
  “有名嘛。我都等得不耐烦了,心想那先生早点登场就好了。”
  “你是说登场到什么地方?”
  “你也知道吧,是那个大都剧场的案子呀,野兽想把兰子弄到手呀。我在想,如果明智早点登场,替我们干掉那个混血儿一样的怪物人豹就好了。江川兰子我最偏爱了!”
  “啊,是吗?大概马上会这样的。”
  连旁人司机也察觉到了这一点,为什么我没有更早一点去找明智侦探呢?神谷格外觉得明智侦探是个靠得住的人。
  明智小五郎在了结了“吸血鬼”的案件以后,从公寓的单身住所搬了出来,在麻布区的龙土町和他原来的女助手名叫文代的美人建立了一个新婚的家庭。那家庭同时也是侦探事务所。夫妻俩都喜欢侦探,喜欢冒险,所以完全没有必要把家庭和事务所分开。
  矮矮的花冈石门柱上挂着一块极其小的写有“明智侦探事务所”的招牌。从那里走进去,顺着两旁枣树丛的铺着石子的路拐过一个弯,前面就是小巧玲珑的白色的西洋馆。按一下大门的门铃,门便立即打开了,脸蛋像苹果一样的穿着立领取的可爱的少年探出头来,他就是也在“吸血鬼”案件中发挥了连大人都比不上的作用的少年助手小林。
  幸好明智在家。神谷被欣然带到客厅,将同名侦探第一次见面,但他刚好到客厅的时候,门前已经有一辆汽车停着。在那里面两眼炯炯发光的,不是称为高梨家的执事的。白发白须的怪老人吗?
  神谷丝毫没有察觉,但对方却没有放过在公馆门前徘徊的奇怪的青年。不,老人也许知道更多的事情。他跟踪了神谷,并且看着他走进了明智侦探事务所。
  老人叫车子停下,考虑了片刻后从怀里掏出笔记本,随即撕下一页,用铅笔写了些什么,一面递给司机一面命令道:
  “把这封信从这家的正门门缝里悄悄投进去。行吗?要十分注意,别让任何人看到。”
  看来这司机不是普通的家伙,丝毫没有怀疑奇怪的命令,默默地一下车就蹑手蹑脚地消失在门内了。



名侦探的忧虑

  邸宅内的客厅里,在靠在安乐椅上的明智小五郎面前,神谷详细说明了与人豹恩田相逢以来的所有事件。
  明智以其青年时代以来的习惯,一面将右手的5根手指像梳子一样插进乱蓬蓬的头发中,一面不时随声附和,非常热心地听着。因为是相当长的谈话,所以其间美丽的明智夫人文代竟有3次端着亲手制的饮料走进那间屋子。
  “所以,兰子暂且好像是安全的,但绝不能麻痹大意,而且那家伙对我怀有深仇大恨,我自己也感到身边不安全,所以除了警察以外,想另请先生侦探恩田潜藏的地方,这才找上门来……”
  神谷一结束他的谈话,明智忧心忡忡地问了一件奇怪的事:
  “你说那个叫熊井的柔道专家将兰子小姐介绍到了高梨家,这个人的住所你知道吗?”
  “知道。跟母亲两个人在浅草的千束町租了房子。”
  “有电话吗?”
  “我想附近大概有传呼电话,问一问大都剧场的事务所,也许会明白的……您有什么事要找熊井吗?”
  神谷倒是听说过名侦探有怪癖,但觉得这问题有点太离奇了。
  “不,详细情况回头再说。非常急,对不起,你用这部电话问一下大都剧场好吗?”
  明智指着桌子上的电话,催促说。
  “是问能井的传呼电话吗?”
  “唉,是的。……我感觉到熊井母子俩可能已经搬到别的什么地方去了。如果在的话就好了,可是……”
  这侦探究竟在考虑什么呢?不是昨天上午刚和熊井分手吗?当时他一次也没有谈起要搬家什么的。跟熊井应该没有见过一次面的明智侦探预测他已经搬家,这话简直令人莫名其妙。
  神谷虽然不胜怀疑,但明智锐利的目光不停地在催促着他,所以他不能反问,按照吩咐拿起话筒,向大都剧场询问了这件事。
  “明白了吗?那请你给那里打个电话,传呼一下熊井君或是熊井君的母亲。”
  “您有事吗?”
  “唉,有事。”
  明智板着面孔。
  神谷不得已把电话接到了刚才听来的叫“柳屋”的小酒馆里,请他们赶快跑到熊井家里。
  “喂喂,是熊井吗?是那个干柔道的熊井吧?他今天下午突然搬家啦。”
  “啊?搬家了?那是真的吗?”
  “唉,我不会说说的。好像是件非常急的事,衣柜啦,厨具啦,大体上都卖给了旧货店了。”
  “你是说他回老家去了,是吧?他的老家在什么地方?”
  “这……我不太清楚。’
  电话就这样挂了。
  神谷完全被吓破了胆子。听说过明智是当代罕有的名侦探,但又不是算卦的,他究竟为什么能猜到素不相识的人今天会搬家呢?
  “说他回老家去了,是吗?”
  “唉,是的。可先生您是怎么知道那个的呢?”
  “详细情况回头再谈。我是听了你的话,担心着一件事情。现在只是一部分猜中了,其余的只有调查一下现场才能知道。来,咱们一起去吧!话在汽车里面也能谈嘛。”
  明智好像非常焦急似的,根本不想回答想要询问的神谷的表情,叫来了小林少年,叫他喊辆汽车。
  “事情是这样的,刚才在你说话的中途,我去了一下厕所,当时通过大门口的时候发现了这么一个东西。当然,这一定是你来了以后有人投进来的。”
  明智说着给神谷看了一下像是笔记本的碎纸片的一张纸。那上面用铅笔潦草地写着如下可怕的字句:
  明智君,你断乎不可插手神谷芳雄所依赖的案
  件。你现在不是和美貌的妻子享受着新家庭的乐趣
  吗?别冒险!假如不采纳这一忠告,跳进案件的漩
  涡中,你将会遭遇后悔莫及的一大不幸。
  “是恩田平的吗?”
  神谷吃惊地看了看明智的脸。
  “当然啦。你被恩田一伙的人跟踪了。那跟踪的家伙看到你进了我的家,马上写了这种威胁的字句。”
  “可是,这个所谓一大不幸,究竟意味着什么呢?”’
  神谷用后悔自己不该依赖这个案件的口吻问道。
  “哈哈哈哈哈,不用担心。我也只是大体上明白那意思,但如果害怕那种事,侦探的工作是根本做不起来的。我已经习惯于这种恐吓信了,几乎毫无感觉。”
  明智若无其事地断言道。
  就在他们这样交谈之际,告诉说车子来了,于是两人急忙走出屋了。
  “小林,你也一起去。说不定会碰上稍有点儿厉害的敌人。”
  明智拍了拍送到大门口来的美少年的肩,说道。
  “啊,我陪您去。”
  小林少年用斩钉截铁的口吻答道,喜笑颜开地跑过去打开了车门。
  “去筑地!”
  三人并排坐到座位上后,明智立即吩咐了目的地。车子转瞬间跑了起来。
  “所说的筑地,是……”
  神谷任明智催促,连去向都还不知道。
  “当然是高梨家喽。你知道吗?你刚才是从什么地方到我家的?不是从筑地的高梨家的前面吗?如果有人跟踪你过来了,……途中擦肩而过时发现了你再跟踪,这有点儿不适当嘛,……不得不认为那个人是从高梨家开始跟踪你的。即使你没有察觉,但对方说不定监视着你的举动。”
  “是高梨家的人监视着我吗?”
  神谷因为明智的想法过于飞跃,所以陷入了奇怪的混乱之中,提出了一个回头想想深感羞愧的愚蠢的问题。
  “是呀。啊,你完全相信那个叫熊井的人,是吗?也难怪,因为他都当着兰子小姐的保镖嘛。但恶魔的诱惑会伸向任何地方的,事实上也有大都剧场的配电企工作人员波恩田收买这种例子。不能认定熊井设有被以同样一种手段收买。最可疑的是他突然搬家,而且又是在替兰子小姐介绍工作的那天下午,别的不说,一个柔道家的青年介绍女佣的工作,这不太离奇了吗?你没有怀疑这点吗?”
  疾驰的汽车中,明智详细地作了说明。
  听到这里,纵说是陷入了混乱,也不能不领悟到明智担心的意思的神谷大吃一惊,不由得瞪了一眼明智的侧脸。
  “就是说,恩田的手绕到了那高梨家……”
  “是的。不着一下不知道真正的情况,但恐吓信也好,熊井君的搬家也好,我总有那种感觉。熊井说,那高梨的小姐是残疾人,总是蒙着面,是吧?听到这话的时候,我可吓了一跳。也许是我想过头了。要是那样就好了。但那种手段是狡猾的犯罪者常用的,我曾看到过与此相同的手法。”
  “啊,你认为那蒙面的小姐说不定是……”
  “唉。我想,若不是恩田的伪装就好了。”
  “畜牲!是的,一定是的!啊,我多么糊涂啊!竟然煞费苦心使兰子落入了那头野兽的圈套中……”
  种谷已经脸色苍白,在汽车的地板上在跺脚。
  “喂,司机!车费无论多少都给你增加,更加快一点好吗?事关人命,快,更快一点!”
  他发疯一般嚷着。
  “可是,再怎么加快,我们说不定也已经晚了。”
  “为什么呢?兰子去高梨家以后,还只经过了两个多小时呀…”
  “不,一般的话用不着担心的,可有人跟踪了你嘛。那家伙害怕我。正因为害怕,所以才留下那种恐吓信。害怕什么呢?是害怕我的想象力。我也许怀疑高梨家。怕的就是这个。于是,那家伙也许抢在我们的前头回到了高梨家,作好了准备,以便什么时候遭受袭击都没有关系。”
  “你所说的准备,是指……”
  “这个味,我最害怕的就是那准备。当然不去一下对方那里是不知道的。如果是把人忧天就好了,但弄得不好
  “兰子她……”
  “唉,是的呀,因为对方不是人嘛。从以前的例子中也可以明白,简直是等于肉食兽的家伙嘛。”
  明智这样自言自语道,之后便露出难言的不安的神色,默不作声了。



奇怪的礼物

  按照知道引路的青年神谷的指示,车子在适当的地方一停下来,三人便急忙下了车,明智将车内事先填写好的名片交给小林少年,说道:
  “你在外面等着。有手表吧,是整10分钟,如果我们进高梨家以后过10分钟还不出来,你就跑到附近的派出所去,并把这名片交给他们,请他们给警察署打电话。并且托他们立即部署救我们出来。明白了吗?”
  “啊,明白了。”
  “我想大概不会发生那种事的,只是以防万一呀。”
  明智和神谷靠近高梨家的门前一看,只见正门旁边的便门半开着,所以毫不介意地从那里走进去,按了一下正门的门铃。
  但怎么按也不起作用。把手放到格子门上一试,哗啦哗啦地发出大的声音,轻而易举地打开了。
  “有人吗?有人在家吗?”
  大声喊了几次,也没有人出来。
  “在我喊你以前,请你等在这儿,我准备了这种东西,所以没有事,但你不能有万一的事。”
  明智从口袋里掏出一支小型手枪给神谷看了看。神谷一答应,侦探就脱掉鞋子,只身走进了昏暗的家中,但大约过了5分钟,露着失望的神色回来了。
  “我果然猜对了,没有一个人。从浴室到厨房都查了一下,似乎有人呆过。但都已金蝉脱壳,扑了个空,这本来就是一幢空房,大概是恩田租了空房,只是在必要的房间里装饰了一下吧。只是客厅和里面的卧室一样的西式房间里有家具,其余的房间空空如也。只是不可思议的是,好像刚才有人洗过澡,浴室里的洗澡水还温温的。”
  明智说明了详细情况。
  “会不会躲藏在什么地方呢?而且,这里的主人果真是恩田吗?”
  神谷想不开地问道。
  “这没有错,你瞧,这是贼留在那卧室的小桌子上的一封信。
  依然是在笔记本的碎纸片上潦草地写着态度生硬的字句:“明智君,你晚了一步,对不起。”
  “这就是说,那家伙完全知道先生要到这儿来喽?”
  神谷吃惊地说。
  “是的,是个作为敌人没有什么不满意的对手呼!可我做了件非常遗憾的事,这么聪明的一个家伙,所以怎么找也不会留下暗示地逃向的那种线索的。我们只有暂且回去了。”
  “可是,兰子究竟怎么样了呢?绝不会一声不吭地被带走吧。”
  “我从刚才起一直担心的就是这一点呀。但事到如今,只有依靠组织性的警察力量了,比起我这样的个人的力量来,他们的力量要强大得多。我们立即乘那辆车去警视厅吧,去见搜查一科科长吧。恒川科长跟我关系可好呢!”
  他们一出高梨家门,就立即坐进等候在那里的汽车,驱车赶往警视厅。
  结果,不用说警察突然紧张起来,把筑地的现场附近彻底查了一遍,而且向熊井的原籍作了查询,其它只要有一点点关系的方面也毫无疏忽地进行了充分的搜查,但完全没有能抓住任何线索。当然也调查了恩田租的房屋的主人,但除了叫高梨的白发白须的老人规规矩矩地履行了正规的手续,恩田交纳了大笔押金租下了这房子以外,其它什么事情都不知道。
  就这样,一夜过去了。翌晨,明智害怕的事终于成为事实出现了。
  那天早晨,神谷芳雄的家里送来了一件奇怪的礼物。寄件人不知道是谁。听说黎明时分一辆汽车停在运送这礼物来的运输行前,告诉了神谷芳雄的住址,叫运输行把这东西立即送去。
  这礼物是一只大木箱,它的盖子上贴着礼签铺的招牌一般的大利签,木箱的中间用的也像是礼品绳铺的招牌一般的大得出奇的礼品绳捆着。
  “不会是大花瓶什么的?”
  搬运工说完这话就回去了,所以不由得疏忽大意起来,也猜想不出是谁送的,心想也许是公司方面的人送的礼物,于是让书童帮着打开看了一下……
  打开一看,首先让眼睛吃惊的,是展开在箱子整个表面的许许多多的花束。看到它的时候,神谷青年就遭到某种预感的严重打击,心脏像是疾捶儿敲鼓似地开始砰砰直跳,但尽管如此,也不能不看。他两手轻轻拨开花束一看,呵,果然,果然……名侦探预言不幸地猜中了。……一丝不挂的江川兰子的尸体犹如蜡偶人一样美丽地躺在那里。
  在那白蜡一样的身体中,只有一处不美丽。那是喉咙处裂开的红黑色的伤痕。它看上去像是被猛兽的锋利的牙断裂的。
  神谷突然察觉,尸体的胸脯上面放着一封信。神谷神魂颠倒打开了信封,那上面用与昨晚投进明智住宅的信一模一样的笔迹写着如下可增的字句:
  神谷君你太轻举妄动了!只要你不找明智侦探
  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另外,只要明智君按照我昨
  晚的警告罢手的话,兰子会安然无恙的。你作出了
  一个无可挽回的失策。向明智君问好,告诉他早晚
  我会充分惑谢他的。
  诸君所说的“人豹”



第二口棺材

  发送棺材事件因为被害人是京城演出界的红人江川兰子,而且凶手是使人为之战栗的怪物人豹,所以轰动非同小可。当天的晚报滥用所有激情的形容词,用这一报导几乎充塞了整个社会面的版面,被害人兰子的照片、明智小五郎的照片等像是被当作热闹着似的醒目地登在报纸上。
  成为事件中心的神谷家当然更是一片混乱。出入神谷家的人东跑西窜,兰子的亲戚们和大都剧场的事务员也跑来了,警察也蜂拥而来。神谷不仅受到了警察的审讯,而且又遭到了父亲的训斥,母亲则哭个不停。他终于成了病人似地闷在一间房间里。不久,混乱也平息了,到了下午,到了晚上,随着心情平静下来,失去恋人的悲痛和对怨敌人豹的愤怒这时才如刀一般绞着他的心。怎么也不能就这样忍气吞声,就是挖地三尺也要找出恩田父子,报仇雪恨。他已经坐立不安。能商量的人只有明智小五郎,况且必须向明智汇报一下从清晨起发生的事情。神谷匆匆忙忙作了外出的准备,也没有告诉家人便从自己家里溜了出去。
  拦了一辆出租车,赶往明智的事务所。一路上,热闹的大街的各个拐角处,卖晚报的报童铃声不绝于耳,“江川兰子凶杀事件”的招贴随处可见,但神谷没有勇气停下车来买晚报,地扭着头,从醒目地圈着红圈圈的招贴前通过。
  明智像是久候着他似地把他让到客厅里。桌子上摊着几张晚报,上面登着兰子的照片,生前的兰子以各种各样的姿态微笑着。
  “我必须向你道歉,事情到了这种地步,是因为我小看了那个家伙,是因为无视了恐吓信,袭击了他筑地的家。实在对不起。”
  明智坦率地道歉说。
  “不,我不认为这是先生的失策。那种场合只有那样做。正因为是先生,才识破了那家伙的奸计。兰子命里注定早晚会这样的。如果没有先生的帮助,她也许会晚死一些时候,但那只是延长她的痛苦,反正是免不了这场灾难的。我真是希望先生香兰于报仇,想用先生的力量侦察到恩田父子的窝藏处。”
  神谷青年约没有憎恨明智。谁有感谢,丝毫没有可恨的道理。
  “这不用你说。我从今天早晨起为这件事进行了种种活动。接到了你的电话,警视厅的朋友也告诉了我详细情况,不仅如此,杀入魔鬼又亲自向我挑战起来,所以从自卫的意义来说,我也不能坐着不动呀。”
  “唉。这就是说,那家伙又寄给你挑战书了?”
  “是的,你看,就是这个。”
  明智从口袋里掏出一个信封,打开了里面的信纸给神谷看。
  明智君,好像看到了你惊愕的神色。知道我的
  厉害了吧?我保证的事一定会做给你看的。你要小
  心!我向你保证过一定会还礼的,知道还什么样的
  礼吗?真想拜见名侦探先生的一副哭丧脸啊?”
  “是中午偷偷扔进大门口走的。那家伙已经在我家四周布下了罗网。我们这样谈着的话,说不定他从什么地方的角落里正听着呢!哈哈哈哈哈。”
  明智若无其事地笑起来。
  “可是,所说的这个礼究意味着什么呢?如果那样的话,我就太给您添麻烦了……”
  神谷一谈这令人可怕的挑战书,就已经焦虑不安了。
  “大致上倒不是想像不到,没什么,丝毫用不着担心呀!我这方面已经作好了与敌人的智慧相应的各种准备,我也只等着用更大的圈套对抗使用无聊的骗孩子手法的家伙呢?”
  明智的样子看上去甚至很快乐似的。神谷对职业侦探家的这副神态怎能不大吃一惊呢!
  “可是,那家伙不是只应该恨我吗?烧毁他巢穴,击毙他宝贵的豹,都是我造成的嘛,而且即使是这一次,也不是我依赖先生侦破案子的吗?哪会把我放在一旁,企图对先生报仇呢!”
  “那当然也是恨你的,但妨碍那家伙做坏事的第一号人就是我,大概是想先从妨碍他的人开始收拾吧,而且因为我那里有一样那家伙不能放过的诱惑物嘛。”
  明智说着与刚好端茶水到这里来的文代夫人互相看了一下脸。像!像!文代夫人那张脸不是和弘子和兰子一模一样吗!?
  啊!那么,难道人豹心明眼快地把这美貌的明智夫人作为它下一个猎获物了吗?是说那家伙企图诱拐名侦探自己的年轻夫人吗?
  “那么,那家伙……”
  神谷冒失地凝视着文代夫人的脸,由于事情过于突然,连这话都难于启齿,吞吞吐吐地说不下话去。
  “是的,有点儿离奇,但野兽不会有人的常识的,所以只是极其单纯地受感情的摆布。这挑战书的字句,此外不是无法解释吗!”
  经他这么一说,确实如此。多么好的主意呀!满足野兽的情欲,就这样成为对名侦探的报复手段。这是那家伙好像会考虑的事。
  “如果是那样的话……啊!不知为什么,我有点害怕起来。不要紧吗?我根据以往的经验,非常清楚那家伙的力量。那家伙不是人,是恶魔!有恶魔的智慧和力量!”
  神谷想说:夫人您居然还这样满不在乎呀!但注意到这样说太冒失,所以把话咽了下去。
  “是这么一个对手,挺有意思的呀!明智这些日子常发牢骚,说没有大的案子。”
  文代夫人说着露出可爱的牙齿娇艳一笑。
  这真是人不可貌相,多么大胆的夫人啊!神谷愣住了,他丝毫不知道在“吸血鬼”的案件中文代夫人作为明智助手的女侦探发挥了多么英勇的作用!
  “首先必须查明那家伙隐藏的地方,先生您有什么把握吗?”
  神谷一问,侦探就从容不迫地答道:
  “用不着查,对方自己会来的。我等着他。”
  “什么时候?”
  “大概今晚。说不定已经在附近转来转去呢!瞧,你听!我家的狗不是在叫吗?”
  不知什么时候天黑了下来,窗外已经漆黑一团。这附近是住宅区,除了不知从什么地方传出的钢琴声以外,冷清得鸦雀无声。过了一会,响起了一阵尖锐的狗叫,就在觉得它转眼间靠近过来时,突然有样东西像子弹一样飞进了客厅。
  “哎哟!S,你怎么啦?”
  抱住强壮的爱犬的文代夫人的双手粘满了可怕的鲜血。
  S在女主人胳膊里刚发生了一声异常的叫声,随即就那样瘫软了下来。滴下来的热血转瞬间染红了地毯。
  “究竟是怎么回事,这伤?”
  文代夫人脸色有点苍白,有所示意似地凝视着明智侦探的脸。
  是非常奇怪的伤。整个背上星星点点地被揪掉了毛,脖子上被剜的一块地方看上去像是致命伤。绝不是被咬的,像是被什么锐利的爪子一般的东西抓伤的,但不是人,人的指甲不会那样锐利。
  “是那家伙!S是被那家伙害的。文代,你要小心。”
  霍地站起来的明智的手中,迅速握着一支小型手枪,不知是藏在什么地方的,温柔的文代夫人的右手里也不约而同地握着一支同样的手枪。
  “你躲在起居室里。锁上门,决不要打开!”
  说罢明智就跑到门外。文代夫人按照吩咐跑到二楼的居室。就在这时,不知是从哪里出来的,只见像松鼠一样动作敏捷的小林少年的黑影跟着明智沿走廊奔跑出去。
  神谷也不能一动不动地坐着,提心吊胆地去大门口一看,只见明智和小林少年好像从篱笆门绕到了里院。门的外面是条马路,虽说冷清,但不时有出租车通过。他特意选了个安全的方向,慢慢吞吞地走了过去,心想,总不会藏在门口那里吧。
  但顺着铺石路走了五六步,就害怕得再也不能走了,因为两侧的枣树丛形成了漆黑的阴影,觉得那里有一种不寻常的动静。即使不想看,但奇怪的妖气依然把他的视线吸引到了那个方向。啊!在树丛的最暗的阴影中,那里的离地面3尺左右的黑暗处,一刻也没有忘记过的那蓝蓝的燃着两处萤火不是直盯盯地凝视着这边吗?!
  神谷在见到它的一刹那,一面发出后来想想都感到有点羞愧的莫名其妙的叫声,一面一溜烟地逃回到了大门那里,但他边逃边回过头去,只见怪物也好像吃了一惊,感到黑影弄得树丛沙沙作响,像一阵怪风似的朝门的方向跑去了。
  “神谷,怎么啦?”
  听到叫声,明智和小林少年跑回到了大门口。
  “那家伙在吗?”
  神谷指着门外,用嘶哑的声音告诉说:“那里,那里。”
  勇敢的二人一听这话就像箭一样跑到了门外,但过了一会儿,也没有什么特别的事回来了。
  “什么也没有,不会是误会吧。”
  明智怀疑似地看了看神谷苍白的脸。
  “不是误会,确实是那家伙。也许还藏在附近的巷子里什么的。立即给警察打电话怎么样?”
  “不,用不着这样。即使警察来,也不是能逮得住的家伙。这是我过去屡次的经验,你也很清楚吧。如果警察跑到这儿来,反而会打乱计划的。你就看看吧,因为我有一些儿想法。”
  明智不想进一步搜查,说着满在乎似的话,赶快走进了家里。神谷也无奈地跟在他后面,但在他快要进却又没有进大门的时候,响起了乱哄哄地进门内来的人的脚步声。原来有件大行李被抬了进来。
  “明智先生是住在这里吧,请在这上面盖个章。”
  像是卡车司机的男子嚷着。只见门外两名男子抬着一件大物。是个箱子一样的东西,长有两米左右,细长细长的。它突然破门而入。
  神谷呆住了。
  是一口棺材。
  早晨发生在他家里的事原封不动地再现了。我莫非在做梦不成?不,不是的!不是梦!那么,这回是谁的尸体躺在那口棺材里呢?
  “夫人呢?夫人在什么地方呢?”
  神谷说着奇怪的梦话般的话,东张西望地环视了一下四周。
  “在二楼呀,马上下来。”
  明智满不在乎地回答说,随后在司机伸过来的详单上盖了章,吩咐把这不祥的行李抬进客厅里。
  “行吗?这箱子里,您知道吗?”
  神谷焦虑不安,仿佛可怕的事即将发生。
  “唉,当然知道。马上给你看。”
  明智十分镇静。总觉得奇怪。他真的是明智侦探吗?会不会那野兽用那种魔术不知不觉地变成了明智呢?否则他是不会笑嘻嘻地让人把这种可怕的棺材抬进家里的。
  司机们一回去,明智就立即仔细地放下客厅所有窗子的百叶窗,上面再拉上窗帘,使之从外面无法偷看,然后用准备好的拔钉钳子开始打开木箱盖。
  随着一根根钉子发出“吱吱”的讨厌的声音松动起来,盖子的一侧逐渐抬起,箱子的内部一点一点地从那缝隙间暴露出来。
  那棺材中究竟有什么样的东西呢?神谷青年看了它怎样吃惊呢?不,他所吃惊的不仅仅是那东西。那天晚上,明智的事务所里接连不断地发生了非常奇怪的事,神谷活像是被狐狸迷住了似的,只是发着愣儿,呆呆地看著名侦探导演的一出奇妙的戏。



人兽对人兽

  那以后大约过了一个小时,明智侦探事务所门前刚停下了一辆空汽车。旋即从门内的黑暗中有人急匆匆地走出来,在开着车门等候着的司机的帮助下默不作声地进了车内。司机赶紧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啪地点亮了车内的灯。被这朦胧的灯光照射出来的,是面熟的身穿西装的明智夫人文代。她把身子藏在座位的角落里,不知为什么一动不动地低着脑袋。
  偏巧在这骚动不安的时候,已经过了晚上八点的此时,她究竟有什么样的急事呢?纵然说是刚强的女侦探,这也不是有点儿太冒险了吗?人豹还执拗地潜藏在附近的黑暗中,如果她这不慎的外出被那家伙发觉了的话……
  不,不是“如果”,是已经被发觉了。野兽果然埋伏在那里。
  不久,车子刚无声地一滑出来,一个黑风一样的东西就像严阵以待着似地刷地跑了过来,突然紧紧抓住了汽车的尾部。不用说是那家伙。在远去的汽车的尾部,可以看到阴火一般的两处萤火。
  可是,能用那种姿势抓到什么时候呢?不久,汽车一定会来到明亮的马路上,也一定会打派出所前面通过。那样的话,文代夫人就可以不受伤害了。只要早点儿到明亮的大街上就行。
  可这是怎么回事呢?汽车不是刁难地、好像是故意似地专挑一条条僻静的街,并且渐渐地朝郊外方向开去吗?
  汽车的尾部出现了一个特写镜头:人豹那张丑陋的脸在黑暗中吐着紫黑色的舌头傻笑着。
  已经离开旧市市内,这里是冷清清的近效,在那杂乱肮脏的街与街之间,可以看到一座大森林样的地方,过去这一带还是村子的时候守护这村庄的森林原封不动地保留着。
  实在出乎意料的是,文代夫人的汽车就像是完全符合杀人魔鬼的愿望似的,不正朝着这片森林的黑暗处笔直地冲进去吗?
  车子停下来的是神社前的一片空地。杉和扁柏等大树围着四周,把本来就很暗的夜空遮盖的更加黑暗。可怜的文代夫人犹如民间故事中的用活人做祭礼似的,被抛在那叫人不寒而栗的寂静中。
  哎呀!这家伙事情是不是太顺利了呢?
  但是,充满情欲的野兽没有余力考虑那种事情。恩田以一只巨大猴子的姿势跳到地上,旋即冷不防打开后座的车门,一面发出奇怪的吼声一面跃进了车内。
  美貌的文代夫人依然低着头坐在座位的角落里。会吃惊地发出叫声吧?会试图用纤弱的胳膊抵抗吧?恩田心里充满着残忍的期待向文代夫人扑去,但对方不用说是发出声音,不是甚至连身子都没有动弹一下吗?哎呀,是吓昏过去了吗?但是,即便如此,也……恩田伸出双手紧紧搂住了文代的肩,但不知是被什么吓的,他刚“哎呀”地发出愤怒的叫声,旋即突然将文代的身体轻轻地抓到车外,气哼哼地扔到地上,在那上面胡乱地踩着。
  那不是文代夫人。不,不是活的女人,不过是一个穿着文代的衣服的一个冰冷的蜡偶人而已。
  “畜牲,畜牲!”
  也难怪恩田自暴自弃地乱踩那个像是文代的东西。
  啊,原来是这样!刚才抬到明智事务所的棺材样的木箱中,躺着的不是神谷所害怕的那种尸体,而是这个人体模型,说是要以骗术还之以骗术的明智,一定是事先察觉到会有这种事,在白天就订做好了人体模型。这个大胆的圈套顺顺当当地奏了效。即使是恶魔也不会想到偶人会乘车外出。
  “呵呵呵呵呵呵,你辛苦了!”恩田身后站着一个黑影,突然打招呼说。
  天不怕地不怕的怪物也像是被这突然袭击吓了一跳,作好了架势回过头来。
  “你是司机吧?”
  “是的,是把你带到这儿来的司机呀。”
  黑影抱着胳膊,镇定自若。
  “你不怕我吗?”
  恩田用令人害怕的低声强加于人似地说道。
  “呵呵呵呵呵,害怕的大概是你吧。喂,同仁,好好看看我的脸!你以为我是谁呀?”
  司机取下深戴着的呢子礼帽,突然把脸伸到车窗那里让恩田看了看。
  难怪恩田打了一个寒战。
  原来那里另有一个恩田。黑黑地瘦骨嶙峋的脸、蓬松的头发、鲜红的嘴唇、露出在嘴唇间的兽牙般的白齿,皱巴巴的黑西装。在黑夜的森林中又出现了一头什么都完全一模一样的人豹!
  两头人兽在淡淡的车内灯的灯光前面对着面,瞅着牙,充满敌意地对视着。恩田的脸上露着野兽站在镜前一般的惊愕的表情,可以清清楚楚地看到仿佛遇到了妖怪似的惊恐神色。
  “你到底是谁?”
  用惧怕的声音问道。
  “是你的把兄弟呗!”
  “胡说!真的是谁?”
  “你猜猜看!”
  恩田沉下心来沉默了片刻,但突然露出凶相叫了起来:
  “你是伪装的吧。明白了,明白了!你是明智吧?是明智小五郎吧?”
  “哈哈哈哈哈。才明白吗?正如你所想象的。叫你尝尝这种苦的人,除了我以外再也没有别的人了。可是怎么样,我伪装的这副样子?谁看都跟你一模一样吧?用这副伪装能瞒过你老爷子的眼睛吗?你怎么想的?”
  “什么!我老爷子?”
  “是的,你的爸爸呀。只逮住你一个人有点儿美中不足呀,我是想顺便把你们父子都捆绑起来交给警方呀。”
  “你一个人吗?”
  “不,不一定是我一个人。”
  “那么,你……促附近有你伙伴埋伏着吧。”恩田的面孔忽然变得狰狞起来,旋即又突然张开双手欲扑向这边。
  “不,这可不行!如果从正当防卫的意义上来说,我是决心要枪毙你的。举起手来吧!”
  明智动作敏捷地掏出准备好的手枪,所以对手没有机会。凶横跋扈的野兽也不得不照明智所说的举起手来,但即便如此,他也依然毫不松懈地注视着明智,想一有机会就扑过去。
  “诸位,可以出来了。快来把这家伙捆起来。”
  应着明智的声音,从黑暗的树荫里忽地跑出来四五名便衣警察。
  “恩田,给我老实点!”
  其中主要的一人从恩田的背后一搂住恩田,就紧接着有两名警察熟练地缠绕着捕绳,刹那间把人豹捆得连身子都动弹不了了。
  “那么,这家伙就托给你们了,我还得找出另一个家伙来。”
  明智一面将手枪收进口袋里一面轻轻说道。
  “知道了。改日科长会感谢你的。那我们就赶回去了。”
  一名便衣警官一跳上汽车的驾驶室,停止的发动机立即响了起来。其余的人推推擦擦地将人豹推进了窄小的车内。
  汽车在明智蹲着的前面轻轻地返回到原来的道路。



铁管的迷宫

  从那以后又过了一个小时左右,在明智侦探事务所门前的漆黑的道路上有个影子一样排徊的人。
  他好像怕别人看见似地避开路灯,在黑黝黝的围墙后面蹑手蹑脚地于一定距离内来来去去。是个穿黑西装的瘦削的男子。在不留神走近檐灯时,仔细一看,他与那个丑陋的人豹的脸一模一样。当然一定是明智的一副伪装的样子。但他为什么在自家的前面这样形迹可疑似地徘徊着呢?
  “唉,会不会是我估计错了呢?是该来的时候了。那老头,儿子总是不回来的话,一定担心得不得了,来这附近找他的,这估计我想是不会落空的,可是……”
  明智一边这样思索一边不停地透过黑暗看着四下里。
  他乔装成恩田,等待着恩田的父亲来找儿子。他从出发的时候起就作了这副异想天开的伪装,其实也是为了这个目的。即使是父子,在这黑暗中也是不会察觉到这伪装的,而且在伪装技术方面他有充分的信心。
  “哎呀,好像有人打电话到家里来了。”
  明智突然竖起耳朵来听了一下。确实是自己家的电话铃声。
  “是谁打来的呢?文代应该锁在二楼的居室里,所以一定是小林接着电话。会不会有什么急事呢?”
  他不能跑进屋里去,说不定恩田的父亲过会儿就来。如果被他发现自己进了屋子,计划就打乱了。
  当时地注意到远处的宅内的电话铃声,也许是一种预感。为什么这样说呢,因为那电话对他来说才是致命的;正因为没有能听到那个电话,他才不得不犯下了出乎意料的错误。但这是马后炮了。
  就在他耐心地在黑暗中不停地徘徊之时,终于有了反应。从黑暗中浮现出一个衣衫褴褛光着脚的乞丐一样的男子,透过黑暗定睛看了他一会儿,谁知又突然不客气地走了过来,递给他一样纸片般的东西。
  和这东西一起回去!有急事想商量。
  将纸片靠近檐灯一看,只见上面用铅笔写着这样几个大字。眼熟的笔迹。一定是恩田的父亲。
  “不会错吧,你是叫恩田的人吧。”
  乞丐一样的男子叶咛似地说道。这么看来,这家伙不认识恩田,恩田的脸有特征,以至即便不认识也不会弄错。一定是人家告诉了他那特征而来的。明智已经用不着害怕了。
  “嗯,没有错。但我的父亲现在哪儿?在家吗?”
  “不知道在家里还是在什么地方。我是在芝浦受委托的。”
  哈哈!这么说,那家伙的巢穴是在芝浦附近喽。
  “要说芝浦,不是挺远的吗?是走来的?”
  “是的。当然啦。但我的腿比电车还要快嘛。”
  “但我不行。怎么样?咱们狠狠心雇辆出租车吧!”
  “我讨厌乘出租车。但你难办的话我可以乘。”
  即便这样,恩田老人派来了一个多么笨的人啊!由此看来,那家伙的身边好像连一个机灵的手下人都没有了。
  明智把呢子礼帽拉到眼眉上遮盖着脸,喊住了一辆出租汽车,并和乞丐并排在车内坐了下来。车子按乞丐的吩咐,朝芝浦疾驶而去。
  “托你这封信的人确实是我父亲吧?你说说他的模样儿。”
  明智为了慎重起见想确认一下。
  “不知道是为什么,大爷对我很好,常常给我零花钱。是位满脸长着白须、目光炯炯、身材瘦小的大爷呀。”
  “嗯,要是这样就没有错了。那他是在芝浦等我去吗?”
  “是的。在铁管大宅院等着。”
  “铁管大宅院?”
  “你不知道吗?大爷常来铁管大宅院玩。喂,是指横在那儿的许许多多水道的铁管呀!我也很早以前就住在这铁管大宅院里了。”
  流浪汉把水道用的大铁管作为他们的窝,这是众所周知的事实。这就是说,恩田父子把这铁管里面作为他们临时躲藏处了。
  这样交谈中,车子来到了芝浦的黑暗之中。
  “去哪儿?这前面已经没有街了。”
  司机显出诧异的神色问着,于是决定下车。
  下车后朝无边无际的黑暗中走去。到底是流浪汉习惯,他在头里一个劲儿地在看不见的道路上走去。随着眼睛习惯起来,看到阴沉的天空渐渐泛白了。这朦胧的反射光使地上的东西犹如水墨画淡淡地浮现了出来。
  “是这里,我这就找大爷去。”
  听着流浪汉的话凝眸一看,啊,这是多么众多的铁管的行列啊!黑黝黝的地上,一直到遥远前方的目力能达到的地方,密密麻麻地排列着看上去特别漆黑的巨大的圆筒。
  “喂——!大爷在吗?我回来啦!”
  流浪汉大声一嚷,立即从地上的各个地方如潮涌一般发出了“别吵!”、“静一点!”等训斥声。原来在看上去完全没有人呆着的铁管中,无数居民在忙碌了一天以后正在休息。一定是妨碍了他们安眠。
  但脑筋迟钝的流浪汉又发出了大声:
  “喂——!大爷,你在吗?”
  于是,从地底下的什么地方隐隐地、隐隐地传来了回答声:
  “喂——”
  “好像是很里面的地方。你当心别碰了头呀。跟我来!”
  领路的流浪汉说着钻进了一根铁管中,明智也不得已趴下身子,喀哧喀哧地跟了进去。里面有一股冰冷的铁的锈味。
  穿过一根长铁管,立即有另一根铁管张开着口。爬着爬着,发生了非常遭糕的事。明智不知什么时候着不见领路人了。因为是在什么都看不见的黑暗中,所以不是看不见,而是感觉不到动静了。
  “喂,你在哪里?”
  即使用声喊一下,也只是自己的声音在铁管中回荡,没有回答。苦恼的是,忘记了事前问好流浪汉的名字,想叫都无法叫。连经验丰富的名侦探也不知道铁管大宅院是这等奇妙的场所。
  侧耳静听,从远处什么地方传来了鼾声。并非无人之境。有人是有人的,但已经不知道方向。铁管未必都是并行地排列着的,所以在钻过了几根之间,就等于陷入了迷宫。
  不久,来到了铁管的口与口之间稍大间隙的地方,所以明智站在那儿的地面上,把头伸到铁管上面看了看。令人吃惊的是,只见四面八方都是铁管的海洋。天又黑,几乎猜不透往哪个方向去便能最快地到外面的地面上去。
  不管怎样,先瞎定了一个方向,又开始喀哧喀哧地爬起来,但爬了一阵子,不知为什么感到周围喧哗起来,听到四处里叽叽咕咕地交谈的声音。发生了什么事呢?竖起耳朵一听,传来了稍稍清楚的声音。
  “喂,听说人豹逃进这里面来了。”
  “什么人豹?”
  “你不知道吗?是这些日子被世人议论纷纷的大坏蛋呀!是杀死江川兰子的可怕的野兽呀!”
  隐隐约约传来了这样的话。
  明智还没有清楚地领悟到这一可怕的意思。
  “什么有人豹,真是岂有此理!那家伙不是早被捕获了吗?”
  他一时糊涂地考虑着这样的事。
  不久,铁管里的吵嚷好像越来越厉害了,到处都开始响起吼声:
  “喂——!大家快起来!听说人豹逃到这里面来了!”
  “听说有杀手呀!”
  这些声音在铁管中激起回响,发出了巨大的轰鸣声。
  明智这才知道他处于可怕的境地。
  “不是另有人豹,现在我就是人豹。如果其中有人知道恩田的模样儿,我一定会转眼间被当作是人豹的。”
  明智陷入无法形容的困惑。纵然想立即抹掉脸上的化妆,但如果没有油(至少是水)的话也毫无办法。
  “这下可糟了!”
  事已至此,除了打消捕人念头逃出去以外别无主意了。他一面注意远离人声,一面从这个铁管到那个铁管地胡乱地爬起来。
  于是转眼间遇上了可怕的障碍物。
  “啊,痛!是谁?是谁?!”
  与明智迎头相撞的男子察觉到对方形迹可疑大声嚷起来。
  “喂……!弟兄们,在这里那!人豹这家伙在这里那!“
  明智连话都不说地赶紧逃向相反方向,但结果这会使事态更恶化。它使他们确信,既然逃跑,那肯定是人豹。
  “逃了!逃了!阿吉,逃到你那里啦!逮住他!”
  就这样,铁管迷宫里的胡乱的捉迷藏开始了。逃!逃!汗流夹背的乱窜着。
  明智处于这种异常的境地,有生以来还是第一次。他觉得自己深切地明白了被人追的心情。
  逃呀逃呀逃的,待猛然发觉时,啊,得救了!终于从铁管的迷宫中脱身了,眼前已经没有任何障碍物。是一片黑黑的空地。
  就在他舒了一口气,慢吞吞地开始爬起来的时候,他的耳畔突然响起了喊声:
  “哇——!”
  一边吃惊地缩过头去,一边窥视了一下外面的样子,他立即明白:以为得救,只是短暂的瞎指望而已,原来流浪汉们事先察觉到了明智的逃路,聚集在那里的出口处,手里各自拿着得意的武器,严阵以待着。
  明智一下察觉到了那动静,迅速缩过头去,旋即开始往来的方向逃去。但是,前方也有无数敌人等候着。每穿过一根铁管就得小心翼翼地选择接着爬过去的铁管。
  “哎,这家伙总觉得有点奇怪呀!瞧这些流浪者们的一副执拗劲!一定有什么理由。啊!说不定……”
  明智在黑暗的铁管中加紧地爬着,突然察觉到了这一点。
  说不定恩田老人识破了明智的真面目,所以老人自己躲藏了起来,只是唆使流浪汉,企图反过来折磨侦探。这样的话,明智伪装成兽人恩田不是意外的幸运吗!
  “有意思!如果是这样,我岂能没有脸面地被这种家伙逮住呢!”
  明智反而勇气百倍,“以妖术还妖术!”他想抢先下手。
  他停止了逃跑,蹲在铁管正中央,并竖起耳朵听着从背后靠近的脚步声。
  来了,来了!听到了急促的呼吸。哐地碰到铁管壁的声音。敌人好像有两三人。
  “喂,确实逃到这儿啦!”
  “没关系,笔直过去!”
  窃窃私语的声音。
  前面的黑影子咕容咕容地过来了,在距离三尺左右的时候,猛地察觉了明智的身影,作好了架势的样子。
  “谁在那里?!”
  有点儿害怕一样的吃喝声。
  明智一声不吭,默默地紧握着右手的拳头,瞄准了估计是对方胸脯的地方。
  “你回答呀!果真是你呀!喂,干掉他!”
  黑影子像风一般扑了过来。
  等候着的明智的拳头叭地一声击中了对方的胸脯。他朝倒下去的对方身上压去。
  “喂,我摁住啦!确实是人豹。快来帮忙,我去把大伙儿叫来。”
  这样装作流浪汉减叫的,是明智小五郎自己。他所摁住的,是由于被击中心窝而昏过去的前头一个流浪汉。不知道此事的后面两人应声扑到了他们伙伴身上。两人一起摁住了。
  “好,这里由我们来管。快去叫大家来!”
  用不着吩咐。明智在铁管与铁管的缝隙间站起身来,大声嚷道:
  “喂——!逮住啦!把人豹逮住啦!”
  一钻过两三根铁管,立即站在别处缝隙间同样喊叫,随着又一边装做招集伙伴的样子朝下一个缝隙钻过去,一边逐渐向铁管之列的边上远离而去。
  流浪汉们被黑暗中的明智的声音指挥着,接连不断地赶往有人被捕的铁管。在明智悄悄地爬出到外面的空地的时候,周围已经连敌人的影子都没有了。
  不管怎么样,明智一面先在黑暗中朝市街方向赶去,一面思索着流浪汉们的奇怪的袭击和潜藏在其里面的意思。
  流浪汉里面,即使有人认识恩田,在那黑暗之中也是不会觉察到的。这就是说,知道扮作人豹的明智钻进铁管中的,除了把他领到这儿来的低能儿一样的流浪汉和给他写信的恩田父亲两人以外,没有其他人了。
  但是,不管是恩田老人还是低能儿流浪汉,他们都不会暴露自己人的秘密。没有理由唆使流浪者们袭击他。
  更是奇怪的是,恩田老人要把自己孩子叫回家来却全然没有露面。不,不仅如此,自己儿子遭受袭击而处于那窘境,却丝毫没有显出救助的动静。就明智来说,总觉得被恩田老人骗了。
  如果恩田老人察觉到了明智的伪装……如果他知道按照那封信赶回来的不是自己儿子而是伪装成自己儿子的侦探
  对!一定是那样!那样考虑的话,一切谜团都解开了。明明知道是伪装,却把他作为真正的杀人魔鬼恩田抛到正义心很强的流浪汉们面前,这是一种多么有讽刺意义的报复手段啊!明智觉得愚弄了敌人,其实不是被敌人愚弄了吗?这不是很像怪老人想出来的“妖术”吗?
  不,等等!总觉得还有地方不能理解。连见都没有见的老人究竟为什么能识破明智的伪装呢?那样的话,那个低能儿一般的流浪者会不会是坏人呢?……不会的。明智没有愚蠢到那么长的时间里并肩坐在汽车里却不能识破他的程度。
  在明智一面穿过黑暗的空地一面这样那样地思索之中,不久一个可怕的想法犹如火花在他脑海中闪现。
  “啊,原来是这样!”
  明智受到了极大的打击,以致情不自禁地发出声来嘟嚷了一句。
  “这就是说,这就是说……啊,我闯了大祸,可这是多么狡黠的恶魔的智慧啊!”
  就连名侦探也不能不为一个可怕的幻影而不寒而栗。
  “也许已经来不及了。但是,即使来不及也必须想尽办法。”
  他马上在黑暗之中沿石子路跌跌撞撞地飞跑起来。朝着市街像炮弹一样跑起来。
  一走过宽阔的混凝土大桥,那里已经有人家了,不一会儿便是废墟一般的深夜的电车轨道。那十字路口孤零零地建有一个公用电话亭,他一进亭子就边找着口袋里的零钱边猛然取下了话筒。



戏中有戏

  另一方面,在明智侦探事务所里,明智伪装成人豹,将文代夫人的替身偶人放到车上一出发,案件依赖人神谷也暂且回到了自己家里,所以只剩下明智夫人文代、助手小林和女佣三人。
  文代吩咐小林少年把前门和后门关严,自己躲在二楼的卧室里,从里侧锁上了门,以备万一。床头柜上甚至都准备好了子弹推上了膛的手枪。
  这是一个漫长而又异常紧张的夜晚。丈夫大胆的计策能如愿以偿吗?会不会失败呢?什么不仅仅是恩田,甚至连他父亲也要在一夜之间全部抓住,这不会是太贪心了?文代虽然坚信明智的手腕,但也不能不为之担心。
  晚上10点光景,明智由到达的地点打来电话,小林少年接了电话。电话里说:“恩田顺利地逮住了,所以你们放心。我这就去搜索他父亲,回家可能会稍晚一些。”电话非常远,声音低得听不清楚,但小林少年并不怀疑,将内容传达给了二楼的文代夫人。
  可是,正当那电话铃响的时候,正如读者也知道的,明智小五郎正假冒人豹,就在事务所前面的黑暗的道路上踱来踱去。不用说那是假电话。可是,是谁又是为什么闹这种恶作剧呢?这恶作剧的里面藏着什么样的可怕阴谋呢?
  这姑且不说,又过了一个小时左右,大门的门铃响起了尖锐刺耳的声音。在这深更半夜不会有客人来的。一想到一定是先生回来了,小林少年飞也似地跑到大门口打开了门。
  站在那里的果然是明智侦探,但这是一副多么离奇古怪的模样啊!跟出门时一模一样的丑陋的人兽扮装、微微涂黑、勾勒出眼圈的瘦骨嶙峋的脸、鲜红的嘴唇,含有兽牙一般的假牙的可怕的嘴。除了这副异常的模样以外,腋下还夹着一个身穿西装的软乎乎的女子。
  小林一见这情景吓了一跳,不由得想逃掉,但仔细一想,其实没有什么可怕的。明智所夹的不是活人,不过是为逮捕恩田而用作诱饵的人体模型而已。
  “您回来了。”
  小林恭恭敬敬地把主人迎进了家。
  “给我把这个偶人放到刚才的木箱里去!回头卖偶人的人要来取。”
  明智把偶人一递给小林便脱鞋进了屋子。
  偶人的木箱子放在黑暗的走廊尽头。不知为什么,明智目不转睛地望着小林吃力地把人体模型搬到木箱那里去的背影,但不久却大踏步地跟了过去,刚做出一副从后面抱住少年似的姿势,旋即又打开那儿的门,走进了女佣的房间。
  侦探究竟为了什么做这种事儿的呢?这实在让人觉得奇怪。过了一会儿,他独自走出女佣房间,上两人的卧室去了。
  “哎呀,你回来了。”
  在楼梯上迎面遇上了文代。像是丈夫回来了,所以她打开了一直躲在里面的卧室,正准备下去迎接丈夫。
  明智只是“啊”地回答了一声,先向卧室走去。
  “小林他们都不在?”
  文代露出诧异的神色问道。
  “不,我吩咐了小林一点儿事情。别问了,到这儿来。”
  因为伪装用的假牙的关系,明智的声音听起来像是别人似的。
  “不,那么可怕的模样。快去洗个脸就好了。”
  “不,哪顾得上洗脸。总之先进屋来,有话要跟你说。”
  两人走进卧室。说是卧室,但那里兼用作文代的居室,用帘子将屋子隔开,一侧是床,另侧整整齐齐地排列着办公桌、餐桌、梳妆镜和几张椅子等。办公桌上的台灯朦朦胧胧地照出了这些东西。
  “不,就这样好。暗一点的好。”
  文代正想按墙上的开关打开顶棚上的电灯时,不知为什么,明智制住了她,然后在一张大交椅上坐了下来。文代与他面对面地坐到一张小椅子上。
  “累了吧。不过,人豹的替身很顺利吧?”
  文代夫人赞美胆大包天的计策似地说道。
  “嗯。我从驾驶室跳下来出现在那家伙的面前时,太痛快了,因为两头一模一样的人豹照面了嘛!”
  明智用在灯罩阴影里的那张丑陋的人豹脸嘿嘿地笑着。
  “他很吃惊吧?”
  “嗯,一副好凄惨的脸。而且,因为我的手枪瞄准着,所以那家伙毫无办法。就那样发了个信号,把他交给了埋伏在那里的刑警们。”
  “那现在正在警视厅的地下室里呻吟吧!”
  “你这样想吗?”
  明智说话很奇怪的。
  “不过,只能这样——”
  “呵呵呵呵呵……但不是那样呀。想跟你说的就是这件事。其实呀,恩田逃了。”
  文代美丽的脸吃了一惊似地凝视着说话的人。
  “恩田呀,被反剪两臂吊绑了起来,在几名刑警护送下,坐着那辆汽车正被带往警视厅。但警官的捕绳至少对人豹来说有点儿太不结实了。恩田把力气集中在两臂上,使劲一撑,绳子咯噔一下断了。这是在汽车开到蓄水池旁边一块冷清清的地方的时候。刑警们怎么会不吃惊呢!啊的一声扑了过去,但不管是五人还是六人,没有一个人能敌得过已经自由的人豹的。而且可悲的是,那些家伙没有带武器。所以刑警们可吃了大苦头,一个不剩地被扔出了汽车。”
  “那恩田驾驶着那辆汽车逃跑了?”
  “是的。是以非常好的心情逃走的呀。”
  “可当时你在什么地方呢?”
  “我?就是明智小五郎吧?我在森林中把恩田一交给刑警,这一回就去找恩田的父亲了呗!”
  文代露出诧异的神色,死盯盯地看着说话人。虽说是假牙的关系,但今晚的明智,不知为什么总觉得像是别人似的。加上这离奇古怪的言谈举止,究竟是怎么回事呢?
  什么“就是明智小五观巴?”,往日可不是说这种令人讨厌的话的人。
  “要说恩田后来怎么样了,”明智很爱饶舌,“他开着那辆汽车跑到芝浦去了。是这么一个计划:恩田的爸爸在芝浦的堆放水道铁管的场所等候着他。所以父子经过商量,让一个流浪者拿着信,捎到明智的……即我的这个地方来……”
  “哎呀,那你……”
  “我当时是在这房子前面踊跃呀,心想这样的话,恩田的父亲一定会来找他的,因为我伪装成恩田,当他的替身嘛。可是,不奇怪吗?恩田早就知道这个计策,因为在逮住恩田的时候,我不留神说走了嘴。”
  文代再也没有能接话碴儿了。好像有种莫名其妙的恐怖向她背脊逼来,连身子都不能动弹了。
  “我就在流浪者的带领下去艺浦填埋地。明智那家伙,现在这个时候大概在那铁管中当了流浪者们的俘虏了吧,因为那里有二三十个流浪者把铁管作为他们的窝儿,那些家伙若是发现了人豹,大概是不会饶恕他的。”
  说到这里,说话人又伸出丑陋的脸,令人发悚地呵呵呵地笑着。
  “是谁?你是谁?”
  文代脸色苍白,凝视着这个奇怪的人物。用不着问是谁。他如果不是明智自己,一定是另一个家伙,一定是人豹恩田!
  “呵呵呵呵,、不是谁,是你的丈夫呀,你的可爱的丈夫呀。”
  他一面厚颜无耻地说着,一面慢吞吞地站起来,朝文代走来。啊,刚才为什么没有注意到呢?如果是明智伪装的,眼睛就不会这样发光。怪物的两眼不是像蓝色火焰一样在发光吗?随着他的情欲,这火焰不是一刻一刻地旺盛起来了吗?
  文代从麻木了一般的身体中使出最后的力气,霍地站起身来,旋即从恶魔的手下钻过去,跑到了走廊上。
  “小林,快来人……”
  但奇怪的是,家里鸦雀无声,没有一个人回答。
  “小林?啊,是那小伙计吗?在女佣房间里呢,我带你去吧。”
  怪物迅速追上了文代,用可怕的力量紧紧抱着她,硬是从楼梯上走了下去。
  “来,你可以看!小林和女佣都是那副样子,睡得可香呢!”
  他打开女佣房间的门,让文代瞧了一下里面。正如他所说的,只见两人都失去了知觉,长长地倒在地板上。当然是恶魔的麻醉剂的效果。
  文代想喊叫,想喊邻居来救她,但不知不觉她成了哑巴。怪物的手掌紧紧盖住了她的鼻子和嘴巴,连呼吸都不能自如。
  “喂喂!别这么乱动!好孩子嘛,我这就让你舒服。”
  恩田勒紧着文代,像操纵木偶一样自由自在。
  “你会成为偶人的。你瞧,这里刚巧摆着一只偶人箱子。这回是你到里面去当偶人的替身。随后,我从二楼的窗户里打信号,运输店会根据这信号来取这箱子的。我说的运输店就是我手下的人。然后用卡车,运往的地方嘛,嗯,什么地方呢?你可以猜猜。”
  恩田已经忘乎所以,乱说一气,简直叫获得猎物之喜悦和获得手段之高妙给迷住了。把仇敌明智侦探绞尽脑汁准备好的圈套完全原封不动地反过来利用了。明智的伪装、人体模型、甚至连这木箱。啊,多么漂亮的报复手段啊!
  文代不是软弱得昏厥过去的女子。正因为如此,这侮辱加倍地强烈叩打着她的心,难以形容的嫌恶心情使她无法控制浑身打颤。
  野兽的体臭、野兽的呼吸、野兽的奋力。她感到了真实的豹。她的胸的上方有一张野兽的脸。炯炯地发着蓝光的眼睛、油汪汪的红嘴唇和其间露出的锐利的牙,变成让人感到吃惊的特写镜头逼到了一二寸的距离。
  她看到那红色的嘴唇像隧道一样张大开来。于是,从黑暗的隧道中伸出了一条巨大的舌头。啊,那舌头!她清清楚楚地看到了那紫黑色的舌头的表面茂密地长着犹如针山一样的突起物,它们随着舌头的运动,如同被风刮得沙沙作响的芦苇似的发出沙沙的声音,迎风飘摇着。



黑丝

  昏暗的走廊的角落里放着一只棺材一样的大木箱,这是明智为欺骗恩田而购买的那只等身大的偶人的木箱子。躺在里面的,现在不是偶人,而是由于麻醉剂而失去知觉的美貌的文代夫人。
  人豹一面从上面慢吞吞地盖着木箱盖子,一面舔着舌头,自言自语地说:
  “呵呵呵……这样一来,你就活像一个偶人了。美丽的偶人,里面有点儿挤得慌,但你忍耐一会儿吧,马上到我家去,我会像贵族小姐一样疼你的。呵呵呵呵……”
  说着啪地一声合上了盖子,随即把箱子旁边的乱七八糟的绳子收集在一起,从盖子上面一圈又一圈地缠住了箱子,只等把等候在外面黑暗中的两名手下人叫送来,让他们把木箱子抬出去。
  恩田为了给他手下的人发暗号,朝大门方向走去,还没有走两三步就吃惊地站住了。原来在空房一般的整个房子里响起了尖锐刺耳的电话铃声。
  他不由得作好架势,侧耳静听了片刻,但一知道是电话,便哼地咂了一下嘴,想径直走出去。但不久,人豹丑陋的脸上浮现出了狡黠的微笑。放着磷光的两眼变得像线一样细,红红的嘴唇一翻起来,便从那角落里隐隐约约露出了看上去像是兽牙一般的雪白的虎牙。
  他露着这副异常的表情向右转了个身,随后大踏步地走进了书房,并一把抓住那儿的台式电话,立即取下话筒,贴到了像野兽一样抽动的薄薄的耳垂上。
  “喂喂,喂喂,是我呀,是我呀。你是谁,是小林吗?”
  无论是声音还是说话,打电话的人都一定是明智小五郎。一知道这点,恩田的两眼仿佛是在听悦耳的音乐似的越来越眯缝起来。
  “喂喂,你不是小林吗?我有急事,你磨蹭什么呀?或者那里不是明智事务所吗?”
  明智侦探焦急的样子是可以想像得到的。
  “喂喂,是的呀,这里是明智事务所,但现在小林有点事。”
  恩田用假嗓子答道,一副愉快得不得了的表情。
  “如果不是小林,你究竟是哪一位——”
  “是我吗?是您知道的人,非常知道的人呀。”
  “是哪一位?我公司的人都不在吗?”
  先知先觉的明智好像也没有察觉接电话的是人豹。
  “谁都不在。”
  “啊?啊?你说什么?你说这深夜里谁都不在?”
  “是的。小林在厨房里与女佣一起熟睡着,怎么叫醒他们都不起来,夫人到偶人箱里去了,怎么也不出来。”
  像是被吓破了胆似的,明智的声音中断了片刻。
  “喂喂,怎么啦?你是明智先生吧?”
  恩田伸出紫黑色的舌头,来回舔着嘴唇。鲁人得意到了极点。
  “哈哈哈哈哈……你是恩田君记,还以为是谁呢!幸好是恩田君。你工作项利吗?”
  明智的声音突然快活起来。
  “伟大!不愧是明智先生,无所畏惧呀!可你知道刚才被您逮住的我为什么在这儿吗?”
  “是护送的几位刑警失策了呗。因为日本的警察不习惯捕捉猛兽嘛。因为你,我差点儿倒霉。你看来很聪明呀。”
  “呵呵呵呵……一刹那间就完全明白了我们的阴谋,真伟大!可你真能活呀,在芝浦没有吃苦头吗?”
  “吃苦头的是那里的流浪者呀,我只是观赏了一下里了。哈哈哈哈哈。”
  “就是说,你也巧妙地逃跑了?多亏彼此平安无事呀!呵呵呵呵。”
  说着,这个稀世的杀人魔鬼和名侦探在电话机旁齐声地、兴致勃勃地互相笑了起来。
  “从打电话的地方来看,你在远方吧?是在芝浦附近吧。”
  人豹故意歪扭着红红的油汪汪的嘴唇,用一种奇怪的语调嘲笑说。
  “是的。是芝浦的公用电话。”
  “呵呵呵呵呵……我好愉快哦!侦探先生……你现在焦急不安地从额头上流着虚汗吧?我想像得到的。……在那里雇辆出租车,即使让他赶路,到这里也起码要花20分钟吗?或者你要给警察打电话吗?但警察们即使张是失措,开辆破车子过来,从那里到这儿也起码要花10分钟哩!可我呐,只要有30秒钟就能离开你的无人留守的家了,因为工作都做完了嘛!”
  “正如刚才所说的,你雇佣的人,那个小不点侦探小林和女佣在厨房的地板上亲密地睡着,你的夫人在那只倡人的箱子里睡得很香呢!在外面,我的卡车等候着。我想把塞在箱子里的文代装到车上后就离开。有点对不起你,今晚你将和美丽的她永别了。”
  “你好像轻视我作为侦探的力量呀。”
  明智的声音非常镇定,丝毫不带困惑的调门儿。
  “嗯,是轻视。身为侦探却竟然被人偷走了宝贵的夫人,我想可以轻视作的力量呀。”
  “但这种事你是绝对做不到的?你是在做梦,你不知道我真正的力尽。”
  电话的声音里感到有一种充满信心的威严一般的东西,有一种令恩田大吃一惊的调门。
  “呵呵呵呵呵,你还死不服输呀。这种远处嚎叫,是毫无用处的!”
  “我说,你知道我为什么这样没完没了地和你闲聊吗?……不是很镇静吗?不是看不出是一个马上就要被人偷走老婆的男人吗?……你不害怕吗?大概你不会明白我现在在考虑什么。”
  “畜牧!原来你在给这儿打电话以前耍了什么花招吧。曾家吗?是事前给警察打了电话吗?”
  “哈哈哈哈哈……怎么样?有点怕起来了吧。也许是警察,也许是别的。不管怎么样,你上了残助最后的圈套破!哈哈哈哈哈,你好像很担心呀,喘息传到这儿来啦!”
  “闭嘴!给我闭嘴!我可是不会听信你这号人的恫吓的广
  “先给我听着!你生气也没有用。我呀,在这样和你愉快交谈其间,就等于查明了你们父子的巢穴。一根黑丝,一根眼睛看不到的黑丝像蜘蛛网似地缠绕在你身上不离。这根黑丝永远连到你去的地方。”
  恩田一听这话,立即露出异样的神色,不由得东张西望地环视了一下身体周围,他开始为一种异常可怕的感觉所袭,仿佛那种蜘蛛丝真的从天棚的一个角落里刷地降了下来,一圈又一圈地缠绕在他的身体上。
  “我再没有空闲听你嘟嚷了。那再见了,夫人确实收下啦!”
  “等一下!哈哈哈哈哈,不必那么慌嘛!哈哈哈哈哈,还有话呢,有好多好多话呢。哈哈哈哈哈。”
  就是在咋呼一声挂上话筒以后,侦探那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声也还在耳边响着。他像是要甩开眼睛看不到的妖魔似地打了一个寒颤,站了起来。
  “哼!以为我害怕这种鬼狐故事吗!”
  锐利的眼睛又开始放射强烈的磷光。他用野兽的行走方法来到了走廊上。于是,他立即觉得有一个小影子一般的东西刷地消失在走廊那一头。只有拐过去的大门那儿点着一盏电灯,所以那附近非常昏暗,但就在那昏暗中,有一样形状莫名其妙的东西像过路煞神一样走了过来。
  也好像是人,又觉得不是,也许是人影。他赶紧从拐角处张望了一下,心想会不会是有人通过电灯下映出了他的影子,但没有人的样子。是一种大蝙蝠一样的东西贴着走廊的地板飞去的感觉。
  恩田怎么能不慌呢!并非害怕鬼狐的故事,而是感到了身边的危险,觉得那影子像是不祥之兆。这憧房子的周围说不定被警察们包围住了,也许连走廊上都感觉到了这些人的影子。
  他像是一头悄悄贴近猎物的豹,静悄悄地一跳到大门口的土地房间,立即小心翼翼地把门打开了一条缝,用闪着蓝光的眼睛仔细地环视了一下外面的暗处,但舒了一口气的是,无论是树丛里还是门前的道路上都看不到任何可疑的动静。于是,他轻轻地吹响了两声暗号的口哨。
  不一会儿,两个黑色的人影慢吞吞地从门那里走了过来。运输店的小工一般的模样。
  “外面没有事吧?没有人来过吧?”
  恩田小声问道。
  “连一只猫崽都没有通过。好阴森的一条街啊!就说是半夜里,这冷清劲怎么样?”
  “喂,为了慎重起见,把那件事说了吧!”
  一名男子像有什么用意似地低语道。
  “你这家伙,又开始了。那是你的精神作用,可你……不是胆小鬼吗!”
  “喂喂,叽叽喳喳些什么呀!发生什么事了?”
  恩田一申斥,被说成是胆小鬼的男子一面东张西望地环视着周围的暗处,一面报告了一件奇怪的事。
  “总觉得有个小影子一样的东西在卡车周围转来转去的。是个一丁点儿的小东西,像是小人岛上的人的影子。总觉得是个叫人寒毛凛凛的讨厌的东西呼。”
  “师傅,你别介意。这家伙今晚有点儿不正常。倒是快点把行李搬出来吧厂
  这两个小工模样的人都是有前科的司机,虽然大致上知道所要干的事情带有犯罪的色彩,但贪图巨额酬金的欲望使他们头脑发昏,被恩田雇用为只有一夜的手下人。
  “嗯,快搬!行李在这走廊里。东西可有点儿重呀。”
  恩田先走近偶人箱子。
  “是这个。不要粗手粗脚的,是件贵重品呀。”
  “哎呀,像是一口棺材呀。”
  “是偶人箱子。里边有宝贵的偶人。来,快给我搬!”
  乘两名男子抬起木箱的时候,恩田轻轻打开厨房门张望了一下。丝毫没有异常。小林和女佣与刚才一样的姿势死死地睡着。小林抱来的和文代一模一样的人体模型弯折着身体,把头伸在灶台的下面,躺在那里。
  看准以后,他一面监视着把偶人箱搬出去的两名男子,一面朝门外走去。外面的暗处停着一辆关掉了车前灯的卡车。把行李一载上去,两名男子立即坐到了驾驶室里,恩田和偶人箱一起蹲在无蓬的车厢里。刚听得发动机声尖锐刺耳地响彻深夜的住宅区,这辆异常的劫持汽车转眼间就从明智侦探事务所门前离去了。
  结果没有发生任何事情。警察们没有赶上。只是稍让人挂在心上的,是在走廊里徘徊、在卡车周围转来转去的那个可疑的影子,但车子这样一跑起来,这也没有什么事了。恩田仔细地检查了一下卡车的四周,心想会不会是挂着什么东西,但当然什么东西都没有被发现。恩田这才感到放心。我终于胜利啦!美丽的文代完全属于我的啦!他在摇晃的卡车上,背靠着可爱的人偶箱,眯缝着豹眼,毫不检点地张着豹嘴,露出了令人可怖的兽类的微笑。
  这么说来,难道刚才的明智的电话只不过是恫吓吗?难道名侦探已经沦为一个专讲鬼怪故事的先生了吗?不不,不是的。有不是的证据。刚才明智说了“黑丝”的话。说“黑丝”缠着恩田不高。瞧,这黑丝一般的东西化时不正从总田的卡车的词端在黑夜的道路上细细地拉着一条线吗?不是有东西像蜘蛛丝一样不停地从红色的尾灯附近被撒放到地面上吗!
  但车上的恩田当然不知道这点。另外,即使下车朝那部分看去,就是豹眼也是无法辨别黑夜中的似有似无的一条蜘蛛丝的。这是一根这般细、这般黑、模糊的、令人毛骨悚然的魔丝。
  恶魔的卡车选择尽量冷清的住宅街,在深夜的东京一个劲儿地往北驶去。让我们暂时变为一双无形的眼睛,一面在黑暗的天空中飞翔,一面保持适当的间隔,跟踪这辆怪卡车吧!5分钟、10分钟、对分钟,汽车平安地奔跑着。恩田集在偶人箱上,像一团黑东西似的一动不动。即使说是深夜,有时也仍然有人擦车而过。但他们不会怀疑这辆乍一看平淡无奇的卡车。也有好几次从挂着红电灯的派出所前面通过,但警察们不知道可怕的杀人汽车通过眼前,都别着脸。不久,当车子奔跑在高九段很近的护城河畔时,我们的无形的眼睛在前方的车上目击了一格非常可怕的事。
  恩田的黑影子半蹲在车上,开始不停地动着手。究竟在干什么呢?把眼睛凑近看一下吧!……啊!知道了。原来他等不及,想见箱子中的恋人了。他解开了偶人箱的绳子,打开盖子俯视着里面。久久地俯视着。
  哎呀,想干什么呢?人豹不仅从箱子里抱起了失去知觉的文代,而且把文代夹在腋下霍地站了起来。夜空中,明暗二色浮现出了叉腿站在如箭般奔驰的车上的人豹那精悍的黑影和在他的腰处无力地悬着的文代那白色的身影。
  于是,转眼间发生了非常可怕的事情。是野兽暴露了它的野性呢还是他发疯了呢?只觉得文代的脑袋像是饴糖一样一眨眼神长了。
  原来早先的一个晚上把手放在猛犬的上颚和下颚将其掰成两半的那股蛮劲,刚才断下了她的脑袋。
  一到奇怪的幻觉或是恶梦一般的光景。猛然间,白色的流星在黑暗的天空中划着弧线飞去。原来是恩田将撕下的脑袋犹如恶魔国里的仍球游戏似地猛地抛到了车外。
  野兽从嘴里冒出气泡狂怒着,甚至听得到可怕的呻吟声。他不得不把饵食撕得粉碎。脑袋以后,手和脚也都难以想像地被残忍地接连不断撕了下来。而且这些美丽的撕碎的尸体像是萝卜什么的,被没有心肝地、旁若无人地,不,毋宁是得意杨扬地抛弃到了黑暗的护城河畔。



名犬夏洛克

  警视厅搜查一科科长恒川警部刚入睡就被人叫醒了。从官署回来,与孩子玩了一会,又看了一会儿书,刚刚就寝。叫醒他的是明智小五郎。明智一跑出艺浦的公用电话亭,立即叫住出租汽车往自己家里赶去。途中访问了位于这条路线上的恒川的家,请他帮助逮捕人豹。
  恒川当然踢开被子从床上跳了起来。
  从这位既是职业上的竞争对手又是亲密朋友的民间侦探那里一听取了详情,立即给警视厅打了电话,吩咐他们挑选得力的刑警立即赶到明智侦探事务所,随后迅速穿上制服,就这样与明智同坐到了那辆出租车上。
  “啊,等一下。你家的夏洛克也一起载去吧。无论如何需要那家伙。”
  明智制止正要出发的车子,喊道。
  “好!你把夏洛克带来。”
  恒川连一句话都没有反问,照明智说的做了。这位名侦探如果说是需要,那一定需要。不久,恒川夫人亲自牵出一条警犬,载到了车上。名犬夏洛克一点也不吵闹,由于某种预感而神色紧张地蹲在主人恒川警部的两腿之间。夏洛克生来嗅觉敏锐,而且接受了恒川的训练,被培养成了一条名副其实的侦探犬,迄今为止,不止一次地帮助警部立了功。
  “你把夏洛克带出来,定下了什么目标吗?”
  车子一开动,恒川才问道。
  “嗯。这条狗是否派用场,这是我的命运的分水岭。如果夏洛克不需要的话……啊,我怕的就是这点呀!”
  明智露出无可名状的焦虑神色,不堪担心似的。
  “正如我刚才所说的,在电话里头我对那家伙说了许多大话,但并非有坚定不移的信念。只是一个瞎指望呀!啊,他要是顺利地替我干的话就好啦!”
  “你说的他,是指谁呀?是说没下了伏兵吗!”
  恒川难以推测对方的意思,反问道。
  “啊,三分钟……不,两分钟也行。他的一口气哪怕给我屏住两分钟就好啦!我说,恒川君,你认为人的气能屏住两分钟以上吗?”
  “说得好奇怪呀!这是你的毛病咧。当然有屏住两分钟左右的人喽。海女什么的,也许能成倍屏住呢,但普通的城里人怎么也不行,就是30秒钟也够呛。”
  “这就是我的着眼点。这城里人中如果有屏住两分钟气的人那会怎么样呢?不是在某种场会说不定会派上大用场吗?”
  “你知道这种人吗?”
  “嗯,知道,知道。”
  说到这里,名侦探就沉默不语了。恒川也知道对方的脾气,所以也没有想深问。
  不久,两人在明智侦探事务所门前丢下车子,朝空房一样见不到一个人影儿的屋内走去。
  “夏洛克这家伙,在直蹦地呢!果然嗅到了犯罪的气味吧。”
  恒川边说边把爱犬挂在大门口的柱子上,脱掉了鞋子。
  明智让恒川在楼下等着,自己来回看了一下二楼的各间房间后徒然走了下来,但在这期间,警部灵机一动,迅速地悄悄靠近走廊里边儿的厨房,把门开个缝儿一看,在,在!小林少年、女佣、还有连人体模型都姿势奇怪地躺在那里。
  “喂,在这儿,在这儿厂
  听到恒川的声音,明智也走进了厨房。
  “唷,在那里的不是夫人吗?夫人没有被劫持呀!”
  他指着把脑袋伸在灶台下的人体模型,认定那是文代夫人。
  但明智顾不上这个。他在倒着的小林上方弯着腰,拼命地凝视着他的脸,像是祈祷什么似地一眼不眨地凝视着。
  于是,大概是明智的精诚所至吧,少年的眼睛睁开了一条缝。被长长的睫毛覆盖着的稍稍睁开的眼睛和明智的眼睛互相试探似地对视了一下。如果是平时,不会这么费事,应该一目了然的,但如读者所知,此时明智还没有洗掉“人豹”的化妆。
  “啊,先生!”
  终于明白了。小林少年一叫就突然站起身来。哎呀哎呀,刚才一直不省人事的人突然间竟能这样活蹦乱跳了!
  一看到这情景,名侦探的充满不安的脸上刷地露出了喜悦的神色。
  “嘿,小林,干得好!干得好!”
  明智扑向站起来的少年,不胜感激地抱住他的肩,紧握住了他的手。
  “好像是父子相会的场面呀。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恒川目瞪口呆地问道。
  “不,我猜对了。我决没有撒谎。为我高兴吧!文件没有事了。逮捕恩田也有了希望,夏洛克没有回来呀。”
  明智陶醉在胜利之中。
  “那真是可喜可贺,但夫人没有事,不是刚才就知道了吗!总不会是被杀了吧。”
  恒川焦急地指着那个人体模型,说。
  “我可是一直认为那是偶人呀。你也听了我的话吧,我今晚使用了文代的替身偶人。是个从衣服到所有东西都完全一模一样的,偶人。只能认为是那家伙躺在地板上,因为真的文代被放进假人的箱子带走了嘛。但从小林的这副样子来看,那还不是偶人。哎,你说是吧?”
  回头一看少年,只见他一面笑着一面嘎噔嘎噔地直点着头。
  唉呀,如果是这样的话,前后就有矛盾了。恩田不是确实把文代夫人放进偶人箱了吗!不是把它装在卡车上运走了吗!而且不是在九段的护城河畔让那文代尝到了那惨无人道的苦头吗!文代已经身首异处死了。怎么她现在睡在明智家的厨房里,这不是像被狐狸精捉弄了一样吗!
  但是,躺在那里的不是偶人。不管怎么样,是真的文代夫人。虽然还不省人事,但无需从灶台下拉出脸来检查,只要触一下身体,立刻就会明白是偶人还是不是偶人。恒川和明智抱起那少气无力的文代,先把她抬到了书房的长椅子上,顺便将女佣胖胖的身体也抬到了那里的软软的交椅上。
  立即用电话叫来了医生,但文代只是因为麻醉剂而睡着了,用不着怎么担心。此时有比这更重要的事情。必须逮住人豹!
  “明智君,我还不太清楚情况,这是小林的功劳吗?不过……”
  “是的。是这位少年位探的大功劳呀。这就是说小林忠实地遵照了我平素的嘱咐。”
  “你是说,小林,你乘恩田不备,乘机将放入箱子的文代换成了原来的倡人,是这样吗?”
  “唉,是的。不过,如果先生没有把恩田那家伙那么长时间地引到电话机那儿的话,那怎么也换不过来的。我拼命地等待着机会。于是,刚巧先生打来了电话,是先生的智慧给了我工作的机会。我听到那电话,感到先生在暗暗地给我下达命令。”
  少年苹果一般的脸上满面生辉,挂着微笑说明道。
  “但等等!当然那家伙也让你臭了麻醉剂吧,要不,他是不会那样麻痹大意的。”
  “唉,可是我会屏气。拼命屏的话,屏两分钟以上都不在乎。先生总是教导我说:别忘了利用它,所以即使被他用纱布堵住了鼻子和嘴,我也一直屏着气,装作不省人事的样子。”
  连恩田也都不知道这个可爱的少年会有这种胆大包天的别人不知道的拿手玩艺儿,所以看到他瘫软下来后就彻底放心。
  “晦,你真叫人没有想到呀!……哈哈,明智君,你刚才说谜一样的话就是这个阳?”
  “是的。我的胜负只是取决于这个呀。……可是小林,你没有忘了另一件事吧,把白天用白的,晚上用黑的那个
  “唉,安上了。当然是黑的那个。在驾驶室里的手下人好像有点儿怀疑,但好像没有察觉到那装置。”
  “恒川君,我发明的东西派上用场啦。”
  “挺有意思的话呀,那个白天白、晚上黑的东西究竟是什么样的发明呢?”
  警部好奇的目光炯炯生辉。
  “可以叫做汽车跟踪器吧。是个在自己不能直接跟踪的时候查明对方行踪的装置。汽车牌照这东西,想换的话什么时候都可以换,而且有时候即使知道牌号,车子的下落也很难查明。所以我的那个发明,那个呀,在装满杂酚油的大铁皮罐上装上一个牢牢的把手,只要把那东西挂在汽车尾部的车体下就行了。铁皮罐的底上开着用针戳了一般的洞,杂酚油就从那里啪嗒啪嗒地,夸张一点说就像是细丝一样地滴到地面上。就是这么一个装置。”
  “就是说,随后就让警犬追踪滴下来的那个杂酚油,是吧?夏洛克的任务我明白了,但又是白啦,又是黑啦的那个东西是——”
  “白天使用没有颜色的杂酚油,晚上为了避免光的反射使用黑色的杂酚油,即煤焦油。我家里总是备着装满这两种颜色的药的铁皮罐。追踪可是一件相当要手腕的工作嘛。对女孩子来说是很难的,所以我谆谆嘱咐小林和文代他们一旦有事就使用这个工具。今晚这种情况,特别合适呀。我想请你表扬小林的机灵呐!”
  “嗯,不愧是你的弟子呀!乘敌人打电话的机会干了这样子的工作,真是令人钦佩呀!来,那咱们这就开始追踪吧,以便不浪费小林的功劳。”
  “嗯,为此需要一辆警车,我们乘在上面,让夏洛克在它前面跑。”
  “该是我那儿的刑警们赶来的时候了。”
  不久,那两名得力的刑警开着警车到达了。
  明智把文代的事托给了医生,和恒川警部一起乘上了那辆汽车。名犬夏洛克身上系着长长的绳子,坐在驾驶室里的恒川握着这绳子的一头。
  小林少年拿来了浸足了杂酚油的布片,举到夏洛克的鼻尖上。这是为了让它充分记住接下来要追踪的东西的气味。
  狗抽动着鼻子,和药品的强烈的气味亲近了起来。小林突然拿着这布片一跑进家中,它就迷失了方向,愕了一阵子,但不久大概是嗅到了类似的气味,用鼻尖贴近着地面,精神百倍地开始前进。
  “好,出发!”
  根据恒川指示,车子出发了。夏洛克时而停下,时而又奔跑起来。虽然每次都得调节车速,但名犬还是没有看丢敌人的踪迹。奇怪的追踪汽车在夜深人静的街上一个劲儿地向北前进
  明智在刚才的电话里说黑丝一般的东西缠绕在恩田身上不离,指的就是这回事。现在很明显,他的话不是单单的恫吓字句式是孤鬼故事。



都市密林

  跟在名犬夏洛克后面的追踪汽车,仿佛由明智所说的“黑丝”引导着似的,丝毫不差地奔跑在恩田通过的清冷的街道上。不久,来到了九段附近的护城河畔,这时,明智敏锐的眼睛发现了前方路面上异样的物体。
  “哎呀,那是什么?停车!”
  听到他的声音恒川吃了一惊,勒紧了夏洛克的绳套。司机踩下了刹车。
  “带手电设有?”
  明智问同车的刑警,幸好有一个人准备了。明智借了那只手电下了车。
  “果然如此。恒川君,那家伙准是在这一带打开了盛着人体模型的箱盖。然后发现上了当,大为恼火。”
  明智一边照着路面,一边慢慢向前走去。在那移动的手电照射下,陆续发现了人体模型的头、手、脚。刚才恩田从车上抛出来的就是这具模型,而不是文代。再怎样凶残的兽类,也不至于肆无忌惮地在马路当中把一个真正的人摧残成这样吧!
  “哈哈哈哈!看得出来,这家伙在发现重要的猎物原来是人体模型的时候是多么地恼火啊。这可真惨啊!被他断成了碎块。幸亏是模型啊!”
  明智看了一遭以后回到了车上。
  “但是,那家伙在这儿发现了真相以后,是乖乖地回去了呢,还是又折回您家了呢?”
  驾驶室里的恒川不安地嘟哝道。
  “不要紧。我已经在电话里狠狠地吓唬了他一下。那家伙认为警察马上就要来了,一定急于逃跑,不敢再折回的。而且,为了慎重起见,刚才我又检查了一遍,杂酚油的黑丝没有停。假设那家伙折回了的话,车子即使不倒,至少也要停一下,但是毫无这方面的迹象。”
  “先生,您死心了?……好,那就前进!”
  于是警犬和车子又向前跑去。
  黑丝在那一带向右拐去,避开了电车道,穿过上野公园不忍池畔,终于来到了浅草公园的后街。然后又转了个圈到达二天门的入口处。到了这儿,夏洛克忽然停下来,在地上闻了一会儿,又突然朝来的方向跑去。
  “咦?恩田的车子是在这儿返回了吧!给我停一下!总觉得这一带怪怪的。”
  车子一停下来,明智又立即拿着手电下了本,在附近察看起来。
  “喂,你看!这儿有一个黑水洼。是杂酚油在同一个地方持续满了一阵子形成的。也就是那家伙的车在这儿停车的证据。从原方向返回这一点来看,一定是只有那家伙在这儿下了车。不管怎么样,值得再查看一遍。”
  于是,大家听从明智的话都下了车,但想一想,这不是大海捞针吗?二天门里面有什么呢?有观音堂,有五重塔,有公园、池塘、树林,还有水族馆、花园和富丽堂皇的电影街。
  “真没想到浅草公园哩!那家伙怎么栖身在公园里的呢?这么热闹的地方。”
  恒川困惑地说道。
  “啊,那可不一定哦。也可以说,对罪犯来讲,整个东京没有一个地方比这个公园更隐蔽的了。这儿可是都市密林啊!日本所有类型的建筑混杂排列,聚集了大量的摊贩,到处是通往后街的抄道,还有川流不息的人流,所有这些就等于是犯人隐身的丛林。如果那家伙真的选择了这个公园作为栖身之所,那我倒不得不佩服他的这个主意了。”
  明智感叹道。
  “但是,如果是那样的话,这家伙可真是太麻烦了。这一点人手无论如何也是不够的。就算把管内的警察全部调动起来也不够啊!”
  “但是,不管怎样我们先查查看吧!深更半夜的,人容易引起注意,说不准会有谁看到那家伙了呢!”
  当然,在演出散场、夜市商人大都离去之后,这里已没有了傍晚时的明亮和喧闹,但在深夜参拜者、百度参拜者们黑色的身影稀稀落落地进入二天门的地方,像是被撂下来似的还孤零零地立着一个以这些参拜者为生意对象的卜者的帐篷摊位。
  在那二天门的石板路上,有一个邋里邋遢的乞丐还没有收摊,指望着深夜参拜者的施舍。
  “啊,问问这人,也许他见过呢!”
  明智自言自语着向那个乞丐走过去。
  幸好还没有除去扮成恩田的伪装,也没有洗掉脸上的化装,所以打听起来不太费事。
  “喂,喂,大概在三十分钟之前,有没有一个这样的男人经过这儿?就是和我这个样子很像的男人。”
  明智叉开两腿站到前面问道。这时,那个摊子乞丐扬起脸来看了看这个突然冒出来的询问者。这是一个多么严重的残废呀!两条腿整个瘫了,手上套着草鞋一样的东西,而且满脸都已经溃烂,几乎连眼界都已分不清了,实在惨不忍睹。当那张脸从破帽子下面突然探出来的时候,明智不由得扭过脸,甚至后悔不该上前搭话。
  “啊,和老爷很像的人,经过的,经过的,那边,向那边去了。”
  那个乞丐一边口齿不清地说着,一边用套着草鞋的手指向观音堂方向。
  “真的?没错吧?”
  “嗯,真的。和老爷很像的。”
  即使是乞丐迟钝的眼睛,也不可能认不出明智这身显眼的伪装。既然他说是很相像的男人,恐怕不会错的吧!因为这样一副恐怖形象的人,除了那家伙之外不可能再有别人了。
  大家跟在明智后面,向观音堂方向走去。明智抓住在那一带游荡的流浪汉,一个一个地询问。恒川拐到堂前的派出所,又向那儿的警察打听了一下。但是,谁也说不清楚。和二天门狭窄的通道相比,在这个远离灯火的宽敞的地方,应该说这种结果也是理所当然的。
  大家从正殿的四周到公园的池塘一带仔细搜索了半天,但不用说仍然一无所获。
  “今天晚上只能收队了。警察方面要尽可能地调动力量,把浅草公园整个包围起来。不过我觉得即使如此,这场错综复杂的猎豹行动还是没有多大希望。我也会尽我一个民间侦探之所能去做的。”
  “嗯,赶紧部署一下吧!也许在天亮之前能有什么发现通知你呢!因为在我们的同事当中,有很多人非常清楚这座密林的秘密。不过,也多亏了你才发现犯人进了浅草公园,光是这一点就是很大的收获了。”
  明智和恒川一边说着这些,一边和两位刑警一起折回二天门。在那儿的石板路上,刚才的那个瘫子乞丐还贪婪地摆着摊位。明智忽然想起来,从口袋里掏出零钱,扔进他面前的小饭盒走了过去。
  “老爷!老爷!”
  明智吃惊地停下脚步回过头来,原来是那个乞丐在叫他。
  “老爷,掉了东西了。这个、这个!”
  套着草鞋的手所指的地上,掉落了一枚对折的信封。
  “你是说我掉的?”
  明智诧异地走回两三步,拾起了信封。
  “啊,是那位老爷。刚刚掉的。”
  乞丐溃烂的脸上堆着谄笑。
  明智把信封举起来迎着门上面的灯光一看,信封上面写着“明智小五郎先生”。确实是明智的东西。只是,他完全不记得曾经把这样一个信封放到口袋里了。
  “喂,恒川君,说不定我们刚才在公园里和那家伙擦肩而过了呢!”
  “啊?那家伙?你是说人豹?’
  “嗯,我总觉得是那样。不管怎么样,这样的光线是不行的,我们回车上去吧!然后好好查看一下这个信封。”
  明智立刻急匆匆地向停在电车道上的警车走去。
  在明亮的车前灯的前面,四个人凑在一起查看那封信。信封是廉价的牛皮纸,背面没有寄信人的姓名,封口就那样打开着。明智急忙抽出里面的信纸。在粗糙的信纸上,用铅笔潦草地写着下面一段话:
  明智君,你真不愧是名侦探!原来我的猎物是
  个人体模型。而且,你还发现了我到了这儿。真是
  厉害啊!吓得我直哆嗦,啊,太可怕了!但是侦探
  先生,看到这封信之后你会是什么表情呢?真想看
  看啊!觉得很奇怪吧!你知道到底是什么时候又是
  谁把这个东西扔进了你的口袋的呢?侦探先生,你
  的工夫好像还略欠火候哦!那么,再见吧!
  人豹
  “嗯,太令人吃惊了!如此说来在那个公园的暗处,人豹那家伙就从我们的眼前走过去了。而且,还把这东西扔进了你的口袋呢!”
  恒川惊叹道。
  明智沉思着什么。
  不可能。难道我瞎得连近在眼前的敌人都看不见了吗?而且,还叫那家伙把手伸进了我的口袋,这可是从未有过的耻辱。但是,实在是难以置信。我全身的每一根神经应该都处于警戒状态。被别人往口袋里放了东西却未察觉,对我而言是不可能的事情。
  “等等!我好像明白了!”
  明智的眼睛因兴奋而显得闪闪发光。
  “其中有鬼!这是个骗术……是这么回事。一定是这么回事。喂,仁川君,我太失策了。不过,也许还来得及。是那家伙,得把那个摊子乞丐捆绑起来。”
  明智扔下这句话就飞快地跑开去。其余三个人也紧随其后。
  一口气跑到了二天门,果如所料,那儿已不见了乞丐的身影。果然如此,作出一副告诉我掉了东西的样子,实际上是他自己在明智走过之后把信封扔在了他的身后。扮成那副样子的还会有别人吗?那准是人豹伪装的。装扮成残废乞丐的模样,隐身于浅草的一片喧闹之中,这是一个多么绝妙的主意啊!
  大家在门附近转来转去,寻找乞丐的踪影,但哪儿也找不到。
  明智把头探进大路上的卜者的帐篷问道:
  “你每天晚上都到这儿来吧!知不知道二天门下面的瘫子乞丐?手上套着草鞋的那个。他经常在那儿吗?”
  帐篷四周都撑得严严实实的,只在前面开了一个正好能露出客人脸部的窗口。从那个窗口可以看到有一位戴着大大的粗框圆形眼镜的白胡子老者,一手拿着相面用的凸镜在看着。
  “啊?你说瘫子乞丐?不知道。在这边没见过那样的乞丐呀!”
  “可是,我刚见到的。我们在找线索。一会儿工夫被他给逃了。那个乞丐会不会从你的店铺前面跑过去了呢?”
  “不知道。因为刚刚还有客人在,我光顾着给人相面了。”
  “是吗?那,谢了!”
  至此,明智他们只得放弃搜索收队回去了。恒川急着要回警视厅部署包围浅草公园的事宜。大家疾步向停车的方向走去。
  “嗯,好像没事了。他们终于放弃搜索回去了。”
  占卜的帐篷中,白胡子卜者奇怪地自言自语道。接着,随着他的声音,从桌台下面,嘎吱嘎吱地爬出一个人来。正是瘫子乞丐。
  乞丐根本不是什么瘫子。他突然一下子站了起来,和老卜者并肩而立。然后把粘了一脸脓肿物的橡皮面具撕了下来。从面具下面露出来的正是人豹那令人恐惧的面孔。
  “因为我认得明智,而他却没见过我。这回可是好好骗了他一把。”
  老卜者一边用阴森嘶哑的声音说道,一边取下了大大的粗框圆形眼镜。不用说,他就是人豹的父亲。儿子装成瘫子乞丐,父亲扮作大路卜者,彼此之间互通消息,如此隐身于人群的丛林之中,这是多么奇妙的欺瞒手法啊!
  “不过,虽然这种伪装帮我们混过了这么长时间,但到今晚为止恐怕不能不放弃了。那个敏锐的男子,大概在刚才的车子还没跑完一半路的时候,就一定会发现我们的秘密了。”
  “嗯,不过那已经无济于事了。”
  人豹恶狠狠地说了这句话后,打了个大哈欠。
  “爸爸今天也够辛苦的了。”
  “嗯,从麻布到芝浦,又从芝浦到浅草,哪里呀!也不算什么。与世人为敌,对我来说其乐无穷啊!”
  于是,这对世上可怕的父子,相视着发出了阴森森令人恐怖的狞笑。



公园的怪异

  体形如人的猛兽,对他来说最合适的隐身之处,就是逃入都市丛林。有山有水有树林,还有大大小小形形色色的建筑,以各种形态、从各个角度杂乱无章地排列着的大道、小巷、街道……寻遍整个东京还会有比浅草公园更复杂的迷宫吗?而且,那儿终年都有川流不息的人流在令人目眩地蠕动。要搜寻混入这样的人工密林之中的犯人,必然比寻找掉进火盆中的银币还要难。
  第二天一大早,警视厅和所辖警察署组成了混成便衣队。并且,作了各种乔装改扮的刑警们,从公园的四周,不分住宅、商店、饭馆,几乎一个不漏地收缩着搜索的范围。搜索极其细致,流浪汉们被驱赶出来,从浅草寺正殿的天花板到地板下面,五重塔自不必说,就连仁王门的大灯笼里面都检查到了。但,两天时间毫无收获地过去了。
  第二天,根据恒川警部的动议,浅草附近的街头路旁开始贴满了奇异的招贴。招贴的正中央印着请画家描绘的人豹恩田的肖像画,是实物的两倍大小。下面写着这样一段浅显易懂的文字并给汉字注上了假名:“这是最近使世人骚动的杀人犯恩田的肖像画,发现此种人物者请毫不犹豫地通知最近的派出所”。那张肖像画是曾经在大都剧场目击过人豹形象的一洋画家,根据明智夫妇的描述而画成的,这张颇具特征的背人的肖像画,凭借记忆作出了充分的描绘。
  作为警察非常大胆的这一招贴战术,在街头路旁引来了人山人海。一双双充满恐惧的眼睛集中在丑陋的肖像画上。关于人豹的恐怖的传言,在大众当中被一传十十传百地传播开来。
  “哇,太可怕了!听说这家伙的眼睛,在黑暗中也会发出蓝幽幽的光呢!”
  “有牙齿呢!”
  “真的!有牙齿。听说不管是狗还是什么都会狼吞虎咽地吃掉哪!”
  “不对!不是狗。是吃女人哦!”
  “真是讨厌啊!这种东西进了公园,公园也会冷清了。”
  “我见过这家伙!瞧,就是上次大都剧场骚乱的时候。和这幅画一模一样。不对,不是这种温顺的表情。当时这家伙,站在歌舞剧舞台的正中,瞪着观众席,露出这排牙齿,嗷地一声大吼的时候,实在是,怎么说呢,真是吓死人了!”
  “啊?那次你见到了?我也听说了,不是说江川兰子在舞台上被他抓得浑身是血吗?”
  “那都是过去的事了,俺就在昨天晚上还见到了这家伙呢!”
  “在哪儿?在哪儿?”
  “在殿后面的大银杏树那儿。俺正在下面睡觉,不知道谁踩上了俺的头。俺吃惊地跳起来,看到一个漆黑的东西哧溜溜像猫似地爬上了大银杏树的树枝。我‘喂!’地吼了一声,结果那家伙就从树上瞪着我。”
  “是这张脸吗?”
  “是啊!蓝幽幽的眼睛在树枝上闪着星星样的光。俺吓得头也不敢回地跑开了。”
  “你去向警察报告呀!”
  “报告啦!虽然报告了,但等警察去搜查那棵大银杏的时候,已经什么也没有了。”
  流浪汉、报童、中学生、青年团员、商店的老人、过路的公司职员都聚在一起,纷纷议论着招贴画上的那个可怕的主人公。
  理发店里、澡堂里、电影院的观众席上,只要有人聚集,就必定有关于人豹的传言。各种各样的奇谈被创作出来,再添枝加叶地传播开去。
  说是某地的老板娘,在打开公共厕所门的时候,竟然发现人豹正蹲在里面,眼睛闪着蓝幽幽的光芒。
  还有人说,在深更半夜的时候,有人看见人豹,仿佛石川五右卫门一样,从仁王门的栏杆上,托着腮,俯视着观音堂前的商店街。
  还有这么一件事,说是每夜参拜观音娘娘的年轻的艺人,和朋友两人结伴,在通过仁王门的时候,其中一人无意中抬头看了看门上的天花板,结果,借着远处商店街的灯光,隐隐约约看到在前面提到过的供奉用的大灯笼上,忽然露出一个人头样的东西,仿佛枭首一样。
  因为她抬头看天花板停下了脚步,另一个人也随之一起往上看去,的确有一颗人头,而且两眼闪着磷火样的蓝光。
  两人吓得喉头梗塞,两腿发麻,差点要晕倒,好不容易才反应过来,刚刚轻手轻脚地离开了门的下面,就突然尖叫了一声,向商店街方向飞奔而去。
  警察之所以连仁王门的大灯笼都搜查到了,就是因为有这段原委。不知道是趁着那段时间逃走了,还是一开始就只是两位年轻女子的幻觉,搜查的时候,灯笼里面自然已空无一物了。
  奇谈再生奇谈,欢乐地顷刻化为恐怖巷。白天暂且不说,到了夜间,一离开电影街,那宽大的公园就仿佛墓地一般不见人影,一片萧条景象。如今的浅草公园,甚至可以说已被便衣警察、青年团员、好事爱起哄者而不是游客所占领。
  招贴贴出来的第二天早上,在那些街头路旁,又由于另外的原因,聚集起了人山人海。那是因为发生了一件奇怪的事:在一夜之间,招贴上的肖像画整个变了样。
  “真奇怪啊!是谁捣的乱呢?那边的招贴上也贴上了同样的东西。”
  “替换人豹的这回不是个大色狼吧?这张脸好像在那儿见过。”
  人群中到处都在交谈着这类话题。
  人豹的肖像画上又贴上了另外一张纸,上面用笔画着一张美男子的脸。所有的招贴画都变成了同一张脸的画像。一定是有人在夜间,细心地转来转去,在所有的招贴上都贴上了这样一幅相同的肖像画。
  “啊!明白了!这幅肖像画是那个人,是人豹的仇敌的脸!”
  “仇敌?谁呀?”
  “你难道不知道吗?明智小五郎呀!不是听说人豹就是因为明智才倒的霉吗?”
  “嗯,叫你这么一说,是明智先生。跟明智先生很像。”
  的确,那一定是明智小五郎的肖像画。无须的清洁的脸庞、浓密蓬松的头发、颇具特征的浓眉,真是一幅非常逼真的名侦探的漫画。人们通过报纸上的照片,已经很熟悉这张脸了。
  “喂,这可滑稽啦。下面的句子你读读看。也就是说明智小五郎变成了要寻找的杀人犯了。这可太过分了。到底是谁搞的鬼呢?”
  “绝对不会是警察吧!”
  “也许是对明智先生心怀怨恨的家伙干的。”
  “说起心怀怨恨,那不就是人豹吗?”
  一听这句话,人群中一下子静了下来。因为这实在是太可怕、又大确切的推断。
  在夜深人静的半夜里,那个眼睛闪着蓝光的怪物,一边自言自语叽哩咕噜地咒骂着,一边像一阵黑风似地转来转去,到处张贴着仇敌、明智小五郎的肖像画,这样一幅稀奇古怪的情景令人们打心底不寒而栗。原来那家伙还藏在浅草公园里的什么地方。原指望他已经逃去了别处,现在这个希望又落了空。当地人开始大声抱怨警察的无能。
  警察和青年团员们重又开始了挨门逐户的访问,但当天也一无所获就天黑了。



盗豹人

  这是那天深夜的事情。
  那夜,在千束町开店的、被大家称作好汉理发店的大山理发店的老板,带着爱犬土佐犬来到不见一个人影的浅草公园活动。
  老板娘因为外面传得沸沸扬扬的,所以竭力阻止,但是,他觉得自己是得名好汉的理发店的老板,所以自然不能答应。第一,如果因为人豹的传言而提心吊胆,自己珍爱的在佐犬不就要因运动不足而生病了吗?而且连我自己这两三天肚子都难受得要命。今天晚上无论如何也是要出去的。于是,一副西乡铜像般的打扮,拉着粗粗的缰绳一样的牵狗绳,踏进了公园的广场。
  “嗬,真让人吃惊啊!那帮家伙一个都没来嘛。”
  从团十郎的铜像一带,一直走到了池塘边,老板吃惊地这样嘟哝道。
  若在平时,电影院散场后不久,浅草附近养狗的人就会把坠着红穗儿、紫穗儿的牵狗绳搭在肩上,带着凶悍的和各式各样的狗,来这里运动,但是今晚连一只狗的影子也见不到。
  “不都是些窝囊废吗?是不,阿熊?”
  因为看不到熟悉的伙伴的身影,只得跟爱犬搭话了。被叫作阿熊的土佐犬,生就一副和这个名字颇相称的体格。
  “不过这样很安静,也挺好!”
  总觉得太静了点。看一看电影街,和白天的嘈杂完全相反,简直就像罗马的废墟般充满了死的寂静;餐馆、茶馆等等,也都大门紧闭,好像空房子似地静悄悄的。除了池塘周围小山上的树木,在偶尔一阵夜风吹拂下发出沙沙的响声之外,一点声响都没有。若在乎日里,正殿前面的石板路上整夜不绝低齿木屐的声音,但看来连那些信徒们也都对人豹心存恐惧了。
  大山理发店的老板,仍然一副西乡的打扮,慢吞吞地行走在这个无人之境。经过的每一张长椅上都是空荡荡的。流浪汉们也保命去了。这还是那个浅草公园吗?自己是不是稀里糊涂地来到了不该来的地方?还是我现在正在恶梦中?他甚至忽然这样怀疑起来。
  绕池塘转了一圈之后,穿过树丛之间狭窄的小道,眼前是一个开阔的广场。仅有的一盏常夜灯,像朦胧月夜般模模糊糊地照射着全景。
  对面的树丛溶入了黑暗之中几乎难以分辨,但还是看到树丛中有一个走动的人影。仔细一看,那人带着狗,而且像是有两只。
  “呀,那家伙真叫人佩服!阿熊,看啊!你的朋友来啦!”
  老板打算走近前去。是想看看这位勇敢的爱大家的表情,上前打个招呼。但不知怎么回事,阿熊畏缩着一动不动。
  “喂!怎么回事?”
  回头一看,他的爱犬就像狼一样,背上的毛倒立起来,上唇聚起了可怕的皱褶,露出牙齿,喉咙深处发出远雷样的声音。真是不可思议。很少见到老狗阿熊作出这样的举动。
  老板被强有力的狗拽着渐渐往后退,隐身于树丛之中,凝视着前方的人影。
  带着两只狗的奇怪的人物,出了树前在常夜灯的微光下从右向左横穿过去。那是一位穿着立领西服的瘦削的老人。雪白的头发,还有厚密的白胡须一直垂到胸前。老板到目前为止,从未见过这样一位奇异的老人。
  老人目不斜视地、静静地往前走。他的身边飘荡着一种带点疯狂的、令人觉得其并非世上之人的氛围。不可思议的是,两只狗都没有系绳套。动物们随着老人的脚步,好像被看不见的线牵引着似地跟随在他的身后。
  不过,那是多大的狗啊!而且那走路的姿势非常地优美柔和。不像狗而更像猫。不一会,又发现了在那奇异的野兽的身上长着漆黑的美丽的斑点。不是狗!这么说,也不可能有那样大的猫。那么,那么,那东西到底是……
  看着看着,那东西的本来面目一点一点的清楚起来。鲜艳的斑纹、粗壮的四肢、灵活的长尾巴、放着蓝光的双眼,已经不会错了。是豹!是豹在无拘无束地走着。
  但是,大山老板很快就不能相信这一太违背常理的情景了。居然会有带着猛兽的老人在公园里面悠然自得地行走,是不是我的眼睛出问题了?或者是在做梦?
  但是,他忽然注意到,跟在豹的后面行走的另一只野兽,是个更令人吃惊的怪物。真是太令人不可思议了,那东西党穿着西服,穿着深黑色的西服。并且,后腿要比前腿长两倍,和普通的动物弯曲的方向相反,而且那脚上还穿着鞋子。身形也好,打扮也好,都像人,但人都和豹一起四肢着地地走着,啊!这是怎么一回事呢?
  就在老板几乎陷入虚脱状态、连动一动的力气都没有。冷汗直冒地蹲在那儿的那段时间,可怕的一行已穿过了空地,隐没在左边的茂林之中。这时,最后穿西服的怪物忽然把脸转向这边,啊!那张可怕的脸,老板一生都无法忘记。
  那正是人豹!和前面提到的招贴上的肖像画一楼一样。溜圆的双眼,燃烧着比真正的豹还要炙烈的磷光。并且,在那可怕的眼睛下面,咯吱一声咧开了血盆大口,露出雪白的牙齿,像在嘲笑着什么。
  这段时间里,阿熊一直在充满恐惧地低吼着,当穿着西服的四脚背将要隐入茂林中的时候,它终于忍耐不住,一边剧烈地咆哮着,一边突然挣脱老板的手,追着怪物飞奔而去。像球一样地飞奔,眨眼之间穿过空地,消失在对面的茂林之中。
  但是,理发店的老板已顾不上爱犬了,事关自己的性命。他拼命向相反的方向跑去。跑啊跑啊,跌跌撞撞地滚过了正殿前的派出所。
  “豹豹它……”
  他抱住派出所的门,指着远处池塘的方向,发疯似地不断大叫着。
  “豹”这个词令警察警觉起来。急忙问清楚,果然是“人豹”出现了。不,是比“人豹”还要离奇的怪事。
  这件事立刻通过电话报告到了警察署。不一会儿,一队警察就携着手枪赶往现场。但是,不管行动多么迅速,其间已过去了相当长的时间。当戒备森严的警察队伍赶到的时候,任他们在宽阔的公园里搜遍了角角落落,已经连一点影子也见不到了。
  但是,有证据表明理发店老板的陈述绝非做梦亦非幻觉,因为人们在离他见到猛兽的现场不远的树丛中,发现了他的爱犬被残忍地撕裂的尸体像鲜红的布屑一样横躺在那里。
  虽说如此,就算是都市丛林,像那样在东京的浅草公园里,带着热带动物悠然自得地行走,这种事情不是太离谱了吗?关于人豹暂且不说,光是真正的豹一定是骨子里胆小的理发店老板的幻觉。警察以及听说这件事的人们,都这样认为。
  不过,到了第二天,那被认为是幻觉中的豹被断定确实是真真正正的猛兽。那天早上,浅草著名的“花园”的负责人脸色苍白地来到警察署,报告说,本园珍藏的母豹昨夜从箱内失踪了。有迹像表明那也绝不是动物自己破笼而出,而是什么人弄到了复制的钥匙,打开了笼门。
  打开笼门的歹人,一定是前面提到的那个白发白须的老人,也就是“人豹”恩田的父亲。但是,究竟是出于什么目的,才作出了那样莫名其妙的事呢?只是要无缘无故地把猛兽放入巷内,引起市民的恐慌,以图个痛快呢,还是有别的更深的原因呢?绝不会是出于“人豹”希望有个朋友之类的荒谬的动机吧?



虎男

  光是“人豹”就已经够受的了,这回又听说货真价实的猛兽也跑到外面来了,浅草人的恐慌是可想而知的。电影、歌舞剧院、餐馆、摊贩们几乎都要关门了,一片凄凉景象。特别是夜间,整个公园成了一片广漠的废墟。
  不过,浅草公园毕竟有其独特的扭力。只是在白天仍然不绝人迹。在宽广的东京,全然不知这个传闻而来到公园的人并不在少数,另外还有不知从哪儿来的、鲁莽的好事者们汇集成群,使整个公园呈现出一种异样的“阴沉的拥挤”景象。在这些人群当中,身穿衲制厚布服的小青年们以及一身团服的青年团员们来往穿梭。
  再说,在深夜发生那件怪事之后的第三天的下午,在那“阴沉的拥挤”的公园里,明智小五郎和他的新婚妻子文代夫人并肩走着。当然并不是暴露出本来面目。成为“人豹”猎取对象的文代夫人以其本来面貌大模大样地进入那家伙的巢穴,实在是不可想象的事情。
  混迹于好事者之中、看似漫无目的地徘徊着的一对男女,男的穿着稍微有点脏的工人样的蓝色工作服,被机械油染黑了的鸭舌帽直戴到眼眉上,套着一双水底草屐,戴着一副粗框圆形大眼镜,嘴上面蓄着黑黑的漂亮的胡须,跟学徒似的满脸都是油垢。
  女子用梳子把头发卷到头顶上,一条洗褪了色的布手巾包起了头脸,穿着蓝底碎白点花纹的外衣,白色的内裙完全显露出来。而且脚上还套着男式长袜加上胶底布袜,这样一种大大咧咧的打扮让人一眼就感觉到是一对同行的工人和女壮工。
  那穿着有点脏的工人,实际上是明智小五郎,而“女壮工”就是文代夫人。
  如果把文代夫人撂在明智侦探事务所的话,也不知道会在什么时候受到“人豹”的袭击。也有很多人主张让她到某个安全的地方去避一避,但有关那个恶魔,从江川兰子的事件已经看得很清楚,避是没法避的。文代夫人觉得与其如此,还不如就跟在丈夫明智的身边受其保护最安心,而且那样还能做个帮手,对于文代夫人的勇敢的决心,明智也表示赞成,结果便有了刚才的一幕。
  读过“吸血鬼”的故事的诸位读者都知道,文代夫人曾经是个女侦探,美貌文静,但绝不是得手得脚的弱女子。也许说她是名侦探不可缺少的得力助手更合适一点。
  这两人乔装改投混迹于好事者之中,自然并非好事者而是肩负着搜寻杀入魔的使命,加之还有着个人的怨恨。作为明智,就是拼死也要彻底查明火魔“人豹”的去向。
  在鸭舌帽和包裹着的头脸下面,两人的眼睛片刻也不曾作息。锐利的侦探的目光注视着两边的每一间房屋和每一个行人。两人是在密林之中追寻着猛兽气息的猎犬,任何细微的东西都逃不过他们的眼睛。
  在六区的电影街的中间部位,夹在混凝土的大电影院中间,有一条像谷底似的阴暗狭窄的小道。不管在多么拥挤的日子里,通过这条明暗小道的人都很少。这是一个有点可怖的寂静的谷底。只是,在这条路的中间部位有一间地下酒馆,偶尔会有去那里的客人从此经过,还有就是电影院的工作人员从向着小路的后门出出进进的,除此之外可以说这条路上几乎没有行人。
  扮成工人和“女壮工”的明智夫妇,不知不觉地走进了这条小道。倒也并不是有什么别的意思,只是想通过那儿抄近道去后街。但是,他们一踏进谷底,就在那儿发现了一样令人吃惊的东西。
  那不是一只巨大的老虎正在慢吞吞地立着行走吗?
  不过,绝对不可能是真正的猛兽出现。那当然不是真虎。穿着虎纹衬衣,头上套着纸糊的硕大的虎头,肩上是红底白字的广告旗,手上拿着一束红纸传单,总之那只不过是打扮特别的化妆广告人。
  看看旗上的字,写着“Z马戏团”。一定是什么地方有马戏团上演,这是在散发广告传单的化妆广告人。尽管如此,老虎的装扮还是很少见。也许是Z马戏团有老虎杂耍,并以此为重头戏吧。
  虽然明智这样想着,暂且不以为然,但总觉得心绪不宁。
  虎男,这家伙可以称作虎男。他和“人豹”之间虽说是偶然的类似,但会不会别有意味呢?而且,那家伙为什么要套着那样的纸糊虎头呢?只有眼部留出孔来,而其他的整个脸部不是都隐藏起来了吗?往坏里猜测的话,是不是故意巧妙设计不让人看到脸的呢?藏在那个夸张的纸糊面具里的,会不会、会不会就是在百般搜寻的“人豹”的那张恐怖的脸见?
  对方本来正在小道的另一个出口附近悠闲地踱步,当明智他们转过这边的街角出现在路口的时候,他回过头来,好像一直在盯着他们看。然后,不知为什么更加放慢了脚步,几乎每一步似乎都在形迹可疑地偷看着这边的样子。一个普通的化妆广告人,对一对工人和“女壮工”如此感兴趣不是很奇怪吗?是那个恶魔!对方会不会已经着破了这边的真面目,在纸糊面具里面,闪着磷光的眼睛,正在冷笑呢?
  不弄清这件事实在难以心安。如果这个离奇的想像命中,就这样轻易地逮住了“人豹”的话……二这样一想,就连平日里以冷静自夸的名侦探,也按捺不住兴奋的心情。
  明智加快步伐靠近化妆广告人虎男。这时候令人奇怪的是,那个虎男,好像在引导明智似地不断回过虎头,拐向后街而去。
  明智一个箭步赶到了那个街角。心想着你逃得掉。信心十足地一脚踏进后街,却发现虎男正呆呆地站在那里。
  “喂!等一等!能不能把你的虎被拿掉,让我看着你的脸?”
  明智走近化妆广告人,突然招呼道。
  化妆成老虎的男子,开始好像不明白他的意思似地沉默了一会,但终于,一边馆笑着说:“嘿嘿嘿嘿嘿,您是说想看看我的脸?”一边极轻巧地一下举起了纸糊的面具给明智看。
  从那下面露出来的,是不是那个可怕的“人豹”呢?不、不,不是的。明智因判断失误而羞愧得冒出了冷汗。那张脸非但不可怕,而且异常地滑稽可笑。
  黑黑的光头下面是一张五十岁左右的瘦骨嶙峋的脸,宛如西乡的肖像画似的乌黑的粗眉毛,还有,在鼻子下面,像是某某将军一样,两撇非常神气的粗粗的八字胡须,就像两把大砍刀似地,威风凛凛地一直翘到了两边的耳朵边。
  “唉呀!对不起!对不起!认错人了!好了,你还是戴上它做你的广告吧!”
  明智道了歉正要离去,化妆广告人又嘿嘿嘿嘿嘿地笑道:“给您一张这个”,递过来一张马戏团的广告传单。
  明智不以为然地接过来,却突然发现,在石版印刷的广告文的背面,用铅笔潦草地写着什么。咦?奇怪!本应是崭新的广告传单上怎么会有这样的东西?……翻过来一看那潦草的笔迹,明智的表情眼见着紧张起来。
  明智先生,文代夫人不要紧吧!
  我的性格是一旦决定要做的事,就一定要做到底!
  似曾见过的笔迹,果然虎和豹联系在了一起。这是“人豹”惯用的奇异的通信手段。
  “喂!等等!这不会是你写的吧!”
  在明智锐利的目光唬视下,虎男一边战战兢兢,一边又谄笑道:
  “嘿嘿嘿嘿嘿,不是我。就是刚才,一位不认识的先生让我这么做的。他叫我在那个小巷里等着,说一会儿会有一个这样这样子的人经过,你就把这个交给他。他就用铅笔在传单的背面写了点什么。”
  “那人什么模样?”
  明智追问道。
  “是位很有派头的先生。穿着西装,30岁左右……”
  “脸呢?他的脸你还记得把!”
  “嘿嘿嘿嘿嘿,那倒不是很清楚。那位先生很奇怪哟!因为他好像不想让我看到他的脸似的,面对面的时候,总是用手帕从鼻子捂住下面。”
  化妆广告人看上去像是一个和他威严的将军胡须不相称的稀里糊涂的人。一定是收了点钱,很乐意地做了这件事。
  “‘哼!看来你还不知道人豹的传闻吧!”
  “啊?您说是人豹?”
  虎男发出惊讶的声音。无论多么糊涂的人,也是不可能不知道那可怕的背人的名字的。
  “是啊!托你做这件事的人,也就是那个人豹啊!”明智恶狠狠地说道,
  “那家伙拐到哪边去了?”
  “这边!”
  化妆广告人战战兢兢地指了指前面的街道。
  “他走得很急吗?”
  “是的,他一路跑着拐过去了。那么,那就是传闻的人豹吗?太可怕了!啊!太可怕了!”
  “可能那边有车子在等着的吧!”
  “嗯,可能吧!好像是的。不过,即使不是乘车子去的,也已经过了好长时间啦!他没理由在这边磨磨蹭路的。嘿嘿嘿嘿嘿,那就再见了!”
  虎男一种极愚钝的语气嘟哝道,旋即重新把虎头套上,慢吞吞地离去了。
  明智小五郎不得不迅速考虑下一步应该采取的行动。但是,在考虑的同时,他忽然感到了背后的空虚。是一种令脊背阵阵发冷的空虚感。
  当地意识到那暗示着什么的时候,不由得大吃一惊地转过身来。结果,果然不见了背后本应在的身影。“女壮工”打扮的文代夫人,就仿佛蒸发了一样,从谷底的小道消失得无影无踪。
  “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了。”
  明智立即产生出这样的直觉。如果不是那样,文代夫人是不可能不打一声招呼就从他的视线里消失的。
  红色的广告传单背面写着“文代夫人不要紧把”但当明智看到这句话的时候,文代夫人已经并非“不要紧”了。
  可是,这件事从头到见到底是用什么样的手段,在大白天拥挤的人群中得以进行的呢?
  不管“人豹”是多么胆大包天的魔术师,果真会发生这样的事吗?





  当明智追在化妆广告人的后面从小道里拐入后街的时候,“女壮工”打扮的文代夫人慢了一步,正好走到小道的中间部位。
  路边的一个角落里,有一排低矮的铁栏杆,从那儿有个狭窄的水泥阶梯像阴森的洞穴似地在遇到建筑物的地下。那是开在电影院地下室里的地下酒馆的人口。
  文代夫人刚从那个栏杆旁走过,从洞穴的阶梯下面嗖地窜出一条黑影,突然从她的背后担了上来。
  只见文代夫人努力想要抬起双臂。但是,没来得及叫出声来,穿着黑色号衣的男子和“女壮工”模样的女人抱成一团,仿佛奇怪的偶人一样一动不动。男子的手上有一块废布头样的东西,从后面捂住了女人的嘴。
  不一会,男子轻轻松松地把摊款的文代夫人背到了背上,然后旁若无人地以那样一到奇怪的样子,走进了电影街正街拥挤的人群之中。
  男子是穿着肮脏号衣的民工的打扮。破旧的草帽帽檐一直垂到了鼻头,从那下面露出满脸黑乎乎的半寸长的邋遢胡子。他背着看似其老婆的“女壮工”样的女人,分开人流急匆匆地走去。而且背上的女人已处于昏迷状态,两手耷拉在男子的胸前晃来晃去。他们不可能不引起路人的注意。上张脸一齐注视着他的背影。
  但是,男子好像全然不在意这些的样子,大踏步地走去。眼前是六区的派出所,有一位肤色白皙的英俊的警察正在站岗。男子以非凡的机智,停在了那位警察的正对面,招呼道:
  “我老婆抽羊癫疯了,真没办法。您能不能给介绍一位大夫产
  警察被他这么一问,满脸困惑。
  “大夫?你没有经常就诊的大夫吗?你是哪儿人?”
  “嗯,是三河岛的。”
  “三河岛?噢,是这样。这一带你没有熟人吧。如果是抽羊癫疯的话你不必担心吧!不管她,过会儿就会好的。”
  “但是,我想设法给她治疗一下。换了是我的话,她也不会不管我的。”
  男子显得有点生气的样子。
  “是吗?那么,你最好背她去福利诊所。福利诊所知道吧!在本愿寺的后面。”
  警察说了这些以后不再理他。而且,男子也达到了目的。他就那样背着女人,一路小跑地穿过了电影街,便不知去向了。
  当文代从麻醉中苏醒过来的时候,她已躺倒在陌生的。铺着发红的草席的、有点肮脏的房间里。
  “醒来了?明智的夫人,我终于把你弄到手了!”
  身穿号衣的胡子拉碴的男子,贴着她的脸,恶狠狠地招呼道。
  “哈哈哈哈哈!看来脑子还没清醒呢!快,该醒了!”
  “哎呀!这是什么地方?还有,你到底是……”
  文代夫人大吃一惊,一边急着想要爬起来,一边质问般地叫道。
  “你问我吗?”
  于是那男子一边玩味着对方的苦恼,一边慢悠悠地答道:
  “我是你熟知的人啊!听!这声音不记得了?就在前不久,我们不是还在你家的书房里谈过话吗?”
  文代夫人脸色苍白,瞪大了眼睛,直盯着那张不再说话的男人的脸。
  “哈哈哈哈哈!你是觉得脸不一样吧!那现在就给你看看!瞧,就是这张脸。这张脸你不会忘记的吧!”
  男子把遮挡着眼睛的草帽脱下扔到一边,又把满脸乱蓬蓬的胡子一把扯下来。
  “啊!恩田……”
  文代夫人惊叫一声,慌忙从男子的身边躲开。
  “认出来了吧!就是那个恩田哟!听说还有一个名字叫人豹吧!你们给我起了个很好的名字。呵呵呵呵!噢,文代夫人,你想逃我也不会让你逃掉的啦!还有,不管你喊多大声,这儿没有别的人家,所以不会起任何作用的……对不起,你只能听天由命喽!”
  明明是丑陋的野兽,却仿佛念戏剧台词般地讲着,人豹一步步地逼近编成一团的猎物。
  野兽一般骨头凸显的黑脸、闪着蓝光的巨眼、鲜红的嘴唇、磨光的锐利的牙齿,这一切慢慢地慢慢地,变成了一个巨大的特写镜头逼近文代夫人充满恐惧的整个视野。
  实际上已逃无可逃。另一方面,也没指望能够战胜这个无比强大的怪物。大多数女子恐怕只能哭喊着成为兽人的饵食了。但是,文代夫人没有让他得逞。
  那是一场漫长的一残酷的恶战。文代夫人美丽的面庞像拳击选手般地伤痕累累,衣服被撕成了碎片。后背一起一伏地喘着粗气,喉咙干涩,舌头像烧焦了一般枯干。这一场恶战,连人豹也搞得满脸油汗。
  不用说文代夫人遭遇到了极其悲惨的厄运。但是,她没有放弃最后一道防线。她还维持着死守这道防线的余力。就连恶魔也对这样无比顽强的女人的抗抵无可奈何,只得由爱慕转为憎恶,转而采取第二种手段了。
  “嘿嘿嘿嘿嘿……”
  从恶魔的血盆大口中,迸发出过于亢奋的变调的笑声。
  “你那是想让我早点杀了你啊!我也正是这样想的。已经计划好了。想好了一个大胆奇妙的死刑的方法。呵呵呵呵呵!文代夫人,你不害怕吗……还是回心转意做我尊贵的客人?哎,不想那样吗?”
  “嘿嘿嘿嘿嘿!好可怕的表情瞪着我。不过,马上那就要变成哭脸啦。到时候可别后悔哦!”人豹面对着倒伏在地的文代夫人,狞笑着侧身走到壁橱跟前,哗地一声打开橱门。只见壁橱里面有一只大木箱。是好像运送机械的包装箱那样的厚板牢固的箱子。恩田打开箱盖,从里面抓出样东西耒。
  文代夫人一直深信明智的能力。如果说对手是妖魔,那她丈夫就是超人。自己绝不会被杀的。一定会得救。她坚信,名侦探明智小五郎会运用意外的手段,使不可能成为可能。绝不能没气,一定要坚持到最后关头。
  但是,当听到人豹奇怪的言语,听到他似乎很有自信的冷笑的时候,她也不由得感到恐惧。就像一个外科患者提心吊胆地偷窥手术台和手术刀架一般,她不由得注视着墨橱里异样的箱子、以及从里面取出的东西。
  人豹以魔术师样的姿势从箱子里拽出来的,是一个硕大的、黑乎乎软绵绵的、令人有些毛骨悚然的东西。
  开始的时候,在阴暗的壁橱里面,还看不见其本来面目,不一会儿,随着那东西被拿到亮处,看出来上面有一张胜。那是一张尖尖的黑脸,闪闪发光的眼睛、无力地张开着的鲜红的嘴、突露出的大牙、还有厚厚的黑色的毛烘烘的躯体、生着利爪的四条腿。
  是熊!人豹抓出来的是熊。只是,从那样软绵绵的样子来看,不是活的。那么是熊的死尸吗?不对不对,如果是死尸的话这肚子太瘪了。那么,是不是剥制的毛皮呢?不过,总觉得有什么地方跟毛皮不一样。如果是毛皮的话,不可能还保留着那样活生生的感觉。
  “嘿嘿嘿嘿嘿!不必害怕。还不会吃你呢!”
  人豹一边玩弄着厚密的毛皮,一边走近文代夫人。他说:“还不会吃你呢!”那么,是不是意味着什么时候这只熊还会活过来咬死她呢?怎么可能发生那样的蠢事!虽然不是那个意思,但后来想想,这句无意中的话,实际上包含着令人毛骨悚然的可怕的暗示。
  “这是熊的衣裳。人钻到里面去,四肢着地,像熊一样。不是我钻进去。当然是你穿啦!还有,你从现在开始就要变成熊了。完全变成一个可怕的猛兽。直到死,再也不能回到人类世界。”
  人豹的语调变得越来越柔和。而话的内容却与此成反比越来越可怕了。
  “来吧!好孩子,乖乖地把衣服换上!先把这些破玩意儿说下来·……”
  恩田令人可怕的手指,从文代夫人身上把破碎的号坎等等一件一件地剥下来。最初还试着反抗,但因为对方的目的已完全改变,也就不觉得有拼死抵抗的必要,而且首先体内所有的力量都已耗尽,根本不可能做出更多的抵抗。她恍如在梦境般地被脱掉了衣服,又被囫囵套上了一层温暖的熊的毛皮。
  拉开毛皮的腹部,像衬衣似地装上了暗扣,所以穿上毛皮扣上暗扣,便活脱脱地现出了一只天衣无缝的完整的熊。人腿和熊的后腿当然形状不一致,但那一部分进行了巧妙的加工,从外面看起来,只是感觉后腿稍微粗了一点,简直和真熊一模一样。
  “来吧!熊小姐,迈步子!迈一步!”
  恩田一边用谄媚声说着,一边拿出了不知何时准备好的驯兽短鞭,开始猛地敲打可怜的熊的屁股。柔韧的鞭子划破空气,啪、席声响彻了整个屋子。
  熊里面的文代夫人,自然不想爬出来,就那样呆着不动,于是恩田双手举起她的腰,使劲推,结果出于惰性便爬了两三步。这样重复了多次,这只奇妙的人熊,终于在屋子里绕了一圈。
  实在是一种说不清是滑稽还是可怕的光景。空房一样没有家具的空荡荡的屋子里,在发红的草席上,驯兽开始了。硕大的熊在被训练着耍把戏。
  被使唤着的是真正的人,一张皮下面是美丽的文代夫人的裸体。而说到驯兽师,虽然穿着号衣两脚直立,他本身却是一只猛兽。是一个生着豹眼、豹牙、豹舌、还有豹心的兽人。真是一幅山奇的漫画。人世间极恐怖极残酷的漫画。
  但是,“人豹”到底想要干什么呢?单单让她穿上熊皮玩耍似乎并不是最终的目的。文代夫人的前途上,一定还有更加可怕的事情等待着她。恩田用了“死刑”这个词。那到底意味着怎样的残暴呢?
  “那么,今天就到这儿吧!来,来,熊小姐,要乖乖地呆在笼里面喽!”
  恩田把熊赶到壁橱里,拖进了前面说过的那只牢固的木箱,从上面盖上了盖子。
  “熊小姐!饿了吧!这就把你最喜欢的活兔子给你拿来。等一会儿啊!”
  接着,砰地一声关上了壁橱门。
  文代夫人已经无法转动身子,既看不见也听不到。只有地狱的黑暗和墓地的静寂。说到墓地,这一前也不能动的木箱里面,不由得让人联想到棺材,而且是埋在地下的棺材。
  不过,总不会是把文代夫人就这样放着任其饿死吧!“人豹”的死刑不会那样简单的。啊,那家伙到底在想些什么?熊皮跟这又有什么关系呢?真想早点知道!不管是多么可怕的事情,总比不知道的好。想象不到的恐怖实在令人难以忍受。



可怕的房客

  书归前言。
  不见了爱妻文代踪影的明智小五郎的狼狈是理所当然的。再有名的侦探也是人。有对侯也会失策,也会狼狈。只是他的优秀之处,就在于不会让精神上的打击缠绕太久。即使失策了,最终他还是会挽回失利局面,保持充足的智力和活动能力。对于这样的人物来说,失策也非失策,狼狈亦非狼狈。
  他在现场附近转了一圈,想要抓到某些线索,但当他明白没有希望之后,就借用附近商店的电话,把事情的原委急报到K警察署的搜查总部。正好警视厅的恒川警部也在,于是得以拜托他进行充分的部署。
  然后他的心情稍微平静了一点,顺便来到前面提到过的六区派出所,不走运的是,和“人豹”接触过的那位英俊的警察,正好刚刚和别人换了班,明智也就无从听说患羊癫疯的女人的事了。如果明智听到那件怪事的话,就会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并采取正确的搜查方针了,只因为一两分钟的差错,就导致了不可想象的结果。
  虽然搜寻文代夫人的事已由恒川警部去部署了,但以明智的作风,是不可能将爱妻的事件交给别人就不管的。他以电影街为中心,或正街或后街信步转来转去。这也证明他已失去了平日里的冷静。因为他原本不是“动脚的侦探”。
  过了一会儿,他来到某条后街的蔬菜店前,随便站了下来。摆放着蔬菜的店铺前,有三四个附近的主妇模样的人在买东西。明智突然注意到,其中的一个人正在聊着一件奇怪的事情。
  “那可真奇怪哟!哎!根本不让人见到脸和身子。我不是要去送三次饭吗?都是默默地打开厨房的门,把饭放到房间就走的。那可是事先特别关照的。过一会儿我不是要去取餐盘吗?再一看里面干干净净的什么也没有了,空的饭桶和餐盘整整齐齐地放在原来的地方呢!”
  “哎哟!那可真讨厌啊!那,你从来没见过那个人吗?”
  “没见过呀!新近搬过来的人啊,哎,那可是个很有派头的绅士呀。可好像并不是那个人。”
  “咦?这事儿好像怪可怕的。不过,哎,你怎么知道不是那个人呢?”
  “我见到手了呀!脸虽然没见过,只有手见到了。”
  “你说手怎么了呢?”
  “今天早上啊,我去取空餐盘,一打开拉门啊,可能我去得早了一点,看起来是刚吃完饭,和餐室之间的拉门开了一道缝,我看见了从那儿伸出来放空餐盘的两只手。那手啊,因为我开拉门的声音大吃了一惊,唰地一下缩了回去,突然啪地一声关上了餐室的门,接着传出了咕咚咕咚逃往二楼的脚步声。”
  “哟!那么怕人看见啊!可是,你只看倒手就知道不是那个人了?”
  “是啊!我啊,还从来没见过那么吓人的手呢!黑乎乎。毛烘烘的,青筋暴露,手指长长的,指尖长着三分长的漆黑的指甲。最初租那个房子的绅士绝对不是那样的人。”
  “真讨厌!那,那个人就呆在房子里,不出门喽!”
  “但是,有时候好像也出门。看起来那也是悄悄出去的,虽然从未见到过,不过有证据表明出去过,因为不知什么时候变成了两个人。好像不知从那儿弄来个女人。而且,你说怪不怪?午饭的餐盒上放了张字条。说是让我从晚上开始拿两份来。”
  “你打算不管他们了?”
  一旁听着的主妇,压低声音,一脸认真地问道。
  “我正在考虑怎么办呢。要是干了蠢事,后面可就吓人了!”
  “可是,这要万一就是那东西的话,”那主妇使劲凑近前小声耳语道,“要是人豹的话那不糟了?”
  听到这儿已经足够了。明智突然走近说话的主妇,报出了他的真名。于是,因为那主妇已熟知最近颇具声望的名侦探的名字,便滔滔不绝地讲起来。
  她是附近一家管送外卖的饭馆的主妇。说到送饭的地方,是就在四五天前才住进人的一处小出租屋,因为那房子太破旧,而且后面隔一道堵就是“花园”的动物房,两边又是某家的库房,有点阴森森的,所以很长时间都没人租。
  租房的是一位独身一人的挺有派头的绅士,跟主妇约定,每天送三顿饭,不管里面有没有人,一定要把餐盘放在固定的地方便回去,绝对不可以从厨房进到里面,并且支付了一个月的定金。但是,现在住的,刚才也说了,绝对不是那位绅士。
  “我去看看那房子吧!如果是可疑分子的话就立即交给警察,如果不是那样,就由我来处理好,不给你家添麻烦。怎么样?能不能带我去看看?”
  被明智这么一说,主妇马上答应,走到了前面。然后又得到了屋主的同意,这样,到了出租屋的厨房门口,明智就打发主妇回去了,他一个人特别小心不让对方发现,悄悄地潜入了屋内。
  房子里面空荡荡的没有家具也没有人影。他蹑手蹑脚地把楼下检查了一遍,然后是二楼。按照主妇的说法,好像可疑的男人就住在二楼。
  明智乔装改扮的时候,特别没忘侦探的七件工具。小手枪就是其中之一。他在口袋里紧握着那支手枪,尽量不发出一点声音,以蜗牛般的速度上了破败的楼梯。
  不过,这样花了很长时间,当他终于从楼梯口探出头来的时候,出乎意外的是,二楼也一样空荡荡的,一点不想有人的样子。二楼只有两个房间,打开着的隔扇的两边,看起来空空的。
  也许那个怪人出去了,但不可能是两个人一起。应该至少有一个人,那个女人,是留在这里的。不,应该是被关在这里。
  明智渐渐放松了戒备,趴在草席上,爬进了里面的八张铺席的房间。没有家具的空荡荡的略有点臭的房间,已经发红的草席,拉门的那边有一个狭窄的走廊,玻璃门关闭着。
  明智本打算到那个走廊那儿,查看一下拉门的背后。如果那么去做了的话,就不会发生后面的事了。但是,当地来到屋中间的时候,有一个异样的声响把他吓了一跳。
  他感到有什么大物件在什么地方蠕动着。绝不是老鼠之类的。他忽然注意到,右手壁橱的拉门,每发出一声声响都会微微地晃动。
  壁橱里面有什么东西!当然一定是人。不过,肯定不会是那个怪人。因为如果是他的话,不可能察觉不到明智的侵入,也不会发出会令敌人察觉的响动。
  那么,被关在这个壁橱里的人,一定是那个女人。一定是人豹诱拐的“女壮工”打扮的文代夫人。
  明智已不能犹豫。就像前面说过的,他因为太关心爱妻的缘故,已失去了平素的冷静。他一下站到壁橱的前面,倒地拉开了拉门。
  果然不出所料,里面躺倒着一个被捆住手脚、塞住嘴巴的人。但是,实在令明智,也许也会令诸位读者意外的是,那不是文代夫人。不是女的而是个男人,而且是明智熟识的人。就是最初令他卷入这件怪事的人,读者当然还记得吧!那是前面提到过的那位牺牲者歌舞剧女演员江川兰子的恋人、神谷青年可怜的身形。
  就连明智也不能不对这次和这位不期而遇者异常的再见面惊愕不已。
  “啊!你……”
  他是想说你不是神谷君吗,但没来得及说完。
  这时,隐身于走廊拉门后面的男子,穿着红黑色的对襟毛衣和土黄色裤子的拳击选手一般的大汉,迅速闪到明智的背后,使劲挥下了手里的棍棒。
  明智毫无察觉地遭到了突然袭击,不及闪身,头顶被猛地击了一下。感到天旋地转一般,眼前立即变得一片漆黑,仿佛不断向地底坠去。他失去了知觉,当场倒了下去。
  “呵呵呵呵呵!活该!名侦探先生!怎么这么没出息呀!”
  大汉一边用鞋尖戳明智的身体,一边恶毒地咒骂。
  “看来您二位还是熟人呢。正好!好好作伴在这儿睡觉吧!”
  他取出准备好的细麻绳,把像死人一样的侦探的身体一圈圈捆了个结结实实,又把毛巾团成一团牢牢堵住了他的嘴。
  “你就这个样子坚持到明天晚上。因为明天晚上就万事OK啦。”
  那男子俯视着两个俘虏,似乎颇为得意地嘟哝道。
  是什么事情万事OK呢?是说明天晚上要解决这两个人吗?还是意味着别的、更可怕的事情呢?
  这个大汉到底是什么人呢?自然一定是“人豹”的手下,但从他把重要的敌人明智小五郎交给这个男人来处理这一点来看,“人豹”本身也许还有无法脱身的工作。这也不难想象。诸位读者都知道,他正守护着熊小姐。正在别的什么地方看守着熊笼。而且,一定是在一边舔着鲜红的嘴唇,一边狂笑着,马上就要准备执行可怕的死刑。
  啊!文代夫人的命运会怎么样呢?可怜的她还不知道明智遭到了眼前的厄运,还在笼里,在阴暗的熊的毛皮里,望穿秋水,期待著名侦探的奇迹般的出现。
  可是,这位名侦探却还在沉沉地昏睡着,不知何时能醒来。而且还被牢牢地捆绑着一动也不能动。啊!他到底能不能不负爱妻的期待呢?不管明智拥有怎样的意志力,也不管他是如何地机智,要想突破眼前的困境,可以说几乎是没有希望的。
  明智小五郎啊!现在正是展现你的能力的大好机会。而且,正是在体被打倒、被捆绑、你的灵魂伪作在这个世界之外的黑暗中的现在,你必须彻底发挥出你超人的意志力,以及魔术般的机智。



你死我活

  明智在漆黑沉重的水中挣扎着,越挣扎就越往泥沼中陷下去。必须救她!透过漆黑的水可以清楚地看到,文代被剥光了身体,满身是血地哭叫着。必须赶快救她,赶快,赶快!可是,越着急越一个劲儿地往水底沉。
  真是长时间的殊死的搏斗,坚强的意志和睡眠细胞之间的激烈战斗。终于他能够从漆黑的水中轻松地浮出水面了,忽然又听到了现实世界的声音,是某种非常大的声响。可是,很快,他就明白了那是自己的耳鸣。耳鸣的声音慢慢降低,不久,他便发现自己正置身于除了耳鸣之外便没有任何声音的一片寂静之中。不止是声音,睁开眼睛一看,仿佛还在噩梦中一般,周围黑得伸手不见五指。
  接着他感到全身有种异样的压迫感。自己就那样躺在黑暗之中,手脚一动也不能动。不,不仅身体动不了,连话也说不了。发生了奇妙的错觉。我是不是死了?是不是被埋在重重的墓碑下面了?
  但是,不久,随着意识渐渐地清醒,明白了事情的经过。很显然他现在的处境很悲惨。
  他清楚地意识到,他堂堂的明智小五郎,全身被绑得结结实实,而且还被堵上了嘴,正躺在丝毫没有亮光的黑屋子里。
  凝神细看,不一会,在黑暗中一点一点地可以辨出些浓淡,模糊地分辨出了物体的形状。大概是白天晕倒的那个房间,什么家具也没有,有六张铺席那么大,铺着草席。一直看下去,发现在和隔壁房间交界的地方好像有什么活的东西在呼吸。感觉在轻微地蠕动。
  突然,传来了那个东西好像被压住似的、轻微的呻吟……是人。一定是谁失去了自由倒在那儿。
  他立刻明白了事情的经过。啊,原来是这样!神谷青年被绑着监禁在这里。一定是白天,自己意外地见到神谷青年的时候,一下子分散了注意力,挨了一台,就那样昏倒了。一定是在昏迷之中,自己也和神谷一样被绑,就这样躺倒在这里了。
  “种谷君。”
  他不由得叫了一声,但那只是可怜的呻吟声。嘴堵着。嘴里被堵得牢牢的。
  于是,他挣扎着身体,希望哪怕是爬到神谷旁边,再想办法解开绳子,但是,发现绳子的一头系在柱子上,越挣扎绳子勒得越紧。
  是行家绑的。明智很清楚,在行家手上,一根绳子能发挥出多大的威力。解开它不是智慧的问题,腕力对于行家绑的绳子也无济于事。
  他已经停止了无济于事的挣扎,尽量采取舒服的姿势仰卧着,闭上了眼睛。
  漫长的一夜。
  其间,梯子嘎吱嘎吱地响了两次,一个不认识的大汉从楼下上来巡视了一下被监禁者。
  每次都点亮了从天花板上垂下来的电灯。
  那家伙身材魁梧,穿着颜色鲜艳的衬衣,大概有六尺高。满脸胡子拉碴地像一头熊。当然这一定是“人豹”请的地痞。
  “醒了?”
  男子俯视着明智的脸,笑着说道,
  “呵呵,侦探捡了条命啊。好了,晚安。”
  他恶狠狠地说完,啪地熄灭了电灯。
  不久天亮了,从木板套窗的缝隙间开始射过明亮的光线。房间里的光亮如傍晚一般。然后又过了很长的一段时间。看守的男子天亮了之后又来了两三次,但只是直盯盯地看着两个被监禁者,又默默地下去了。他的右手上拿着的手枪闪闪发光,似乎在威胁:如果敢哼一声的话就开枪。
  如前所述,这座空房子虽说是挨着浅草公园,但却在一个特别冷清的地方。后面隔着砖墙是动物园;两边是没人住的非常荒凉的临时帐篷似的建筑;前面的路上,一边又是大饭店的后院,没有游客通过。即使稍微大声点喊叫,经过木板套窗和玻璃门,能不能顺利地被行人听到还不一定。而且被监禁者还被死死地堵住了嘴,即使从缝隙中叫出声来,大概也只能发出像垂死病人般的呻吟声。
  不久,估计是临近中午的时候,前面提到的那个像猛兽一样的大汉一手拿着手枪,一手拿着两只牛奶瓶,嘎吱嘎吱地上来了。
  “侦探先生,还有那位老兄,我有件事跟你们商量商量。”
  男子蹲在屋子中间,直盯盯地俯视着两个人的脸,声音嘶哑地开始说道。
  “我可不打算杀你们呀。你们一定饿了吧!看在你们非常老实的份儿上,我想请次客。但是,我话说在前头,我给你们取出堵嘴的东西,你们可不许随便大声喊叫!不过,你们要是使劲喊的话,我就砰地给你们一家伙,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可是我也尽量不想杀人,想干得圆满一点。怎么样?能发誓不大喊大叫吗?那样的话,我就让你们喝牛奶。”
  遗憾的是,明智和神谷都饿了,只能接受男子的慈悲。而且,明智还有事想借着取出堵嘴物的机会问问他。
  “嗯,两个人都不出声?好吧,那么我来给你们把堵嘴的东西取出来吧!”
  男子抱起两个人,把他们的上半身各自靠在系着他们的柱子上,给他们取出了堵嘴的东西。
  “哈哈哈哈哈!用不着那么担心。我不会大喊大叫的。我可不想让人看见我这副惨相。来救我,我反而觉得难堪。你放心吧!”
  明智看到对方仍然警惕地握着手枪,便笑着说道。
  “嗯,是吗?确实是那么回事。堂堂的明智,竟然是这副样子的话。”
  男子恶狠狠地说着,放下了手枪。“我想问你点事,在此之前,请先把那个给我们喝了吧!嗓子渴得不行了。”
  明智和神谷挨个从男子手中各接过一瓶牛奶,咕嘀咕嘀好像很好喝似地喝完了。神谷青年筋疲力尽,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说话的只有明智。
  “啊,谢谢。真好喝啊!那么,首先我想问的是,昨天把我引到这里来的饭店的老板娘,大概是你们一伙的吧!我所说的‘你们’,也就是指‘人豹’的同伙。”
  听到这些,大汉在嘴角上嘲笑道:
  “哼哼,现在明白了?晚啦!这么说你昨天整个晚上都在等着有人来救你了?哼哼,你想得也太美了!”
  实际上,明智一直觉得那很奇怪。他认为那个老板娘若是知道他进了这座空房子却总也不出去的话,一定会把这事报告警察局的。可是,看到怎么等也没人来搭救,就只能想到那个老板娘本身就是赋的同伙,为了把明智引到这座空房子来,巧妙地演了一出戏。当时所谓跟房主打好招呼的事,一定也是胡扯的。
  “嗯,干得不错。那个女的是个很出色的演员哩!”
  明智感慨地说道。
  “那么,这间房子是你租的喽?我还以为恩田本人在这儿呢!”
  “就是要让你那样觉得。否则,野兽就不会上钩啦。我就是这间房子的主人。除了我之外,连只小猫崽也没有。”
  “噢,你一个人啊!那么你不害怕吗?不管怎么被捆绑,我可是明智小五郎啊!”
  “啊哈哈哈哈,别吓唬我。我可不是一个人哟!这里还有一个,虽然个头不大,却是个可怕而强壮的伙计。不管你是多有名的侦探,我也不会让你动一动的……我可是不要命的汉子哦!”
  男子一边把小手枪放在手掌上轻轻地掂着,一边得意洋洋地答道。
  “那,你到底要把我们怎么样呢?恩田怎么命令你的?吩咐你把我们两个都杀了吗?”
  明智以嘲笑的口气问道。
  “嗯,总之好像会是这个结果。不过,不是现在。嗯,大概傍晚之前还不要紧。”
  男子露出牙齿,恶狠狠地宣布。
  “噢,傍晚之前?”
  “嗯,傍晚之前,人豹那边还有脱不开身的事情。就是那个‘你死我活’的决斗。”
  “你死我活’?”
  明智一脸奇怪的表情,机警地问道。“你死我活”,对这句话好像有点什么印象。
  “啊哈哈哈哈!我不是说这个的。什么呀,总之,就是说在傍晚之前你们的性命都没事。就这些啊!”
  他急忙想掩饰过去,可是明智是不会把这样重要的话当耳旁风的。他想那句奇怪的话会不会暗示着爱妻文代的命运呢?好像只能这样认为。可是,到底是什么样的命运呢?
  他定定地凝视着空间,绞尽脑汁地急着要想出什么来。长久的沉默。似乎眼看就能想出来,似乎马上就能触及,可是却怎么也浮现不出来的一样东西,他拼命地想要把它想出来。



金嘴香烟

  但是,不久,明智苍白的脸上唰地涌上了血色。一定是明白了什么。接下来的一瞬间,他的眼中浮现出恐惧的焦虑。这样可不行,文代很危险。可是怎样才能够逃脱如此严密的监视呢?
  “但是,哎,我可不打算在这儿一直呆到晚上啊!”
  突然,明智微笑着说出这句话来。
  “喂喂,别瞎耍威风了。说什么不打算呆在这儿,我就要你呆在这儿,你又有什么办法?”
  “是这个绳子吗?”
  “嗯,那也是啊,不管什么解绳索的高手,只是这根绳子,也不是能一下子就解开的哟。”
  “还有,是那只手枪吗?”
  “嗯,是啊,是啊,这个小伙伴,感觉真不错呀。要取你们两个的命可一点也不麻烦啊!”
  “我都吓得发抖了。啊,真可怕,真可怕。那么,我还是老老实实地躺在这儿吧。”
  明智奇怪地笑出来,忽地躺下了。
  “真是个讨厌的家伙……不过,要是这么老老实实的话,我也没什么别的意见。来吧,虽然你可能挺不舒服的,还是让我把它塞上吧!”
  男子拿出结结实实团成一团的布手巾,准备再次把他的嘴堵上。
  “喂,哎,塞上之前,我有一个请求。”
  明智依旧微笑着说道。
  “什么?”
  “你没带烟吗?吃得太饱,现在想抽一根。麻烦你了,清顺便让我叼支烟吧!”
  “嗯,烟吗?真佩服你!不愧是有胆量。小事一桩。但是,不巧,抽完了。我刚才也特别想抽一根,又不能扔下你们出去买。对不起,你就忍忍吧!”
  “啊啊,这太遗憾了……等等!喂,有了有了!我的内口袋有个烟盒。里面应该还剩下两三根。对不起,伸进口袋里把它拿出来好吗?当然得给你一根步!是M·C·C哟!”
  “嗯,M·C·C可不能错过。好久没见过了。好好,马上就给你拿出来!”
  看来男子非常喜欢吸烟,喜笑颜开地把手伸进明智工作服的内口袋。从脏兮兮的工作服中掏出一只银烟盒。还有一件东西,是一个高级的、大的万能刀也喀嚓喀嚓地被一起拽了出来。
  “啊,你竟带着这种东西。真危险其危险!把它放到我这儿吧。”
  男子把万能刀放在旁边,然后啪地打开了烟盒。
  “啊,还是金嘴的呢!现在正流行呢!而且,里面只有两根了。”
  “两根也行呀!我一根,你一根。”
  “嗯,我忍着点咱们和和气气地一人分一根吧!虽然也可以两根都没收了。”
  从刚才说话的样子就看得出来,这个拳击选手模样的大汉,看起来不像坏人,还挺好。
  他往躺倒在地上的明智的嘴里塞了支金嘴香烟,替他点燃了火柴。
  “啊,辛苦辛苦,味道真好啊!你也别客气,来一支!”
  明智一边把蓝色的烟雾吹向天花板,一边叼着烟愉快地让道。
  男子看来非常喜欢吸烟,一闻到烟草的香味,就再也忍不住了,自己拿出一根金嘴,点上火,急忙吧哒吧哒地吸起来。
  “哎,哎,你知不知道Z马戏团?”
  明智开始随便地聊起了家常。
  注意看一看的话会发现,奇怪的是,他毫不吝惜地把M·C·C的烟呼呼地都吐了出去,完全没有深吸进去。根本不像是真正想吸烟的样子。
  一听到Z马戏团,男子不知为何紧张起来,不太巧妙地答道,
  “那种马戏团,我可不知道。”
  “是吗?我还以为你大概会知道呢。”
  明智眯缝着眼睛,从睫毛间定定地观察男子的样子。
  男子沉默着,使劲地吸烟。语气非常悠闲轻松的谈话,不像是敌我双方对立的紧张的情景,某种慵懒、微暖的气氛包围着房间。过去了一段催人入睡般的时间。
  “哈哈哈哈哈,老兄,快到分手的时候了!”
  突然,明智吐出没吸完的一截烟,低声笑着说道。
  可是,那个男子对这句大话已经无力回击了。
  他拿着香烟的手耷拉着,张着大嘴,在浓浓的春霞中愉快地打着盹。已经呼呼地入睡了。
  “神谷,闲话以后再说。我们得救了。他睡着了。”
  明智用完全不同于刚才的紧张的声音,招呼着旁边的青年。
  因为疲劳而瘫软了的神谷青年,听到明智的这句话啪地坐了起来。
  “那,刚才的香烟里有……”
  “是啊。我从来没忽略过不时之需。我的内口袋里面任何时候都一定会装着两根加有强力麻醉剂的非丝特明丝塔或是M·C·C牌的香烟。我一点也没把烟吸进去。可是,这位先生却很谗烟,全都使劲吸进去了。马上就这样了。再跟他端地也不会醒的。”
  “啊,是吗!”
  神谷对名侦探的准备大为感叹。
  “那么,这绳子怎么办呢?”
  他还是一副怀疑的神色。
  明智用眼神指示他看“那个”,然后突然趴下,胡刚才男子从他的口袋里掏出放在草席上的万能刀蹭过去,终于用嘴叼住了它。
  然后,把刀把手靠在杜子的一角,灵巧地打开了刀,用白牙牢牢地支住刀柄,开始自己喀哧喀哧地磨蹭胸前的绳子。



恐怖的猛兽团长

  转眼间主客颠倒了。明智费尽心思地解开了自己的绳子,又解开了神谷青年的绳子,接着反过来又把蜷缩在那里酣睡的大汉一圈圈捆了个结实,还堵上了嘴巴。
  完了之后,明智从右边的口袋里掏出了方才就急于想看一眼的一样东西。不是别的。就是昨天与文代走失之前,从留着威严的将军胡子的化妆广告人那儿得到的、揉成了一团的红色广告传单。传单的背面,用铅笔潦草地写着那篇“人豹”的挑战书。
  在“人豹”手下的大汉顺口说出“你死我活”这句奇怪的话时,他就在模糊的记忆中努力地搜寻,总觉得在什么地方看到过这句话,最后终于想起了那件事。那句话用大号铅字醒目地印在那张红色广告传单的正面,当时自己看了一眼便不以为然地操成了一团。明智小心地展开皱巴巴的传单确认了一下。那上面印着如下一段措词蹩脚的文章。
  你死我活!!
  印度猛虎与北海大熊的大决斗!!
  我们Z马戏团几天之后就要告别东京市民了,
  临别之际,为了答谢厚爱,从X月X日下午一时
  起,特别邀请猛兽团长大山亨利先生演出,敬请观
  看印度产猛虎与北海大熊的、你死我活的、鲜血淋
  漓的猛兽大格斗。说什么也是猛兽之间的争斗,必
  有死伤,错过了这回下次就看不到如此凄惨绝伦的
  大场面了,届时热切期望全体市民前来观看、声
  援。
  广告的上面印着一个奇怪人物的大大的照片,下面标注着“世界级别的猛兽团长大山亨利的肖像”。左下角还有虎和熊的决斗插图。
  明智昨天光注意后面的挑战书了,没仔细看广告,更没注意猛兽团长的照片。现在一看,这太不可思议了,那个作为大山亨利先生被刊登出来的人,不是别人,正是昨天那个留着将军胡子的化妆广告人!世界级别的团长自己扛着广告旗,发传单,在浅草附近溜达,这是多么虚假骗人的把戏啊!
  明智仔细地盯着那张奇妙的照片,不一会,好像明白了什么似地突然把广告传单拿到神谷青年的眼前,慌张地问道:
  “神谷君,这个,请你好好看一下。从这张照片中你不能发现什么吗?这个人体有印象吗?”
  神谷被明智气势汹汹的样子吓了一跳,拿起广告传单,盯着那张照片看了一会儿。
  “经你这么一说,我还真觉得好像见过。可是……”
  “没想起来吗?那么,你想象一下把那个黑色的将军胡须取下来,代之以嘴上的白胡子,还有浓密的下巴上的白胡子。没见到过这样的老头吗?”
  “嘴上的白胡子和下巴上的白胡子……啊,是的。跟他一模一样”
  神谷的脸上愕然变色。
  “是思田的父亲吗?”
  “是的,是的。一定是他。可是,为什么……”
  “我猜可能是这样。我还没有正面见过思田的父亲,所以问问你。果然如此。神谷君,这家伙昨天化装成广告人在浅草电影院旁边等着我们。然后,他把我引到后街,给我这个挑战书样的东西,趁着这段时间,他的儿子“人豹”拐走了我的妻子。”
  “啊!竟然发生了那种事?终于连您的夫人也……那必须赶快救出她来。”
  “我也在考虑这个。”
  “被他带到哪里去了呢?依你看呢?”
  “我想就在这个Z马戏团里。”
  明智脸色苍白地回答。
  “哎?马戏团里?”
  “而且,我突然想到了一件可怕的事情。哈哈哈哈哈,什么呀,我可能有点神经衰弱了。不过,万一。啊,真可怕
  连明智都感觉到可怕的,这一恐怖颤栗的事情会是什么呢?
  “什么呀?发生什么了?”
  神谷青年担心地盯着侦探的脸。
  “不,现在请你不要问。说出来都很可怕,但我必须马上去。不过,还来得及吗?”
  明智看了看手表。幸好没坏,还在继续走。
  “差5分钟1点。不能在这儿呆着了。神谷君,以后再告诉你为什么。请跟我一起来。”
  说着,他已经跑下了楼梯。神谷青年也跟在后面。出了大门急奔浅草公园,在入口处打了个公用电话,当然是打给K署的搜查总部。正巧恒川警部在并接了电话。明智在电话里简短地商讨了一下文代的去向、“人豹”的活动场所,以及进攻方法的问题,说完便跑出公用电话亭,奔到大马路上,拦了一辆出租车。



马戏团

  东京市民生活的触手伸向了田园农民的生活之中,在市民、农民以及小工厂的工人杂居在一起的东京西南一角M小镇的那个以满是灰尘的旧家具闻名的广场上,有一个已经演出了一个多月的大马戏团,它的名字D4Z马戏团。
  这个马戏团的大帐篷的正面,从昨天开始突然悬挂出了一块阴森可怕的广告牌。整个5米多见方的大广告牌上,用浓重的胶画颜料画着黄黑相间、斑纹美丽的猛虎与乌黑的大熊格斗着的凄惨的场面:双方用后肢站着,尖锐的爪子扎入了彼此的肉里,互相张着血盆大口,雪白的牙齿咬在一起,浑身上下沾满了血。
  “听说虎和熊将格斗到一方死为止。”
  “是你死我活的一场决斗呀。”
  广告牌前的人堆随着可怕的杂耍时刻午后1点渐渐临近而一刻一刻地增加着数量。
  “来,快进快进!虎和熊和格斗快开始了!要是给看漏了,那就再也看不到啦!可以一直谈到子孙后代的话题呀。”
  出入口处,身穿马褂的男子满脸通红地嚷着。
  观众鱼贯而入。一进这出入口,只见除了往常的观众席以外,还有到马戏的练习场内为止铺满了席子的临时观众席。放眼望去全是人头,帐篷里挤满了观众。不久,人们寂静下来,心情激动地期待着即将开始的异常的杂耍节目。
  正面的高出一层的舞台上若无其事地垂着旧的天鹅绒带花厚幕,掩盖着一定在其后面的情绪激昂的动物。茶褐色的垂幕上浮现着用金丝缎子绣上的Z这巨大的文字。
  “咣、咣、咣……”
  突然响起震耳欲聋的锣声。
  稻浪起伏一般的观众席上响起了一阵喧哗,随后各处又响起了咳嗽声。不久,这声音也忽然止住了,广阔的帐篷下鸦雀无声。
  垂幕嗖嗖地卷了上去。
  舞台中央站着一个异样的人,身穿威风凛凛的红色金丝缎子上衣、天鹅绒裤子,头戴同样闪闪发光的天鹅绒帽子,俨然是一到西班牙斗牛士的装扮。并且在这人的脸的正中,漂亮得非常令人吃惊的,翘到耳旁的乌黑的将军胡子每当说话的时候轻微地跳动着。此人就是猛兽团长大山亨利。
  他一面双手玩弄着抽打猛兽用的鞭子,一面用与将军胡子相称的装模作样的口吻讲了一阵子开场白。
  “……好,我这就把两个笼子紧紧贴在一起,打开中间的门,让虎与熊在一起。”
  他用鞭子指向舞台后方,带车轮的两个笼子看上去很深很深且很昏暗。其中一个笼里,一只精悍的虎一边慢慢吞吞地在狭窄的铁律间来回走动着,一边不时“嗷”地发出可怕的咆哮。另一个笼里,比虎大一倍的大黑熊,哎,它是多么地没有志气呀,以一副害怕得不得了的模样缩在角落里,完全是一副惧怕到了极点的样子。
  “……熊是个胆小鬼,但观众们,你们不必担心,即使看上去那样,但一旦遭受袭击,它会立即露出本性,猛然站立起来。熊最初恐怕会使用强有力的一手吧,但虎将会咬住不放,充分发挥它的尖锐的牙和爪吧。在它们乱作一团的过程中,必定有一头猛兽会受伤,一旦看到了血,饥饿的它们就会突然间更加凶暴起来,最终会不咯吱咯吱地断裂敌人的喉咙绝不罢休。”
  将军胡子的驯兽师说到这儿停了一下,像是确认他的口才的效果似地静静地环视了一下场内。
  “观众们,你们真是走运的人,你们马上就会看到一头值1万元的猛兽从受伤、倒下、被撕破皮、被撕裂肉到变成骨头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光景。不不,观众们,不仅仅如此。猛兽会哭喊,会疯狂地逃窜。啊,它会像人一样,像纤弱的美女一样大声哭着求救。在大家面前不知道会呈现出一副多么美丽、多么凄惨的光景啊!凄惨绝伦,非常珍奇,恐怕是诸位观众连做梦都想象不到的!”
  胡子驯兽师顺口说着莫名其妙的话。只是为了让观众恐怖的夸张呢还是他的这奇怪的话里隐藏着真实或是可怕的意思呢?
  “那么,我的长长的开场白就到此为止,下面将是你死我活的格斗。请大家观赏猛兽血战的实际表演吧!”
  斜举着鞭子,装模作样地鞠了一躬以后,金光闪闪的驯兽师便退到舞台一角,对舞台布景员使了个眼色。
  “哐、哐、哐……”
  又响起了锣声。
  跑到舞台上来的八名男子,两个笼子各有四人咕噜咕噜地滑动着定于,将它们拉到了舞台前方,随后将笼与笼紧紧贴在一起,严严实实地锁了起来。
  大山亨利又前进了一步,毕恭毕敬地行了一礼。于是,笼与笼之间的两扇门被男子们哗啦哗啦提了上去,顷刻间两个笼子变为了一个。
  刚好在这个时候,明智小五郎和神谷青年在浅草公园分的大街上叫住了一辆出租汽车。
  “去M小镇。车费无论多少都出。给我用5分钟时间开到那儿!”
  明智一上车便大声对司机说道。
  “5分钟?不,这不行,开得再快,也要花10分钟呀。”
  但司机是个还很年轻、看去很是灵活的人。
  “无视速度规定也没有关系。我是警察方面的人,绝不会给你添麻烦。”
  “不过,在市内开得再快,前面也会堵住的呀!”
  司机已经一面加速一面大声回嘴道。
  “好!那我就带悬赏。每超过前面一辆车子就付10元钱。”
  “10元?知道了。不过,老爷,也许会超过几十辆呢!回头可不许说这是开玩笑呀!”
  刹那间车子如箭一般飞奔起来。
  行人如急流一般向后方流去,啊,一辆又一辆的电车。汽车、卡车都擦着车身被抛向后方,无视十字路口的信号灯也不是一次、两次。
  “喂!等等!”
  警察张开大手大声嚷着,但他通红的脸眼见者变得小小的远去了。
  在舞台上,变为一个的笼子里,两匹猛兽继续相持着。说是相传,但熊依然是刚才的那到模样,依然低着头一动不动地蹲在那里,像死了似的。与此相反,精悍的点却一面表情丰富地转动着它的长尾巴,一面低着头缩着身子,奏响了袭击的前奏曲,呼噜噜地发出着低沉的吼声。
  “熊,熊,打起精神来!”
  观众席的一角响起了奇怪的助威声。
  “老虎,干掉它!喂!扑上去!”
  另一声援以定调的声音响彻帐篷。
  但猛兽怎么也不受观众怂恿,依然对持着一动不动。但人们感到猛虎的吼声渐渐地、渐渐地在高起来。
  从忍耐不住的观众席上终于响起了怒涛般的喊声。
  “干!于!……”
  “干掉它l……”
  “加油!加油!加油……”
  观众比猛兽先兴奋了起来,大帐篷下已经群情鼎沸。
  待机不动的猛虎怎能不为这骚扰所刺激呢!它刹那间像弓一样缩起身子,旋即变成一发巨大的子弹朝熙扑了过去。
  “哇——!…”
  帐篷下响起了喊声,观众一齐站了起来。但多么扫兴啊!大能完全没有抵抗,被虎一下子击倒后就那样四肢向上,仰卧在笼子里了。
  “熊,打起精神来!”
  由于对手毫无抵抗,虎反而害怕起来似地又退到了原来的位置,摆出了第二次袭击的架势,一动不动地窥视着敌人的动静。
  于是,直到这时为止只觉得是睡着了或是死了似的大熊开始仰卧着动起四肢来,并且好不容易从正面坐了起来,目不转睛地凝视着老虎。啊,这是怎么回事呢?熊发了疯似地开始凄惨地挣扎,企图从笼子的缝隙间逃到外面。与此同时,观众席上不知从什么地方隐隐约约传来了令人寒毛凛凛的女人的惨叫声。
  但情绪激昂的观众们还没有察觉这惨叫声,因为那声音太微弱了,根本无法在骚乱中听到它。
  熊一知道不能去笼子外面,就立即用后肢站起,又蹦又跳地开始狂舞起来。它边舞边在不太大的笼子里纵横奔跑。
  其间断断续续传来奇怪的女人的惨叫声,那声音一声比一声悲哀。
  “喂,不是哪儿有女人在哭吗?”
  “嗯。是的,我也从刚才起觉得奇怪。”
  在观众席的骚扰中,到处有人这样叽叽喳喳地低声交谈着。
  好一阵子被熊的这副狂态吓呆,好像忘了攻击的猛虎也没有总是呆着不动。岂止如此,敌人的狂态变成了强烈的兴奋剂,刺激了它的斗志。
  “嗷”
  刚响起一声凄惨的咆哮,虎就像箭一样尝试了第二次突击。
  刹时间黄色与黑色变成一团,在笼子里来回滚。
  “哇——!哇——!”
  观众席上响起了喊声。但是,刚才的悲哀的女人的叫声穿过这喊声,尖利地、轻微地穿通了观众的耳膜。
  啊,究竟是什么样的女人在什么地方哭喊着呢?人们甚至开始产生了幻觉:那会不会是可怜的大熊在求救,在发出尖叫声呢?不过,总不会是那么大个头儿的猛兽会发出女人般的哭声呼。
  “嘎”
  明智他们乘坐的汽车发出悲鸣般的刹车声,紧急停了下来。
  “喷!来货车了!”
  司机恶狠狠地咂了咂嘴也是理所当然的。原来他们的面前长长地横着黑黄相间的路障,在那一侧乌黑的火车头喘吁吁地拖着几十节长长的货车,车厢正咯噔咯噔地悠闲似地通过。
  “啊,糟了!种谷君,真不走运,你瞧,已经1点过15分钟了。说不定赶不上了。”
  明智脸色苍白,两眼发红,呻吟似地说道。
  但神谷青年没有明白这话的意思。
  “从刚才起我一直想问你,我们到底去哪儿?你说赶不上,是赶不上什么呀?”
  “是我内人的生死关头。她将被杀死。身为侦探却救不了一个老婆。……畜牲!不管发生什么事,我都要救给你看!”
  他充满着火一般的敌意,斩钉截铁地说道,但紧接着又由于不安和焦虑而垂头丧气了。
  “啊,但说不定不行了。……这长长的货车也许象征着我的厄运。”



美丽的半人半兽

  在马戏团的舞台上,鞭子啪啪地响着。笼子的一旁有一样闪闪发光的金色的东西,那就是负盛名的猛兽团长大山亨利的一副与斗牛士一摸一样的装扮。他的右手每次刷拉一下切开空中,使饥欲饮血的猛兽越发疯狂的鞭声便响彻笼子上空。
  “老虎!老虎!你磨蹭什么?吃掉它!干掉它!”
  舞台上响遍喝醉了似的破锣噪音。
  “打倒它!……”
  “打起精神来!……”
  像合唱队一样响起了一声声尖锐的声音。
  但不胜奇怪的是,穿过这些怒吼声,不知从什么地方断断续续传来了与这场景极其不相称的、使人感到马上就要死似的不吉祥的女人的惨叫声。
  在笼中滚成黄黑一团的两头猛兽不久忽然分开了。但大熊仿佛昏了过去似的倒在笼里一动不动,看上去好像只是虎在任意扑过去,又任意躲闪似的。如果把虎比作是一只猫,那么身体有它两倍大的能只不过是一只老鼠而已。它缩着身子,任对方戏弄着。
  虎一面用它闪着蓝光的眼睛快乐地望着这个大失败者,一面不停地在它身边转着。边走边张开血盆大口,暴风雨般地咆哮着。
  猛兽团长的柔软的鞭子包含着某种意思,不停地响着。与刚才迥然不同的,听来好像是奇妙的笛声一般的切断空气的声响将观众席引向了兴奋的顶点。疯狂的喊声像海啸似地朝着舞台的笼子拥去。
  虎的眼睛一刻一刻地增加着凶暴的光芒,嘴边的丑陋皱纹歪扭得更丑更丑了,并且它那饥欲饮血的白齿仿佛越来越长、越来越锐利。
  那是快得连眼睛里都没有停留的一瞬间。虎的牙齿扎向了仰着倒在笼子中挣扎着的熊的喉咙,坚韧的肩头的肌肉咕喀咕喀地在隆起,粗粗的脖子像钢铁的机器似地左右晃动着。
  观众席上的人又一齐站了起来。对失败者熊的声援有好一阵子震撼着大帐篷。
  但能不中用地始终没有抵抗。多么胆小的猛兽啊!只是等候着它真的火起来的观众们不能不对这过于出乎意料的事感到失望。
  “喂,我说,好奇怪呀!那头熊喉咙被撕破成那个样子,可不是一点儿也没有出血吗?”
  最前列的观众中响起了这样的哆哝声。的确,从熊的喉咙处没有流出一滴血来。虎牙扎进了月牙形地白毛处,可以清晰地看到,虎每摇动一下头,那块的皮肤便嘎吧嘎吧地裂开去,但看不出有流血的样子,只能说这太奇怪了。那是剥制的能的标本吗?不,不,哪去呢!剥制的动物标本哪能那样又是挣扎又是四处逃跑呢!
  但奇怪还不止这点。不久,在前列的观众中间发出了异样的喧嚷声。集中在大熊咽喉处的千百只眼睛开始疯狂般地放射出熠熠光芒。每个人都好像快要发疯了。人们不寒而栗,像是被可怕的恶梦魔住了似的。
  “那是什么呀?啊?那究竟是什么啊?”
  最前列的商人模样的男子紧紧抱住旁边的青年,一边哆嗦着一边脱口说道。
  瞧!熊的咽喉处被锋利的牙齿撕裂的表皮,不是随着虎的下颔的后退嘎吧嘎吧地翻卷起来了吗?而且不是既没有流一滴血又没有出现红红的肉,只是白白的,不,毋宁说是苍白的一种光溜溜的东西出人意料地从它下面一寸一寸地暴露在观众的眼中了吗?
  由于熊的皮肤出乎意料地毫不费力地翻卷了起来,所以虎觉得新奇起来,不停地倒退着。于是,随着它的力量二仿佛事先做好了一条裂缝似的,熊的皮肤被一字形地从喉咙到胸部,从胸部到腹部撕开了。随着一点点地被撕裂,皮肤内的白色的光溜溜的东西眼见着越露越大。
  一齐站起的观众们已经连咳嗽都不咳了,像化石一样一动不动。与刚才的喧嚷相反,大帐篷下像是昏迷过去了似的变得鸦雀无声,只是他们的千百张手掌里慢慢地渗出着粘粘糊糊的油汗。
  长长的货车好不容易从明智小五郎和神谷青年同乘的汽车前面通过。道口染成不同颜色相同的横条纹的路障刚倏地升起,等得不耐烦的一群汽车和自行车便争先恐后地动了起来。
  “喷,让我们等了整整3分钟。”
  司机咂了一下嘴,踩下了油门。在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的同时,汽油的烟倒灌进了车内。汽车推开碍事的自行车,越过了凹凸不平的铁路轨道。
  明智脸色苍白地凝视着前方,不再说话了。浑身直打哆嗦,好像不只是因为汽车震动的缘故。插在口袋里的右手几乎无意识地跑到了膝盖上。那只手紧紧地握着一支柯尔特式手枪,以至于手心里都微微出汗了。
  神谷青年斜眼目不转睛地望着这一使人感到可怕的武器,但没有说一句话。他记得刚才明智在缚住“人豹”部下的那个身材高大的男子时从他口袋里拔出了这支手枪,放进了明智自己的口袋里。
  车子又以可怕的速度,一辆一辆地超过了前方的汽车。眼底里是一条平坦的笔直的大道,在它遥远的那一头,可以望见像是大气中的水母似的孤零零地浮现在天空中的小小的广告气球。
  圆圆的气球下,红点点一样的东西在随风飘扬。一定是广告文字。但汽车的速度如疾风一般,眼见着那些红点点逐渐变为7号铅字般大小,随后又变为8号铅字、9号铅字般大小,不久扩大到了从摇晃的的车中也能看清楚了。
  “猛兽大格斗……Z马戏团”
  啊,那是他们要去的Z马戏团的广告气球。那个广告气球下面的帐篷里头,一定演着杂耍。
  在舞台的笼子里,熊的皮能剥的几乎都剥了。仿佛剥桔子皮似地毫不费力……哎,这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呢?
  鸦雀无声的观众不能不怀疑起他们自身的眼睛来。我现在真的还没有睡觉吗?不会是在看什么意想不到的幻觉吧?这种岂有此理的事情果真舍在现实世界里发生吗?
  在笼子中,连引起这种事情的老虎也愣住了,吓得逃到一侧的角落里,把身子缩成了一团。
  只见笼子中央上半身雪白下半身漆黑的妖怪一样的一个东西刷地站了起来。但那是多么艳丽的妖怪啊!从熊皮中露出来的又白又光滑的,是人的皮肤,而且是年轻美丽的女子的皮肤。
  蓬乱的头发,泪流满面的脸,胞和胳膊全都裸露着,只是幸好下半身缠绕着厚墩墩的熊的毛皮,所以女子没有到更丢丑的程度。果然,熊几乎是件剥制的标本,只不过是里面包着活的美女而已。
  但观众们被这白日的妖怪夺走了魂,没有能立即察觉出来。如果说有陆地上的人鱼,那么它就是名副其实的陆上的人鱼。只能觉得它是美女与野兽的混血儿,美丽的半人半兽的妖怪。
  美丽的妖怪娇艳地笑着。不,是用笑一样的嘴形哭喊着。她在最初站起来之前由于麻醉剂而失去了知觉,但在她突然醒来时,映在蒙着熊的头上的两个玻璃球里的,是向他扑来的一头猛虎。她半疯半狂地四处逃窜着。边逃边哭喊着求救,那蒙在头上的毛皮中的哭声仿佛从遥远的地方传来似的,从刚才起一直使观众们感到一种异常的不安。
  观众中有省悟到的,也有没有省悟到的,但他们一样回想起来的,是刚才大山亨利的奇怪的开场白。
  “猛兽会哭喊,会疯狂地逃窜。啊,它会像人一样,像纤弱的美女一样大声哭着求救。在大家面前不知道会呈现出一副多么美丽、多么凄惨的光景啊!凄惨绝伦,非常珍奇,恐怕是诸位观众连做梦都想象不到的!”
  人们想起了开场白里有这种捉摸不透是什么意思的极其奇怪的词句。对!那就是意味着这件事。这么说来,熊的皮被剥掉,从中跑出美人来,这都一定是事先计划好的。做唬人的广告说什么“你死我活”的决斗,其实给你看这种风流的闹剧,也许这就是这个叫座节目的用意。
  但是,这个扮作半人半兽的女驯兽师是多么出色的女演员啊!那恐怖的表情多么逼真啊!那女高音的哭声多美啊!
  观众已经看了迷了,都不能说话了,甚至忘记了拍手,他们一面咽着唾沫,一面瞪大眼睛,张着嘴巴,人迷地看着女演员的舍命的演技。
  就这样,风流的半人半兽的令人吃惊的恐怖舞蹈开始了。她的腿在踉跄,胸脯随着激烈的呼吸在起伏,声音已经嘶哑了。
  “救命……救命……”
  与吓得鼓起来的双眼相一致,她从心底里迸发出了求救的喊声。
  猛虎并没有总是缩着身子。它好容易从角落里一站起来,便开始露着诧异的目光在这美丽的人兽周围转起圈来。裸体女子防备似地将双手伸向前方,脸朝着老虎行走的方向,踉踉跄跄地转动着身体。已经连哭喊的力气都没有了,只是眼睛盯着可怕的野兽不放。像是一匹被猫盯着的老鼠似的,凝视着对方的一副可怕的面孔,无力转移视线。
  虎描绘的圆周渐渐被缩小了,并且常常一停下来像是半开玩笑地对女子动手动脚似的,抬起前腿,想触摸女人的身体。每当这时,令人毛骨悚然的吼声便响彻帐篷,吓破了观众们的胆。
  在这样反复了几次以后,虎的尖锐的爪子终于触到了美人的肩头,刹时间渗出来的鲜血顺着苍白的肌肤滑了下来,那像是长毛线一样的一条红红的鲜血,使半人半兽的白皙的肌肤更加醒目了。



太空中的嘲笑

  观众们依然默不作声,大帐篷下犹坟墓一样鸦雀无声,但在这沉默之中,好像有一种妖精般的强烈的疑惑在开始游荡。
  “这是戏吗?戏里怎么能做出那么逼真的表情呢?别的不说,就说是做生意,美丽的皮肤被伤成那副样子竟然满不在乎,这按常识也是无法考虑的呀?”
  “弄得不好,那女子也许不是什么驯兽师,而是一个外行的姑娘。这样的话,发生了多么可怕的事啊!这不是在众目暖暖之下杀人吗?而且不是让猛兽用牙齿碎尸万段的惨绝人算的杀人吗?”
  这种判断力朦朦胧胧地开始在观众脑海中复苏时,突然从高处的什么地方传来了男人的笑声。那是声音干涸了似的、但非常旁若无人的嘲笑。
  千百张脸一齐仰望天棚。
  天棚上有一个像阴天天空一般的发白的帐篷,帐篷的下面有无数纵横交错的用粗绳子捆起来的圆木。在其中的一根圆木上像一只小小的麻雀一样停着一个人。原来是这家伙注视着舞台的悲剧,可笑得不得了似地哈哈大笑着。这男子的面孔远得看不清楚,但观众们没有看漏他那圆圆的双眼豫野兽似地闪着蓝光。是磷一样闪光的眼睛。那家伙终于露面了!
  人群一看到他,便不能不陷入更加发疯似的混乱之中,胆小的人甚至产生了冲动,想一溜烟地逃到帐篷外面去。
  在舞台的笼子中,美丽的半人半兽现在筋疲力竭地倒着一动不动。大概失去知觉了吧。虎的鼻尖虽然退到了眼前,但既没有发出声音,又没有动一动身子,在她白蜡一样的美丽的皮肤上像赤蛇一样缠绕着一条血流。
  蹲在笼子旁边的猛兽团长的紫黑色的脸异常兴奋,他的伟大的将军胡须激动得颤抖了起来,圆圆的双眼布满了红红的血丝,他不停地疯狂挥着手里的鞭子。
  呼呼的暴风雨般响声使肌欲饮血的老虎越发焦躁不安,它刚朝观众席发出一声咆哮,旋即将两条前腿搁在倒着的美女的胸脯上,欲将牙齿刺向她的喉咙(这回才是活人的喉咙。)
  只要它的脖子和下颔的肌肉猛地一收缩,事情就完了,一个人的生命就被结束了。
  观众中没有一个人认为这是戏,千百张脸刹那间大惊失色,不由得从舞台上转移了视线。人们不忍正视接下来发生的过于凄惨的光景,妇女观众用双手捂住了脸。
  诸位读者,我们的女主人公明智文代夫人的性命就这样取决于猛虎收缩一下肌肉。正如诸位也已经推测的那样,人豹父子劫持了美貌的明智夫人,给她蒙上熊的毛皮,胆大包天地在众目睽睽之下欲对她进行惨不忍睹的恶魔的私刑。
  抓住天棚圆木的“人豹”思田和装扮成驯兽师大山亨利的挥动着鞭子的他的父亲,在数丈的上面和下面偷偷地互相看了一眼,点了点头,就好像在说:吾事已成。随后,父亲的鞭子越来越提高其声音,“人豹”的笑声越来越旁若无人了。
  就在这时,观众们感到了一刹那的冲动,仿佛有什么东西穿过了脑子的中央。唉呀!怎么了呢?啊,大概一定遭难了。他们想象着满是鲜血的老虎的下颔,但越是可怕越想看地将别过去的脸又一齐转向了舞台。
  于是,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呢?被杀死的不是人而是虎。它从脑门滴着一条血,瘫软地躺在舞台上。已经无力挣扎,恐怕转瞬间就会一命呜呼了。
  美丽的半人半兽依然不省人事,但除了肩部被抓伤以外没有什么异常,好容易逃出了虎口。
  天棚上的笑声嘎然而止,大山亨利的鞭子不动了,他莫名其妙,呆若木鸡地望着观众席。
  于是,在他的视线中,有人正拨开观众席上的人向前面跑来。是职工打扮的明智小五郎,是神谷青年,还有身穿制服或是便衣的一群警察。不用说,在千钧一发之际击毙猛虎的射击手是明智。从他握在右手上的柯尔特式自动手枪里隐隐冒着最后的一缕白烟。
  紧跟在他后面的警察,是根据明智的电话由恒川陪部组织的、从K警察署调来的先遣队。明智到达Z马戏团的出人口时,他们已经走下汽车,等候着明智的到来。
  “明智!明智!”
  虽然有着伪装,但大众还是心明眼快,不知从观众席的什么地方响起了赞美名侦探的声音,他们通过报纸的报导,十分了解明智小五郎和“人豹”的对立关系,关于明智夫人诱拐事件,也刚刚读了早晨的报纸。既然这位明智侦探与威武的警官队一起闯了进来,那怪人“人豹”就十有八九潜伏在这杂耍场里。不,岂止如此,在那笼子中差点儿成为老虎饵食的美人一定是明智夫人文代。啊,遇上了多么可怕的场面啊!敏感的人们立即明白了事情的真相,不禁打了一个寒战。
  装扮大山亨利的“人豹”的父亲一认出明智,立即刷地变了脸色,作好架势想逃出去,但动作敏捷的警官队当然不给他时间,扑通扑通地跑上舞台,团团围住了他。
  于是,不愧是个老怪物,他打消了想逃的念头,颤动着将军胡须,无声地笑了起来,并且慢慢吞吞地将手插入裤子口袋,掏出一支小型手枪,举到警察们的鼻尖下。
  这时,场内陷入了海啸一般的混乱中。拥到出入口的群众的嚷嚷声、一个一个地倒下后被压在下面发出惨叫的老人、哭喊的女孩……在这骚乱的声音中,一个特别高的怒号声响彻着四方:
  “是人豹!”
  “人豹在那里!”
  “啊,逃走了!人豹逃到帐顶上去了!”
  抬头望去,但见刚才发出笑声的人像匹黑猫议的顺着天棚上纵横交错的原木一溜烟地跑着,或是竖着攀登,或是斜着滑行,或是横着行走,从这根原木爬到那根原木,他终于从帐篷的裂缝里来到了帐顶上。
  在透明的白色帆布上,分辩不清是动物还是人的奇怪的黑影变成了圆圆的一团,似飞似地跑着。
  现在场内剩下的群众个个都是“人豹”的敌人,他们异口同声地嘲笑着逃去的恶魔。性急的弟兄们有两三个勇敢地爬上原木,开始追赶“人豹”。Z马戏团的人们也不甘落后。管理道具的青年、空中杂技的轻捷杂技师等四五人在明智小五郎指挥下,像猴子一样跑到了天棚上。
  Z马戏团和“人豹”父子并没有很深的关系,只是因为带着两头猛兽的父子俩称是从西洋回来的,以对Z马戏团非常有利的条件申请临时加入,所以连做梦都没有想到会是杀人犯,答应了他们的申请,甚至为他们作了宣传。因而,马戏团的全体人员此时绝不是“人豹”的朋友。
  “绕到外面去!绕到外面去!人豹想从帐顶上跳下来逃跑啦!”
  用不着群众的叫声来告诉,明智已经作好了部署。警官队的部分人和马戏团的男人们跑到帐篷的外面,在杂耍场周围布下了散兵,明智自己也跟在他们后面,正准备到外面去。他是想站在外面的广场上,监视屋顶上的猎物。但是,在他这样往出入口赶路的时候,后面的舞台上突然响起了一声枪响,随即爆发出了人们的激昂的骂声。
  吃惊地回头一看,眼前一幕悲剧结束了。留着将军胡须的威严的斗牛士从金丝缎子的胸前淌着血,歪歪斜斜地躺在地上。原来他用威胁包围他的警察的手枪自己打穿了自己的胸膛。抑或知道自己气数已尽,与恶魔不相称地绝望地自尽了。
  就在这时,又一队警察从出入口拥了进来。
  “喂,明智君,夫人没有事吧?”
  站在前头的恒川警部先这样问道。
  “嗯,好容易赶上了。”
  明智朝舞台一边扬了扬下巴。在那里,靠马戏团的人从笼子中救出来的文代夫人依然不省人事地躺在剧场中的坐垫子上。
  “但遗憾的是,一名犯人自杀了。”
  “啊,倒在那里。……就是说,那是恩田的父亲吧!”
  “是的。装扮成驯兽师。”
  “那他儿子呢?”
  “逃到帐顶上去了。你看那里!”
  在明智指的大帐篷的天棚上,东奔西窜的犯人和追捕他的人变成了异样的皮影戏搅在一起。
  “到外面看着!”
  明智、恒川警部和新来的警察们急忙走出出入口,随即跑到了杂耍场后面的广场上。那里围着黑压压的一片人,里面有刚才部署的警察、马戏团的团员以及没有能回去的观众们。
  明智他们站在这些人群后面的小丘上,监视着帐篷顶斜面上的激烈的追捕行动。
  穿着墨黑的西服的“人豹”露出他的本性,四脚着地,在宽大的帐篷的白色帆布上自由自在地来回蹦跳着,但追捕手中有两三名不亚于野兽的轻捷杂技师,而且逃跑的是一人,追赶他的将近十人,连这个不可一世的“人豹”也渐渐地被追赶到了帐顶的角落里。
  “那家伙也气数快尽了,不是跳下去就是……”
  在恒川警部这样低声说着时,仿佛说中了似的,天空中的黑豹从帐顶的边上飞快地跃了下来。
  趴着的黑色的身体像尺蠖一样刚一收缩,又立即伸展出去,在空中画下了一个漂亮的弧形。
  一看到这情景,地上的人群立即“哇——”地喊叫着想逃跑,但奇怪的是,到什么时候黑豹也没有坠落下来。
  “啊,气球!逃到气球上去了!”
  经谁这么一嚷,人们又一齐仰望着天空。你猜怎样?逃的地方有许多许多,但“人豹”竟紧紧抱住了广告气球的绳索,悬在帐项外面的空中。
  广告气球随风摇曳,将它银色的巨大身躯浮现在遥远的天空中。气球的下面,“猛兽大格斗……Z马戏团”几个红字随风飘荡,从这里倏地飘出去的一条绳索刚巧连接到明智他们站着的广场一角、气球升降用的辘轳上。
  “卷辘轳!卷辘轳!”
  人们边喊边朝轴转跑来,齐心合力地开始卷起广告气球的绳索。
  可怜得很,杀人魔鬼“人豹”也已经无法逃跑了。随着辘轳的转动,气球的绳索眼见着缩短起来。最终在气球被降到地上的时候,“人豹”也逃脱不了被逮捕的命运。这场大追捕将在5分钟、3分钟后以大团圆结束。
  但抓着绳索的“人豹”不死心地一个劲儿往上爬去。辘轳卷1尺,他也往上爬1尺,即使在巨大的气球被降到快要擦着帐篷顶的时候,黑豹也依然在原来的空中飘荡。已经爬到了“Z戏马团”四个字,紧紧地抓住了“大格斗”的“大”字。
  “喂——!别白费劲了!快下来!”
  地上的警察们发起急来,朝空中的犯人呼喊着。
  “哈哈哈哈哈!诸位,你们才不要白费哩!”
  从空中的回答虽被风刮跑了,但仍隐约可闻。
  “啊,明智君、恒川君也在那里吧?辛苦了!但你们又只是白费力气啦!”
  “人豹”悬在红色的“大”字前面,旁若无人地说着讨人嫌的话。
  “混蛋!牢骚回头慢慢听你说。快下来!还不死心是怎的!”
  警察不屈服地应答道。
  “哈哈哈哈哈,你们以为是逮住我了吗?哈哈哈哈哈,这是笑料,因为我绝不会被你们逮住的!”
  刚听得一阵喊叫,又见空中思田右手里有样东西闪着光。是把大型的刀。那刀子在他腰部的绳索上激烈地动着,眼见着绳索咯噔一下被切断了。说时迟,那时快,刚才被辘轳和几个人用力拉到地上的气球像是炮弹似的以惊人的速度飘到天上去了。
  “哇哈哈哈哈哈,明智君,再见了!恒川君,再见了!哇哈哈哈哈哈。”
  与飘上天空的气球一起,恶魔的哄笑一眨眼消失在遥远的天空。虽然片刻间还能看到用一只手和两条腿抓住银色气球下面的又小又黑的人影在不停地朝地上的人群挥手,但不久这也看不见了,只看到皮球一样大小的银色的东西随风穿过白色的云间,如东京湾方向飘去。
  翌日,相模半岛的渔船发现在遥远的海面上飘荡着一个银色的大章鱼一样的怪物。一检查,知道那一定是Z马戏团的广告气球,但“人豹”恩田的尸体却终于没有接到被冲上某处海岸的报告。他是与气球共恶运,葬身海底了呢?还是幸运地被正通过的渔船救了起来,还在这世上的某处角落里,眼睛炯炯地发着磷光,再度策划着坏事呢?
  但那以后一年多的时间里,我们完全听不到他的消息,即使还活着,也必须说人兽的危害暂且从这世上被消除了。
  这样,私立侦探明智小五郎的名声越来越高,他的美貌的妻子文代的奇特命运的故事到处流传,长时间使人们感动不已。
  只是这里留着一个永远难解的谜。眼睛放射着令人悚然的磷光、牙齿像野兽一般锐利、舌头有猫属的肉刺的怪物“人豹”是如何在这世上享受到生的权利的呢?案发后,世上盛传着一种人兽混血之说,说思田是不该生而生下来的地狱之子。他们的论据不过是一些模糊不清的事情!思田的父亲为什么那么喜欢豹?在必须击毙那豹时为什么那样悲伤?而且失去宠爱的豹的他一年后为什么又从浅草的动物里偷走了同样动物呢?不用说,这仅仅是臆测,仅仅是科学所不容许的臆测而已。
  只是恩田的父亲掌握这一点。也许有可怕的秘密,但这个父亲恩田已经不是这世上的人了。“人豹”的离奇古怪的事情与他父亲的自杀一起成了一个千古难解之谜。
  那么,从那浅草动物园中偷出来的豹究竟怎么样了呢?诸位读者一定觉得诧异,但那头豹与父亲恩田共命运,在马戏团的舞台上死了。看上去像是笼中的老虎,但实际上那是一头化了妆的豹。犯人们对这头输出来的豹一定感到非常棘手,完全不可能带着那样显眼的动物躲过众人的眼睛。必须把豹藏起来。但怎么藏呢?关于这一点,魔术师想出了一个极其异想天开的手段。
  他们用人的染发剂,将豹的斑纹巧妙地连接起来,在动物的整个身体上画上了虎的斑纹。人们在寻找豹,不是在寻找虎,所以,即使带着虎的驯兽师突然出现在东京,也没有担心立即被人怀疑。
  他们带着这头虎和把文代包藏起来的那头假熊,通过别人的介绍加入了Z马戏团,当然他们决没有让马戏团的人们靠近他们的虎和熊。就这样,二重三重的目的达到了,不仅恩田父子和豹安全地躲藏了起来,而且连劫持的文代也监禁在了人们完全着不到的熊笼中。不,不仅如此,甚至演出了一场称为猛兽格斗,在众目暖暖之下将文代作为豹的饵食的极其残忍的戏。这恶魔的虚荣心和杀人演技的扭力使他们精神措乱,终于连自身的危险都忘得一干二净。
  “人豹”案件是明智小五郎所经手的许多犯罪案件中最富有传奇色彩的案件,仅仅在该案件的受害人是爱妻文代这一意义上,也给他留下了久久难以忘怀的印象。
  “我呀,耳边始终回响着乘在那气球上的思田这家伙从空中嘲笑我们的令人不快的笑声,连睡梦中都见到啦。那声音恐怕一辈子都不会忘记吧!”
  明智在那以后每次见到恒川警部都必定说这样的话。



15.石榴之谜

第一节

  我住的翠峦山庄是S温泉仅有的一家象样的旅馆。说其庄严,也只不过是名声而已。旅馆面积确实不小,建筑也颇为古老,七拼八凑起来的过于短小的出租浴衣,倒真有一种远离都市的风味。
  就是这样一个场所,盛夏以来旅游的客人们十有八九在这里投宿。其中一多半是从东京、名古屋等大城市来的。我在这里认识的姓猪股的人。就是从东京来的股票商。
  也许是职业的缘故,我特别爱读侦探小说。也正是由于对这类小说和犯罪案件感兴趣,我这个普通刑事警察。才得以离开地方警察局。在警视厅搜查科度过了半辈子的破案生涯。按理说,一个侦探若有机会到温泉之类的地方休假。出于职业习惯,也应该留意住宿旅客中是否有可疑的人。可我不是这样,而是用大量的时间去寻找侦探小说迷,或是能与我谈论侦探小说的人。
  如今的日本,尽管侦探小说非常流行。可大部分人却只不过是阅读一些娱乐杂志上的东西。真正如饥似渴地读正式侦探小说的人却少得可怜。对此,我总是失望。这次,在翠峦山庄投宿的当天,竟意外地发现了猪股这位求之不得的意中人。
  猪股看上去很年轻,后来才知道他比我还大五岁,已经四十四岁了。他的皮包里尽是些侦探小说,大部分是英文版,真是位不可多得的小说迷。猪股当时坐在二楼套廊的藤椅上在看一本侦探小说,见此情景,我便想方设法同他接近,我们俩已成了情投意合的好朋友。
  猪股的音容笑貌对我有一种奇特的吸引力。象鸡蛋似的秃了顶的亮脑袋,淡而秀气的蓬篷眉,透过无边黄色镜片可看见的双眼皮的大眼睛,还有高鼻梁、短胡须,以及从鬓角到下巴修整得十分漂亮的连鬓胡,很难说他是不是个日本人。
  猪股作风正派,生活也很勤俭,旅馆的衣服穿到身上小得很,可他总是风纪严谨,那风度,让人想到威严的大学教授。
  在接触中我了解到,猪股不久前才死了夫人。从他那苍白秀气的眉宇间流露出来的哀伤,可以想象到他是多么爱自己的妻子。猪股大部分时间是呆在屋里读侦探小说。看来,无论怎样吸引人的小说也不能减轻他的悲伤。他动不动就把看到一半的书扔到榻榻米上,双手撑着脸颊,出神地凝视着套廊对面的墨绿色山峰,显得很凄楚。
  到翠峦山庄的第三天。午饭后,我打算散散步,就穿着浴衣。踏拉著有旅馆印记的拖鞋,从后门进入了翠峦园的杂树林。突然,我发现前面不远的地方,穿着浴衣的猪股正靠在树杆上聚精会神地看一本书。大概又是什么侦探小说吧!
  我好奇地朝他走去。
  听见我打招呼,猪股猛地抬起头朝我笑了笑,随后便把捧在手里的黑色封皮小说扣过来,让我看背面的金字——《最后的案件》,这是用粗体铅字印刷的。
  “你一定读过这本书吧?我这是看第五遍了。你瞧,已脏得不成样子了。我认为这本书是世界上屈指可数的杰作之一。”猪股把书折上角,合起来放在手里。
  “是《最后的案件》吗?我以前读过,可是具体内容已记不清了,记得某个杂志上有过评论。”
  “这本书同库劳费斯的《木桶》齐名,是英国现代最杰出的两本侦探小说。”
  我俩就国内外的侦探小说大发议论,最后,猪股话题一转,说,“在长时间的工作中,你一定处理过许多离奇的案件。我常把报纸上大肆宣扬过的案件做成剪影进行推理,觉得没意思。也许我太外行,不过我想那些外人不知的小案子对我一定会妙趣横生。怎么样,你审理过的刑事案件中,一定会有稀奇古怪的吧?当然,新的案例出于保密可能不便讲,即使是过时的,无价值的也行。请讲一个吧!”
  这是我早已预料到的。凡是同我刚一接触的侦探小说迷,几乎都提出过这个要求,就象是法定的一样。
  “这个吗,我经手的刑事案都作有记录,报上也有过登载,早已不稀奇了。”我这样回答着。眼睛却没有离开过他手中的书。不知怎的,那个“硫酸杀人案”就象穿过薄云的十五的月亮,浮现到我的脑海,此案发生在本署,东京、大阪等报纸都有报道。
  “我可以讲一个。如果你不嫌弃的话,我就边想边讲,如何?”
  “这太好了!请尽量讲详细些。”猪股象孩子似的向我投来期待的目光,接着又说:“你最好讲慢点。站着讲不方便,旅馆里又嘈杂,这样吧,到瀑布那边去怎么样?那里有个理想的地方。”
  我们在杂草横生、弯弯的坡路上攀登了二百米左右,走在前面的猪股停了下来——的确是个好地方!这里,一面是树木茂密的陡峭山腰,一面是鸟瞰峡谷的数丈悬崖,寂静的谷底是紫黑色的万丈深渊。道旁,一块大岩石象厢房似地忐视谷底,岩石上有一块几平方米大小的平坦地方。
  “听你讲刑事案,在这个悬崖峭壁上,真是个再好不过白断在,稍一失足,就会粉身碎骨,正好体现出刑事案例的魅力。”猪股得意洋洋地说着。登上岩顶,他一屁股坐到岩石边上。
  “这个地方令人不寒而栗,假如你是罪犯,我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坐上去的。”我笑着在猪股身旁坐了下来。
  天空笼罩着一层灰蒙蒙的薄云。气候闷热,气温却很低,对面山上阴森森的,不见一点生气,就连平时烦人的乌鸦叫声也静息了,只有不见源头的瀑布声,伴随着微弱的地音震荡着幽静的山谷。
  我就在这里打开了“硫酸杀人案”的话匣子。



第二节

  大正某年的秋天,在名古屋郊外G新住宅镇上发生了一起杀人案。
  G镇如今和市内一样,住宅和商店鳞次栉比,可是十年前却是稀稀落落的几处楼房,是一个十分荒凉的地带。夜里见不到灯光,走夜路的人也只有借助灯笼。
  一天夜里,该地警察署的一位警官在G镇的一条僻静的大路上巡逻时,发现从一所空房子里露出了微弱的光亮。这所房子,孤零零地坐落在空地中央,破旧得东倒西歪、窗户能有一年多没有打开过,房主人也没有马上搬来的意思。这么一所空房子,怎么会出现幽暗的红光?而光亮中好象还有什么在晃动!有光,就意味著有人,那么,是谁打开门侵入到空房子里去了呢?警官感到奇怪。
  来到空房子跟前,警官从半开着的木板门缝向里窥视。
  落满灰尘的地板上有一个破旧不堪的箱子,箱子上燃着一支蜡烛。紧靠箱子有一个模糊不清的东西,象梯子一样叉开双脚立着。近看,有人影在晃动!定睛一看,立着的东西原来是个画架,上面挂有画布,一个长发青年正不停地挥动着画笔。
  擅自闯入别人房里写生,就算是美术青年好事,也未兔有点太不象话。再说,在这万籁俱寂的夜晚,利用蜡蚀的暗光在画什么呢?警官注意到了箱子对面的模特儿。
  模特儿倒在地板上显得很长,又是在箱子的背影处,不易看清。曹官索性把头探了进去。模特儿似乎是个人,身上穿着衣服。可脸部却又不是人样,警官说那象个熟裂的石榴。我后来看完了也不由得想到了石榴。实际上,这是个人头,一个伤痕累累、血肉模糊的人头。
  据警官说,他当时误认为是一个化妆成妖魔鬼怪的男模特儿。这是从写生青年悠然、兴奋的情态中感觉到的。另外,警官知遭,美术学生为了提高绘画水平是能干出这种事来的。
  可是化妆的模特儿怎么能纹丝不动呢?警官百思不解,便突然破门而入,进行盘查。青年并不惊慌,相反却埋怨警官不该在他绘画时进去打搅,进来影响了他的写生情绪。
  警官不理这些,径自走到“怪物”面前。这哪是什么模特儿,分明是个死人,一个可怕的死人!
  警官意识到这是一起重大的杀人案。他好象碰到了一件梦寐以求的宝贝,异常激动,不管三七二十一,把青年带到了就近派出所,用电话向本署作了报告。
  我当时还在老家名古屋,是M警察署的一名新侦探。那天晚上值勤。接到电话已是九点钟了。署里除值班的外。其余的都回家了,费了好大劲才向检察院和警察局作了报告。
  最后,署长亲自出马。由我和另一名有经验的老侦探陪着到了现场。
  经法医检查,死者是中年男子,约在三十四、五岁上下,中等身材,不胖不瘦,没有什么特征,上面套着一件旧夹袄,系着一条带斑点的绸带子,带子破旧不堪,可以想象死者不是一个官户人家。
  死者的手脚都被粗草绳捆着,脑部和胳膊上留有明显的抓伤痕迹。由此可见,死者曾做过极力对抗,这里也曾发生过一场殊死大搏斗。至于无人察觉,大概是远离人家的缘故。
  从表面上看,罪犯是先捆上死者的手脚,然后往脸上洒硫酸。问题是,仅仅洒到脸上的硫酸是不会致人于死地的。是否在这以前有过殴打或扼勒呢?查来查去,除了搔伤外,别无其它伤痕。
  过了不久,法医发现了一个新线索。他告诉我们,往死者脸上洒硫酸不是犯人的目的。这只不过是一个偶然现象。他用摄子撬开死者的嘴,口腔内同脸面一样皮肉糜烂。法医又说,死者象是吐了许多,都渗到地板里去了。这绝不是洒到脸上的硫酸进入口中流到胃里的。而是硬灌进去的。
  如此犯罪行为,真是骇人听闻。尸体第二天进行了解剖,其结果同法医说的完全吻合。往嘴里灌硫酸杀人,简直是灭绝人性,除了疯子,就是冤家对头。只有丧尽天良、死有余辜的人,才干得出这种兽行。被害人死的时间搞不准确,法医判断,大约在当天下午4点到6点之间。
  杀人手段是清楚了。可是,“又是谁呢?”“为了什么?”“被杀的人又是谁?”这一连串的问题却毫无头绪。不用说,那位青年被拘留在警察署受审。审问结果,青年人一口咬定自己不是犯人,也不认识被害人。
  青年住在出事地点临街的一间出租房屋里,是一家较大的西洋画私塾的走读生,名字叫赤池。你发现了尸体为什么不报告?你如此镇静自若地写生血淋淋的人头说明了什么?说你是犯罪难道还有什么可辩解的?”对于上面的审问,赤池的回答是:
  “我很早就对那所鬼巢似的空房子感兴趣,曾进去过好多次。我害欢在房间里静心冥想,消磨时光。今天晚上。我同往常一样若无其事的进了空房,竟意外地发现了一具尸体,用火柴一照,死者的脸就象是一株鲜红的花朵,可称得上是件失去双眼的血的艺术品。我兴奋极了!因为我很早就开始物色这样一个模特儿。我立即跑回住地取来了画架、画笔和蜡烛,直到这位讨厌的警官先生来到之前,都在全神贯注地写生。”
  赤池的话充满了疯狂的情感,我好象在听魔鬼吟诗。他不是个疯子也是个狂人。对这种人不能用一般的法律对待。装成一副菩萨面目,实际上用谎话骗人也不是没有的。能写生满脸血污的人头,就能杀人。大家都这样认为。尤其是署长,断定青年就是杀人凶手。所以。青年的辩解就算成立,也不能放他回去,继续关在拘留室进一步审讯。
  我们对空房子又作了进一步检查,既没有找到硫酸容器,也没有发现脚印和指纹。还是一无所获。询问附近居民也是白费力气,因为最近的一家也相距一百多米。另一方面。对仅有的一个怀疑对象赤池施行疲劳战术。审问了一个晚上。
  到头来,非但没有效果,相反,赤池的回答越来越让人费解。
  说来说去。最大的问题是死者身分不明,面目无法辨认,体型也无特征。只有衣服可作破案的依据。于是。请来租给赤池房屋的理发店老板来辩认,又给附近的人看,都没有得到满意的答复。侦破工作陷入了困境。
  可是,案发的第三天,死者的身分竟意外地搞清楚了。
  他原来是现已破产的羊肉包子铺老板。那是一个相传数代,曾一度颇有名气的店铺。



第三节

  那天晚上因为研究案件,我便留在了警察署。8点钟左右,一个叫谷村娟代的女人给我打来了电话,说有件非常重要的事情要面告我,让马上去,还声称这事与闹得满城风雨的硫酸杀人案有关。并一再要求见面之前不要告诉署里其他人。
  从声音里可以听出,娟代很激动,也很焦急。
  谷村是名古屋有名的羊肉包子铺老板的姓。当地无人不晓,这家店铺是从旧幕府时代传下来的老包子铺。店名有些古怪。里面却有许多言过其实的传说。
  我同这家包子铺的主人谷村万右卫门是老相识,万右卫门很有威严。他当时只有三十多岁,上过大学,是位很懂事理的人。他爱好文学,我们常在一起谈论侦探小说。刚才说的谷村娟代,就是谷村万右卫门年轻美貌的夫人。我接到她的电话后,随便找了个借口,离开了会议室。
  羊肉包子铺设在名古屋的丁町大街上,具有古老风格。
  这个店铺在本街上名气很大,住宅都在M警察署管辖的范围。
  从警察署到谷村娟代家不算远。我走在昏暗的路上,忽然意识到,谷村万右卫门的住宅与出事地点近在咫尺,最多四、五百米,从地理位置看,谷村娟代的电话是有来头的。
  见到娟代后,我预感到事情的严重性。平时,娟代的脸总是红润润的,今天却一反常态,苍白得如同白纸。一见到我就紧张起来,显得不知所措。经询问才知道,她丈夫谷村万右卫门失踪了,时间正是在硫酸杀人案发生后的翌日凌晨。
  原来,万右卫门在精心筹备创立一个生产点心的股份有限公司。那一天为了一件要事须与东京的一家M制糖公司的董事长会面。便乘凌晨四时零几分的火车进京了。当时还没有特快列车,要在午前赶到东京,必须坐凌晨这趟车,出发地点是同娟代共同居住的郊外住宅。据说谷村万右卫门在头天为了创立公司的事,在书房里一直忙到深夜。可是到了当天傍晚东京制糖公司给娟代打来了加急电话,询问谷村万右卫门出了什么事,为什么没有按时赴约。可能是事情急迫,对方等得不耐烦了。这个意外的电话如晴天霹霹,使谷村娟代大吃一惊。当对方得知谷村万右卫门已坐车直接上东京后,便又打电话同提前为谷村万右卫门预约的旅馆联系,结果还是没有消息。谷村万右卫门按理说是不会到别的旅馆住宿的。那么为什么没有来呢?东京方面也一筹莫展,糊里糊涂地挂上了电话。
  第二天从早到晚,谷村娟代给东京的制糖公司、东京旅馆、静冈交易所,凡能想到的地方都去过多次电话,仍然音讯全无。娟代诚惶诚恐地说,这要是在平时也不以为然了,可一想到头天晚上发生了那件可怕的杀人案,我就沉不住气了。
  可怕的杀人案自然是“硫酸杀人案”。那么,谷村万右卫门与此案有何关系,娟代认识被杀人吗?。我顿时紧张起来,忐忑不安地提出了问题。
  “其实,那天晚上看到晚报时,我就知道死者是谁了,只是出于害怕,没有报告警察局。”娟代结结巴巴地回答。
  “那个空房子里被杀的人是谁?”我迫不及待地追问。
  “是长期以来与我们家竞争的商业对头,另一家羊肉包子铺的主人琴野宗一。晚报上印的衣物和他穿的一模一样。另外,还有二个证据……”
  我明白了,谷村娟代知情不报的原因,是怕受牵连。
  当初,在名古屋开羊肉包子铺的有两家,并排在热闹的丁町大街上。一家是我的老相识谷村万右卫门,娟代的丈夫,另一家是琴野宗一,就是娟代说的被杀者。两家都是数代相传的老铺子。究竟哪个是正宗,我也不清楚。反正两家互不相让。为了竟争,两家都挂出了引人注目的“元祖羊肉包子铺”的大招牌。那势头不亚于东京K街上两家民间药铺。
  商业的竞争必然导致关系紧张。多少年来,两家都明争暗斗,出现过不少纠纷,仟么琴野宗一家的店伙计潜入谷村家的厨房往包子馅里掺砂子啦,什么谷村家雇巫师祈咒琴野家破产啦,还有两家伙计在大街上大打出手的事。万右卫门的曾祖父和琴野家的主人曾象武士一样拔刀相斗等等,举不胜举。几代人积怨的种子,深深地埋在谷村万右卫门和琴野宗一的心里。
  谷村万右卫门和琴野宗一少年时代就是同一学校的上下级学生。在校园里或上下学的路上,俩人一碰面就殴斗,常常是头破血流。争斗,随着年龄的增长,形式、手段也千变万化。最后,这两个不幸的对头在恋爱问题上也相互倾轧,为了争夺一个美丽的姑娘而豁上一切。
  直到姑娘倾心于谷村万右卫门,争斗也就以谷村万右卫门取胜而告终。在硫酸杀人案的头三年,谷村万右卫门举行了隆重的结婚仪式,那位姑娘就是谷村娟代。
  这次败北,成了琴野宗一家破产的开始。真心爱着娟代的琴野宗一,由于失恋自暴自弃起来,他整天不理商事,出没于花柳界,加上大规摸的制点心公司的挤压,已经不景气的店业急速破落。从旧幕府传下来的家业就这样不知不觉地转到了他人手里。
  店业倒闭的前夕,琴野宗一的父母也相继去世了。没有妻小,琴野宗一完全成了独身汉,只得靠亲戚的帮助勉强度日。到了后来,琴野宗一不顾人言,伙同过去的同业人三天两头到谷村万右卫门家里乞讨一顿晚饭。起初,谷村万右卫门看到琴野宗一的可怜相曾一度笑脸相迎,以友相待过。可时间一长,察觉到琴野宗一来的目的是在打谷村娟代的主意。谷村夫妇很担心。娟代再三让万右卫门想办法阻止琴野宗一再来。于是,有一天,谷村万右卫门和琴野宗一大吵了一场,琴野宗一也就从此不再登门了。
  谷村家表面安静了,可是琴野宗一在这同时却四处诽谤谷村万右卫门,散布些无中生有的沉言,说谷村娟代不贞洁,自己曾与娟代有过不正当关系等等。
  谷村万右卫门明知道这些都是诽谤,但难听的话一再流传,他就不由得不怀疑起来。因为我妻子同娟代很要好,常去玩要得到许多照顾,诸如此类的事也就可以听到许多。妻子告诉我,谷村夫妇近来关系反常,动不动就争吵。娟代很可怜。
  谷村万右卫门和琴野宗一的关系急剧恶化,渐渐地琴野宗一充满仇恨的挑战书象雪片一样飞到谷村万右卫门的手里。
  谷村万右卫门虽说是个知情达理的人,一旦失去理智,便会象恶魔一样凶残狂暴。这也许是祖传的好斗性格在作怪吧。
  硫酸杀人案就是在这种情况下发生的。琴野宗一被害的第二天凌晨,谷村便乘车失踪了。所以说,谷村娟代的担心是可以理解的。
  谷村娟代说的另一个证据是一张叠得很细的纸头。展开一看,里面写的好象一封信,大体意思是:“某月某日下午四时,我在以往的空房里恭候。请务必来。我打算在那里了结我们之间的世仇。你见到这封信不会胆怯逃避吧?!”
  这封装腔作势的信无疑是琴野宗一写的。落款用的是琴野家以前的标记。
  “你丈夫这期间去过空房吗?”我感到很震惊,因为谷村万右卫门一冲动是会干出杀人蠢事的。
  “这没说的,我丈夫看完信后脸色铁青,你是知道的,他一激动起来,太阳穴就会青筋暴露。我很担心,苦苦劝他不要同那个疯子一般见识。”
  谷村娟代前面说过,那天,谷村万右卫门为了写带到东京去的公司计划书,在书房里忙到深夜。娟代也就放心了。
  现在看来,谷村万右卫门事先把去处告知家里人,出走后又两天下落不明,头一天又在书房里呆到半夜,这一切不会是谷村万右卫门有意麻痹娟代的一个圈套吗?谷村万右卫门的书房是面朝廷院的日本房,下了套廓,打开木板折叠门,到附近的G街,然后又无声无息地返回书房,也不是不可能的。万右卫门绝不会抱着杀人动机进入空房。不顾门面,舍弃妻子,同一个丧家犬对命是毫无价值的。谷村万右卫门到空房去,只能是当面责骂琴野宗一的卑鄙、无耻,或是揍他一顿。而琴野宗一呢,这个无赖汉是什么阴谋都会想到的。
  他可以提前准备好硫酸,待谷村万右卫门进屋后,便甩到他脸上。对琴野宗一来说,让情敌成为麻疯病人似的丑八怪。是最称心的报复。这样,不仅可使情敌陷入残废一样的绝境,也可使娟代永远侍侯这个丑八怪,可谓是一举两得。进入房间的谷村万右卫门如果觉察到了琴野宗一的诡计,一定会勃然大怒,埋在心底的仇恨会燃烧起来,燃得他失去理智,随后,两人之间的一场恶斗是不难想象的。
  这是谷村娟代的猜想。昨夜她一宿没眨眼,这种可怕的想法时刻都在折磨着她。实在承受不住了,就打电话把我这个常客叫来,端出了压在她胸中的疑团。
  “可是夫人,你可能不知道,琴野宗一并非死于脸上的硫酸,而是被人灌入口腔,流入胃中而死的。据说过去有一种残酷的刑罚,把犯人的背脊割开注入热铅水。可这次犯罪手段的残忍性是有过之而无不及的。就算是你丈夫感情冲动,会干出这种事吗?”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娟代不自然地看了我一眼,顿时面红耳赤。我立即领悟到,谷村在某种意义上讲是心狠手毒的。
  那是前些日子的事,我妻子和娟代到笠置温泉去游玩,发现娟代满身通红,伤痕累累,是谷村干的。刚才,娟代一定是想起这件事,才脸红的。
  我装着没注意又安慰了她一番:“您不要自寻苦恼,您丈夫外出才两天,究竟怎么回事还不清楚。再说,死者就算是琴野宗一,还有一个从现场抓到的赤池,只有举不出什么证据来,就可以认为他是凶手。能把一个死人头当做艺术品来写生,就有可能往人嘴里灌硫酸。”
  我说了许多宽心话,娟代却似懂非懂,没有任何反应。
  最后我说,不管怎样讲,我只当什么也没听见,再等两天,也许什么时候您丈夫就回来了。不必担心。就这样,我离开了谷村娟代家。
  我打算马上就死者是琴野这一新发现,到出租房屋的主人那里去调查,弄清楚琴野的下落。可是回到署里一看,在我离开期间好象发生了什么事,署内喊喊喳喳,一片嘈杂,我正要发问,担任司法主任的齐藤副警部(他是全省屈指可数的名侦探之一)。拍着我的肩膀说,死者查清了。
  原来,在我离开不久,有一个点心铺老板领着两个人来要求看一下死者的衣物。恰巧,衣物仍在署内,两个人看过后相互对视一下,便很有把捏地说,衣物是原羊肉包子铺老板琴野的,一点没错。前些天他还穿着这件衣服到我屋里去玩过,肯定没错。事后,署里又派人到琴野宗一的住处去查实,结果证明,琴野从前天外出,至今未归。
  已经真相大白了,被害人就是琴野。至少娟代的感觉是正确的。这样看来,杀人凶手也可能象她说的一样。我不知怎的,有一种不祥的感觉。
  “搞清了死者是琴野,就有必要调查另一家羊肉包子铺,无论如何,两家是出了名的冤家对头。对啦。另一家的主人是谷村,和您还是老相识,让你去不会有麻烦吧?”司法主任试探着对我说。
  “是老相识就不便出面,了?我只好亲自去了。”
  司法主任自问自答,还下意识地舔了舔嘴唇。



第四节

  齐藤副警部不愧是位优秀侦探,调查工作进行的干净利索,他当天晚上就探听到了谷村失踪的消息。第二天早晨便亲自督战,让手下人到谷村的店铺、住宅,以及谷村要好的同业家去调查。不大工夫,就把我从娟代那里得到的情况掌握得一清二楚。此外,还很快获得了一个重要的情况,可以证明万右卫门是杀人凶手。
  前面讲过,谷村正在为创立制点心股份公司而奔波。这个股份公司是靠一些不景气的城市点心铺老板的集资,为求条生路才同谷村搞合作的。他们约定,公司成立后,谷村任常任理事。为此,购买建厂地皮和其他费用所筹集的五万元现金都由谷村万右卫门保管,活期存在市内银行里。
  几家点心铺的老板得知硫酸杀人案后,急忙到谷村家去打听存款帐单。娟代说存款帐单应放在小金柜里。可是翻来翻去,只找到了一些小存款单,并没有那张五万元的。老板们又到银行去询问,银行职员说,钱已被取走。
  在硫酸杀人案的第二天清晨,银行刚开业就有人持合法手续取走了五万元钱。银行出纳员不认识谷村,也就无法证明取钱人是谁。有此看来,谷村乘早4点快车很可能是掩人耳目,实际上在银行开业时他己到了名古屋。仅从这一点,就可以断定谷村是杀人凶手。
  失去理智杀了人,一般情况下,犯人会直接想到断头台。因此,谷村冷静下来后,就会想到逃跑。要逃就需要钱。只有金钱会象魔鬼一样保护他逃脱法网。所以,他杀人后返回家中,一是向夫人告别,更重要的是从小金柜里拿走五万元存折。
  还有一条独家新闻。我妻子告诉我,据娟代说,谷村失踪前一天晚上很反常。象是再也见不到面似的说了许多温情话,又哭又笑,好象得了精神病。谷村平时向妻子表达爱情的方式就与众不同。谷村娟代说,当时认为他又犯老毛病了,也就没在意,过后想想,有点蹊跷,谷村可能预感到了此行便是永别。
  谷村无疑是杀人凶手了。十多天后仍不见踪影。于是警察署便向全国各地警察发布人头像,协助搜捕,还是无济于事,看来,谷村早已销声匿迹了。
  事后,那位非凡的青年艺术家终于获释,他开头对破案起过重要作用。想想也挺可怜,听说,后来他真的患了精神病住进了疯人院。
  从旧幕府时代,世代相传的名古屋市有名的两家羊肉包子铺就这样相继倒闭了。只是苦了娟代。丈夫出事后,亲戚都来了。清理家产中可以看出,谷村急于创立制点心公司是有原因的。羊肉包子铺从外表看很阔气,实际上负债累累。
  娟代没有丝毫可以继承的产业。丁町街上具有古老风格的祖传铺子做了三次抵押,土地、住宅也同样做了抵押品,剩下的只有十几个衣柜和里面的几十套衣服。可怜的娟代不得不带着这些衣物哭哭啼啼地寄食到娘家。
  至此,硫酸杀人案的侦破工作就算告一段落,任何人都确信无疑。
  半个月后的一天,我到娟代的家去,正赶上她指挥女佣人收拾东西准备回老家。在谷村的书房里,我偶然发现了他的笔记本。我心想,这个人如今不知躲到哪里去了,一定会后悔莫及吧。我边想边翻动着日记看,里面无非是些咒骂琴野之类的话。翻着翻着,其中一页的格外空白处,一个清晰的手印映入了我的眼帘。这大概是谷村写日记时,用沾上了墨水的拇指翻本子无意留下的。我激动得呼吸一下子急促起来,想必当时脸色也变了。见到我这个样子,娟代几乎叫了起来。
  “你怎么啦?”
  “夫人,您看……”我激动得语无伦次了。
  “这指纹是您丈夫的吧?”
  “是的。他的笔记本从不让人动。一定是他的。”
  “那么,夫人,在您丈夫用过的东西中,是否还有可能留下指纹的。比如象漆器和银器什么的。”
  “这里有个烟灰缸,”娟代说话时显得很慌乱。
  我一下子拿过烟灰缸。缸表面没发现什么,经检验,上面留下的拇指指纹与笔记本上的大体相同。
  “夫人,我发现了一个重要线索,请坐下来,认真地回答我的问题。”
  我相信,自己当时一定是兴奋极了。娟代好象受了感染,面色苍白,胆战心惊地在我身旁坐了下来。
  “首先,那天晚上,就是您丈夫失踪的前一天晚上,他是在家吃的晚饭吗?请您把当时的情况详细地说一下。”
  “要说详细,也没什么可说的。那天晚上,他在书房里聚精会神地查阅资料。晚饭时,我把饭送到了书房里,约莫他吃完了,又进去拾掇下来,也没说什么话。谷村急于干一件事时,总是从早到晚闷在书房里,不许家里人接近,就连茶水也是提前沏好放在桌旁的铁壶里,他自己倒着喝,有一个艺术家似的怪秉性。”
  “当时你丈夫是什么表情。没同您说什么吗?”
  “没有,别说他没有,就是我想说点什么,他也不会同意。我默默地退下来时,他连头也没回。”
  “是这样。另外,这话不太好说,因为事关重大又不能不问。那天晚上您丈夫在书房里工作很晚才睡觉,你能说说就寝时的情景吗?”
  娟代显得很难为情。窘得满脸绯红。在我的再三催促下她才说道:
  “我们睡在里面有l0个榻榻米的屋子里。那天晚上,因为太晚了,我就先进入寝室,在我迷迷糊糊,似睡非睡的时候,丈夫便进来了。当时大约一点半左右。”
  “那时屋里点灯了吗?”
  “没有,关着灯是我们的老习惯了。不过走廊里的灯光照在拉门上,屋里并不是漆黑一团,一切都模糊不清。”
  “您丈夫说什么了吗?别的不必回答,我只想知道当天你俩在寝室里有没有说过家庭方面的话。”
  “没有,他没有说过什么话。”
  “于是,在早晨四点钟就起床了,是吧!那么,起床后的情况呢?”
  “我睡过头了,不知道丈夫什么时候起的床。那天早晨正好没有电,我丈夫怎样点着蜡烛穿的西服,又是怎样到化妆间换的衣服,我全然不知,直到头天晚上吩咐的人力车来了,我才起来和女佣人拿着蜡烛把他送到大门口。”
  那天早上,谷村没吃早饭就走了。秋天的四点钟可说是深夜,是没什么可说的。我能问的都问了,心情越来越激动。手心都攥出了汗。我的想法能否兑现还没有把握,可是从了解到的情况看,是大有可能的。我决定孤注一挪,于是又问道:“夫人,那天晚上到第二天早晨,您都没看到您丈夫的脸,也没听他说过一句象样的话吗?”
  娟代好象没有理解我的话,怔了半天,才恍然大悟,脸色大变。
  “你说什么?这是什么意思?请快讲清楚!”
  “夫人,您能肯定那人是您丈夫吗?”
  “无论如何,你怎么能说……”
  “可是夫人,您并没有看清那人的脸,还有,为什么那天晚上您丈夫什么也没有说呢?请您想想,那么长时间里没有说过一句象样的话,有这样的丈夫吗?呆在书房里另作别论,直到外出前还能连句看好家的话也没有吗?”
  “这倒也是,这之前,他还从末有过这么少言寡语的时候。这到底是怎么啦,你究竟想说什么?请快讲吧!”
  娟代当时的惊慌是可想而知的,我无法再往下说。当然娟代是不愿发生那种事的。假如那天晚上的人不是她丈夫,对于娟代将是多么大的羞辱。前面已说过,我通过妻子得知谷村那天很反常,时哭时笑,眼泪刷刷地落到娟代的面颊上。
  原来认为谷村是杀了人后神魂颠倒,与夫人诀别而潸然泪下。
  可是,如果那人不是谷村的话,那种执拗的拥抱,笑和泪都将完全是具有另一种令人厌恶的动机了。
  你也许会说怎么能有这么混账的事?!自古以来,那些诡计多端的罪犯不正是轻易地犯下了那些使人难以想象的罪恶吗?正因为这样,犯罪史上,才留下了那些无法洗刷的罪恶事实。
  对于娟代,除了不幸,别无他言。即便是判断有误,也决不能算是她的过错。罪犯是没有人性的。就象是一切的物质都受惯性和惯力支配一样,人的心理上也有类似的力量在起作用。书房里的人要是穿着自己丈夫的衣服,背影又很相似,娟代自然不会怀疑。相信书房里的人是丈夫,只要不发生意外,从书房里出来的人无疑也是丈夫。继而,从寝室到第二天凌晨,受一连贯的错觉支醒,也是无可非议的。何况胆大心细的罪犯又故意切断了电源。据娟代说,第二天让电业局的人来修理,查来查去,找不出原因,最后发现电门不知何时被拉开了。可以认为,罪犯是趁大家都熟睡的机会潜入厨房,关掉了电门。电灯不亮,一般人家是不会注意电门的,尤其是在急于送主人上路的时候,女佣人们怎么能把精力放到那上面去呢?!这一点,罪犯也是估计到了的。
  “那人要不是我丈夫,会是谁呢?”
  娟代终于提出了这个关键性的问题。她恐慌得几乎要哭了起来。
  “请不要惊慌,如果我想象得不错,那个人就是琴野。”
  “不,不可能。你在胡说些什么!是做梦吧?琴野早已死了,那天晚上他已经被杀死了。”
  娟代美丽的脸痛苦地歪扭着,对我的话她丝毫不相信。
  “实际上琴野并没有死。当然,这对你是十分不幸的,死者不是琴野,而是被伪装成琴野的谷村,是您的丈夫。”
  娟代惊得呆住了。要是说丈夫下落不明,就有可能藏在世上的某个地方,无论如何,还有见面的希望。要是那个被残害的人是自己的丈夫。尽管因丈夫不是罪犯这一点在道义上能得到安慰,可是悲痛却有增无减。更残酷的是,那个与自己丈夫世代为敌的人,硬把硫酸灌入自己丈夫口中,又把自己糟蹋了一个晚上。这对于一个女人,对于一个妻子是无法忍受的。
  “我怎么也不能相信。有确凿证据吗?请全部讲出来!我经得住。”
  娟代无力地张着那干巴巴的发青的嘴唇。
  “是的,我有足够的证据。这个笔记本和烟灰缸上留下的指纹同G町空房子中被害人的指纹完全一样。”
  当时,爱知省还没有索引指纹设备,被害人的面目又被毁坏了,身分不易查明。若是在东京,从索引指纹中可以取出有前科犯人指纹对照。当时,我是个初出茅庐的刑事侦探,对指纹等颇感兴趣。我用指纹缩放仪把死者的指纹一个一个地分了类,并把细微的指纹特征印在脑子里。被害人的右手拇指指纹特别,是乙种磅状纹。单凭这一点我就有把握了。
  何况在七条线纹上还有一个细小的刀伤斜穿而过。具有同一乙种磅状纹,同一只、同一型状伤痕的拇指,我想在世上是独一无二的。这个指纹是空房子内死者的指纹,可以确认,死者不是琴野宗一,是谷村万右卫门。过后,我又把死者指纹和笔记本上的指纹进行了认真对照,结果分毫不差。
  我把自己的发现和推理向上司做了汇报,结果得到了上司的承认,我的推理完全成立。我就靠这个拇指,推翻了以前的定论,使当事者和当地的新闻记者大为震惊,我也为此欣喜若狂。
  事情是这样的。罪犯在谷村家里演了一场以假乱真的鬼把戏,使娟代上了圈套,目的是使娟代坚信自己的丈夫在第二天凌晨还活着,绝不会是被害者。根据娟代提供的情况来看,谷村当天晚上很可能去会过琴野。要是其中一方的谷村还活着的话,死者无疑是琴野了。谷村和琴野的背影很相似,又都留有分头,如果换了装,毁了面,是很难辨认的。另一个重要的因素是娟代当时的心理。娟代确信自己的丈夫在第二天凌晨到东京去了,而死者出事的时间是在头天晚上。这样一来,她是不会辨认尸体的。而这一点又是杀人犯最害怕的。可见,罪犯是掌握了娟代的心理,其机警狡猾是非凡的。可是,侦探有句行话说得好,“智者千虑,必有一失,”。罪犯的阴谋再周密,也定会有破绽。琴野杀人后毁坏了被害人的面容,却忽视了比面容更具有鉴别能力的东西——被害人的十指,这是他最大的失算。
  即便如此,琴野的犯罪阴谋也是惊人的。他这一步棋,一是随心所欲地报了几代人的冤仇,二是同梦寐以求的女人过了一宿夫妻式的生活,尽管只是一个晚上。又盗走了金柜里的存折,从一个乞丐一下子变成个大富翁,真可谓一举三得。
  回头想想,琴野在作案之前象老朋友一样屡次到谷村家去,并不仅仅是为了看娟代饱眼福。而是为了熟悉谷村夫妇的起居习惯,家里房间的设施,开金柜的方法,放印章的地方,电门的所在等等。琴野早就垂涎着金柜里的五万元钱,终于选择谷村上东京的头天晚上下了毒手。
  琴野的犯罪经过我不想重复了,只想再补充一点。琴野事先预备好硫酸潜伏在空房子里,等谷村进屋后就马上捆住他的手脚,干下了伤天害理的事。然后,又把绳子松开,换了衣服又重新缚上,一切都办妥了,完全成了谷村的琴野把硫酸瓶子藏起来,神不知鬼不觉地从事先了解到的木板折叠门进去,钻进了谷村的书房。以后的事就不必再说了。
  到此为止,硫酸杀人案的侦破工作就算结束了。
  听完硫酸杀人柔后,猪股不由得夸奖了我一番。但他马上又提出了下面的疑问。



第五节

  “说得太有趣了。你不仅是一位杰出的侦探,还是一位相当了不起的艺术家!你使我大饱耳福,度过了从末有过的愉快时光。你讲得条理清楚,简明易懂。只是有一点。那个真正的杀人凶手琴野最终怎样了呢?
  “遗憾得很,罪犯至今仍逍遥法外。当时,琴野的人头画像就不用说了,就连照片都大量复印发给全国各大警察署请求协助捉拿归案。可是,从那以后已有十年了,仍然没有捕获。看来,一个人要想躲藏起来是很容易的。也许琴野早在警察不注意的地方悄悄地死去了。就算是还活着,就连我这主办案人都忘得一干二净,还有谁去注意他呢?”
  猪股听完了我的话,笑嘻嘻地紧盯了我半天,略带挖苦地说:“这么说,犯人自己没有供认,只有你这位杰出侦探的独自推理了?!”
  我顿时感到浑身不快。猪股似乎在想什么,出神地望着那脚下黑古隆冬的深渊。时已黄昏,阴沉沉的天空越来越暗,暮色铺天盖地压了下来,象要把大地上的万物压个粉碎。前方,连绵起伏的群山黑压压地连成一片。悬崖下,弥漫着浑浊的暮霭,见不到生气;只有远处传来的瀑布声,象个不祥之兆迎合著我心脏的跳动。过了一会儿,猪股把目光从渊底收回,意味深长地注视着我。有色镜片在昏暗中忽闪忽闪的,透过镜片,仍可以看到双眼皮,大眼睛。我注意到猪股的左眼从未眨过,想必是个假眼,要不,好端端的眼睛为什么要戴著有色眼镜呢?完全是为了假眼,我下意识地想着,目光又落到了对方的脸上。
  猪股没有回答,却又说了一件幼稚可笑的事。
  “你知道小孩子们喜欢的游戏划拳吧。我很拿手,怎么样,猜一把看,你肯定不行。”
  我感到诧异,一时不知道如何回答是好。可是看到对方孩子气的挑战目光时,又不服气,答应了一声便伸出了右手。
  于是,“拳拳抱,拳拳抱……”中年人粗犷的喊声便在静静的山谷中回荡开来。猪股果真厉害,开始几下,还不分胜负,渐渐地,他就占了上风,使我怎么也无法取胜。当我无可奈何认输后,他便笑着说:“怎么样,不行吧!说起来我也差得很。划拳这玩艺儿,奥妙无穷,其原理可说相当于数、理、皙学。第一次出包袱输了,脑子笨的孩子就会想,对方是用剪子赢的,要胜剪子,下次我得出锤子,这是最幼稚的想法。与其相比,稍微聪明点的孩子呢,他就会想了,我是出包袱输的,下次要出锤子,对方必出包袱,因此,我得用能胜包袱的剪子。这是普通的想法。而最聪明的孩子呢,他又会进一步想了,我是输在包袱上,下次要出锤子,对方定出包袱,因此,我应出剪子,可是,对方一定也能想到这一点,必然会出锤子来破。为此,我应选择包袱。如此往来,总是比对方多想一筹。在划拳上就会常胜不败?这个道理,不仅仅局限在划拳上,可适用于一切人事纠葛。对于犯罪问题也不例外,可以说,侦探和罪犯就是在划拳。机警的罪犯往往会精心钻研侦探和警察的心理、思维,从而想出更加狡猾的阴谋。这样的罪犯就会为所欲为。”
  猪股稍顿了一下,又看着我嘻嘻地笑了起来。
  “埃德歌的小说《一位被盗的信》,你是知道的。那里写有同我说的意思稍有出入的小孩游戏掷色子。最后,问最擅长的聪明孩子有什么技巧时,得到的答复是,正在想什么的时候,要尽量使自己的表情接近于对方,并认真琢磨与其表情一致的自己的心理状态。德由柏说这个孩子的回答,比卡亚布库和长柏斯亚的哲学思维能力更进了一步。但是,你在审理硫酸杀人案时,对于设想的罪犯,想到与其表情一致的问题了吗?恐怕未必吧?就连刚才同我猜拳,对这一点你也是麻木不仁的吧?”
  猪股显出一种得意的神气,看着我。
  这个狡诈的家伙,他在开始对我进行嘲笑。
  我控制着自己,冷静地面对着他,思索着。我开始讨厌猪股絮絮叨叨的说话方式,他到底要说什么呢?
  “听话听声,你的意思好象是说我对硫酸杀人案的推理是错误的。罪犯似乎比我更高一筹。看样子,你有更高的见解,请讲出来,不必客气。”
  我忍不住回敬了他一句。
  猪股依旧是笑嘻嘻的。
  “进一步想想,你的推理是不值一驳的。如同你凭一个指纹推翻原定案一样,我只是用一点就可以使你的推理毫无价值。”
  他的话,对于我这个吃了十多年侦探饭的人来说,未免有些太失礼了。
  “我冼耳恭听,原领教你的高见。”
  “这是很简单的,日记本和烟灰缸上的指纹是伪装的。”
  “伪装的?”
  “是的。谷村使用过的用品上的指纹,不是他本人的,而是另一个,你认为没有这种可能吗?”
  我没有马上答话,对猪股的意思尽管不全明白,也着实吃了一惊。
  “你不知道,谷村耍了一个阴谋,他有意让别人在自己常用的物品上留下了手印。象日记本、烟灰缸啦,你只发现了两个,其实,继续查找,其他物品上都有同样的指纹。看起来好象是谷村万右卫门的,试想一下,让一个常出入自己家的人留下手印,不是易如反掌吗?”
  “这一点也许有可能。可那又能是谁的手印呢?”
  “琴野的。”猪股继而以同样的口气说,“琴野不是常到谷村家去吗!谷村使琴野在毫不介意的情况下,在许多物品上留下了手印。同时,他又把留有自己指纹的光滑器皿全部找出来,细心擦掉。”
  “是琴野的指纹?这怎么可能!”
  我陷入了困惑之中,提出了一个愚蠢的问题。
  “当然有可能。你是鬼迷心窍,总是迷信空房子里的死者是谷村。假如死者不是谷村,而是开始推断的琴野,那么,指纹就不一致了吗?这样一来,日记本上的指纹不就是谷村有意伪装的吗?”
  “那I么,犯人是谁呢?”
  我完全被猪股控制了,又提出一个糊涂问题。
  “这还用问吗?在日记本上让琴野留下指纹的一定是谷村。”
  猪股下了断语。那种神情简直是目中无人。好象他说的千真万确,他就是当时的见证人一样。
  “谷村被金钱所迫,这一点你是知道。羊肉包子铺已面临破产,几十万元的债务,即便是倾家荡产也无法偿还。与其承受这样的痛苦,倒不如携带万元现款一走了事。当然还有其它原因。害琴野不是偶然的,他早有预谋。除金钱以外还有一个原因,就是另一个女人。是的,使自己的妻子遭受如此大祸却不以为然,只能是为了另一个女人。谷村当时正同另一个有夫之妇在搞不正当的恋爱,这就决定了他们双双私奔的命运。女人,金钱,复仇,在谷村看来,就是你说的一举三得。”
  “那时,谷村认识的人当中,比起你这样热爱侦探工作的人,更多的是些具有空想性格的警察。假如没有你,他们是想象不出如此险恶的阴谋的。你是谷村唯一的目标。就象孩子的游戏掷色子,就象同你划拳,谷村万右卫门尽量使自己的表情和你一致,内心却费尽脑汁形成了一个周密的圈套。现在看来,都已兑现。对于一个了不起的罪犯来说,有一个非常杰出的侦探对手是十分必要的。正因为有了你这样的侦探,谷村的阴谋才能得逞。
  “对于谷村,这个阴谋有一种使人难以想象的魅力。如你所知,他是沙得侯爵的后代,尽管对自己的妻子早已厌腻。还是演了一场好戏,骗过了妻子。谷村把自己扮演成好象琴野装的角色。故意不说话,不露脸。一时间又哭又笑,单方面同妻子达成了不义的盟约。
  “谷村那个残酷的杀人手段。恰恰表现了他独特的创造力。你把死者的面孔形容为一个熟裂的石榴,太恰当了!这个石榴对谷村有一种可怕的诱惑力。看到被害人的面孔披毁坏了,稍微敏感些的警察就会认为是罪犯的鬼把戏。死者穿着琴野的衣服,警察就会直感到死者不是琴野。而可能是另一个人。促使警察如此分析、审理这桩杀人案,也正是谷村所希望的,被害人正如同被推断的一样,是琴野。
  “这样一来,那硫酸瓶子不是琴野的,而是谷村事先买好带到那个空房子里,犯罪后,在返回家的途中抛进了道旁的阴沟里。后来,就是谷村家的那出戏。”
  猪股绘声绘色的描述使我十分震惊。眼前这个人究竟是干什么的?为什么向我说这些没头没脑的话?!单从游戏理论上讲,未免有些过分独断了。我一个劲地想着,没有开口。
  猪股闭上嘴,目不转睛地盯着我,脸上露出一种难以琢磨的表情。忽地,他把双手放到嘴边,咔嚓一声拔出了上下两片假牙。刹时,那张巧嘴变成了八十多岁的老太婆的嘴了。失去了假牙的支撑。鼻子下的皮肉松懈下来。整个脸犹如压扁了的灯笼,瘪了下去。
  猪股又摘下眼镜;微闭双眼,含糊不清地说道。“请仔细看看我,首先想象着在浓眉下是一双单眼皮眼睛。鼻子略塌。没有胡子,有一个头发黑密的分头。怎么样,想起来了吗?在你的记忆里没有这种印象吗?”猪股说完,象是要让我看个明白,把脸往前伸了伸,眼睛照样闭着。
  我在脑海里极力搜索这个虚影,渐渐地。就象照片显影,眼前出现了一张意料不到的面孔。明白了,假如不是他,怎么会把这起刑事案讲得如此活龙活现。我忍不住失声叫了起来。
  “啊,你是谷村?!”
  “是的,我正是谷村。看来连你也骗过了,没能一下子把我认出来。”
  猪股,不,谷村说完后又嘻嘻地笑了起来。
  “可是你怎么弄成这个样子呢?我还是难以置信。”
  谷村痛快地说:“这很简单,我从银行里取出五万元现金后,稍微换了一下装便同那个有夫之妇逃往上海了。如你所说。等想到死者是琴野宗一也得两天工夫,因此,我丝毫没感到危险。待到你们怀疑我的时候,我们已到了朝鲜。正坐在从朝鲜开往上海的火车上。我不愿乘轮船,我觉得,轮船好似犯人的牢房,令人头痛。”
  “我们在上海的一家中国人那里租了几间房子,过了一年,这一年是十分快乐的。娟代是位很漂亮的女人,可是和我的性格有些合不来,我更喜欢的是明子这样妖婆似的女人。明子是和我私奔的女人的名字。我从心里爱她。即便是现在。”
  “在上海期间,以预防方一。我曾试着做过一些化装,采用过抹颜料,安假胡子等办法,都不称心。最后决定彻底整容,让谷村万右卫门在世上永远消失,以另一个面目出现。上海有许多高级医院,大都是外国人经营,我在那里物色好合适的牙科医生、眼科医生和整容医生,定期去就诊。我先去掉了比别人多一倍的头发。长头发很难,去头发却很容易。涂上脱毛剂,立竿见影。接着就是稀疏毛,整理鼻子。我的鼻梁矮,很难看,现在这个样子是采用象牙手术制成的。其次梗是改变整个脸型,这也不难,换个满口假牙就行了。我是兜齿,牙往里长,虫牙又多,一下子全拔掉,在狭窄的牙床上按上和以前正相反的鲍牙,就成了现在这个样子。胡子也留起来了。最后,只剩下眼睛了,这是件棘手的事。我先把单眼皮割成了双眼皮,这倒没什么难的。可还不得不放心,总戴著有色眼镜又不是事,想来想去,终于横下心,牺牲一只眼睛。安上假眼,这样就有了戴有色眼镜的借口。眼睛的形状就完全改变了。最后,我的整个面孔都成了人工制作的。在我的脸上,再也看不到谷村的样子。但明子却常开玩笑地说我脸上仍瞧保留着先前的迷人之处。”
  谷村若无其事地叙述了这段骇人听闻的事。用右手猛然挖出了左面的玻璃假眼,放在手里玩,他把深陷进去的黑洞洞的眼窝朝着我,又继续说。
  “谷村大变样后,我们俩又双双返回到日本来了。上海是个好城市。可对一个日本人来说,还是故土难舍。更何况在全国各地的温泉转悠,就如同生活在另一个天地里。近十年来,我们如同在真空中渡过来的。”
  独眼谷村悲伤地望着深深的峡谷。
  “不可思议!我做梦也没有想到会有这件事,更想不到你今天会把这件事告诉我。”
  我忽然感到,要说偶然,这便是一个可怕的偶然。
  “哈哈!哈哈!”谷村低声答道:“你是没有料到,我是有意让你讲那件刑事案的。看看这本书,我在来路上不是提到过它吗?这是我引诱你讲硫酸杀人案的诱饵。你刚才说把具特的小说《最后的案件》的梗概忘却了。其实不然,在你的记忆里,仍保留着一定印象。《最后的案件》中说,罪犯装份成被害者潜入被害人书房,槽蹋了被害人的妻子。这一点同你审理的硫酸杀人案没什么两样。因此,见到这本书,你就会想起硫酸杀人案。你对这本小说没有印象了吗?看看这里,这里有用红铅笔写的感想,你对这些字也没有印象了吗?”
  我凑近那本书,那些字使我恍然大悟。这是很早以前的事。当时,我还是个月薪微薄的年轻警察,没钱买自己喜欢的书。于是便常常到谷村家去借新书看。这本书就是其中的一本,我读完后,便在空白处写下了感想,这些红铅笔字正是我的亲笔手记。
  谷村好象不愿再说什么了,一下子沉默起来;我也没说什么。脑子里却在思索着一个问题:和谷村的这次不期而遇意味着什么呢?谷村挖空心思,想方设法逃避刑法,今天却又当面向我坦白,这又意味着什么?或许是谷村的一个失算吧。这起刑事案还没有解除,谷村不会是错算了年月,误认为已解除了吧?我打算逮捕他,却又心有余悸,恐怕又是他的一个什么圈套。
  “谷村,你为什么要向我公开这件事呢?你不会是想到解除的问题吧?”
  我想一语击中要害。,可是谷村却毫无反应,依旧漫不经心地说:
  “不是,我不愿考虑那样胆小的事。解不解除,我一概不管。要问为什么向你公开,则完全是出于好胜,是流在我血管里的侯爵的血促使我这样做的。你是我的手下败将,你完全上了我的圈套。我感到遗憾的是,你并没有慎重地审理那件杀人刑事案,却认为自己做了一个精辟的推理,又结了一起大案子而得意忘形。我就是想告诉你,你失败了。”
  谷村原来是如此用心。可是,结果会怎样呢?我一败到底了吗?!
  “我的确输了,这一点没有什么可说的。可是,既然真相大白了,我作为一名警察就必须逮捕罪犯了。你会认为击败了我而沾沾自喜,可是,你不要忘了,另一方面,你还会使我立一大功,我可以立即逮捕你这个杀人犯。”
  我说着一下子抓住了谷村的手腕子,然而。他却轻易地把我挡了回来。
  “不必这样,我们过去不是常掰腕子吗?你什么时候赢过?再比你还是定输无疑。你大概还没有注意到我选择这个场所的意图。我早已打算好了,假如你胜过我,并硬要抓住我的话。我就把你推下这万丈深渊。哈哈,不过你不必担心,我不会跑的,也不想麻烦你,我会自己结束自己的。说句实在的话。我在这世上已没有可留恋的了。对生命已毫无惋惜。我生活的希望,我的明子,一个月前被急性肺炎夺走了。在她临终的床前,我约好要随她去,到地狱去。当时只有一个心事,就是我找到你说明事情的真相。现在,这唯一的心事也解决了。永别了,朋友。”
  “永——别——了”喊声象箭一样向谷底滑去,谷村趁我不注意。跳下悬崖。
  我屏息、注视着谷底。一个渐渐小去的白点儿。扑通一声落入了深渊;刹那间,几圈大波轮在静静的水面止扩展开来。
  在波轮里面,我似乎看到了一个巨大的熟裂的石榴。
  过了一会儿,峡谷里又恢复了原来的平静。群山和峡谷都笼罩在一片暮霭之中。大地死一股的寂静,只有远处那条瀑布以千篇一律的节奏,迎合著我心脏的跳动。
  我决定离开这块岩石。无意中,发现谷村留在干燥、发白的岩石上的纪念品——黑色封皮的侦探小说和小说上的一颗玻璃球假眼。那颗发白的玻璃球假眼凝视着阴暗的天空,象是小声叙述着一个离奇的故事。
真相永远只有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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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0-8-6 16:02:48 |只看该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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