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篇完结】非宫

橙色护身符

阴晦的天际，一抹血色残阳西悬在昏霾的云翳里，将落未落。枯阳斜照下，一回华贵典雅的红漆游廊曲曲折折通向一处雍容幽暗的华美宫殿。殿前光鲜无尘的大理石铺就数层高贵的石阶，纹理远望仍清晰可见。石阶上亮堂的宫宇在血色的光晕里透着居高临下的傲气，红漆大门上金属的月牙门扣耀着一弯高贵的光泽。屋上暗红的飞檐如凌波的飞燕，势要滑过整片天际。

      奢华的宫殿无一处不显露着不可一世的锋芒与贵气，此刻却又在夕照血红的光景里呈现一种幽闭禁锁的孤绝。

      殿外一侧的屋檐下，几个身着浅色宫服的女子凑在一起。

    “听说了吗？王上这半月来每天都到这个新进宫的娘娘寝宫去。”
    “可不是，还从没见王上对哪个娘娘这么上心。”
    “可听说那位娘娘进宫以来一直待在宫里，门都没出去过。我都没见过她，漂亮吗？”
    “那还用说，我有一次去里面送东西，见过她一面。真的长的好漂亮啊。”
    “嘘……别说了，王上来了。”


    大殿前宽阔的大理石行道上缓缓走来一队人马，八个蓝色华服的宫人抬着一顶奢贵尊华的宫轿，后面尾随着数个衣着鲜艳的宫女。

    队伍停在大殿前，宫人缓缓放下宫轿，掀开帘幕一角。

    轿内走下一个挺拔的男子，一身金色华服，锦衣上暗黑色腰带衬出一派骄狂的霸气。腰上佩挂着的一枚稀世玉寰，更显出男人无上的最贵地位。

    男子刚走上台阶，前殿内的几名宫女便马上出来相迎。
    “参见王上。”
    男子见状拧了拧眉：
    “怎么不在内殿伺候着，都跑这来？”
    “娘娘说不需要奴婢侍候，便将奴婢们都遣到前殿来了。”
    男子闻言抬眼望了望眼前的宫殿，不露感情地开口：
    “都下去。”
    “是。”

    王独自穿过阴森空荡的前殿来到内殿的屏风前。屏风上画着的一枝清丽的白梅，旁边幽幽映着一个朦胧侧影，在乳白色的幕布上绽开一道更胜白梅的明丽。
    王绕过屏风，走进内殿。

    殿内靠近角落的榻榻米上跪坐着一个女子。一身浅紫色的和服，在暗绿的地上散开一围不可沾染的高贵。插着朱钗的浅黑色的长发随意地披散在身后，流泻着与高贵不大相符的脱俗与清新。此刻残阳已完全没入地平线下，女子柔和的侧脸在阴暗灯火散射下，只隐约显现着白皙的皮肤和小巧的下巴。一只手臂搭在窗台上，女子的头歪向一侧，没有精神地靠在手臂上，落寞无望地望向窗外。

    王不自觉地放轻了脚步，想要走近女子。不料刚迈开一步，女子就像感应到什么一样悠悠转过头来。

    清澈的眼眸如秋水一般明澈动人，水气氤氲的瞳孔里倒映着一汪灵气，连朱钗也黯然失色。然而如此美丽的双眸在室内幽暗的灯火下，却又仿佛失去焦点一般空洞无神。

王见女子转过头来，只好停下了脚步。

    女子见到来者似乎并不惊讶，只是疲惫不堪一般勉强起身，步履缓慢地走到王身前几米处，硬生生扯开许多不必要的距离。

橙色护身符

“和叶见过王上。”
    “……身体好些了吗？”
    “回王上，还是老样子。”
    “那难道这半个月来太医开的药全都没用吗？！”
    “王上费心了，和叶的身体看来是难以治愈了。”
    女子低身颔首，礼貌而恭敬地回答王的问题。滴水不漏的平静语气却始终予人一种疏离。

    王拧了拧眉，不满地哼了一声。勉强平复了怒意后，对着前方低身的女子道，
    “朕今天很累，过来帮朕更衣。”
    “……”女子微微一惊，愣在原地筹措不前。
    “朕不想说第二遍。”

    在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下，远山和叶缓缓踱到王的身前。

    远山和叶谨慎地伸出手，保持着一定距离小心地整理着王的衣服。披散着的头发如同流泻的清泉，汩汩的清香在空中晕荡开来。一缕发丝飞扬到王的身前，迷离地轻拂上王的眉眼。

    一把搂过远山和叶纤细的腰肢，男人强势地将她按在墙上。
    狂烈而粗鲁的吻突兀地袭来，丝毫不顾及身下女子的反抗。
    “住手！！！”

    远山和叶拼命挣扎无果，索性放弃了反抗，眼里换上寒冰般逼人的温度，嘴角浮上一抹孤绝的冷笑。任凭男人怎么动作，身体依旧像尸体般寒冷。

    “远山和叶！！”
    王终于停止了动作，愤怒地掐住远山和叶的肩膀，失去理智一般怒吼道：
    “你以为你是谁？！这半月来朕每天都到这里，任何妃嫔都没有过这样的厚待，你不要太得意忘形了！！”
    远山和叶冰冷的脸上孤绝的笑意更深，
    “王上若是对和叶不满，大可以现在就杀了和叶。”
    王愤恨地一把掐住远山和叶的脖子：
    “你以为朕不敢吗？”
    手指的力道不断加深，利器般一点点刺入远山和叶纤弱的脖子中。
    远山和叶缓缓闭上眼睛，嘴角的笑意掠过一抹惊艳的温柔。
    王蓦地回神，即刻收回手中的力道。右手一挥，远山和叶被大力地甩出去，顺着地上滑出好几米。直到头“砰”一声撞上桌脚，才勉强停了下来。
    “……”
    远山和叶躺在地上动弹不得，额上流下粘稠的血液，强撑着咬住牙齿，一声不哼。

    “远山和叶，你想死，朕偏不遂你的愿！朕有的是时间跟你慢慢磨，总有一天，朕会得到你的心甘情愿。走着瞧好了！！”
    王站在一边冷冷看着倒在地上的远山和叶，入魔般地丢下狠话，拂袖而去。

空气又恢复了阴森诡谲，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远山和叶眼神重归于空洞，面无表情地缓缓起身。她麻木地扯了扯已经被褪到胸前的和服，毫不在意额上的伤，眸光呆滞地坐在地上。

就这样不知过了多久，直到身后传来一阵凉风才唤回了她的思绪。远山和叶疲惫地转过头去，突然身体像被击中一样震住，双眼惊讶地放大，墨绿色的瞳孔突兀地紧紧收缩，双手颤抖着捂住嘴。
“怎么会……”

殿内的窗边站着一个英挺男子，一袭并不华美的剑客黑衣，上面游着贵气的白色剑纹，腰间一条白色缎带更衬得男子英武挺拔。后腰上左右各斜插着六把佩刀，其中几把刀鞘上还斑驳着暗红的液体。背上一柄白色长刀，流动着暗黑的鬼气纹路。

男子从阴影里走出，来到远山和叶身前，模糊的五官渐渐清晰。坚毅的下巴雕刻般轮廓分明，嘴角边还有几道醒目的暗红。笔挺的鼻梁旁，几缕凌乱不羁的发丝轻拂。一双明亮深邃的眼眸在幽暗里闪烁着温柔的光芒。

疲惫地扯开嘴角，男子故作调侃地开口，言语间却又是藏不住的温柔。
“哟，和叶，让你久等了。”
远山和叶眼底的空洞顿时崩塌，止不住地泪如泉涌。

“……平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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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月前。
城郊外一处绿树蓊郁的村庄里，温润的光从绿树掩映的缝隙处斜斜射下，晕出恬静而安宁的气息，空气里处处弥散着一派祥和与生机。一户简易的屋子里，一个清丽的女子忙碌着将菜端上木桌。女子一身素色衣衫，发髻简单地绑在脑后，散发着美丽却脱俗的气息。

身后缓缓踱来一个男子，一身同样简易的粗布衣服，遮不住眉宇间英气的神采。男子有些疲惫却没个正经地开口：
“这么香啊，弄得我睡着的时候肚子就咕咕叫了。”
“平次，你醒了。”远山和叶露出欣喜的笑容，接着调皮地眨了眨眼睛，“那这些菜你要全部吃掉哦。”
服部平次一脸不可思议地望向满桌的菜，
“这么多怎么吃啊？！”
“我不管，谁叫你之前回来的时候受了那么重的伤。现在好不容易好了点，你一定要给我多吃点。”和叶想起数日前的一个清晨，平次满身是伤地倒在院子前，背上一道长长的伤口像是野兽猩红的眼睛。她吓得魂飞魄散，急忙把他扶进屋子。
“……还是这么不讲道理。”男子撇撇嘴。
“啊？你说什么？”一把揪住平次的耳朵，和叶露出一张温和无辜的笑脸迎向平次。
“啊~痛痛痛，没什么没什么。”
平次一脸无奈地坐下来吃饭。和叶满意地放开手，坐在平次身边。

“你这女人下手还是这么重，看来除了我还真没人敢要你啊。”
不理会平次满口的不正经，和叶径直夹了一道菜，放在他碗里。
“不把这些吃完，你想都别想。”
注视着比昨天有胃口得多的平次，女子不自觉地露出一抹温婉的笑容。

少顷，和叶想起来什么似的，开口问道：
“对了，你这次什么时候再走？”
平次眼神微微一颤，继续吃东西，不着痕迹地道：
“明天。”
“可你的伤还没好啊，而且……”而且你这次出去几个月，才刚回来几天而已。和叶止住话头，调转暗淡的眼眸，终是没有把话说完。

平次眸光深邃地看向和叶，沉默着一手握住她的手，温和地说：
“这次我会带你一起走。”
和叶露出欣喜的神色，又转而暗淡下去。平次从不让她插手他的工作，为什么这次却要带她一起走。望向男子凝重的眉眼，和叶担心地问：
“怎么了吗？”
“……城主说……这里可能要战争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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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下起了青蒙蒙的细雨，雨势不大却已迷蒙了眼前的整片视野。暗黑的乌云遮蔽了整片天际，本已到了日出时分却仍是一片阴霾。平次牵来一匹马，扶和叶坐上去，自己纵身一跃坐在她的身后。

和叶回首望向这个自己生活了十九年的地方，不过咫尺的距离，在淋淋青雨里已然看不真切。各种零乱的片段纷繁地闪过她的脑海，她想起自己在这里第一次遇见身后的这个男人，跟他吵吵闹闹相依为命着一起长大，在他成为剑客后每天守在这里祈祷他平安无事地回来。这个她希望以后可以跟他一起生活一起终老的地方，今后大概再也见不到了。

眼底升起一片渺茫的雾气，眼泪夺眶而出。和叶决然地闭上眼睛，撇过脸去不再看。

平次从身后轻轻地揽住和叶，温柔地说：
“不要紧，我们还会有别的家。等到了安全的地方，我们就成亲，然后重新过我们以往的生活。”
“嗯。”
扬起马缰，二人在茫茫雨雾中策马而去。

二人骑着马日夜不停在山路里疾驰，除了必要的休息从未下过马。和叶觉得奇怪，但因为太累，并未多问，只能疲倦地靠在平次肩头。

行至一处山谷，服部平次皱了皱眉头，勒住缰绳停了下来。和叶感觉到有些不对劲，勉强打起精神问：
“怎么了？”
和叶话音刚落，平次大喝一声：“趴下！”
一把将和叶按向马背，平次伏在和叶背上，一枝冷箭“嗖”一声从平次背上疾掠过去。强烈的箭风呼啸而过，平次的背上隐隐泛过一道血红。

“该死！”
平次低咒一声，两道剑眉紧紧拧在一起，双手死死握拳，咬着牙警惕地看向前方的山峦。
和叶定睛一看，不由倒吸一口凉气。

前方山脚下走出数队铁骑兵，身着铠甲，手执长矛，全副武装地排列在正前方堵住去路。后面山脚上不知何时已列着一队箭兵，尚未张弓却已是随时待命状态。

骑兵中间缓缓走出一个骑着马的将领，远远地道：
“好久不见了，服部平次。托你的福我左胸的伤怕是要留下一辈子的后遗症了。”要不是他心脏的位置有些异于常人，恐怕早已是刀下亡魂了。
服部平次轻哼一声，上次他们兄弟以三敌一围攻自己一个，如今只剩下他一人侥幸独活。这种一心求胜的小人居然还好意思带这么多人再出现在他面前。
“我没工夫跟你套近乎，你堵在这里又想怎样？”
男人摆出一副居高临下的姿态，猖狂地说：
“哼，你应该知道的，我奉王上的命令来诛杀你，更重要的是……”他调转眼珠，“我要带你身旁的女人进宫。”

“！”
远山和叶身子猛地一颤，转过身去看向双眉几乎拧成一条直线的平次。
原来他早就知道了。
所以才那么着急地要带她走。所以……才会受那么重的伤。

“平次……”和叶喃喃地念着他的名字，双眼止不住地发慌。
“没关系，不用担心。”感受到和叶惊惧的目光，平次对着她扯开一抹温和的笑容。平次带着和叶翻身下马，淡淡地说，
“在这里等我。”

平次刚迈开一步，却感觉手上传来一阵温热柔弱的力道。
他转过头去，和叶纤弱的双手握住了他的手。
女子张了张苍白的唇，最后才缓缓挤出几个字

“……小心。”
对上和叶惊恐不安的眼，平次浅笑着揽过她的肩，在她额上轻轻印下一吻。

“放心吧，和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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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
马上的男人号令一发，一众盔甲兵从前方围奔过来。

平次缓慢地迈开步子，手里的白色长刀挑开一道尖锐的白光。足下用力一点，突然加快了速度，妖气的刀锋在阴郁的苍茫中划开一刃狠决的杀意。围攻而来的盔甲兵震惊地看着前一瞬还在十米以外的男人突然闪现在自己眼前，尚未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只看到眼前溅出大片的鲜血，脖子一阵尖锐的刺痛，睁着惊恐的双眼倒在地上。

男子低眉俯身，扬起右手，紧握着刀，一步一步向前走。冰冷的眼神里投射出比刀光更寒的杀意。
后面的骑兵全被眼前突如其来的惨状震慑住，一个个颤抖着硬是没人敢冲上前去。

和叶在远方定定地站着，凄清迷蒙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这是她第二次看他拔剑。

他们八岁的时候，她看着他第一次拔剑。他陷入疯狂一般地拔出一个男人尸体上的刀不顾一切地乱挥，杀死了闯入村子里的数十个强盗，此后村里没人再敢来犯。
她十四岁去村子外的城镇上买东西，听到街头巷尾的人们议论纷纷，都说他是百年难见的天才剑客。
十六岁他追随了视为师傅的邻城城主，成为群雄争霸下为天下挥刀的历年来最年轻的王府剑客。
十七岁城主把他多年来收藏的宝刀在盛大的仪式上作为信物交给了他，后来无论他们一起去哪里，再凶狠的人们看到那把刀都会颤抖着收起杀意。

想到这里和叶淡淡地望向平次手里的那把白色长刀。

村正。传闻中只有天下第一的剑客才配得上的妖刀。

和叶知道从来就没有人可以击败他。从他第一次红着眼拔起长刀的时候她就知道。


敏捷地避过射来的箭，服部平次纵身一跃，手起刀落，又几个全副武装的盔甲兵倒在血泊之中。

眼看着身边的兵力越来越少，马上的男人额上不觉流下几滴冷汗。服部平次，这男人果然是个怪物。
无意间瞥见站在远方的远山和叶，男人一把夺过身边一人的弓箭，朝着和叶所在方向张弓。
“服部平次！”
男人大喊一声故意引起平次注意，箭如瞄准猎物的毒蛇一般“嗖”一声向着和叶飞去。

！！！！！！
服部平次感觉到自己全身的血液都在发寒。

“和叶！”
服部平次不顾一切地奔向不远处的女子。一把揽过和叶，挡在她的身前。冷箭直直刺入他的背脊，裂开一道猩红的洞口。
旧的伤口再度开裂，暗红粘稠的血沾透了平次整片白色的后衫。

身前男子咬咬牙，扯开一道低浅的音色：
“……没事吧？”
和叶的眼泪止不住夺眶而出。

从来没有人能击败他。除非她在他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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蒙蒙青雨淅淅沥沥地下了起来，男子背上溅出的血花在蒙蒙烟雨里晕开满目的猩红。

“上！”
马上的男子再次发号施令，一众铁骑兵从四面八方夺路而来。

平次勉强地迈开步子，速度比先前慢了很多。背上的伤口不断地往外渗血，平次的攻击渐渐转为防守，即便如此身上的伤仍然越来越多。

眼看着平次抵挡不住，马上的人一跃下马，拔出腰间的佩剑疾速杀进人群。
“受死吧，服部平次！”
长剑直直刺入平次左肩，平次愤恨地抬起眼来，即便身受重伤，眼里依旧溢满孤戾的杀意。
男人也被这摄人的杀意震慑住，若不是他已经体力透支，恐怕自己早已死在他的刀下了。男人头上不断冒出寒意，惊慌下好一会才想起把剑拔出。

阴霾的昏暗中溅开一片稠湿的猩红，如同古老的樱花树前凋落一地的绚烂花瓣。

和叶突然想十七岁时那个他接受村正的仪式。台上城主一脸庄严地把天下第一的佩刀交给他，他却在仪式还没结束时就从人海里偷溜出来，牵过她的手带她去看她最喜欢的樱花。城府里那棵古老而盘根错节的樱花树，在漫天绯红流曳的云翳里盛绽，那场漫天飞扬的樱花雨就像是幻梦中的虚妄一样不可掳获，只能任它从指间飘走。她看见平次的深邃的眼眸里映着一片绯红的温柔。
耳边恍惚回荡起起那天身边男子清浅温润的声音：
“和叶，相信我。再过不久，我也会给你一个这样的家。到那时候，我们也在院子里种一棵这样的樱花树，好不好？”
——好不好？

平次终于体力不支地跪倒在地，手里的长刀深深刺入地面，右手死死握住刀柄不肯放开。
男人再次扬起手中的刀，只要再补上一刀，就能结束这场战斗。

“住手！”
一道温婉却决绝的清静音色突兀地传来，在肃杀晦暗的苍茫里扬起一片清和的柔软与坚决。
人们不自觉地停下手中的杀戮抬起头来，望向前方。

远山和叶缓慢而坚定地从远处走来，右手握住匕首，尖利的刀锋紧紧抵住自己的脖子，一身琉璃的白色在尘土飞扬的战场上不沾染一丝污秽。

她在一众男人面前站定，面无表情地面对着其中的首领，冷冷地开口：
“你不是要带我走吗？放了他，我就跟你走。”
回过神来的男人露出轻蔑的一笑：
“哼，女人，你以为你是谁，我凭什么听你的？”

远山和叶右手一扬，匕首直直刺入自己的左肩，接着轻咬着牙，硬生生将匕首拔出，洒开大片刺目的血红，溅在身前几个男人的脸上。
“杀了他，带我的尸体走，还是现在就放了他，随你选。”

一众骑兵全部被眼前的景象震慑住，睁大了双眼，陷入不可置信的惊惧中。
见眼前的人没有反应，和叶再次扬起手，决绝地刺向自己的身体。
刚刚反应过来的男人一把握住和叶纤细的手腕，阻止她再次刺伤自己。
要是这女人有什么三长两短，可不是他丢个官位就能解决的。男人转过脸对身旁仍陷在震惊中的骑兵大吼：
“还愣着干什么？还不请远山姑娘上车！！”

一众盔甲兵终于稍稍缓过神来，面带惧色地自动让开一条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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昏暗的黑云大片大片地积聚在沉沉天际，雨势越来越大。滂沱的湿气掀起一地浮动的尘埃，弥散在一片看不真切的阴晦里。
和叶捂住伤口，从已然倒在地上的平次身侧走过去。

晦暗的雨雾里杀气寂寂下落，连同期冀与希望一起，消散在一片迷离的苍茫中。
她最后地望了他一眼。男子俊朗清明的眉眼在雨雾里已然看不清晰，那熟悉得闭上眼都能描绘出来的脸庞如今只剩下一道模糊的轮廓。一片晦暗里，只有他身上刺目的鲜红印满她的眼眸。

和叶凄楚地转过身，闭上眼睛，死死抿着嘴唇静默着迈开步子。

粗重的喘息声被滂沱的大雨完全覆盖，平次只听到身旁夹杂着耳鸣的嘈杂雨声。他强撑着抬起头，却只是看见苍苍茫茫的大雨。以及仿佛在天边的一个女子，绝然走上马车的背影。一抹凄然骤然荡开在阴霾里，服部平次觉得自己全身的血液都在怒吼。

他死死攥住手里的长刀，强撑着站起来。

“和叶……”

“驾！”
车夫扬起马鞭，马哀鸣了几声后缓缓踏开步伐。
和叶坐在马车里，默然地转过眼眸，掀起窗帷的一角。滂沱的雨意顿时打湿她整片眼眸。

一片晦暗阴郁的大雨里，她看见平次满身是血地站起来，额上、胸口不绝地流下刺目的红，满身的淋漓不断被大雨冲刷又不断地汩汩涌出。他颤抖着身体，死撑着那把被染红的长刀，一步一步地向前走。

马车颠簸着加快速度，平次的衰颓的身影在阴晦里越来越小，终于模糊成一个红黑的点，消失在天地不分的界限里。

那是他们的最后一次相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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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一次。
应该是这样啊。
望着眼前的男人，和叶伸出一只手，轻轻触上他嘴角的血痕，止不住地泪流满面。
“为什么……”

平次扯开一抹温和的笑容。


那天他完全失去了意识。醒来时发现自己已经躺在城主的府邸里。
旁边的同伴带着担心的语气告诉他，他们赶到时，他还在强撑着走路，不知走了多久。直到城主一把按住他的肩，大吼着叫他的名字，他才失去意识地昏倒在地。

他大大地打了个呵欠，刚睡醒一般满不在乎地问，
“我睡了多久？”
“三天。我们都没想到你能这么快醒。”
“城主呢？”
“他在主厅。”
“那我去找他了啊。”
平次一把掀开被子下床，背上传来一阵噬骨的疼痛。无视身后同伴担心的叫唤，嬉笑着迈开大步向主厅走去。

城主一脸严肃地坐在他对面，责备的语气下藏不住担忧。

“平次，你知不知道，你到底在说什么。”
“我知道，所以才请城主你帮我嘛。”
“……”
“我要几把上好的佩刀，还有一匹快马。”
“平次……”
“哦，差点忘了。还有一件夜行衣，要是没有这个我可就惨了啊。”

“服部平次！”城主终于看不下去对面少年玩世不恭的脸面，怒吼出来，
“你知不知道你要去的究竟是哪里？是皇宫！！皇宫岂是你能随意来去的地方！你知不知道那里有多危险！”
“我知道，所以我才问你要夜行衣嘛。”

“……平次，我没有孩子，一直以来我都把你当做是亲儿子……再过不久就会拥立新主，天下平定，那时我们所有人都可以过上我们一直想过的平静生活了。平次，这样不好吗？”
年近半百的城主嘶哑着声音，闪动着衰颓的眼父亲一般地近乎哀求着眼前的人。

平次默然地看着今日显得格外苍老的城主，眸光里闪过一抹暗淡。
“那明天我来拿这些东西，城主多谢你了啊。”
平次从地上缓缓起身，转头向厅外走去。

“为什么？”
身后传来老人喑哑低沉的声音，
“她就那么重要吗？为什么你就一定要去？”

“为什么你就一定要来？”
苍老低哑的声音与眼前女子不住抽噎的清净声音堆叠在一起，平次浅笑着伸出手，轻轻拭去女子脸上的泪水，将她拥入怀中。

“因为我答应过，要给你一个家啊。”




他静静地拥着她，和叶闭上眼感受着平次身上那股熟悉而让人放心的味道，梦一般美好地不像真实。
少顷，感觉到怀中女子的情绪渐渐平复了下来，平次缓缓放开她道：
“我们不能在这里待太久，他们迟早会发现我们。”
牵起和叶的手，平次扯开一道英气的笑容。
“走吧，和叶。我带你离开。”

他牵着她起身，推开后店沉重的大门，求一个只属于他们的结果。

橙色护身符

清晨的湿气沾染上满围荫绿的草地，血红的初阳闪动着从晦明不分的幽暗天际缓缓升起，微弱的光在青蓝的暗夜里散开道道渺远虚幻的红晕。大殿屋檐上青黑的瓦在微光里反射着幽幽的红，檐上白翼的飞鸟，扑扇起小小的翅膀，消遁在西边晦暗深沉的黑茫里。幽森孤绝的宫殿映照在初升的红光里，升腾出一派不可违逆的威严。

大殿前大理石铺就的白玉石路上，歪曲躺着一堆盔甲兵的尸体。

顺着石路上道道醒目的红流望去，不远处一片黑压压的兵阵，将一对看不清模样的男女团团围住。

平次的血从两肩不断流下，沾满血红的左手紧紧握住和叶，拧着眉冷峻地扫视着周围的兵队。

一围手执长枪的护卫突然从四面八方突击过来，长长的枪头直直刺向和叶。平次一把推开和叶，独自挡下所有攻击。

服部平次满身鲜血面容森冷地立在中间，粗重的喘息声夹杂着耳鸣声，已然难以听清身旁的声响。淋漓的鲜血不断地从侧脸滑下，眼睑前一片化不开的暗红遮挡了一般的视线。外围是成百上千的盔甲兵手执长矛带着点惊恐地将他团团围住，腰间六把上好的佩刀已全部出鞘，零散地断裂在地上。平次右手紧握白色长刀，眉眼间挑开绝妄的杀意。粗重地喘着气，平次纵身向前狂冲过去，黑匝的人群里闪过一阵尖锐的白光，一帮盔甲兵应声倒下。

再一回身，和叶已不见踪影。

“住手！”
兵阵由外到内渐渐散开一条路，王一袭锦衣玉服，带着骄纵跋扈从人群里走出。右手一扬，几个宫人一把押解着一个白衣女子走上前来。
和叶在数丈之外，扯开一抹决然的微笑看向自己。

“服部平次，枉你被称第一剑客，如今看来，不过是连女人都保护不了的蝼蚁之徒！”
王转过头一把握住和叶下巴，带着居高临下的狂妄开口说道：
“远山和叶，你当初救得了这个男人，今天你同样可以救他。”

远山和叶清冷的面容浮上一丝苍白。

“你想要什么？”
“朕要你的心甘情愿。朕要你心甘情愿做朕的妃子，一辈子留在这个皇宫里，到死为止！”
“……”

橙色护身符

和叶的眼神渐渐飘渺为虚无，思绪骤然跌回内殿。

平次牵着她，来到内殿的大门前。
将要推开大门时，男子的手悠悠顿在半空中。

“和叶，我问你。如果我死了，你怎么办？”
“……我当然也不会独活”

平次这才缓缓转过脸来，澄澈的眼眸在额前散漫不羁的流海掩盖下藏着深深沉沉的温柔，
“那你觉得，如果你生不如死地待在这里，我又会作何感想？”
“……”
和叶惊异地睁大眼眸，望向男子深邃迷离的眼，无言地低下头。

“和叶，答应我。”平次抬起紧紧握住和叶的那只手，目光繁复而幽深地锁着她，
“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要用自己来交换。”


“如何？这个男人的命，可就在你手上。”
平次的身影在黑暗的夜里渐渐消散，眼前是锦衣华服的王不可一世居高临下的威严面容。

和叶清丽凄然的脸上扬起一抹绝美的笑颜。

“哈哈哈——”
黑压压的人群里，传来一阵爽朗而肆意的大笑声。
服部平次满身是血的立在一围森冷的杀意里，目空一切地放声大笑，肆意的笑声荡在他褐色的深邃瞳孔里，肆虐着铺开一地不羁，如同众神之王俯视人间的高傲与不屑。

外围的士兵全部被男子突如其来的大笑声震住，瞪大了眼注视着前面的凌厉而超群男子。百年来从来没有人能够在面对全国最精英的宫廷禁卫军时，还能如此不以为意地放声大笑。

橙色护身符

平次突然地收起笑意，足下一点，拼尽全身的力气，以迅雷突击之势狂奔着在黑压压的军队中杀开一条血路，直直冲向不远处的王。

在所有人的未来得及反应的瞬间里，平次骤然扬起手里猩红妖异的村正，从王的右肩斜斜划下一刀。
一道浅浅的暗红突兀地显现在王金色的华服上，血腥从右肩一直蔓延到腰前。

——我不杀你，是要让后世来嘲笑你。我要你带着我留下的这道永远也抹不去的伤疤，亲眼看着你的江山被天下人重新夺回。

大殿上鸦雀无声，所有人都忘记呼吸般震惊的看着眼前的惨状。
王扭曲着脸痛苦地叫出声，怔在原地的禁卫军这才一个个从不可名状的惊恐中抽回神智，手执长枪冲向服部平次。

服部平次体力透支地跪倒在地。咆哮的厮杀声在一片虚无的混沌中渐渐被抽远，最终沉寂在一片幽暗里。他用力抽回最后一丝神智，抬起已然涣散的双眼看向不远处的女子。

数不清的长枪贯穿了男子的身体，大片刺目的猩红淋淋漓漓地喷洒在灰白的石路上。男子抽搐着身体直直地倒在地上，不肯闭合的眼里映着一抹温润凄美的白色。
“和叶……”

禁卫军如释重负地喘息着，犹带惊惧地看向已倒在地上的黑衣男子。
“啊——”
身后传来宫人的尖叫声，尚未平复惊恐的禁卫军惊诧地转过身。
只见白衣女子凄清柔弱的面庞上，嘴里喷涌出大片大片的鲜血，汩汩猩红妖异地流至女子身前，在纯白的前衫上绽开一多绚烂诡谲的血花，如妖孽一般绚娆而夺目。

舌根被咬断的血管不断流下的鲜血堵住气管，女子急促地大口喘着气，挣扎着摇摇晃晃向倒在地上的男子走去。

身体不受控制地倒在男子身边，和叶用尽最后的力气颤抖着握住平次的手，唇边绽开一道温柔的笑意。

眼前的朝阳渐渐糅成深不可测的黑暗，耳边嘈杂的声响恍恍惚惚地被抽离拉远。和叶只感觉身体连同灵魂幽幽下坠，跌荡在那个他们一起离开的青雨蒙蒙的清晨。

他一把将扶她上马，从身后轻轻揽住她。
她靠在他的肩上，凄清地与他对视。



“平次，我们能去哪里？”
“无论去哪里，我都会陪在你身边。”

橙色护身符

end

码字真是一件辛苦的事。。。ToT

Tamaki

Really interesting!!  

橙色护身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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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ntresting??

ToT~~

snail

表示对古装文评论无能……（

不知为何想到墨子= =

以及楼主继续努力喷新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