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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改编]梦幻号遇难记(新兰版Titani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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杯户中学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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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4-3-6 12:07:45 |只看该作者 |倒序浏览
序  幕

一艘船。梦幻之旅。巨大、气派、豪华。彩带飘舞、彩旗飞扬。鼓乐喧天、人声鼎沸。
    画面所具有的色彩只存在于我们的感觉里,而展现在我们面前的是单一的黄颜色,仿佛是过去多少岁月的老照片、经过无数春秋的陈年旧物。我们似乎可以拂去岁月的灰尘,历数春秋的时日,重新去领略那昔日的梦里情怀。

随着这婉转的歌声,眼前那陈旧影像的色泽渐渐淡下去,一种深深的、变幻着的颜色占据了整个视野……
那是海水,波光潋滟。

第一章

大洋深处,幽暗、寒冷。这里是阳光终年照射不到的地方,一片漆黑,美丽而又令人生畏,但是现在,它的黑暗被打破了。当第一束光线划破这阴冷的世界时,映人眼帘的是一个令人惊惧的巨大怪物……
“看到它了……好吧,升上去,……到船头去。”
“和平二号我们到船头去,跟上!”
两艘深水潜艇围绕着这个怪物在转圈。
潜艇内,一架摄像机对准舷窗外的景像进行拍摄。
“好,安静,要拍了。……她像鬼影似的在黑暗里出现,令人胆战心惊。眼前尚着的是梦幻号残骸……”
梦幻号安息在漆黑的海底,被一片恐怖的寂静包围着,身上带着它的悲剧留下的狞恶伤疤。它沉重地停泊在沉积层上,向左舷微微倾斜,艄楼朝南,似乎还哀怨地挣扎着想浮出水面,到它从未见过的港口去。被海水锈蚀的船体上布满海底的沉积物与泥沙。潜艇上的灯光在梦幻号残骸黑暗的上层结构下跳跃,给它那已经腐烂的柚木长甲板上投下幽灵似的长影子。现在,梦幻的上层完全是光秃秃的,耸立的烟囱和桅杆都不见了,只有那黑白漆依稀可以分辨,吊救生艇的柱子空空的,像是在伸手恳求归还它久已失掉的东西。它的舷窗有的开着,有的关着,整齐地排列在宽阔的船眩上。透过脱落的装饰物的斑痕和残破的船体,依稀可以看得出当年豪华的气势,但是,却无法辨认那些装饰的色彩与形状了。
灯光照亮一扇被锈蚀得只剩半页的金属镂空的门。海中的浮游生物像雪片般在这个寂静的世界游动,一种死亡的气氛笼罩着这曾经煊赫一时的巨轮。
“……1912年4月15日凌晨两点20分,她沉入海底,这艘巨轮从此消失了……”
    “头儿,你可真会行情。”
    深海潜艇中,宫本淳三郎和他的助手大胡子浅见龙在目不转睛地看着艇窗外的景像,对他们来说,没有比此时更能令人兴奋的了。
    宫本淳三郎是这样一种人,当他干一件事情的时候,他就会把自己的全部精力毫不吝啬地投入其中,例如搜索和打捞沉船珍宝的事业,这已经成为他生命的一部分。我们把他说成是一个事业狂毫不夸张。这支设备齐全、训练有素的海洋搜索队已经在世界各个海域工作多年,他们熟悉大海就像熟悉自己的花园。蔚蓝色的大海将太多的秘密隐藏在那无垠的波涛下面,发现和找寻这些秘密就是他们生活的全部内容。这个职业是一种挑战,一种考验,它向勇敢者发出了邀请,邀请无畏者来从事这终生都在冒险的职业。
这些宝藏的发掘者首先应该是历史学家,他们需要了解那些被葬身大海的先人全部的历史,他们又必须是海洋学家,他们需要知道沉船的准确地点及那里海域的一切情况;他们同时又是出色的科学家,因为在他们面前太多的未知数,需要他们运用人类的全部知识与技能去解决……
正因如此,他们是为数极少的精英,他们的付出并不是人们所能知晓的,但是他们的所得却为世人所瞩目。
    今天,他们所要进行的这项搜索与打捞,更使全世界为之关注——目标:梦幻号。
早在1878年,一位航海家摩根·罗伯逊曾写过一部小说《Fuility》,他描写了一艘世界上最大最豪华的客轮从英国南安普敦驶往纽约,开出它的处女航。在4月的一个寒冷之夜,行至大西洋时,全船撞在一座冰山上,吃水线下的船壳被撞裂而下沉。由于船上救生艇数量太少,使得大批乘客丧生。罗伯逊为他小说中的船命名为泰坦号。若干年后,英国白英国白星轮船公司造的泰坦尼克号轮船公司早的日本五洲轮船公司所造的梦幻沉没了。使人不解的是其厄运竟与小说的描述惊人地相似。
    这艘当年被誉为“永不沉没”的超级豪华巨轮在它的处女航中,因撞在冰山上面沉没的消息曾使全世界为之震惊。人们为这条船编出了太多的故事,以致淹没了它的真实情况。像是被诅咒了一样,梦幻号在这一海域航行时——也是处女航——也发生了几乎一模一样的惨剧。
当梦幻号的残骸在深达3.82千米的海底被发现时,宫本淳三郎就已经筹划打捞行动。但是,直到今天的付诸实施,经过了近11年的准备。这里有资金的原因,但是更多的是需要周密的调查与科学的分析。
现在,他们终于可以深入到这艘世纪之谜的沉船中去找寻随同巨轮一并埋葬的财宝与秘密。
宫本淳三郎向另一艘船上的打捞队员玉川下令:“我们就停在船员舱顶上。”
    “是”
高度机械化、电子化的设备有时容易使人产生一种幽闭恐怖症的恶梦,如果发生意外,是没有获救希望的。唯一的办法是依靠机器人。
宫本淳三郎对着送话器布置机器人的行动:“听着,和平二号,现在准备放‘福子’,你准备好了吗?”
    “是,准备放福子。开始,放缆绳。”话筒里传来技术员的回答。
    “放缆绳!”
    “放缆绳。”
    命令被传送到每一个技术人员处,接着,又将结果送回到宫本淳三郎一一
    “福子出发,沿着船身运行。”
    一个红色的如同放大了的甲壳虫似的机器人被从潜水艇里放了出来,它带着一根长长的控制电缆沉向那艘沉船的残骸。
    随着话筒里反馈的信息,可以看到机器人福子运动的图像。
    “知道了。”宫本淳三郎沉着地下着口令:“继续前进……下沉……从头等舱入口进去,先在二层的接待厅和餐厅进行搜索。”
    “明白。”
    从电视摄像机里所看到的黑白图像清晰地将这艘邮轮的每一个部分传送到潜艇里。屏幕上,可以看到梦幻号和冰山相撞造成的破残伤口,从右舷的艄尖直到船壳的下方300来英尺的第三锅炉室。而船头吃水线下张着嘴的一个个大窟窿则是许多锅炉粉碎性冲击所造成的,它们从船中心开始挣脱,撞碎一层层壁舱,最后一个个冲进大海。
“到了,往前……往左,往左,往左……”随着宫本淳三郎的指令,技术员重复着命令,同时操纵着机器人福子。机器人准确地按照技术员的指令行动着……
“福子正在行动……顺着楼梯拐到底……”宫本淳三郎盯着电视屏幕上的每一步行动:
“好,继续下到B层,这是A层。”
机器人似乎遇到什么问题,浅见龙提醒道:“还得放缆绳。”
“到了,进去,进去……”宫本淳三郎禁不住喊了起来。
浅见龙也兴奋地大叶“好啦!”
镜头里的门框只剩下被锈蚀的残破的雕花门饰,灯光仅能把这残留的部分照亮,仿佛张开的大口中露出几颗牙齿,而门框里面则是黑色的隐秘世界。
在船中里,一件衣服旁边,有一副仅剩一个镜片的眼镜,不知他的主人是否得以幸免于难。
灯光照亮的另一个物件却使人不忍注视,那是一个洋娃娃,它的半个身体被埋在海底的泥沙里。当灯光移动时,由于光线的作用,使人觉得它的眼睛在眨动。令人毛骨悚然。
    “留神门框……门框……留神……留神!”宫本淳三郎连声地喊着,他真怕在这一刻会发生什么问题。
“知道,我看见了。一切顺利,放心吧!”浅见龙稳稳地控制着福子,他安慰着头儿。
宫本淳三郎不可能放心,他仿佛跟着机器人一样,嘴里不时地下着口令:“好,好,拐弯,拐弯,留神,别撞上墙。”
“知道了,头儿。”
技术员报告:“已经到了钢琴这儿了。”
    一架钢琴,海水已经把它的琴键全部腐蚀了,但是它的骨架还完整地留在那里。机器人从它的身边游过,人们似乎还听到它的鸣响……
    “继续往前。”宫本淳三郎毫不犹豫地下达指令。
    深海潜艇灯光才出的明亮光带划破这永恒的黑夜。光带两侧邻近的地方突然变成蓝黑色,但是在光带直接照耀下,浮游生物却反射出光芒。从嘹望孔里看去,可以隐约看到潜艇下面大西洋底部最高沉积层的红色淤泥。
    这里看不见什么生物,然而却有证据证明并非如此。沉积层上海底居民留下的婉蜒曲折的痕迹到处都有。你可能认为这些痕迹最近留下的,但是大海善于骗人,深居海底的海蜘蛛、海参或者海星可能几分钟以前,也可能是在几百年前留下的那些痕迹,因为构成深海沉积层的微生物动植物遗体是以每千年一两厘米的速度沉积起来的。
    简直不能想象,如果没有机器人,在这样深的水下,有谁能这样轻松地漫步?当然,机器人没有人类的浪漫,但是人类却可以通过机器人来满足自己的梦想。
眼前是一同大厅的壁炉。在壁炉上摆着一个钟,现在,钟的指针已经腐蚀殆尽,不知道为什么钟会被安放在壁炉上……
    终于,福子来到卧室的门口了。从画面上,无法看出当年这里的豪华,但是,这片寂静的世界此时似乎响起了音乐声····
    “进来了,我们进入卧室了!”浅见龙欢呼起来。
    屋子里似乎没有受到大大的破坏,一个大床还在靠墙的位置摆放,当然,那仅是一个床的骨架而已。
    宫本淳三郎终于放下心了,他大笑起来:“……白马的床!那个狗娘养的就睡在这儿。”
    突然,宫本淳三郎发现了什么,他急忙叫道:“停下,暂时停下。往右拐去……”
    “发现什么了?”浅见龙不知道又有什么发现。但显然这里绝不会有一个活人的。
    “那是衣柜!靠近点儿……”
    厚厚的海底沉积物使得人们已经很难准确地分辨它的外表形状了,但是,从它摆放的位置和大约的形象,依旧可以确定它就是一个衣柜。衣柜的门倾斜着,压着一个方形的物体。
“你把橱门搬开,”宫本淳三郎命令道,“小心,别弄破了。”
    浅见龙来到控制平台,戴上遥控器,他的指挥下,福子缓慢地漂浮到柜橱前,开始搬动橱门。它的动作使得水底的沉积物被搅动了。
“好。掀开,掀开,另停,掀,掀…放下……”
    随着宫本淳三郎的口令,浅见龙移动着双手,控制着福子精确地完成着每一个动作。
    当橱门搬开后,浅见龙第一个叫起来:“哦,乖乖,保险柜!看见了吗?头儿!”
    “我们发财了!”宫本淳三郎欣喜若狂。
    起重臂探向部船外将机器人收回。机器人的下面吊着一个网袋,里面是他们此次行动的猎物。
    “放,放一好了,好了。”
    保险柜被放置在科研船上,打捞队员围着它高兴得欢呼跳跃。
    宫本淳三郎兴奋地:“有收获,小林。”
    浅见龙得意地:“暖,头儿,你说说,谁最棒?说呀,说呀!”
    宫本淳三郎满意地:“你最棒,浅见。”
    浅见龙尽管满脸大胡子,但却像个孩子似的大笑着、跳着。
    此时,宫本淳三郎真是志得意满了,他大喊一声:“小林,雪茄。”
    所有的人都知道,宫本淳三郎的雪茄要等到打捞上那块稀世之宝----“海洋之心”才吸。现在,他拿起了雪茄,说明他已经把“海洋之心”掌握在手心里了。
    浅见龙从伙伴手里接过香槟打开,气泡洒向全体人员……
    此时的宫本淳三郎,俨然一代君主,气度非凡。他沉住了气,等一切停当后,在众人的欢呼声中下令:“把它打开!”
    一名队员拿来电锯,不到一分钟,保险柜的合页就被锯断了。一条链子钩住保险柜的扶手,用力一拉,保险柜门应声而开。
    保险柜里流出腥臭的红色泥水,那是腐烂的海洋生物的沉积物。宫本伸手掏出一把又一把已经烂了的钞票,又找到一个文件夹——这就是保险柜里的全部物品。
    “钻石没在?”玉川的话把所有人的感觉表达了出来。
    达到沸点的热情瞬间降到冰点。
    “我说,头儿——”浅见龙的脸拉得好长,“我们这是进了宝山可出来两手空空。”
    “快关摄像机!”宫本淳三郎大吼一声,他此时的心情可想而知。
    “头儿,合伙人想知道情况。”小林喊了一声,把电话听筒递了过来。
    宫本淳三郎拿起话筒:“喂,牧野雄,你好…没在保险柜…不,不用担心,可能在别的地方……当然可能。……破地板缝、她母亲的卧室,总会找着的。”
    小林小声插嘴道:“也许永远找不到。”
    宫本淳三郎没有理睬他,依旧又对着听筒:“……确实不大好找,再说……不过还有几间屋
子没进去……得慢慢来,每间屋子都得仔细地找……”突然,他的目光集中在电视机屏幕上。
    “请稍等……”宫本淳三郎把电话给了小林,来到桌子前。
    那是一个大的方形玻璃器皿,里面放着从文件夹里找出的一张画。一名打捞队员正在用水龙冲刷着画上的淤泥。已经冲开的画面上是一个裸体女人的素描,……
    小林对着电话:“他好象发现了什么…”
    这边,宫本淳三郎急急地问:“那张保险公司提供的钻石像片呢?”
    小林忍不住了,他对话筒:“……等我的电话。”放下电话匆匆赶过去。
一颗硕大的蓝钻石的照片,一张女人裸体的素描画像。 水的波纹荡漾,将涟漪从画面上摇过,仿佛画在轻摆,人物欲飞……
在阳光的照射下,可以清楚地看到照片上的每一个细节。钻石晶莹,仿佛吸收了日月的精华,在光线的扫射下,每一个棱面都闪烁出夺目的光芒。异彩流动,就停一个有生命的精灵。相比之下,旁边那幅保护在药水里不起眼的人体素描画显得如此的朴实无华,如果不仔细观察。你几乎看不出它的真实年纪。那也是一个近百年的遗物。画的笔触还显得稚嫩,但是人物神态、明暗关系处理得却是一丝不苟。从画中女人的表情上看,可以肯定,这是一个初为模特的新手,但是她眼神中流露的幸福与满足,却表露了与画家非同一般的关系。最引人注目的是女郎胸前的那颗钻石,它与照片上的钻石完全相同。
1912年4月14日
这是画上的日期。
底下的签名:工藤新一。
    “天啊!”
    宫本淳三郎一声惊呼。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他终于找到钻石的下落了。
    1996年美国。
    珍妮·李今天特别忙,虽然只是打扫、整理房间,但也需要大半天时间。要知道,并不是总能有空闲的。奶奶的那些不知是什么年代的东西把屋子塞得满满的。家里只要有一个这样的外国老人,就不要想有干净的时候了。不过说老实话,珍妮对奶奶还是特别尊敬的,她有着不平常的历史,可以说她简直就是一个世纪的见证!百岁高龄并没有减弱她对生活的热爱,只要看一着她摆满屋子的照片,就可以知道她那非凡的经历。因此,对于屋子乱一些,珍妮从没有怨言,倒是奶奶觉得有点儿过意不去。此时,奶奶正一个人在阳台上摆弄她的那些陶土。她是一个艺术家,珍妮不知道奶奶什么时候学会的这套手艺,因为从奶奶的家族来看,她是不会与这些东西为伍的。在奶奶身上有太多的谜,就连在费城的爸爸妈妈也不甚知晓。好在珍妮和现代青年女性一样,她们总是以自我为中心,不大关心外界,也确实,自己的事尚且忙不过来,哪有闲工夫管别人的事呢?对这一代人来说,过去的一切意味着陈旧与没落,而在她们面前的则是无限美好的未来,那是属于年轻人的。有时也可能需要知道一点儿过去,可那至多是为了好奇与解闷;好在奶奶从不多言,这就使得珍妮乐得清静。今天她要做的唯一的一件事就是:抓紧时间把屋子整理一下。
    奶奶有一个习惯,不管多忙多乱,电视总是要开着的。现在,正是新闻节目时间,女播音员圆润、甜美的声音在屋子里回荡:“……日本寻宝专家宫本淳三郎以搜索沉船、找寻黄金首饰而闻名……他租用俄国的潜艇,前往梦幻号当年沉没的地方去进行搜索。现在我们通过卫星与在大西洋的研究船科研号上的宫本淳三郎联系上了,下面请听我们对他的采访……”
    对这样一个已经是人所尽知的消息,珍妮兴趣不大。她曾经想用她的审美观去改造奶奶,但是最后以妥协告终。现在她似乎把已往的教训全忘光了,依旧开始进行新一轮的居室布置工作。物件与家具的摆设远比那个什么沉船重要多了,只要她不是在那条船上,这件事就与她没有任何关系。要说绝对不关心也有些冤枉她了,她尽管在忙着自己的事,却也偶尔扫一眼电视机的屏幕。这主要是想看看何日新闻结束,她可以转换至到音乐频道。
    阳台上的奶奶在专心地进行创作,陶土在转盘上旋转,奶奶那双布满筋络的手灵巧地控制着陶上的形状。有时,珍妮真有点儿想不明白,这种灵巧的事情为什么她却做不来?现在,要是珍妮在奶奶身旁的话就会发现,奶奶显然心不在焉,因为陶罐的形状远不及已往做的精巧,饱经沧桑的脸上一派若有所思的神情使得那双仍不失魅力的眼睛变得深邃了。
    “喂,宫本淳三郎一一”看来卫星已经接通了,播音员的声音变得兴奋起来。
    “你好!特蕾茜!大家都知道梦幻号的事,那些故事可以说是耳熟能详了。例如,
当船沉的时候,乐队依旧不断地奏着曲子……但是……”
    也许是珍妮搬动东西干扰了电视的声音,在老人耳朵里,话语有些断断续续:“……我们还想知道一些不为人知的故事。”宫本淳三郎的声音通过卫星在电视里传了出来,“船舱里锁着很多的秘密……所以我们潜到前人从未到过的地方。”
    老人的眼神越来越专注,那几乎超越了一个老人所能有的神采,只是可惜,珍妮并没有看见这一切……
    “你们的行动举世瞩目。”播音员特蕾茜适时地接过了宫本淳三郎的话头,把采访引入另一个主题,“可是,你们的行动也引起很大的争议,有人说你们是正当的,可也有很多人称你们是盗墓者,你们是怎么看的呢?”
    “考古的人得尽可能挖掘古墓,否则他就无法深入研究……”
老人站起来说了一句什么,珍妮没有听见。老人走进屋里,显然,梦幻号引起了她的兴趣,但是,她似乎对是不是盗墓并不在意,因为她根本没有去听宫本淳三郎的辩论。
珍妮发现奶奶站了起来,忙过来:“您说什么?”
“开大声一点儿,孩子”老人说。
    电视上,宫本淳三郎在回答:“我在学校里学过博物馆学,受过特别训练,我会把找到的遗物妥善保管的。”他显然是在叉开话题,“请看一下今天我们的发现吧,这是一张图画。”
电视镜头转向宫本淳三郎,然后摇向他身前的那幅女人人体素描。
    “这是在海底留存了84年的纸张。”宫本淳三郎骄傲地说。“我们的队员将它完整地保留下来了。这儿还有作者的签名,字迹非常清楚……或者……”他又不无讽刺地补充道:“难
道说应该上它永远……长埋海底?”
    老人的双眼此时迷蒙了,仿佛一场春雨渐渐沥沥洒过大地,润物细无声;又像雾起山谷,朦胧而飘渺……
    电视镜头似乎在画上停滞了,久久不肯移开。于是,我们在镜头的指引下,将目光从画上那个年轻女子的脸开始向她的全身移动。她半躺着,赤裸的身躯无半点遮掩,微偏的头恰好将颈下那颗硕大的钻石项链展示出来;钻石镶嵌在一对高耸的乳房中间,就像两座山峰间的一汛泉水。尽管是素描,但是,似乎可以看得出肌肤的色彩,感觉得到它的质感一一白如雪、柔似绵,尤其是那双眼睛,带有一种满足与惊喜参半的神情,使得这张素描成为一幅传神之作。
    这张名不见经传的作品给人一种妖冶的美,使人们的注意力集中在画中女人的双眸,进而将人们带入一种如梦如幻的境界……
“上帝啊!”电视机前,老人一声轻呼,给这扑朔迷离的沉船寻宝的故事又增添了一丝悬念。
    1996年。大西洋。
    科研号。
    宫本淳三郎为第一步的打捞成功而欢欣鼓舞,唯一令人不解的是那张84年前的素描,在海底经过如此长时间的浸泡,居然完整如新,使得专家们大为困惑。他们把此解释为深海底下缺乏危害性的微生物,底层海水含盐量或盐的浓度低,深水水温差不多到冰点,还有含氧低等等,所以海底的东西腐蚀慢……这一切解释只是人们的主观猜测,因此,宫本淳三郎不敢完全相信。因为对于打捞沉船的宝藏来说,成功的概率是极低的,这不仅在于技术难度大,更重要的是信息的及时与判断的准确。否则,人人都可以靠打捞沉船发财,那还有什么沉船可供打捞呢?要确定沉船的位置、沉船所装的物品、沉船海域的地形与深度、是否曾经有人进行过打捞等等,这些信息并不好搞,但却都是打捞成功与否的重要环节,缺一不可。有人将这种行当比喻成赌博,久之上瘾。现在,宫本淳三郎就已经赌瘾很大了。多次地搜索、打捞,他几乎跑遍了四大洋,已经成为这方面不可多得的专家,但是他从来不敢有丝毫的马虎,因为这是拿生命在做赌注。魔鬼将大海变成无数财宝的存放地,他们所做的就是从魔鬼的嘴里抢财物。现在,马上要进行下一次搜索,他从已经找到了的画上证明钻石就在这条船上。可是,有什么方法可以证明这张画确实是在船上画的呢?
任何一个疑点都需要小心求证。例如,在查正这艘沉船准确的位置件事上,他下了极大的功夫,可能在他打捞生涯中最为费力的一次。从梦幻号最后一次报告的位置——北纬41’46”,西经50’14”,宫本淳三郎不难找到它的大约位置,但是,实际上,这是当时梦幻号的四副在撞到冰山后计算出来的,并不是准确的位置。在大西洋海底找一条沉船并不像在街上找一辆汽车那样容易,因此必须把有关梦幻号最后几小时的一切点滴材料一一有关速度、互相矛盾的位置报告,水流、波浪下滑的角度等所有资料编成程序,输入计算机,这样,读出数据才能直接指出梦幻号的位置。
    试验与计算是极枯燥的,但却是行动前必不可少的。多少个不眠之夜才给他们今天的行动以信心,现在,钻石的找寻已经到了最后的关头,他怎么敢有丝毫的马虎呢?
    一艘深海潜艇正在被慢慢吊起,移出船舷,以便放入海中。这是技术部门和船员们的事,但是,宫本淳三郎还是不转眼珠地盯着每一步操作。他宁可亲自指挥,这样可以掌握全过程的每一个步骤。起重机的轰鸣声很大,腥咸的海风加着冰冷的海水不时地扑打着他的面颊,但是他似乎没有感觉到,叉开的双脚牢牢地钉在甲板上。
    “宫本!”小林从工作间出来,大声喊道:“有卫星电话找你。”
    “小林,现在我们正要出动,你没看见吗,潜艇正在入海!”
    宫本淳三郎不喜欢有人在这时打扰他,对于新闻记者的采访,他已经头疼了。刚才那位女记者的提问让他心里窝了一肚子的火:盗墓者!要不是因为有镜头对着,他早就骂娘了。他决定,以后不再见什么记者了,本来这类事情是要保密的,谁先发现沉船,谁就可以捷足先登。可这次鬼使神差地,居然要上电视!结果闹了一肚子气不算,还要在全世界人面前出丑,真他妈窝囊!现在又是电话,肯定还是那些记者,他可不想再为那些臭婊子提供出风头的机会了。
    “相信我,你应该听这个电话的。”小林是个慎重的人,他知道头儿不高兴,但他坚持要宫本淳三郎去听,显然有不寻常的事发生了。宫本淳三郎转身走向电话,但他还是有些不放心:“希望不是又来烦我的。”
    “哎,你说话时要大点儿声音,她年纪不轻了!”小林说着将电话话筒递给宫本淳三郎。
    “好的。”
    现代的通讯设备已经把天涯缩短到咫尺,尽管这是在大西洋的一艘船上,但是电话耳机中传来美国的声音却丝毫没有因距离受到影响。
    “我是宫本淳三郎,有何贵干?你是谁?”宫本淳三郎的声音冷漠、干涩,他不知道对方会带给他什么问题。
    “我叫兰,兰·李。”电话的另一边传来一个苍老但不失魅力的声音:“我想知道你们找到了‘海洋之心’吗?
    仿佛有人重重地击在宫本淳三郎的头上,他愣了半晌说不出话来。
    又是海洋之心!这颗钻石就像魔鬼附体,宫本淳三郎凭直觉感到,它不会远离,应该在附近,可是他始终与它擦肩而过。从那张画上发现了钻石的踪迹后,他就一直在利用一切可能的机会抛出诱饵,至于画与钻石的关系,他从来没有向打捞队以外的人提过。这是绝密的事情,世界上没有人晓得它的下落。但是,这个老人却知道钻石就在船上,并且对找到画就离找到钻石不远的秘密也一清二楚,这就不简单了。
    看着宫本淳三郎惊讶得说不出话来的样子,小林笑了:“我早说过,你应该来听这个电话的。”
    静场的时间不短了,宫本淳三郎稳定了一下情绪:“喂,我在听,兰,我想问一下,你知道画中的女人是谁吗,”
    这是宫本淳三郎目前最急于知道的秘密。实际上,只要弄明白这张素描确实在1912年4月14日,也就是船出事的前一天画的,也就可以肯定他们的寻找方向是正确的。同样,如果充当裸体模特的女人的身份弄清楚了,也就找到了钻石的下落。二者效果相同,这怎么不令他激动呢?因此,当他提出问题时,他的声音都有些发颤。
    我们不知道在这一瞬间宫本淳三郎究竟想了多少结果,也许想了一千个答案、想了一万种解,但是他绝对没有想到会听到如下的回答:
    “当然知道,画中的女人是我。”
喜欢爬上山岗 远远地守望那如血残阳 When danger comes, will you stand by my side side by side, hand in hand. When I suddenly wake up, you're not there. You're never there, I know. When will I find my love^^ 叫我 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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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1996年。美国。
兰说这话的时候,没有一丝的激动,安详的笑容使人觉得她仅仅在回答一个诸如姓名、年龄之类的平常问题。她不知道,这简单的一句话犹如在大西洋突然刮起飓风,科研号已经无法平静了。但是,对于兰本人来说,从那时至今已经84年了,她一直把这份激动深埋在心底,从苦苦的思念到今天的古井无波,心如止水,她已经学会如何将自己的全部感情隐藏起来,尽管当她刚才看到这幅84年前的作品重见天日时也曾有过瞬间的震撼与狂喜,但那仅是瞬间而已,因为经历过生与死的劫难后,一切便都不是那么难于割舍了。
    1996年。大西洋。
蔚蓝的大海,碧波无垠。一架直升飞机驶向远处的科研号。兰、珍妮以及她们的爱犬乘坐这架飞机直飞打捞队。井非所有的人都相信兰这个故事,这在科研号上引发了一场争论。
    “她在说谎!”大胡子浅见大声地说:“她就是想借这个机会发达,不是想骗钱就是想出风头,宣传自己。这种人大多了,就像那个冒充俄国公主的女人一样。可别上当。”
    有人在起哄,帮腔。
    远处,直升飞机正向船飞来。
    “她们来了。”
    宫本淳三郎大步向前甲板走去,浅见龙拼命赶才跟得上宫本的步伐。
    “毛利兰死于梦幻号,当年她17岁,对吗?”
    “没错。”
    “要是现在还活着,应该有一百多岁了。”
    “一百零一岁一个月。”宫本淳三郎马上说出了兰精确的年龄。这在他来说已经是了如指掌的事了。他并不想与浅见龙争论,但是他感到,这个兰不像是个骗子,如果不是骗子,那么她就太重要了。这简直是上帝对他的恩宠,正因此,他要见兰的愿望才如此强烈。
    电视一一幸亏电视!他对电视采访一下于变得十分友好了。
    “是啊,她是一个上了百岁的老骗子!头儿,她肯定是一个骗子!我研究了这个女人的背景,在二十年代她是一个演员。”浅见龙并不知道宫本淳三郎的想法。他是搞技术的,这是一种在没有取得大量数据和多次精确试验之前绝不轻易放弃自己观点的职业,对他们来说,怀疑是达到正确的唯一途径。因此,他紧紧地跟在头儿的身后,掰着手指头在阐述他的论点:“女演员,这是第一条线索,首先,她的身份就对不上号。当时,她姓工藤,不姓毛利,后来嫁到美国又生了两个孩子……”
    “可知道那个钻石的人或者死了,或者埋在船上。”宫本淳三郎扭过头大声地,“现在只有她这一条线索了!”
    直升飞机降落了。机翼带起的风将人吹得眯起眼睛。一大批箱子被抬到甲板上。
    “她的随身物品可真不少。”浅见龙大声地说。
    宫本淳三郎没有回答,只是一边用手挡着风,一边好奇地看着那堆箱子。
    兰坐着轮椅被抬下飞机。
    “李太太,我是宫本淳三郎,欢迎光临!”宫本淳三郎迎上前,与兰握手:“好吧,带她去客舱。”
    珍妮从飞机里出来,宫本淳三郎又伸出手去:“李小姐,欢迎来到科研号。”
    珍妮微笑点头致意:“谢谢。”
    轮椅被珍妮推向舱内。
    最后被端下飞机的竟是一缸金鱼。
    在海底见过各种鱼的宫本淳三郎愕然地看着在水中悠然摆动的金鱼,小心地捧着鱼缸随着老人慢步前进。
    舒适的船舱里,宫本淳三郎安置好兰,客气地问:“你的卧室怎么样?”
    老人满意地笑了:“很不错。”她拉过珍妮,“见过我的孙女珍妮吗?她照顾我。”
    珍妮莞尔一笑:“几分钟前见过,在甲板上。”
    “哦,是啊,对。我出门总爱带着像片的。”老人指着屋子里摆满的各种照片,向好奇的宫本淳三郎解释。
在兰的舱里,照片成了最主要的物体,它们像一页页的历史,无声地诉说着昔日的辉煌与成就,也描述着时光与岁月。
    宫本淳三郎显然不善于和女人打交道,他有些腼腆地笑了笑,然后问:“想看看船上的东西?”
    老人的眼睛里一下子有了光彩:“是的,想看看我那幅画。”
    在药水中浸泡的画展现在兰的面前。药水略起微澜,透过水的波纹,老人的脸部轮廓似乎也在轻轻地飘动。
    兰闭上了眼睛,在她的脑海里似乎又浮现了那个令她永世不忘的面孔,略显孩子气的神态,专注的眼神,微微上翘的嘴角……就像刚刚发生的事情,就连那暗红色的灯光、屋里的物件全都历历在目……
    没有人知道这一幕曾在她的脑海里镌刻了多少时日,也没有人能理解萦绕心头的思念在记忆中会留下怎样的印痕。但是,苍天可以作证,大地可以评说,这无边的爱,这切骨的情,为这百年人瑞带来何等的痛苦与幸福。
    痛苦与幸福像一对孪生的双胞胎,相伴而生,相辅相成。
    “……路易十六曾戴了一枚大钻石,叫作皇冠蓝宝石……”宫本淳三郎的话打断了老人的恩绪“……1792年,就在他上断头台时那颗钻石失踪了。据说钻石被切割,切割成心形的被称为‘海洋之心’…”
    宫本淳三郎将钻石的照片递给老人:“……今天它的价值比‘希望之钻’更直钱。”
    “那个钻石很重,我只戴过一次。”老人像是在自言自语。
    宫本看着老人,他不知该怎样理解老人的话。
    珍妮却有些怀疑,她又一次看了看画:“奶奶,你真的以为这是你?”
    画上的女人在水的波纹中似乎也在轻轻摆动,令人产生一种错觉,好像她在扭动身躯,因此更显出风情万种的媚态。确实,这无论如何也很难与眼前老态龙钟的兰联系起来。珍妮从懂事时起看见的就是步入老年的兰,她无法想像奶奶曾经有过艳丽的年华。
    “是的,这是我。我漂亮吗?”兰几乎没有睁眼,她安详又带几分幽默的神情使得珍妮的疑虑消失了。
    宫本淳三郎微笑着看了看老人,突然,他提出一个似乎是漫不经心想到的问题:“我们透过保险记录才找出它的所在,据绝密条款的记录,保险公司已经作出了赔偿……”宫本淳三郎的目光变得锐利了:
    “您能不能告诉我,领保险金的人是谁?”
    看起来,宫本淳三郎并没有像他刚才表现的那样完全相信这个老人,他的提问实际上是一块试金石,因为能搞到这种绝密记录的人可以说几乎没有。他相信,除非是当事人,否则,不可能有外人知道这样的秘密。。可是兰并没有迟疑:“大概是一个叫白马的人吧。”
    说“大概”只是一句客气话,因为兰虽然是百龄老人,可是她的反应却极为敏锐,对于宫本淳三郎问话的意图她马上就明白了。
    “对,白马峪。”小林兴奋地说,他已经毫不怀疑眼前这位老人就是画中的女郎了。
    宫本的目光变得柔和了:“他是匹兹堡的钢铁大亨,他说他的儿子探,乘梦幻号的前一周曾经买了一个钻石项链给他的未婚妻……”宫本淳三郎盯着兰,想从她的脸上看出什么,但是,老人安详如初。
    “……梦幻号沉没后,白马峪马上向保险公司索赔。因此,我们可以肯定,钻石一定与船一同埋进了深海,是这样吗?”宫本淳三郎一口气将他所知道的和他所分析的合盘托出一一他现在需要验证,他的分析有多大的准确性,因为这关系到这次打捞的价值。
    兰并没有马上回答,她似乎在沉思,又像在犹豫。
    人们等待着她的回答
    空气在这时似乎凝住了。尽管这几秒钟在实际上仅是一瞬,但是,却使在场的人惑到那样漫长,好像等待了一辈子……
   “看到那画上的日期吗?”老人突然说了一句话,一句与人们所期待的内容不相干的话。
    “1912年4月14日。”珍妮念了出来。
    老人意味深长地沉默着。
    “如果你祖母的身份不假的话,那么她在梦幻号沉没时就应该戴着那颗钻石,那……”大胡子浅见插了一句。但是,宫本淳三郎马上打断了他的话,并将话的意思按他自己的方式表达了出来:“……那你就是我们的好帮手了。”
    桌上摆着从海中打捞上来的手镯、镜子、发卡等物……
    “这些东西是从梦幻号船上你房里找到的。”
    兰拿起镜子,镜子裂了一条缝,其它部分居然保存完好。
    “这是我的。”老人心绪难平,毕竟已经过去84年了。现在已是耆耋之年的人重睹自己闺中之物,这是一种难以描摹的感觉。当她手指轻触那冰冷的镜面时,似乎时光倒转了,就像当年她当镜理云鬓时一样,一种油然而生的温馨,一股抑制不住的柔情,发自心底,涌上眉稍……
    “真奇妙,好像一点儿也没变…”喃喃的自语打破了半晌的沉寂,兰慢慢将镜子翻转来,镜面对着她苍老的面颊一一
    物仍是,人已非。
    不堪回首当年事,启齿难诉旧日情。
    老人把镜子重新翻回背面:“只是镜中的人改了一点。”
    一句话,道出多少沧桑。
    桌上一个蝴蝶形的发卡又把兰带回到那如花的岁月。
    “准备再去梦幻号?”宫本淳三郎轻轻地问。
    老人点点头。
    一个大屏幕的显示器,浅见龙将用三维动画合成的梦幻号沉没时的模拟情景的资料放映出来一一
    屏幕上,一艘船一一兰可以依稀看出那就是梦幻号一一的水下部分在屏幕上显现出来,向冰山撞去……
    “……当日,梦幻号船艏右侧撞向冰山。”浅见龙像一个真正的讲解员,详细地描述着当时的情景,就像他亲眼目睹了惨剧发生的经过。确实,在经过无数次论证与试验后,不仅浅见龙,所有参加模拟的人都相信他们所演示的就是真相。
    兰目不转晴地盯着屏幕,她像一个局外人似的,听着专家讲述着力与力的分解……
    “……冰山约重20万吨,它漂流的速度约为每小时26米。撞到冰山后,在水下面,船体很快就被碰撞裂开,船身撞出许多洞……”随着大胡子浅见龙的讲解,屏幕上的船下部显示出水已经漫进船舱。
    “……船6个密封舱进水,一小时后,船艏部分已经涌进453吨水。水位高涨时,溢过隔水舱,不幸的是,隔水舱比E舱要高得多……”
    屏幕上,船开始倾斜,人们屏住呼吸,眼前的模拟场面如此逼真,就像大家身临其境一般。
    “……这时,船艏开始沉下去,海水从锚链孔涌入,船艏开始离开海面,不断地翘起升高。起初是缓缓的升起,接着越来越快……就在梦幻号最后向下猛冲之前,船艏上翘到几乎与海面垂直,这样一来,拉着第一个烟囱的牵索就支持不住,牵索一断,它就向右眩倒了下去。
    屏幕上,船已经几乎垂直,船上的烟囱开始倒向水面
    “……直到三个螺旋桨脱离水面,整个船艏翘起来。当这个庞然大物倾斜到45度角时,每平方厘米的压力已经达到2.3万吨。船艏越来越高,压力越来越大,巨大的压力使龙骨弯曲,船身无力承受重压,结果会怎么样,”浅见龙把两只手手指对起来:“结果舱底开始断裂,船艏向后倒,船头向下沉,拖动船艏变成垂直,毫无伸延性的脆钢船体彻底断裂……”他把两只手成90度对接,此时画面上的船就如他所示,船身断裂开来一一
    人们被这绘声绘色的叙述以及逼真的模拟画面所震慑;以至没有人出声。
    “……这时,主杆还连着,那船艏倒回水面,和船头垂直,船头继续下沉,不久彻底断裂开来,船体分成了两个部分。几分钟内,船艏开始进水。”浅见龙话音刚落,画面上分裂的船艏已经被水淹没,水面上最后一点儿船体消失了,梦幻号全部进入水中。
    眼见着这幕惨剧的终了,老人的面孔却如大理石般,毫无变化。也许,此时的心境只有她自己才能明白。
    “凌晨两时20分,梦幻号终于下沉,当时离撞冰山仅过去2小时40分钟,船头部分倾斜沉下,落在半里以外的海底。……”
    伴随着浅见龙那不带感情的解说,人们可以从屏幕上看到船的前半截斜着滑向海底。
    画面确实做得逼真,以至连船在海底激起的泥沙和气泡都如实地显现出来了。
    “精彩吗?”浅见龙一直对自己用电脑做的这个模拟分析极为得意,只是出于保密的要求,他的这份东西一直未能见到天日,今天有这样一个机会,又有这样特殊的听众,他自然迫不及待地拿出展示一番。看到人们专注的神态,他简直就忘乎所以了。公正地说,他的这一套东西就是拿到任何一个大型国际学术会议上也是会一鸣惊人的。但是,科学技术可以模拟再现世上一切事物,却惟独无法模拟人的感情。
    “先生,多谢你精彩的分析。当然,身临其境,感觉有点儿不同。”老人站起身来,就刚才看见镜子里自己的形象时一样,轻描淡写地以一句幽默掩饰了她的真实感觉。
    一直观察老人表情的小林适时地插了进来:“可不可以分享一下您的感觉?”
    老人慢慢地站了起来,转身看到通过水下光缆传递过来的沉船的画面,泪水涌上了她的双眼……时光在她的眼前瞬间倒转,于是,眼前那单色的画面变成色彩斑澜的活动景象——还是那扇门,金碧辉煌,两位身着笔挺礼服的侍者躬身欢迎……
    这只是瞬间的幻觉,稍纵即逝,但这个幻觉却是那样清晰,似乎伸手可以触摸得到。84年漫长的岁月里,这场景。这瞬间、这一切时时入梦中。可是当你要捕捉它时,却又像一缕轻烟,刹那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当幻觉过后,展现在老人面前的依旧是那锈蚀得几乎无法辨认的门。
    “啊——”兰被这强烈的对比深深地刺激了,她捂上了眼睛,似乎要挡住那令人战栗的图像,又像要留住曾在眼前出现的那份萦绕脑海的记忆……;
    由于老人面对屏幕,没有人看到老人脸色变化的经过,因此当兰这声轻呼后,珍妮马上扑到奶奶的身边,扶住了她略带颤抖的身于。宫本淳三郎和其他人也围了过来。
    “我带她去休息一下。”珍妮扶着兰要向外面走去,但是兰挣脱开来:“不。”老人镇定了一些,她努力站直身体。
    珍妮不放心,一次扶住兰:“奶奶,走吧。”
    “不!”兰这次喊了起来,珍妮吓了一跳,急忙放手。
    兰缓缓地转过身子,坐了下来。
    宫本淳三郎看着老人坐好了,转身对浅见龙:“把录音机拿来。”
    望着兰那布满皱纹的脸,宫本淳三郎仿佛看到千年古柏那皴裂的树皮,曲折的年轮,每一条树皮的褶缝里都记录着一段历史、一节往事、一个令人荡气回肠的故事;每一道年轮中都埋藏着无数的秘密、无数的惊奇、无数悲欢离合的传奇……
    “请告诉我们——”宫本淳三郎小声说,就除一个孩子依偎在老祖母的身旁,听她讲述那些久远的传说。
    “事情从发生至今已经84年了……”沉默片刻,老人开口了,但似乎话只开了一个头就不知从何叙述起了。
    “不要紧,尽量回忆吧.”宫本淳三郎鼓励道,并打开了录音机。
    “你们想听吗?”兰怀疑地看了看四周的人们。
    当然!连珍妮也显出迫不及待的神情,她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急于了解奶奶的过去,从那张画开始,她已经被奶奶的身世深深地迷住了。
    “事情发生至今已经84年了。”老人又重复了一遍。
    人的记忆力是会逐年衰退的,它的色彩会暗淡下来,仿佛被太阳晒退了色一样,许多事都会淡忘,而84年对兰来说,意味着一个轮回,她又重新看见了这艘令她痛苦与幸福的大船……
    “……我好像还能闻到那股新涂的油漆的香气,瓷器餐具全是新的,床单从来没有用过……梦幻号被称为梦幻之船,说得没错,实在不错……”
老人用诗一般的语言讲述着那艘为全世界称道的“不沉之舟”,在她的背后,屏幕上镜头围着被海水锈蚀的沉船慢慢地移动,透过那巨大的虽然残破不全的船身,仍感到有一种病态的美.
    ……渐渐地,幽蓝的海水变得透明了,就像一只神奇的手,抹去了海水的屏障,澄清了眼角的翳霾。时光似乎逆转了,随着视线的清晰,沉船瞬间变得崭新。阳光普照,人声嘈杂……在老人的叙述声里,我们回到了84年前——
    1912年4月10日那个晴朗的日子,眼前是即将启航的梦幻号……
喜欢爬上山岗 远远地守望那如血残阳 When danger comes, will you stand by my side side by side, hand in hand. When I suddenly wake up, you're not there. You're never there, I know. When will I find my love^^ 叫我 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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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1912年4月10日。
    梦幻号庞大的船体仿佛像一个巨无霸停泊在海港里。
    码头上,人声鼎沸,车水马龙。邮件车、货运车往来穿梭。如果从远处望去,你只能看到梦幻号硕大的船身,人在这庞然大物的甲板上就像蚂蚁在蠕动……
    一辆最新款华贵的汽车被吊进船中,随着吊臂的移动,我们看到密集的人群。这里有上船的,也有送行的;有观光的,也有服务的……各色人等在这块码头上汇聚成人的海洋,蔚为壮观。
    “船好大啊!”一个小女孩儿仰着头,看着她所见过的最大的家伙。然后,她转过头告诉父亲:“爸爸,它就是梦幻号。”
    “没错。”吉田回答。
    一声喇叭吸引了小女孩的视线,她转过身,只见身后驶来一辆汽车,拥挤的人群闪开一条通道,让汽车驶进码头。
    车门打开了,一顶当时妇女时兴的蓝色的系着长丝巾的宽边草帽先探出车门,然后,是那身价值不菲的装束……当她抬起头来时,映入人们眼帘的是一张惊艳的脸庞,一双传情的大眼使得她那略显傲气的神情带有一丝妩媚。苗条又不失丰满的身躯裹在剪裁得体的裙子里引动人的遐思……这就是毛利兰,一个极为漂亮的女郎。
    紧跟在她后面下车的是一个脸色阴沉的魁梧汉子小岛元太。从他那职业性的目光和敏捷的动作上不难看出他的身份;接下来是一名年逾五旬的贵妇,她是兰的母亲妃英理;几乎与妃英理同时跳下车的是白马探。
    这位白马探——我们的男主人公,需要格外介绍一下。他出身望族,从降生到这世界上来,就命中注定是一个天之骄子。作为钢铁大亨的唯一继承人,可以说,在这个世界上几乎没有他得不到的东西。但是,直到今天他才明白,女人的心才是最难掌握的。尽管他自命风流倜傥,而且周围又有那么多的女性向他频送秋波,可是却一直未能使他真有所动。直到毛利兰出现在他的视野。爱情可能是这个世界上唯一无法用金钱或权利去俘获的东西。正因此,白马探才被兰的任性与傲慢所折磨。如果不是有兰的妈妈妃英理在身边安抚,探真的受不了兰这种蔑视与奚落了。
    所有的人一下车,目光便全被这艘大船所吸引。从码头望去,梦幻号的船身就像一座大山横亘在眼前,挡住了大海,遮住了天际。在人们眼中,除了这钢铁巨人外,什么也看不到了。
    “没什么大不了,比宇宙号大不了很多嘛,探。”女郎以一种无所谓的神情看着巨轮,不屑地说。
    “你别小看了它,兰,梦幻号与其它的客轮不同。”探并没有理解兰故作的矜持,急忙上前殷勤地解释。
    兰哼了一声,不再理他,径自地向前走去。
    探对身边的妃英理小声道:“你的女作很难侍候。”
    贵妇人淡淡地一笑,轻描淡写地把话叉开去:“人们说这船设计周密,永不沉没。”
    “永不沉没。”探肯定地说,又补充一句:“连上帝也难叫它沉没。”
    “先生,请您到那边去,由正门检查行李!”一位穿制服的警卫拦住了探。
    探马上从口袋里掏出钱来,递到对方手上:“我对你很有信心,所以委托你替我去那边办一下。噢,对了,请照顾我的侍从。”
    钱使得原来傲慢无礼的警卫马上变得谦恭起来,他像只啄木鸟似的把头点个不停:“一定,一定,先生,我非常愿意为您效劳,您尽管……”
    小岛一把拉住警卫的肩膀:“对了,那车上有行李。”
    警卫跟着小岛来到后面的行李车,只见车上堆满大大小小的箱子。
    “那边有十箱。”小岛指挥着,“保险箱放到贵宾房。B52、54、56号房……”
    警卫开始调集搬运工人搬动箱子………
    探从口袋里掏出怀表看了一眼,又放回口袋里:“两位女士,我们要快一点儿了!”
    码头上,送行的人们向已经上船的亲友摇手挥别,尚未登船的人正在分开人群向登船的
踏板挤来……
    “我的外套呢?”兰一边挤过人群一边问。
    “我拿着呢。”母亲跟在后面应声道。
    喇叭里响起了通告的声音:“三等舱的乘客在这里排队检疫!”
    这种检疫制度仅在三等舱乘客间进行,主要对象是移民、爱尔兰农民及其家属、木匠、面包师、裁缝以及从瑞典、俄国和希腊的穷乡僻壤来的矿工等。对高级乘客从来没有人怀疑他们会带有跳蚤或瘟疫。金钱和身份就是最好的检疫。而对于三等舱的乘客就不一样了,首先,他们没有钱,而没钱往往与疾病和罪恶联系在一起。更重要的是他们将要在统舱里度过旅行的时光,是船就总会有不是那么舒适、不适合高等人乘坐但又属于乘客呆的地方,而任何老板都不会把这样的地方弃之不用,但也不会为此多加装饰,这就是三等舱。因此,不论多高级的客轮,例如梦幻号也不会全是头等舱。尽管三等舱也分成一间间的屋子,但在每间屋内,几个像军营似的上下铺并不能阻隔素不相识的人之间污浊空气的污染。于是,这种三等的统舱就会形成一个高菌的温床,一旦有了瘟疫,在茫茫的大海上,那将是致命的。因此,检疫局的大夫认真地对每一个三等舱乘客进行检疫,他们用小梳子在乘客的胡子、头发这些可能藏有跳蚤的地方细细地刮着,不放过任何细微的疑点。
    头等舱是专为那些富豪名流们准备的,那里有极尽豪华的卧室、餐厅,有堆满书籍的图书馆。充满绅士们蓝幽幽雪茄烟雾的吸烟室,在那里可以听得到乐队演奏拉格泰姆乐曲;头等舱还有游泳池、橡皮球场和蒸气浴室、咖啡室等等。
    二等舱则是那些中产阶级,有教师、牧师、大学生和作家,他们有着单独的住房,有着得体的餐厅与休息室,那是一个安温、舒适的旅行环境。
    对于有产阶级来说,在这条船上就是贵宾,贵宾们走的是另一条通道,他们不会受到任何阻拦。
    “女士,次迎上船。”
    在恭迎声中,香风扑面而来,只见小姐、贵妇们在男士的簇拥下牵狗提箱踏进头等舱。
    阳光从船的另一面射过来,绝大部分被巨大的船体所遮挡,只是当登上船时,才有一缕光线透过船桅将迈向“不沉之舟”的乘客面部勾亮。因此,远处送行、欢呼的人群全部沉没在暗影之中,使得这瞬间的画面就像脱离苦海、直登极乐世界的一幅宗教壁画。
    “啊,这就是梦幻之船!”兰的母亲由衷地感叹。
    “我却觉得这是一条奴隶船,这是用枷锁把我运回美国。”老年兰的声音响了起来,她的叙述声插进历史的画面,更给人以沧桑感:“我的外表是一个有教养的举止文雅的女孩,可内心却在呐喊!”
    梦幻号开始点火了。
    旅客们加快了登船的速度,码头上送行的人群又挥起了手臂……
    喧嚣声中,汽苗长鸣,轮船上四个巨大的烟囱冒出浓烟,混杂着雪白的蒸气,在空中舞出色调分明的轨迹……
    这艘史无前例的巨轮即将起锚,开始它的处女航。
    此时,码头上并非所有的人都在为梦幻送行,就在距船不远的小酒馆里,一场“豪赌”正在紧张的进行中。
    说这是“豪赌”,是因为参加赌博的人并非腰缠万贯的巨富,也不是一掷千金的公子,他们只是一些极普通的靠打工挣钱的小伙子。但是他们的赌注却是他们所挣的全部。就像蚂蚁举起的东西在人看来简直微不足道,但是对于蚂蚁来说,这微小的物品可能是它体重的几倍!从某种意义上说,这种押上自己多年辛劳所得的全部积蓄去进行一场有钱人不屑一顾的赌博,可能更令人刺激。
    “蠢货,你怎么出的?!”长脸的光彦用骂旁边的伙伴黑羽快斗。
    黑羽胸有成竹地一笑,回答:“等着瞧吧!”因为他看出来,对方已经有些支持不住了。
    果然,这边已经把口袋里的全部资本都押了上去。但是,他们看来不是很有把握,因此,一个小伙子正在埋怨出牌的:
    “新一,你疯了!你已经把自己的身家性命全押上了,想倾家荡产,!”
    新一满不在乎地一笑:“本来就一无所有,怕什么再输呢?”
    光彦手头的牌实在不好,他有些急了,见同伴掏出口袋里的全部东西押上桌面,不禁骂了起来:“蠢才!你连船票也赌上了?要输了就去不成美国了。”
    黑羽满不在乎地说:“你放心好了,这一盘我们准赢。”
    新一低头一看,除了几枚硬币外,两张船票也摆在赌金堆里。他深深地吸了一口烟,向旁边的伙伴递了一个眼神,伸手向下家要牌。
    霎时,小小牌桌上气氛变得紧张了。
    新一摸起一张牌,他瞟了一眼对方,从对方那闪烁的目光里可以看透他的内心,显然,对方不是十分有把握。尽管做出一副稳坐钓鱼台的模样,可是眼睛暴露了一切。
    “和我斗,你还太嫩了一点儿!”新一收回目光,默默地计算了一下,现在他手上已经是稳赢的了:K、K、K、10、10,除非对方能有同花顺,这不可能!那么,应该说这把牌没有理由输。那而张船票是——他忍不住又一次把目光扫向桌上的船票,票上的一行字清楚地映入眼帘:三等舱,五洲轮船公司。
    没错,这就是梦幻号的船票!只要赢得了它,也就赢得了幸运的好兆头。
    干吧!
    “关键时刻了。”他吐掉嘴里早已熄灭了的香烟,冲旁边的伙伴笑了一下:“服部,改变命运的时刻来临了。亮牌!”
    牌亮了出来。
    “差劲!”新一转向另一面,“光彦?”
    光彦的牌既没有做成顺也没有做成对。
    “差劲!”
    新一的评价倒是一律平等。
    剩下的是那位把船票押上的小伙子了。
    “黑羽?”
    斯文把牌慢慢地摊开,四个人的目光盯住了牌,好像生怕它们跑了似的。
    “有两个对,”新一不带任何感情地看着牌,就差他没有亮出手里的牌了。
    “对不起,服部——”新一做出的失望表情使得平次坐不住了,他一直以为新一能够赢的。
    “对不起有个屁用,都输光了,我们连……”服部平次着急了。
    “对不起——”新一拦住了激动的服部,“你会要很久才能见到你的妈妈,因为……因为我们要去美国!”说着,他把牌摔在桌上,一下子跳了起来:“我们赢了,三张K!”
    服部被这意外的惊喜弄愣了,马上他们紧紧地拥抱在一起:“哈!哈!太棒了!”
    光彦气疯了,一把揪住正在桌上收钱的新一的衣领,挥拳要打,新一眯起眼睛,把嘴咧向旁边的斯文——
    光彦明白下,是他输了船票,这只能怪黑羽把船票拿来做赌本,不能去打赢钱的对手。于是,他的拳在出手的途中拐向一旁的黑羽。后者根本没有提防,这一拳打个正着,被打倒在地上。
    “你这个浑蛋!”光彦松开新一,向地上的黑羽扑去,两个人打成一团……
    新一整整衣服,拉起欢欣鼓舞的平次:“走,我们回家了!”
    人们都在笑。
    “伙计,你太棒了!”服部不知说什么好了,只是傻笑。
    “去美国啦!”新一大叫。
    “兄弟——”酒店老板指了指身后的钟:“梦幻号5分钟后就去美国。”
    “见鬼,服部,快!”新一把桌上的钱向包里一塞,拉着服部向门外冲去,边跑边喊:“要坐豪华轮了,我们发达了!我们是两个未来的富翁……我们要去享受人间天堂啦!”
    “伙计,我要转运了!我到美国就要发大财了!”平次得意地喊。
    “吁——”两人差点撞上一架低矮的桥。
    “留神!”
    转过桥来,两人相视大笑。这会儿,他们是世界上最快活的人了。
    码头上已经没有上船的人了,但是送行的人和观看的人井没有散去,他们只好拼命地跑,躲过马车,钻过矮梯,在人群中穿梭——
    “你知道吗?我命中注定要去美国……”服部拼命地追。
    巨大的船体缓缓离开码头。人们又一次欢呼起来。
    船上的乘客从舱里冲到甲板上,他们高兴的呼喊声也加入到岸上欢呼的声浪里,与轮船起航的汽笛声融成一股声音的巨浪,向远处扩散开来……
    船艉在水下的三个螺旋桨同时启动,由于码头水位较浅,因此当海水被搅动时,连带将海底的泥抄翻动了,就像在水下爆炸了一颗炸弹,霎时,海水变得混浊了……
    “再见!我们永远也不会忘记这一天。”新一跑过来,挤进围在船舷边的人群,深情地对着逐渐离开的码头,喊出心底的感叹。
    锋利如刀的船艏劈开如一块硕大无比的通体透蓝宝石的海面驶向前方,而船艏翻开的白色浪花就是破开宝石所带出的粉沫,翻飞的海鸥为这条巨轮的启航伴舞,阳光明媚,万里无云,一切都在祝福,祝福万事如意。
    也许,只有比较才能知道梦幻号的巨大,一艘双桅帆船漂浮在海面,悠然自得,但是很快,它身后的阳光消失了,就像乌云突然将全部阳光遮住了,紧接着,像一座陡然矗立的峭壁般的梦幻号在小船的身后出现。船艏翻开的浪花高过小船的帆顶,巨大的涟漪将小船抛到浪花的峰尖:然后又扔进波涛的深谷……
    当海岸在人们视野里逐渐消失,乘客们陆续回到舱里安置休息的位置。
    三等舱内,一位少妇带着孩子在寻找自己的舱位——
    “那边,对!”孩子跑着,在母亲的指点下行走、险些被跑过来的新一和服部撞倒。
    三等舱通道像一个错综复杂的迷宫,两个小伙子在人群中转来转去,寻找着票上那个G60的号码——
    “G60、G60……”新一像是在念着什么咒语,不时撞到其他乘客,不时地道歉……
    突然,他一声欢呼——G60号就在眼前,他推门而入。
屋里已经有两个小伙子在整理东西。新一兴奋地向一个小伙子伸出手:“你好,我叫新一,幸会!”看着小伙子愕然的神情,他又补充了一句:“工藤新一。”
    服部平次可没工夫去管什么礼节,他抢先占据了上铺,那既可以免受白天的干扰,又可以饱览夜里海上的风光。
    新一突然发现服部的动作,他急忙也将自己的包裹扔上去:“谁让你睡上铺的?”
    被新一弄得莫名其妙的小伙子困惑地看着刚进来的两位不速之客,他们本来四个人结伴同行;仅这么一会儿时间,他的两个伙伴黑羽快斗和圆谷光彦就变成另外两个不相识的陌生人了。他百思不得其解,只好问他的伙伴:“快斗呢?”
    在头等舱内,身着白制服的侍应生恭敬地将探引进豪华的起居室。
    “先生,这是您的私人平台。”
    平台上,布置着绿色的植物,阳光充沛,使人仿佛置身于一个花园之中。平稳的船身更没有乘舟旅行之感。宽大的空间、舒适的家具……一切都体现着典雅、高贵。
    “您还有什么需要?”侍应生略低头,低声请示。
    窗外传来兰说话的声音,探没有回答侍应生的话,他走到窗边。
    “先生,有什么不对吗?”侍应生不解地问。
    “对不起,等一下。”探倾听着窗外的声音——
    兰的房间里。堆满了她收集的名画。
    “这张?”女仆指着一张画问。
    “不。”兰忙碌地翻着。
    “这张?上面有许多的脸。”
    兰接过画。这是毕加索的一幅裸女的油画。
    “要全都摆出来?”
    “把这些画都摆出来,替房间添一些色彩。”兰把画放远一些端详,然后放下。
    “别再买那些画了,纯粹是浪费金钱。”探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他倚在门旁,提着一瓶酒,其悠闲的模样与屋里忙乱的情况形成鲜明的对比。
    “我与探的艺术品位不同,这是我的品位。他不懂什么叫精彩。”兰不知是回答探的话还是与女仆交谈。这已经成为她与探之间交锋的一种模式。仅一句话,就把探的艺术鉴赏力贬得一无是处。探居然没有任何表示。
    她把其它几幅画摆放在一旁,那是几幅造型夸张、线条简炼的立体主义作品,从色彩上讲也许实在看不出所以然,但这正是毕加索的风格。
    “瞧这张,富有真理,不讲秩序,像梦幻世界。”兰欣赏着这一幅幅的作品,不时地加上自己的评阶。
    女仆对这些在当时初为人知的怪异画无法理解,不禁好奇地问:“画家名字叫什么?”
    “好像叫毕加索。”兰把选出来的画放在一旁,又拿起一张德加的《舞俑》端详,绚丽的色彩使得这张印象主义的名作在不讲究色彩的立体主义作品中颇有鹤立鸡群之感。
    “什么毕加索!他不会成为名家的,你相信我。”探走进屋里,摆出一副专家的派头,“把德加的画放在这里。”他端起酒瓶喝了一大口,又补充一句:“够便宜。”
    小岛指挥着仆人搬运保险箱:“把它放在衣柜里。”
    夜幕渐渐降临了。假如你此时欣赏天的变化,你会发现,从这边水天接连处的暗蓝色开始,天的颜色色调逐渐变暖,一直过渡到那边的桔红色。苍穹就像被一支画笔着意渲染过似的,变化均匀。天边的晚霞将海洋的每一片浪花描绘成朵朵镶着金边的玫瑰,在黝暗的波谷衬托下,玫瑰的金边在闪烁着、变幻着,似乎要跃出水面,投入人的怀抱……
    当梦幻号上灯光亮起来时,本来浑然一体的巨大船身变得透明了。五光十色的灯光将这庞然大物装饰得色彩斑澜,绚丽多彩。远远望去,每一个窗口就像一颗闪亮的明珠,装点着异彩流光的海洋。此时的大海又呈现出它另一种丰韵。这景色就像夏日多变的浮云,从白天那磅薄的气势瞬间变幻成婀娜多姿的艳丽与温柔。人们被大海的万千气象所征服,陶醉其中……
    此时,梦幻号旁边,一艘轮船靠拢过来。相比之下,那艘靠拢的中型轮船简直就像一个小模型依偎在巨大的船体旁……
    “在丹佛市,有一个女人上了船,她的名字叫宫野志保。”老人的叙述插进了往事的画面,“不过,我们叫她志保,历史上会称她为‘淹不死的宫野志保’……”
    侍应生紧跟在志保的身后,走进头等舱。
    “年轻人,快过来帮我一把,别叫我久等。”志保把东西交给侍应生,“拿着,看你能不能帮忙。”
    侍应生连忙接住她抛过来的物品。
    兰和她的母亲妃英理迎面走来,妃英理俯在兰耳进低语。
    “……她丈夫在西部找到金矿,我妈妈称她这种人叫‘暴发户’。”老人插入画面的叙述与历史的回朔有机地结合起来——
    “我们从爱尔兰西岸起航,前面的道路上只有一片汪洋。
喜欢爬上山岗 远远地守望那如血残阳 When danger comes, will you stand by my side side by side, hand in hand. When I suddenly wake up, you're not there. You're never there, I know. When will I find my love^^ 叫我 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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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1912年4月11日。大西洋上。
    风平浪静,无垠的洋面就像一面镜子。
    由于天气晴好,视野可以达到极限。纵目望去,只见四周水天茫茫。尽管梦幻是一艘如此巨大的船,但在这片洋面上仍只算是一叶扁舟,显得渺小、孤单。陪伴它的只有天际偶尔飘浮的云朵与水中时现的游鱼,海水是蓝灰色的,含着庄严淡远的意味;海水是流动的,提醒着它生命的活泼。海不像山一样突兀不平,迂回曲折,君临在人们头上;它是平坦、开阔、自由的,它单纯、美丽、洁净,但却绝不单调。大海是干姿百态的,它有时沉静得像个处女,羞涩地用海水蒙着脸;有时发起怒来,又像是千军万马,奔腾咆哮,连山也要为它战栗,兼容并蓄是大海的德性,它从不排斥不同方式流入自己生命中的成员;也从不拒绝大自然赋予它的任何离奇不经的成分。它简直就像一面魔鬼的镜子,一切生灵都可以在它里面隐没,又可以在它里面生成。
    当然,人类要想与大海为伴,就应该了解它的习性……
    梦幻号是在穿过英吉利海峡,然后沿着北纬50度航线向北美洲航行。这条航道,由于受地球中纬度西风带和北大西洋逆行海流的影响,洋面常常波涛汹涌,巨浪翻腾。当进入北大西洋后,正逢四月乍暖还寒的季节,由于受寒暖流的影响,大洋的东西两侧温差较大。现在,梦幻号经过的是从墨西哥湾向东流动的北大西洋暖流盛行的海域,因此,气温稍高。
    船桥上,阿笠船长满意地看着前方。他已经在五洲轮船公司服务了38年,担任船长也已经有26年了。作为公司的首席船长,传统上白星轮船公司新船的处女航都由他来指挥,他退休前最后一次航行能够指挥梦幻号的处女之航,这又是一份殊荣。他不仅是一位称职的船长,还是位银须满面的家长,无论是哪一条船,船员和乘客都同样敬佩他——敬佩他的一切,连他喝咖啡的样子,都显出他那稳重与斯文的奇特气质。阿笠船长相信自己的经验,更相信这艘“不沉之舟”。
    机器轰鸣……
    水下,三个螺旋桨同时运作,搅起一股股的气泡……
    海面上,船头划破水面,高速前进……
    新一和平次兴奋地跑上前甲板,一直来到船艏的最前端。
    现在,他们脚下就是卷着白色浪花的海面,从他们站立的地方到水面起码有几十米高的距离,看上去有些眼晕。飞速行驶的船将水面破开一条白色的痕迹,就像把一条隐形的拉链拉开,在船艉留下一条长长的白色条痕……
    远处,一望无际的海水,看不到它的边际,水天一色,如不细看,你甚至以为它们是浑然一体的。此时,你才真正理解什么叫浩翰。
    回过头去,是这片海域唯一有生活气息的世界,层层的甲板上,人们在活动、休息、工作……
    阿笠船长站在前桥上,领略着海风迎面扑来的感觉,一丝志得意满的情绪涌上心头,他有些陶醉了。
    “21海里”大副报告。
    老船长没有说话,但是从他那隐藏在白胡子下微翘的嘴角可以看出此时他的心情。
    船艏破浪前进……
    两个小伙子被大海博大的胸怀所吸引,沉醉在大自然的无穷魅力中……
    人们总是对那些神奇怪诞的幻想惑到兴趣,而海洋正是这些幻想的最好源泉,因为只有海才是巨大动物可以繁殖和生长的环境,陆地上的动物如大象或犀牛之类,跟它们比较起来,简直渺小得很。
    “看!”平次突然激动地叫了起来。
    新一顺着他指的方向向下看去,只见水里有什么东西在游,由于船速很快,他一时没有看清楚。
    “看见吗,”平次又一次叫起来。这次,新一看见了。那是海豚,它像箭一般在船头穿行。
    “还有另一条,快看!”
    不止一条,二条、三条……这是一群海豚,它们追逐着,嬉戏着,在船头游着。显然,它们是被这庞然大物所吸引,要和它一较速度。
    海豚突然跃出水面,这使得两个小伙子大开眼界。
    “看,它们跳得多高!”新一兴奋地大叫。这种狂喜使他们几乎想跃入海中,与这些自由自在的动物一起畅游。也许此时,人类会羡慕这些海豚,大自然公平地给予所有生物一切,但是并非所有生物都能明白自由的可贵,贪婪与狂妄使得人类为自己套上了枷锁,于是,人类只能去羡慕其它的动物了。这难道不是一个极大的悲哀吗?
    阿笠并没有看到这一幕,他接过大副中森送上的咖啡,悠然地品尝着。他的目光扫视着甲板上的人们。此时,他似乎觉得,他就是上帝。只有在他的控制与操纵下,这艘人类创造史上的奇迹才能驶向大洋彼岸。
    上帝与凡人似乎并不遥远——
    他想。
    机房内,炉火正旺。
    司炉工挥汗如雨,奋力添加着燃料……
    曲轴上下翻飞,蒸气活塞往复运动……
    轮船飞速前进。
    船艏,新一的目光已经从海豚的身上移向前方……
    那是他们要去的方向——美国。
    “已经可以看到自由女神像了。”服部平次指着远方,“当然,它还太小了。”
    这里距纽约还有近60小时的路程,现在是周未,也就是说,起码得下星期三凌晨才能抵达纽约。不可能在这里看见自由女神,再大的望远镜也无法办到。这只是平次的想象,但是谁又能说他那是胡说呢?思念有时会成为一种幻像,深深地刻印在脑海里,你会把它当成真实的。一个幻像就像一个肥皂泡,它会折射出阳光的七彩光芒,给我们带来欢乐。我们不必去打破它……
    新一可能没有想到这些。他也有自己的幻想,只是他的幻想与实际差别更大,这是一种对未来的希冀。速度有时就像一种麻醉剂,它使人沉迷、兴奋,此时,面对浩翰的大海,新一突然有一种冲动,他站稳双脚,扬起手臂,迎着扑面的海风,大声喊了起来:“嗨——嗨嗨——”他的喊声飘荡在晴空下,散落在海洋上,它喊出了一个青年的豪情,也诉说了一个理想的建立。
    喊声中,我们似乎看到了阿笠船长那踌躇满志的神情,难道他不也是同样向大海在抒发自己的志向吗?
    新一此时完全被这激情所感染,他舞动双臂,似乎要拥抱蓝天、大海,充满青春活力的身体昂扬着向上的力量,他要飞,飞向宇宙,飞向未来……于是,整个世界便拥在他的怀里。
    大船向前驶去,巨大的烟囱里滚滚浓烟撒向天空,从空中望去,这人世间的奇迹变得很小很小,溶于那片蓝色的大海之中……
    “这艘船是人类造船历史上最大的一艘客轮,”说话的人是新出智明。他是这艘船的拥有者,著名的实业家、造船商。据说他的资产已经无法用数字统计,但是这并没有得到证实。起码说,在税务部门所得到的数字会与实际有很大出入,说到梦幻,新出的自我陶醉之情溢于言表。此次航行,他的角色可以说是身兼数职,既是主人,又是客人;既是船主,又是侍应生。他在大船的各处像导游解说员似的向人们讲解着梦幻的每一个细节,不无夸张地述说着他大胆的投资和谨慎的操作,同时又不断地对船长授意他的想法,似乎怎么开船也是他的专利,似乎不如此就不能证明他的雄才大略。显然,梦幻之生将是他精神满足的颠峰——如果一切顺利的话……
    在头等舱的豪华餐厅里,所有最有身份的人往往都要聚在一起共进餐饮。与其说这是吃饭,不如说是一种上流社会的交际方式。而往往这种交际的实际内容全部由展示权利与财富所充斥。现在所进行的正是这样一种活动。
    “……我们的建造商、工程师目暮十三先生,从船的骨架到整艘船的建造,全部是他一手设计的。”新出又开始了讲解。
    侍应生给每位客人倒酒。
    餐桌上除了梦幻号的老板新出和他所提到的目暮外,还有探·白马、宫野志保、毛利兰及她的母亲妃英理就坐。
    对于老板的褒奖,目暮笑了笑;“唔,我也只是出力建造这艘船,但是要讲构思,那还要说是新出先生。他提出要建造一艘举世无双的船,规模要空前绝后,要豪华新颖、舒适……”说到这儿,他稍稍停了一下,等待侍应生把酒斟满:“……无与伦比的客轮。”
    “于是船就来了。”
    “梦想成真。”
    “对”
    说到目暮,他才真正是这艘大船的总设计师。梦幻的所有设施都经过他超人的想象力和周密的策划。他了解这艘船的每一处角落,每一个部件,以至每一块仪表和每一种操作。他可不是以客人的身份来航行的,他要在这次处女航中解决所有不完善的问题。几天来,他整日在船上四处查看,已经记录了几本笔记。除了进餐,与某些乘客周旋和与船员们交谈,他总是回到他的136号头等舱,把自己埋在船图、计划、航行表和一大堆数字表格之中,然后写出他的建议事项来。例如:餐厅厨房的加热器发生了故障……头等舱私人散步甲板上的地板颜色太暗了……有些舱房的衣架上的螺丝钉大多了,对乘客的安全有影响……要把一部分休息室改成头等舱,因为原先设计的休息室是为了晚餐后女士们休息用的,可是看来现在的女士们根本不需要休息,她们要和男士们一起娱乐……目暮脑子里装的东西大多了,可这并不影响他与上等舱客人的交往。
    应景的恭维话、由衷的感叹、无意义的随声附和交织在一起——这是这种场合常见的反应。
    兰感到窒息。她对这一切从冷漠变成了反感。但这种场合是不能无故退席的,那将是无礼与欠教养的表现。但是,生性反叛的她决不会毫无表示地逆来顺受,于是,她点燃了香烟。
    社交场合女性吸烟一直被认为是一种可以接受的行为,甚至有人认为女性尤美的纤纤手指夹着香烟会增添其魅力。但是这并不适用于受过良好教育的未婚女郎。因此,当兰吸入第一口烟时,妃英理马上就有反应了:“兰,你知道我不喜欢这个。”
    对母亲的这一暗示,兰的回答是将一口烟全部喷在妃英理的脸上。
    “她知道。”旁边的探替她做了回答,并伸过手,将兰烟嘴上的烟头拿了下来。
    周围的众人识趣地谈起了其他的话题:“我要三文鱼。”
    “我们要羊肉。生一点,加薄荷酱。”探点了菜,然后象征性地问兰:“你喜欢羊肉吗?”
    兰勉强一笑,没有说话。
    一直冷眼看着这一幕的宫野志保突然插了一句:“连肉也要替她们切?”
    探尴尬地看着她,没有吱声。
    志保并没有想继续发难,她转移了话题:“是谁想到梦幻这个名称的,新出先生,是您?”
    “对。”新出说,“想强调船身巨大。巨大表示稳定、威严、豪华、有力……”
    “您认识弗洛伊德博士吗?”兰突然打断了新出的话,提出一个毫不相干的问题。
    显然,新出不知道弗洛伊德是何许人也,因此,这个问题使他颇为尴尬。
    “他认为男性很重视性器官的大小……这是为了征服女性”兰一脸严肃,“这理论一定令你感兴趣,”
    新出目瞪口呆;
    志保会意微笑;
    众人大惊失色……
    妃英理急忙阻止女儿:“你这是干什么?”
    兰站起身来:“失陪”起身匆匆离去。
    新出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十分狼狈。
    探冷冷地坐在那里,面无表情。看得出,他极力压住满腔怒火。
    “真对不起。”妃英理急忙向在坐的诸位道歉。
    “她的脾气很大,”志保用叉子挑起一个樱桃,对探微笑着,“希望你能处理得来。”
    对这句话里有话的安慰,妃英理只好忍了。但是探却感到受了侮辱,他强作出一副笑脸,轻描淡写地:“可能从现在起要注意她读些什么了。”
    新出还在琢磨:“弗洛伊德,他是谁,乘客?”
    甲板上,人们在嬉戏。
新一拿出速写本,正在画写生。他也只有十七岁吧,一头未加修饰的黑发自然地在额前披覆着。一双浓眉拧成两股英俊之气,一对极亮的眼睛,饱蕴着无邪的纯挚真情。
    那位早早登船的吉田带着女儿依偎在船舷的栏杆旁,指着大海向女儿讲述着什么……
    新一的笔迅速在纸上划动,勾勒着。画面。这对父女的形象已经画完,他正在涂抹女孩袖口的阴影。
    旁边一个年轻人在与服部平次谈论着什么,不时有几句话飘进新一的耳朵:“……这条船很不错……”
    “是在爱尔兰建造的。”
    “不是日本人?”
    “不是日本人,由一万五千多工人在爱尔兰建造的,坚固极了,就像岩石。……由强壮的爱尔兰人造的……”
    几条狗被仆人牵着来到甲板遛风。
    “这是十分典型的良种狗,哼,头等舱的狗到我们贫民窟来屙屎撒尿!”
    这句话引起新一的注意,他抬头看了看那个吸烟的小伙子,接口道:“让我们知道有阶级之分。”
    “怕我们不知道吗?”小伙子把烟又狠狠吸了一口,起身向新一伸过手来:“赤井秀一。”
    “工藤新一。”
    两个人紧紧地握手。
    平次不失时机地伸过手来:“服部平次。”
    秀一与平次握手。
    作为平民尤其是平民的年轻人,在他们之间交往就是这样简单,他们彼此仅需要介绍一下自己的姓名,就可以成为朋友,没有那么多的繁文缛节。在他们看来,朋友两个字并不需要背后那些名望与权势的注释,也没有金钱与财富的支持,它如此之单纯,唯一需要的是真诚,除此而外,一切都是多余的。
    新一虽然年纪不大,没有受过高等教育,但是,生活教给他的却是如此之丰厚,使得他从直觉上就可以分辨出一个人的良莠。闯荡江湖的日子并不是像在父母的庇护下那样惬意,但却能使一个幼稚的人恨快成熟起来。从这点上说,社会是一所最好的大学校。
成了朋友,也就天南地北地聊了起来。平次是个爱听故事的小伙子,他知道新一有一肚子的新鲜事,就提议来一段,秀一也说想听,于是新一就讲起了他刚才画画时想到的那个关于沉船的故事:
    “1860年9月,英国的霍普号捕鲸船正在南极海作业……”新一像个真正的说书人:开始了自己的故事。
    “忽然,一阵震耳欲聋的轰鸣,只见前方一座冰山豁然裂成两半,冰块崩裂处露出了一艘奇怪的船只……”
    “真的?”平次孩子气地马上问到,
    “真的。霍普号船长布莱顿立即下令捕鲸船向那艘船靠近。人们登船一看,船体虽然破旧,但基本无损。船上寂然无声,让人害怕。船舱里的情景更是叫人毛骨悚然:8具冻僵的尸体东倒西歪地躺在地上,其中有一个是女人,看模样是船长的夫人,旁边还有一条狗的尸体。船长室里,船长还保持着冻死前的姿态,手握着钢笔。靠在椅子上……”
    “那是艘什么船?”秀一抢着问,
    “……人们在桌子上发现了一本保存完好的航海日记,打开一看,都惊叫起来。原来这艘船正是37年前出航以后一直没有下落的杰尼号!”
    平次和秀一惊讶地张大了嘴,等着下文,甲板上的其他旅客也有凑过来听的。
    “杰尼号船长在日记的未页上写到:‘到今天……我们活了71天,现在再也没有可吃的东西了,我成了最后的生存者。……’原来,这艘杰尼号是在1823年1月17日驶往秘鲁的利马,在中途不幸遇到浮冰。船陷在巨大的浮冰里,再也没能逃脱。船上所有的人在做了一番生死挣扎以后,终于一个一个地死去了,……冰山里夹着的死亡者的船,就像一个幽灵,在漫无边际的海洋里竟然漂流了37个年头!在这漫长的岁月里,杰尼号是怎么随波漂流的,看来永远是一个谜了……”
    新一的故事讲完了,平次和秀一出神地听着,忘了周围的一切。还是新一打断了他们的思绪:
    “幸好我们坐的是梦幻号,这可是任何浮冰冰山撞不沉的,不必担心了。好了,我该画画了。”新一又打开了自己的画夹,秀一又有了新发现。”
    “你的画卖钱吗?”秀一看着新一的画,好奇地问。
    新一没有回答。
    秀一不解地抬起头,发现他的新朋友正呆呆地看着前方。他顺着新一的目光望去,在夕阳的残照里,上层甲板上一位妙龄女郎正在凭栏眺望。
    此时,正是兰刚刚从餐厅里嘲弄完新出后,来到这里散心。
    一半的落日已经沉入大海,海中的玫瑰色变成纯金。白色的船栏杆上了一层淡红色,好像整条船又被重新喷涂过一样,给人一种异样的感觉。海风吹散了刚才在餐厅里带来的那股闷热,使兰精神为之一振。她沐浴在这略带咸味的空气中,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只有此时,她才感到人生的美好——只是这种感觉大短促了。
    风吹动了她没有系紧的发稍,轻柔的秀发在她身后扬起,给人一种飘逸、洒脱的印象。轮廓分明但又不失娇媚的面庞、婀娜多姿的身形在金色夕阳的照耀下发出夺目的光辉,使人产生一种神圣的感觉。套用中国的一句古语,我们称之为“高山仰止”。当然,新一并没有这样复杂的思想,更不会从五千年东方古国的文化中去找寻对他此时心境描述的词句,他只是觉得太美了,美得无法用他所知道的词汇去形容。他只觉得这个姑娘气度优雅、娴静,双眼流波,嘴角挂着一丝倔强的波纹,带着日本少女特有的神韵。她那乌黑发亮的长发,被海风吹得高高扬起。整个面孔显得淡漠,冷峻,毫无表情。凭着画家的眼睛。新一看得出,一股被压抑的生气显然被生硬地刻在了她青春的脸上。她的头稍稍向后仰着,很自然地挺起了丰满的胸脯,她多会使自己美丽的身段摆出骄做的姿态啊!这种美使得新一陶醉,使得他沉迷,使得他除了眼前这散发着金色光芒的女郎外,什么也不知道,什么都顷不上了……
    兰并没有注意到那双痴迷的眼睛,也没有管四周走动的人群,她只是在找寻自己那片清净的世界。在她的眼中,只有大海是纯洁的、干净的。她多想抛开一切恼人的烦事,投进大海的怀抱,那样,她就将是自由的了,她将像海鸥一样在这片蔚蓝色的世界任意翱翔。
    这一切没能逃过秀一那双虽然年轻却又饱经世故的眼睛。他只需一瞥,便可以了解新朋友所思为何——毕竟都是同龄人。但与新一不同的是秀一很了解自己的身价,凡不是他所能拥有的,他从来不会去奢求,更不会为之努力。阶级的烙印给他定下了不可逾越的界碑。
    “算了吧,”秀一嘲弄地劝说朋友,“别癞蛤膜想吃天鹅肉了。”
    但是新一没有听见,现在,对新一来说,时间仿佛停滞了、凝固了,一切都是静止的,
艺术家所固有的审美视点,使得新一看到了一般人所看个到的魅力。在他笔下的模特并非没有绝色,但是他从来没有这样的感觉。这是一种带有炙淡哀痛的美,眉宇间那浓浓的、化不开的忧伤恰到好处地点缀了形象的整体效果,使人产生一种“我见犹怜”的意境。
    有人说艺术家是最没有情趣的,因为他们将一切都艺术化了,任何形象在他们的眼中都是创作的摹本。
    也有人说艺术家最富于感情,因为他们很容易为一切美的东西所感动,所倾倒,创作的本身就是身心与灵魂的统一。
    新一是属于哪一种呢?
    秀一戏谑地把手臂在新一脸前晃动,他想把新朋友从那不可能实现的情惘中拉回来。但是他没有理解一个艺术家对美的执着与迷恋。因为只有这时,一切对美的追求才是超脱肉欲和私情的。艺术升华了人格,同样人也赋予艺术以生命,这也许只有达到一定的境界时,就像佛家涅磐一样,届时超脱了生死的界限,就可以得到真谛。新一并没有这样的道行,但是他对艺术的理解与追求却是向着这样的目标在迈进。这一切,并不为秀一所理解。
    如果不是探来到兰的身边,这一幕真不知该如何收场。
    远远望去,兰显然对探到来并不高兴,两人有过一番口角,最后,兰挣脱探的手,拂袖而去,探稍稍犹豫后也尾随而去……
    五光十色的晚霞,把半个天空都组成了发光的锦缎,血红色的夕阳,在散乱无章的云朵霞片中徐涂下沉,它把蔷薇色的斜辉,闪烁不定地蒙在海面上。落日最后一点儿余晖在海面撒下万颗珍珠后,消失在大海的深处……
    夜幕降临了。
    头等舱宽大的宴会厅内,社会名流显贵云集于此。
    献筹交错,人头攒动。大厅中的人们彼此寒暄、客套。这是社交场合必不可少的应酬,酒像是兴奋剂,将人们感官刺激到神经的末梢。于是,在晚礼服掩盖下的身体热起来了,语言变得放肆大胆了,行为变得轻浮了……
    时光又把1996年老人讲述的旁白适时地插入这场看似热闹却实力乏味的宴会之中——
    “……我觉得这一生不外如是——你活了一辈子,整天只是无尽的宴会、游艇赛、马球赛……接触到的都是思想狭隘、语言无味的人。就像是站在悬崖边,可又没有人拉我回来。
没有人关心你,甚至没有人理会你……”
    宴会上,兰孤独地坐在桌旁,冷漠的表情与热闹的宴会形成强烈的对比。她长得的确漂亮,具有一种生气勃勃的野性的美,她那双时而热情天真,时而茫然若失的黑色大眼睛里闪动着难以捉摸的内涵……
    此时,兰才真正体会到什么是悲哀。她眼前又浮现那海水,蓝色的、深邃幽暗的海水。在那里她会找到安静与祥和,她将化做海鸥,变成海的精灵,永远伴随着往来的客轮,为人们导航,享受大自然所赋予的一切……
    身后喧嚣的人群更增添了她的烦闷。在这里,她找不到真实,看不到生活的价值,行尸走肉的日子耗费了她的青春,也熄灭了她生活的火焰。一走进这间大厅,她就感到窒息、恐怖与绝望。
    她闭上眼睛,但是她可以不看,却不能阻止那一阵阵的声浪冲向耳朵,不能避开那一幕幕丑恶的交易在眼前进行。
    终于,她再也受不了这种精神上的折磨,毅然站了起来……
    头等船舱的过道里、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破了这里的安静。人们惊讶地发现身着盛装的一位小姐发疯似的冲向船艉,她完全不顾上流社会的礼仪与风度,撞开迎面的行人,飞一般向前跑去……
    夜空下,工藤新一躺在甲板的长椅上,仰望天空独自沉思着。一颗流星掠过夭际,划出的轨迹吸引着他,令他神往。天上没有云,深蓝色的夜幕上,散布着很稀落的几颗星星,彼此很疏远地高高悬挂着,显得冷落、孤寂。
    漂泊多年的新一觉得自己就像是颗流星,来无影去无踪,但却总会闪光,总会留下印痕。他很满意自己的生活,四海为家处处是家正是他的性格。新一天生乐观、豁达,从不知忧郁和发愁。他的信条是:善待别人,别人也就会善待于你。许多年来,无论身处何地,他总会结交些新朋友,有意无意地帮助许多人,当然他也得到了许多陌生人的帮助。他向他们学会了画画,学会了不少求生存的技能。他能够沿着铁轨长途跋涉几天不吃不喝照样谈笑风生;他能够日夜兼程奔波于穷乡僻壤却不觉艰辛。他修过鞋,打过铁,做过小贩,也烧过锅炉。他打得一手好牌,总是赌场上的赢家,能坐上梦幻号当然就是最好的证明。他还学过跳舞、打球、游泳,但那当然不是上流社会附庸风雅的作派,而仍然是在求生中学到的生活技能。说起新一从事过的杂役,恐怕连他自己也数不清,因为无论干什么事,他都当作一种乐趣而不是苦役,都看作是享受而不是操劳。正因如此,尽管江湖闯荡多年,新一的脸上仍不见丝毫疲惫不堪或伤痕累累的痕迹,反而总透着一股孩子般的稚气,那张天生的娃娃脸也很难让人相信他的经历。
    遇想中的新一悠然自得,手中的香烟冒出的红色火星映着他的眼睛,那样情澈、平静。忽然,他感觉身后有人急匆匆地跑过,几乎撞到了椅背,那人竟毫无察觉。新一敏惑地坐起身,发现了一个身穿长裙的女人背影,正逃命般地跑向下舷梯,长裙被风吹得后摆飘起,脚步也快得有些失控,一种不祥的感觉使新一离开长椅,尾随那女人跑了下去。
    那女人就是兰。她一口气离开头等舱的豪华大厅,跑到船艉甲板的尽头,此刻正气喘吁吁地依栏杆站立着。她双手抓住船栏,上半身探出船卜,面向漆黑的海水,露出绝望的神色。
    “离开他们,离开他们,再也不要看见他们……”兰心中只有这样一个念头盘旋着。至于“他们”是谁,她也说不清楚,是探?他是自己的未婚夫,看上去仪表堂堂,有家产,有教养,谁都说他们的结合是天作之合。探对自己关心备至,眼看到费城就要举行盛大的订婚仪式,对这样的夫婿,还有什么可挑剔呢,是母亲?母亲与自己相依为命,父亲去世以后就全身心地为自己操侍,为了与探的这桩婚事,母亲忙前跑后费了多大心啊!可一想到这些,兰非但没有幸福感,反而顿生厌恶,似乎他们所做的一切不过是在强制自己喝下毒药,让毒汁慢慢侵入健康的肌体,让自己一步步走向死亡的深渊。
    “不能就这样活下去,不能再任由他们摆布,其实所有这一切都根本不是我所向往的生活!”兰在心中呐喊着,抗争着,但是又感到自己对摆脱困境无能为力,于是,她想到了死,于是就跑到了这里……
喜欢爬上山岗 远远地守望那如血残阳 When danger comes, will you stand by my side side by side, hand in hand. When I suddenly wake up, you're not there. You're never there, I know. When will I find my love^^ 叫我 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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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4-3-6 13:04:22 |只看该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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船艉甲板上空无一人,四周静悄悄的。兰环顾左右,在这个世界上,除了探、母亲和他们那个圈子——那个她已厌烦透顶的上流社会,她没有一个朋友,更没有别的亲人。在生存还是毁灭这个大间题。她没有一个可以倾诉商谈的伙伴,人生的最后时刻连个见证人也没有,兰心中涌上一股凄凉,浑身一阵颤抖,但倔强的性格使她毫不犹豫地做出了下面的动作:她深深吸了口气,一只脚拾起来踩到离甲板约30公分高的铁栏杆。身体前倾探出船外,随即迈腿跨到了船体的外沿,在窄得只有十几公分的边缘上站直了身体。这时的兰,整个身子已置于梦幻之外,支撑她尚未脱离梦幻的只有背在身后紧紧抓住栏杆的两只手和几乎站不住的脚下了——那条狭窄的“地带”根本就不是让人站的地方。如果此时一阵海风刮来,或是她的手稍一松弛,她就会葬身大海,那是必死无疑的。
    就要告别人生,告别这暄嚣躁动的世界了,兰不免又有几分悲哀。她并不怕死亡,但却对漆黑无底的茫茫大海有些恐惧,不知道跳下去之后在死亡之前会有怎样的感受。她内心产生了一种忐忑不安的感觉,思维也似乎受到了某种莫名其妙的刺激而紧张起来……
    “不管怎样,总会比置身于那虚荣的包围之中好多了。”兰安慰着自己。她明白只要一松手,就沉归大海了。于是。她闭上了眼睛……
    “别那样!”身后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那声音轻轻地,但却语气分明,好像是早已准备好了,单等兰要跳时脱口而出似的。
    兰一惊,回头看见了一个年轻人站在不远处的甲板上。
    知道兰发现了自己,新一停椎住了脚步,与兰保持着一段距离。
    “后退,别过来!”兰命令地喊道。
    新一不动声色,但开始缓缓地移动脚步,让自己靠近这个要自杀的姑娘。
    “把手给我,我会拉你回来的。”新一友好但坚定地说。
    “不,你站住,别靠近我!我可不是升玩笑,我马上就会松手跳下去!”兰又喊了一句。
新一知道碰到了一个倔脾气的姑娘,他只好表示尊重她的意见,不再向前迈步。但机灵的新一点了一下手中的烟头,向兰示意要将烟头扔向大海,于是趁势又向前走了一步,也就离兰又近了一步。新一这是第一次近看这个女孩,他发现她明亮的眼睛里充满忧郁,洋溢着一种危险而强烈的冒险力,
新一做出漫不经心,与己无关的样子,挺直身子,把手插进裤袋里,尽量轻松地说:
    “不,你不会跳的。”
    “为什么不会?别以为你能猜到我会怎么做!”兰可不是个肯服输的女孩儿,尽管她心里承认自己自杀的勇气是不大够,但嘴上可不能承认,何况对一个素不相识的小伙子。
    “要想跳,你早就跳下去了。”新一故意用活刺激她。以使她转移注意力。
    “知道你想分我的心,……你走开!”兰也是聪明绝顶,但她并不领情,反而对这个好管闲事的人更加不客气了。
    新一并不理会她的态度,反而悄悄地又前行了一步:“你如果松手,我一定会跟着跳下,别那么傻了。”
    “你会淹死的!”兰吓唬新一。
“我是游泳健将,可你一掉到海里就会丧命。”
    “那你也会摔伤啊!”兰不甘示弱。
    “没说过不会摔伤。但我害怕的是,海水那么冷……”新一看了大海一眼,做了个冷得发抖的样子,然后就不动声色地慢慢解开自己外套的钮扣,慢慢脱着外套。
    “有多冷?”兰受了新一的感染,回头看着海水,趁兰不注意,新一脱衣服的动作快了许多。
    “像冰水一样,当然也许不至于到冰点,……你去过北海道吗。”新一努力想把话题扯远以拖延时间,为自己跳海救这个要自杀的姑娘做好准备。
    来到船艉甲板的第一秒钟,新一就发现这个要跳海的姑娘正是白天画画时见到的那位令自己有些心驰神往的人,他当时只是觉得那女孩儿有些与众不同,被她独特的神情吸引住了,现在看来,她的生活中还有许多故事,而且是不够精彩的故事,不然年纪轻轻为什么要选择自杀呢,此时,新一并不关心兰心中的故事,他想的只是如何能保护她的生命。不要说这样一位妙龄少女,就是小猫小狗,经新一之手救活的也有好几次了,天性善良的新一,遇到这类事情是绝不会袖手旁观的。

    新一一边说话,一边脱着自己的鞋袜,随时准备纵身大海。当发现兰注意自己的动作时,新一立即停手,免得引起她的警觉。
    兰果然忽略了他的目的,按他的引导在想着下面的海水到底有多冷。
    “什么,北海道?”兰没去过那个地方,也不知道为什么要提起那地方。
    “那里的冬天十分冷,我在那儿长大,小时候,我和父亲在冰上钓鱼,冰上钓鱼是……”
    这会儿讲小时候的故事实在是太合时宜了,兰明白了他的用心,没有耐心再听下去,就烦躁地打断了他:“别说了,我知道!”
    “对不起,看来你是个没出过远门的女孩儿。”新一不顾兰的反感,坚持说下去,因为还没有说到海水有多么冷。
    “我当时踩在薄冰上,掉到了水里。知道吗,湖水冷极了,就像下面的海水,好像万把刀刃刺进你的全身,让你透个过气,无法呼吸,只觉得脑子里一片空白,疼痛难忍……我可不想跟你跳下去!”新一说完做出了十分不情愿的表情。
    兰听后情绪真有了些变化,她瞪着海水,又回头看了看新一,流露出几分犹豫。
    “但我说过,你要跳下,我一定会跳下。”新一已脱下上衣,就站在兰的身后,“希望你能离开栏杆,别逼我跳到冰冷的水中……”
    也许是新一太急于求成,也许是兰太固执了,她扭回头,骂了一句“疯子!”仍做出个要跳海的姿势,将上身向前挺了挺。新一真的急了,知道不能够再拖延下去,索性单刀直入:
    “别人也都说我是疯子,再说最后一句,我可不想就这样呆在船艉。快点儿,快把手伸给我,知道你不想跳的……”说完,新一将自己的手小心翼翼地伸向兰的手臂。
    兰视线虽然仍朝大海,但余光使她看到了左侧伸过来的那只手,求生的本能使她渐渐松开了紧抓栏忏的左手,朝新一的手递了过去。新一紧紧地将那只手握住。大出了一口气,不知是对自己还是对兰说:“只有自己想活,才有救。”
    接着,在新一有力的大手的支撑下,兰转过身来,红色皮鞋蹬上了铁栏,她这才与新一面对面地看了看。当兰的目光与他的目光相遇时,他双唇上浮现出真诚的微笑。新一热情地自我介绍:
    “我叫工藤新一。”
    “我叫毛利兰”
    “要写下来才能记得住。”新一这次是真的轻松了。
    兰笑了,笑得很甜,大概是发现生活原来并不是惨淡无光,也并不缺乏有情趣的朋友吧。她依托着新一的手,将腿抬起,要跨过铁栏翻到梦幻号上来,但也许是深夜海水的潮气使铁栏大滑,也许是兰用力过猛,就在她迈腿的当儿,身子一歪,失足踩空了,另一只脚也因失重而离开了船体,顿时整个身体悬在了半空,只有一只手与新一的手紧紧拉着,随时都有跌落大海的危险。兰这次是真的吓坏了,她大喊着:“救救我,救救我!”几分钟前那副任性自信的神气已消失得无影无踪。新一明白到了千钧一发的时刻,就拼全力抓着兰的一只手,大声鼓励着她:
    “听着!我已经抓住你,就不会放手!你要振作,挺住了,加油!用力!会没事的!”
    远处甲板上的几个船员听到船艉有人呼救,迅速朝这边跑来。
    在新一的鼓动下,兰镇定了许多,她不再大喊大叫,也不再乱蹬双脚,而是鼓足全力,将另一只手先交给新一,再将脚踏稳铁栏,身体往上一蹿,终于又站到了船体的外沿上。
    “加油,好极了,你当然可以做得到,好,抓住你了!”新一屏住呼吸,终于死死抓住了兰的双臂,将她抱着提到了船甲板上。由于两个人都用力太大太猛,兰翻过铁栏的一刹那,二人同时摔囫在甲板上……
    飞跑过来的三个船员看到了这副景象:兰仰天躺在甲板上喘着粗气,新一衣衫不整地跪在她身旁。三人相互望了一眼,显然想到了可能发生的罪行,立刻意识到这里就是犯罪现场。
    “往后退,别动!”一船员厉声命令新一。
    新一站起来,对船员的误解很觉突然,但又认为没必要解释,无奈地将手插入裤袋。
    这时已有人找来了船上的警卫,立刻将新一推到角落看管了起来。
    “真是胆大包天,竟敢调戏我的未婚妻?”探不知何时来到了甲板上,旅客大泷上校也跟在他的身后。探给兰披上大衣,对新一吼道:
    “望着我,你这肮脏的流浪汉!”探说着直朝他扑来。
    “你干什么,探?”兰这才意识到大家都误会了新一。她抬起头,定了定神。
    “探,请你住手!刚才发生了意外……”
    “意外,”探不解地转向兰。
    “是意外,的确很傻,我倚着栏杆,倚得太靠前,突然失足,因为我想去看……”兰一时语塞,不知该说自己想去看什么,她当然不会坦白自己曾经有过的自杀念头和因此而招致的险情。
    “螺旋桨?”一个船员自作聪明地帮兰解了围,其实兰根本不知道螺旋桨是个什么玩意儿。
    “对,突然失足,差点儿掉下海,幸亏工藤先生救了我,他自己也差点儿掉下海。”
    “她想看螺旋桨……”探表示相信了兰的话,侧身对小岛说。
    “我早说过女人与机器没缘分,”大泷上校开玩笑地说。
    警卫听到兰的解释,看着新一:
    “事情是那样吗?”
    兰担心地望着新一,眼中带着恳求的神色,显然乞求他不要说出自杀的真相。
    “对,大概就是那样!”新一从容地回答。
“这孩子是英雄,做得好。”大泷上校是个爱憎分明的人,立刻给新一平了反。
    “看你的佯子,一定很冷吧!”探并不理会周围人态度的变化,拥着兰,对她亲切地问寒问暖。
    兰却看着新一,二人传递了一个默契的微笑。
    “我们回舱房去!”探搂着兰要离开了。
    “不奖赏那孩子?”大泷上校忍不住问了一句。
    “噢,当然要。”探只好表态,“小岛,给他20元就够了。”
    “什么?你所爱的女人,开价只是20元?”兰显然对探的冷漠十分反感。
    “兰不高兴了,怎么办呢?”探像哄小猫小狗似的,口气缓和了许多,朝小岛征求意见,但没等小岛拿出主意,探又说:
    “我有办法了,不如明天晚上你和我们一起吃饭,向我们讲述你是怎样英勇救人的好吗?”探朝新一说着,话中带着几分轻视的味道。
    新一当然听出了探不怀好意的口气,他一边穿上外衣,一边勇敢地接受了那不平等的邀请:“好的,我一定来!”
    “就这样吧,与他一起吃饭说不定会很有趣!”探对小岛说着,带兰走了。
    新一在小岛身后吹了一声口哨、叫住了他:“可否给支香烟?”
    小岛一脸严肃地走回来,打开烟盒递给他,新一左手取一支烟夹在左耳后,右手又拿了一支点上。小岛却一直用眼盯着他的脚下,“应该系上鞋带……”他瞟了瞟新一没来得及系上的高筒靴,靴带子拖在地上。
    “奇怪,那女士突然失足,你竟有时间脱外套、松鞋带?”小岛说出了自己的疑问,转身走了。
    望着小岛的背影,新一有一种莫名的反感,他讨厌这家伙,也听出来他既怀疑自已,更怀疑兰。
    头等舱,兰的卧室,柔和昏暗的灯光下,兰坐在梳妆台前,面对镜子出神。她把手中的小化妆镜放在桌上。看着镜中的自己,刚才的一幕重又浮现眼前:自杀的念头,跳海前的恐惧,新一的出现,海水到底有多冷?要是没有新一,自己早已掉到大海喂鱼了……
    门开了,兰从镜子里看到了探。
    “我知道你不开心,但不知道为什么。……原来打算把这礼物留到下周订婚典礼上才送给你的,但我想今晚就送给你,表示我对你的感情。”探站在身后,打开一个精致的蓝丝绒盒,一串镶着心形蓝色大钻石的项链展现在兰面前。
    “这是?……兰没有表现出特别的惊喜,只是有些奇怪。
    “对,是钻石,56克拉的。”探边说边将项链对着镜子给兰带上,项链光彩夺目,发出点点的闪光。
    “路易十六曾经收藏过它,被称为‘海洋之心’”。探很得意他讲述着钻石的故事。
    “海洋之心?……真是神奇啊!”兰对这个名字倒是产生了兴趣。
    “这钻石是给王室戴的,兰,我们也像王室一样,你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只要你不拒绝我,我永远也不会拒绝你。”探说得很真诚。他半蹲在兰面前,仰头看着她的脸,深情地望着她。
    兰没有说话,甚至没有看他一眼,只是目不转睛地盯着镜子,从镜子里看着探的表情。探用一只手支撑着头,身于依在桌角,脸几乎就要贴到兰的脸,温柔地说:“小兰,把你的心交给我吧!”
    兰仍然没有反应,既没有接受探的亲热,也没有拒绝探送来的贵重礼物。她显得冷漠。庄重,凛然难犯而又恬静顺从。她一直看着镜中的探与自己,眼睛里闪着一个很亮的光点,长长的睫毛纹丝不动。她又摸了摸戴在脖子是上的海洋之心,但始终没有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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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从12岁起,我就无依无靠地独立生活了,我的父母都已过世,没有兄弟姐妹,当地也没有别的亲人,离开家乡以后,我就再未回去过了……我很像那种随风飘动的无根草……”
    第二天早晨,阳光明媚。一尘不染的甲板上,新一与兰并肩散着步,但一直是新一在讲着话,兰静静地听着。
    “等等、我们已经绕着甲板走了大约一里路了,谈过天气、我的身世,但我猜想,你来找我不是想谈这些吧?”
    兰笑了笑,点头表示承认。
    “工藤先生……”兰礼貌地开口了。
    “叫我新一。”新一更喜欢随便的称呼。
“新一,我想多谢你的搭救,不仅是把我拉上来,更要感谢你没透露实情。”兰说得真诚又坦率。来找新一表示谢意,是她昨晚就打定的主意,在她的生活圈子里,像新一这种又仗义又善解人意的人实在大少了,母亲和探的强加于人逼得她快喘不过气来了
    “别客气。”新一并不认为自己做了什么了不起的事情。
    而自尊心过强的兰却似乎听出了什么:
    “看,我知道你正在想什么:‘这富家小姐,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对吗?”兰很怕新一会因为看到自己要自杀而瞧不起她。
    “不,我不是在想这些,我在想,是什么事情使你这样的女孩儿想到要走绝路,”新一站住了,直率地问兰。实际上这也是从昨晚到现在一直缠绕在他脑子里的问题。只是出于礼貌不便直问罢了。
    说到实质问题,兰立刻显出了不安与烦躁,她似乎又置身于由母亲与探编织的罗网之中,困惑与无奈涌上眼角,新一又看到了昨夜要跳海时的兰。
    “什么事情?原因是我周围的世界,身边所有的人,都那么枯燥乏味,而我又只能随波逐流,无力自拔……”
    兰说得很急切,并伸出手指给新一看——那是戴在无名指上的一只硕大的订婚戒指,新一拖起来看了看。风趣地说:
    “天啊!这么大个东西:要是掉下海,它准会拉你沉入海底的。”兰不理会新一的玩笑继续述说,好像要把一肚子的委屈不平都倒出来才痛快:
    “已经发出了五百封情柬,费城的名流都会来参加订婚典礼……可我却感觉自己像身处茫茫的人海里在拼命挣扎,想大声喊叫,但没人听,没人理……”她终一口气说出了自己要逃离现实,哪怕投身大海的感受。兰不明白,为什么有的人活着是在燃烧,而有的人则是在腐烂;为什么有的人每个汗毛孔都充满着丰富的内容,而有的人,浑身上下都是那么乏味,他的一生不过就是在做自己的事情罢了……
    “爱他吗,”新一一句道破了最关键的问题。
    “什么?”兰一时没明白新一在问什么。
    “你爱他吗?”新一追问。事实上这个问题新一早有答案,哪个即将订婚处于热恋中的少女会想到要自杀呢?新一不过是想让兰自己想明白,自己说出来罢了。
    “你真无礼,不应该问我这个问题!”兰显然被触到了疼处,而这又是自己始终说不明白想尽力回避的问题。也是最不敢回答的问题,因为在母亲的极力安排下,这桩婚事中最没有参考价值的就是兰是否爱探。
    “很简单的问题,这不难回答,你爱那家伙吗?”新一执意要问,这时他才意识到,眼前这位看上去高稚聪慧不愁吃穿的姑娘,原来正如迷途羔羊,需要有人来点拨和帮助。而首先是要自己先拨开云雾,看个透彻。
    “不便说……”兰不知该如何表达。
    “回答!”新一穷追不舍,态度强硬起来。
    有女孩子的羞涩,有对新一的陌生,更有难以用简单的“爱与不爱”来表示的复杂心理,兰决定不回答新一的质问。她用淡笑掩饰住自己的不安,背过身子,走了几步,又回头对新一说:
    “这真荒唐,我们才认识不久:不该谈论这事,……你根本不该问这个问题。你可真够粗鲁、放肆、无礼的了!……我要走了,工藤新一先生。”兰说着就伸手与新一告别,表情也已恢复正常。
    新一只好放弃追问。
    “我是来向你道谢的,可你却难为我,应该受到惩罚……”兰做出生气的样子。
    “你真要走吗?”新一有些依依不舍。
    “对,我要走了,你真麻烦!”兰说完,真的转身走了。可才迈步,又像想起了什么。
    “等等,我不用离开,我就住在这边,应该是你离开!……”说这后时,兰显得任性又娇气,简直有些不讲理。说完,她自己也被刚刚露出的孩子气逗笑了。
    “好,我离开,可谁才无礼呢?”新一宽容地笑着问。
兰无话可答,一时显得尴尬。潜意识告诉她,自己并不想马上离开这位有救命之恩的小伙子,倒不是因为他咋晚救了自己而是因为他身上似乎有一种吸引力在驱使她向他靠拢,正在进退为难之际,兰一眼瞟见了新一手中的画夹,一把抢过来,终于有了不离开的契机。
    “看看你带了什么傻东西?”兰打开了画夹——几张线条分明,功底扎实的人物素描画出现在眼前。
    “你是干什么的?艺术家?”兰大为惊讶,没想到这个一脸稚气的小伙子竟然会画画?会有与自己共同的爱好。而且还画得相当不错。
    “真不错……实在是非常好。”兰早已忘了刚才自己的不安和尴尬,也忘了已经道别,她就近坐在一张长椅上,逐一欣赏着新一的每一张素描,新一坐在了她身旁。
    新一画夹中的人物素描真可谓千姿百态。有敞怀乳喂婴儿的妇女,有幼童与母亲紧紧相握的两双手,有路边、码头做着各种杂事的人群,一幅幅线条流畅,形态鲜明。
    “真好!是一流的作品!”兰情不自禁地赞叹起来。
    “可巴黎的画评家不懂欣赏……”新一为自己找到知音而由衷地高兴,想到自己的画在巴黎遭到冷遇,他总是心生不平。
    “巴黎?看来你经历甚广,只有你这样的穷……对,穷兄弟才可能游历四方,”兰没有说出那个不够恭敬的字眼。
    “穷光蛋,说出来吧,说吧!”新一说出了兰吞进去的那个词,他对穷光蛋这个称谓一点儿也不在乎,更不觉得是对自己的不敬。
    兰在他面前显得更轻松愉快了。
    翻到一张裸体女人的卧像,接着又有这女人吸烟、站立、侧卧等多种姿势的几张素描,都画得很细致,很传神,其中画手部的格外多。
    “这些是你的实物写生?”兰注意到这画上的女人与新一关系不同。
    “在巴黎有很多女孩子愿意当模样儿。”新一从绘画角度介绍这女人。
    兰干脆直问:“你喜欢这女人,多次用她做模特?”
    新一用手指着一张素描上手的局部:“她的手很美,看到吗?”新一还是在讲画。
    “我猜你和她有恋情,”兰大胆地提出了自己的想象。
    “不,只喜欢她的手,她是个独脚妓女,看到吗?”新一很坦然地讲着。
    兰果然从画上看出那女人脚的残疾,不免一惊。
    “她很有幽默感。”新一回忆着。兰看了新一一眼,似乎对他又多了一些了解。
    新一又指着素描中的另一个妇人对兰介绍说:“看这女士,每天晚上都坐在酒吧里,戴很多珠宝,等待远方的爱人回来。我们都叫她珍宝女郎,可她的衣服上有很多虫洞……”说这些话时,新一的语气流露出几分同情,兰也被那可怜女人的故事打动了,她在画上看出了那女人眼神中的悲哀和绝望,承认新一对人物内心的洞察力。
    “新一,你真有天分,真的,能看透人心……”兰又一次赞扬新一并明显地表示了崇敬。
    一个人与大自然相比,渺小得连一粒灰尘都不如,然而一个人头脑里可以装下的东西实在是不可限量的。兰不明白,新一怎么会知道那么多事情呢?
    “我也看透了你。”新一友好地说,
    “我怎样,”兰好奇地想听听新一对自己的剖析。
    新一那湛蓝清澈的眼睛发着光,他直视兰,一字一字地说:“你当时不会跳下海去。”
    兰没想到他心中依然惦念着昨晚的事,并一语道破了自己复杂两难的心境。刚刚欣赏素描的愉悦顿时消散了,她表情急剧变化,木讷地坐在那里,重又回到了现实之中,新一的素描仍摊在她的手上……。
    梦幻号上等舱的咖啡厅,妃英理正在与另外两位贵夫人聊天儿,说起女儿兰,她总是自鸣得意,滔滔不绝。
    “女孩子读大学的目的就是要找到合适的丈夫,兰已经做到了。”妃英理在夸奖女儿,实际上是在宣扬自己教育的成果。
    两位夫人随声附和着。忽然她们发现那位被视为暴发户的宫野志保朝这里走来。
    “那个粗俗的女人来了,”伯爵夫人悄声说。
    “在她坐到我们这里之前快走。”另一位提议说,同时都站起了身。
    妃英理也只好收住了炫耀自己女儿的话头。尽管都是上流社会成员,但对从下层混出来的新贵人,她们仍存有明显的歧视和反感。可未等三人离去,志保已走到她们眼前。
    “你们好,我正想找你们喝茶哩!”志保亲热地要与她们为伍。
    “对不起,太迟了,我正要与伯爵夫人到甲板上散步。”年轻些的夫人指着伯爵夫人说。
    “那好极了,老在屋里呆着我也怪闷的,想听最新的花边新闻吗?”志保没听出她们要甩开她的意思,也许是听出来了装傻。她满不在乎地尾随她们走出咖啡厅,来到了甲板上。
    咖啡厅的另一侧,梦幻号的老板——船商新出先生正在与船长阿笠交谈。
    “最后的四个锅炉还没燃烧起来?”新出询问船长。
    “是的,不需要了,船速已经很快。”船长汇报没有点燃最后四个锅炉的原因。按照经验和常识,不是极特殊的情况,像梦幻这样大型的轮船,最后的四个锅炉只是备用的。
    “报界都知道梦幻船有多大,我还想叫他们看到船速之快,要让新闻界总有新鲜东西报道,梦幻号的启航,一定要成为头条新闻,”新出从来就是好大喜功的人,多年来,生意场上的春风得意养成了他刚愎自用的性格。能以令人瞠目的数额投资建造梦幻号,已使他在人类客轮船运史上留下了辉煌的一笔。早在梦幻建造和启航之前,他就已经出尽风头,占尽报界头条了,此时更是难以掩饰那副沾沾自喜之情,至于这狂妄得有些忘乎所以可能会带来的隐患,会招致儿千名无辜乘客落难,他可是连想都没想过。
    “新出先生,我认为不妥,船要再加速,要等它开顺了以后。”船长阿笠尚保留着清醒,从技术上提醒新出要尊重科学。谁知新出听了有些不悦,根本不考虑船长的意见,而是对他施加压力:
    “我只是乘客,是否加速由你决定吧。……这是你一生中的最后航程,假如能够在周二晚上将船驶入纽约,叫所有人惊奇;成为报界的头条新闻,你的退休将会是多么光彩。想想看,怎么样?再见!”新出说完,不等船长表态,径自走了。他相信,老船长不会也不敢违背他的意见。
    果然,阿笠船长被他的话打动了,想到能尽快到达纽约,顺利结束一生的航海事业,为自己勤勉克己的38年划上一个圆满的句号,他可不想得罪船商,至于如此大的船启航不久就加速到极限可能会产生的后果,他仅凭经验是无法预测的,毕竟梦幻号太重太大了。
    阿笠船长下令点燃最后四个锅炉,巨人般的梦幻号在大西洋上撒欢似地驰骋……
    黄昏的甲板上,柔和的晚霞映照着海水,映照着新一和兰的脸庞。他们倚着船栏而站几乎已交谈了一整天。说不完的话题,听不够的新鲜事,对兰来说,这一天里所领略到的生活乐趣,几乎大于她17年来的总和。此时,她的脸上洋溢着青春少女的红晕,眼睛里除了好奇的询问目光,更多了几分柔情和亲密,她对新一已没有陌生感,仿佛他们已是多年的知己至交了。谈完了绘画谈巴黎,谈过了见闻又谈到人生,而最让兰听不够的,就是新一那不平凡的经历。她总是不断地追问新一每到一处的详细过程:他都做过什么?碰到什么?想些什么?而新一也总是全盘托出,尽量满足她的好奇之心。说是好奇,不如说羡慕更恰当,因为新一所有做过的事情,去过的地方,都是兰无法实现而又十分向往的,也许兰在借新一的故事来填补自己生活中的空白或空虚吧。这不,新一只好不厌其烦他讲述自己的又一段阅历了。
    “当时我在捕鲸船上工作,然后又去了洛杉矶,在圣莫尼卡码头替人画肖像,每幅画一毛钱……”新一不需要对自己的经历有丝毫的描绘和评价,只要平淡他讲出时间地点就足以令兰羡慕和满足了。他发现眼前这位上流社会的姑娘不再矜持,她像个勤奋求知的小女孩儿,问这问那,像个顽皮的小男孩儿,总想去尝试新一经历的生活。
    “你真让人羡慕!可以随心所欲想去哪儿就去哪儿,为什么我不能像你一样?想去什么地方就去闯一闯?……也许以后我们有机会去那头?……哎,只是说说而已,根本做不到……”兰叹了一口气,流露出对自己生活的失望。
    “不,你当然能去,”新一不忍看到她沮丧的样子,“我们可以去喝劣质啤酒,可以去坐马车翻山越岭,一直坐到你受不了为止。……我们还可以在沙滩上骑马,可是你要像牛仔一样,不准用马鞍,不能侧着身子……”
    “你是说两只脚要分开,”兰真的又被感染了,立刻天真地想象着自己随新一浪迹天涯的景象。
    “是的。”新一要帮助兰编织另一场人生之梦,一场与她现在的生活毫不相关的充满勃勃生机的人生真梦。
    “到时候你可要示范给我看。”兰急切地说,好像明天就要像牛仔一样去骑马似的。
    “当然。”
    “教我像男士一样骑马……”
    “教你怎样像男士一样嚼烟草。”
    “教我怎样像男士一样吐口水?……”原来兰对男人们的事情如此感兴趣,连吐口水的样子都想学。
    “在学校里没学过吐口水,”新一故意逗她,哪有学校教吐口水的呢?可兰偏偏认真地回答:“没有哇!”新一笑了,笑兰的率真活泼,笑她的单纯可爱。
    “那好,我现在就给你示范,教你怎样吐口水!”说完,拉着兴致勃勃的兰,去到船甲板无人的清静之处。
    “不,新一,……等等,新一,我做不到。”兰一想到真的要学男人吐口水的样子,有些害羞了,毕竟那不是很文雅的动作,何况在人来人往的甲板上。
    新一可不管她的顾虑,仍拉着她走。说也怪,兰不再拒绝,顺从地跟着新一站到了船艉的一角。
    “仔细看着,”新一夸张地做了一个吐口水的动作,朝大海吐了一口水,又远又有力量。
    “真恶心!”兰觉得开心又好笑。
    “该轮到你了。”新一催兰来一次。可兰觉得这事儿自己做起来很荒唐,就敷衍了事地朝大海吐了一口。
    “不行,不理想,要先在嘴里积满口水,然后用力支撑住,扭动脖颈,身体从后向前猛伸,吐出!看见我那口水的距离吗?……吐!”新一一本正经,严然一位体育项目的专业教炼似的讲解着吐口水的要领,兰也只好认真地按要领重做了一遍。她学着新一的样子,在口里积存口水,脖子猛一仰,吐了出来,果然比刚才远多了。
    “好一点儿了,要不断努力,要用力在嘴里积存口水……”新一又要做示范,这时兰发现志保正从他身后走过,忙拉了拉新一的衣角,示意他停止。新一回身一看,四位夫人都已经站在身后,只好把一口水咽了口去。
    “妈妈,这是工藤新一。”兰将新朋友介绍给妃英理。
    “幸会,”妃英理露出并不欣赏的样子,也没有一句感谢他救了自己女儿的话。她发现杰克嘴角上还留有口水,第一面的印象就不好。志保站在她身后,用手比划了一下,新一明白了,立刻用手擦去刚才做游戏留下的痕迹。
    老人的声音不时地跳出她叙述的故事,将那些人物的心态做一个说明。而这种说明又恰恰是我们所不了解的:“其他人对救我的男士抱着敬佩、好奇的目光,好奇地问个不停,而我母亲则视他为臭虫,一只危险的臭虫,恨不得立即把它掐死。”
    志保倒是对新一颇有好感。也许是从下层人中奋斗成了暴发户的原因,也许是自来熟的性格,她很容易亲近新一这类青年。她友好地走到新一身边,亲切地说:“看来你是个临危不乱的人。”这显然是在赞扬新一昨晚救兰的事,也算为妃英理没有道谢补了一笔。
    新一礼貌地笑了笑。
    号声响了,就是那种军营中常能听到的号角声,它清脆嘹亮,使人想到军旅的操练和冲锋时的阵容,它回荡在梦幻这艘巨大豪华的客轮上空,回荡在一望无际的茫茫大海上,显得有几分滑稽,又有儿分庄重。
    “为什么他们宣布晚餐开始竟要用号角?好像是让人去冲锋陷阵!”快人快语的志保开了腔,夫人们这才明白是晚餐的时间到了,大家都惬意地笑了起来。
    “妈妈,我去换衣服了,……新一,晚餐见!”兰早就想离开母亲和贵妇人们了,临走时没有忘记提醒新一昨晚的邀请,她发现自己还想在最短的时间里再见到新一。
    夫人们迈着典雅做作的步子离开了甲板,志保却留了下来。
    “年轻人,知道你将要做什么吗?”
    “不知道。”新一还没有明白胖夫人的用意。
    “你将要进入蛇穴……准备穿什么衣服赴宴?”志保很同情眼前这位平民青年,她决意助他一臂之力,使他不在上层社会人前出丑,免受他们的奚落。
    是啊!穿什么衣服去参加探邀请的晚宴呢?新一低头看了看自己已经旧了且有几分脏的便服.他是在梦幻号船码头的小酒馆里赌牌赢得的船票,匆匆上船,哪里有什么行李服装?何况他几乎没有出席过上流社会的交际场所;一个卖艺为生的穷画家,又哪里会有晚礼服呢,新一无可奈何地耸了耸肩头,摊着一双手,表示没有什么办法改变自己的装束。
    “早猜到了,跟我来吧!”志保拉走了新一。
    志保夫人的舱房,新一对镜穿上了晚礼服。
    “显得不错,很漂亮,很帅,看来你和我弟弟的身材一样。”志保由衷地赞叹着。镜子里的新一果然焕然一新,显得潇洒风流。那雪白的硬领衬衣配上长款的黑色晚礼服,一副标准的绅上派头,合身合体简直如同定做的一般。
    “简直像换了个人!”志保满意地笑了。
    亮如白昼的梦幻在无边无际的大海上行进,遥远的天际还残余一缕晚霞没有散尽,正好映照着梦幻冒出的浓烟,缥缥缈缈、朦朦胧胧,令这艘邮轮平添了几分神秘。船体周围的水域,因灯光的照射仍能显出海水的蓝色,而船身一过,蓝色便消失得无影无踪,留下的是漆黑如墨的深洞。
    工藤新一一身笔挺来到了上等舱的宴会厅。侍从替他打开两扇对着的雕花木门,一个规范的动作将他请进大厅。面对这种礼遇,新一显得有些拘谨,他勉强地朝侍从笑了笑,以示谢意。大概是发觉自己笑得不够自然,他三步并做两步就离开侍从走到了对面的走廊上。
    新一这才发现,这里是座圆形的建筑,他是站在大厅上层圈形的走廊上。头顶上,环形的穹隆是由白色的磨砂玻璃镶上弯曲的黑边构成的,中央垂下一挂金碧辉煌由几十盏灯搭成的大吊灯。四周的墙壁都由彩色玻璃和壁画拼成,环形平台就像大影剧院的一个个包厢,每一弧度的包厢墙壁上都有一幅壁画,有的是金属做的禽鸟树木,有的是珠镶金绣的奇怪的海底植物,有的更似妖蛇蚊鳞,半人半鱼的海神。来自不同角度的光线被圆形造成的斜面反射着,增强了反光的效果,使玻璃、金属和油漆的光泽追逐嬉戏,令人看得眼花缭乱,目不暇接。走南闯北的新一曾惊异过法国巴黎建筑的美景,为卢浮宫的豪华典雅而赞叹不已,但没有想到,在一艘邮轮上也能达到甚至超过宫殿的陈设。
    沿着黑色油亮的漆木楼梯,新一朝楼下大厅走去,楼梯口拐角处,是一尊大理石雕像,牙白色的半裸体希腊女神有一人多高,过往的贵夫人和绅士无不驻足瞩目,被她那光滑得有几分透明的皮肤和略带性感的媚人微笑而倾心。新一流连了几眼,为不能把如此美妙的艺术品写生下来而感到遗憾,若不是心中有事,恐怕在这里呆上半天会画出几张不错的素描哩!新一心中想着,开始注意四周的客人,邀请者探还没到,新一想松弛一下被晚礼服束紧了的身体,便习惯地双臂交叉依着身旁的一根雕花木柱而站,显得自在散漫。忽然,新一发现厅里有人朝他这边瞟了一眼,他下意识地感到自己的姿势与这里的环境气氛不谐调,就立刻垂下双臂,将一只手放在背后,做出了十分不习惯的那种彬彬有礼状,还故作热情地向过往的达官贵人致注目礼,显出一派绅士风度。这时一位年过半百的老绅士正走过新一身旁,他右臂弯曲着平放在前身,左手搀挎着一位女士,头微微向左前方倾斜,用视线的余光观照着女伴,那副既做作又典范的姿态,使新一觉得又滑稽又可笑,相信那老绅士一定是从小到大花了半辈子功夫练就的。“看来我今天晚上也必须做作一番了,谁让我穿着礼服呢!”新一对自己说着,竟在老绅士的背后模仿起了他的动作,还把左臂伸过去绕了一下,假设着挎女人的姿势,又前行一步,做了一个与人握手的动作。谁知那种似真似假煞有介事的样子,竟被刚刚走进环形平台的兰看了个正着。她忍不住笑了,笑新一的可笑幽默,为又发现了一个异样的新一感到开心。
    发现兰正从高处看他,新一没有丝毫窘迫,大大方方地迎了上去。身穿绛紫色金丝绒长裙、臂上斜搭着黑色薄纱披肩的兰从楼梯上缓缓走下,光彩照人。他们相互注视着对方在装束上的变比,流露出不加掩饰的兴奋。兰对新一的一身绅上打扮尤其显得惊讶,她没有说什么,但眼光说出了她的赞许和欣赏。新一伸手拉住兰的手。站在比她低两级台阶的地上,模仿上流社会的身姿,伏身吻着它。
    “在戏剧中看到的,一直想试试。”新一自嘲地说。
    兰被他的装模作样逗笑了,新一仍一本正经地向她伸出了弯曲的右手臂,兰会意,把手套进去,让新一挎着,新一又故意夸张地仰了仰头,两人笑着走向里厅的人群。
    “亲爱的,你一定记得工藤先生。”兰在探的身后叫住了他,他正与妃英理交谈着。
    “工藤!啊!你扮绅士真像,我都认不出来了!精彩!”探显得也很愉快。
    “真的像?”新一礼貌地应了一句。
    “真是出神入化!”探一向以貌取人,这个昨晚被他叫作肮脏鬼的小伙子眼前俨然上流社会的巨子少爷,实在让他有点儿不可恩议。妃英理正在与伯爵夫人和另几位贵夫人打招呼,对新一的衣着变化不以为然。
    “这航程真有意思。”妃英理扯开了话题。
    “像疯狂一样。”一位夫人寒暄着。
    “完全疯狂,真是有意思极了。”另一位随声附和。
    兰可不想参与这毫无意义的谈话,她把新一拉到一边,开始悄悄地介绍着周围的各位贵人。
    “实在是恭喜你了,她长得多么端庄响!”伯爵夫妇在和母亲谈话,异口同声地夸奖着兰。
    “多谢多谢!”探抢先表示了谢意,他一直为自己有一位如花似玉、人见人爱的未婚妻而沾沾自喜,得到比自己身价还高的伯爵夫妇的赞扬,他自然是心花怒放了。
    “陪女士去进餐?”这时志保走过来,明知故问地与新一打着招呼。
    “当然。”新一对志保颇有好感,在周围这圈人里,除了兰,也就能与她搭上话了。说完,新一自然大方地用另一只手臂挽起了胖夫人。
    “在这个圈子中交际并不难,他们喜欢钱,你就装成有钱的样子,他们就会奉承你。”早看透上流社会趋炎附势的志保不失时机地点拨着新一。
    “喂,园子,幸会!”兰将新一引见给一对夫妇,并向男人介绍说:“这位是工藤新一先生。”新一友好地与那绅士握手。
    “你是横滨工藤家族的成员!”那绅士立刻表现出了趋炎附势的劲头,志保说得一点儿没错,新一可不想与这些人为伍。
    “不,是北海道的工藤。”新一并不想满足他的好奇心和虚荣心,不会忘记自己的家乡在北海道。
喜欢爬上山岗 远远地守望那如血残阳 When danger comes, will you stand by my side side by side, hand in hand. When I suddenly wake up, you're not there. You're never there, I know. When will I find my love^^ 叫我 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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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4-3-6 13:07:05 |只看该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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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招呼就座,新一随人群被安排在长形餐桌的四周。他与兰对面,坐在了志保身旁。
“那天他一定有点儿紧张,但没有出洋相。他们以为他也是有钱人子弟,也许以为他是铁路大亨的继承人,反正把他看作暴发户,受到了上流社会的接纳。……只是母亲终于找机会戳穿了他……”老人在叙述到她的母亲时,似乎处于一种矛盾的心理。往往这时,她总要解释一下。但是,我们从她的话语中已经对她母亲有了一个准确的了解。
    “告诉我们三等舱的情况吧,听说不错。”妃英理以她一贯的尖酸刻薄口气开始了对新一的挑衅。在她看来,新一是个危险的人物,是她和兰生活中的不速之客,从见到新一的那一刻起,她就打定主意要把新一赶出兰的视线,可惜这是在船上,否则她早就采取必要的行动了。
    “十分好,没有老鼠。”新一很坦然地说。
    探认为有必要解释一下新一的来历,免得在座的贵人们莫名其妙。
    “工藤先生是三等舱的客人,他昨天晚上救了我的未婚妻,是我邀请他来的。”说这话时,探一直看着在场的几位最有身份的贵人,他并不是要替新一圆场,而是担心那些人认为与新一这种下等人共餐有失体面而责怪他的不得体。
    可兰却听出了探对请新一共进晚餐的不情愿,她认为母亲和探对新一都不够公正,便抢过话头说:
    “工藤先生是出色的画家,今天他还把自己的一些作品拿给我看呢。”
    兰明显地表示了她对新一画艺的欣赏和赞美,而探却做了个未置可否的表情,意思是你认为出色的画我看不见得,忽然,他意识到自己太过份了,因为根本就没见过新一的作品嘛,于是他忙道:
    “我和兰对艺术的理解从来就不同,并不是批评你的作品。”
    新一根本就没在乎探的态度,他现在是被摆在眼前的一大堆用餐器皿给难住了,左边三把,右边五把,哪个该用,哪个不该用?先用哪把,怎样使用呢?刀叉勺子并列排在桌子上,擦得锃亮,发着银光,似乎在嘲笑新一对它们的陌生。这些该死的贵人们,把吃饭搞得如此复杂,简直比画一张巨幅油画用的画笔还要多!新一在心中埋怨着,仍然不知从何下手。
    “这些都是我的?”他只好求助于宫野志保了。
    志保看出了他不知所措的窘相,不动声色地低声说:“从外向内一个一个地用。”
    新一如释重负,开始学着绅士们的样子用起餐来。
    “目暮对整艘船了如指掌……”梦幻号上的人最热衷谈论的就是梦幻号,不知是谁又率先开了这个话题。
    “目暮先生,你建造的这艘船真是神奇……”兰友好地才离她很近的梦幻号总设计师目暮十三说。
    “多谢你,兰。”目暮当然高兴得到这样一位有知识有教养又漂亮的上流社会女孩儿的夸奖,但他其实不知道,兰感谢他更多地不是出于对梦幻工程上的设计和建造,而是感激他用梦幻为兰提供了认识新一的机会。如果没有这艘大船,兰恐怕一辈子也无法结交新一这种平民艺术家朋友,那她的生活该是多么乏味无聊啊!兰所谓的“神奇”,大概只有她自己知道其中的含义了。想到此,兰情不自禁地朝对面的新一望去。
    一位头发雪白、制服雪白的老年侍者,正站在新一左侧,手中端着一大托盘,上面放着小盘子的深褐色的鱼子酱。
    “先生,要怎样食鱼子酱呢?”虽然是侍者,但那戴着金丝边眼镜的斯文派头,说起话来的绅士风度,都提醒人们他是皇家邮轮上训练有素的专职角色,询问之后,他就躬着腰,静静地等着新一的回答。
    这下又把新一难住了,侍者的问话显然说明鱼子酱有多种吃法,可新一一种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是好呢,鱼子酱就是鱼子酱,既然已经是熟食可吃了,那放在嘴里不就行了吗?为什么还要有花样呢?新一无法理解上等人的繁琐习俗,他又不想令自己显得太没经过大世面,于是他干脆放弃这道菜:
    “不,我不吃鱼子酱,一向都不大喜欢。”新一很自然地摆脱了困境。
    一直悄悄观望着新一的兰听到了他的回答,新一的机智令她低头暗笑了一下。
    妃英理没忘记对新一的继续攻击,她认准了今天要让新一当众出丑,把他从上层人中彻底赶出去,再不给他混迹于其中的机会。
    “工藤先生,你住在哪里。”英理显然是要提醒新一不要忘记自己的出身和社会地位。
    “目前地址是皇家邮轮梦幻号,将来住在哪里要看上帝的恩宠了。”新一很幽默地应答。
    “那你怎么会有钱出来旅游呢?”兰的母亲对新一能登上梦幻号并且与自己的女儿相识始终耿耿于怀。
    而新一并不介意兰母亲明显的反感甚至敌意,他索性坦坦荡荡他讲起了自己的故事:
    “我到处工作,在货船码头打工时,玩扑克牌赢得了梦幻号的船票,真是十分幸运。”
    所有的上等人都感到惊讶,他们听不明白新一说的打扑克赢船票是个什么意思,就像新一无法理解他们一样,他们无法了解平民社会的生存方式和游戏规则。
    “人生也许就是一场幸运游戏……”船商新出先生似乎听懂了新一的故事,接过了话头。而探不认为如此。为显示自己的高明,他要把话说得更具哲理些,就朝新一问道:
    “人要创造命运,你是这个意思,对吗?”
    新一点了点头,就算表示同意。
    “那么你觉得无根的生活有意思吗?”妃英理又发起了新一轮进攻,她口气中鲜明的倾向性表示了对新一这种生活方式的不认同,志保反感她的不断挑衅,脸上闪过一丝不悦的表情,担心地看着新一,很怕新一沉不住气会与这群上层社会的人发生争执。
    “很有意思。”新一继续饶有兴味他讲自己的故事。
    “我虽然一无所有,但也一无所缺、每天呼吸自由空气,知足常乐。我喜欢一觉醒来,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儿,也不知道会碰到什么人,这才是真我……”新一发现席间所有的人都在倾听他的故事,他知道自己对于他们而言是一个谜,是一个新鲜又好奇的星外来客,他愿意让这些被种种外皮包裹着的可怜人与他共享人生的自由和随遇而安的乐趣,于是他又讲了下去:
    “……有的晚上我睡在桥下,现在则与你们这些上流人士在一起用餐,乘坐世界上最豪华的邮轮。……”新一停顿了一下注意到自己的话对几位绅士有所感染,也注意到兰一直在专心致志地听着。
    “生命是天赐的,我不想浪费,不知未来命运如何,不如今朝有酒今朝醉……”新一说到此处,发觉探和兰都放下了手中的刀叉,也停止了嘴里食物的咀嚼,探取出香烟,正欲拿出打火机点上,新一手疾眼快,一声:
    “接着,探!享受每一天!”就扔过去了自己的打火机。那动作娴熟潇洒,颇具男子汉风度,也传递了对探的友好和宽容。
    新一得到了所有上层人士的好感,他的话冲散了惯常席间的寒暄套话和虚伪的恭维馅媚,人们开始有说有笑,气氛轻松了许多。
    “说得好!”志保第一个鼓掌。
    “说得精彩!”新出先生也放下酒杯鼓起掌来。
    无论各人的理解有多大差异,“享受每一天”的确成了此时此刻每一个人都能接受都愿意奉行的一句话。
    兰觉得新一的话犹如一缕春风吹进她干涸寒冷的心田,她由衷地赞美这句话,就举起酒杯,朝着新一、也对所有的绅士夫人,大声地说:“亨受每一天!”
    “享受每一天!”在座的各位上等人,都举起了手中的酒杯,男人一饮而尽,女士们也都尽兴地大饮了一口,连妃英理也没例外。
    “精彩极了!”又是新出先生。
餐桌不远处的角落里,乐队奏起了音乐。这是由四位小提琴手和一位大提琴手组成的弦乐队,轻柔婉转的提琴声使餐厅充满温馨祥和的家族气氛,大概这本该是梦幻号所追求的宾至如归的境界,但是配上刀叉杯盘的碰撞声和绅士女士们各显神通的高谈阔论,仍不免流俗地成了地道的上流社会沙龙。毕竟梦幻号是艘邮轮,是艘供人们从此地到彼地的交通工具,说它是公共场所、是大众集市也是不为过的,因为在这里,所有人都会有些放纵。
    “我父亲不知道我把钱藏在了火炉里,他回家时烂醉如泥,就点起了火炉……”志保夫人讲起了她发家史中的趣闻,百无聊赖的贵人们开始了新的话题。
    趁着众人说笑的混乱,兰走近新一,轻声对地说:“接着该是到吸烟室喝白兰地了。”
    果真,兰刚说完,新出先生就站了起来,他离开餐桌,彬彬有礼地说:
    “各位,陪我去喝杯自兰地吗?”
    男士们纷纷起立,探也在其中,为了表示对梦幻号船主的恭敬,他们是一定要接受邀请的,无论心中愿意还是不愿意。
    “到了那个房间他们就开始互相吹捧,好像自己是宇宙的主宰……”兰小心地向新一介绍着上流社会男人们的虚伪和自以为是,似乎她自己根本不是他们圈子中的成员。
    “女士们,多谢你们的奉陪。”新出礼貌周到地向女人们告别,然后走出了餐厅,几乎所有的男士都跟在了他的后边。
    探走到兰身后:
    “我送你回客舱好吗?”
    “不,我要留在这里。”兰拒绝了探的安排。
    “来,志保夫人!”新一起身,走到志保身边。探以为新一也要随他们一起去喝白兰地,他可不愿意这个下等人进入他们谈天说地的场所,就故意问道:
    “工藤先生,也想跟我们一起去?不想留下陪女士们?”
    新一根本没有要与他们同去臭吹臭擂的意思,他立刻明确表态:
    “不,不,多谢了,我要回自己的客舱了。”
    “很好,的确,我们会谈政治经济大事,你不会感兴趣的。”探舒了口气,为马上就与这个格格不入的底层青年分手而庆幸,不过他倒没忘记绅士的礼貌:
    “工藤先生,多谢你与我们共进晚餐。”然后朝新一扔回他的打火机,径自走了出去。
    “一定要走?”听到新一说要回客舱,兰有些失落,她还想与新一在一起多呆一会儿,无论做什么事情。
    “和那些奴隶一起划船的时间够长了,晚安,兰。”新一把那帮被身份地位所累、被金钱财富所困的上等人称为生命的奴隶,和他们在一起对新一而言不仅毫无乐趣,简直就是活受罪,他可不想再奉陪了。可兰,就另当别论了……
    新一俯下身子,托起兰的手,深情含蓄地吻了吻,眼光里流露出期盼等待的目光,妃英理看到了两人告别的场面,以为女儿与这个毛头小伙子的交往终于结束了,脸上也温和了许多,但她哪里知道,就在新一托起兰手的一秒钟内,兰手心中留下了一张纸条,她本能地攥住了它,目送着新一走出了大厅。
    兰的心怦怦跳着,她知道自己与新一的交往还没有结束,远远没有结束。她的心告沂她,为了能从新一那儿得到更多的自由和快乐,真希望梦幻号能在大海上多漂流些日子……
    “享受每一天,在钟楼见……”看着纸条上新一的留言,兰的心乱了,但几秒钟后,她就悄悄离开了乏味的女士们,打定主意去赴约了。
    楼梯顶端的环形平台中央,是一座古老的壁式挂钟,白色的钟盘上镶着记时用的罗马数字,一长一短的时针在白底上显得格外分明,好像时间老人在随时监视着这里即将发生的一切。
    的确,一次真正的约会就要来临。如果说新一与兰的邂逅是在昨晚船艉甲板上兰欲跳海的刹那,今天一整天的交谈不过是兰出于礼貌和谢意的回访;而此刻却是站在钟楼面前,背对楼梯的新一主动向兰发出了邀请。但这第一次约会还远不是我们的男女主人公相互倾心爱慕的时刻,他们既没有罗米欧朱丽叶那种一见钟情的青春冲动,也没有出于某种肉体欲念的狂热刺激,毕竟一个是天马行空、四海为家的流浪艺术家,一个是已订了婚的上层社会少女。尽管他们相互吸引,互有好感,但彼此都十分清楚各自的身份,更清楚人世间有些事情几乎是不可逾越的。
    那么,新一为什么要约会兰呢?
    忐忑不安的兰一边登上楼梯,目视着新一的背影,一边在心中询问着自己;他会约我去做什么呢?为什么我几乎没有犹豫就来了呢?
    对于兰来赴约,新一有百分之百的把握,他坚信她会来,会不加犹豫也不征求任何人的意见而来,至于为什么对兰如此有信心,新一也说不清楚,是缘份?是观察到的兰对上流社会的逆反心理?还是两人之间隐隐约约产生的默契?总之,新一相信自己的判断:兰一定会来。今天他要给兰一个真正愉快欢乐的夜晚,让她把一切烦恼、忧伤统统忘掉,至少在梦幻号的这个晚上。
    像是计算好了分分秒秒,像是新一的身背后还有一双眼睛,就在他以极其优美潇洒的姿态回转身来时,兰正好走在离他几步远的台阶上。已脱下黑色礼服的新一,此时身着银灰色束腰的西服背心,别有一番风度,他向兰伸出了自己的手,但这次没有接过兰的手去吻它,而是亲切地将兰拉到身边,热情洋溢地问:
    “想参加真正的舞会吗?”
    梦幻号三等舱,平民百姓组成的乘客也在举行聚会,这就是新一所说的“真正的舞会”。
    几个工人模样的人敲打着手鼓,虽然动作不够规范,但鼓点节奏却鲜明有力,站在手鼓后面的是两位风笛手,爱尔兰民族风格的风笛声悠扬地传遍整座大厅。这里的空间远没有上等舱宴会厅那么宏伟开阔,更没有雕梁画栋的装饰品和艺术品点缀,除了几张条桌、木椅之外,就是供三等舱乘客跳舞戏耍的平地了。乍一进去,就立刻感到像来到了另一个世界,这里人拥人挤,谁也不应酬恭维谁,谁也不需要悄声细语地交谈,可以尽可能地大着嗓子说话,尽情地挥舞手足伸展四肢。这里没有准会笑话谁,谁也不必介绍自己的家世、名份或是什么头衔。一股混合着劣等烟草的气味弥漫着整间屋子,谁来到这里都会被向由平等的消闲空气所感染,都会情不自禁地让自己卷进这一群梦幻号乘客的亲情之中。
    白发苍苍、满脸皱纹的一对老人合着风笛和手鼓的节拍跳着传统的民间舞蹈,也许这是他们人生中的最后一次旅行,梦幻号圆了他们的梦。他们跳得尽情尽兴,尽管动作有些迟缓,甚至不大协调,但仍是那么悠然自得。好像整个梦幻上只有他们两个……
    一对青年男女手牵着手开始了双人舞。看上去他们是刚刚在梦幻号认识的新旅伴,小伙子略有凡分腼腆地问着姑娘:
    “可以把手放在这里吗,”显然他是要用手臂搂着姑娘的腰,姑娘大大方力地点了点头,两个人开始翩翩起舞。几分钟后,这一对年轻人就旋转得自如潇洒,好像多年的舞伴了。
    无论是裹着围巾的乡间妇女,还是头发莲乱的杂役工人;无论是苗条纤细的少女,还是粗鲁高大的壮汉,无论是讲日语的,还是操英语、法语的,这里的人都无拘无束,无忧无虑。是梦幻把他们聚集在了一起,他们要在这艘世界上最被人羡慕的大船上愉快地度过每一分每一秒,“享受每一天!”正是三等舱所有人不约而同的人生信条。
    自被新一带到这里的第一分钟起,兰就有了新生活新生命的觉醒,她睁着大大的眼睛看着,张着大大的嘴吸着,似乎她所看到的每一个人、每一张面孔都在朝着她微笑,欢迎着她的光临,她所吸进去的每一口空气,都让她感受到亲人的温暖呵护,都如一股暖流涌遍她的全身。如果说在上等舱宴会厅钟楼处接受新一的邀请来三等舱是出于好奇心,那么此刻兰好像找到了家的感觉。虽然她第一次参加平民社会的舞会,但却一点儿不觉得陌生,似乎自己本该属于这里而并不属于上等舱的那些人。
    母亲、探,还有那群贵妇人,兰只想尽快忘掉他们,至少此时不要再去想他们。
    把兰带来安置在桌旁后,新一就蹦到舞池去了。他的舞伴是一位只有六七岁的小女孩,大而圆的眼睛、圆圆的脸蛋,过耳的短发。她就是新一在甲板上写生的那个小姑娘吉田步美,从那以后,小姑娘对新一颇有好惑,找机会就要和新一在一起,不是让新一给她画画,就是要新一讲故事,陪她玩游戏,有时她父亲来找她也拉不走。像新一这样侍人亲密友善,总是一副笑容可掬的随和样子,又有谁会不喜欢他呢?噢!对了,当然有,妃英理、探,还有探的小岛——那个一脸严肃、好像天生就被抽取了笑神经的家伙,不是都明显地表示过对新一的厌烦吗?这也难怪,因为一看见新一,他们就会发现自己身上缺少了些什么,而新一天性中所具有的乐天达观,是他们终生也学不会的。
    小姑娘和新一手拉着手、面对着面地蹦跳着,她的身高刚刚到新一的腰部,所以她的手高高抬着,而新一却要半伏着上身才能与她保持平衡。这一大一小,一高一矮的舞伴,看上去滑稽可笑,但不仅小姑娘跳得认真,连新一也像回事儿似地牵引着小姑娘左摇右摆不停地旋转。小姑娘的小大人劲儿和新一的顽童气引得大家为这一对儿叫好,不时为他们的动作鼓起掌来。
    兰正与桌旁一男人聊着天儿,没人注意到她是头等舱的来客,也没人意识到她与他们有什么不同。兰大口地喝着饮料,还与对面一个操法语的大胡子比手画脚地谈论着什么,其实她根本听不清那人在说什么,因为房间里声音嘈杂,鼓声、笛声、笑声、舞声汇集到一起,成了个声响大杂烩。平民社会的五光十色令兰感到兴奋舒适,她没有拘谨也没有束缚,几天来的烦闷一扫而光,只觉得今晚的梦幻格外美好动人。
    新一和步美跳得正欢,新一满头满脸流着大汗,冒着热气。与晚礼服配套的那件白衬衣早已敞开衣领,但僵硬的领片不断摩擦新一晃动中的脖子,使他惑到不舒服,他时不时拽拽领子,但仍顾不上脱掉它。看着新一那股投入又忘我的表情,兰觉得挺有意思,好像又认识了一个新的新一,情不自禁地合着节拍鼓起掌来。忽然坐在离兰只有一步之遥的一个中年男人摔倒在地上,不知是喝多了酒还是没有坐稳,那人摔得很狠,酒也都洒在了自己身上,把兰吓了一跳。她正要起身去扶那人,却见他一咕碌又爬了起来,脸上既没有痛苦也没有埋怨,反而一把接过旁人的酒杯继续喝了起来。更让兰感到奇怪的是周围的人对那男人的意外毫不在意,也不加干涉,只是友好地朝他看看,又接着跳自己的舞,唱自己的歌,就像完全没人摔倒过一样。兰觉得这里的人相处起来太简单大轻松了,这在上层社会是难以思议的。一想到沙龙客厅里那些繁文褥节和大惊小怪,兰就觉得倒胃口,赶紧甩开了那些念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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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4-3-6 13:07:48 |只看该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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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一手牵着步美在人群中转着圈,目光却一直没有离开兰。趁步美累得气喘吁吁站在那里时,新一放开手俯身又对她说:
    “我请她跳,好吗?”说完就拉起了坐着的兰,兰略有点儿凉讶,但仍被新一拉到舞他边上。步美脸上露出不大高兴的样子,新一立刻安慰道:
    “她比不上你的,步美。”步美笑了。
    “来,跟我来!”新一要把兰拉到舞他中央去。
    “不,新一,等等,我不会跳!”兰觉得有点儿紧张。
    “没关系,要靠得近一点儿……像这样……”说着,新一就托住了她的腰,带着她轻盈地滑向人群。
    “我不会步子。”兰乍一跳显得拘谨,步子有些乱,再说她也的确没跳过这种大众化的双人舞。
    “我也不会,跟着音乐节拍跳,别想别的!”新一鼓励着她,就像昨天夜里鼓励她用力向上不要掉下大海一样。兰觉得,从昨天晚上起,新一好像就成了自己生命中的慧星,只要有他在身边,就有勇气有乐趣,就可以去做许多自己本来连想都不敢想的事情。跳舞本就是兰的专长,从小受过严格的舞蹈训练,只不过她从小到大的生存环境与这里太格格不入,使她一时还没反应过来。经新一一提醒,她才发觉其实自己正在寻找着节奏的感觉,而且很快就踩踏自如,与新一配合得协调默契了。
    几分钟以后,这一对青年舞伴就成了三等舱舞厅里众人瞩目的人物。一个是翩翩少年,一个是美貌少女,不仅使平民舞厅里增辉添彩,更带来了一股洋溢着青春活力的朝气。没有人停下自己的舞蹈,但又都在欣赏着他们大起大伏、旋转自如的舞姿,手鼓敲得更响,风笛吹得更亮,新一与兰的双人舞把三等舱舞会推向高潮……
    “停停,新一,停一停!”兰一边跳一边大声笑着叫着。她好像要告诉新一什么事情,但新一此时什么也不想听,也根本听不见,只是想拥着兰不停步地跳下去。大概是觉得舞池里还不够过瘾,新一又不管不顾地把兰带到了舞厅边缘的一个小平台上,这里可能是演出区,供专业演员表演用的,离地面约有一米高,新一一步跳上去,也把兰拉了上去。新一放开兰,把双手背在身后,用皮鞋的尖部和跟部敲出响亮有力的节拍,跳起了当时最时髦的踢踏舞。新一的膝盖抬得很高,小腿伸得笔直,但腰部以上却平稳得丝毫不动,只有脚下飞速地变换着位置和节奏,只凭脚尖的动作就令人眼花缭乱。看得出来,新一在踢踏舞技艺上下过功夫,他果然是舞厅好手。也许是受了新一的感染,也许是好胜之心要与新一比试比试,兰像打擂台似地站到了新一旁边,面对舞台下的众人,竟毫不犹豫地甩掉了皮鞋,光着两只穿黑丝袜的脚站在了台上,她两只手扯起左右两侧的裙边,使人们能够一无遮拦地看到她的小腿像只蝴蝶以地跳了起来。兰也是舞动着脚尖脚跟,节奏合着新一的拍子,那意思像是在说:“看我也行!”新一欣赏地笑了。接着兰又做了更难一些的新节奏的踢踏动作,新一也立刻模仿了一遍,准确无误。一个是黑亮的皮鞋在跃动,一个是柔软的纤足在闪动,四只脚展示出的生命律动。青春活力令所有人倾倒,舞厅里发出震耳的欢呼声、鼓掌声……新一与兰的手又一次紧紧拉在一起,跳起了新的双人舞。他们忽儿脸对脸,忽而背对背,无论是哪种姿态,都伴随着脚下飞快旋转的舞步。转着转着,兰就失衡扑倒在了新一怀里。……
上等舱的咖叫厅里,绅士们果然在议论着政治经济的大事,一个个面目严肃、煞有介事的样子。兰说得没错,好像他们就是人类命运的主宰似的。
    白马探吸着香咽来回踱着步。原本已年轻的面孔露出一副老于世故的傲慢神态。他们正在讨论美国最近的洛克菲勒财团案,这也是大亨们势必关注的事情。
    “……超越了联邦政府规定的权限范围……”探表示着自己的不满。
    “洛克菲勒说最高法院不受理此案……”另一绅士透露着自己听到的有关此案的新消息……
    三等舱舞厅,平民旅客们仍在狂舞。乐队里又多了手风琴和吉他。桌角处不喜欢跳舞的男人们围成一圈在看两个人掰手腕比赛。赛者一个是身高马大、长着大胡子、说着法语的人,脸上一副胜者必我的神情;另一个显得斯文许多,个子体魄也远不如对方,但他也好像胸有成竹,不慌不忙地捋着袖子,伸缩着手掌,大有跃跃欲试之势,旁边围观的人大声喊叫着助兴,手舞足蹈使出的劲儿一点儿不亚于比赛者。掰手腕这游戏,实在是非下层社会人莫属了。它不需要任何场地、任何器具,不需要有任何的辅助设施,只要有两个有手的人,比赛就能进行,照样能决出胜负,照样赛得公平,玩得尽兴。不知道是谁发明的这个玩儿法,它所需要的技巧和力量完全不需要进行专门的训练、而需要平日里干活时使得上的蛮劲儿和巧劲儿。“活儿”干得好的人一定能在掰腕儿比赛中获胜,这是公认的,所以这游戏就是为劳动者创造的。对于像探那类人,就是看着也不会玩,就是玩儿也赢不了,这大概也算是个社会分工吧。
    这边掰腕儿比赛热火朝天,那边新一与兰已跳得精疲力竭。两个人一前一后走出舞池,挤进桌边的人群,汗出得太多,渴得喉头冒火,新一从桌上取来两大杯饮料。递给兰一杯。兰接过杯子,仰起头,大口大口地饮了起来,那样子活脱脱一个社会底层劳动姑娘,全然没有了上流社会贵族少女的矜持和典雅,把新一几乎看呆了。刚才跳舞的叶候,新一就发现了一个全新的兰,她那豪爽开朗的大笑,她那活泼热烈的动作,使新一认识到了她的天性,对她急于要摆脱周围的环境、周围的人有了理解。而此时,新一又发现了这个兰身上的更新的一面——言谈举止都更像自己圈子里的人!新一被兰放肆地喝饮料的样子吸引住了,自己手中的杯子反而没有动。
    “看什么?你以为头等舱的女孩儿不会喝水?”兰没有了向新一学吐口水和最初与他跳舞时的拘谨,她从容大方地又仰脖大喝了二口,样子依然洒脱,可就在兰昂头的一刹那,她身后的一个男人不经意地撞到了她身上,把她手中的饮料打翻,全都洒在了兰裙子上,也使她受了一惊。新一当然不能容忍兰受到欺负,他立刻要上前去与那个人理论,没想到,兰反而宽容地一笑,抖了抖身上的水滴,表示毫不在意,那人抱歉地点点头,走了过去。
    掰腕子比赛结束了,三盘两胜,结果法国人是输家。大家本不计较输赢,只是为了娱乐,为了在梦幻号上消磨时光。于是,男人们都拿起了酒杯,他们操着不同的语言,不知道为了什么,也不知道说了什么,只是共同祝福着,干着杯,兰也喝了不少酒……
    “看着!”兰把酒杯递给新一,突然心血来潮地从旁边一陌生男人的嘴上取下人家正吸的香烟,就放进了自己嘴里,大大地吸了一口,嘴里冒出了一股青烟,这下又把新一惊呆了,原来这个富家女还会吸烟!可让新一心惊的事情还没有完,兰还回香烟,脱掉披在肩上的外套,对新一大声说:
    “替我拿着,帮我提起裙子。”然后她就示意让众人闪开,自己站在了正中。新一莫名其妙地一手拿着她的外套,一手提起了她的长裙边儿,好奇地看着她。只见她双手高高举过头,伸得直直的,深深吸了一口气,收起腹部,挺起胸部,将两只赤脚的脚跟渐渐抬离地面。新一这才明白,她是要表演芭蕾动作。兰做完了准备动作,就真的开始用脚尖顶地,一点点让脚跟脚掌提起,最后果然在刹那间两只脚尖同时立起,整个身体靠脚尖支撑了起来,人们高叫着为她的表演喝彩。兰坚持了几秒钟,终于疼得忍不住了,一头扑在了新一的怀里,新一被兰天真无邪的样子逗得哈哈大笑,兰也开心地笑着。
    “天啊!”一个妇女尖叫着。
    “你没事吧?”新一怕兰的脚会受伤。
    “没事,只是很多年没有练习过了!”兰笑得弯下了腰……
    探的小岛奉命各处寻找兰,难为他竟会找到三等舱的舞厅来。当小岛正走到进入三等舱的楼梯时,发现了兰,她刚好表演完芭蕾舞动作,栽倒在新一怀中大笑着。那放肆的举止,那毫无顾忌的笑声,令小岛惊讶地怔住了。他从未在探那里见到过如此狂放的毛利兰,在他来看,这女孩儿大概是出了毛病,是被魔鬼偷去了灵魂。小岛转身就走,匆匆跑去报告给探了……
    “好兄弟,尽力演奏吧!”新一又来了情绪,对乐队的几位乐手夸赞之后,拉着兰重新又跳入舞池。
    一支更欢快更活泼的舞曲开始了,这次是民间集体舞,舞厅里所有的乘客都手拉手围成一个大圈,然后再分别交换位置,交换舞伴,所有的陌生人在舞中都成了朋友。音乐声充满整个舞厅,男人的脸上流着一条条汗水,女人的衣裙被汗水粘在身上,没人去笑话你的舞姿是好是坏,没人挑剔自己的舞伴,大家互相说着笑话,时时爆发出啼亮的笑声。最令人兴奋的,是所有的人的脚下都有节奏地踏着舞步,追随着手鼓、风笛、吉他还有手风琴的乐声。
    没有人想起忧愁的事情,这里是梦幻真正的狂欢之夜……
    梦幻是座不夜之城……
    兰完全陶醉了,忘掉了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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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第二无清早,梦幻号上等舱,探包房的咖啡厅。
    探与兰面对面喝着咖啡,女仆远山和叶在身边忙着服务。
    兰低着头,心不在焉地看着食物。
    “你昨晚怎么没来找我?”探沉默了一会儿,待女仆走了之后,终于忍不住发问了。
    “我太累了。”兰仍没有抬头,平淡地说。
    “是的,在三等舱玩得太累了……”探声调开始提高,反感的情绪十分明显。
    “我知道你派人跟踪我……我看见了……”这回该兰反击了,其实她昨晚在三等舱舞厅看见了小岛,知道会有今早探的质问,但倔强的个生使她讨厌探的做法。
    “以后不许你再到三等舱去,明白吗?”探下了最后通牒。
几天来兰在梦幻号上的举止,令他厌烦透了:当众吸烟,随便退席,说些让上等人难堪的话,深更半夜还要去甲板上看螺旋桨,引出个三等舱的无名鼠辈还与她纠缠不休……探昨天就表示过以后要过问兰的读书。免得她搬出什么弗洛伊德来戏弄有身份的人,看来从今天起,还要限制她的去向,否则这个未婚妻就太不成样子
    可兰也不是那么容易摆布的姑娘,她讨厌探说话的不平等口气,要表示自己的抗议,就抬起头大声说:
    “我不是你工厂里的工头,受你管,我是你的未婚妻!”
    “我的未婚妻?你还知道是我的未婚妻?……对,你是,可你也是我妻子!……”探见兰态度强硬,不服管,一下子怒气冲天站了起来。他一把掀翻了咖啡桌,扑面拉住了她,继续吼道:
    “尽管还没结婚,但实际上已经是我妻子!所以你要忠于我!……”
    兰被探死死抓住,感到手臂很疼,但她没有出声,这次她是真的被探吓住了,因为探从未对她发过这么大的火,哪怕她最任性、最耍小孩儿脾气的时候。看来探今天是真的动气了,尽管兰对他发怒的缘由一时还不大明白。但她意识到自己的行为是有些过分了。看到兰没有反抗,探继续施加压力:
    “你要像妻子忠于丈夫一样忠于我!我不会让你放肆……我更不想当白痴!明白吗?”探说完又重重地晃了晃手中抓住的兰,兰的臂膀在他的手中像玩具般地被震荡着。
    兰被他摇晃得更加情醒了,她并不是怕探,而是想到了许许多多自己承担不起的后果,想到了母亲妃英理。于是强忍自尊心受辱的气愤,轻轻地点点头,说了声:
    “明白。”
    虽然只有两个字,但时兰来说重如千金,她是押上自己的青春性命来参与这场婚姻游戏的,说“不明白”又有什么用呢?
虽然声音很轻,但探听得很清楚,这也就够了。他只想提醒她本分些,不要忘了自己是上等人,是钢铁大亨家族的成员,他并不想太逼迫兰,因为他知道兰的个性,而这也正是他千挑百捡选中兰的地方。包括对艺术、对绘画的见解不同,鉴赏力不同,探都是能容忍的,毕竟是自己经过慎重考虑选择的未婚妻,探毕竟是爱兰的。至于这份爱和真正的爱情到底一样不一样,到底相差有多远,那是探回答不上来的。他只知道要管好自己的未婚妻——不久后的妻子,至于兰心中想的是什么,对他这位未婚夫的感受如何,他是不知道、也不想知道的。在他看来,像他这样一表人材又家道殷实的富家子弟,被人挑剔是断没道理的,兰也不应该例外。在物质生活的世界里,探的确是应有尽有了:而在精神生活的领域中,探到底缺少什么,他的心灵中最令兰感到失望的到底又是什么呢。
    看到兰已经胆怯,探见好就收,他放开双手,稍稍停顿了一下,让自己平静点儿,“好,失陪了。”道了声别,探就离开了咖啡厅。
    站在不远处的女仆和叶当然看到了这一幕,探走后她才敢过来。
    “兰小姐……”她想安慰兰几句。
    但好强的兰不愿接受别人的同情,她极力掩饰着气愤和委屈,对桌子被探掀翻做着解释:“是不当心,有点儿小意外……”
    “没关系,没关系……”和叶并不介意兰的掩饰。蹲下身去捡起被摔碎了的茶具,兰也俯身去帮忙,但巨大的悲痛与无奈袭上心头,她再也控制不住,呜呜地抽泣了起来……
    她毕竟只有17岁……
    兰的客舱。
    和叶在给兰束紧身衬裙的后背带子,兰手扶房间的一根木往,面对墙直立着。她的心里依然很乱,刚才探的发怒以及一席威胁的话使她此刻还忿忿难平。她并没有打算改变什么,特别是与探的婚事,早已成为既成事实被牢牢地钉在自己人生的史册之中,不要说更改,就是松动也是异想天开没有可能的了。几天来,她不过是对周围的沉闷做了小小的反抗,不过是结识了新一这个新朋友而获得了从未有过的人生体验,得到了些许从未有过的快乐,可那又能怎么样呢,为什么探要如此大惊小怪,为什么要派小岛去跟踪盯梢呢?这里是梦幻号,再大也只是一条船,一条漂泊在汪洋大海中的船,只要梦幻号没有抵岸,再跑能跑出梦幻号甲板吗?再飞能飞到梦幻号上空吗?为什么在这有限的空间有限的时间里也不给人自由的呼吸和自由的活动呢?兰不是曾经为获得舒畅的呼吸和随意的行动打算跳海吗?若是探知道了自己曾经有过的念头和那一晚上的举动,又该怎么想怎么做呢?想到这里,兰又想到了新一,想到了昨日一整天里与他的交往。他此刻在做什么呢?在写生?在与人聊天?在看大海?……他想到了我吗?想见到我吗?……一想起新一,兰心中涌出一种异样的感觉,这种感觉她从未产生过,只是觉得很舒服,好像全身的毛孔都已张开,有一股酥酥软软的热流淌遍全身,直至手指尖……这种感觉令人陶醉,令人情不自禁地回想回味那相处的每一时刻……
    兰的遐想被妃英理重重的推门声打断了。不用回头,兰也可以看见母亲脸上的怒气,她一定是从探处来,探又向她告了一状,又一轮进攻开始了,兰对自己说。
    “你出去一下。”妃英理很不客气地命令和叶。
    “是,夫人。”女仆顺从地关上了舱门。
    兰没有动,依然手扶木柱站着,母亲继续为她束腰紧衣,但用的劲儿比和叶大多了。大概兰窈窕匀称的体形和格外纤细的腰身都是她从小替女儿勒出来的吧。在兰身上的确倾注了妃英理多年的心血,别的不说,单就兰形态外貌的出众,除了她本人的遗传基因之外,后天的严格管束和刻意训练也是极为明显的。
    兰挺直上身,绷紧腹部站着,手臂支撑着身体,用力抵抗着母亲强有力的勒动,使自己的身体保侍平衡。妃英理把紧身裙的带子抽得大紧了,兰几乎要喘不过气来。但她忍耐着,知道一番重要的谈话就要开始。
    “别再见那个男人!明白吗?兰,我不准你再去见他!”妃英理一张嘴就没有好气。对那个毛头小子她已经烦透了,眼见着兰又因为他惹怒了探,若再不管住兰,任由她随便交往,那后果不堪设想……
    “别那样,妈妈,……生气会使你犯流鼻血的老毛病的。……再说,我也不是小孩子了……”兰不想惹母亲生气,她是个懂事儿的女孩儿,知道母亲为她操持不容易。母女二人相依为命多年,她对妃英理是恭敬孝顺的。
    但妃英理并没消气,她索性停止了手中勒裙带的活儿,一把扭过女儿的身体,让她面对着自己,一字一字地提醒兰:
    “别顶嘴!这可不是闹着玩儿的!我们的处境很困难,钱已经花光了……”
    “这我当然知道,你每天都提到……”兰又一次表示理解母亲,也清楚她们的处境。可妃英理还要对她对她进行面对现实的教育:
    “你父亲去世(对不起小五郎)时只给我们留下了贵族身份,别的什么也没留下。……我们只能靠这个身份求生存,……你该明白,跟白马家结亲是我们母女唯一的出路。”
    说到与白马家结亲,兰又想到了自己的不幸,她脱口而出,表示了对这桩婚事的不满:
    “为什么要让我承担这个责任?”兰不明白,难道一定要与探结婚才能活得下去吗?
    “你怎么能这么自私?”妃英理气急败坏地说。
    “说我自私?难道……”兰更不明白了,自己做出了如此大的牺牲竟然还是自私?而母亲也是一肚子苦水:
    “你想让我去当缝纫女工?你忍心吗?……想拍卖家当过日子?……把以往的好日子毁了?”说着,妃英理竟伤心地哭了起来。大概是想到了自己沿街叫卖,或是只能坐三等舱的窘相了吧,她松开兰,用双手掩住面孔,背过身去。
    “这不公平!”兰没想把母亲推到她所形容的穷困之中,但又没什么话可以安慰母亲,只是想不通为什么非要挤进上流社会才可以生存。
    “这是不公平!可我们是女人,由不得自己作主,我们的选择权很有限……”
    看到兰火气上来,妃英理反而平静了许多,她心里清楚,对兰必须软硬兼施才能奏效,若兰坚决不从,她也是一点儿办法都没有的。再说,她所做的一切也都是为兰好,她认为兰顺利地嫁给探是最明智的选择。她相信兰会幸福,更相信兰迟早会感谢她的安排。
    妃英理走近女儿,捧起她的脸,直视着女儿困惑伤感的眼神,在她的面颊上深深地吻了吻,然后尽量温柔地扳过兰的身体,让她面朝墙壁、手扶木柱站立,要继续给她勒完紧身裙的带子。
    兰紧皱着眉头,上嘴唇紧咬着下嘴唇,强忍着没让眼泪流出眼眶。她的手用力按在木柱上,抵抗着母亲在背后勒紧带子时的一次次力量的冲击,让自己尽快平静。她知道,眼下自己必须做的,是忘记一切欢乐的时光,放弃一切美好的逻想,只有使自己心如死灰,一无所求,才能使她们母女保持现有的生活,才能使她适应眼前的一切。才能接受命运的所有安排。
    “因为我们是女人,上帝啊!你为何要如此对待我呢?”兰的内心在呐喊……
    “你的恩泽引导保护着我们,使我们不会遇到任何阻碍……”赞美上帝的圣经歌曲从头等舱的宴会厅里传出。这是头等舱乘客中的教徒们在排练,探、兰和妃英理都站在人群中,一个神父打扮的人坐在钢琴旁伴奏。看来此次梦幻号的处女之行要举行一次盛大的晚会来庆祝。乘客们都已经在准备节目了。
    当然,如果一切都平安顺利的话……
    新一走进大厅,听到歌声,知道兰肯定在里面,就朝里走去,但却被侍应生拦住了。
    “先生,你这是……
    “我想找一个人,我要找……”新一四下里看着,但话被侍应生打断了没有说完。
    “先生,这儿你不能进去。”侍应生说得很坚决。
    “怎么?我只是找人。我昨天晚上来过这里,你忘了?”新一分明记得就是他很有礼貌地给自己打开了宴会厅的大门。
    “我根本没见过你,……你还是请回吧,先生……”那侍应生又冷冷地补充了一句。
    这时新一看见小岛从里面走了出来,他迎了上去,相信小岛不会忘记他,就对侍应生说:
    “你问他,我是,我是来找……”新一这后半句话是朝小岛说的,但又被小岛打断了:
    “噢,白马先生和那位妃英理让我转告你,他们非常感谢你对兰小姐的帮助,他们还让我……呢……把这个交给你。”说着,小岛就递过来了几张钞票。
    新一连看都没看那几张钞票,就急切地说:
    “我不要钱!先生,我想……我想找……”新一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说到兰时语塞了。
    小岛仍然伸着那只拿钞票的手,但脸上的表情更冷漠了。”
    “先生,请让我提醒你,别忘了你是三等舱的旅客……要再到头等舱来就不受欢迎了……”小岛替侍应生下了逐客令并随手递给侍应生一张小费。
    若是在另外别的什么场合,新一会与小岛大吵一番。依着新一的秉性,又这种狗眼看人低的看家狗他是会狠狠奚落一番的,但今天不同,他是兰未婚夫的小岛,不仅不能得罪,还要礼貌些才好,因为他肯定知道兰此刻在哪里。新一太急于要找到兰,他有许多十分重要的话到对兰说,非要尽快见到兰不可,看他那样子好像一分钟也等不了了似的。于是新一不管小岛的无礼,口气依然温和地说:
    “请让我进去找兰说几句话,……求你了!”
    小岛本是个毫无同情心的冷血动物,对新一就更是视为仇敌。他根本就不再理睬新一,而是转向己围过来的几位侍应生:
    “先生们,请你们送工藤先生回到属于他自己的客舱去。”说完就转身进了头等舱房。
    侍应生们礼貌地将新一赶出了头等舱。
    梦幻号甲板上,船长阿笠正与一群达官贵人们,享受着太阳赐于梦幻号的阳光。
    三副高木从下甲板上来,走到阿笠面前:“报告船长,接到警报,附近有冰山。”
    “谢谢你,高木。”船长听到有冰山的消息就像听到晚餐的食谱一样心情轻松,毫无紧张担忧之感。也许冰山的出现的确对梦幻号航行毫无妨碍,也许阿笠先生凭26年的船长经验经历过无数次航行碰到冰山的情况,有足够的把握顺利应付,总之,他十分坦然地对四周众人说:
    “哦,别紧张,这季节里碰到冰山是常有的事儿。没事的,放心吧,我还下命令提速了……”船长一句话,人们都释然,继续去散步谈天儿了。
    在头等舱碰了壁的新一,仍四处寻找着兰,他的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快决见到兰,对她说出所有心中想要说的话。这时他正跑在梦幻上层的甲板上,远远看去,隐约看见几十米外的另一端甲板上的人群中似有兰,新一心急得连跑步都嫌慢,他纵身从甲板上的栏杆翻过去,抄近道朝那一端跑去。
    一个商人模样的中年男子正在甲板上教他的孩子玩陀螺,陀螺底部的铁珠很难控制,总是不能旋转,父亲耐心地做着甩鞭子的动作。
    “孩子,照我刚才那样甩出去,对了,手要放松,好极了……”这位父亲一边指导着孩子玩儿,一边与旁边的一位老绅士谈着话。也许是阳光大热的缘故,他顺手将自己的外套、礼帽搭在甲板的靠背椅上。
    新一正从这里跑过,朝那男士点了点头,抓起他的外套、帽子就套在了自己身上,还沾着口水把头发理了理,让两边的散发顺到耳朵后面去,样子更像上等人。他想得很简单,要先借一身上等人的衣服去那圈子里找兰,等一会儿就还给他,他会同意的。反正也没离开梦幻号,大家总要一起抵达纽约港的。
    这边甲板上,兰正与目暮先生边散步边参观梦幻号。探与妃英理在前面走着。
    大海充满了一种使人心平气和的亲和力,呼吸在这广阔无际的大海上,散步在这舒适无比的梦幻号上,有谁会不心旷神怡?
    此时的兰努力让自己忘掉烦恼,正在思考着一个与梦幻的此次航行有着密切关系的问题。她是个心很细、爱动脑筋的姑娘,她的与众不同常常表现在爱提问题。会提问题,对事物的反向思维上。当人们众口一声地赞美梦幻号,对它的安全性能表示百分之百的信任时,她却在考虑梦幻号在危急之时的营救功能,于是,她坦率地提出了自己的疑虑:
    “目暮先生,有个问题……我刚才做了心算,把救生艇的总数乘以每一条的运载数量,……对不起,怎么好像装不下船上所有的乘客?”
    目暮很喜欢和这位聪明大胆的姑娘交谈,他承认兰问到了一个很重要的问题:
    “大概能装一半。兰,你很细心。我在这边的甲板上也安了架子用来挂救生艇,有人说要那样的话,甲板就会显得太挤了,所以,我的建议被否决了。”
    目暮边说,边对兰比画着、解释着。探听到了他们的谈话内容,插嘴道:
    “这是‘不沉之舟’,用不着救生艇。”
    兰看了探一眼,没有说话,但心里却在想:为什么我们对所有事物的看法都不一致呢?
    “放心吧,小兰,我为你选的船是坚不可摧的,救生艇只是摆设。……往前走吧,我们去参观发动机。”目暮领着兰朝机房走去,探又往回走去陪妃英理了。
    忽然,穿着西服外套、戴着礼帽的新一出现在兰面前。他早已趴在救生艇上等着兰路过这里,此时一下子翻过身来,让兰一时没有认出来。新一闪电般地拉住兰,把她拽进了一问机房。
    发电机的轰鸣声压住了所有的声响,没有人发现他们在这里。
    “新一,别来找我了,不可能的,我们分手吧!”兰露出痛苦但却坚决的表情,这是她经过与探与母亲的谈话之后下的决心尽管心里并不情愿。说完她就要转身出去,但却被新一一把拉住了:
    “不,你别走,我有话要说……”新一的态度也很坚决。
    “不,新一,不行,新一……我已经订婚了,要嫁给探……我爱探……兰说这话时脸上显出一种无可奈何的沧桑感,让新一看了感到心碎般地疼痛,他更加用力地抓着兰的两臂,诚恳但却坚定地说下去:
    “兰,你很任性,知道吗。因为你从小被人宠坏了。可是你心灵却非常高尚,是个纯洁善良的姑娘,……你与众不同,是我一生中第一次遇到的……”新一顿了一下,不知该如何表达自己的感情。
    “新一,不要再说了……”兰全身颤抖着,明明被新一拽得又紧又疼的手臂却并没有挣脱的意思,但潜意识告诉她,若再听下去,自己就会动摇,就会放弃那好不容易才强加于自己的决心。
    新一的声音有些发颤,他感到一个什么东西卡在了喉咙里,使他有点儿窒息。是心跳?对,是猛烈的心跳,好像心脏就要跳出来似的。新一涨红了脸,大喘着气,但却死死抓住兰的手臂不放松。新一意识到若不把话说完,恐怕就再也没有几会见到兰了,他不管结果如何,一定要抓住这最后的时刻,于是任由嗓子发干,说话断断续续甚至结结巴巴,仍坚持说了下去:
    “不,你让我说完,我一定要说完……我不是傻爪,我很清楚这世道。我口袋里只有几块钱,我知道没有什么可以给你,这我明白。……你的处境我也理解,可我已经不能自拔,我太在乎你了……”说到此,新一的鼻子不自觉地抽搐了一下,那是掩饰不住的内心痛苦的反应,他深深地咽了一下口水,叹了一口气,接着又说:
    “你跳下我也跳下,记得吗?我只想这样。……离开你,我实在受不了,实在放心不下,好了,我说完了。”新一终于吐出压在心头的真言,大大地喘了一口气,深情又恳切地望着兰。
    兰岂不明白新一表明的心迹,她的心中又何尝放得下新一,但她控制着自己,抵御着感情的最后一道防线。尽量做出理智和冷漠的样子,拒绝了新一:
    “我很好,很快活,真的会很好……”
    “真的?不是吧。你被他们困住了,兰,摆脱不了就会死的。不会马上死去是因为你倔强,可是在那个摧残人格的环境里,我所爱的那团热火将会熄灭,你早晚会被他们折磨死的!”新一看得很清楚,说得也很明白,兰所处的环境就是在慢性自杀。
    兰终于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泪水夺眶而出。她承认新一不仅看透了自己的心,也看透了自己的未来。一阵伤感涌上心头,她的脸被痛苦折磨得有点儿变形,身体有些抽搐,新一怜爱地用手指抚摸了一下她的脸颊,为她揩去流下的热泪……但接着兰又说:
    “可你也救不了我,新一……”
    “是的,我救不了你,但你能自己救自己……兰,你要好好想想,你会被闲逸毁掉的!你必须逃避这种生活,一个无所寄托的人怎么能够活在世上呢?”新一几乎喊出了这些话,他认为这才是兰改变命运的关键。
    兰当然听懂了,她抓住了新一的手,用力握了握,表示了对新一的信赖。但此时她心乱如麻,有大多的问题需要思考,需要判断,她所面对的问题绝不是仅凭热情和任性就能摆脱的,她需要冷静地独立地进行抉择,而不是立即做出新的决断。于是,兰决定立刻离开新一。
    “放开我,我得走了。”兰迅速转身,甩开新一的手,走了出去。
    门“嘭”的一声响,机房里只剩下了新一一人,兰的身影从窗玻璃外闪过,新一感到心里一阵空洞的震颤……轰鸣的机器声敲打着新一的心,使他产生阵阵惊悸。他没有追出去找兰,在他看来,兰已彻底拒绝了他的爱,甚至拒绝了他的帮助。他感到从来没有过的孤独和寂寞,感到难以言表的失落,他又一次意识到:自己已经深陷爱河,难以自拔了……
    头等舱大厅里,伯爵夫人与几位贵妇人正坐着聊天,兰坐在角落里沉思。
    妃英理是个很善于社交的人,梦幻号的旅行是她为兰的婚礼进行的最后一轮公关攻势。才几天工夫,她已和伯爵夫人成了挚友,对伯爵夫人讲述了她对兰婚礼的所有安排。闲极无聊的伯爵夫人也乐得参与才子佳人的新婚大事,对兰订婚仪式的准备工作为妃英理出谋划策,操起心来。听说订婚典礼上有不少事不顺心,她建议妃英理请著名女设计师佐藤美合子出马,于是就有了下面的谈话:
    “妃英理,你告诉佐藤我们遇上的麻烦事。”这是伯爵夫人的声音。
    “哦,所有的请柬都只好退回印刷厂重印了。”这是妃英理在发牢骚。
    “哦,天啊!”这是那位善于作夸张设计的佐藤不无夸张地感叹着。
    “还有那件伴娘的礼服,真太难看了,根本没法穿,兰非要挑紫色的,明明知道我不喜欢,她是存心气我……”妃英理做出一副弱者的样子,似乎自己受了多大委屈似的。
    “你早就该来找我。上回我替马伯勒公爵夫人的千金设计的结婚礼服就登在时装杂志上了,你没看见?这事你就交给我吧,我会变魔术,能从破烂里变出凤凰来……”
    兰听出来这是佐藤在说话,但她没有看她一眼,也没有对她的热心肠表示感谢。对母亲的指责,她也无心争辩,她的目光一直看着邻桌坐着的一个七八岁的小女孩,那小女孩长得很秀气,穿着白纱长裙,样子很招人喜欢。兰见她在桌旁坐下,然后打开餐巾,小手指翘得高高的,做出舞蹈动作似的兰花手,小心翼翼地铺在自己腿上,又去装模作样地照习俗拿起了餐具……那一招一式简直就是小大人,完全没有了儿童的顽皮和活泼。兰觉得她很像自己的小时候,从小被禁锢在一个很狭小的圈子里,做着许许多多自己不想做的事情,好像一直是在为别人而活着……兰想到了自己的过去和现在,更感到了未来的可怕……
    为什么要活着呢?为什么我要诞生、要长大呢,难道就为了和那种麻木不仁、目光如豆又庸俗可鄙的人同流合污,人云亦云,亦步亦趋?在不知不觉中渐渐接近死亡和走向死亡?
    人生的道路虽然漫长,但紧要之处往往只有几步。
    生活里是没有观众的,大幕已经拉开,兰的未来是悲剧,喜剧还是闹剧?
    兰的思想紧张地运转着,她仿佛正在觉醒,觉得要不装假,不说假话,维持她的理想境界是多么的困难。她感觉到她所生活的世界充满了悲伤、疾病和垂死,她在努力付出自己的爱,但爱在哪里呢?为什么为爱而付出的努力换来的却是痛苦呢?
    兰不记得是哪本书上说过这样的话:在阶谓人生的岁月里,时常因为几分钟的关系,竟使所有过去的岁月和未来的岁月显示出完全不同的意义。看来是决定自己终生路途的时候了,就像梦幻号上的灯会突然一下子大亮起来一样,永恒的火焰在昏黑的灵魂中燃着了,只要这颗火星有足够的热量,就能把灵火带给那个期待的灵魂。
    兰决定摆脱眼前的所有虚华与空虚,她要变更自己的生活目标,让志趣掉转船头,重新开始新的人生……
喜欢爬上山岗 远远地守望那如血残阳 When danger comes, will you stand by my side side by side, hand in hand. When I suddenly wake up, you're not there. You're never there, I know. When will I find my love^^ 叫我 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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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4-3-6 13:09:29 |只看该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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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工藤新一失恋了。
    他独自站在梦幻号船头的甲板上,任凭海风吹打着面颊,吹拂着他的头发。新一的眼睛里第一次失去了光彩,失去了往日的自信。他直视着茫茫大海,眼光中没有焦点没有目标,茫然得就像这艘梦幻号,行驶在漫无边际的海面上,好像永远没有尽头没有彼岸……
    时光已是黄昏,旅客们纷纷回到了自己的舱房,甲板上静悄悄的,远处有几对情侣在欣赏着大海的美景。梦幻号像个最善待客人的主妇,任何时候都能给游客带来舒适安逸的环境。而这一切似乎都与工藤新一无关了。他的心中只有一个声音,只震荡着一个字,那就是“兰”。他在心里不知呼喊了多少次这个名字,而每呼唤一次,就感到一阵像被人挖空了心脏般的空洞洞的疼痛……“兰,兰!你难道真的拒绝我了吗?你难道真的毫不在乎我吗?你为什么逃避我呢,难道要与那乏味冷酷的家伙共同生活来消磨一生吗?……”新一在心中不断地反问着兰,又继续呼唤着她的名字。但除了海水拍打船体的响声,新一得不到半点儿回应……
    太阳西下,媚人的晚霞降临到梦幻甲板上。仅仅几分钟时间,一轮火红的落日就没入了大海的尽头。天光海色。浑然相融,一股冷意袭来,新一打了个寒战,恩绪稍稍有些清醒。他开始反问自己我这是怎么了?难道我真的了解她,理解她,爱上了她?可这许多年来,漂泊生活我并没少碰到出色的姑娘啊?为什么才短短的两天,我的生活就完全变了样?为什么给陌生人写生、和平次打牌再也引不起我的兴趣?难道她就这样轻易地闯入我的生活,而我已经离不开她了吗,如果我真的得不到她的爱,那梦幻号的幸运之旅岂不变成了爱情的流放之地。兰啊,兰!你听得到我的心声吗?你还会给我爱的希望吗?……新一再也想不出更多的疑问了,他只知道爱情跟理智是根本不相干的。爱上兰是否正确他并不在乎,爱情是超越在理智之上的……他的率直的感情,他的坦荡的性格,汇成了一种焦躁的渴望,涌动在他的血液里,燃烧在他的心胸。他命令自己不要再念诵那个名字了,因为他抑制不住心脏的失控跃动,一股极强烈的悸痛扩张到全身……面对大海,新一闭上了眼睛……
    痛苦是爱情无法回避的影于。
    “你好,新一……我改变主意了,我到处找你……”一个极微弱的、似乎是来自天边的声音叫醒了新一,这声音虽然又轻又低,但对新一却如同惊雷,他不仅听得准听得清,还像被震荡了似的跳了起来。
    兰就在身后几米远处站着,她心平气和,举止泰然,看得出从上等舱到这里,她已在梦幻号上走了不少的路。这一路上她早已调整好了自己的情绪,自己的步伐,展现在工藤新一面前的是一个崭新的,完整的、结束了分裂的人格,弥补了心灵断层的兰,因此她显得那样从容不迫,沉稳得就像一尊雕像。
    一个人的蜕变往往就在几个小时之中,一下子一切都更新了,老的躯壳脱了下来,一个生命死了,另外一个已经诞生……
    几分种前还一脸沮丧的新一,顿时像吹了仙气般来了精神,他的眼睛睁导大大的,亮了,放出了火光,抑制不住的快乐情绪使他容光焕发,他情不自禁地伸出手臂,扑向兰……但立刻,他又停止了,用手示意正欲走过来的兰,让她先不要动……
    失望和消沉一扫而光,新一又恢复了乐观豪爽的天性,他要带兰去体验一下人生难得的一瞬——那种腾空欲飞的仙境……
    “嘘……”新一用手指按了一下嘴唇,表示要兰安静别出声,兰顺从地屏住了呼。
    “把手给我……闭上眼睛,快闭上,来,跟着我,上来,抓住栏仟,抓紧了,别睁开眼,不准偷看……”新一像对小孩子说话似的嘱咐着兰,兰的手在他的手中紧紧握着,她被引导着朝前走了几步,然后登上一个台阶。又向前走了几步,又辽上了一级台阶。兰的眼睛一直闭着,尽管不习惯,但她很放心,新一手的力量传递给她,使她虽然看不见,也走得很平稳。
    当兰感觉到自己身体的位置高了许多时,新一把手放在她的两只手上,帮她牢牢抓紧了栏杆。新一伏在兰的耳边问道:“相信我吗?”兰笑着回答:“我相信你!”然后,新一站在兰的背后,紧紧贴着她的身体,将兰的双手从栏杆上拿开,与自己的两臂同时展开,伸直,对兰说:
    “好了,睁开眼睛吧!”
    天啊!兰惊叫着睁大了眼睛。这是何等壮丽的景观啊!一无遮拦的大海,海水激起的浪花就在脚下,除了新一,兰身边再没有任何生灵,所有的物质都已消失,梦幻号上的所有设置都退到了身后,似乎自己是直接浮出海面,或是从天而降,或干脆就置身海天之间。那感觉,像是海鸥贴海面的低空飞行,随时可以与海水媳戏,又像是从海中跃出的海豚,在海中随意翻滚,轻柔矫健。与新一紧紧贴在一起的两臂,就是一对双人翅膀,它可以腾空,可以飞翔,可以到任何向往的地方……
    兰的心就像新生婴儿的心一样烂漫天真,那清彻深沉的大海,那只剩下最后一抹霞光的天空,让她兴奋,令她超脱,她忘情地大喊着:
    “我飞起来了,我飞起来了,新一!”
    新一紧紧地搂着她的腰,使她站得安稳。紧贴着她的耳垂,新一喊道:
    “飞吧,飞吧,我们已经上了云霄……”
    梦幻号上传来了悦耳的小提琴声,抒情明快的旋律传达着对新生活的追求,热情奔放的节奏好以一曲胜利的凯歌,歌唱着新一与兰新的人生路程……
    两双紧拢的手交流着彼此的感情,放射着光彩的眼神使他们发觉语言是多么乏味,大海为伴繁星作证,顷刻之间,世界消失了,人间消失了,梦幻也消失了,剩下的只有爱,只有那表达受恋的热吻……兰轻盈地一转身,就拥在了新一的怀中……
    琴声继续着,轻柔亮丽的小提琴慢板流淌着少女甜蜜爱情的诉说;沉稳浑厚的大提琴和弦倾吐着青年对浪漫爱情的憧憬……
    梦幻号就像是位慈爱的母亲,为这时新生儿完成了爱情的洗礼……
    1996年,大西洋。
    科研号。
    刺眼的蓝光笼罩在梦幻号船艉甲板上,资料片显示出的地方正是当年新一与兰浪漫爱情的定情之处,此刻它是那样破败、凄凉,使人不忍目睹,特别是知道了那段故事……
    年老的兰收回目光,开始自述:
    “这是在梦幻号上的最后一个黄昏……”
    “就是巨轮出事的那个晚上,……6小时以后它就慢慢下沉了,真是难以置信……”白鸟任三郎接过了话头。
    “没错,”浅见龙快人快语,对梦幻沉没的人为原因又开始了批判:
    “当时船长接到了有冰山的警报,可那混蛋,那混蛋船长却命令提速!简直和他26年的船长经验不符!”
    “多年的经验使他过分自信了。他以为能及时发现冰山还能迅速转航向,可没想到船体太大,船舵大小,到时候根本来不及,他判断错了……”宫本淳三郎以科学家的口气客观地说。
    兰对他们客观理智的技术评判没有在意,她又拿起了打捞物中的另一件,那是她当年的发卡,就是蝴蝶形状的那一个。她的眼光重又转回到录像资料片上,镜头重又出现了梦幻号上等舱——房间的壁炉——兰看出那是她当年的卧室,表情顿时发生了变化……
    1912年4月14日,晚,梦幻号。
    船头甲板的腾飞揭开了三等舱流浪画家新一与头等舱贵族小姐兰生命的新篇章。兰把新一带到了她的舱房。
    “……这儿最合适了,真的,这是客厅,够亮吗?”兰牵着新一的手,一路笑着来到头等舱。她就像刚刚放出牢笼的小鸟,连走路都像是在跳舞,一举一动都像是在庆贺着自己的新生。
    有主人陪伴,新一当然没有被侍应生盘问。他好奇地四下看着,心想这些上等人实在够奢侈,连乘船也搞得这么舒适豪华,简直和陆地上的富宅没有两样。他没听到兰的问话,反问道:
    “你说什么?”
    “我说灯光够亮吗?”看来兰是拉新一来给她画像的。早在甲板上看新一画的几张法国女人素描时,兰就产生了让新一给自己画像的念头,但那以后发生了许多事情,一直没有机会。再说,今晚之前与新一的关系使兰不太好意思张口,因为她要画的,是那样一张画……
    新一记起了随兰来头等舱的意图,说到画画儿,他可是有资格摆谱的,看到兰急切的样子,他很想逗逗她,就煞有介事地说:
   “光线倒是够了,不过这里的环境实在是太糟糕了!”
    新一拿腔拿调的口吻,果真把兰逗乐了,她刚要再说什么,突然新一发现了桌边上罢着的一张油画,惊讶起来:
    “莫奈?”新一说完就奔了过去。
    “你知道他?”兰指着一幅绿色调子的风景画,这是早期印象主义画家莫奈的《睡莲》。
    “当然知道,瞧他颜色用得多妙!”新一欣赏着大师的杰作,由衷地赞叹。
    “是啊,非常独特……”兰也喜欢莫奈的画,她一边附和着,一边打开保险柜:
    “探到哪儿都非要带着这个柜子。”她向新一解释着,因为在平常人看来,旅行带着保险柜是很滑稽的。
    提到探,新一有几分戒心,忙问:
    “他随时都可能回来吗?”
    “不,他得抽足雪茄、喝够白兰地才回来。”兰的口气是让新一放心的意思。说完就把从保险柜里取出来的一串项链递给新一看,那就是“海洋之心”。
    新一从未见过如此硕大夺目的钻石,惊讶地问:
    “是蓝宝石?真漂亮啊!”
    “是钻石,世上罕见的……新一,我要你也为我画一张像,戴着这个……像那些法国女郎一样,好吗?”
    “好的。”新一仍在观赏“海洋之心”,并没理解兰的本意。看到新一还不太明白自己的要求,兰索性直话直说:
    “我是说只戴着这个……不穿衣服……”
    听到兰说要画裸体像,新一惊愕了,他猛一抬头。发现兰整个人的神态都发生了变化:她大大方方地取下头上的蝴蝶发卡,很潇洒地晃了晃头部,用手抖松了头发,然后朝新一一笑,走进了卧室……
    既然兰提出画裸体,新一自然不好拒绝。对兰而言可能是件大事,而对新一而言则是习以为常的作业了,只不过他没有想到兰会如此胆大,如此开放,特别是在梦幻号头等舱的客厅里。
    新一职业性地开始在这间客厅里寻找绘画的角度和位置,他把沙发拉到灯下,摆好,又把靠垫铺在沙发上,然后取出自己的绘画箱,打开工具盒,开始削起了黑色的炭笔。就在这时,兰走了出来。
    身着黑色拖地纱袍的兰,甩着长长的黑色缎带站在新一面前。她美艳动人,身上飘散着香气,啡红的脸颊闪着光,两个酒窝托着眼角的笑意,流露出勾人魂魄的魅力。新一拿着炭笔的手停在了半空,他被兰的又一番丽质惊呆了,心中涌出一种冲动……
    “不想再画那些僵硬的神态了,以前总是按别人的意思画自己的像,这次我付钱,我提要求,行吗?”兰抛出一个硬币,笑着扔给新一,新一知道这是她在开玩笑,也笑着接过来,并同意地点了点头。
    兰退后几步,让自己的整个身体进入新一的视野。当意识到新一已有所准备时,兰缓缓地退下了黑纱袍,现在,除了那颗“海洋之心”悬吊在她的颈上外,兰一丝不挂地展现在新一面前。这可是对画家新一的挑战!心爱的姑娘赤裸着站在离自己伸手可以触摸到的地方,难以抑制的欲望袭住了新一,他本能地有了某种反应,呼吸立即急促了起来……但新一毕竟是个有自制力的人,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压抑了心头的紧张和脉搏的突跳,控制住了此刻不该产生的情绪,然后身子往后仰了仰,调整一下视线角度,以专业画家的眼光扫视了一眼兰,指着沙发说:
    “请到床上……呃,不,请到沙发上躺下……”
    新一还是露出了自己心中的慌乱,但兰没有理会。乖乖地坐到沙发上。
    “摆什么姿势好呢?”兰问。
    “手放在……对,就放在那儿好了,抬起那一只胳臂,手放在腮边,对,好,要低头,对,再向下些……眼睛要看着我,别看其它地方,要凝视,尽量不要动……”新一说得很仔细,兰配合得也很准确。
    新一调整好呼吸,抬起画板,眯起眼睛,举起了画笔……兰一脸的满足感地凝视着新一……
    新一并不需要先把人物身体比例规划出来再下笔。凭经验,他习惯从局部入手,只几笔,新一就勾勒出了兰头部的轮廓和眉眼的位置。那清晰的线条和下笔的果断,可以看出新一对人体素描是驾轻就熟、经验老道的。他那微微眯起的眼光透着自信。
    “你真认真!”兰一动不动地卧着,但心里可并不平静。她看到新一此时作为职业画家的风度,不由得赞叹了一句。新一只回报一笑,眼神没有转移,身体更是纹丝没动,他要保持稳定的视线,以保证画像轮廓的准确。
    有了大致的轮廓,新一的动作更快,下笔更流畅了。几分钟以后,兰的面孔、眉眼、头发以及腮旁的手,就已呈现在画中了,新一没忘画上那颗悬在双乳之间的“海洋之心”,又在乳房的下部画了几笔,作为光线的阴影,然后用手指将黑色线条抹开,那手指轻柔的动作如同真的在肌肤上滑动,新一心头又掠过一丝冲动。……
    “这么严肃,我的大画家,你的脸都红了!”兰虽然不知道新一画到了什么地方,但她敏惑地意识到了新一的情绪变化,打趣地逗着他:“莫奈画画也会脸红吗?”
    “他画风景……”新一解释道,但他马上意识到这是兰在拿他开玩笑。他立刻装做严肃的样子说:“脸部放松点。”
    “好的……”兰看新一那全身心投入的样子,觉得很可爱,就笑了笑,可新一立刻纠正她:
    “别笑……”
    兰只好收起了嘴角的笑容。
    画面上,兰那特有的深情又忧郁的深蓝色眼球,渐渐变成了老兰布满皱纹的眼角,老兰回忆着自己当初的心情:
    “当时我的心跳得很厉害。呃,有一种强烈的感情冲击着我,……那可是从来没有过的……”
    科研号的船员们都被兰的故事打动了,他们围坐在兰身边,一动不动的像雕塑一样。珍妮也动情地仰着头注视着祖母,想不到祖母曾经有过令现代人如此向往的浪漫青春。兰停下了自己的陈述,可没有一个人走开,大家都静静地等寺着,等待着下面的故事……
    大胡子浅见龙性急,忍不住发间:“后来怎么样了?”
    “你的意思是……有没有……做爱,”兰显然猜透了所有人的心思。大家都笑了,宫本淳三郎与珍妮还会意地相互看了一眼。
    “对不起,让你失望了,浅见龙。新一创作得很专心……我们根本没有想到别的……”老兰对浅见龙也是对所有人说。
    新一画完了,在画的下部签上了日期:1912·4·14·工藤新一,然后吹了吹画上的炭屑,合上画板夹子,将画夹交给兰。
    “谢谢!”兰欣赏着自己的画像,然后她从身后搂住新一,将他的脸扳过来。热情地送上了自己的吻。
    知道时间已经不短,兰请新一帮她摘下“海洋之心”,一边交给他,一边站在桌边写着什么。
    “你在干什么呢?”新一不知兰的安排。
    “请帮我放回保险柜。”兰朝墙角的柜子指了指,她想乘探没回来之前与新一离开,又怕探四处找她惹出麻烦,打算给探留个字条。
    新一接过首饰盒,把它放进了保险柜。
    头等舱咖啡厅里,小岛找到正在吸烟聊大的探:“所有侍应生都没见到她,她也没在三等舱。”
    “各位,失陪了……”探故作镇静地起身向他人告别,与小岛来到僻静处。
    “荒唐!她会在哪儿呢?这是一条船,就这么大地方,一定要找到她!”探气急败坏地下了命令,小岛又出去找了。
    夜色朦胧。
梦幻号行驶在平静的海上,就像在镜子上划过一样
    驾驶室。
    阿笠注视着前方的海面。
    高木走进驾驶室,他来到阿笠面前。
    “好天气!”阿笠向他打招呼。
    “是啊,天气晴朗,从来没见过这么平静的海面。”
    确实,海面平静无波,海天线清晰,海水幽蓝。
    “这简直像池塘,没有一丝风。”阿笠笑了起来。当他高兴的时候,他的眼睛就会眯起来,白胡子一撅一撅的,有时使人感觉要是胡子再长一些,他倒是很像圣诞老人。
    “连一点波纹也没有,”高木倒不是很乐观:“这样……很难发现海水拍打冰山发出的浪花,”
    阿笠没有吱声,他低头翻动手上杯子里的柠檬,半晌,道:“嗯……我走了。保持时速,广田先生。”
    头等舱里。
    新一看着舷窗外的夜色。大西洋上冰冷的空气从舷窗外吹进来,使得新一冷得缩起了脖子。
    兰已经穿好衣服,正从内室走出来,浅色的连衣裙把她的身材恰到好处地烘托出来,更显得婀娜多姿。
    “……外头好冷!”新一呵着手走进屋里,看见兰这身装束,不禁一呆:“你真美!”
    突然,外面传来小岛的声音:“兰小姐!”
    兰一把拉住新一:“跟我来!”说着便向内室跑。
    新一急忙喊:“我的画!”但是兰不管这些,把他拉进里屋。
    小岛听见屋里有动静,便从腋下掏出手枪,冲进屋里,但是,室内已经没有人了……
    通道里。
    兰拉着新一从另一个门跑了出来,两个人兴奋得哈哈大笑。
    这时小岛也从那个门出来了,兰拉了新一一把,两个人便装作没事一样快步向前,小岛也快步赶上来,兰只好拉上新一飞跑,小岛也紧迫不舍。
    前面电梯正要关门,新一大喊:“等等,等等!”抢先一步冲进电梯,兰也大喊着:"等一下,等等!”紧随其后。两个人一过电梯门便关紧了。小岛晚了一步,电梯已经下降。他只好立刻从楼梯向下追,刚拐过弯,便与一个人撞了个满怀,他将那人推到一边,继续冲下楼去。
    电梯已经到达楼下,门一打开,兰和新一便飞快地跑向通道的深处,他们边跑边向被撞的人道歉。
    “对不起!哦,对不起!”
    侍应生从一扇门里推出一辆服务车,上面装满物品。新一差一点儿将车撞翻,他急忙扶住车子,连连道歉。
    侍应生看这两个年轻人的样子,莫名其妙,只好说:“没事,我来吧。”
    两个人嘻嘻哈哈地跑开了。
    小岛追到楼下电梯口,那里早已没有人了。他只好继续搜查。
    通道里。
    新一靠着墙,大口地喘着气,他笑着说:“……哦,他紧迫不舍……像个警察……”
    兰大笑起来:“……没准儿当过。”
    突然,新一从舱房门上的圆形窗口里看见小岛正向这里搜索过来,他叫了一声:“哦,见鬼!”
    小岛听见这边的声音马上冲了过来。
    “快!”兰一把拉住新一,转身就跑。
    前面的通道没有出路,新一一把推开旁边的一扇门,“来!”拉着兰就闯了进去,随手把门锁上。
    小岛追踪而至,他用力推门,门推不开,十分着急。
    屋里的两个人也在着急,因为他们找不到出路,屋里只有这样一个门,只要小岛堵住不放,他们就只能束手就擒。
    突然,新一发现脚下有一个向下的通道口,里面红光闪闪,烟气腾腾。
    “快,往这儿!”新一想也没想,便拉着兰向这个通道口冲去……
    通道口下面是一条狭窄的楼梯,这是通往锅炉房的通道。
    当他们跳下楼梯后,才发现这是一个极大的地方。所有的锅炉都在放着红光,火焰熊熊。工人们满面炉灰,正在紧张地挥铲送料……
    一名领班在大声地向锅炉工下着命令:“一号炉再加点儿煤!”一转身,他惊奇地发现这两个年轻人:“怎么?你们两个来这里干嘛?这儿很危险,快点儿离开!快走!”
    新一拉上兰向锅炉房的另一个方向跑去,边跑边大叫:“干活,别看我们你们干得不错,接着干!”
    他一喊,工人反倒停下来看他们了。在这样烟火弥漫的地方,一个穿着拖地长裙的美丽姑娘在一名小伙子带领下跑过,红色的火光与浅色飘逸的裙子形成一个绝美的画面,竟令那些工人看呆了……
    在锅炉房的另一端,一扇水密门挡在前面,看不出它是否上了锁。新一不假思索,伸手便扭动把手,门虽然有根厚的防水层。但是保养很良好,润滑油使得拉开这扇门毫不费力。在门的后面,一股冷气迎面袭来,两人不由得哆嗦了一下。
    “快,跟我来。”新一拉了一下兰,两个人跨入这门后的世界……
    “啊,都是货。”新一打量了一下眼前的环境——
    这里是船上的货舱,是一个极大的厅房,里面堆满了用巨大绳网包着的成箱的货物,只有少许的灯光为这里照明。货箱投下的阴影使这里的空间在感觉变得更大了,似乎这种黑暗似乎在无限制地延长,直到遥远的尽头……
    刚从热得使人冒汗的锅炉房来到这冷得仅次于甲板的货舱,两人都开始发抖了,新一向前摸索着出路。突然,他眼睛一亮:在前面放着一部1912年最新型的汽车。这是他一直喜欢的东西,他曾经那样着迷地看着有钱人傲然地坐在这样的汽车里在街上急驰。那时,他多想自己也能拥有这样的一辆车呀,哪怕只拥有一天!现在,他面前就有这样一辆车,而且是最新型号的。从车子明亮的漆和一尘不染的金属扶手上,就可以看出,这辆车可能还没有在路上跑过几天。
    “看看,这是什么!”新一兴奋地叫起来。
    车子就像是为他们预备的,门没有上锁,车里干干净净……
    “来!”新一拉开了车门,做了一个邀请的手式,并伸出手扶住兰。
兰笑着,也伸出手:“谢谢”然后撩起裙子,上了汽车的后座。
    一股清香在车厢里飘荡。兰抬头一看,在右边的车厢壁上居然有两株红色的玫瑰,它们在这样寒冷的环境里竟未凋谢。
    新一关上车门,自己坐上司机的位子,就像真正的司机一样,清清嗓子,说道:“请问,去哪儿,小姐?”
    兰把与司机座间的玻璃放下,探出头贴向新一的脸,在他的耳边低声道:“去看天上的星星。”兰吹气如兰的气息弄得新一一阵酥痒,他不禁缩了缩脖子。他的动作引得兰大笑起来。
    兰突然仲出手,把新一一把揪住,用力拉向后方。新一没有防备,被她拉得倒在司机与乘客座之间的横梁上。兰一用力,便把新一拉到了后边的位子上……
    两个人在这个狭小的地方拥抱在一起。
    夜色正浓。海面风平浪静,天空繁星闪烁。
    透过浓重的夜色,可以看到船头破开的浪花水雾泛起的白光……
    海是最多情的,它最喜欢把你的情思、你的想象牵引到你最渴望的地方……
    海风最劲,海雾最浓,海天最远,海的的情调最令人憧憬迷恋……
    海波旖旎多姿,海潮势头汹涌,海啸悲壮哀婉,啊!谁能说完海的瑰伟与奇丽!
    从4月14日起,梦幻号即完全进入由北向南流动的寒流控制的水域。从辽阔的洋面上,常可以看到大小、形状下一的冰体,在澎湃汹涌的海浪中起伏漂移,因此,梦幻号航向开始偏南,越过北纬50多度,向东南方向航行。
    此刻,船正行至加拿大纽芬兰岛外侧大浅滩以南95英里的地方……
    盼望塔6值班人员在监视着前方。
    “哦,好冷!”守望员泽口呵着白气,不停地跺着脚。在华氏31度的气温下值班对任何人来说都不是一件舒服的事。对于这样的天气,在毫无月色的夜晚里,冰山是对行船最大的威胁,唯一避险的办法是靠人工观察,因此,他们的责任重大。虽说几个小时就要换一次班,但是用不了一个小时,在盼望塔上的人就已经快冻僵了。
    “要是有冰山……我闻得出。”旁边的藤原已经冻得发抖了,他还在自夸。
    “你在胡扯。”泽口不屑地笑了。但是由于冷,他的笑更像在做怪样。
    藤原不满地膘了他一眼,吹嘘道:“我的鼻子灵。”
喜欢爬上山岗 远远地守望那如血残阳 When danger comes, will you stand by my side side by side, hand in hand. When I suddenly wake up, you're not there. You're never there, I know. When will I find my love^^ 叫我 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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甲板上。
    大副中森从驾驶室出来,他大声地问:“了望塔用的望远镜搁哪儿去了?”
    “启航以后就没有看见。”高木接着回答,“我会按时查看的。”
    世界上的事,最奇怪的就是越是当事人越是会犯错误。
    人类对大自然的最后征服,不在于力量的征服,而在于学会与大自然和谐昏相处,这种和谐的相处不是人类的退避,而是人类的自知之明,是人类在多大程度上适应大自然的能力。而梦幻号上那些掌握着两千多人性命的人们,偏偏忘记了这一点。
    十分不幸的是,人类总是因为漠视尽人皆知的真理而付出惨重的代价……
货舱。
车内,兰幸福地微笑着,她轻轻地抚摸着新一的脸,感受着手指在他皮肤上滑动的滋润,细细地读着他脸上的每一条纹路、每一个毛孔。在她看来,新一是一本永远也读不完的书,这本书那样的丰富,那样的多彩,足够她阅读一生……突然,她感觉到新一的身体在轻轻地颤抖,就小声道:“你在发抖?”
    新一调整了一下气息“……没事,一会儿就好了……”
    两个人对视,彼此融化在深情的目光中……
    锅炉房。
    头等舱侍者领班与一名侍者追了进来。
    “往那边去了,”有人指着货舱的方向。
    “好。”
    领班追了过去。
    头等舱里。
    探气急败坏地坐在椅子上,那张裸体的素描使他几乎要疯了,他无法忍受未婚妻一丝不挂地躺在另一个男人面前,这简直是对他、对白马家族的侮辱!尤其是这样一个穷光蛋,他竟然敢打白马家族继承人未婚妻的主意,而且,看来这个在才认识一天的男人面前就能脱光身子的淫妇肯定与这个家伙有染。这更上他火冒三丈。
    他必须把兰马上找到。
    突然,他看见那张纸条——
    纸条上是兰娟秀的笔迹:“把我的画像和钻石一起锁进保险柜。兰。”
    小岛不解地看着探:“丢什么了?”
丢了兰这个宝贝!
    探刚想发作,突然,他想到了一个绝妙的计划:“有主意了!”
    货舱内。
    灯光闪动。头等舱侍者领班拿着大电筒在四外寻找——
    突然,他发现汽车车窗上的雾气及手掌留下的痕迹。他向同伴打了一个手式,两个人围上汽车,猛地将车门打开——
    “捉到你们了!”
    灯光下,车厢里空无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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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甲板上。
    大副中森被冻得脸颊几乎失去知觉,他两手用力对搓,以促使血液流动,不至于很快冻僵了。
    兰和新一嘻笑着跑出货舱,一口气跑到甲板上。
    “你看见他们的表情了吗?看见了吗?”新一调皮地问,他对刚才捉弄扑空了的侍者十分开心。
    “等船靠了岸,我……跟你走。”兰的气息和着大西洋上清冽的冷风扑在新一的脸上:
    “我知道,这段感情很突然,好像不太合理,但是,正因如此,我更相信这种直觉……”
    “我们简直疯了……”新一无法想象,那将是一种怎样的景况,但这不正是他梦寐以求的吗?
    “是的,两个疯子!永远也不分离!”兰朝着梦幻的上空,喊出了她的海誓山盟。
    接吻也许是人类感情交流的一种最准确的体现。只是由于不同的环境、不同的对象、不同的文化背景,这一体现会有程度的不同,但是任何热恋的情人在此时,都会不约而同地与兰和新一所表现出来的毫无两样。
    瞭望塔上。
    几乎被冻得失去知觉的泽口和藤原的目光被下面的这一幕所吸引——
    “嗳,你看那儿。”泽口指着甲板上那一对恋人:“那儿,看见了吗?”
    藤原暧昧地笑了笑:“抱着暖和。”说着,碰了泽口一下。
    泽口笑了:“怎么,你也想跟我试试。”他用力推了一下藤原:“滚开!我宁可冻死也不干!”
    他说话时,哈气的白雾使得眼前的景物模糊了。当雾气散去,他突然发现,船首前方有什么东西在晃动……
    泽口使劲眨了眨眼睛,当他再仔细辨认时,似乎又看不清什么。他将头探向前方,终于,他看清楚了,那是——
    “冰山!”
    泽口喊出的声音已经有些变了调,他伸手抓住身后的铃铛用力地摇起来,同时抄起电话:“杂种!快来接啊!”
    铃声惊动了船桥上的大副中森,他马上注视前方……
    舵手也听到警报,他等待着指挥下达命令……
   伊势端着一杯水匆匆赶到电话旁,他抓起听奇:“喂,什么事?”
    “正前方,发现冰山!”
    伊势转身跑向驾驶室,边跑边大喊;“发现冰山!”
    大副中森冲进舵房:“快转右,满舵!快,快,快点!”
    舵手立即将舵轮打得飞转。同时,大副中森扑向轮机车钟,搬动手柄,速度指向全速后退……
    六号锅炉房里,司炉长刚刚从主力轮机师手里接过一小锅热汤,突然听到轮机钟的铃声,他一看指令,吓了一跳,把手里的汤一扔,马上大喊:“快,全速倒退!”
    全体锅炉工立即忙碌起来,已经休息的工人也飞快地从梯子上滑下来,站到各自的岗上……
    警报的红灯闪烁,警笛长鸣……
    舵房。
    舵手报告:“已经满舵了。”
    伊势向大副中森传达:“已经满舵了。”
    大副中森冲向船桥,现在,可以清楚地看见船首前面那冰山的轮廓,船头依旧指向冰山的
中部,毫不迟缓地驶去——
    锅炉房。
    “快点!”司炉长指挥着,“减低蒸汽压力!快点!”
    一个工人扑向进气阀控制轮盘,用力转动……
    气压迅速下降。
    警报闪烁……
    “快关上锅炉节气阀门!快点!”
    随着领班的一声令下,所有的锅炉口的工人都将旁边吊着的进料口的盖子推向锅炉阀。
    在司炉长桥本的指挥下,蒸气压力阀门被迅速拧紧……
    蒸汽压力表的指针继续下降……
    水下三个螺旋桨叶转速低了下来……
    桥本看着巨大的活塞曲轴,一边下着命令:“……慢,慢点……”
    当曲轴基本停下来时他大喊一声:“好!现在倒退!”
    在每根曲轴旁都有工人在等候,现在他们用人力将曲轴反向转动……
    曲轴加快了运动……
    水下,螺旋桨叶片从静止开始向相反的方向旋转……
    桥本和工人用力将气压阀门重新打开,现在需要加大气压,使得曲轴运动加快,才能使倒车加速,以便抵消原来全速前进时的惯性。
    阀门的轮盘在两个人的合力下打开了……
    曲轴运动越来越快……
    水下螺旋桨叶也在反向加速旋转……
    梦幻号太沉重了,庞大的船体使它对所有的控制措施无动于衷。它依然故我地向前滑动……
    瞭望塔。
    泽口急得大叫:“怎么还向前?”
    大副中森也喊:“已经满舵了吗?”
    伊势在舵房道:“是的,满舵了。”
    大副中森看着越来越近的冰山,急得不住念叨:“快转,快转,快转……”
    船舶沿着冰山向左移动……
    “快啊!”大副中森紧张地盯着前方。船每移动一分,冰山也靠近一分——
    终于,看见冰山右侧的边缘了……
    就在船头即将滑过冰山的一瞬间,冰山与船舷猛烈地碰撞了——
    巨大的冰块被金属的船体撞碎,大块的冰被撞离冰山,在海水中激起大量的气泡……
    船体继续划过冰山,刺耳的摩擦声伴随着冰块的落水声,响彻夜空……
    船的甲板上空,飞舞的细小的冰屑在灯光照射下放出无数耀眼的光彩……
    在甲板上相拥相吻的兰与新一被这突如其来的震动所惊扰。他们困惑地抬起头,突然,旁边一块突出的巨大冰山划过船身——
    “小心!靠后!”新一一把拉住兰,向后跳开。
    被撞碎的冰块洒落在甲板上。船舷外,巨大的冰山像突然出现的怪兽,巍巍高矗在水面上有30公尺高,它紧贴梦幻缓慢地移动着,撞击之处发出刺耳的怪声……
    两个人看着甲板上满地的碎冰块,吓得目瞪口呆。
    大副中森紧紧地抓住船桥的栏仟。从船体上传来的强烈震动,使得他几乎抓不住颤动着的栏杆——
    舵房里,舵手用尽全力才控制住舵轮的震动……
    三等舱的乘客在睡梦中也被震醒……
    货舱里,船体被撞的部分就像爆破一样,刹那间被尖利的冰山划破一条长长的口子,海水在巨大的压力下喷射进来,就像大坝决堤一样,冲刷了舱里的全部物品。
    寻找兰与新一的两位侍者没有来得及退出货舱,在海水涌入的一刹那,已经被水的冲力撞在木箱上,脊椎断裂,当即死了。
    由于海水涌入的速度过快,空气被挤压得像高压气门一般向外冲出,发出巨大的嘶嘶声。很快,海水就灌满了这间装满货物的船舱。
    船体外,冰山也被船体懂得冰块四下纷落……
    对于目暮来说,这一趟处女航到目前为止一帆风顺。他并没有丝毫的松懈,船上的每一处地方,他都巡视到了。身为公司的业务处长,他不想被人看成一个吃闲饭的。确实,他在行内被人称为“长才”,他对他所经手的事务、领导的人员都极为了解,因此,很少在他管辖的范围出纰漏。现在,他依旧在他的136号头等舱里,继续研究这艘船的设计蓝图及相关资料,不管外面如何评价,他自己从来没有觉得这就是一条完美无缺的船了,快五天的航行中,他已经发现了多处可以改进的地方,但是,放眼世界,能比得上梦幻的船只,目前还没有。
    图纸上的字标得大小了,分辨起来很费力。尽管他已经对这一切了如指掌,但在数据上,他仍不敢有丝毫的马虎。正待他要挺直身子活动一下时,突然发现旁边酒杯里红葡萄酒在轻轻地抖动。在如此平静的夜里航行时,头等舱是不会出现这样情况的。他有些莫名其妙,但是很快他就明白这不是错觉,因为头上的吊灯也在震颤,如果这在陆地上,那肯定是地震,现在是在海上,只有船碰上了什么东西……
    此时,船仍旧在向前移动,由于冰山本身也在向前漂浮,所以,彼此相撞的力量相当大。因此,冰山在继续划破船体。这时,看起来坚硬的金属船壳在冰山的撞击下,就显得十分脆弱了,可以说简直不堪一击。所有的支架、钢梁就像一根根的火柴棍,被冰轻轻一划,立即折断。船体吃水线以下的部位在冰山的划割下,犹如被打开的拉链,裂开的口子像张开的嘴,将成吨的海水吸进船舱中。霎时将一个个舱灌满了海水……
    梦幻号确实具有极好的防水功能。舱多且好。一般来说,直接的碰撞至多使得一两个水密舱进水,于船并无大碍。但是冰山是一种极特殊的海上漂浮物,它的水下部分远大于水上部分,且形状无定。具有山型,则必然底托大于上端。因此,一旦碰撞,势必水下部分所受到的创伤要远过于水上部分。这次受伤的是般头水下右舷的底舱部分。擦撞与正面碰撞不同,船身不是撞出破洞,而是船身被擦过的地方钢板中间凹了进去,使得铆钉脱落,等于船被撕裂开长达数百公尺的口子,约占全船总长的三分之一。海水祸及6个舱,偏偏最后一个舱没有水密门,于是大水乘虚而入……
    这些情况,在船上的人一时并不晓得,仅仅感觉碰上了东西,但是这在海上来说,已经不是一件小事了。瞭望塔上,两位瞭望员不知所措,在他们目光所及,冰山与船体是擦肩而过。但是有经验的船员都明白,肉眼看到的并不准确,因为他们已经感觉到摩擦的震动。
    泽口口中喃喃道:“我的上帝!”
    大副中森也有些慌乱了,他大声喊着:“向左,左转舵!”
    实际上,船已经失去动力,无法按照指令行动。现在,是船自身的惯性与每小时24海里速度漂浮的冰山在做着最后的较量。
    锅炉房内。
    冰山撞破了并不十分厚重的船壁,海水涌进这里。锅炉被冰冷的海水一浸,立即喷出大量的蒸汽,锅炉房内马上烟雾弥漫。
    由于锅炉房是在船的最底层,而冰山是浮在水面的,因此,冰山划破的是船的吃水线以下不深的部分。对于锅炉房来说,这个口子开在他们的头上。因此,海水对他们来说是从天而降……
    水将一些人冲走,而这时由锅炉中喷出的滚烫的蒸气同时射出,一些人当场烫死,其他人急忙向外冲去……
    控制室。
    大副中森按动电钮,搬动控制闸门——
    锅炉房的密封门开始起动——
    锅炉房里一片惊慌。领班大喊:“快离开这儿!快离开这儿!他们要关闸门了,“快跑!”
工人们拼命奔向离自己最近的闸门,连滚带爬地逃了出来,很快,水就漫了过来……闸门关闭,水位迅速升高。
    一些没有逃出去的工人又转向另一方,那边闸门也已经快关闭了。
    领班在催促着工人:“快出去,快点!快!”
    闸门已经降到最低了,工人只能趴在地上向外爬。他们总算在闸门关闭的一刹那,逃了出去……
    控制室内。
    防水门显示装置上每一个灯都亮了,表示所有的防水门都己关闭。大副中森总算松了一口气。
    冰山从船边漂浮过去了。一旦它离开船体,它的动作就变得轻盈了,好像浸泡在润滑油中一样,无声地滑向梦幻号的后方……
    一切就像一场梦,一场恶梦。
    新一和兰趴在船舷。目送远去的那移动的怪物。现在,它只剩下一片暗蓝色的影子,再过一会儿,除了甲板上的冰块外,就不会再有什么痕迹了。刚才与冰山的突然相遇在这两个年轻人心里留下极深的印象,说不上是好奇多于恐惧,还是恐惧多于好奇。但是,这场突发事件把偷吃禁果的浪漫一扫而光。
    瞭望塔上的两位观察员早已忘了那袭人的寒冷,随着冰山的远去,他们总算可以松一口气了。梦幻号依旧在海面上漂浮,灯光还是那样明亮,看不出有任何的异常。甲板上,平静如常。
    看起来危险已经过去。
    “哦,上帝,真悬啦!”藤原看着消失在远处的冰山,喃喃道。
    现在该泽口说话了,他气愤地道:“你不是说你鼻子灵吗?见你的鬼吧!”
    驾驶室。
    大副中森命令:“把这件事记进日志。”
    船长进来了。他显然起来得很匆忙,没有穿外衣,甚至连帽子也没有戴。
    “出了什么事?大副中森?”
    大副中森擦了一下脑门儿的冷汗,报告道:“遇上冰山了,我命令右满舵,可是冰山离得太近,来不及转弯,我又转左舵想绕过去,可是……”
    “关上防水门!”阿笠马上明白事情显然不是那么简单,他打断了大副中森的话,下达了命令。
    “已经关了。”
    “关上引挚。”
    “是。”
    阿笠快步来到船舷,冰山已经看不见了。他看了看甲板上的冰块,散落的冰块约有数吨之多。阿笠默默地看了一会儿,然后命令道:“叫木工进行检修。”
    “是。”
    舱内一片漆黑,巨大的震动使得三等舱内的乘客纷纷爬了起来。这个舱是统舱旅客的宿处,在船的最底一层,也最靠近船头,当他们打开灯的时候,看到舱内已经到处都是水,海水还在从门底下渗进来。鞋在水面上漂着……
    “发生什么事了?”秀一不解地问,但没人回答。
    “怎么了?”另一个小伙子也醒了。
    “发大水了。”平次翻身蹦到地上,看看四周,他的双脚竟站在了水里。显然,这不大对,他马上叫了一声:“快离开这里!”
    睡意朦胧的乘客踏着没脚面的水,跑出屋子,通道里一片混乱。
    铃木夫人不能确定自己迷迷糊糊睡了多久,在这间舒适的房间里,她从来没有睡实过,这可能与她对于一切陌生的地方都有一种排斥性有关,尤其在这个又冷又静的星期天晚上,但是今天却并非她自身的原因,刚才有什么东西突然震动了一下,使她醒了过来。好像是床垫抖动了一下,而她的右舷房舱底下什么地方传来一阵奇怪的摩擦声。可以肯定其他乘客也被这不寻常的响动所惊扰,但是没有高声呼叫或者急促的行动的声音。所以,她并没有更多的动作,只是坐了起来。大脑皮层的细胞显然还在抑制状态,因此,眼睛还在往一起合拢,但她的感觉却在不断地灵敏起来。她感到周围静得出奇,连一点儿颤动也没有,这反倒使她头脑清醒一些。这时她才发现,平时那恼人的机器轰鸣声消失了。当你习惯使人无法完全睡眠的引擎声后,现在突然安静下来,人反倒不大习惯了。她坐在那里聆听着,似乎没有更多的不正常,只是这种寂静给人一种恐怖感,她决定还是出去看看。
    头等舱的通道里没有什么人,她看了一眼豪华的青铜座钟,镀金的指针指着11点51分。
    一位留着胡子的管事经过她身边。
    “为什么引擎都停了?这么大的震荡是怎么回事?”铃木夫人不安地问。
    “大概是需要调整,别担心。”管事安慰她,“有一片推进器叶片坏了,因此您感到震荡。这是一条新船,还是第一次航行,总有点儿小毛病需要排除的,一点儿不用担心,您需要什么吗?”
    这时,工程师目暮十三夹着一大卷梦幻结构图纸,匆勿由他们身边走过。人们并不认识这位设计师,更不知道他脚步匆忙的原因,不然的话,恐怕船上的平静会更早打破。
    这艘豪华的邮轮尽管依旧灯火辉煌,但此时已经没有乘风破浪的英姿了,它像一个疲乏的运动员,在经过长途奔跑后,停下来喘息。
船静悄悄地漂浮在海面上,人们并不了解此时究竟遇到了什么事。但对这样一艘保险系数如此之高的船,没有人会担心它的安全。
    “有些人说遇到了冰山,我什么也没看到,你呢?”秀一看了看迷迷糊糊的平次,担心地问。
    平次的脚被冻得冰凉,浸了水的鞋包在没穿袜子的脚上,十分难受,他一直在想办法使得脚能舒服一些,因此,对秀一的问题根本没有听见。
    从舷窗向外望去,外面一片漆黑,从窗里透出的光线,几乎立即被大西洋那冰冷的夜色所吞没……没有人能看得见、或确切地判断所发生的事情。
    但是,三等舱开始有些不安了,因为老鼠已经从它们隐藏的地方向外面狂奔。经过人的脚下时也毫不畏惧,显然,它们的居所被一种比人还可怕的东西破坏了。对这种敏感的动物,生活在底层的人有深刻的认识。在他们的居室里,与人为伍、经常出没的,除了蟑螂就要算是老鼠了。尽管人们讨厌它们。但是在某种特定的情况下,由于它们特有的敏感,使得它们成为预报大的灾难的信号。当它们被惊扰时,就意味着人的安全也受到了威胁。
    “老鼠往哪儿逃,我也往哪儿逃。”秀一好像很有经验。他紧跟老鼠的后面走。平次急忙跟上,边追边叫:“等我一下。”
    三等舱的旅客中一旦有一个人故出决定,其他的人马上也跟着行动,于是,很快地,光脚的、赤裸脊背的、扛着行李的各种着装的人们,纷纷从屋里涌向通道的出口。此时,人们的步履还是从容的,但是从他们的脸上已经明显看出不安来,这并非是因为他们了解了事实的真相,更多地是因那些老鼠的仓皇突奔而导致的。
    头等舱似乎很安静,因为对于这些被美酒浸泡得烂醉的贵族们,很难从那几乎惑觉不到船的行驶的高级居室里听到机器的轰鸣,所以,他们对这一切变化全然不晓。
    不过,也并非所有的人全部都在沉睡,此时,被妒忌弄得怒火中烧的探还在咬牙切齿。居然在这个名不见经传的毛头小子手上栽了这样一个大跟头,他不能咽下这口气,恨不得亲手掐死他!此时,当他有了一个可以将新一置于死地的主意后,真有点儿急不可待了。他希望马上能看到新一在束手被擒时那惊恐的表情。一想到那个穷小子将跪在地上乞求宽恕的场面,他就禁不住产生一种快感。对这即将实施的打击,他用不着反复考虑,小岛已经将所有的细节做了安排。在这方面,小岛简直是个专家。
    在船与冰山相撞的那一刻,他正在屋内来回走动,搜肠刮肚地在想办法去整治那个小流氓,他的举动与船体的震动恰好吻合。因此,他虽然没有睡下,却丝毫没有感觉。
    头等舱的通道里,已经有人在走动,但多数是船上的工作人员,他们面无表情,来去匆匆。如果不是被怒火冲昏头脑的话,凭探的精明,他肯定会看出问题。但是,他此时唯一的愿望就是看到新一倒霉!
    “你……”他招呼着一名船上工作人员。
    全体船员已经得到指示,为了不惊扰旅客,一律不得将真相说出。因此,那名工作人员马上回答:“没有什么紧急的事。”
    “有!”探吼了起来,“我遭到洗劫!”
    在探身后的阴影里,小岛像幽灵一样出现了。他补充了一句:“立刻找警卫!”
    探的话吓了那个工作人员一跳。他愣了一下,显然这与他所想的问题相去甚远。
    探见他没有反应,张口就骂:“笨蛋!”
    工作人员急忙点点头,转身去报告了。
    探和小岛意味深长地交换了一下眼色……
    甲板上,一块冰滚过来。人们在围着将冰块当足球在踢、哄笑着。
    “有什么好玩的?”一个男人大声地问。他哈出的气马上被华氏31度的气温凝成一团白色的雾气。
    有人将一块冰踢过去,男人把冰又传给后面的人。他趴在栏杆上向远处眺望。
    浓重的夜色将所有的东西掩盖在黑色的帏幕后面,船上的灯光此时显得微弱无力,离开船一米,就什么也看不见了。唯一看得见的是船体旁边白色的泡沫少了,这是因为这艘巨大的邮轮在慢慢减速,自色泡沫也就随之变成黑色的了。”
    “看到什么?”
    “没有看到东西,好像是撞在哪里。”
    有人说,恐惧的根源在于对事物的不了解。但是从另一个意义上说,不了解却又是无畏的基础。当你感觉到一件事情正在发展,你又了解它的情况,却不知道该如何处理,于是,你会感到恐惧;而有时,当某些明明很危险的事情发生,但是你却根本不知道危害在可处,此时你倒是泰然自若。俗称“初生牛犊下怕虎”就是这个意思。老虎是可以吃牛犊的,可是牛犊不知道虎可以吃它,也就不怕了。这实际上有点儿傻英勇。在梦幻号上的绝大多数乘客对于航海的知识几乎等于零,而这艘邮船的安全系数又是那么大,所以,他们没有任可畏惧。相反,此时的一切对于他们来说还增加了更多的刺激与乐趣。
    但是,对于船上所有的工作人员来说,事情就不那么乐观了。当然,他们此时还是相信“不沉之舟”的神话,因此,一切还在有条紊地进行。
    “六号锅炉房的水淹了八尺。邮件房就更糟糕。”一个船员向船长汇报。船长边听边匆匆地向机房走去,大副、二副和工程师跟在后面
    “是否修好了?要小水泵加快工作。”船长面无表情地指示。
    “看过邮件房吗?”
    “已经浸水了……”
    一行人走向船舱水密门。
    这时,新一与兰刚好经过他们身边,听见了他们的对话。
    “情况不大妙。”新一目送他们离去,小声说。
    “应该告诉妈妈和探。”兰严肃地说。
    本已打定主意不再回头等舱的兰,此时意识到了梦幻号的危险性。尽管她不打算再在她已生存了17年的圈子里生活下去,准备与新一一起去开始一种新的人生,但对母亲和探的生命安全还是关心的,这是她的天性,也是做人的基本品性。于是,兰决定还要去一趟头等舱,新一当然陪她同去。
    头等舱探的住处客厅里,一种不安与沉重的气氛笼罩着所有的人,妃英理站在一边看着沙发上的探,就像看着一头猛兽。她以乎对即将发生的事情有一种恐惧,但是又怀有一丝兴奋。
探拼命地吸烟,他的神态显得焦躁和神经质,不时地扫视着敞开的门。
    船上的警卫对这里的一切视而不见,他的全部注意力集中在那张兰的裸体素描上,就像观看一件什么稀世珍宝,嘴里不停地念叨:“很不错。”那种贪婪的目光令人厌恶,这一切更加激怒了探,他终于忍受不住了,一把抢下警卫手里的画,对警卫大声道:“什么也别碰,要将整个屋子照相。”
    通道里,小岛靠墙站着,他刚一转身,突然发现新一与兰手拉着手正向这里走来,他马上迎上去:“小姐,我们一直找你。”
    他故意不理睬新一。对这种无视,新一根本没有在意,他现在已经习惯这种挑衅了,因为他知道,胜者是他。
    小岛并没有从这一对恋人身上看到他所期望的效果,一丝残忍的目光在眼睛里闪现,他趁新一从他身边走过的瞬间,将手里的一件东西飞快地塞进新一的外套口袋。新一没有发现。
    妃英理看到女儿与新一手拉手走了进来,她用复杂的眼神看了一眼这对年轻人,便马上扭过头去,不再看了。
    探盯着迎面走进来的兰与新一,不禁有几分吃惊。两人这么快就自己回来了,这倒是让他没有想到的。看到他俩手拉手那亲密的样子,探的眼睛几乎要冒出火来,他不能相信,就这样败在一个穷光蛋的手上,他要夺回兰,这是属于他的!
    “发生了件大事……”兰急于要把刚才他们听到和看到的关于冰山的消息告诉大家。
    “不错,”探不等兰说完,便马上把话接了过去,“有两件贵重物品失窃。”
    对探的话,兰与新一都莫名其妙,两个人不解地互相看了一眼。
    与此同时,探也与小岛飞快地交换了一下眼神。
    “现在。一件已经寻回,另一件我知道在哪儿。给我搜!”探阴冷的目光盯着新一。他所说的一件已经寻回,显然指的是兰,他从来都是把兰当作一件物品看待的。
    “把外衣脱下来!”警卫来到新一面前。
    “干什么?”新一仍是一头雾水。
    “你快脱!”
    话音刚落,小岛一步跨到新一身边,熟练地扒下他的外衣。”
    “你想怎么样?”新一急了想要扑上去,但是被警卫抓住双臂,无法行动。
    “搜他!”探下令,警卫立刻对新一进行了搜身。
    兰见状,急忙阻拦:“你干什么?有紧急事故发生。”
    没等她说完,小岛拿着一个钻石项链喊起来:“是这个吗?”
    “就是它。”探的目光转向新一,充满了得意。
    “这简直是胡扯!”新一全明白了,这是他们耍的一个把戏,给他栽赃,然亏搞臭他。其目的无非是使兰离开他的身边。他实在没有想到这种卑劣的行为居然出自这样一个有教养的人。
    兰也被这一幕惊呆了,她一时无法判断这件事的真伪,但她凭直觉相信,新一不会偷东西。
    “你相信吗?我不会偷!”新一最担心的当然是兰的态度,他可以不向制造这个阴谋的人解释,因为他们目的就是要使他陷于圈套之中,当然不会听他解释了。但是,他不能使兰有误解,他必须为自己的清白辩解。
    “这不可能。”兰说。
    “对职业小偷来说是可能的。”小岛的话等于巧妙地将这个罪名更牢地套在了新一的脖子上,证明新一是一个惯偷。
    “可我一直跟他在一起!”兰突然想到这件事不大对头,但是她的思想更多地被船出事了这个问题所占据,因此,反应得有些迟钝。
    “可能是在你穿衣服时偷去的。”探冷冷地说,潜台词是告诉兰他已经看见了她的那张裸体画,现在只需要兰看见这一幕就够了。他相信,只要把新一从兰的身边拉开,兰就仍是他的。
喜欢爬上山岗 远远地守望那如血残阳 When danger comes, will you stand by my side side by side, hand in hand. When I suddenly wake up, you're not there. You're never there, I know. When will I find my love^^ 叫我 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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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4-3-6 13:15:37 |只看该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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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一全明白了,他是这个卑鄙圈套的牺牲品,他冷笑道:“真聪明,是你们把它放在我的口袋里的。”
    兰惊愕地看着探,她简直不能相信,这位上流社会的文明人会干出这样的事来。
    “住嘴!”探被击中要害,他有些急了,马上转移目标:“这外套根本就不是你的。”
    小岛也适时插进话来:“这是京极先生的东西,人家已经报失了。”
    新一感到口干舌燥,他没有想到这件衣服使他无法证明自己的清白了。衣服只是为了把兰拉出来顺手拿的,他准备用完后就还回去,但是,在以后的追捕及后来的缱绻中忘记这回事了。此时把衣服与钻石同时提出来,使得他对这样的局面有些不知如何应付了。但无论如何必须把自己偷窃钻石的罪名洗刷掉,这是嫁祸于人!
    “我是借来穿的!”他对兰徒劳地喊着。
    探笑了,他轻易地把目标转移到这件衣服上,这是新一用一句话两句话说不清楚的。就像指证一个人说谎,只要你抓住他的一句微不足道的小小不实之言,就可以把他的全部言论都冠以撤谎,不管它是否有真实的成分。因为人们总是爱以偏概全。只要兰对探所说的新一是窃贼的说法有一分相信,那么兰对新一的情分就会开始动摇。
    这真是轻而易举!
    探明白,他现在必须使他所编造的这一幻象更有实体感,才能不功亏一篑。于是,他嘲弄地撇了撇嘴:“这个小偷真老实!”
    “你知道我没有愉。”新一急得向兰大喊,“别信他们,你是知情的!”
    探从兰困惑的目光中感到不妙,他懂得夜长梦多的道理,示意警卫赶紧带走新一。
    “我们走!”警卫用力扭住新一的双臂,向外拉。
    兰不知该如何判断眼前的是非,茫然地看着眼前的一切,无言以对……她的头脑有些乱了。
    新一用力挣扎,朝着兰大喊着:“你知道我没有偷!”
    “乖小子,跟我们走!”警卫一边说一边拼命向外拉新一,两个人扭成一团,小岛也加入进来。
    新一被拖向门外,他拼命向兰喊:“你知道我没有偷!你知道我的为人……”
    兰木然地看着,她毕竟未经世事,与其说她无法判断人世间的阴谋诡计,不如说她更无法改变眼前的现实。
    此时,她显得如此孤立无援。唯一明白真相的妃英理却在旁边不发一言……
    “……你听我说……”新一的声音从门外传来,但是很快消失了……
    目暮把一大卷船中蓝图抱进船长室,阿笠和大副全围了过来——
    “船长,真不幸,一分钟里,水已经长至船骨干以上十四英尺。”目暮指着图纸,“底部三个舱和六号锅炉室已经被水浸了。”
    图纸上表明各个舱的位置,一目了然。
    “是这样。”二副点点头,他刚刚和工程师一同看了下面的情况。
    “什么时候起航,”船商新出问。他一直站在后面听着目暮的介绍,对于进水的情况,他并不了解其严重程度,但是他认为既然是“不沉之舟”,进些水没有太大的问题,只要尽快起航,还是可以赶到目的地的。
    “现在是五个舱浸了水,”目暮的话音刚落,船长阿笠脸色就变了,他显然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此时目暮的神情十分严峻,这对他来说是极少有的。灯光下,可以看出他额头上的汗珠,这样冷的天,如果不是紧张,不可能这样出汗。
    新出从阿笠和工程师的表情上猜到,情况极不乐观,他不再插嘴了。
    “这艘邮船只可以承受四个舱浸水。目暮继续介绍,“船艉下沉,水就会流到……”他的手在图纸上移动。就像海水在涌入,“……E甲板的分隔板,由一个舱再流向另一个舱,继续淹过去,无法阻止。”
    阿笠面无表情地听着,一言不发。
    新出来回走着,显得十分不安。
    阿笠抬起头来:“水泵?……”
    “水泵有点儿帮助,但是时间不多。现在无论怎么做,也阻止不了梦幻号下沉。”
    目暮说出了最后的结论,尽管大家都已经想到了。但是从这船上唯一的权威人士嘴里听到这句话,等于上帝给船的未来下了最后的判决。
    新出急了,他不能相信,这样一撞就把一个神话撞得破灭了。在他看来,这一切都是人们自己吓唬自己。
    “但这船是不会下沉的!”新出的话虽然声很大,但是显得没有底气。
    “是铁造的就一定会沉!会沉的,绝对没错。”
    如果此时还有人怀着一丝幻想的活,目暮的话就已经把它彻底打碎了。他不想再向新出解释了,因为科学是无情的,它不考虑人的愿望。
    “还有多少时间?”阿笠问。这是唯一可以由人来支配的东西。
    “一小时,最多两个小时.”目暮的回答使得在场的每一个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大副中森先生,船上有多少人?”阿笠转向大副。
    “2200人。”
    一个小时,2200人。这两个数字就像一把达摩克利斯剑,悬在每个人头上。
    阿笠转向新出,他的目光变得锐利了:“你一定会获得头条新闻!”
    横溢在人类生活中的灾祸有着异常强大的力量,灾祸紧紧地抓住一切活人,只有极少数的人可能逃脱它的魔掌。
    头等舱。
    探站在门口,他将目光从新一消失的方向转过来,落在面对他的兰身上。尽管刚才他吏得新一成为一名小偷而被迫离开了兰,但是却没有丝毫的胜利感。兰的目光中那种蔑视与反抗的神情更增添了他的愤怒。两个人对视着,如果我们把目光比做利剑,那么,这一对利剑已经开始交锋。
    妒忌是一把火,它会烧掉理智与情感,人们常常因为这把失去控制的火酿成大错。
    探终于忍不住了,他突然挥手,狠狠地打了兰一个嘴巴——
    “你这个小婊子、淫妇!”
    探恶狠狠地骂出这两个词时,他的狂怒已经达到顶点。
    兰惊呆了。她长这么大,从来没有受到过这样的待遇,自尊心受到的侮辱、意外变故的震惊使得她几乎没有感到疼痛。刹那间,她仿佛头脑里一片空白。
    探疯了一样扑上前,用力抓住兰的双臂,抓得那样紧,兰当时觉得她的手臂肯定断了。
    “我和你说话时,你要看着我!”探拼命晃动兰的身体,似乎要把一肚子怨气全部发泄出来,此时,他的面部肌肉在扭曲、痉挛,显出极为丑恶的样子。兰从来没有见过如此可怕的模样,不禁急忙把脸扭开。
    “白马先生。”一名侍应生边敲门边急匆匆地闯进屋里。对他的无理举动,探更是怒火中烧:“现在没空,很忙。”
    侍应生根本没有停步的意思,他向里屋走去,同时以命令的口吻道:“请你穿救生衣,上救生艇甲板。”
    探连想也没想便拒绝道:“再说一遍,现在没空!”
    侍应生已经把屋里存放的救生衣拿了出来:“对不起,这是船长的命令。”他又补充道:“穿暖一点,外面很冷。不如穿紧身外套,戴上帽子。”
    探这时才发现,这名侍应生来到他的房间决不是为了开玩笑,他也决没有这个胆子来这里胡闹,肯定发生了什么不寻常的事情。妒忌之火瞬间熄灭了。他松开了抓住兰的手,任凭兰低声哭泣。此时他的思想全部转向眼前发生的事情上了,但他想不出会有什么样的大事发生,不禁自嘲地摇摇头:“真荒唐!”
    侍应生看到兰脸上的泪痕,他误以为兰因为沉船的恐惧而哭,便安慰宣:“别担心,只是预防一下。”
    在二等舱里,船上的侍应生们推开各屋的门,将熟睡的人们唤起,将救生衣分发给每个人。
    “大家起来,穿上救生衣!”
    喊声惊醒了睡梦中的孩子,人们议论纷纷。
    “他在说什么?”吉田不解地问。
“穿上救生衣。”
    “为什么?”
    “只说快穿上。”
    通道上,人们匆匆地穿着救生衣,走出自己的房间……
    电报室,阿笠船长在电报稿上标出梦幻号的坐标:北纬41°48',西经500°14'。
    “船长、紧急呼救信号?”主任报务员风间明也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
    “对,发海难电报,告之坐标。”船长面无表情,但是从他那不平静的呼吸中,可以感到他的紧张与不安。他摘下帽子,四下打量了一下,然亏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告诉有来往的船只,我们正在下沉,需要立即救援。”
    船长说完,慢慢地戴上帽子,转身离去。电报室的人面面相觑,谁也不能相信它是真的,可这难以置信的消息又是来自船长之口,没有任何可以怀疑的地方。风间明也不敢犹豫,他的手指立即伸向发报键……
1912年4月15日。
    午夜12时15分。
    呼救信号“SOS”及梦幻号的呼叫代号“MHH”连续6次发出。
    对于风间明也来说,键盘今夜显得格外沉重,因为它肩负着拯救2200条生命的重任,怎么能不感到沉重呵!
    他的手指此时敲击得分外灵活,因为它承担着连通全世界救援船只的使命,岂能有半点迟疑!
    茫茫夜色里,这份使得全世界为之震惊的电波讯号,融进了无数电波交织的太空中……
    不久,回音陆续传来,法兰克福号、维吉尼亚号、坦普尔斯号、缅甸号……无线电讯号源源不断,但是它们都鞭长莫及……
    上层甲板。
    船上露在外面的八个排气管突然发出震耳欲聋的吼声,恰如一百个火车头轰隆隆地同时驶过一条隧道。这是船里往复式发动机多余的蒸气正从旁通阀中排出来。可怕的叫啸声给这狰狞的夜更添加几分恐怖……
    救生艇上的蒙布被打开,船员们开始放下救生艇。
    “……继续放,放下来!”船员伊势在下着命令。
    绞盘的齿轮在转动,将绳索松开;
    搭扣被解开,系袢被一一解除;
    救生艇一只只被放下来……
    “定住!拉紧!好,放在甲板上!”
    口令被准确地执行。船员们有条不紊地往海里放置着小船……
    这里看不到慌乱,也没有因恐惧而退缩。所有的人员似乎没有意识到他们所面临的将是灭顶之灾,在他们的眼中有的只是对工作的责任。
    放下的一条条小船在海水涌来时,就是唯一的“诺亚方舟”。但是,此时没有人想到一小时以后他们的位置。因为职业道德高于一切,只要还有一个乘客没有获救,他们就不能先于乘客离船,这是船员最基本的要求,也是一个做人最起码的准则。
    也许,他们中会有各种想法,有恐惧,有悲哀、有希冀、有幻想……要是没有这些思想活动,他们也就不是一个人了。但是,他们却没有任何一个人表露出一丝的动摇与慌乱。也许此时,你才体会到什么是职业道德。
    目暮从上层甲板的舷梯上跳下来,他向左舷望去,那里,人们紧张有序地将救生艇摆放到左舷边上。二副在大声地下达口令:“翻开船罩,翻后舱尾部分!放松绳索……”
    右舷的工作也在紧张进行。指挥伊势的口令伴随嘴边的白气在夜空中飘荡:“翻开船罩,快点!”
船员们用最快的速度将小船摆放到最易放入海中的位置。
    忙碌,但不慌乱。
紧张,但有秩序。
    目暮突然发现,竟然没有一个乘客来到外边。这简直太荒唐了,所有的忙碌全是为了他们,可此时他们竟然没有踪影!
    “乘客呢?”工程师有些急了。
    “在大厅里面,他们嫌又冷又吵,他们受不了。”
    很显然,所有的乘客都没有意识到梦幻就要下沉的事实以及这一事实对自己的威胁。“不沉之舟”这一信条实在是太顽固了,它扎根在梦幻号上每个人的脑海里,几乎是不可动摇的。它让人们几乎不愿也不会去接受其他与此柑悖的信息——惯性思维把人类害得好苦!
    伊势说完转身向上层甲板的人大叫:“你们下来,帮我们拉绳!”
    舷梯上传来纷乱的脚步声。
    目暮掏出怀表看了一下,他的脸色更加难看——现在已经过去了近半个小时了,时间所剩无几了……
    灾难毕竟无情地降临了,大自然变得不可思议,对人类实施着不友好的肆虐。
    冰山和人类开了个玩笑,把大海疯狂狰狞的面目照亮于一瞬。
    整个大海都撒欢以地扑向梦幻,它呼啸着把自己的家族成员赶进人类的宿营地,好像它们才是当然的主人。
    头等舱宴会厅。
    人声嘈杂,乐队尽职地在演奏着乐曲。五洲轮船公司在这艘最新的超级豪华邮轮快要首次航行的时候,经理部从其他邮船上挑选了最好的音乐师组成了当时被公认为海上最好的乐队。可惜,再好的乐队,在目前的境况下也不会有人去欣赏了。
    死神一刻不停地在人们头上飞翔,不管他是上等人还是非上等人。
    目暮走到乐队旁边,此刻,他在这些人中就像偷看了天书的预言者,只有他知道未来的结局,只有他能拯救部分人逃脱苦海。但是,他不能说,不能将这个天机泄露。这是最大的痛苦。尽管人类有各种罪恶但是他们总有活下去的权力吧,可是目前,这艘船连一半的人也不能活命,如果这个消息外露,那么一片混乱的结果将是没有一个人能活命!
    他能够告诉谁?
    乐队继续演奏着,眼前的艺术家们在一丝不苟地履行他们的职责,他们是应该获得生命的,雅典哪女神会保佑他们的生命。但是,此时该不该告诉这些艺术家们事情的真相呢?目暮的脑海里突然出现一个想法:他很想知道,在得知半个小时之后,他们将与这艘船一起沉入冰冷的海底时,乐师们是否还能如此安详地演奏?当这个念头出现时,连他自己也吓了一跳。他不知道为什么在这会儿还有这样的闲心去想这样残酷的问题。也许,只是因为在他面前的是艺术家,而在科学技术与艺术之间常常像地球与月球之间一样,相望而互不了解。这是完全不同的两种人:一种靠精密的分析与极有条理的研究度过他们的一生;而另一种则是靠突发的灵感与全身心的狂热去体现人类最美好的一切。他们彼此视对方为怪物,但又同时迷恋对方。只有在这种特异的时刻,这两种人才能彼此看清真实的对方。
    “您要一杯?”一位侍者端着酒杯站在他身边。
    目暮无言地看着他恭敬的模样,心中百感交集。这一切顷刻将化为乌有,音乐、美酒……这些人生所追求的东西就像空中阁楼,随时都会烟消云散。他不由得哀叹人生荣华之短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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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生活本是一部关于人的英雄史诗。它描述的是:世人寻求人生奥秘而不可得,有心通晓一切而无能为力,渴望成为强者而又无力克服自身弱点的历程……
    梦幻号船头已经全部没入水中,船体倾斜,尾部向上翘起。
    又一艘救生艇被放入水中。
    先放入水中的救生艇已经离开大船较远的距离,因为当大船沉没时,会带起很大的旋涡,任何靠得近的东西。都会被旋涡卷进海水中。
    “这场面叫人终生难忘。”志保坐在救生艇上,注视着远处的梦幻号低声道。
    从远处看,梦幻号尽管已经一半沉入水中,但是它那豪华的气派依旧不减。在水面上的窗口灯光明亮,船上也被灯光照得通明,连四周的海域也被照得像一大块蓝黑色的宝石,不停地闪烁着光芒。
    又一枚求救火箭射向夜空,爆开的烟花仿佛在给这即将沉没的大船举行葬礼。壮丽的画面和悲惨的命运构成了一个黑色幽默的绝好素材。
    此时的梦幻号船舷边一片混乱,人们面临着生离死别的厄运。在此时,任何秩序与规则都会失去它的意义,能起到作用的只是对危机的处理有办法的人所具有的权力,而这种权力的赋予在这样的时刻却显出了它在人性上的脆弱和不堪一击……
    命运中的剧变往往会以这样的面貌显示着它的幽默:无论你平时多么清高,多么超脱,多么无动于衷或是多么世俗卑琐,一旦遭遇剧变,原有的人性,总不免受到挤压,从心灵的深处自然流露出来,而这才是你的本色。
    某些人当得到生命的保障时,他的要求就远不止于仅仅求得生存了,物质就成为他的第二需求;而有时,这种需求更甚于其他。
    救生艇上,该人坐的地方却被一些皮箱、行李所占据,这就是人的第二需求。船员们不得不用力把这些行李一一扔到海里,为更多人活命提供条件。到处可以听到船员的吆喝声:“把行李扔了,都扔了!后面的快上来……你靠后,好!”
    一对老年夫妇紧紧地拥抱在一起,老泪纵横。他们在一起已经生活50年了,刚刚度过了“金婚”的庆典。现在,他们要分开了,也许,这是他们最后的一次拥抱,再相聚那将是遥远的来世……
    “……夫人,请您上船……快上去,冷静点……”船员劝说着,但是老妇人仍紧紧地抱着老伴,她哀求着:“我一向都和他在一起,为什么现在要离开他?这么多年来,我们都生活在一起,他去的地方,我也去。”
    船员只好用力把老妇人拉开,推到救生艇上……
    一位中年妇女已经来到救生艇边,她突然又跑了回去,紧紧抱住站在警卫身后的丈夫,用力地吻着他,两人的泪水融在一起……
    伊势不愿看见眼前的这一幕幕情景,他把脸悄悄地扭了过去……
    探急匆匆地从人群中跑了过来,他是去找寻兰的。对他来说,就像金钱和物质一样,兰是属于他的。他不能就这样失去她。但是,他几乎转遍了整条船,竟然没有找到兰的人影。他哪里知道,此时兰正在被水淹了的舱房里寻找出路呢。
    小岛迎面过来。
    “小岛!”探一看小岛的模样,就知道没有兰的消息。
    果然,小岛的第一句话就是:“去右边也没有找到她。”
    “没时间了。”探是一个拿得起、放得下的人。他向伊势那边摆了一下头:“那个……死板的家伙不好商量。”
    小岛看了一眼救生艇边混乱的情况,他低声道:“那边的比较好说话。”
    “那好,去试试。得先回去拿点儿钱,走。”
    探立刻向右舷走去,小岛急忙跟上。
    船舱的通道。
    “来,请这边走。”
    侍应生引导着一些乘客向出口走去。
    突然一间舱房的门被打破,侍应生大吃一惊,只见里面冲出两个浑身湿透的人来——
    新一和兰终于跑出了位于船头部分的舱房。
“你们这是干吗?”侍应生大叫起来,“你们要负责赔偿!这是航运公司的财产……”
    新一冲他大吼一声:“闭嘴!”
    看着这两个人死里逃生的狼狈相,侍应生立刻闭嘴。
    甲板上。
    一位妇女还在救生艇外磨蹭:“请稍等一会儿,我得回房间拿我的……”
    高木大声吼道:“快上船!”
    一个船员一把将她抱进救生艇,妇人吓得一屁股坐在艇里。
    高木对其他船员命令道:“这是最后的一位,准备放——”
    他的命令还没有说完,目暮来了,他打断了高木的命令:“高木先生,怎么还没坐满就放了?”
    高木不耐烦地说:“呆会儿再说……”他又要指挥放船,但是目暮拦住了他:“嗳,你看,才12位,实际能坐65位。”他又指着已经放入海中的一条船,“那条船也才坐了12位。”
    “12位?”高木看了一眼,“哦,我们吃不准载重量,目暮先生,我们怕超重了会沉。”
    目暮真火了,他大声道:“胡扯!我做过测试,满载量是70位。好,把所有的船都装满!动作快一点!”目暮当然明白,救生艇上少放一个人,就意味着少救一个人的性命。
    高木无言以对,他看了看海面上的小艇,犹豫了一下,在目暮逼人的目光监视下,他只好再次向人群大喊:“好吧,还有没有妇女和儿童?”
    救生艇在慢慢地向海面下落着……
    在大船的船体上,一扇铁门被打开,一批三等舱的乘客探出头来,这里没有出路,下面就是大海,上面人声嘈杂。火箭的光亮不时地在天空闪现……
    “回去,这不是出口,大家回去!”一个小伙子喊着。
    三等舱出口处,铁栅栏阻拦着里面的人。
    秀一在抗议:“你们不能把我们关起来,船要沉了!”
    把守通道口的警卫拒不开门,一个警卫喊着:“我们只让妇女和孩子上船!”
    “妇女到前面来。”一个船员来到铁门前下令,“打开锁。”
    一个妇女走出铁门。但是紧接着,一个男人也冲了出来,又一个男人……很快,里面的人向外冲了。警卫急忙将门关闭,但是里面的人用力向外挤,一时阻挡不住。又有一些身着白制服的船员跑来支援,门前一片混乱。
    “只限妇女……!不!……回去!只限妇女,男士都回去!回去!”
    在喊声中,警卫用枪托、棍棒驱赶着人们。一名船员掏出手枪,瞄准向外的人群大喊:“回去,不然我开枪了!”
    人们被挡回铁栅栏后面,门又锁上了。
    秀一气愤地喊:“知道吗,底下还有妇女和儿童,快放我们出去找活路!”
    这时,新一和兰从人群后面绕了过来。
    “新一!”秀一一见他们,高兴极了。
    新一看了看上面:“秀一,出不去?”
    “没法出去,”
    “我们得赶快想个法子。”新一说,兰、秀一都看着他,现在,必须有一个人拿主意。
    “新一!”平次从人群中跑了过来,一见新一,便激动地扑上去拥抱起来。
    “船都走了。”平次难过地说,他从舷窗里看到那么多的人都已经逃离了这里,而他们却被关在船中等死,这简直太不公平了!此时他才真正体会到什么是阶级。
    “底下都淹了,得赶快离开。”新一说着,打量了一下这个门。
    “这儿出不去,”
    “走另一条路。”新一说完,领头向另一个方向奔去。人们跟随着他。
    头等舱。
    探打开保险箱,把钻石取了出来,放进自己的口袋,回过头对小岛道:“我从来不靠别人。”
    “我也是。”小岛说着撩起外衣,显露出腋下的手枪。
    探冷笑一声,不再说什么,继续收拾值钱的东西……
    通道里。
    到处是三等舱的乘客,他们被困在这里等死。
    新一带着几个小伙子寻找出路。
    一个老太太坐在地上欲哭无泪,旁边,一家阿拉伯人正在念可兰经……
    整个通道混乱不堪,一幅世界末日图。
    在一条边上的通道口处,新一停了下来。
    秀一拉了他一把:“快走吧。”
    “不,从这边走。”
    新一带着人们拐过弯来,上到这条通道口的铁栅栏处。
    一名小个子船员在向围在门边的人们喊着:“请到大厅等着,一切都会安排得很好……”
    一个三等舱的男人在恳求:“让我们出去吧。”
    新一冲上前,用力晃动铁栅栏,他大喊:“把门打开!”
    小个子船员依旧是那句话:“我已经说过了,到下面去等着!”
    兰等人一脸失望的表情。
    新一气得大骂:“三等舱的人也是人!见你的鬼,狗杂种!”他转身来到台阶下面,突然,他眼睛一亮:楼梯拐角有一个固定在地上的长椅。他立刻用力搬它,但是椅子固定很牢,他一时挪动不了,便大叫:“秀一!平次!”
    两个小伙子跑过来一齐用力,椅子开始动摇了。
    “让开,让开!”兰把两旁的人弄到一边,新一大喊:“拉!”
    随着他的喊声,椅子被硬从地上拽了下来。他们三个人扛着椅子冲向铁门。
    这可把小个子船员吓坏了,他急忙喊:“放下它,快放下它!”
    另一名船员急忙跑上去招呼人了。
    兰为他们弄出一条路,新一喊着口令:“一!二!三!”椅子轰然撞在铁门上,急得船员拼命地叫:“快放下它!”
    “再来!”新一根本不理睬他的叫喊,又一次指挥着冲击。
    在他们的齐心合力下,没有两下,铁栅栏就被撞倒……
    “兰,快走!”新一毫不迟疑,大喊一声,领头一跃而出,平次紧追其后。
    “不行!你们不能去……”船员欲拦住他们,被后面上来的秀一狠狠一拳打主脸上。
    甲板上本来就已经很乱了,现在,三等舱的人再冲了出来,使得这个场面愈发热闹。伊势用力挡住扑向救生艇的人群,他大声喊着:“别挤,别往前挤!”
    高木脸色苍白,也在努力拦住疯狂的逃生人流,他的声音已经暗哑,还在喊着:“回去,回去!”
    此时船员的一切拦阻都已经显得无能为力了,在生死关头,上千人的逃生肯定是一片混乱。
    一个女人站在船舷边上,被混乱的人群一下挤下了轮船,吓得大喊:“救命!”幸好她一把揪住了身边正在向下放着的救生艇槽帮,才没有掉进大海之中。但是由于她的重量,却使得救生艇向一边倾斜,这使全艇的人都吓得大叫起来。
    “快把她拖回来!”伊势急忙指挥船员救人。儿个人扑上前,一齐伸手抓住她的脚,才把她拖回大船,免除了整条艇翻掉的厄运。
    由于人声鼎沸,指挥的声音完全听不见,高木掏出手枪,指向几名拥挤到前面来的人:“回去,别往前挤,谁要再挤我就开枪了!”
    手枪起到了阻吓作用,人们开始往后退了。
    “要守纪律!听我指挥!”高木顾不得擦掉脸上的汗水,命令另一名船员:“千叶,男士不能上船。”
    千叶一边喊着:“好,大家别惊慌,妇女先上,一个一个地上。”一边开始安排女人们登上救生艇。
    实际上,高木的枪里并没有子弹,但是,他对眼前的这种局面也没有把握。人们的惊慌情绪也使得他紧张起来,他背转身掏出子弹,装进枪膛。
    千叶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探和小岛来到船舷边时,大部分救生艇已经放了下去,剩下的几条救生艇已经被密密麻麻的人群围住。船员在维持秩序,尽管十分混乱,但是还没有人能不经过船员的批准自行上船的。
    在船体的另一边,人们已经冲过船员的警戒线,有的人向尚未放下去的小艇里扑去,又被船里的人推了出来。有的人正向船里跳,船员用木棍阻拦……
    “我们来晚了。”探说。他们站在离最近的救生艇也还有一段距离的位置上看着纷乱的人群。
    “那边还有几条船,指挥的叫……大副中森。”小岛指着远处说,“他还比较好商量。”
    就在这时,人们发现所剩的救生艇已经没有多少了,情绪变得激烈起来,他们开始了新一轮冲击,一些人硬扒着救生艇往上爬,还有的人用刀子开始割断救生艇的绳索,艇上的人与上艇的人也开始交手……为了生存的斗争开始了。达尔文生物进化论的“物竞天择,适者生存”已经得以体现,救生艇边刚才经过枪的威胁产主的秩序此时已荡然无存。
    人逢危难总会有一个成败攸关的时刻,每一个人潜意识中的向恶或是向善都会在这个时刻进行一番抗衡,当向恶超过向善的时候,向恶的部分就会把向善的部分拉过去、人性的倾斜就会像这艘梦幻一样,陷入恶的深渊……
    千叶拼命阻拦着想方设法要登艇的人们,他一边大喊:“别上来,退后!别往前挤……!退后!”一边组织人力挡在潮水般涌来的人群面前……
    当一切都无济于事时,高木的枪终于响了……
    枪声使得探一愣,他急忙跑过来,只见枪响处一片混乱,看不出人员的死伤。
    “失去控制了,得快一点儿。”探有些焦急了,他快步赶上正在调集人手的大副中森。
    “中森先生。”
    “白马先生?”大副中森没有停下脚步,他扭脸向船员喊:“你们俩,跟我来!”
    “我是个商人,我想跟你做笔交易。”探开门见山。
    在船的另一边,新一等人从一个小门里冲了出来,跑到甲板上。
    “快,兰!”新一叫着,向前望去。甲板上都是人,他们看不见前面。
    “救生艇都走了!”兰失望地指着海中浮动的小船。新一跑到栏杆处,登上栏杆向远处眺望。
    乐队在甲板上认真地演奏着,他们专注的神情使人感觉他们不是在一艘即将沉没的大船甲板上,而是在维也纳的音乐厅。每一个音符,每一个节拍都极准确。
    人们的慌乱与他们的专注形成鲜明的对照。
    如果不是一个人匆忙跑过撞了小提琴手的胳膊,这个乐曲会演奏到最后一个音符——
    “有什么用?没有人听我们的演奏。”小提琴手叹了口气,停止了拉琴。
    四周一片嘈杂。
    乐队的指挥淡然一笑:“在餐厅也没人听,还是拉吧。这样还可以暖和一点。奏《奥菲斯》!”
    一首快节奏的乐曲在他们的琴弦上飞荡。
    新一等人从乐队旁边跑过,他们好奇地看了一眼此时还在专心演奏的乐师们。
    “在音乐伴奏声中淹死,这可真够格调啊!”秀一不乏幽默地喊了一声。
    大副中森带着探来到船舷边,这里已经没有人了。
    “人都在哪儿?”大副中森问旁边的一个人。
    “他们都在船艉。”
    探抓住眼前没有人的时机,迅速地把钱塞进了大副中森的衣袋:“互相行个方便,中森先生。”
    大副中森的脸色变得苍白了,他盯着探,没有吱声。探吸着烟,也不动声色地看着大副。
    大副中森一句话也没有说,转身向船艉跑去……
    大船已经有一半沉入水中,而且下沉的速度加快了。但是船上剩下的人还很多,人们越发慌乱。已经上了艇的人在阻止没有上艇的人,而更多的人则在向艇上挤,一些人像没头的苍蝇在甲板上到处乱跑,还有的人自知无望,就在一边等待末日的来临……
    高木的枪声己经镇不住混乱的人群。他嘶哑的嗓音还在响着:“别挤,男土别挤,让妇女上来……只上妇女和儿童!”他用力把一个男人推向一边,“退后!”然后又帮助千叶把一位妇女拉进救生艇,“上来,夫人!你,先生,退后!请大家不要挤……”
    新一等人挤到人群中,他看出这里没有可能上船了,便对秀一道:“到另一边去,快!”
    秀一立刻向船的另一边跑去。
    一个船员又拿起一枚求救火箭。尽管现在已经证明,不可能有船恨快赶来救援,但是,人们还没有放弃希望。
小岛从左舷走过来。
    “找到她了。”小岛向等在右舷这边的探报告:“……在另一边,……等着上船呢。”
    探猛地抬起头。
    “和他在一起。”小岛又补充了一句。探没有说活。但是眼睛里妒忌的火焰又在燃烧……
    “还有妇女和儿童吗?”大副中森大声地问。他的目光与探冷冷的眼神相交了,双方都没有收回自己的目光,无言的对视却传望了丰富的信息。
    “已经全都上船了。”梦幻号的主人新出在一旁插话道。他一直在这里,在这个决定一个人生死的关头。他也只是一个普通乘客了。
    大副中森不管新出的回答,又一次大声发问:“还有人吗?”
    新出也在催促着:“快上,快点,快点!”
    探从大副中森的眼睛里找不到任何暗示。在这样众目睽睽之下,显然他毫无上船的可能。
    大副中森又一次喊:“还有人吗,动作快一点!”虽然他的目光一直看着探,但却没有一丝的默许,探当然不敢,公然地迈向救生艇。大副中森最后看了他一眼,然后转过身去。
    探气急败坏地骂道:“你去死吧!”愤然向左舷走去。
    小岛也跟着骂了一句:“他妈的!”悻悻离去。
一名警员拦住探:“先生,先生,这儿不能过去!”但是探根本不理,硬行闯了过去。
    身后,传来新出的声音:“好了,满了,好……”
    新出盯着救生艇的位置,但是两眼的余光却在扫视周围的人,当他确定没有人注意他的时候,他纵身一跳,跳进了救生艇。
    中森刚要下达命令,突然发现新出已经坐在救生艇里了,不禁大吃一惊——梦幻号的头号人物也要弃船而逃了,要置两千多人的性命于不顾了,他心中一阵苍凉。但是,新出却目不斜视地坐在艇里,摆出一副对外界全然不理的劲头。
    大副中森没有任何表示,冷漠地下达着口令:“准备放!解开缆绳!往下放!慢点,……两边一齐放!慢点,慢点!”
    救生艇一点点地降了下来,当艇降到脱离了大副中森的视线时,新出才敢扭过头去,看看四周。
    一位母亲带着一个女儿已经上了救生艇,另一个女儿在父亲的怀抱里。高木伸手接过了女孩:“把她交给我吧。”
    高木把女该兰到了船上,女孩哭着向父亲伸出手:“爸爸,你也上来!”
    “没事,孩子。”父亲勉强微笑了一下。
    “坐好。”高木将站起来的女孩按下。
    “爸爸,你快上船呀!”另一个女孩也在哭叫着。
    兰看着这一幕,一股酸楚涌上心头,她默默地想着什么……
    “爸爸跟你暂时告别,就一小会儿。”父亲极力安慰着女儿,“爸爸坐另外的船。这船上坐妈妈和孩子。听话,孩子,跟妈妈在一起。”
    父亲的话说起来很安详,但是兰听得出来,他的话里带着痛楚,带着悲哀,带着依依惜别的深情。
女孩母亲的泪水流了出来,但她没有大哭,因为她不能让孩子伤心。
    兰突然转向新一:“你不走我也不走,”
    新一一愣:“你必须走,快!”
    “不,新一!”
    新一有些急了,现在没有时间再磨蹭了,要是她再不上船,就真的没有任何机会走了。他大声喊道:“快上船,兰!”
    “不,新一!”兰也同样大声回答。
    新一几乎恳求她了:“你走,快上船……”
    “是的,快上船,兰。”旁边有人插进一句话,新一回头一看,来人竟是探。
    “唉呀,瞧你,这么憔悴。”探轻轻地抚摸兰的头发,看见她全身湿淋淋的,便扯下她身上那件从水里捞出来的长裙,然后脱下自己的外衣,披在兰的身上:“来,换这件。”
    对这突然出现的人物,新一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对待。他现在顾不得探了,首要的是要兰马上上艇。他一把推开探,对兰说:“你先走,兰,我坐下一趟。”
新一说得很轻松,好像他们这是在乘公共汽车。一旁,探和小岛冷冷地看着他们。
    在兰先走这一点上,探不仅不反对,而且是赞成的。他找到兰,就不想再丢掉她了。只要她能上船,而肯定他自己也会有船上,剩下的就是新一那个穷光蛋了。他只有死路一条!刚才小岛没有摆平他,现在,他还是得完蛋。想到这里,探心里更有数了,因此,他没有打断新一的话。
    兰从刚才那个父亲与女儿的对话中已经明白,分手就意味着永别。她不能没有新一。
    “不,要走一起走。”
    “我没事的,真的,没事儿。我有求生的技能,你放心,去吧,上船。”新一笑了笑。他的表情全出于内心真诚的意念,这使兰多少有点儿放心了。
    “刚才我跟一个当官的说好了,新一和我没事儿,都能走。”探插进一句。
喜欢爬上山岗 远远地守望那如血残阳 When danger comes, will you stand by my side side by side, hand in hand. When I suddenly wake up, you're not there. You're never there, I know. When will I find my love^^ 叫我 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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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4-3-6 13:17:12 |只看该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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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从来不相信探的话,尤其不会相信他能这样好心为新一的生死担忧。因此,她颇为怀疑地看着探。
    但是新一却高兴地说:“瞧,我也能走了。”似乎新一完全相信这样的好事会降临到他的头上。他边笑边推兰上艇,旁边的探也劝道,“嘿,快,快点儿上艇。”
    确实不能再等了。伊势已经催促:“快点儿上船,小姐。”
    兰将信将疑一步一回头地上了救生艇。
    “留神脚下,踩稳了,留神脚下……留神,“快一点。”伊势见人已经坐好,便下令:“小心手,准备放船!往下放!”
    绳索松动了,人们紧张地惊叫起来,但是马上救生艇便平稳地降向海面。
    “慢一点儿,往下……往下!两边一齐放!……稳着点儿……”在伊势的口令声中,兰看着新一的脸逐渐升高——那是救生艇在向下降落。
    新一也在看着渐渐离他而去的兰,他一边招着手一边微笑,就像在送旅游的亲人。
    兰渐渐觉得眼睛模糊了,那是泪水慢慢地涌上眼眶。随着救生艇的降落,一种诀别的感觉逐渐强烈。她无法忘记在这短短几天中的一切,那是已经烙印在脑海中永远不会磨灭的记忆。这短暂的时日浓缩了人一生的精华,使她感到从未有过的充实。只有在与新一相处的时候,她才真正体会到生活的真谛。现在,对她来说,跳海以前的岁月,她只是没有生命的躯壳,是新一赋予了她新的生命,就像上帝再造了一个兰。他不仅挽救了她的肉体,也打开了她心灵的窗户。从那时起,她才感到活着真好。
    新一看到了她的泪水,那是在灯光下闪烁的光点,从兰的眼睛里散射出来,撞击在他的心上。也许,这只是他的感觉,他的想象,他对兰极其强烈的爱所产主的幻象。但是,这却是他浪迹大涯最难忘的一刻。他将要与他的所爱分开,直到他们再次相逢。那将是在另一个世界里等待的漫长岁月——如果这个世界存在的话。
    “你挺会装蒜!”探的声音在他身旁响起。新一明白,现在是他们之间的较量了。他并没有改变脸上的表情,但是话语变得尖厉了:“跟你完全一样。”
    探没有回答。
    “根本没有说好,不是吗?”新一把话挑明了。
    “当然说好了,可是没有你的份!”探冷酷地一笑,“我总是胜者,总是我赢!”
    兰一直在看着上面两个男人的表情。她根本不信探,她知道探是什么坏事都做得出来的。就在不久前他还在给新一栽赃,然后把新一关押起来,如果不是找得及时,新一现在已经……
    兰想到这里,悚然一惊,就在刚才还要置新一于死地的探怎么能帮新一脱离险境呢?他所说的全是假话!探欺骗她,这可以理解,新一为什么也附和着说呢?显然,新一知道,他不可能有活下来的机会,他不想因此连累她,所以催她快走……
    “慢一点儿……放……慢一点儿……”伊势的声音在兰的耳边越来越弱,她已经完全陷入感情的旋涡之中了。此时,兰耳边又响起在她跳海瞬间新一说的那句使她终身难忘的话。突然,她做出一个决定——个义无反顾的决定。
    就在救生艇即将落到海面的瞬间,兰突然猛地扑向对面的一个打开的船体上的窗口,并且抓住了窗框。
    “你要干什么?”伊势吓了一跳,其他的人也都大吃一惊。顿时,船上艇内一片大乱……
    “兰!”新一探身大喊。
    探也大叫:“拦住地!”
    众人全为这个反常的举动所惊呆,趴在船舷上俯身观望;新一却立即转身冲向下层的甲板。
    兰一爬进梦幻号的大厅,便向楼上飞跑。新一冲下楼,迎面抱住了她,两个人紧紧拥抱在一起……
    从分开到重相聚,只有短短的几分钟。但是对他们来说,好像已经跨越了几千年的时光。从兰踏上救生艇的一刹那,这一对恋人就在经历着感情的煎熬,尽管他们看似冷静、沉默,有谁知道在他们的内心里,如熔岩般的激情在怎样地沸腾!这可以融化千年冰雪的热力一旦喷涌。就会不可遏止,燃成燎原大火。
    现在,外界的一切对他们来说都已经不存在了。他们的眼里只有对方的身影、对方的泪水、对方的笑容……爱情,当它到了它的绝对高度时,常常掺和着一种使人莫名其妙的将一切抛向九霄云外的魄力,至高无上的只有爱情本身。
    “你真蠢……你为什么这样做?……为什么?”新一一边发疯似的问。
    “为什么这样做?为什么……你真蠢……”这句话反复地从他的嘴里说出,却没有一个确切的回答。因为这不是用嘴回答的问题,心灵在用行动做着注解。
    当他们开始用语言交流时,兰的第一句话使得新一的泪水一下子涌了上来。她说:“‘你跳我也跳’这是你说的,对吗?”
    “对,对!”新一不知道用什么来表达此时的感情,他只是更紧地抱住因哭泣而有些颤抖的兰,新一不是一个轻易落泪的硬汉子。但并不是没有泪水。男儿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处。
    “哦,天哪,……我不能走……”兰的话语断断续续,“……我不能撇下你……”
    新一强忍着自己的感情,他不想让兰感到他的软弱。他轻轻地擦着她脸上的泪水,抚摸着她的头发,低声道:“好吧,想想办法……
    就在他们的头顶上,一双妒忌得发红的眼睛恶狠狠地盯着这一幕。探就在楼上的栏杆处,他明白,现在,他是彻底失去了兰。
    对于探来说,他从来没有失败过。他不能容忍别人胜过他,只要是他想要的东西,他一定会得到手!但是今天,他败了,惨败!这是他那狭隘的心胸最不能容忍的:在他的妒火还没有烧到忘乎所以的时候,小岛及时地抓住了他的肩膀:“走吧。不然真的来不及了。”
    两个人离开了那沉浸在爱之中的恋人,向甲板走去。
    “现在怎么办?”
    小岛默默无语,突然,探像发疯似的一把掀起小岛的衣服,把他腋下的手枪一下子抽了出来,然后转身冲下楼梯……
    这一系列动作说起来慢,但是做起来却是很快,一气呵成。当小岛想阻拦时,枪声已经响了起来。
    新一突然发现探出现时,他已经握枪在手了。新一毫不迟疑将兰一推:“快跑,兰!”两个人向下一层楼梯跑去。
    就在这间不容发的瞬间,探手中的枪射出了第一颗子弹,楼梯扶手处的装饰物被打得粉碎,溅出的碎片从新一低下的头上飞过。
    兰被这突然的袭击吓坏,她嘴里不住地叫着,被新一拉着飞跑。
    探一个大步蹿下楼梯,不料正踩在楼下的一张纸上,他被滑倒在地上,手枪摔了出去,他爬起来,捡起枪继续向下面的新一和兰开火。
    于弹呼啸着射向楼下已经漫上来的海水,将水溅起老高。但是没有一枪击中两个逃跑的人。由于船即将沉没,所有的人全在逃命,只有一个船员企图阻拦一下,但被推开后,看到探那疯狂的模佯,他也退缩了。再没有其他的人对这样的事感兴趣,因此,他们在这艘即将沉没的豪华大船的楼上楼下追杀与逃跑如入无人之境,尽管尚有许多人在为脱困奔忙。此时,不能不为人性的卑劣而感叹!在生命危及每一个人时,别人的危险和自己的生命相比就不那么重要了。也许只有至爱的人才会把对方的一切看得比自己的生命更重,但是这样的事情我们知道得太少了。
    探在楼梯下又一次摔倒,为新一和兰的逃跑赢得了宝贵的时间,此时,他们逃向最下面一层的餐厅,那里已是一片汪洋。新一和兰停了下来,听听探的动静。当脚步声依旧在楼梯响起的时候,他们两人只好瞠进已经没腰的水中……
    “快,兰!快!”
    “啊!”
    在水中行走,速度明显慢了下来。新一拉着兰,奋力向另一方跑去。
    探穷迫不舍,当他发现逃跑者已经进入大厅中间时,也毫不犹豫地跳进水里,边追边不断地射击。
    一把手枪的子弹不会永远打不光,当新一消失在大厅的另一端时,探手中的枪再也打不响了,直到这会儿,探才注意到周围的情况——眼前是不断上涨的海水,下面的海水像地泉一样向上冒着,仿佛在灌一间室内游泳池,无止无休。而他则正站在这大游泳池的里面。
    冰冷的海水浇灭了探的妒火,一旦冷静下来,他马上想到目前的处境。用不了多少时间,这里就全部成为水的世界。船体由于倾斜使得重心偏移,因此承受不了超出的重量,发出刺耳的吱——吱——嘎的可怕响声。他可不想与这两个人一起成为大船的殉葬品!哗哗的水声像是在提醒他:目前的处境已是万分危急,船沉人亡已经不遥远了。
    “哦!啊!你们到地狱里去结婚吧!”探大声喊着。他只有用这句恶毒的诅咒来发泄他的仇恨了。
    探回到楼梯上,他又看了看新一和兰消失的地方,那里没有人影。他不甘心地摇摇头,自嘲地笑了。
    小岛赶来,看着他那被仇恨与懊悔弄得扭曲了的面孔,不解地问:“又发生了什么事?”
    “我把钻石放在外套的口袋里,又把外套给她披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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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新一拉着兰跑进另一面的餐厅,穿过尚未被水淹的高层用餐平台,向后面的通道奔去。泡在水里的餐桌和漂在水面的盘子轻轻浮动,随波逐流。
    他们终于听不到后面追击的声音了。但是,他们不敢轻易地露面,因为随时会有子弹射过来。直到他们确定探已经回去了时,才从所在的通道顶端向里面行进。
    海水已经从四面八方涌向这个通道了,一排排巨大的涌浪,从黑暗中山峦般滚滚而来,怒汹汹地钻进了梦幻的第一条缝隙。从这一通道下去,可以通向三等舱,他们曾经在这里寻找过出路。现在,他们必须再找到向上的通道,否则,很快这里就将被淹没。
    上层已经从楼梯向下流水了,而且水流正在变大,说明甲板上的海水正在向各舱里漫延。必须趁水流不大的时候冲上高层,不然的话,他们就失去了最后的时机。当他们刚要上去之际,在哗哗的水声中突然听到有孩子的哭声,这使他们停下了脚步。寻声来到拐角,只见一个约七八岁的男孩正站在通道的边上被吓得号啕大哭。脚下,海水正在逐渐上涨。
“不能撇下他。”兰毫不犹豫地说。
    “我们一起走。”新一跑过去,把孩子抱了起来,三个人迅速向前面的一扇门跑去。
    突然,新一发现门的四周都在渗水,这说明门背后己经布满了海水,这是一条死路!他急忙转身向相反的方向跑。可是前面的门已经被冲破,海水扑面而来。他们急忙又返回刚才的方向。此时,脚下的水已经快到膝盖了。就在他门想再找一条路时,从中间的通道里冲出一个中年男子,他就是新一抱着的孩子的爸爸。看到孩子遇救,他非但没存感敦,反而大为不满:
    “爸爸在这儿,这是我的孩子,你给我滚开!”男子一边骂。一边从新一手中抢过孩子,还用力推了新一一把,然后,从地上抄起一个皮箱,向前方走去。
    对这无礼的举动,新一摇了摇头,拉上兰准备离开,突然,他发现那个男人正走向他们刚才见到那扇要被海水冲垮的门,便急忙叫他:“回来,那儿过不去,快回来!”话音未落,就在一瞬间,门被海水的压力一下子冲垮了,扑面的海水刹时便将那父子席卷而去。新一和兰因为恰好站在中间的通道上,没有直接面对海水的冲击,幸免于难,但是海水又涌向他们所在的通道。
    “别停下!”新一拉住兰,两人拼命向前跑。汹涌的海水像恶狼一样在背后追踪而至。浪花在这狭小的通道里翻卷着,很快扑上了他们的后背,并用力地把他们推向前方。
    如果通道再长一些,他们肯定也会遭遇刚才那对父子的命运,所幸的是,这条通道是三等舱的一个旁边出口,在疏散妇女儿童时,为了不让三等舱的人上来,这里加上了铁栅栏。现在,这个铁栅栏救了他们。当海水巨大的压力把他们推向前时,两个人都被压在铁门上,海水从铁门的栅栏缝中喷泻而下,减轻了他们的压力。
    新一用力扭过身体,兰也努力翻转过来。她把手伸向新一,两个人用力握紧,迎着扑面而来的海水,逆水行进。
    水已经淹到胸口了,这次不同于解救新一那次,因为海水来势凶猛,不断冲击着他们的身体,加上船体倾斜,人很难在水中掌握平衡。要是此时倒下,就十分危险了。因此,新一用手扶住头上的管道,以便控制身体的姿势,同时抓紧兰的手,以免她被水冲走……
    电灯被海水浸了,整个通道里时亮时暗,频频闪动,就像天空的闪电,加之水的冲击声,使人毛骨悚然。
    新一记得,就在他们被水冲过来时,他曾经恍惚看见有一条楼梯可以通向上层。他确实找到了这个楼梯,从楼梯上,两个人进入另一条被水淹了的通道,这就是曾经关押他的地方。只是由于水到了一定高度就流向另一方向。因此水位并不高。但是这个时间不会太久,当下面水满了的时候,这里马上就会变成汪洋。
    灯光闪烁,水流湍急。从下面涌上来的水与从上面流下来的水在这里会聚,很快下面的水已经与这里齐高了,于是水位开始上涨。
    他们冲向出口,但那里的栅栏门也被锁上了。身后,海水涌来,经过他们的腿流向门外。
    这时,一名侍应生从门外跑过,兰急忙大叫:“救命!”
    侍应生闻声赶了过来。他惊慌地看着脚下迅速上涨的海水,不住声地念叨着:“太可怕了,太可怕了!”
    “先生,请你把门打开,求你了。”新一央求道。
    “哦,先生,求你了,救命,求你了……”兰也在恳求。
    侍应生从口袋里掏出一大把钥匙,试了一个,不对。又试一个,还是不对。这时海水已经没到齐腰深,侍应生更惊慌了。
    “快一点。”新一有些急了,但是这一催促竟使得侍应生把钥匙掉进水里。他看了看新一和兰,突然转身便跑。
    新一大叫:“别走!”
    兰哀求道:“不,别走,求求你快去找人,不——”
    侍应生跑了。
    新一低头潜入水中,把手从栅栏的缝隙里伸出手去,摸到了钥匙。
    这时水已经没到胸口了,他们急忙开锁。
    “是哪一把?”新一焦急地问。
    “短的,那个短的……快,新一!”
    钥匙还是不对。
    “不对,不是这把。”
    “快点,新一!”
    海水已经没到脖子,他们必须抬着头才能呼吸,偏偏这时钥匙又卡在钥匙孔里……
    “……啊,卡住了……卡住了……”新一被呛了一口水,他干脆潜入水中,摸着把钥匙再次插入。这次对了,门被打开了。此时,水已经没过他们的头顶,兰憋住一口气,从水下潜了过去,当她探出头时,门外的台阶可以通向上层甲板。她高兴得大叫:“新一,快,新一!”
    新一也紧随着兰浮出水面。
    海水已经涌上甲板,并向舱内涌去……
    通道里,尚有不少的人在到处乱跑,找寻出路。
    探和小岛已不在这里。
    上层甲板。
    一群人在把船桥上的一条救生艇往下拉。
    绳子挂在船上,几个人用力在拉直它。
    “拉稳了,别松手!慢一点儿……慢一点儿……拉住,拉住!”
    轰然一声响,船没有拉稳,掉在甲板上。
    大副中森突然听见水声,他急忙跑到船舱一看,只见碧绿的海水打着旋涡从下面的楼梯向上迅速地升上来。
    “快把它拉上去,把它拉上去!”大副中森急忙命令,因为海水会把这条艇冲击到大船的其它部位。一旦撞碎了。大家都不能走了。“
    但是,人行谁也不听他的指挥了,蜂涌而上,将船围得水泄不通。
    探赶来时,这条船已经围了很多人,他只好站在人们的背后向里看,突然,他听见身后有一人在哭,回头一看,是一个五六岁的小女孩。她在哭喊妈妈。
    探看了一眼,便扭过头琢磨如何在救生艇上占一个位置……
    “快,往上去!”新一领着兰向船的最高处跑。这个引侯,他们必须争取时间。在冰冷的海水里秀难有活命的可能,多一分钟等待就多一分遇救的希望,新一明白这个道理。
    高层甲板。
    大副中森拦住了冲向前面的人群,他用枪指着人们,大喊:“别挤,往后退!”
    秀一冲到前面:“为什么不给我们一条活路,狗杂种!”
    大副中森马上用枪指着他:“谁要敢过来我就打死他!”
    “狗杂种!”秀一火了,但是在枪口的威胁下,他毫无办法。
    探再也不管什么面子和绅士风度了,他挤到前面,企图上船。大副中森用枪将他逼退。
    “我们说好了的……”探以为大副中森忘记了往他口袋里放钱的事,便提醒他。但是中森把钱掏出来,用力摔在白马探的脸上:“你的钱救不了你!往后退!”
    钱在寒风里飘落一地,但是没有人捡。
    探只好退到一边。他不明白自己错在哪儿了,明明他已经把一切都安排好了,但是现在出了毛病,难道世道真的变了,人不爱钱了?
    伊势在后边喊着:“妇女和儿童上船!”
    突然,一个男人从高处跳到船上,大副中森举枪将他打死。
    探乘混乱将秀一猛地向前一推,大副中森见又一个男人扑向他,举枪便打,一枪正好打在秀一的胸口。
    人们惊叫起来。一片混乱。
    平次大吃一惊,急忙抱住秀一拼命地喊:“秀一!秀一!不,他死了!啊——秀一……”
    秀一胸前的鲜血把白色的救生衣染红了。平次抱着已经冷了的尸体失声大哭。
    人们散开了。大副中森木然地看着被他误杀的秀一,心里悔恨交加。他慢慢地退到船舷边,举起右手,庄重地向人群行了个礼,然后举起左手的手枪对准自己的太阳穴,扣动了扳机——
    伊势看见了这一幕,他急忙扑上前大叫:“不!别……”
    枪声沉闷。巨大的撞击力将梦幻的大副中森的尸身抛出船舷,跌进大海……
    探脸色苍白,悄悄地退到后面。他的目的达到了——使大副中森无法阻挠他上救主艇。现在他可以实行第二步了。
    另一边,一艘救生艇从船桥上被拉了下来,但是,船翻着扣在甲板上……
    求生的人们围了上去……
    这边,伊势虽然为中森的死感到悲痛,但是他必须控制住救生艇,因此,他用枪继续指着四周的人,大声宣布:“只能是妇女、儿童上船,听见吗?其他人退后!”
    探把那个哭泣的孩子一把抱了起来,跑进人群,大声喊着:“让开一点儿,我有孩子!我有孩子!”
    “让一让。”伊势喊道。
    人们让开一条路,探大声地:“我有孩子,我是……我是她唯一的亲人。”
    探心里明白,这里只有大副中森可以揭穿他的伪装。现在,中森死了,他就可以用这样的方法上船,没有谁能说什么。
    伊势果然不能说什么,他一摆手:“过吧。”
    这两个字就像一直赦免令,使得探得以活命。对这种方法,他不觉得有丝毫不正当,总要有一个人救孩子。其他的人没有想到,说明他们的脑袋不灵活,见到孩子不救,说明他们没有同情心。在这生死关头,就没有太多的顾虑了。至于他到底是为了谁,那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探的生命有了保障,他对小岛的生死就不大关心了。尽管小岛追随他多年,甚至服侍他长大,但关键时刻谁又能管得了谁呢?救生艇没有那么多的地方,总不能人人都上吧。至于兰和新一,可能现在他们已经死在那间大厅里了。新一的死是毫不足惜的,兰和那块钻石一起沉在海底,这等于他一下失去了两个宝贝,倒是有些心疼。不过现在能捡一条命已经不错了,身外之物,丢失也就丢失吧。
    “妇女和儿童上船!……妇女和儿童上船,请快来上船!”伊势的吆喝声被寒风吹散。探现在真的很愿意听这句话了,只要他们一直坚持这样规定,他就可以舒舒服服地等到来人救他。不然的话,全都上船,一是可能超载翻船,二则人满为患,就没有这样宽敞的地方了。
    他把女孩交给旁边的一位妇女:“请帮我一把。”
    妇女把女孩接了过去。女孩又冷又怕,不住地啼哭。
    探找到一个好位置,然后又把女孩接过来:“给我,好了,好了……”此时还没有离开大船,女孩就是他的护身符,他不能没有她。
    兰和新一匆匆跑过大厅,兰突然发现,目暮十三先生站在壁炉前,壁炉的架子上摆着一个座钟。他默默地注视着钟的运转,似乎已经进入一种痴迷的状态。
    世上再没有比时钟更加冷漠的东西了,在你出生的那一刻,在你尽情摘取青春花朵的时刻,它都在同样分秒不差地滴答着;而就在你临终前为生命的短促痛苦呻吟时,它依然枯燥平静地计算首分分秒秒……
    目暮注视着它,大概是在向它忏悔,倾听它那带有责备意味的滴答声。
    “等一等,”兰停住了脚步,她惊奇地望着目暮:“目暮先生?”
    新一也走了过来,不解地看着在这时仍能无动于衷的人。
    目暮慢慢转过头来,仿佛刚刚看到他们似的:“哦,兰……”
    “你不想办法逃命吗?”兰问。
    “对不起,没能替你造一艘更坚固的船。小兰。”目暮歉意地说。他的神态虔诚、认真,不像是在开玩笑。新一注视着他,对眼前这个人不禁肃然起敬。他知道,现在,当目暮十三的成就即将毁灭时,对于一个工程师来说,也就意味着生命的终结。他不可能离开这艘投进他全部心血的作品去逃生。但是新一不能等下去了,现在船已经倾斜到台上的东西向下滚的地步,马上就要全部倾翻了。
    “没时间了,得快走!”新一提醒兰。
    “等一等,”目暮把自己的救生衣递给兰,“祝你交好运。”
    “也祝你好运。”兰真诚地祝愿着,她注视着工程师安详的面庞,似乎要把他的形象永远记住,然后紧紧地拥抱这位出色的工程师。
    目暮默默地看着她和新一消失在大厅的转门外……
    大厅的楼梯上。
    京极先生和他的儿子穿着晚礼服,慢慢地走下楼梯。他们的神情肃穆、庄严。
    船员拿着两件救生衣奔了过来:“京极先生,这是为您准备的。”
    “不,谢谢。”京极连看也不看那两件救命的衣服,“我们已经穿戴好了。作为绅士,就是要走也得穿得体面。哦,来杯白兰地!”
    甲板上。人们围在最后的几条救生艇旁。
    “把绳子拿到这儿来!拽紧了,把它翻过来!明白吗?”高木在指挥着。人们按他的命令用力地拉着绳索……
    阿笠默默地看着他们,他面无表情。旁边,海水正在向船里涌入……
    一位中年妇女来到他面前:“船长,船长,我该去哪儿?您说?”
    阿笠看了她一眼,默不作声地转过身子向驾驶室走去。
    一名船员拿着一件救生衣追了过来:“船长,船长!给您。”
    阿笠依旧毫无反应地走进驾驶室。
    驾驶室里,海水已经没到舵轮。室内早已没有人影。阿笠推开船长指挥室的门,那里面因为比驾驶室稍高一些,仅地面上有一层水。他进屋反手将门关严。
    甲板上,乐队认真地演奏。人们在他们身边往来穿梭,各自逃命,但是他们一丝不苟地继续他们的职业。当最后一个音符从琴弦上飞过,他们终于满意地拿下小提琴:“好了,结束了。再见。祝你们大家好运。”
    “再见。”
    “再见。”
    乐师们互相道别,就像在音乐厅演出结束一样。
    一个乐师待人们走开了,他又举起小提琴,一曲悠扬的乐章又重新飘荡在死亡笼罩的空……
    琴声里,融进了一种对生命的渴望、对美好的追求、对未来的希冀的情绪,它带着激昂、奋进的节奏向那些惊慌失措、悲哀绝望的人们送去了一丝安慰。此时,这琴声带给人们的不仅是音乐的享受,不仅是临终前的安宁,更多的是对一生的回顾;对无愧无悔的人生一种壮丽的诀别豪情。
    琴声留住了即将离去的乐师们的脚步,他们自觉地围拢来,重又加入到这生命乐章之中……
    阿笠静静地站立在驾驶室里,倾听着窗外传来的悠扬的乐曲。他此时的思绪已经飞向浩翰的天宇,在那里,他像鸟儿般任意翱翔。也许,他此刻思绪又回到已往那种海上叱咤风云的时代里,重温那流金岁月中每一次的成功与喜悦……音乐为思绪的恣意驰骋提供了最好的载体,思绪又为音乐的魅力增添了极富个性的篇章……
    从窗夕飘入的乐曲似乎迷醉了这条巨轮,于是,它踉跄着倾倒在艺术女神的脚下。乐曲声中,目暮打开钟的罩盖,就像往常一样,将钟的时间最后校准。船已经倾斜到站不住人的角度。其他摆在炉壁上的物品纷纷滚落。他用手扶住壁炉,不错眼珠地盯着钟的指针移动。计算着大船下沉的速度。对于他来说,生命的最后一刻并非是毫无意义的等待,他要最后一次亲自验证自己对船解体时数据的推测。或许,他只是将时间前进的脚步暂时停止,让所有的生命都记住这个瞬间。上帝以他的方式惩戒人类的无知,只是,这种教训的代价太沉重了……
    船舱里,汹涌的海水在床下肆虐咆哮。但是,床上一对年迈的夫妇却静静地相拥而卧。他们没有去救生艇,也没有找寻求生的途径。命运对他们已经厚待有加了。额外的索求是一种负担,不堪重负的生命需要休息了。躺在床上,与所爱的人同眠,已是最大的享受。
舷窗外那优美的旋律融入这料峭的寒夜里,仿佛带来了早春的盎然生机。床下迅速升高的海水似乎也被这婉转悠扬的乐曲迷住了,减弱了吞没一切的气势……音乐声中,两位老人半个多世纪相濡以沫的记忆,被这春的信息所惊扰,所撩拨,重又涌起。干般情、万种爱,集为一处,化做鬓边轻轻的一吻……
    在船的另一边。尚未被海水吞没的舱房内,一对小女儿正在年轻妈妈的安抚下渐渐入睡。灯光洒向这一对天使般可爱的孩子,洒向妈妈慈爱的面庞,洒向这充满柔情的狭小天地……
    “……他们从此……在这块安静、美丽的土地上过着幸福的生活,……一直过了……三百年……”妈妈的故事把她们送人了甜美的梦乡……
    如泣如诉的乐曲融入这安谧的气氛,更加深了夜的宁静。如果这是一个家,一扇敞开的窗口,我们将从这幅画卷上得到何等美妙的享受。但是,母亲的眼角那晶莹的泪珠提醒我们,这是在一艘即将沉没的船上。在海水马上就要漫上孩子们睡床的时候……
    这首乐曲有一个令人欣慰的名字,它叫《上帝与我们同在》。
    舱内,海水在灯光的照射下涟漪微动,透过屋内的积水,可以看见地毯上的古波斯图案。由于水的律动,图案时而清晰,时而模糊……
    随着不断涌进来的水流,一幅德加画的《舞俑》漂了过来,在水波下,仿佛舞女的裙角在飘舞……
    2200人中将有一半以上的人无法乘上救生艇,他们将被大海吞没。
乐师们专心地拉着琴,周围杂乱的人群就像不存在一样,每一个音符在他的弦上飞出,就像音乐的精灵在舞蹈——
    魂之舞。
    甲板上。
    在音乐的背后是混乱的嘈杂之声。那也是灵魂之舞——为了生存,为了活命,为了人世间那些舍不掉、丢不开的财富、情感,权力、义务……一切,一切。
    海水已经将梦幻绝大部分淹没了,船下沉的速度越来越快,涌入的海水泛起白色浪花,向仅有的空地冲去……
    平次看了看周围,没有人注意他。他急忙解开地上躺着的秀一尸身上的救生衣。对于死人来说,这件救生衣已经失去救生的意义。
    船舱里的水开始向甲板上冒了,就像巨大的喷泉,沿着舱梯冲向甲板。四周的海水也向人们四周涌来……
    “没有时间了,割断绳子!快点!割断绳子!”伊势在拼命地高喊,企图压倒一切声音。
    “给我刀子,给我刀子!”有人大叫。
    “快割断绳子!快!”
    平次抄起刀子,用力地割着系着救生艇的绳索。
    探紧紧抱着已经被吓得发呆的女孩,惊慌地注视着四周翻卷的海水……
    另一边的甲板上,那艘被翻倒的救生艇还没有扳正过来,四周的人们焦急地扳弄着……
    海水终于漫上了这最后一块甲板,人们更加紧挪动救生艇的工作……一眨眼的工夫,海水已经没到人们的腰际,此时的海水,再也没有曾经看到的温柔,而是面目狰狞地席卷而来,激起的白色泡沫像发疯者吐出的唾涎,看上去使人心惊……
    平次被一个浪头打入水中,随水冲离了救生艇……
    大厅里。
    汹涌奔来的海水卷走了在下层没有来得及躲避的几个人后,转瞬间便充满了楼下的全部空间,然后沿着楼梯飞快地向楼上扑来……
    身着夜礼服的京极先生被大海这逼人的气势所震惊,吓得说不出话来了。绅士的风度已经荡然无存……
    人们纷纷四散逃离,海水紧追其后……
    乐队面对着逃散的人群,奏完最后一个曲子。圣公会的赞美诗《秋天》的曲调流过甲板、越过海面,飘散在静静的夜色里。当他们放下提琴时,面前已是一片汪洋……
    “诸位,今晚能与你们一起合奏,深感荣幸。”指挥镇定地向合作者致谢。
    阿笠看着驾驶室窗外蜂涌而至的海水,他没有动。霎时,海水以不可阻挡之势,冲破门窗,劈开墙壁,冲进室内,老船长的身影瞬间消失在狂奔的海水里……
    围在救生艇旁的人们站在齐腰深的水中仍在等候平次割绳索。突然,船体猛地向一方倾斜,救生艇一下子翻了,海水立刻涌进船里。探抛开女孩,一把揪住一根绳索,用力地爬了上去……
    人们立刻向翘起的船艉跑。船艉后甲板本是三等舱乘客的空间,一下子变成吸引所有人士的去处。上千人的大转移,在这条船上也是蔚为壮观,不少的人掉进大海或跳进大海,但绝大多数人只是在随着人群移动,他们并不知道以后怎么办。延长生命的时限是他们唯一的目的。
    向船艉跑并非一件容易的事,由于船的倾斜角度越来越大,因此船上的人也就等于在向一座越来越陡的山峰攀登,这就使得不少人由于年龄与体力的原因,滑了下来。跌入水中。
    新一和兰也在混乱的人群中。
    新一趴在船桥的栏杆上,向下看了看,他嘱咐兰:“我们得尽量呆在船上。来!”说着,他领着兰向上面冲去。
大厅里。
汹涌的海水不断冲击着大厅的四壁。水势迅猛地上涨,人们在水中拼命地挣扎。片刻工夫,水已经漫过了目暮放在壁炉上的座钟……
    小岛也在大厅里,当海水冲进来时,他首当其冲,幸好,他及时抱住了楼梯栏杆,勉强稳住了身体,没有被水冲向下层。
    外面的海水从四面八方挤向舱内。薄薄的玻璃无法阻挡海水巨大的压力了,很快玻璃便被水挤得粉碎,海水马上向舱内狂泻。一些人被水从小窗户里冲了进去,淹没在船舱里……
    平次此时已经被水冲到窗口,他用力挣扎.总算没有遭到冲进去的厄运……
    外面船桥上,新一领着兰来到边上,新一叫兰:“来,跳!”
    兰犹豫了一下,新一拉着她的手:“我拉着你跳!”
    兰不再犹豫了,她猛地一跳,跌倒在下一层甲板上。一位留胡子的男士过来:“我来扶你,小姐!”
    兰转身大喊:“新一!”留胡子的男士转身向船艉跑去。
    “来!”新一出现在她的身边……
    救生艇处。
救生艇倒是脱离了绳索,海水已经将救生艇浮了起来,但是由于刚才烟囱的倒塌,使得船里进了小半海水。人们只好坐在水中。平次游到救生艇边,他刚才冒着生命危险割开了绳索,现在他自认为当然可以上船了。但这时一个浪打来,船几乎倾翻。探用船桨一下把平次捅进水里:“滚开!”
    平次大叫一声,掉进水里。他又爬上船舷。探大叫:“下去,船会翻的!”又一次将他推进水中。
    这时,由于船倾斜的角度过大,巨大的烟囱的全部重量倒向下方,而上方固定烟囱的钢绳支持不住烟囱的巨大拉力,一根根地断了,最后一根绳子拆断后,烟囱缓慢地向下方倒下……
    平次这时正好游到烟囱倒下的位置。当他感到人们喊声不对时,抬头一看,只见一个巨大的物体,向他的头上压来——这是他最后看到的东西(实在对不起了,平次)。
    当烟囱砸向水面时,旁边的人们所能看到听到的只是它溅起的巨大浪花和那轰然的巨响,随之而来的是海水掀起的巨浪……
喜欢爬上山岗 远远地守望那如血残阳 When danger comes, will you stand by my side side by side, hand in hand. When I suddenly wake up, you're not there. You're never there, I know. When will I find my love^^ 叫我 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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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当时被砸在烟囱下的平次外,还有几个没来得及躲开的人,其他的一些人则是被那人造的巨浪卷进大海……
    另一边的人们因为救生艇还没有扳过来,只好趴在艇底上。烟囱溅起的浪头将他们全部从艇上扫了下去……
    新一和兰向船艉爬去。这是绝大多数的人行进的方向,远远看去,上千人拥挤在后甲板上,就像麦加朝圣的队伍。
    新一怕兰被挤散了,将兰推到前面扶着栏杆,在倾斜的甲板上艰难地行走……
    海水已经涌上了大厅上面的玻璃拱形圆顶,从下面看上去,就像水在天上流……但是这种奇观并没有太久,当海水的重量超过玻璃所能承受的压力时,随着一声爆裂的声音,千百吨的海水从天而降,如同天河决口一般,倾泻下来,霎时将大厅变成一个巨大的水罐,人们被水砸倒在地,随即被旋涡吞没……
    大厅变成了一个屠场。躲在里面的人们此时根本无法逃生,没有被水砸中的人凭借救生衣的浮力在水面上漂着,任凭海水的冲击……
    舱房的通道里,海水呼啸而至,所有的房屋墙壁在海水的撞击下,就像纸糊的一样,纷纷倒塌。海水在通道中横冲直撞,将物品、木板、家具席卷而去……水势凶猛异常,如同洪荒猛兽,吞噬着一切东西。
    船艉越翘越高,逐渐离开水面,三个巨大的螺旋桨从水面升起,使得梦幻变成一个奇形怪状的物体。在灯光的照射下,它更像一个超现实主义的立体构成作品。带着无法描摹的诡异与恐怖。
    对于乘船的人来说,当船的艉部离开水面指向天空时,他们中很少有能镇定自若的。因此,尽快离开这已经不能称之为船的船体为最好的选择。于是,不少的人惊叫着,跳到海中;加上船的倾斜角度突然增大,又使得一些没有准备或体力不支的人滑人水中,在船的四周溅起无数水花。
    已经爬到船艉的人被这突然的倾斜吓坏了,他们竟笔直地从船艉跳进海里。那是几十米的高度,而且紧挨着螺旋桨的叶片。显然;恐惧使他们的神经已经接近崩溃的边缘了。
    但是新一明白,在这大西洋冰冷的海水中,丝毫不比在这个已经几乎直插入海的破船上活得更长一些。只要能坚持一会儿,说不定电报或求救火箭会起到作用,他们能得救。
    一位神父在向着天空祈祷,在他的身边,有不少的信徒也在跪地祈求上苍保佑。
    “主啊,请帮助我,让我通过这死亡的峡谷……”
    人们蹒跚的步伐使得新一火了,他大声喊道:“你们通过的速度能不能快一些!”他的话恰好接上神父的祈祷的话,好像在开玩笑。但此时已经没有人注意他在说什么了。他干脆拉上兰。在人群中穿来穿去,向高处爬去。
    “圣母玛丽亚,为他们这些有罪的人祈祷。阿门!”神父悲怆的声音给这些惊恐万状的人们带来了一丝安慰,使他们感到,此时还有上帝在想着他们,还有无所不能的神灵在保佑着他们……
    新一从神父的身边经过,他只是略微停了一下脚步,然后,继续拉着兰向上爬去。在他身后。神父依旧虔诚地向上天祈祷:“……我看见一个新天地,已往的天地就要离他们而去,连同这大海……”
    人们已经无法在这大于45度角的斜面上站立了。新一用力拉住兰,费力地向船艉前进。距离那船艉的栏杆已经只有咫尺之遥,再努力一下就可以够到这目前全船的最高点……
    不时有人掉进海里,已经没有人再去管他们的生死了。水中的人们用力游着,想办法离开这即将全部沉没的巨轮。
    神父的祈祷并没存惑动上苍,大西洋的茫芒黑夜里,看不到任何的救援船只。只有这暂时露在水面上的船体成为这些生命唯一的栖息之地。
    终于,新一抓到了船艉的栏杆。那是确确实实握在手里的物件,也是他们坚持到最后的依托。
    兰已经没有一丝力气了。当她揪住栏杆时,她真想就此躺下再也不起来了,此时她最想的就是好好地睡觉,哪怕在荒郊野外,只要是脚踏着坚实的大地。
    突然,兰发现,这里竟如此熟悉:“新一,我们是在这儿认识的!”
    新一这才发现,他们所在之处就是三天前兰要跳海自杀的地方。兰的生命重新开始与再一次生命的结束竟然在同一个地点,难道这仅仅是一个巧合?冥冥中莫非真的有什么力量在操纵着这一切?如果真有的话,那一定是上帝开的一个玩笑,他将人生的轨迹用半径如此之短的圆圈做了总结。
    新一没有说什么,只是用力地搂紧她,一遍又一遍地亲吻着她的额头、她的脸颊……将他心中的情感用这无言的动作向兰表达着,诉说着……
    新一起伏的胸膛就在兰的旁边,她的脸靠在这宽阔的胸膛上,就像依靠在一座巍峨的山峦。她信赖这个人,甚至超过信赖自己。她爱这个人,甚至超过爱惜生命。当她闻着新一的气息,听着他心房里咚咚作响的生命之音,她闭上了眼睛。只有这时,她才放心地休息一会儿。她坚信,只要有新一在身边,天塌下来也会安然无恙。
    现在船艉几乎垂直地插进水中。尚未爬到船艉或爬到了而没有抓住支撑物的人纷纷滑落。这一变化更加剧了人们的惊慌,一位母亲惊慌地环视四周,她似乎在寻找一只可以援助之手,但是她失望了,此时她所看到的是一幅世界末日图。她怀里的孩子从母亲颤抖的身体上感到了她从未领略过的恐惧,她大哭起来。母亲用力控制着身体的平衡,极力地安慰:“……就会过去的,就会过去的……”
    母亲的安慰与其说给孩子,不如说是在安慰自己。她的耳边神父的声音还在响着:“……上帝会与你们同在的,无论你们在什么地方……”
    兰扭过头去,她不想看见这一幕人间悲剧。但是当她的目光转向另一个方向时,一名少女惊恐的目光正凝视着她。少女眼角一颗晶莹的泪珠在她冰冷的面颊上已经凝成了冰珠,在灯光下闪烁着光彩。
    少女的目光里除了惊恐似乎还有些别的,那是什么,是在羡慕兰与新一的亲密,即使在生命的最后一刻,这一对恋人还能如此亲密地携手同行?还是悲哀自己的一生,至今孑然一人?
    兰闭上了眼睛,她是幸福的,因为在她生命的最后一刻里,她身边有新一。她只要这样就够了,哪怕马上沉入那无际的黑暗之中。她将带着最后的甜蜜和幸福去另一个世界。
    “……仁慈的上帝会擦去你们的眼泪……那儿没有死亡,不再有悲伤和哭泣,……不再有任何痛苦,你们就要离开这个世界……”神父祈祷着,他一只手用力地拉着地面上的物件,此刻,由于船体几乎成为垂直的角度,地面已经变成旁边的墙壁了。因此,他倒像从旁边的墙上揪着什么似的。跪在他面前的人们已经很难控制平衡,只好拉住神父的另一只手,保持身形。
    人总是难免一死,死了就不会再复活,但难得的是,有人对于死亡仍能保持如此平静和从容的态度。神父是这样,新一也是这样。
    大厅已经完全沉入水中。从下面望去,拱形的大厅屋顶没有被水挤破的玻璃就像教堂巨大的壁画。一具身着睡衣的女尸在水中漂着,她毫无血色的肌肤就像一个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女,睡衣飘散开,就像她在天堂里自由地飞翔。这是一幅何等凄美的画面!
    餐厅里那些摆放得整整齐齐的盘子,在重力的支配下纷纷坠落,破碎成无数碎片。
    梦幻号终于到了最后的时刻。
    船头由于充满了海水,直直地扎入海洋深处,船艉高高地扬起。甲板变成一个巨大的滑梯,人们一个接一个地滑向水面,更为可怕的是有些人滑落时,直接摔在船的栏杆上或物件上,他们当时便被摔死。还有些人则被滑落的桌椅、橱柜砸中……船上一片惨叫声。
    在舱内。没有进水的舱房里,床、柜、桌椅也都摔得稀烂。大自然的破坏威力在这时开始显现了。没有任何破坏能有它来得彻底,残酷。在大自然的扫荡下,没有任何东西或生命可以幸免。
    船艉的人们看着下边的人滑向船的中部——海面,但谁也没有办法挽救。从近百米的高处跌落,即使掉进水中也很难生存,更何况多数被船上的栏杆、突出物所阻拦,几乎落下的人绝大部分当即丧命。一些尚未跌落的人转身向另一面——大海做最后的尝试,他们不管多高,尖叫着,跳了下去,也许,跳到水里要比掉到坚硬的物体上成活率高一些。
    在兰旁边的那名少女身体悬空了。她一只手用力揪住栏干,绝望地大叫着。其他的人看着她,毫无办法。人们都知道,一只手是坚持不了多久的,当她实在坚持不住时,摔下去便是唯一的结果,只是时间长短而已。这是一个十分残酷的场面。尽管一位先生实在看不下去,喊了一声:“抓住我,小姐——”但也无济于事。伴随着“啊——”的一声大叫.少女松开了因冻僵、乏力的手,跌向死亡的深渊……
    不远的海面上,救生艇上的人们目睹了这场大自然的屠杀。那艘“永不沉没”的梦幻号就像一条鱼,头部在水中,尾部指向天空。唯一壮丽的是那通体明亮的灯光。将这场死亡游戏清清楚楚展现给这些幸运的脱险者。
    惨烈的场面,绝望的呼号……这一切把大西洋这片海域变成了死亡场。
    妃英理目光呆滞地看着渐渐沉没的大船。她不知道是不是能看见自己的女儿那熟悉的身影,是不是能听见女儿凄惨的哭号,也许,她将伴随着痛苦与忏悔渡过余生。
    志保的眼里也充满了泪水,她无法接受这样的场面。她只是一个平凡的女人,但是她却有一颗善良的心。此时;她只是想如何去援助一下那些可怜的人,去尽自己微薄的力量。
    就在志保身后,一个卑劣的灵魂被这可怖的情景所震慑,他愧对那些因他的好大喜功和贪生怕死而葬身大海的生命,也不敢面对惨烈牺牲从容取义的英雄,此时,他只能悄悄扭过脸,藏在人们的背后,独自忍受良心的煎熬。他就是轮船主新出智明。
    整个船的电路总闸即将被海水淹没,必须将电闸关闭。技师大喊:“快拉电闸,快!”
    一个船员勇敢地冲到电闸旁,刚摸到电闸把手,强大的电流将他一下击出很远,电火花闪出耀眼的光芒……
    霎时,大船上的灯光全部熄灭了。就像船体突然从人们视野里消失了一样。只有翻卷的海水在星光下泛着蓝白色……
    灯光的突然熄灭,又使得一些人以为大船马上要全部沉入海中,便急忙跳水逃生,从高处滑下的人不计其数。有的人已经爬到船艉,但是惊慌之中又从船艉直接跳进大海——那可是近百英尺高的地方!还有的人不知是为了壮胆还是为了不致冻死,竟把身上带的酒全喝了,然后跳进冰冷的海水中……
    混乱井没有持续很久,一个新的险情又出现了:船体中部发出巨大的断裂声。甲板的木条一根根地断了,然后是整个船的后半部分与已经没入海中的部分逐渐裂开,缝隙越来越大,人们被这种情况弄得不知所措……
    “我们得挪地方了。”新一果断地说。他灵活地从栏杆上翻到船外,然后把手伸给兰:“把手给我。快点!”
    兰胆战心惊地看着下边那无际的黑暗,不敢撒手。
    “快!把手给我!来!抓住了。”新一用力拉住了兰的手,帮助兰爬过来。
    船体裂得越来越大,兰用力爬上了栏杆。
    “我不松手,过来!”新一一手搂住船艉的旗杆,一手拉紧兰。兰终于爬了过来。就在这瞬间,船体彻底断裂开来。余下的两个烟囱分别向两个方向倒塌。船艉从几乎垂直状态又跌回平衡状态。这一下,又把很多人震落水中……
    小岛恰好爬在断裂的缝隙处,当船体断开时,他正好被扎大船艉部分的甲板木条边,在船体跌落时被震得飞了出去,一声惨叫,消失在海水中……
    新一急忙将身体压在兰身上,双手紧紧抓住栏杆,保护她不被震离船体。
    “呃……怎么回事?新一?”兰惊慌地问,她被这突如其来的变化吓坏了。
    “不知道……不知道。”新一一时也无法判断发生了什么情况,他只是根据直觉来应付突发的事情。但是直觉从来没有欺骗过他,今天,他的处理也是正确的。
    当巨大的船艉向水面砸落时,海水被溅起的巨大浪花高达一二百英尺。汹涌的波涛向四处扩散,将靠得很近的两条救生艇掀翻了。
    一旦船艉部分与船头分离后,海水即迅速涌进船艉部分,于是,船艉部分又重复整条船进水的全过程。只是这次因船体短了一半,而且断面大,进水快,所以几乎在船艉部分刚刚跌落回水面,马上又开始倾斜。这次它以极快的速度翘起了船艉,并向海里扎了进去。
在这样来回的大幅度摇摆下,绝大多数人都被摔出了船体。新一无疑选择了最正确的一种方法,他和兰安然无恙。
    人们滑入海中、滚进海中,跌落海中,但是都没有能迅速逃离沉船的范围。当船体快速沉入水中时,由于体积大,内部空隙多,将大量的海水也带入其中,这就形成了极强的旋涡,如果人没有及时离开,就要被卷入其中,这样一般很难活命。现在的情况就是如此。
    在船上的人拼命稳住身体,避免跌入旋涡的命运。新一和兰由于及时地翻到船外侧,在船体垂直插向海面时,他们反倒成趴在船上。因此,他们的位置成为船上唯一最好的地方。而旁边的少女则成为吊在栏杆上的状态,这肯定无法持久。当一声惨叫从她嘴里发出时,兰只看到她惊恐、哀怨的大眼一闪,便消失在身下的漆黑的海水中了………
    “救命啊——”
    这尖厉的呼救声此起彼伏,响彻在大西洋的海面上。但是没有谁能改变上帝的安排。一切可能活命的路都被堵死了,这些冤魂注定要成为今夜的牺牲品。
    露在水面上的船体以极决的速度冲向海面。海水将船舱里的空气压缩,压缩的空气又将海水喷射出来,仿佛在舱内发生着一个个的爆炸。没有一分钟的时间,船艉已经垂直地插入海中,进而就以更快的速度向海里扎了进去。由于下沉的速度极快,带起大量的泡沫,就像一根硕大无比的烧得通红的铁条插进凉水中,引得铁条四周的水沸腾一般,从新一和兰的角度上看,翻卷着雪白浪花的海水犹如狰狞的猛兽,张开大口吞食着一切。这倒不像船沉入大海,更像大海迎面扑向他们。
    “要沉了。”新一明白,现在到了最后的关头了。他打量着海水上涨的速度,对旁边的兰道:“当船沉入海水时,船会把我们也吸进海中。你听我的命令,吸一口气,……然后,游向海面,不停地蹬水……记住,千万别放开我的手……”
    “呃,天啊!……天啊!”兰叫着,她被迅速上涨的海水吓得说不出话来。
    “我们不会死,相信我。”新一安慰道。他的话使得兰不再那么惊慌了。
    “我相信你。”
    海水已经将船体绝大部分吞没。白色的浪花就在他们脚下了,新一大吼一声:“准备……准备——吸气!”
    两个人同时吸足一口气,就在这一瞬间,海水轰然没过他们的头顶……
    梦幻号从海面上消失了。
    当冰冷的海水包围兰身体的刹那间,她的恐惧一下子消失了。沉船带来的巨大力量将她和新一拉向海洋深处,同时,从船体中释放的大量气体又将他们推向海面。在两股力量的作用下,他们旋转着、翻卷着,在水中挣扎。
    尽管兰牢记着新一嘱咐不要松开手的话,但是实际上,她根本做不到。在刚一入水的瞬间,他们就已经被冲向两处。兰借着一口气,努力向上浮。就在她觉得已经无法坚持的关头,她突然觉得眼前一亮,用不着睁开眼睛,她就知道,现在她已经浮上海面了。
    兰睁开眼睛的第一件事就是找到新一,此时的海面如同开了锅的沸水,好像一个大型游泳池,到处都是浮着的人,在这种夜晚,如此混乱的海面,找一个人谈何容易。兰努力辨认着每个游近她的人,大声喊着:“新一!新——一!”嘴里呵出的气体在这零下的气温里化做一股股的白气,飘散在海面的夜色中。
    突然,一个男人有力的大手按住了兰的头,并且用力将她压进水中。她猝不提防,被按入水中,几乎室息。当她奋力挣扎出水面时,那只大手又一次将她按住。
    冰冷的海水使得她几乎失去知觉,她努力摆脱这致命的袭击。她不明白这一切是为了什么?仅仅是一种求生时无意识的动作,还是为了她身上的救生衣?但是不论哪种原因,她都会在这样的进攻下丧命。她不再想原因了,必须尽一切力量躲开他的控制,游开这里,此时她太需要新一的帮助了。
    这时,一个人游近他们,大喊:“放开她!”说着,向那个男人狠狠一拳。那个男人马上松开了抓着兰头发的手。接着又是一拳,打得那个男人当即昏了过去。
    兰定睛一看,来的人竟然就是她遍寻不着的新一。她百感交集,紧紧地抱住游近她的爱人,泪水混着海水在脸上流淌……
    “快游,我要你游,不停地游!快点!”新一推开她,大声喊着。在这样冰冷的海水里,如果一停下来,很快身体就要冻僵,必须全身活动,新一懂得这一点。
    “兰,跟我一起游。”他领着兰使劲摆动双臂,奋力游着。
    “哦,好冷啊!”
    “别停下来,兰,别停!”
    前面,一块木板漂浮着,新一立刻拉着兰向木板游去。
    那是一块船上用来装饰大厅的护墙板,上面雕刻着精致的花纹图案。面积足可以容纳两个人。这是在这冰冷的海面上唯一可能获救的希望。
    “呃……来,抓住……”新一抓住木板,把兰用力地向上推。兰的衣服因为涨满了水,一离开水面就显得格外的沉重。新一费了很大力气,才使兰抓紧木板。
    “……上去,加油……”新一已经没有力气了,但是他仍然用力帮助兰往上爬……
    终于,兰筋疲力尽地趴在木板上了。新一这才松了一口气,他开始往木板上爬,但是当他刚要爬上去,木板因为一边负重过大,一下子翻了个身,把两个人都掀进水里。
    新一又把兰推上木板:“兰,留在木板上。”
    兰不知道,新一扶着木板在水中游将是什么结果,她以为有这样的木板可以使两个人都不那么费力游泳就可以争取到生存的机会,因此,她并没有要求新一一定要上木板。只是尽量放松自己的身体,以恢复体力,抵抗寒冷。
    伊势也在水中,他是在救生艇被海水冲开后就掉进海里的,因此,他比其他人在水中的时间更长。尽管现在他已经被冻得几乎僵硬了,但是一个海员的职责使他用尽自己最后一点力气,用力地吹着哨,大喊:“救生船,回来!救人!”
    看到一势在招呼救生艇,新一虽然冻得颤抖,但还在鼓励着兰:“船会回来救我们的……我们得……再坚持一会儿……”
    伊势再一次向距离不远的救生艇吹哨,并大喊:“船快回来,救人!”
    看不见救生艇的移动。
    “快来,……救救我们!”一个男子显然已经无力游动了,他拼尽气力向救生艇喊着。另一名妇女也在哀求:“请……来救救……我们!”
    新一身上凉,心里更凉,他明白这一切了,但是他还是在安慰着兰:“他……他们……得避开旋涡……不过……呃,肯定会回来。”
    水里一位妇女微弱的声音在呼喊:“……快救救我们……”
    救生艇上。
    呼救的声音从海面上传来。船上的人们默默地听着,没有人动作。
    妃英理闭上了眼睛,这一切似乎与她没有什么更多的关系。
    志保的眼中闪着激动的泪花,她把目光转向控制这条船的船员。
    一个瘦瘦的船员坐在船头。他苍白的脸在这会儿更显得吓人,那双深陷的眼睛流露出一种野兽的光芒,不知是他内心的恐慌还是志保质问的眼神,使这个操桨的人不敢正眼看大家。
    “你要知道,船要是回去,……他们就会抢着上船。会把我们推下水的!”他似乎想用这样的解释来开脱他为什么不将船驶向落水的人们。其实,没有人需要他的解释。
    “你闭嘴,别吓唬人!姐妹们,我们划回去!”志保夫人实在忍不住了,她大声地向全船的人呼吁。但是没有一个人对她的回答表示赞同。
    “你准是疯了吧!我们现在在大海上!你们到底是想死还是想活?”瘦海员看到没有人应,有些胆大起来。
    一位妇女悄悄地哭起来。
    “我真不明白,你们怎么了?亲人在那边!船上还有空位!”志保激动了。妃英理把头扭到一旁,她是否想到了兰?
    瘦男人火了,如果志保再挑动几句,可能就有人赞同去救人。到那时,他的命可就没有保障了。他恶狠狠地对志保喊:“你要是再不闭嘴,我就把你举起来扔进这大海里。”
    志保被吓住了,她不再说什么,慢慢地坐回自己的位子,整艘救生艇悄无声息,人们只有自己听得到那命运撞击良心的声音。
    其他的几条救生艇正准备连在一起,千叶在指挥着。
    “……请男士们拿起桨……把船连接在一起,要尽可能地连接得紧一点儿。好了,我们马上要回去救人。现在,先得把我船上所有的女士们转移到那只船上。动作快一点儿!那只船上的人快腾出地方……”
    随着千叶的命令,一只船很快腾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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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4-3-6 13:22:01 |只看该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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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一感到全身都不存在了。从浑身针刺般疼痛到麻木,以后逐渐感觉消失,似乎经历了一个世纪的时间。此时。他的意识开始模糊了……。
    兰轻微的动作使得他又睁开了眼睛。眼前闪烁着金星,那是天上的星星?为什么那么密,那么多?星星为什么在眼前飞舞?……当他的意识逐渐恢复时,星星消失了,眼前是小兰冻得发青的脸。她头发上的水已经结成冰,一绺一绺的……他轻轻地摇了摇头,除了颈部以上还有知觉外,他已经无法控制四肢的行动了,手臂僵硬地挂在木板上,手被兰紧紧地握着,还可以使身体与木板连在一起……
    当他转过头时,旁边漂着的是伊势已经冻僵的尸体,他的嘴上还叼着哨子,僵硬的脸上露出一丝笑容。据说所有冻死的人都是这样的表情——新一记不得谁这样说过。
    我死后会不会也这样呢?死——万物不可逃避的归宿,头一次以无法抗拒的力量呈现在他的面前,新一已睡意朦胧,他突然发觉死绝不像他原来想象的那样遥远,死亡就在眼前,就在此刻了……
    他的脑海里刚刚闪现出死的念头,马上他又被兰那失神的眼睛所吸引。他必须使兰振作起来,她一定要活下去!
    兰感觉到了新一的呼吸,她睁开了眼睛。四周真静啊,没有一点儿声音。万籁俱寂。寂静的可怕是因为它邻于死亡,有时候也许就是死亡。刚才那些挣扎漂浮的人都到哪儿去了呢?她真想看看他们的情况,但是浓浓的睡意在不断地侵扰着她,使她的眼睛比铅还重……
    “静下来了……”兰的话像梦呓。
    “……把船连接……在一起……要费一点……时间,”新一明白,绝不能让她睡着,那是死亡的前兆。必须使她积极起来!他费力地咧嘴笑了一下,但是脸部肌肉已经不听指挥了,仅仅嘴角动了一下:“……呃,你同不同意,我……想写一封……投诉信,给……五洲……航运公司……”
    他的话被几次喘息打断,那已耗尽他全身的力量。
    “我爱你。新一。”兰当然明白新一的心意,她用力握着他那双手,两个人的手都已经感觉不出温度了,但是他们知道,手是握在一起的。
    “……别这样……没到告别的时候,……没到,……你明白吗?”新一的牙颤抖得厉害,他感觉自己最后一点体温正在消失,生命正悄悄地离开他的躯体。死亡的期限已到,新一感到了自己的责任。
    “我很冷……”
    “……听着,兰,”新一鼓起最后的力量郑重地告诉她,“……你会得救……会活下去……”他颤抖地喘息着,“呃,……会生……好多的孩子……子孙满堂,……你会长寿,……是死在暖和的床上……不是这儿,……不是今晚,不是……这么死,你懂吗?”
    他的头已经抬不起来了,海水扑上他的脸,呛了他一下。
    兰被冻得浑身打颤,她眼睛又要闭上,嘴里喃喃地:“……我身体麻木了……”
    新一已经感到他的时间不多了,他要把话说完,他必须使兰活下去。此刻,他不顾自己的颤抖与喘息,略有些急促地对兰说:“……我赢得船票……是一生……最幸福的事情,我……能认识你,……是我的幸运,兰……我满足了。”他艰难地停了一下,又鼓起劲儿说下去,“……我还有……还有一个心愿……你必须答应,要活下去……不……不能绝望,……无论……发生什么,无论……多么……艰难,……快答应我,兰,……答应我,一定做到,……”
    “……我答应……”兰失声痛哭起来。
    “……一定做到……”新一的声音渐渐弱了下去。
    兰哭着应道:“我一定做到,新一……一定做到……”
    一艘救生船在海面搜巡。
    “在前面。”一名船员用灯光照着水中漂浮的人。
    一名妇女漂了过来,船员伸手拉住,触手冰冷,那是一具冻僵了的尸体。僵硬的皮肤上一层霜冻,就像大理石雕刻的一样。
船员把灯光提高,照向四周。海面上一具具的尸体像水面的浮萍和睡莲,布满在这一片海域。他们无一不是被冻死的。北大西洋白令海峡成了他们安息的坟场。只是他们永远不能返回到故乡,永远离开那片生养他们的热土。
    随着灯光照射的范围加大,发现冻僵的浮尸越来越多。
    “举桨!”千叶下令,两排桨举了起来,船无声地划进漂浮的尸体中间。在这样密集的尸体中,桨根本无法划动。
    “有活的人吗?”千叶大声问。
    没有任何回音。
    “好像没有。”一名船员举着灯光照着回答。
    “仔细看。”
    “把桨给我。”一名船员接过桨,把远处漂浮的人移动到灯光下。当他刚刚把桨触到那人僵硬的身体,他就像瓶塞一样旋转起来……
    “看得仔细点儿。”千叶一边查看,一边叮嘱船员们。但是他们没有发现活着的人。
    “这些都死了。”
    千叶仍不相信这里一个活人都没有,他下令:“再往前,慢一点儿,小心一点儿划,……别碰着!”
    桨轻轻地插进尸体间的空隙,缓缓移动,好像生怕惊扰了水中漂浮人的梦……
    天上,繁星点点在夜空俯瞰大地。人们说每一颗星星就是一个灵魂。今天,夜空星光灿烂,莫非在同一时间里有大多的人间灵魂升到了天上,去点缀那无边的黑幕?
    水中,漂浮人的白色救生衣在黑色的海面中犹如一片片绽放的睡莲,在群星璀璨的天幕下,表现出一种凄婉的美。
    悲剧——把人世间有价值的撕碎给人看。
    “有人活着吗?”千叶的声音驱散了海面上初起的薄雾,“听见了吗?有人活着吗?”
    一名船员发现了什么,用桨将一个漂浮的物体拉过来,那是一个母亲和她怀里的婴儿。在灯光下,安详的神态就像刚刚睡熟。如果不是这对母子惨白的脸和诡异的面部表情,很难相信他们是早已经冻僵了的尸身,寒冷把他们雕琢成冰冻的艺术品,然后放逐苍茫的大海,任其在水面漂荡。
    千叶强忍着泪水低声自语道:“救人来得大迟了。”这种发自内心的自责使得他更加认真地找寻生存者。
    就在不远的地方,一块破木板上,兰仰面躺着,旁边是趴在木板旁,半个身子在水中的新一。
    兰的神智已经不清楚了,她在低声哼唱着一首歌:“飞吧,哟瑟芬,坐上我的飞船……她飞呀飞……她飞上了天……飞吧,约瑟芬,坐上我的飞船……”
    她没有力气再唱下去了,等待她的将是……死亡。
    突然,她隐隐听到有人在喊着什么……
    “有活着的人吗?………听见没有?……”
    兰抬起了头,她没有听错,那是有人在喊。她急忙爬起身,拼命摇动新一:“新一,新一!……新一!”
    她感到不对了,新一没有任何反应,身体僵硬,脸上一层灰白色……
    “新一!船来了!新一!新一!”兰拼尽全身的力量用力摇动他,想把他摇醒。但是新一走了,再也听不见她的呼唤,再也看不见挂满她腮边的泪水。他静静地闭上了眼睛,永远离开了她,只有那双手还和她握在一起,似乎永远也不想分开。
    “新一——新一,你答应过,永不放弃的,你还要带我去过另一种新的生活!新一!新一!”只要再有一会儿,他们就能回到船上,去开创他们新的生活,他却走了。兰声嘶力竭的呼叫和泪水已经唤不回新一的抚慰。他走得那样急,竟来不及道别,仅仅留下了唯一的生的权利。人的生命简直短暂到了荒谬的程度,在几分钟的时间里,还会有新的生命出世,而你已经不复存在了。兰感到了一阵彻骨的悲凉,但她立刻又想到,他走得那样潇洒,没有遗憾,没有顾虑,因为他给了爱人生活的动力。
    大西洋上的星空深邃而辽远,漫天的星斗就像泪珠,点点滴滴,洒满天宇。
    兰没有忘记新一的叮嘱,她必须活下去,那不是为了自己因为从她把一切给了新一,她就已经是新一的一部分了。
    救生艇没有发现兰,船渐渐远去了。
    “回来,回来!”兰嘶哑的声音根本无法传到救援者的耳朵里。如果他们离去,兰必死无疑。她不能死,她必须为了新一活下去,否则,新一的死就毫无意义,是新一用自己的生命换来了兰的未来。她怎么能不珍惜生命呢?
    要享受生命的每一天!
    “……哟嗬——有人活着吗?”
    “没有人答应。”
    千叶的喊声和船员的对话声逐渐远去……
    兰也在喊着:“回来,回来!”但是,她的声音越来越微弱。
    这时,兰看见了不远处漂着伊势的尸体。她一下子坐了起来,对新一的尸体道:“我一定做到……我答应你的……”她最后一次亲吻新一那冰冷的嘴唇,然后哭泣着轻轻地放开新一带着断了链子的手铐的双手,慢慢地将他放人海水里。新一缓缓地沉人水中,他那年轻的面庞最后一次在兰眼前浮现,然后便消失在大海深处……
    兰滚落进冰冷的水中,用最后的一点儿力量向前游去,一直游到伊势尸体旁,从他嘴里拿下哨子,用力吹起来——
第一声哨音并不大,但是接着的哨音就传出很远了。
    千叶马上就听到这熟悉的哨声,他立即下令:“掉转船头!”
灯光照在兰苍白的脸上,她闭上了眼睛,但是仍在奋力地吹着,吹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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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兰睁开了眼睛,但那已经是84年后老年的兰了。她的叙述接近了尾声:“梦幻号沉的时候,船上共有……1500人掉进大海里。当时有20条救生船就在附近,只有一条回来救人,一条!”
    灾难会使人们看清民族的陋习和人为所创的悲剧!人类社会在某些时候总是留着它的谜,对于智者,这些谜变成了财富;对于愚者,这些谜只是野蛮和暴力;而对于哲学家,则总是迟疑着不敢谴责和回忆……
    珍妮泪流满面,她被奶奶这一哀婉的爱情传奇所激动。在她年轻的生命历程中,有过爱,有过期盼与等待,也有过失望与悲哀。但是当她进入到奶奶的精神世界时,她才懂得了热爱生命这句话的真正涵义……
    浅见龙在不停地揪着他那满面的胡须。兰的故事为他打开了生活里另一扇窗子,生活并不像操纵一个机器人那样简单,他陷入思索中……
    对于宫本淳三郎来说,他的感受恐怕就更复杂了。打捞项链所引出的故事给他的灵魂做了一次净化,他第一次开始思考在财富、事业、生命之上还有什么更珍贵。也许,这是一个从理论上早已解决了的问题,但是在现实中有多少人能像新一那样直面人生呢?……
    所有在场的人都被兰的叙述所吸引、所感动、所震撼。在他们面前,那沉船的残骸所包含的意义远远超出了它的容积……
    “一共救了6个人。……连我在内/老人那布满皱纹的脸此时显得有些激动,“1500人只活了6个!后来小船上的700多个人就在大海上等着……等着活,等着死,等着做忏悔,好像等了很久……”
    ……黎明前的大海,平静,安恬,仿佛刚才的暴虐与它无关。
    几艘救生艇在海面上漂荡,等待着救援的船只。熹微的晨光在海水的映衬下显得有些阴冷。
    获救的人们并没有任何激动,他们悲哀地注视着前方,保持着极度的安静。
    新出一直低着头,他的脸色在即将破晓的曙色中更显得苍白。他留下了生命,却丢失了灵魂。在良心的谴责下,直到1973年他去世为止的岁月里,他一直把自己置于自我放逐的境地,以换取内心的平静……
    探挤坐在妇孺之中,他似乎并没有任何的不安。喝一口人们递上的酒暖暖身子,等待着回到他的世界——纸醉金迷的世界之中……
    妃英理呆滞的神情依旧,她那颗麻木的心很难再恢复常态。巨大的刺激、对未来的惶恐使得她的精神已经濒临崩溃了……
    紧靠着她身边的志保默默地注视着前方,她的心里更多的是对死者的歉疚。软弱,你的名字是女人。这句话真实地体现了志保的处境……
    在另一条救生艇中是已经苏醒的兰。她那苍白的脸上流露着无法描摹的表情,那是一种在遭受巨大痛苦与悲哀后所显出的麻木与迟钝。只有她眼中的泪水与起伏的胸膛表明她还处于激动之中……
    船上,千叶在拼命地挥着手中的火花筒,向远处的船只呼救……
    当喀尔巴阡号出现在人们面前时,正值太阳从水天线边露出第一抹光亮之际。在晨光微嘉中,大海蓝灿灿的。夜的黑色暗影还在西边流连,东方却已显出晨的红色幕帘,这两种颜色在头顶上的过渡部分则是一望无际的瓦蓝——
    救生艇驶向喀尔巴阡号……
    阳光是温暖的,它慷慨地将热量洒向大地,也洒向这些休息在甲板上的孑遗。对于这些人来说,新的生活又开始了。尽管它充满了烦恼和艰辛,然而,生命的可贵,生活的美好,只有他们才悟到了真谛。
    兰坐在阳光下,她的头上蒙了一条毛毯,整个脸部隐藏在阴影里,她尽管疲惫不堪,但是却毫无睡意。新一的身影总浮现在她的眼前,她的恩绪无时无刻不在思念着他,她幻想新一也会遇救。他就在这些人当中。也许,当她蓦然回首,新一就会微笑着站在那里,披一身阳光……也许,他躺在哪一个角落,正在等着她去照顾、安慰,当她扑向他的身旁时,就会听到他那爽朗的笑声,再见他那顽皮的模样……
    兰不相信,这样一个跳动的灵魂会沉寂在大西洋的海底,他的话语就在耳边回响:“哪怕是无根的漂浮生活,也要学会享受每一天。人生本来就是一场幸运的游戏……”她从新一那里学到了对生命的珍惜。去享受人生,她要让新一的灵魂在她的躯体中得到永生,这样,他们就永远在一起。
    兰与新一的爱情实在太短暂了,但正因为短暂,就更显出爱火的旺盛。兰明白,她能够无声无息地把这份爱消耗在永恒的向往之中……
    现在,她来到三等舱的人群中。新一是属于这里的。他不会混入那些上等人之中。因为他说过,这里才有真正的生活。她也是属于这里的人。
身后传来喀尔巴阡号船员的声音:“……这儿不会有您的亲友,这都是三等舱的……”
    兰不经意地回过头去,她才发现,来的人竟是探。
    这时的探已经没有当初的潇洒。他头发蓬乱,衣服皱巴巴的,袖子被刮破了一个洞,衬里翻了出来……
    他没有理睬船员的话,向甲板走来,似乎在寻找什么。
    旁边,一位幸存的老妇在向船员打听她的丈夫:“……棕色头发……棕色的,白胡子……”显然,船员的名单上没有这个人。老妇揪住船员急切地问:“……那,会不会在另一份名单上?”
    “就这一份名单”
    “……也许在另一条船上……”
    “我们尽量帮你找,不过……”
    “请你再到别的船上找一找……”
    探从他们身边走过,兰背对着他,观察着他的动向。当探转向这边时,兰急忙低下头。
    探就从兰的身后擦身而过……
    “从那以后,我再也没有见到他。后来他结了婚,继承了百万家业,……可是在1929年那次金融危机中。他破了产,就在那一年他自杀了。这是我从报上看到的。”
    老人平静地叙述完喀尔巴阡号上她见到探的经过,给这位商业巨子的一生画上一个句号。
    纽约。
    大雨滂沦。
    自由女神在雨中巍然挺立。
    船上,兰站在雨中,任雨水冲洗着她的全身。
    这就是美国,新一要回到的第二故乡。在这里有他的梦想。他们曾相约,到了这里,他们将一起远走天涯,一起流浪。
    他曾向她描述了何等迷人的世界!他曾为她绘制了一幅壮丽的图画,他曾在她的脑海里植下热爱生活的信念,他还给了她最宝贵的爱情之花,
    兰不明白,难道真爱注定要托付给死亡之旅?难道苍天就是这样冷酷无情非要拆散所有的情缘?
    问苍天,苍天无语,天若有青,也应为此情此景涟涟洒泪。
    看大地,大地无言。地若有意,也要在此时此刻声声哀叹。
    雨朦朦,天暗暗。远处灯火阑珊。
    爱情正因为绝望而更显出它的神圣。
    兰默默伫立着,思绪万千。每一时、每一刻、每一情、每一景都在提醒着她,那是新一的所爱,那是新一的化身,那是新一的理想,那是新一的心愿。她无法片刻抛开对新一的想,对新一的念。雨水混着泪水洒在胸前,洒在地上……
    “请问,你叫什么?”一名船员来到她的身旁,打断了她的思绪。
    “工藤。”兰看了一眼船员,补充道:“工藤兰。”
    “谢谢。”
    兰把目光移向自由女神。纷纷的雨丝将这纽约的象征烘托得更加雄伟、高大。但是它那高举的火炬并没有将梦幻指引到安全的港口,从船上那森严的等级、贫富悬殊的差距以及为争取生存自由的斗争,都看不到它所标榜的自由。
    自由女神是纽约的象征,也是梦幻最后的终点,但是它永远到达不了这一港口了。长眠在北大西洋白令海峡的轮船残骸以及那1500个冤魂翘首以望,在他们中就有新一的亡灵。今天,兰代表新一站在这里,了却他的心愿。他可以安息了。
    1996年,大西洋。
    科研号上。
    “我们没有查到新一的材料,”大胡子浅见龙说,“一点儿资料也没有,”
    “当然没有他的资料。”老人安详地说,“因为我没跟任何人提起过他……任何人,甚至包括你爷爷。女人的心就像大海一样深不可测。”
    珍妮看着奶奶,她的目光中充满敬佩与神往。
    “现在,你们知道有个叫工藤新一的人,他救过我的命……让我懂得了生命的真正价值。我连他的像片也没有,可他一直……活在我的记忆里。”’
    大西洋底。
    深水潜艇的灯光最后一次照亮梦幻号的残骸。
    “科研号,和平2号正在返回水面。”
    深水潜艇缓缓地升起,灯光渐渐暗淡……
    无际的黑暗重又笼罩这冰冷的水下世界。
    海面上,夜色降临。
    科研号上灯火辉煌,水下的船只正向母船靠拢……
    巨大的升降臂探出海面,将深海潜艇从海面上收回来——
    “本来是打算找到钻石再抽的。”宫本淳三郎站在船舷边,拿着一根雪茄放在鼻子底下闻着。
    珍妮看着他,没有吱声。
    宫本淳三郎突然把手里的雪茄扔向大海。
    “对不起。”珍妮歉意地说。她理解宫本淳三郎的心情,她代奶奶致歉。
    宫本淳三郎感慨地说:“三年了,我一直想解开梦幻号的谜。”他长叹一口气,“但是我永远不会了解它的奥秘了,因为根本不能掀动它的真情。”
    珍妮看着这个汉子,她从奶奶的讲述和宫本淳三郎的话中悟到了更多的东西。
    夜深了。
    科研号静悄悄地停泊在海面。
    兰一个人悄悄地来到船舷边。她显然是不想让照顾她的珍妮知道,从床上偷偷起来的。因此,她光着脚,只穿了睡衣。
    她的脸上显现出一种与她的年龄不相称的光彩,似乎她被一种情绪所激动,像一个少女在会她初恋的情人。
    她来到船舷边,赤脚踏上船栏杆,将身体探出船外——
    脚下是翻卷的海水,水下就是梦幻号沉没的准确位置。
    老人慢慢张开手,她的手中一个东西在闪亮——
    海洋之心。
    她手中拿的就是那个价值连城的钻石项链。
    此刻,她的眼睛迷蒙了。她的思绪似乎又回到了84年前在纽约自由女神像下的那个夜晚……
    大雨滂沦中,兰站在喀尔巴阡号的甲板上,旁边是纽约的自由女神像。她的手伸进口袋里,脸上显出迷惑的表情。
    她的手从袋中掏出。手中,是那颗钻石项链“海洋之心”。
    老人把手伸向大海,慢慢松开。钻石项链掉入海中,它的链条轻盈地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旋转着,沉向大海的深处……
    老人的嘴在轻轻动着,似乎在说着什么,脸上发出圣洁的光芒。
    她是在向沉睡在海底的爱人问候着平安;她在向久别84年的爱人诉说着别情;她是在向即将在天国重逢的情人传递着信息;她在向一切爱他们、帮他们的好人祝福——
    她把这84年她对新一朝朝暮暮的思念写进片片浮云,写进滴滴河水,写满蓝天,写遍大地山川。她没有听到只言的回复,没有看到片语的传达。今天,她来到大海上,来到新一长眠的地点,把这段情又写进钻石项链,托它带给新一。
    “亲爱的,你好吗?”她喃喃的自语声使得海水动荡起来,似乎在回应:“很好,很好……”
    起风了,风声像是在问候:“你好吗?亲爱的?”
    那是他,是新一的声音!他在惦念,惦念着久违的恋人!
    “我很好,只是想念你……”兰用深情的话语回答着新一的关心……
    科研号船舱里。
    一幅幅的照片摆满桌子。那是兰各个不同时期的照片。从照片上,我们看到了她对生活的热爱。
    今天,我们明白了,照片是为一个久别的人看的,她要告诉那个人,她是在享受生活,在珍惜每一天。
    老人平静地躺在床上,幸福地闭上了眼睛,在她眼前,重现了84年前的那未能如愿的场景——
    梦幻号豪华的大宴会厅。
    门打开了,全船的人都做客于这里。
    灯火辉煌,人们期待的目光迎向前面……
    新一站在楼梯上,伸出手来。
    兰身着自纱裙,风华绝代,与新一携手,进而拥抱、热烈亲吻……
    四周响起热烈的掌声。人们欢笑、鼓掌,一派欢腾……
    大厅的拱形圆顶如一轮太阳在他们头上普照,强烈的光芒将世界染成一片白……
    ……就在这天夜里,兰安详地离开了人世。
    空灵无声的歌似从九天而来,籁鸣啸天、缠绵徘恻。千回百转:
    无论你离我多么遥远,
我相信我心同往,
    你敲开我的心扉,
    你融入我的心灵。
    我心与你同往,
    我心与你相依。
喜欢爬上山岗 远远地守望那如血残阳 When danger comes, will you stand by my side side by side, hand in hand. When I suddenly wake up, you're not there. You're never there, I know. When will I find my love^^ 叫我 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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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4-3-10 21:39:33 |只看该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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