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折戟沉沙铁未销,自将磨洗认前朝。
东风不与周郎便,铜雀春深锁二乔。
——赤壁
目录:
如梦令…………………………………………………………1F
玉蝴蝶…………………………………………………………5F
锦兮……………………………………………………………8F
水月无痕………………………………………………………9F
凤栖梧…………………………………………………………10F
绿珠……………………………………………………………12F
虞美人…………………………………………………………13F
如梦令
原作者:水灵芝
惊鸿别后秋半,忍看荻花纷乱。漠漠水陌人,碧寒秋水望断。紫蔓,紫蔓,何日共采月练。
   ——题记《如梦令》
  一
  荻花漠漠。小舟轻泛碧水,白霜凝寒,点苍悠然。
  秋水共长天一色。
  菟丝曼长。小舟缓缓转过一道暗渠,荻花深紫无边,回眸一瞥,是白衣临水的一角。衣袂飘飞,缈雅若仙,一笑嫣然。
  一时忘了挥桨。水陌牵起道道涟漪,一如那颗年轻震撼的心。
  然而深秋的风不解多情,暗香浮动,零落白衣在弥漫的紫烟中逝了,翩若惊鸿。惟有那个明眸流盼的笑靥,深深嵌在了轻寒碧绿的流水中。
  又在做梦了么。洛微微苦笑。
  有时也奇怪,不过是年少时在水乡江南往事悠悠的一瞥,何以铭留于心,无时或忘呢。岂非是注定的因缘,一刹的惊艳,萦绕此后的每一个梦境。
  “洛。”纤纤玉指握住男子的手,如烟的青丝泻在他胸前。
  “樱。”洛怜惜地看着身畔的妻子,笑笑,“吵醒你了?”
  女子摇头。夜已阑,樱的声音缈如夜歌,“又梦见江南了吧。”
  洛哑然。从初次相遇到此后的风雨相随,樱总是那样一个敏感的精灵,洞察自己的每一个眼神。这些神秘而温婉的气息,难道是水乡女子特有的灵思。
  那么她该识得那个白衣女子吧。然而每次问起,樱总静谧地凝视他,似乎有话说不出。
  最后一道月白隐在云后,樱默然低头。
  江南的水,今日该涨上紫荻坡了吧。
  
  长烟初散,秋水一片欲泣的凄迷。点水燕子双飞而去,留下几道水痕,一点忧伤。
  天水相接处是无色的,透明,绝望。点点白帆从身畔经过,去了,忘了,也许从未出现,还天地一个纯圣的鸿蒙。
  过尽千帆皆不是。女子的眼眶是干燥的。哭泣的日子早已过了,时光已尘封一切,心中的那些寂寞,随着眼前的逝水流去,迷失了方向。流云深处的寂寞,听林空蝉语,细水悠扬,早已那样安详。
  风乍起,若雾的白衣和风微澜。女子伸手捋了捋吹乱的长发,移步临水。
  寒水光可鉴人,映出一张明艳绝丽不似人间应有的脸。明眸善睐,依稀是当年红颜,而当年吟风踏月的欣悦,却早变成了静水不波的安谧。
  不禁有些恐惧,已经这样多少年了,十年?十五年?
  想不到自己还能熬下来。从小多病的灵魂,居然在寒风冷雨中飘摇到了今天,难道真是那个封印的神力。女子抚摸着身边的荻花,心中蓦地一痛。
  “绫,绫……”长风过际,夹着娇声的呼喊。
  白衣女子回首。远处紫荻摇曳,是火仙花的红色身影,发辫轻摇,渐渐奔到身前。
  女子莞尔,朝紫色中跳跃的火红伸开双臂。红衣女孩娇笑,宛若响彻山间的九子风铃。皓肤如雪,笑靥胜花。然而那个身影在接触到的一瞬间消失,风泠泠地过,带走残秋落叶。
  白衣女子哭不出来。
  原来不知不觉间时光已逝去,他走了,交错的水陌沉寂下去,眼中不再有跳动的光线。历史在继续,而自己被遗忘在江南水乡,遗忘在时光的另一端,绝望的荻花、漠漠秋风中。
二
  江南在洛算是再熟悉不过的。十八年前的春日他是水乡翩然的一缕青烟,那些白蓼蓬蒿中的隐隐柏舟,听香水榭。蜿蜒水光中有过他年轻的笑,觥筹交错,纸醉金迷,少年听雨歌楼上,听出了聆花盼月的节奏。
  一度以为,自己走过了水乡的每一个角落,看惯了这些旷世的美景。
  然而小舟转过漠漠紫荻的一刻,年轻飞扬的心还是深深地撼动了。木桨颤动,散落的水雾流光眩目,一道道绽开的水纹,映出深紫中的惊才绝艳。
  白缕轻扬,惊为天人。
  洛有些无措,就是那样一个娴静美丽的水乡女子,何以就销陨在了那天的沉醉夕阳中。遗憾深切的相遇后他不知去了那块小洲多少次,然而水乡的风带着她固有的神秘,夕阳中的紫荻就此消失不见,留下荒芜的土壤,旷无人烟,独自浮在水上。
  难道是梦。
  然而蓦然回首,凄艳的夕雾中分明留下女子最后的笑眸脉脉,翩若剪影。
  失落的少年谓然叹息,归舟惆怅。
  然后是樱的出现。洛常想,若不是樱从天而降的抚慰,也许自己就终生徘徊在了那些不存在的荻花丛中,追寻他遗落的宿命。樱有着水乡女子惯有的温柔与典雅,有恰如其分地蒙上一些冷淡的孤傲。洛对这个后来成为自己妻子的女子怀了异样的敬意,似乎心中有另一个自己,畏惧着,彷徨着。
  樱却从来漠然注视着丈夫的云里雾中,水眸深若清岚,看不到底。
  叶已转黄。庭院寂静,樱轻倚在洛身畔,眼中泪光淡然。
  “十八年了,倒真想回江南看看呢。”
  
  裙裾结满了苍白的霜,白衣女子知道,那不是如今的料峭寒风能带来的,这些冷淡的白霜已经凝结了十八年,一寸寸,冰冷着她的心。
  游人四散的目光由她的身畔经过,没有停留。
  他已忘了,彻底忘却一切,与她一起在白云萦绕的远方,欢笑。自己留在痛苦的等待里,夜的空虚日的惨白,一点点寂亡。而这一切都是她自己选择的,无法抱怨。
  依蓝是宿命的长者,最初的时候她就对自己说过,忘了吧,不可能的。那时还在为被封印、为只能延续十八年的生命日夜哀叹,泪水浸上沟壑纵横的窗棂。蓦地一瞥,是白帆临岸,柏舟上的青衫磊落宛如天神,笑若春风。
  已不愿回忆那段往事。相遇后的所有朦胧月夜,繁乱桃花中,有自己与他携手的欢颜笑语。一度幻想有天封印解除,自己的世外神话,或许就可以来到。
  然而依蓝在角落中漠然道谶。忘了吧,不可能的。
  绫,你一定要忘了他。紫荻坡的荻花是封印之一,找到第二个封印之后一起焚毁,你才可以活下去。但在解开封印之前你不能爱上任何人,明白吗。
  而当时的自己并不明白。
  终于不能理解师父依蓝以通灵者的口吻预见的宿命,于是洋洋洒洒地错了,错得一败涂地,眼睁睁看着宿命降临,泪都忘了落下。原来第二个封印注定了不可毁灭,而自己,也就注定了死亡。
  于是只有在天人永诀前挥泪如雨的分离,永不相见。即使再见,他也不会再识得她。
  又何况是自己今日的冥灵之身呢,绫没有什么好说的。
  终于挽不住他的记忆,挽不住幸福,一如挽不住荻花后,那些匆匆流逝的秋水。
  
  三
  鸢飞草长,洛和樱追随南归的燕,上了去江南的舟。掌舵的老人佝偻着身子,蓑衣有些破旧,一条一条搭在身上,微微泛黄。
  “江南那边,”樱独自看着远去的水痕,“还好?”
  “还好。”老人木然地笑笑,伸手抹掉凝在袖口的霜。
  “聆花阁还跟平时一样的红火,只是云娘老了,听雨楼再找不出有她那样嗓子的歌伎,这么一来二去,生意倒有些冷清……”
  樱默然地听着。那些水乡飘摇的往事,听来竟如云一样的陌生,远了,远了。
  “那么紫荻坡……还在么?”
  老人转动着一对污浊的眼眸,不可思议地看着眼前的冷艳女子。
  “我是说,那块小洲还在不在?”忽然明白了,蹙了蹙眉。
  “那还是在的,只是如今覆满了白蓼,再没人去过问。想想过去紫荻坡也曾鲜华过,就是那场火啊,紫荻坡,紫荻坡……哪还有什么紫荻坡!”
  樱忽然抬头。
  掌舵老人一窒,忘了该说什么。女子的目光衬着天边的云,那样凌厉。
  洛茫然地看着妻子。紫荻坡,紫荻坡,怎么在江南游荡了那么些时候,就不曾听说过这样一个地方。
  “你……忘了么?”樱不再理会浑噩的老人,一双妙目凝视着他。
  洛苦笑。又何曾记得过呢。
  “本该忘记的,那个伤心的地方。”女子有些伤感地捋了捋长发,“你不是常梦到江南吗,你在舟上,眼前是不是有一片转瞬即逝的荻花洲?”
  洛说不出话来。
  “那就是紫荻坡。”樱定定地凝视自己的丈夫,一改过去的温柔婉转,眼神中有说不出的寒意,“后来一场大火焚烧了那个地方,所有的荻花都死在那场火里,现在的水乡就不再有紫荻坡这个名字,永远,没有了。”
  眼前似乎闪过一个雪白缥缈的身影,隐在无边的紫色里。忽然是耀眼的火红舞动在静谧的水上,白衣的笑靥,渐渐地消失在了曼延的炽焰中。洛的眼蓦地疼痛起来。
  忽然有些恐慌,那个白衣女子,是否也在那场火中死去呢。
  樱漠然看了他一眼。洛知道自己什么都不用问,自己在想什么,樱都知道。
  “是的,她就是在那个时候死的。你倒没忘了她。”樱的眼里有泪,“那把火其实也算是她自己放的,目的就是让紫荻坡以及自己,彻底的消失。”
  舟身狠狠地颤了一下。掌舵老人惊讶地望来。樱没有否认。
  “那个白衣女子,就是我十八年前死在紫荻坡的姐姐,绫。”
  
  绫的记忆有些模糊。即使只靠回忆来接触那人的面容,而漫漫十八年,谁还记得清楚呢。
  只记得十八岁那年苍白的病榻,浓郁的药味,以及通灵者依蓝哀伤的叹息。绫,你一定要活下去么?
  脆弱的白衣女子闭了眼,一道水痕印在颊上。
  第二个封印就是他,你的爱人,你要生存下去,他就一定会死。你,做得到么。
  泪眼朦胧的白衣女子死死地抓住了师父的衣襟,泣不成声。
  永远做不到的,永远,注定了做不到。
  依蓝安详地抚摸弟子的头发,忍了忍,终于什么也没说。
  白衣拉了拉床头火红似霞的衣角,哭泣的红衣少女努力地了拭泪,啜泣着。樱,答应姐姐一件事,女子笑,从今以后帮姐姐照顾他,永远不要离开他,好不好。
  少女茫然地看着床上的女子。依蓝拍拍她的肩,就答应你姐姐吧。
  女子宽慰地笑笑,美目流盼,望着安详的通灵者。
  师父,洗去他关于我的记忆吧,我不想他再记得我,再难过。抖动的白衣沉寂了下去,像是梦中的呢喃。
  然后是无边的深紫花丛,白衣掩隐,霜凝裙裾。她知道自己是放不开的,总要等待着,看他最后一眼。这是最初的相遇地点,却注定了成为诀别的景致。
  涟漪渐渐多了,柏木轻舟泛水而过。他的目光停在白衣上,惊艳而迷茫。
  已经不认得了呢。女子笑得沉醉夕阳,白衣飘动,她只要他记得自己的样子。
  你可以忘了往事,可以忘了我的名字,但你,一定要记得,世上曾有过我这样一个人。
  在那短短的一瞬中她忘了自己忍了多少泪,只知道碧水浮舟渐渐远去,带着她永生的绝望与等待,消失在了深秋寒冷的碧水尽头。
  今后有樱相伴,你可会寂寞?
  料峭寒风中白衣女子笑了,这是她最后的夕阳,那样的凄艳。
  视线逐渐模糊了,无边的绛红曼延在风中的深紫中,宛若绽开的浴火神花,舞上蓝天。
  
  四
  “是绫,亲手放火烧了那片荻花和她自己,荻花是她的封印之一,可以留存她的残魄,给她十八年的时间流连在早已不存在的紫荻坡,等待再见她的爱人一面。
  “其实她心里,还是盼望着那人能记得自己,能回来看望自己。”樱的声音一如流水,潺潺低婉,“怎么可能呢,人类根本看不见冥灵,即使相见,不过徒增叹息罢了。”
  洛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那个人,究竟是谁?”
  “你说呢。”樱妙目流转,漠然看着身边的男子。这本是说不出来的事。
  樱凝视着他,泪一点一点地在心里落下。如何怪他呢,从始至终他什么都不知道。曾在心中埋藏了多久的怨言,到了时候记不得一句。
  她说出来的话是:“如今魂灭之日将临,我带你去见她,了了她最后的心愿。”
  
  秋日的晨雾渐渐地散了,露出水光潋滟的河湾,沉寂无比。
  绫不知道自己还可以支撑多久。残存的游魂终有销陨的一天,尽管有封印的力量,在日复一日的失落等待中,灵魂终究会枯死。
  身边的荻花早已在那场大火中彻底湮灭,剩下的仅是荻花的灵魄,常人见也见不到的,又能有多少神力呢。
  白衣女子绝望地摇摇头,信手拈下一朵,在手中把玩。
  忽然觉得有些眼花。平静的水面荡开道道褶皱,似乎有个身影,在白雾迷蒙的天边缓缓临近。
  
  樱吩咐老人止了舟。木舟漂在一块白蓼迎风的小洲旁,斜斜地靠了岸。
  洛有些站不稳。
  眼前只有一片无边的惨白,绵延千里,染白了秋的天。冷泉幽咽,像是吟着什么,低低地不甚明了。难道这就是昔日荻花广阔,夕阳沉醉的水中仙壤,这般凄凉。
  樱的手里不知何时多了一束紫色的檀香,点着,一缕紫烟如丝带,弯弯地飘在空气里。
  “姐,这是师父给的死魂香,今日是你超生的日子,不要再留恋了。”
  秋风凛冽地袭来,紫烟却吹不散,一团团堆在临水小洲上。一时间洛以为自己又回到十八年前的紫荻坡,欣然的紫色,弥漫在每一个角落。
  然而那终是不可能的。洛只感到风阵阵地扑面而来,宛如稔熟而陌生的手抚摸着自己的脸庞,仔细而不舍地一寸寸游移。
  面上蓦地一冷,似乎有冰凉的液体如珠地落下,打在自己颊上,浸湿了衣襟。
  绝眦欲裂,眼前只有朦胧浑浊的烟雾,缓慢地喧腾,勾廓出一双忧伤而静谧的眸。
  洛觉得自己像是想起了什么。
  “姐,你要等的人来了,最后一面,你忘了吧……”
  终于等不到洛细细回忆,漫天的紫雾已经渐渐散了。水光由紫雾的间隙中绽出光芒,明如雪光。初升的日倚在天边,安详地端详着一切。
  洛茫然地望向远方,秋的水连连不断地向天边奔涌,带着寒霜、白露、记忆、哀恸,毫不滞留地潺潺离去。也许她见惯了宿命中的一场场生离死别,早已学会不为世间的一切哀伤而驻足,落泪。
  樱默默地回头看他。一场源自梦境的因缘呵,到此可算是终结。
  
  五
  洛忽然醒了。
  夜是黯淡的,月华无力地洒下来。只有小屋旁的一道水陌泛着珠光,蜿蜒到天边。男子若有所思,缓缓移到窗下。
  “怎么醒了?”厚重的披风搭到肩上,女子笑语低柔,“江南潮气大,仔细别伤了风。”
  “我又不是没来过这里。”洛笑笑,回头握住樱的手,“后塘的荻花可开了?”
  “早开了,深紫的一片,倒跟从前没什么两样。”
  “从前……江南从前——有过荻花么?”
  樱隐约地笑笑:“在你的梦中,不是有过一大片盛开荻花的水中陆地么?”
  洛不否认。
  “那就够了。即使是在梦中,出现过,也就够了。”樱倚在男子身旁,看着天边。
  月色明亮了一些,映出远处水塘的一角。似乎有几枝荻花衬着月色,临水舞动。
  万籁无声,水乡以她特有的安谧与秀丽驱赶了所有的喧嚣,宛如鸿蒙之初万物的静止,心如止水。只是萧瑟的秋风中,谁又聆听得到漠漠荻花中,那些婉转迷蒙的夜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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