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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的银色子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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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6-8-31 15:02:00 |只看该作者 |倒序浏览

my April
文/Deep

1
四月的最后。

深绿的草坪一概被翻新，败坏了的草皮被一层层地叠放在新绿之上，等待着被工人像垃圾一样的收尸。从旁经过的时候，有腐朽和辛辣汁液的味道胶着混淆。如果以后再次回到这地方，在同样的时令，这气味一定可以成为从那时通往现在的线索，直抵这样一个四月即将终结的日夜。
但是这些，根本与怀念无关。

恍惚中一直有这样一个梦境，四月逝去的那个凌晨，我能够一个人看到熹微的晨光。
那会是一次结束。

我等待着，四月的离开。

2
一日。四月正中的前夕。

这是一个轻易让巧克力融化的季节。和它的浓密和甜腻似乎也是格格不入。
正是生活颠簸的时候，刚刚和工藤来到日本南方的沿海城市，我在辗转间跟着生存的压力随波逐流。脑子里的东西除了忙碌，剩下的就只是赤裸裸的骄傲。仿佛被一双手托着上浮，到达了水面稀薄的上层。
初春的某个午后，在超市里购物完毕跟在长长的队伍后面等待付款，无意间看见旁边货架上整齐摆放的巧克力，心尖一动，便也取了一块一并买下来。自己忽略了这种甜腻味道太久。曾经和它不可分离，即使在随处是不明物质的实验室里的时候也总赤裸了指尖来吞食，手指上粘腻的碎屑，想要的时候便会不顾及许多。
我走出了超市里拥挤的人群，正是阳光剧烈。把巧克力的碎块放置到湿润舌尖溶化，味道渗透进胸腔，我自愿的停止呼吸，周遭的嘈杂尽数消失，仿佛顿时沉浸在了温暖的海水之中。脑海里浮现出来近日来的颠沛，终于记忆起了自己热爱着的暧昧和满足，和这巧克力如此契合。长时间的缺少竟也因为庸碌而不能自知。
一直在追求的东西果真如此切近，但是我却仍然两手空空。

到了超市外的停车场，工藤坐在驾驶座上打量我买的东西没有察觉异样，只是调侃我的败家，「都说天下惟小人和女子难养，我偏偏赶上你这么个小女子。」
他抬头他留意到我脸上干涩的一行痕迹静默半晌。
他不是一个需要我顽强抵抗的男人。他能够轻易的瓦解我。
这是他最后一次见我流泪。
炎热的浪潮又扑面而来，汗水在不自觉间渗透。剧烈的艳阳把心脏里满满的地方洗劫一空。
车子发动，我向后靠住，对他说，「因为巧克力的味道太好了。」
逐渐加速，我打开车窗，闭上眼睛感觉大风裹挟上脸颊。仍然是热烈和沉默。
原来我是这样的依赖。

在多年之后的四月，至今再不记得那一口纯巧克力的味道。
长时间缺少的那最后一块拼图似乎终于完整。刚褪去寒冷的风，强烈炎热的日，浸润而攀爬上味蕾的融化和粘稠，无知无觉的把所有潜藏落寞了的记忆尽数苏醒。关于过去的四月时光，近来的流离，轰轰烈烈的扑回了海岸，拥堵漫溢。
于是从眼底渗透出泪水来。
在阳光下无处隐藏，成为了被压抑的伤口，猛然间破绽无数。
巧克力和爱情有分别么？我这样想着，手里的空心巧克力再次在盛阳下崩溃瓦解。

迷恋的是暧昧和满足的最初以及最终。
甜美得产生了幻觉。仿如爱情的糖衣。

3
我愿意享受最后的时光。
我左肋上的伤还未痊愈。所以每一次呼吸都遍布了疼痛。

最初和工藤来到这个日本南方沿海的城市的时候，我对自己说，就这么一个月。一个月之后，我们从彼此生命里就此撤军。
他曾经很无关痛痒地问过我，「喂，嫁我么。志保。」
我立时感觉滑稽可笑，「这是你临终的遗愿么，大侦探。」
「如果是呢？」他狡黠地看着我。
于是我停顿了一秒钟，笑答，「会。」
没有人当真，所以那大概是不可相信的玩笑。

凉风炎日。
雨水缓慢粘稠，胶着得仿佛把天地连接在一起。
我铺开了刚刚洗过的衣服拿到阳光下晾晒。
延展开来的笑容居然也弱不禁风。被四月的风一吹就散。
之前衣服染上的咖啡和水渍被洗刷为纯白的干净色彩。

他又开始剧烈的发作。随着四月的流逝愈加频繁。
三月底的时候，他在和组织交战过程中吸入的毒气意外地和作用中的最终解药发生了反应。
工藤，我们已经没有时间。我在为他检查之后这样告诉他。
「还有多久？」他平静的问。
「到四月终，为止。」如无意外。就这么一个月可活的命。
「足够了。」他停顿一下，微笑，「志保，跟我走吧。」

听细碎的被撕裂的声音。缓慢而冗长。这样的寂静。
他把头发埋进我浓密的长发里。它们已经如此茂盛，在为数不多的几次阵雨过后的时日。
「跟我去南方，忘记过去，开始新的生活。」在四月逼向末尾之时。
水分使爱情疯长。如同我嘴角牵动蔓延开来的微笑，没有眼泪。
自私的男人，会在绑住你之后撒手放你走。

他带我去海。这个时候的大海辉煌而清凉。平静的及至黯淡。
我坐在沙滩上靠住他，只听他心跳，我不说话。
那是个雨后的晴天，太阳反常的热烈，成群的云朵美丽无法抗拒。于是我和他成了暴露在日光下溃烂的伤口。
他亲吻我的额头，「这样，我可以死去。」
回去的路上，我大开着车窗吹风，「其实我想去的是雪山和高原。在那里住下。终年都是冬眠。」
他嘲笑，「你睡的已经够多了，女人。」
「那是很适合养老的环境。」我不予理睬，继续着自我想象。

樱花已经开得喧哗异常。站在树下抬头望的时候，人就仿佛行走在忘却和失去的边缘。
某个雨后的黄昏，我和工藤散步时从一棵樱树旁经过，他突然捂住胸口不支倒地，我只能立刻扶他靠到了树下。
他的嘴角又渗出鲜红的血来，我帮他擦了去，这红色居然是如此地衬这樱花和霞光。
我不禁浅地笑了一下。
他说，「女人，事到如今你还在笑。」带着汗水和虚弱的喘息，用力的咬了牙。
远处的树顶有风声爬过，随即樱花又疾速的落下来。我无力的坐到他旁边，从前一直认为只要自己一人自食恶果就够了。
「眼前的美景不笑岂不寂寞。」这是实话，也是无言以对的结果。
最简单的逻辑而言，就仿佛这眼前的男人，不爱岂不寂寞。

他的所有身体主要器官正在以难以置信的速度老化。正是这样致命。
原来这样也可以叫作陪你到老？我不禁嘲笑起来。
他在被带走。被蚕食。
老去么？我如此喃喃，恐怕是我吧。

「这叫赔偿啊，宫野志保，你早被我套牢了。」

半边天晴半边雨的时候，可以毫无刺痛的直视太阳。
我眯起眼睛。看见了大片的盲。
工藤，我突然问他，你说十年之后我们会如何。
他吻了我的头发，没人能给你未来。

他爱浓重的咖啡。我爱无味的清水。
咖啡让人清醒无眠。水无色无嗅，惟独赖以生存。
他唇齿之间有未融化的咖啡粒。于是接吻时便让我仿佛上瘾般想要更多更久。
甚至偶尔会感觉到空气里蔓延的咖啡粉末，被透过罅隙而来的日光暴露了个分明。这味道却让我感觉略微困倦。
天气仍然是善变的时候，雨水和阳光都是潮湿的。略微的不分明，粘连而蔓延。
这样短暂，一瞬间就从手心里流失。

「你说，我嫁给你是不是个错误。将来还是要找个会花钱会宠我的男人。」我靠进沙发翻着过期杂志，背后是午后的阳光，慵懒不止。
他略微的在笑，居然是如此似曾相识的表情，「你这绝情的小女子。」

这样一起远走，简单的安居，接近没有出路和承诺de爱。
权当作是告别的仪式，和死亡的礼赞。

4
那是四月的最后一日。

天突然剧烈的晴朗。我发现自己生性里也如此享受闲适安逸的日子。
清晨起来，我哗地拉开厚重的窗帘，房间里连日隔绝起来的闷热和阴暗仿佛就这样一扫而空。
灰尘仍然上下的沉浮着。我坐在他的旁边。阳光平展的覆盖在他苍白的脸颊上，有虚弱的淡色。
我端详他熟睡的脸发呆。手指滑过清晰的轮廓，皮肤这样的干净细腻，从下巴到脖颈干净利落的转折。
白色的床单，白色的枕头，白色的被子，靠海的城市，南方，四月，你和我。
但是你的嘴角不断的渗出鲜红的血液来。弄脏了我精心打理的白色。
我不断的用旁边的手纸擦拭着那些汩汩泄露的血。不要弄脏。再一转头，纸已经用光了。
你逐渐被淹没。这里仿佛成为你一个人的Noah’s Ark，可以带着你再次启程。
掩盖。被掩盖。全部。

「工藤，今天早餐你想要什么。我早已经厌倦英式bacon加煎蛋了。」
「工藤，今天看来又要下雨，昨天晚上你计划的远行恐怕是无望了。」
「工藤，你看天要晴了。再带我去看海吧。」
「工藤，你醒过来……」

我走在离开家的路上。
依然在下着轻微的雨，打在背上毫无痛感。我的头发潮湿的垂下来盖在额前，略微卷曲。道路清寂，两旁的树干高耸，却是仍然荒芜没有丛生的绿叶遮掩。白云后隐约有着阳光，低的水洼里有刚刚坠落浮动的红色樱花瓣，看得到凌乱的倒影和头顶蓝色的天空。脚底碾过沥青路的石子，发出清脆的声响，裂痕不止。我听见两侧树上的水滴凌空落下，清脆的碎。扑面而来的，又是清凛的味道。我深的呼吸，混合着泥土的腐败，和新生的青草气息。我被这味道迅速捕获，之后再度消失，杳无踪迹。
是这样反复无常的季节。同样无从留恋。
我向前走，抬头看见了面前道路的尽头是一大片淡蓝色的天空。

我的四月，消失了。

Epilogue
五月四日，日本警方在偏僻的南方城市里某座荒废已久的房屋内发现一具男尸。
根据其腐烂程度判定至少死亡一个月以上。
—The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