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0更新]不如无情两相与（给澈——宝贝老婆）

万象升平

楔子

辛亥年九月，正是深秋天。
广渠门内松散的黄土路中一个柴骨毕露的花子打着竹板唱莲花落子，傍晚时分，行至一家破落宅院，几棵乌桕树掩着一色青瓦翘檐，门漆已落得斑驳远不似当年乌亮。呀的一声，院门开处，一个尚未留头的小女孩走出来，拎着一个木水桶向井边走去。

“姐儿，行行好，赏两个铜板，一口饭。”

那花子一头说，一头打量着那个女孩子，着半旧的暗灰棉布袄儿，料子已洗得泛白。她并未慌张，自顾向下放绳，一面向他瞥了一眼，形容虽小，神色是极从容，白玉也似的颜面上一双尾梢上挑的水杏眼，灵秀得不似人间。
花子巴巴地看着她吃劲地摇着辘轳，从井里打出一桶水来。

“你倒有眼力，巴上咱们这样的穷苦命，端的是可着头作帽子——一点富余也没有。成日不过巴望着抓住贵人袍角，打赏个一星半点，便当是八世修来的福分，几时能赏别人饭吃了。”

那花子给小女孩伶牙俐齿的一顿抢白，非但没有着恼，反倒咧嘴一笑，烟黄的牙齿便如土路扬起的烟尘一般颜色。
“可惜，可惜。这等品貌心性，生在富贵之家便有鸾凤之仪，生在破落儿户，偏生是福薄之相，恁的投错了胎，来错了人间。”

那女孩已拎了水桶回转而去，软底布鞋踏在尘土中，竟如是踏着清风烟云，身量尚未长足，却隐有了袅然之姿。花子打起竹板，破落嘹亮的嗓音穿出天顶。
我落难人不得意了，因此上打上一个莲花落。莲个莲花落咿哟嗬……


女孩子合上院门，冷冰冰青砖墨瓦围住了巴掌大一片灰白天空，耳房墙根下几根竹子兀自颓败萧索。她抬脚掠过青芜上的一小簇紫菀花，远见得小院正房一个形容憔悴的妇人，收拾了几上破沿儿的白瓷碗挑起帘笼。
青灰天幕的尽头勾起了些云影天光，如水面涟漪，细碎浮漾开来，那光却渐渐淡了，四面渐渐渗起黑，如墨汁入水盂，慢慢洇开来。暮色四合，不多时，一钩上弦月从行云间露出边角，似有若无地抹在天际，宛若烟尘。

妇人接过女孩子手里的水桶，也不多言，转身回到屋里，烧水给里间的男人擦身。他躺在炕上颜色雪白，直如纸扎人一般，共深凹面目，远望便是空皮囊裹白骨。她为他覆上被子，男人眼只望着她，喉头喔喔连声，却终是发不出声来，只好是用力咳了两下。她的心暗淡了下来，知是他想要说什么，却连她自己也不忍听得，只好假装了不应，而难过却比先前的更甚，如蝼蚁咬心般的密集起来。

思量间，月华已经由窗间洒进来，她的心略略澄澈了起来。想来身后月华浅淡，退一步便置身事外，却终究不能。她原是选过秀女的，因出身微贱，也不过做个粗使丫头般的宫女子，那个世界对她而言，高墙深井而已，望不穿的奈何天。及至年长，配与内府旗人，不出五年，男人得了痨病，如今还剩些气息，却已是活死人。混沌半生，唯一的安慰便是女儿妙云。然而养大了她也得送去选秀女，延续半世轮回的孽缘。

屋角一张破旧几案上一盏粗瓷盅，内里是焦黄的茶汤，气味粗鄙寡淡，她禁不住蹙眉，一盏茶倒有半盏泼在半旧长袍上，掩不住斑驳旧日茶渍。那长袍仍恍惚看出些重色镶边，缎子下摆已淘洗得泛白，夜风中虚空地打晃。她不禁凄惶，四下一张，此时已了无月色，屋内的陈设在微茫的天光下忽然凸现出它们泛着些微银光的轮廓，那幽暗的床帏不是她熟悉的床帏，幽暗的门窗也不是她熟悉的门窗，宛然如昨。

白瓷胎子珐琅彩描金茶盅，内盛云岚凝碧的庐山云雾，纤手捧来，如托碧玉，一路轻移莲步，唯恐沾湿罗襦。玉色湖绉长袍如风随柳，鬓边莲红绒花微颤，共花枝横斜一同被月华冲在蝉翼窗纱上，花影轻摇，欹然多姿，人影飘逸，端然娟秀。窗下设紫檀长案，那人在案前习字，颔首微笑，眉目清俊，丰神无双……
她在铜框污损的菱镜中看到自己的容颜，旧时月照今时人，恍如凌晨的须臾一梦。那梦也是残梦，从那个正经的梦上裁下来的一角，却是错裁的，上面还留着那个梦中的五色琉璃光。照不亮她的后半生，却照浅了她后半生的心。


忽然间帘子被抹起一角，一双乌溜溜的眼睛向里一张。她来不及回身便听得妙云脆生生说道：“额娘，内务府的公公来瞧您了。”

―楔子·完―




第一章      琴边衾里两无缘


这年秋尽冬初，天气渐冷。一日午后，天色沉暗，铅云低垂，不多时，下起了雪珠儿。到得傍晚，地面已附上薄薄一层轻白。

青萍因挑帘进来，正掸蜜合色棉袄上落下的雪霰子，抬头看见炕上一人，严丝合缝地裹着床半旧的水红绫面被，连头面也掩住了，只剩一把青丝拖于枕畔，又带着两枚玉簪子。地下笼着一个炭盆子，那炭火燃得透红，于窗外一声紧似一声的北风中透出十足的暖意。
青萍走去隔被轻推炕上那人，“小妮子，白天让你歇歇儿你不应，这会子可乏了。那火盆子只怕罩不住，多盖件罢。”见她不应，将被子拉下，见结绿独卧于枕上，脸面烧的飞红，又摸了一摸，只觉烫手。忙又向火盆上将手烘暖，伸进被去摸了一摸身上，也是火烧。

“姐姐，我只觉乏到极处，怕是着了风寒了。明日——”
“你病的这样，明儿在屋里歇着罢。”青萍说着，轻轻将她脸上的几缕乌发拂开，“让云丫头顶了你的差去。”
“我只担心——”结绿忙又止住，“明儿或许也就好了罢。”
“你只放心，”青萍抚着她的脸，“那云丫头虽才刚进宫，却是个再灵透也没有的人，也是时候该做些正经差使，成日跟着公公们点帐，没得糟蹋了块好料子。”
结绿道：“我并不是担心这个。”
青萍点头叹道：“你原不是担心这个，那便没什么了。妹妹，你但凡放心些，也不会弄出病来，你只是——”见结绿侧身向里，闭目装睡起来，便拿手指在她额头上点了一点，“你这蹄子，明儿给我好生歇着，你只起来我便不允。”

结绿微微张开眼睛，伸舌一笑，却又蹙起眉来。


第二日，青萍醒转来，见窗上光辉夺目，心下思忖着定是晴了，日光已出。待揭起窗屉，却见那天上仍是搓棉扯絮一般，方知不是日光，竟是一夜大雪，下了有一尺多厚，光辉耀目。院中积雪，女孩子们便都聚在廊上梳洗、篦头，两个小丫头一青一红，在雪里玩闹。院角一棵大槐树的枝条上挂着霜雪，真如玉枝冰凌一般，高高地探出宫墙琉璃瓦外。
结绿在炕上歇着，服了姜汤，夜间虽有些汗，仍是发烧。青萍一面遣小丫头去请太医，一面将妙云叫至跟前，交代了替结绿的差使。

彼时妙云方十四岁，捧了茶果出御茶房，由不得小孩气。院门外四顾一望，并无二色。转过一道回廊，了无人迹，远远的是青松翠竹，又有数十株红梅如胭脂一般，映着雪色，寒香扑鼻，自己却如装在玻璃盒内一般，奇妙非常。妙云心下欢喜，放慢了脚步，缘着一弯小径行至一座假山，那山石也覆了一层白雪。
妙云正要绕过去看山那边的白梅，忽然山后有人说起话来，语声纯朗透彻，如午夜扣的云板。她屏气息声，只听他念道是：

莫把琼花比澹妆，谁似白霓裳。别样清幽，自然标格，莫近东墙。
冰肌玉骨天分付，兼付与凄凉。可怜遥夜，冷烟和月，疏影横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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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所引诗句为纳兰性德《眼儿媚·咏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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妙云听得最后一句，却怔仲了起来，发了一回呆。可巧对面一个穿青缎子面夹袄的宫女经过，赶上来说道：“这可是妙云？正经去当差的罢，在这里发什么呆。”
妙云回过神来，方见面前那人粉面秀目，虽含嗔而若笑，正是青萍。妙云笑道：“姐姐从哪里来？”
“皇上今儿召见纳兰大人，我去告诉备着大人要用的庐山云雾。”青萍说着，见妙云心不在焉，便顺着她的目光朝假山后一张，并无人在。

傍晚时分，因雪的缘故，天色晦暗，廊上早早掌上了灯。檐下相隔不远，便有纯澈细长的一柱，被橘黄的光团裹住，如是要暖化了一般，渗出圆润的水珠。滴在地上，轻微的一响，衬得那雪夜格外的静。

妙云将炭盆里泛白的几块拨开，那火在一瞬旺了起来，妙云的两颊便绯红了一瞬，剔透得如同从冰内透出来。
“结绿姐姐通今博古，却也不知这词么。”
结绿斜倚在炕上，披了一件半旧的棉布袍，捧着手炉笑道：“不过略识得几个字罢了，哪里来通今博古。这词不像古风，便是今日那人所作也未可知。”
青萍正煎药来，听如此说，笑道：“既如此，可是个才子了，不枉了云丫头巴巴的望了好几眼，虽连个影子也没见着，一颗心儿早飞去了呢。”便和结绿笑作一团。妙云紫涨了脸道：“还道姐姐是个端凝稳重的，却原来也这样嚼舌根子瞎胡闹。”
青萍正色道：“在宫中吟诗，此人即便不是皇亲国戚，也是天潢贵渭，我们这样人若有什么心思，倒是自寻烦恼了。”
妙云便有些着恼，赌气说：“姐姐这话好没意思！我自是下贱人了，那良主子也是个辛者库出身，现如今得到皇上的宠幸，可也是自寻烦恼来的？”
青萍站了起来，神态庄凝，缓缓的道：“良主子在浣衣局当差时我是识得的。你道她是青云直上了罢，可有十分的造化便有十二分的不如意。像朵莲花，因为开得好，被人镶了赤金围笼圈起来，根却陷在淤泥里。这一生，倘若安稳着，也便这么过了，否则生死不由己，反不如天生的贱命了。”
妙云听得此言，低下头去专注于炭盆。过了半晌，才缓缓道：“姐姐这些话原是好意，妙云心领了。”又寒暄了几句，便说要回房歇息。青萍结绿见妙云闷闷不乐，也不阻拦。
青萍向结绿道：“你瞧瞧，这可是他作的？听了这词，再看那雪，片片倒像是从那句子里落下来的。我虽不懂，却也知意境是再好也没有了。”
结绿默然。此刻窗外夜已深沉，雪色宛如过染缸，沾了夜的深蓝，仿佛直到天明也不会复原。
“此词虽是辞新藻丽，只是伤于纤巧，含蓄雍容不足，是才高命薄之象。”她叹气，“确是他所作。”



---待续---


[ 本帖最后由 万象升平 于 2008-2-10 00:34 编辑 ]

长谷川天溪

来了。先吻一个。

找个好位子坐。然后去泡茉莉花茶。

这文的feel实在是太爱鸟，直接无言倒地。宝贝你说我怎麽就这么幸福涅。哈哈

宝贝我要给你无数个星星眼。

赛瑞娜·瑶

地板自己留...

长谷川天溪

其实啊。
废几句。

由这个题目的引申的----我不要相望于江湖的ending.要就相濡以沫。

还有这文风这遣词，宝贝你是不是很崇拜金大师。星星眼萨。。。

赛瑞娜·瑶

[quote=长谷川天溪]其实啊。
废几句。

由这个题目的引申的----我不要相望于江湖的ending.要就相濡以沫。

还有这文风这遣词，宝贝你是不是很崇拜金大师。星星眼萨。。。[/quote]

伪金迷一只。爱老金是伪的，爱老婆情难自禁。

这文的结局未必会好，但相濡以沫才是我们的ending。

呀，酸倒一片吧，那么我溜~~~

赛瑞娜·瑶

[quote=月如]||||………………………………
等文。
楼上的话终于冷到了||||是冷||||||||||||||||||
[COLOR=d...[/quote]

拉住，我温暖你。笑

澈～雲の向こう

哇哇。
宝贝你果然是冬日的太阳夏日里的凉扇萨。
无以回报只有吻。
你说的话我放心里了.

[ 本帖最后由 澈～雲の向こう 于 2008-2-1 00:35 编辑 ]

Depth

[quote=长谷川天溪]我不要相望于江湖的ending.要就相濡以沫。[/quote]
看见这句我莫名下，哈哈。
于是也坐地等下文。

witcat

瑶哦你可真是个百变美人……

这文，读一次拜倒一次，不过，何时能完结呀。

另，7楼的话把我也冻住鸟……

Depth

[quote=月如]....宝贝我等了你好久的文字你竟不发出来TAT……
泪飘[/quote]
呀我忏悔。不过自然要先给主角看。去你邮箱里收吧，抱住别泪。

澈～雲の向こう

上课前来蹭蹭。楼上的都拉住抱。
指。哪里冷了。多好的话啊。

楼上的心爱的。看了以后很享受。

in the end

据说催文是有用的。
于是来留爪印。

摇旗子，大人请加油写啊，这边等口粮-v-
饥一顿饱一顿有时候了-v-

。。。
往上面望，看到一堆大人，orz
我只是来催文的
催文应该不犯法

……爬走。

in the end

抱一个。
如果有那种景象。确实会很抖。
好可怕啊|||||||||||||

我相信做人要厚道这句话。都要厚道。
爬。

cocain

大人……下文啊……

不怕不怕，end跟我站一起，摇小红旗呐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