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找父亲的足印

宁馨佳儿

钟表上的时针是慢慢的移动着的，移动得如此之慢，使你几乎不感觉到它的移动。人的年龄也是这样，一年又一年，总有一天你会蓦然一惊，已经到了中年。到了中年的父亲，在我的生命里扮演着举足轻重的角色，在他的指导下，我学会如何成长。正与一句网语所说，“你的前半生我无法参与，但你的后半生我会奉陪到底”，我将竭诚为他的后半生创造一个最好的环境。然而作为他的女儿，对父亲的上半生也的确有些好奇，于是便用尽各种办法去了解父亲的过去，尤其是他的童年。
最好的方法自然是利用照片。我爷爷是位摄影师，因此事无大小总爱拍摄照片留念。在那微微发黄的相片中，仿佛饱含着父亲对儿子的钟爱以及广大路浓浓的邻里情怀。随着岁月的流逝，相片可能会日渐模糊，但蕴含在其中的记忆和情怀是永不褪色的。当我们不经意地翻开相簿，那远去的景象便如海市蜃楼一般再一次重现在我们眼前。也许海市蜃楼是不真实的，但那让人惊心动魄的美却让人铭记于心。
这张照片的爸爸大概四五岁，正坐在一张古怪的椅子上，长大嘴巴哭得很伤心，两名穿着白袍的外国人一脸无奈地站在一旁。广大路在解放前和解放后的五十年代，曾是广州市著名的医生街，中外诊所、中医诊所、药铺也很多，如今在广州市无处不在的采芝林的首间店铺就是在广大路的。照片中的那两名外国人是德国来的牙医，尽管语言不通，但广大路的居民都很愿意到他们的牙医诊所看病。看来广大路可真能贯彻“改革开放”的号召啊！据爸爸说，在不工作的时候，德国牙医还会和附近的居民“侃大山”，双方都运用着有点可笑的肢体语言交流着，看似不可逾越的鸿沟在广大路却变得如此渺小。尽管是来自不同的国家，但彼此之间浓厚的邻里之情却让德国牙医在广州这个远离他们故乡的城市感觉了归属感。也许这就是他们留在这个看似处处格格不入的客乡如此之久的原因吧。
另一张照片的爸爸年长了一点，似乎正坐在一间食肆里吃着粥，旁边的食客都吃得津津有味，服务员捧着两个托盘忙得不亦乐乎。广大路有一个著名的店档，在广大二巷内，那就是曾闻名全广州的“九记路边鸡”，其滑鸡粥和白切鸡更是附近居民们每周必吃的美味。在“九记路边鸡”杀鸡的地方，每当学校放学的时候就会聚集着一大群来拔鸡毛的学生们，若是能够拨得几条又长又漂亮的鸡毛，用来做成的毽子可好踢了。老板倒也不生气，碰到一些老食客他还会“加料”，譬如爸爸，让他高高兴兴地吃个老半天。而如今，在居民区内的食肆也确实不少，但是不污染小区内的环境已经很不错了，实在很难有哪一家能够像“九记路边鸡”那样有这么多的捧场者。除了味道之外，我想更能吸引居民们的更是洋溢在食肆中那浓厚的邻里之情吧。也许这也是爸爸这么多年来一直叨念着要回去广大路再吃上一次鸡粥的原故。
还有一张在店铺门前照的相片，爸爸似乎又年长了一些，捧着脸盆和毛巾，穿着拖鞋，正一脸期待地往门口冲进去。广大路除了医生诊所多外，还有很多上海人开的浴室。可惜的是，爸爸从来没有去过。据爸爸所说，他去得最多的是两间“泡水馆”，经常到那里打开水，有时也打热水回家洗澡。到了冬天，泡水馆里总是聚集着许多小孩。那时候的家庭几乎每家都不止一个小孩，冬天洗澡得一次次烧开水，十分麻烦，于是便干脆让他们到泡水馆泡澡算了。因此，冬天的泡水馆变成了孩子们的小型游泳池。那时候由于学校资源不足，小学生都是分段上课的，所以到了不上课的时候学生们就会和住在附近的学友组成一个学习小组，在某名同学的家里一同学习。正是因为这样，小孩子之间便形成了一种如今的孩子无法再寻获的邻里之情，让孩子们在一起长大的过程中学习如何去成长，如何去爱，如同两人三足一般，相互协作走向明天。
照片看得差不多了，也许就是实地考察的时候了。但当我步入现今的广大路时，眼前的景象却让我失望不已。
昔日的新华电影院、惠如茶楼、艳芳照相馆、沧州烧腊店以及谢丰园食杂店如今都被“五月花”商场替代了，广大路内街的医生诊所居然变成了时装店，泡水馆和浴室自然不翼而飞，就连爸爸所上的小学甚至也改名为吉祥路小学了。走到离广大路不远的北京路，美利权冰室如今只能在太平馆西餐厅的角落里找到一个不仔细找也看不见的容身之处，外文书店也与科技书店合并了。唯一留下的，只有爸爸小时候所住的楼房，但由于已经变得十分残缺，看来被拆除的命运也不远了。
我有点丧气地瘫坐在已经变成烧腊饭档口的“九记路边鸡”里，望着门外的学生一面追逐一面说再见。一心来寻找父亲的足印，没想到却成了这个结果。看来过去了就是过去了啊，以前的东西还是忘掉比较好，也许真的只有挥别过去才能向前迈进。
旁边的小女孩正趴在桌子上写着作业，似乎是放学以后到店里呆着等家长来接吧。看着她那副认真的样子，我不禁想起我的小学时代。我记得那时候放学回到家也是这样一个人做作业，等着父母回家。也许我独立的性格就是这样培养起来的，可惜那时候对所有事物都充满着希望的感觉却已经丢失了。
当我正在胡思乱想之时，一名服务员把一份食物放到小女孩的桌子上。小女孩一副不解的样子，“我没有叫东西啊。”那名服务员摆了摆手，“放学那么久该饿了，这算我请你的。大家都是街坊嘛！”说完，服务员便继续忙去了。
我不禁有点愕然。广大路经已变得面目全非，然而那份浓浓的邻里情怀却居然还在。的确，随着岁月的推移，很多有形东西都会改变，但像情怀这些无形的东西却会依然流传下去。过去是过去了，过去了的东西不能挽回，但若是重要的回忆，就绝对不能忘掉。因为有形的东西失掉了以后，就只能存在别人的回忆中了。广大路已经不是爸爸小时候的广大路了，但只要我们把缭绕在广大路那份邻里情怀继续流传下去，那么即使岁月将此地如何变更，广大路依然是我们心中的广大路。
我步出广大路，离开充满着父亲童年回忆的地方。我无法在此地寻找到父亲的足印，但我已深深体会到陪伴父亲长大的邻里情怀，这已足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