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

江户川夕黛

少年从学校训练回来，忽然下起了雨。
米花这个地方是不常下雨的，尤其是在燥热的6月。少年的记忆里，6月就应该像街口点心店里刚出炉的玉米花，潮湿反而让人不快。
少年把足球揽在臂弯里，腾出手略去额前细发上的雨水，微微仰起了头。
淡淡的天色让他想起了美术组活动后，洗手间水池的颜色——被稀释了无数倍，却还幽幽存在的墨色。
呵，少年轻轻叹了口气，踮起足球，拐进一条小街。
今天，似乎不太对劲呦。
是哪里呢——明天有比赛不假，可是紧张不从是少年的风格。去年他在决赛上的一记射门把比赛拖进了点球大战，可是偏偏最后那个被扑出的点球也是他一手造就的。
他没什么失望，后来的训练还是那样一副自信的表情。在队友略微责怪的语气里，他也从没提过自己在比赛前夕受了伤。可是，在暗地里，少年在一天天等待下次与改方对决的日子。那一天，6月29日，他用红色的笔郑重地画了一个圈。也就是明天。他永远也不会忘记那一天，就像他永远忘不了改方队捧杯时狂烈的笑脸。
想到这里，少年激动地把足球踢了出去。
球轻盈地飞到高处，似乎犹豫了片刻，划了道弧线。
明天，是雪耻的日子了。你们去年夺走的，我要绕你们明天加倍偿还！
少年握紧了拳头，伫立在细雨中。
可是，少年心底仿佛一直回响着另一个声音，不是的，你的心绪不是因为球赛而不同。
你的心绪不是因为球赛而不同。
你的心绪不是因为球赛而不同。
你的心绪不是因为球赛而不同。
少年狠狠地抓了抓头发，什么呀，这个世界难道还有什么比足球更美妙的么。
想到这里，少年的心又安宁下来，那么快，像被纤长的手指抚过的群摆，瞬间消失了褶皱。
伙计跑到哪去了？
少年暗自嘀咕着。少年一直把那个又脏又旧的足球叫做伙计，从七岁开始，他踢球有十年了，十年的每一天，和他在小街颀长的影子形影相随的，必定是这个忠实的伙计。
少年循着开脚的方向，拐到了新娘大道上。
少年眼尖，一眼便发现了他的伙计，他跑过去，却看那足球正在被一双手拾起。指甲短而清洁，左手的手腕系着一根镂空的桃核。
是一双女孩子的手。缓缓地，向上移动。
少年的目光随着他的伙计，可是，却凝聚在拿着它的那个人。
雪白的衣襟，深蓝的方领子，胸前的飘带随着女孩的呼吸微微起伏——帝丹中学的水手服！
你的吧，给。
少年倏地抬起眼，马上又避开了女孩的视线。女孩撑着一柄红色的小伞，此时为了腾出手拿球，头向右歪着，和肩膀夹住了伞柄。他这才发现，那个满身泥水的伙计，在人家干净 的衣襟上毫不客气地蹭了一道黑。
少年觉得脸上突然腾起了火焰。
给你啊。女孩侧过身，似乎要为他开路。
噢，谢、谢了。
少年拿过球，转头就跑。越跑越觉得难为情。在他侧身的时候，他明明听见了一声轻轻的、顽皮的窃笑。唉呦，脸红的样子一定是很难看啊，尤其对于他这种从来不知害羞的人，显得格外不协调，人家才会笑的吧。
就怪你，伙计。
可是，抱着足球逃命似的逃跑，这样的背影才更是惨不忍睹哎。
少年越想越感到后果的严重。
当时说话还结巴了。
少年知道，他身上的衬衫灰一道，白一道，跟斑马差不多，领口的扣子也没有扣，领带松松垮垮地挂在脖子上，训练时本想摘下来的后来踢着踢着就忘了。
哎呀哎呀。
少年在雨中狂飙了好远。
他停下来的时候，气喘吁吁，脸庞上还微微泛着红潮。
少年双手扶在膝上，微微侧过头，向后望去。又直起腰，转过身。
依然是日落前的新娘大道，到旁边的街灯已经三三两两地亮了起来，映衬暗淡的藏在云朵之后的日光，倒也显得几分可爱了。只不过，少了那个身影。
咻。
少年长舒了一口气，旋即又是些微的失望。
到底是谁呢。
那身校服，应该是同年级的。难怪有些面熟啊。
她沿着新娘大道，是要回学校么？学校已经空了，连课外小组的活动都结束了，她去做什么呢？
取东西么？
算了，既然是同校，还会再见的吧。
想到这里，少年心里便释然了。像雨后的常春藤，枝枝叶叶渐渐地舒展开来。
少年扭过头。他的左边是千间婆婆家的早点铺，有卖热热的烫豆腐和温温的红豆汤。少年对这里格外熟悉，不仅是因为常来吃早餐的缘故。
因为，去年的今天，他在这里摔倒了。
仅仅是绊到了突起的地砖，可是那一跤邪得很，应是把它甩出几米远，一时间站都站不起来。
小心啊，新一！
千间婆婆倚在店门口，笑盈盈地提醒少年。
是！
雨水顺着发梢，打在地砖上。少年对着已经平整的地面，浅浅地笑了。笑得那么浅，也许他自己都没有察觉。
是你提醒了我么？
少年抬起脚，轻轻地跨过了磕绊了他一年的忧伤。
也许，在这样一个偌大的世界，也存在着比足球更美妙的东西。
对吗，伙计？

[ 本帖最后由 江户川夕黛 于 2008-2-1 22:49 编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