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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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离开的时候，成紧紧地握着我的手。
我想起这双手曾经在冬日温暖我的额头，而在这一刹那，它却如同秋日最后一片落叶，冰冷，萧条。
我低下头，轻轻地吻上成的手，低头的瞬间我看到成洁白如雪的手上印络出一条条蓝紫色的经脉，晶莹得如同冰山上的千年冰柱。我淡淡地笑，成，我走。

在我的记忆里始终有成温暖的笑，柔柔的像是秋日的阳光，晕出一大片金黄。我看见成微微勾起的嘴角，他笑着唤我，燎。

成喜欢抚摸我长至膝的黑发。他说，这样的颜色，如同星辰一样美好。然后他轻轻地吻我，他说，燎，你就是我满天的星辰。说这句话时，成的目光很柔和。我望着他长长的蓝紫色的睫毛，突然觉得心中有什么无声地坠落。一片、两片，薄如蝉翼，如同樱花细腻的花瓣，散漫了心田。

我和成住在北方尽头的冷月城。那是一座高耸入云的城堡。青石砌成的墙，爬满了蓝紫色的藤。那是一种有魔力的植物。它只有鲜艳的经脉，却永远长不出一片叶子或者一朵花蕾。成告诉我在这座城堡里只有谣见过藤的花，然后谣的眼睛就永远看不见了。

说这些时成的眼里溢出了一种我描绘不出的情绪，我只觉得成那对好看的天蓝色的眼眸里闪出了一丝丝奇异的光芒，刺得我睁不开眼。我从不曾在冷月城里看到任何一个人有这样的表情。我觉得有些害怕，于是我靠向成的肩膀，把头深深地埋在他的胸膛里，然后我感觉到成轻轻地笑了。成的手慢慢地撩动起我的鬓发，一下一下。


成告诉我，他要让藤开花，开出永久的花。我抬起头，坚定地看着成说，成要让藤开花，那么燎就帮助成。我用眼神告诉成我将永远站在他的身边。成静静地看着我，然后俯身吻上我的额头。

我和成来到了冷月城的最高层。那是一个禁地，冷月城的禁地。成白净的手徐徐地抚过我的额头，他问我，燎，你怕吗？我摇摇头，转身推开通向最高层的大门。

我从没想到原来冷月城居然有这样一片土地。那是一个仙境，一个连在梦里都无法幻想出的仙境。我惊讶地望向成，成只是认真地梳理着我凌乱的刘海，没有惊讶，没有恐惧，有的只是满脸的怜惜以及对我的疼爱。我突然有种放声大哭的冲动。可我只是紧紧地抓住成的衣襟，一步不离地跟在成的身后。

成在这片幽静的土地上坚定地行走，就好像他曾走过无数遍，熟捻得像在抚摸我的鬓发。我凝视成清澈无比的侧脸。从他的额到他的眉，再到他的眼。然后我突然尖叫，我的眼前一片黑暗。



我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里我和成都还是小小得令人疼爱的孩童。成小心翼翼地拽着我的手，一蹦一跳地把我带到一个古老的树洞口，然后成对我甜甜地说，这是我和燎的家。梦里城的笑容清澈得像冬日永不融化的雪花，带着透明的冰蓝，轻轻地飘落，洒下一路纷纷扬扬的洁白。

醒来时我听到成轻轻的叫唤，他说燎……燎……燎……至始至终他只是不停歇地地重复着这一个字，仿佛有一个世纪那么长久，叫得声音嘶哑，叫得惊天动地。

我睁开眼，看到一片黑暗。我感到有一滴冰凉的东西从我的额头滑落，滑到我的睫毛上，凝固成一颗无瑕的珍珠，然后嘀嗒一声掉落在地上，溅起一地悲伤。

成说，我不该带你来的。成的语气带着从未有过的悲凉。我迟疑着伸出手，顺着声音抚上成的脸颊，摸到一手的冰凉。我惊慌地接着那不停掉落的液滴。我说，成，你别哭。是不是燎让成担心了？

成轻轻地叹息，抱起我消瘦的身体。我的眼前是一片黑暗。但我能想象被成抱起的一刹那我火红的罗裙一定像火一样在空中翻腾，我的脸上一定有着最最幸福的微笑。我想起昏倒前看到的成变成的蓝紫色的眼眸。我的心逐渐冰凉，无力地靠在成的胸口，我默默地祈祷，别停下，别停下，一直走下去吧。


我再能看见的时候，成已经成为冷月城的王。住到了冷月城的最高层。而藤，依旧只有妖艳的经脉。成，终究没能让它开花。

我不再能见到成。冷月城的最高层是个禁地，因为那里住着王，冷月城的王。

我开始怀念成宽大的肩膀，怀念他温柔的亲吻，怀念成天蓝色的眼眸。有时半夜醒来我会呆呆地望着那根妖绕进我窗棂的藤，我轻轻地唤他成，然后无声地哭泣。或许成的身边有了另一个黑发至膝的女子，动人得如落在成睫毛上的雪花。记得七岁时小小的成许诺他会娶个长发坠地的女子。于是从那时起我开始蓄发。为了成，为了那个第一个给我家的成。


后来就一直过了三年。这是我生命中唯一一段没有成的时光，阴暗而潮湿。如同井底一朵永远无法盛开的花朵，伸手触及的只有一大片灰色的氤氲，弥漫在周身，直到那天早晨，当我赤着脚轻轻地触地后，我发现我的头发终于坠到了地上。

那天冷月城特别的冷，月色昏黄得让人战栗。

人们说王要结婚了。我想问，是不是和一个长发坠地的女子。

月色恢复昔日的柔和，而我知道我的成再也回不来了。这样想时我正赤着脚小心地抚摸着绕进我窗棂的藤，然后我的眼睛突然灼热地疼痛，我感到有一滴滚烫的东西从我的眼角滴落，以极其缓慢的速度掉落在藤蓝紫色的筋上。一瞬间，只是一瞬间，满城的藤就这样摇摇晃晃地开出了无数天蓝色的花朵，不同于筋脉的颜色，那种天蓝像极了成的眼眸，纯洁而美丽。


冷月城崩溃了。因为藤的花，那传说永远不会开出的花。城中开始有人伤心地哭泣，开始有人尖锐地呐喊。然后这些人渐渐消失，我透过窗，看到他们的身影消失在城外，消失在一片迷茫的雾气里。

城渐渐地空了。谣是最后一个离开的。他的眼睛在藤开花的一刹那变得明亮无比。他深深地看着我的眼睛，他说，我从没见过那么黑的眼眸，像是满天的星辰。他说，藤黑色的花朵曾让他失明，而现在藤却开出了蓝色的花，那么纯美，那么洁净。

然后谣走了。城终于成为了一片无人的废墟。我决定去找成，我想告诉他，成，你有没有看见藤天蓝色的花朵，就像你清澈无比的眼睛。


冷月城的最高层，成的家。成的家，终究不再是十岁时的那个树洞。

我在一片妖娆的曼陀罗中看到成蓝紫色的长发。成的背影依旧干净美丽，他没有回头，只是淡淡地说，燎，你终于来了。

我记起第一次来这里时我看到了成蓝紫色的眼睛，然后我不再看得见任何东西。我其实很早很早便知晓，在冷月城里，当一个人真正成为王的一刹那他便会拥有最妖冶的蓝紫色的眼眸。而这神圣的一刻绝对不容任何人窥视，就如同藤开出黑色花朵的一瞬间，看到的人如瑶，如我。瑶终于因为藤的再次绽放恢复明亮的双眼，而我却无从得知为何我的眼睛会再次复原。恍惚间，我记起成滴在我额头的泪水。我想，或许是因为王的泪，那从蓝紫色眼眸中流出的有魔力的泪。

我穿过缭绕的水汽，拖着一头坠地的黑发，从后面紧紧地抱住成，我说，成，你看见我的头发了吗，成，你说我是你的星辰，可是你为什么没有娶我？我说，成，你的妻子也有着一头的黑发吗？成，你能不能再吻我一次。

成的肩膀开始慢慢地抖动。他粗暴地挣脱我的怀抱，动作僵硬地令人窒息。然后，成没有回头，只是紧紧地抓住我的手，我想起这双手曾经在冬日温暖我的额头，而在这一刹那，它却如同秋日最后一片落叶，冰冷，萧条。


我低下头，轻轻地吻上成的手，低头的瞬间我看到成洁白如雪的手上印络出一条条蓝紫色的经脉，晶莹得如同冰山上的千年冰柱。我淡淡地笑，成，我走。

离开冷月城的一霎那我的左眼留下了一道冰凉的泪。拨开周身的阴霾，我仿佛看到成站在不远处对着我招手，我终于无可抑制地放声大哭。哭声缭绕在冷月城的顶部，如同盘旋啼叫的秋雁，久久不散。

冷月城的前方是镜月湖。十岁时的成对我说，燎，等我长大了，我带你离开冷月城。我们去天另一边的南方，那里有五色的花朵，有满地的青草，像是一张柔软的地毯，有柔和温暖的风轻轻地吹在脸上，吹动你的睫毛，你的鬓发。

那是镜月湖告诉成的。镜月湖，只会照出最真实的东西，最真实的，不加任何掩饰。

我缓缓地走到湖前，跪在湖边阴湿的泥土上往里望去。湖水有着诡异的紫色。不同于藤的筋脉，成的眼眸。那是一种纯正得无法比拟的紫。湖水微微泛动，闪动着粼粼的光，然后紫色开始褪去，一点一滴，趋于透明。我的指尖开始变得冰凉，我看到褪去紫色的镜月湖滚动着一股纯白的洁净，像是冷月城最明亮的月光，幻化成无数面银白色的镜子，镜中的我有着坠地的黑发，有着苍白的双唇，有着纤瘦的脸孔，然后我无力地跌坐在镜月湖边。湖水微微泛动，瞬间恢复了那层纯净的紫。在紫色恢复的前一秒，我再次望向那洁白的湖水，我看到透明的湖底透出一束我今生只见过一次的奇异的光，在那片光芒里，我看到我乌黑的眼眸居然成为了鬼魅的蓝紫色。



蓝紫色的眼睛，王的眼睛。
是成的眼睛。
那是成的眼睛。


记忆开始无边地延长，如同一章冗长杂乱旋律。跳动的音符上是成的笑，成的吻，成的抚摸，成的眼泪……交错在一起，无序地闪动，在我的灵魂上烙下一道道火热的烙印。

我终于惨笑着蹒跚站起。我换上那件火红的罗裙然后闭上眼开始跳舞。我甚至能感觉到自己的舞步是那么地轻盈，像是无数妖冶的弄蝶，轻轻地不住地盘旋。睁开眼，我看到镜月湖的紫华丽地射在我血色般耀眼的衣服上，一祯一祯，缓慢向上。绚烂的紫直射入我的盈满泪水的眼眸，猛然间一阵刺痛。

闭上眼的一霎那，我低低地唤到，成……成……成……




隐约中，我感到身边的雾气在消散，然后有很温暖的东西照满我的全身，像是梦中南方金色的阳光。我的衣襟轻轻地浮动。我想，此时的我一定像极了一片漂浮的火云，红得让人心动。

然后一只温暖的手轻轻地抚上了我的额头。

我听到成的声音。他说，燎，我们去南方。

我轻轻地点头，睁开眼看到冷月城青砖砌起的城墙，城墙外的藤枯败地在冷风中飘零。

成说，燎，我把双眼给了你，而你最终让藤的花化成为了我的眼睛。成的语气如昔地温柔，我抬起头看着成天蓝色眼眸，突然灿烂地笑了。

我把头埋在成的胸口，感到心从未有过的轻柔。

成笑着撩动我的鬓发，声音柔美无比，如同最悦耳的乐章，奏出前所未有的动听。

成说，燎，你有了坠地的黑发，你将成为我的新娘。然后，一个温柔的吻落在我的额头。




—fin—

[ 本帖最后由 xyyconan 于 2008-2-28 20:24 编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