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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务所专题-柯南20周年纪念事件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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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文章] Will you remember?(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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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8-6-23 13:44:16 |只看该作者 |倒序浏览
似乎是很久以前了吧,她记得自己总是会做这样的噩梦。
  应该在深夜或者凌晨,天色是浓厚的墨黑。天际处有隐约的暗红。街道空无一人,只有自己在拼命地跑。她听到身后的脚步声,咚咚咚咚,沉重而不祥。
  她甚至不知道为什么要跑。她对自己说停下吧,如果要死,那么就是现在好了。
  当她再一次恐惧地转过头去时,发现身后依旧空无一人。

  醒来的时候是非常好的清晨,淡金色日光仔细描摹着白色棉布窗帘的边角,并在墙壁上留下狭长的光影。
  这个梦又回来了。犹如旧主乘夜来探访自己的老屋,随手摸摸雨季洇得潮湿的墙壁和木门上一道细微划痕,再用冰冷的手指小心地碰碰睡熟了的后任房主,嘴角一抹意味深长的冷笑。不停四处翻找,熟稔从容,又不亦乐乎地比对之前的记忆。
  灰原抹掉额角的冷汗,瞥了一眼闹钟。时间尚早,还可以再睡一会儿。
  电话铃突然尖利急促地响了起来,像是空荡荡的房间里摔碎了一只玻璃杯般刺耳。她无可奈何地从被子里坐起来,哆哆嗦嗦地披上睡衣,跳下床去接电话。
  “你好。”
  “呐,灰原?”
  她感觉自己的心脏漏跳了一拍,一瞬间天旋地转,仿佛真的是美国片里夸张的慢镜头。
  也只有不到3秒钟的时间。而这个动作这个声音自己明明练习了无数次,如果不动声色地回答。
  她终于努力做出若无其事的样子说:“是新一?”
  她必须不断向自己确认,这不是东京,不是12年前。电话那头也不是那个自信的有些傻气的小子。
  那一年的冬天,19岁的灰原哀在家中接到工藤新一的电话。距离他们上一次见面恰好10年。

  他们的对话依旧像问答一样乏味:“我马上要到意大利去。”“什么时候?”“下周。”“到都灵来?”“嗯,到之后给你打电话。”“好。”“那……再见?”“好的。”
  灰原放下电话,仍觉得自己尚未睡醒,脑子里都飘着大团的白色雾气,不甚清晰。
  犹如看到很久之前的照片,在心里默念一声,别来无恙。
  那样恍惚和怅惘的感觉。


1.
  我要往没药山和乳香冈去,直等到天起凉风,日影飞去的时候回来。
  我的佳偶,你全然美丽,毫无瑕疵!
  求你掉转眼目不看我,因你的眼目使我惊乱。你的头发如同山羊群,卧在基列山旁。
                                         —————《雅歌》


  那天她像往常一样在餐厅吃午饭,其间有短信进来。
  “我在机场。”
  名字没有署。她想也未想地回复道:“下午有课,你到学校来找我。”
  她本以为工藤会继续发短信要求她现在就去机场,但一直到下午上课前都没有新的短信息进来。于是她按照习惯关掉手机,把它放在包里。
  到下午已经完全忘记这件事。下课的时候有男生过来叫她:“Hey,Sherry,今天晚上有舞会,可以一起去吗?”
  “抱歉,我还有一篇论文要写。”她把书本抱在胸前,抬起头来看着对方。这个姿态已经练得纯熟,对方只好耸耸肩说句“好可惜”便走开。
  她收拾好东西走出教室。忽然听到有人叫自己:“喂,灰原!”
  熟悉至极的声音。同学中有人回头寻找声源,认清楚后也就笑一笑走开。
  她看着工藤新一挥着手向这边跑过来,脸上渐渐绽开一个微笑。
  是记忆中的样子。彼时少年的面容,地中海冬季斜射的微漠阳光。一切都带着骄人的年轻光亮。日光在眉梢眼角平滑地过渡,从锋芒毕露的金色,逐渐变淡,最后是温柔而令人心酸的灰。
  “你好。”
  这个反应她已经练习了10年了。即使是哪天在街头遇到也不过是淡淡看一眼外加一句问候。如此而已。
  她不要他一直做自己失败记忆的见证人。
  她说话的语气突然令他感到拘谨。于是工藤尽量随意地问:“近来可好?”
  
  10年前灰原离开日本,证件上的照片还是一个小女孩,短发,面对镜头时眼睑低垂,神情默然。
  他们会在不同的地方经历这10年,冷暖自知,辗转反复地接近最初的起点。
  通过安检时那个没有贴标签的小塑料瓶一度引起了工作人员的怀疑。
  “小朋友,这里面是什么?”
  “感冒药。”
  那时她确是在感冒,说话都带着沉重的鼻音。
  “哦,我可以打开看看吗?”
  “嗯。”
  里面也只是十多粒平淡无奇的白色药片。对方很快打消了怀疑的年头,微笑着把药瓶还给她。
  灰原接过药瓶,顺手塞在口袋里。
  于是在登机前,她的右手一直放在口袋里,保持着这个姿势。手心里全是黏湿的汗水。
  一共13粒药片。12粒感冒药,第13粒是APTX4869正在研究中的解药。

  她没来及回答,迎面遇到同学。女孩瞥到旁边的新一,朝她眨眨眼睛,亦没有说话。
  他们在校门外的车站等车。冬季天黑的很早,下午5点钟不到天色已是阴沉的灰蓝。她犹豫了一下开口问:“你在那里呢,如何?”
  “我现在也不在日本。”工藤把手臂枕在脑后,轻描淡写地说。“不过听说还是和以前差不多,博士还在弄他那些稀奇古怪的发明,”他停了一下,笑着说:“都是老样子。”
  如果依照以前的自己,灰原或许会追问下去:“那么小兰呢?”
  此时她不过抬起眼睛看了一眼远处,低声说:“车来了。”

  她挑了个后排靠近车门的位置坐下,于是工藤很自然地坐在她后面的一个位置。
  街上的人也少得很。路灯已经开了,模糊地映在车窗上。前面坐了一对年轻情侣,嬉笑的声音不时传到后面来。
  “如果你爱我,就应该跪下向我求婚。”
  “或许我该去买个垫子,还有一大把玫瑰花。”
  流动的灯光透过玻璃,照亮他们的面容。
  呵,诺言。她把额头抵在冰冷的车窗玻璃上。晚霞漫天,从西方的猩红逐渐晕染开,渐渐淡去,直至成为黯然的灰紫。一枚青白的月若隐若现。
她仿佛在心里不知不觉地就笑起来,笑过之后又觉得心里像是涌起了一阵风。它百无聊赖地逛了一圈,发现到处都是空荡荡的。然后它就不见了。消失或者离开,结局也都是一样的。
谁还相信诺言?

  灰原在到站前的1分钟准时醒过来。
  她走在前面,工藤就在后面离她一步远的地方,始终保持着这个距离。
  走着走着就开始出神,迈起步子的时候,脚尖着地,平底皮鞋叩在路面上的声音轻盈宛如抚慰。
  有少年踩着滑板飞快掠过,鬓发随风扬起。她忍不住多看一眼,目光正对上身后的工藤。对方一愣,随即尴尬地笑了笑,眼角都带着疲倦的神色。
  “这里的冬天会很美。”
  “啊?”
  “如果是在雪天,傍晚的时候,路灯光把雪都罩在一篇昏黄中,像是镀了一层金黄的糖浆。”
  走路时踢到一个小石子,后者滴溜溜地打了个转,滚到远处去了。
  她再次回过头来。“其实,我过的非常好,不是?”
  工藤茫然地点头,随即又笑:“谁会去担心你?你比任何人都懂得怎么让自己过得舒服。”
  “听起来像是我除此之外别无所长。”她的声音听起来始终闷闷不乐的样子。

  灰原停在门前,右手在包里搜索钥匙,窸窸窣窣的一阵响。随之是钥匙在锁孔中转动的声音,金属摩擦的轻响。
  然后“咔嚓”一声,她再次嗅到那股熟悉的味道,仿佛雨后空气中沾着浓厚草木湿气的灰尘。
  有时她甚至会痛恨房间内的空气。凝滞了的,偶尔会带着些烟草的甜香,仿佛吸一口就可以麻痹掉所有知觉。却又不得不在这里看着时间24小时24小时地,像蜗牛一样缓慢地挪过去,一路留下透明黏液。这是她在黑暗大海中拥有的最后一座荒芜孤岛。
  灰原探过身子,摸索着打开灯,径自走进去,头也不回地说:“进来吧。”一边顺手把外套搭在沙发上。屋子里因为空落而格外显得冷。她开了空调,却还不时把手凑近嘴唇呵一口气,肩膀都在微微颤抖。
  恰好手机响了。她去外面接电话,临走时说:“厨房里有吃的,自己去找。”
  回来后工藤指着那一列排得整整齐齐的罐装食品和即食面无可奈何地问:“这些?”
  她耸耸肩:“怎么了?”
  “难道你每天做饭都像是进行实验……”
  “加两碗水,盖上盖子放在微波炉里转3分钟再放调味料,拌匀后继续加热半分钟。”她拉开一个罐子,倒进盘子里。“这样已经很好。”
  “小心把胃吃坏掉。”
  “不会。”她漫不经心地回答,“它坚强得很。”
  上一次还是在三年之前,切菜时刀子割破左手拇指,伤口顿时成了关不紧的水龙头,血液争先恐后地涌出来,直至她的瞳孔中全是这种浓烈的鲜红。她感到自己的右手几乎握不住刀子,仍强自克制着去医药箱拿了药水涂上,又绑上绷带。从此之后开始害怕刀子,以及血。
  所以无论他是否相信,在她看来这已经很好。

  两个人相对坐着,沉默地埋头咀嚼食物。其间工藤突然问:“你不问我为什么来这里?”
  “你为什么来这里。”她还在专心致志地嚼那块牛肉,忽然抬起头来:“失恋了,嗯?”
  “去你的。”
  他的脸上却全无笑意。灰原隔了一段距离看他游移不定的样子,迅速地微笑了一下,说:“笨蛋。”
  笨——蛋——
  两个短促的音节,在舌尖摇晃着一跃而过。
  她收拾好自己的餐具,起身向水池走去。窗外一声尖利的呼啸,然后是巨大的轰鸣。她转过头去,正看到一朵金色的硕大烟花慢慢从夜幕上隐去,雍容的花瓣渐次像融化的冰凌一样消失。第二朵已经划破天空,即将绽放。
  她回过神,说:“看,烟花。”
  与此同时,那朵烟花从内核碎裂开来,成为无数有着绚丽颜色和流动光泽的火星,姿态优雅地散落。
  这里已经接近郊外,附近灯火稀疏,深蓝黑色的天空成了最好的底色,在其上架构起一个恢弘华丽却根本不存在的世界。孔雀尾羽的上亮闪闪的宝石蓝和玫瑰的艳红,以及亮紫,璀璨的银色边线,都笼上一层和现实脱节了的梦幻意味。
  她看着工藤被明灭不定的火光照亮的脸,茫然的像一只白日里刚从睡梦中惊醒的猫头鹰。几点零星的光芒正投射在他黑色的瞳孔里。
  
  她很早地去睡觉。月光照在双人床的右边的位置,水银的颜色与流动质感。仿佛幽深丛林中湖泊。
  她疲倦地睡去。不会再有梦魇,没有恐惧和不甘。森林中的黑暗古堡与亿万年前的古老怪兽一道消失,只留下澄明月光,倒映在湖泊中,透明水波下沉睡着上个季节落下的红色或者黄色的树叶。
  
  那夜,四下寂静的只剩下了风的声息。她恍惚回到童年与母亲乘客轮出游的记忆,蜷缩起身体,犹如一只尚在安全卵壳中的幼雏。深夜的海面水波荡漾,呼唤轻柔。而她只需要做着有闪烁星光和海水温润气息的梦,就可以一直到世界尽头去。
  她在睡梦中下意识地裹紧被子并抱住肩膀。这几乎已成为习惯。在拥挤的中心区与学校礼堂,或者独自一人感到有点冷的时候。她深知再不会有一双有力的手握住自己绷紧的肩,让它们放**来。

凌晨时下起雨来。今年冬季的雨水似乎格外丰沛,大概半个月后就会下雪了。雨珠顺着外墙滴滴嗒嗒地往下滚,一声声却真切的像敲在耳边似的。灰原被惊醒,揉着惺忪的眼睛爬起来去关客厅的窗户。
不经意看到外面路灯还亮着惨白的光,一层湿透了的浮光。街上一个人都没有,黑色的路面映着那一点晶莹的光,洇成一轮雨天的满月。
她看了一会儿,直到感觉有冰凉的雨点落到脸上才关上窗。

灰原在第2日早晨6点10分准时醒来。
不知为何脑海中反反复复全是那首Evergreen的曲调。
似乎还是将醒未醒的样子,那种声音也是一种轻描淡写,略带了一些倦怠的伤感。
她伸手去把闹钟转向自己,用几乎睁不开的眼睛瞥了一眼那个可笑的粉红色的兔子闹钟,因为当时商店里只剩下了这一种。

Sometimes love will burn in the spring time,then like flowers in summer it will grow.
  Then fade away in the winter,when the cold wind begins to blow.
6点35分的时候,独自在车站等车。天还没亮。地面上有积水,汽车开过便猛地飞溅起来,被明亮的车灯照的通透,犹如半幅色彩黯淡的彩虹。
她的脑海中还全是那几句歌词,像是有人在身边心不在焉地哼唱着。没有吃过早饭的胃又狠狠地痛起来。冬季的阴冷足以渗到骨子里去。
她突然感到眼眶湿润。也许是因为这样湿寒的天气,这样的清晨,几乎听得到呼啸的寒风从身体中穿过的飒飒声响。仿佛经历了整个秋天的枯叶终于在这一刻全部落下。就在那时公交车缓缓地驶了过来,车灯光芒被眼角的水汽折射成一片璀璨晶光。
她用戴着手套的右手抹去那些恼人的水汽,飞快地跑上车。从挡风玻璃看过去,正是一大片水花碎裂开来的样子。
灰原在空荡荡的车厢里坐下,偏过头去看窗外的雨滴。一直维持着这个姿势,直到下车。

灰原依旧是一天中最早到达实验室的人。走廊里空无一人,墙壁上却已经有了一层浅灰色的晨光,无限地蔓延开。她走进室内,各种玻璃仪器的光滑表面在暗中也淡化了那种冷硬刻板的意味,明亮的一点光在上面慢慢的滑下去,直落到最深刻的黑暗中去。
她靠在墙壁上,终于长舒一口气来。是了,这才是她熟悉的生活。忙碌的,安全的,唯一不需要的就是那一瞬间的若有所失。
白炽灯的强光瞬间打在灰原的眼睛上。她立即转过身望向门口:“谁?”
“又是这么早。没吃饭?”是一个年轻女孩的声音。
她轻声地确认来人:“Valeria?”
“嗯。”对方把一个袋子递过来,“帮你买了吃的。”
“谢谢。”她伸手去接,忽然发觉自己一身冷汗,手臂都在轻轻颤抖。
“你冷吗?空调没开?”
“大概。”
“脸色很差。昨天没睡好?”
她摇头否认,把冰冷的手放在还很热的牛奶杯上。“那个分离装置好像有点问题。我刚才看的刻度和昨天晚上看的一样。”
“是不是有杂质把通道堵住了?”
“应该不会。已经是提纯过的,成分之前也检验了。”
“我去看看。”
灰原站在她身后,低头去喝那杯滚烫的牛奶。
“没事,旋钮那里出了点问题而已。一会儿把下层的渣子弄出来就会好了。”Valeria研究了一会儿,直起身来拍了拍手说。
“嗯。”她点头。“那就好。”
那些重新开始逐次渗透的橙黄色油状液体才是未来生活的一切可能性。它们简明直接,相对而言更加容易理解与接受。也是她的全部。她的仅有。
而再也不会把头埋在杯子上方的热气中热泪盈眶。那毕竟已是那么久之前的事情。

“昨天的聚会你没参加?”从实验室出来时Valeria问。
她仍然在嚼那块粗糙的面包,没有回答。
“今天晚上有空?”
“又是什么?”
“或者说你要和你的男友呆在一起?”Valeria做了个夸张的表情,“只有这条理由可以通过。”
“不是你想的那样。”灰原微笑。“那只是以前的一个朋友,恰巧路过这里而已。”
“个人不努力。”她得出结论。
灰原故作无奈地耸耸肩。

她并不擅长把一些东西深深地保护起来,再与一个陌生人用一种完全漫不经心的语气谈起一些无关痛痒的事情。欢快地,活泼地,才好符合一个普通19岁女孩应有的样子。还需要编造一个远离自己的家庭,父亲严肃刻板,母亲温和却有点啰嗦,喜欢跟在自己后面唠叨天气冷了要加件衣服之类的话,并询问今天要吃什么。或许还应该有一个正在上中学的弟弟,自己小时候曾经和他争抢过一盒冰淇淋。他在学校里功课一般,偶像是某个体育明星,而且已经有了一个小女朋友。家的后院里有一棵无花果树,每年夏天结出的果子总是被麻雀抢先吃掉。还有一只聪明的猫,在饿的时候会去和邻居家的花猫抢食物。
如此这般的谎言,编造起来全然不费力气。
        
But when it's evergreen,evergreen,it will last through the summer and winter too.
可即使是坚不可摧的表象,对她而言,亦已失去了全部的意义。

中午天就放晴了。下午没有课,她被Valeria拉着去了图书馆。
路面濡着的水汽在并不强烈的阳光下漾着带着些倦意的安适,有小小的水洼,沾上些汽油,便闪烁出五彩光芒。
灰原困的上下眼皮都打架,只想找个地方睡一觉。靠近落地窗的位置只剩下了两个,她挑了里面的坐下,等Valeria选书回来。
午后的阳光正好一丝不漏地透过玻璃轻盈地越进来,灰原闭上眼睛,却仍能感觉到昏沉沉的眼皮也被那抹明亮的橙红照的通透。宽大的桌面也晒得和暖。
她不知不觉睡着。
梦中都可听到偶尔轻声地交谈,走动,以及树叶翻动的声响。她把脸枕在光洁的书桌表面,只觉得浑身疲倦而放松,在这柔和日光下每个毛孔都通透的舒适。
醒来时已是下午4点多钟,窗外恰是傍晚天色变化最为迅疾的时刻,从天际抒情诗般优美惆怅的灰紫到干枯的树枝间纯粹的湛蓝。阳光渐渐暗下去,金色的锋芒好不容易挤进玻璃,却只把自己灰白的背影转向室内的瞳孔。
灰原偏过头看Valeria被电脑屏幕苍白荧光照亮而显得有些憔悴的侧脸,问:“写好了没有?”
“就差一点了。”她眼睛紧盯着屏幕回答道,“再30分钟就够。”
“嗯,那快点。”
“晚上去看电影?”
“我情愿在家里睡觉。”
“Sherry!”
“哦,好吧。”
Valeria是她唯一不能轻易拒绝的人。当时按课题分组时只有自己是一个人。没有人认为灰原是个好的合作者。她并不在意这些,就像她早已习惯独来独往,不畏惧孤独。
“对不起,我想问一下……”
灰原抬起头来,看到女孩灰蓝色的眼睛,映着窗外淡薄天光,浅的可以看得清瞳孔的形状。
“我是否可以与你同组?那个课题或许不太容易。”她在笑的时候露出不整齐的犬齿。“而且你的成绩是全班最高的。”
  她的唇角动了动,那是一个隐秘迅速的微笑。她喜欢这样的开场白,简单明了,目的动机都一清二楚,毫无暧昧。
  “好的。”她点头。女孩顺手拎着包到她旁边坐下,不再开口说话。
  她们的合作一直是顺利的。对于任何事的讨论都是就题论题,直截了当的方式。

  票是在第5排正中间的位置。她向来讨厌坐在电影院太靠前的位置,声音大的简直震耳欲聋。看到一半就坚持不下去,对Valeria说:“我出去站一会儿,有点闷。”
  “好。”她的脸在黑暗中被电影中绚烂的光芒映得陌生。
  安全出口处风很大,顺着走道吹过来。转个弯后风声才小了点。正好有窗户对着外面的街道。
  身上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
  “喂,你好。”
  “灰原,你在哪里?”
  认出对方声音后她也只是若无其事地回答:“和同学一起看电影。你觉得呢?我遇到车祸躺在医院里么?”
  “至少应该打个电话……”
  “谢谢关心。一个人习惯了,没这份心,真是抱歉。”
  她开始有些愉快地想象电话那边工藤不满地皱着眉却无可奈何的样子。走廊尽头,易拉罐被砸到垃圾桶上,砰的一声格外刺耳。她忍不住多看一眼,只有一个模糊的背影。
  “吃过饭了?”
  “没有。”
  “你身上简直集合了所有不健康生活方式。”
  “多谢关心。你有兴趣来给我当保姆?”
对方挂断了电话。她看着玻璃窗上自己很寂寥的笑,呆呆地听了会儿单调的信号音才挂掉电话,随手放回口袋里。走到放映厅的入口前又想到什么,拿出来关掉再走进去。
已经快要结束。她放轻了脚步穿过人群,回到位置上坐下。
片尾曲响起时,人们纷纷站起来,电影散场向来是嘈杂的。她们随着身旁的人一起往外走,在旁边的小店里站着吃完了一个三明治还有一杯热咖啡,然后在车站分手。
Valeria忽然附到她耳边说:“呐,生日快乐。”
她愣了愣,随即记起日期。“谢谢。”
“不可以忘掉自己的生日,如果没有别人记得的话。”她的眼睛中露出狡黠自得的笑意。“See ya!”

到家大约是10点钟左右,打开门时工藤刚好从房间里出来,说:“冰箱里有吃的东西,热一下就可以了。不是你的那些罐头。”
“哦,你做的?”她低着头解外套上的扣子,没有看他。
“废话,当然是外卖。”
“我吃过了。”她拿起扔在沙发上看了一半的书说:“到楼上去了。晚安。”

楼上没有开灯,灰原在黑黢黢的走廊里踉跄了好几步。

[ 本帖最后由 Vanadium 于 2008-7-11 23:21 编辑 ]
在别人的故事里,流自己的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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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见日光之下所做的一切事,都是虚空,都是捕风。
  弯曲的不能变直;缺少的不能足数。
———————《传道书》

  圣诞节就快到了。
  小的时候对各类节日都盘算得特别清楚,半月前就开始频繁地数着日历上的数字等这一天。提前去商店采购。室内空调温度过高,鼻尖额头上都是细密的汗珠,出门的时候脸颊又被冷风吹得通红,却仍兴致勃勃地帮大人把东西往车子里搬。
  大一些后对节日逐渐失去兴趣,每一天都是这么过。反而会对采购聚会之类的事情感到厌倦。有次看到万圣节打扮成巫师的小孩子还是忍不住笑一笑,所有的愉悦与心酸都在脑海中一闪而过。
  是。她也曾有过这样的岁月。Golden age。那时的日子仿佛真的可以闪出灼灼的金光来。

  几天前工藤接到电话,要他马上回美国去。
  “是什么?补考?”她当时正跪着擦地板,旁边只开了一盏小台灯,深色的地板映了白炽灯的光芒,晃着水波一样的亮色来。
  “切,怎么可能。是有案件。”
  “现在还没放弃本行。”
  “嗯,不过已经少的多。呐,你要不要一起去?”
  “不去。我还有事情要做。”她回过头瞥了一眼,干脆地说。
  “天天呆在实验室会把额头熏出皱纹来的。况且假期一个人呆在家里也无非是看无聊的肥皂剧而已。”
  “宾馆机票的费用你全包?”她似笑非笑地看他。“那么我就不介意了。”
  
  放假前3天,Valeria照例来请灰原到她家里去过圣诞节。
  “谢谢,不过……”
  她打断说:“我明白了。”她侧过脸来看灰原时目光中总有一股慧黠。“要加油哦。”
  “不是你想的那样。”灰原微笑着解释,“根本就没有那样的机会。”
  又有别人来叫她,Valeria挥挥手匆忙走开,最后那句话或许没有听到。

  离飞机起飞还有大约40分钟的时候,灰原说,“我到洗手间去一下。”她很自然地把耳机摘下来递给工藤。“等我一下,马上就回来。”
  出来时看了一下镜子中自己黑眼圈明显的脸,她揉了揉那块皮肤,对着镜子如释重负地,深深呼出一口气来。
  还好,一切都没有变。回来时,她依旧只会是原来的自己。

  回来时工藤在接一个电话。她在5、6米远的地方停住,想等他说完了再过去。
  不断有人从他们之间穿过。他正对着自己,微微低下头,快速地说着些什么。她从他的口型中看出那个词来。
  Ran。
有年轻母亲推着车子从身边走过,小孩子不安分地坐在里面左右扭动身体。“妈妈,放我下来。”他尖声叫着。
  “托利亚斯,坐好。你压到我的箱子了。”
  “我已经坐够了。让我下来。”小男孩继续不满地抱怨着。小车经受不住摧残,咯吱咯吱地响。
  她无心再去辨认电话内容,心不在焉地看玻璃门上的人影,一个个面目模糊。
  直到工藤挂断电话,她才若无其事地走过去,从他手中接过播放器来,把耳机塞回耳朵里。
  一个低沉苍凉犹如在自言自语的女声唱着:“Hello, I'm the lie living for you so you can hide。”
  5分钟后,那个叫托利亚斯的男孩在推车中睡着了。脑袋耷拉在一边,咬着嘴唇。他的母亲把他的嘴唇掰开,又把手袋垫在他头的下面。
  
  一上飞机,灰原就找到毯子裹在身上,说:“我要睡一会儿。到地方叫我。”
  她从药瓶里取出安眠药和着水吞下去。
  “长期用安眠药会产生药物依赖,对身体不好。”
  “每个人都这么说。”她不以为然。“我当然知道。”
  她闭上眼睛,很快睡着。唇角尚带有一抹微笑,像是在做什么美梦。
  将来一定会有一个男人告诉灰原,她睡着的样子比醒着好看。清醒的时候太清醒太尖锐。
  空中小姐过来分发饮料。他挥挥手,示意不要惊醒她。对方会意地笑了笑,放轻脚步走开。
  
  灰原对他而言永远是一道解开一半的谜,不近不远地隔了一段距离。

  飞机到达是在当地的下午。从机场出来时,灰原突然站住,沉默了数秒钟说:“有人在叫你,工藤.”
  他莫名其妙地努力听了一会儿,说:“没有吧。”
  可是她分明听到了,带着些天真和不满的声音,渐渐急切起来。声调语气都非常熟悉,仿佛刚从鲜活的记忆中容光焕发地走出来。
“新一。新一。”
  印象中没有几个人喜欢这样一叠声地叫他。
  她忍不住回头去找,身后人影散乱,每个人都在步履匆匆地奔赴既定的目标。工藤眯起眼睛,疑惑地注视着她目光的方向。冬季的阳光突然间明亮起来,抱着狂烈的执念般跳入他的眼球深处,一道洁白的裂痕最终黯淡成苍白浅影。
  那个声音消失了。

  工藤到地方后便直接到案发地点去调查情况。她独自在宾馆睡觉。
  在陌生的床上辗转反侧,索性坐起来开了电视看。没有20分钟却又在沙发上睡着。
  迷迷糊糊的时候接到电话,她用睡意朦胧的语调问:“谁?工藤吗?”
  “是我。”
  她一时没有认出对方的声音来,刚想继续问下去,又顿时想到了什么,浑身打了个冷战,完全清醒过来。
  “赤井?赤井秀一?”
  “是。”
  “我没有认出来,你的声音……慈祥了很多?”
  “这个笑话可一点都不好笑。”
  “你怎么会知道我的号码?”她一边说着,一边站起身去关喧嚣着的电视。
  “我本以为你会问还有谁也知道这个号码。”
  “什么意思?”
  “之后我又见到Gin一次。”
  她听到自己的呼吸骤然急促起来,去按电视开关的手停在那里。“是什么时候?在哪里?”
  “意大利佩鲁贾,1年前。没有看清脸,我不确定一定是他。”
  灰原沉默了数秒钟,仿佛安慰自己般说:“他已经死了,不是?”
  对方没有回答。于是她笑了下,继续说:“其实你和Gin在某些方面像的很。比如那种眼神,会令人很不舒服。”
  “他已经脱离了组织。”
  “什么?”她似没有听清,喃喃地重复着。忽又明白过来,“哦,这样啊。是因为那次?”
  “嗯。大概组织也已放弃你了。”
  “是。宫野志保早就死了。我必须重新生活。这并不是什么励志散文中的故事。”她黯然地笑。“你没有再去过日本?”
  “没有。”
  她心不在焉地走到窗前,顺手拨开窗帘。傍晚的天空蓝得动人心魄。灰原突然觉得心底隐约有湿润的凉意涌上来。
  “我都快忘记明美的样子了,真的。”她用手指绞着窗帘低声说。“仿佛自己真的经历过两个人的生命。之前的那次已是前世的事情了。”
  那边非常嘈杂,夹杂着人的脚步声以及电脑的噪音。她听到有人在叫他。他应该没有听清之前的那些话。想到这里灰原稍稍安下心来。
  “你在华盛顿?我们约个时间再见。”
  “好。”
  
  她如释重负地放下电话,才发现手心中已全是汗水。
  这样的感觉明明早已离开自己很久了。归来时却面目依旧。时间没有磨平它尖锐表面的一丝一毫。

  她百无聊赖地再次打开电视。正在报道一件杀人案。被害人是百老汇著名男演员,被发现死于自己华盛顿的私人住宅中。死因是胸部中弹。之前曾买过巨额保险,受益人是他的妻子。
  灰原换了一个舒服的姿势,缩在沙发里继续看下去。
  他与妻子感情不和,长期分居。保险是她在半个月前提出并买下的。现在所有怀疑均指向了她。毕竟,杀死并不爱的丈夫并骗取巨额保险金是非常容易想到的戏码。
  Angelia Kent。
  电视中出现她的录像时灰原不禁从沙发上直起身子来。亚裔,新加坡人。非常年轻的女子,至多也不会超过25岁。面对咄咄逼人的记者举止得体,说话的时候用手撑住头,头发从耳边垂下来。笑起来时眼睛眯起来,凭空多出几分天真稚气。
  房间里的空调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到现在才察觉到冷。灰原关掉电视,想来想去可做的不过打电话给工藤。

  “你那边是什么案子?那个被枪杀的男演员?”电话一接通她便迫不及待地问。
  “嗯。你看电视了?”他心不在焉地说。
  “怎么样了?”
  “我不知道。现在还都不清楚。”
  “外界不都是在怀疑他的妻子,是叫……Angelia?”
  “不是她。”
  对方坚决的语气仿佛让灰原确认了什么似的。她的面容映在玻璃窗上,一个半明半暗的冷笑。“为什么?”
  没有等他回答,她又说:“好了,我出去吃点东西。再见。”
  
  走廊已经有几个人在等电梯。他们一起盯着那一小块液晶显示屏上跳动着的数字,没有人说话。
  她最后上电梯,脸色在四周冰冷的金属光泽映照下显得更加苍白。加速下降带来瞬间的晕眩使她忍不住揉了揉太阳穴,浑身无力地倚在电梯壁上。
  走出宾馆大门头脑才被晚风吹得清醒一点。发现外面居然在下雨。她忘记带伞,懒得再回去接。面对汹涌的车流和人群突然感到手足无措,心里先慌了起来。有雨水落到了眼睛里,刚要伸手抹去那些莫名其妙的液体,忽然有一只手落在她的肩膀上。
  情急之下,她不由叫出声来。
  “灰原?”
  她回过头,认清来人后惊魂甫定。“是你。”她盯住他在昏暗灯光下颜色不明的眼睛,若无其事地说:“还真快。赤井秀一”
  
  他没有开车。因为是雨天,在街边等了一会儿才有空的街车过来。
  灰原神色恍惚地靠在座位上。过了好久才恢复过来,低声问:“还有什么事情?”
  “你那里是不是已经有了APTX4869的解药是?”
  她正寻思着怎么把这个问题敷衍过去,抬起头时猛然迎上对方的眼睛。灰原感觉他的冰冷锐利的眼睛仿佛嗡嗡震动着长探针,要深深地扎到自己的眼睛里去来确认回答的真实性。她本能地眨了眨眼睛,低下头说:“还只是实验品而已。具体的效果和副作用都还没有确定。”
  等红绿灯的时候眼角瞥到一团柔软的白光。是杰弗逊纪念堂,映在水里的影子同样是一片湿润的白色。她把车窗降下来,清凉的雨水气息铺面而来。
  并排停下的一辆跑车,敞开的车窗内音乐开的非常大。她只感到头越来越痛,雨声和音乐都成了喧嚣的背景。

  汽车在郊外的一幢私人住宅前停下。灰原忽然明白过来,一言不发地打开车门。
  “再见。”她说。
  
  院子里没有开灯。经过花园时不小心一脚踩进了被雨水浸湿了的泥地里,她弯下身拿纸巾想把那些可恶的泥巴擦掉,就在这时一辆汽车开进院子来。
  灰原惊恐地抬起头,还没来及直起身来,车灯剧烈地打在瞳孔里,隔了一片模糊的雨幕。她定定地看着那辆车朝自己开过来。刹车的声音非常刺耳,或许司机之前没注意到这里有人。
  车子在不到半米的地方停下来,一个年轻女子没有撑伞就从车里走出来,问:“你没事吧,小姐?”
  她咬紧嘴唇,脸色苍白地摇了摇头。
  “你来这里找谁?”
  “一位朋友。”开口说话的时候才发现嘴唇干燥的快粘在一起。
  “我们进去再说?”
  灰原默不作声地跟她走进去。到了灯光下才看清楚她的脸。
  是Angelia Kent。
  她的真人比录像更像记忆中的那个人。

  “你要找谁?”
  “工藤。工藤新一。”

  他一看到她就开始皱眉:“你怎么来了?也不记得借把雨伞。”
  灰原伸手去捋湿嗒嗒的头发,水珠便顺着发梢一直滚到袖子里,冰冷刺骨。
  “还没弄清楚?”
  “快了。”
  “刚才看到外面有家咖啡馆。我去那里等你?”
  “嗯。”他点点头,刚要走开又想起什么,说:“吃点东西,你的脸色很难看。”
  “多谢关心。”她像是被自己拿捏的语气逗笑了,说:“喂,你不觉得她很像一个人?”
  “没有。”
  她看着他在楼梯处渐渐暗下去的背影。“真的?她长得很像毛利兰,你不觉得?”
  她像是恶作剧得逞的小孩,颇有耐心地等着工藤的反应。对方却也不过是若无其事地看她一眼,一言不发地走开。

  走到半路时雨逐渐停住,变成了大朵的雪花,轻盈柔软地从暗蓝色的天空中不断地飘下来。过不久地上就积了厚厚一层,踩上去咯吱咯吱地响,犹如秋日的干枯落叶。
  她用冻得几乎僵硬无法伸直的手指推开咖啡馆的木门,上面挂的风铃叮叮咚咚地响起来,像是谁不小心碰翻的一罐玻璃珠,在地板上跳动着。呵欠连天的年轻侍者把她带到靠窗的位置坐下,拿了单子后走开。
  室内不知放的是什么音乐,隐隐可以听出大提琴低沉苍凉的音色,和外面阴冷的天气倒是配合的天衣无缝。她用右手握住左手,仍旧感到冷。
  雪越下越大,有几粒雪花粘到了玻璃上,在风中瑟瑟发抖,一会儿就飘得不见了。
  
  最近尝试不再依靠Secobarbital入睡。反应也是很明显的。比如很容易就会醒来,盯着灰蒙蒙的天花板1个多小时后才能再次睡着。睡眠的无法控制偶尔会让她感觉恐惧,大脑失去了与外界的联系,像一次预演的死亡。她怀疑这已经是神经衰弱的前兆。
  又有些后悔刚才对工藤说的那些话。换作是10年前谁都不会介意。现在她不确定工藤是不是依旧不会对自己恶劣的讽刺挖苦耿耿于怀。难道是时间会让人对痛觉的感知更加敏感?
  她在昏暗的灯光下摊开一本杂志,半天都没有翻动一页。
  在他眼里,自己或许始终是个发育畸形的孩子,躲在厚重丑陋的外壳里,总是喜欢让周围的人无所适从,且以此为乐,面目可憎的样子。
  想起很久前看过罗萨的书,那个划着船在河上漂来漂去的人。没有地方可以去,又不愿意回到陆上来。他依旧怀有对前方的畏惧和对故土的依恋,明知还是会两手空空地回到终点,还是一心一意地想要挣脱现状。她想她应该熟知这种悖谬的心理。她就是那个在河上划来划去漂来漂去不愿意回来的人,再也找不到河的第三条岸。
  要快乐。要开朗。要坚韧。要温暖。要与人为善。
  她发现能够那么轻易地想起明美来。全都是不完整的片段。小时候喜欢附近甜品店的冰淇淋,专喜欢挑奶油上的草莓吃。汁液丰沛的果肉在唇齿间碎裂,留下清凉的回味。明美坐在自己对面,微笑的时候眼角都有小小的弧度,在阳光下似乎镀了一层淡金色的光芒。
  她帮自己把挡在眼前的头发捋到后面去,轻快地说:“我走了哦。”不知为什么自己没有答话。她上车后降下窗玻璃对自己挥手,笑容依旧是神采飞扬的。汽车引擎的声音在午后听起来也显得有些倦怠和有气无力。
那天她在离开后,若曾瞥一眼后视镜,一定会看到自己低下头时,刚被她弄好的头发又都滑了下来。
是她一度那么羡慕和嫉妒的姐姐。

记忆会越来越不清楚,大概也算是人的自我保护能力。比如现在她再想起第一次见到赤井秀一时的情景,除了那双在阴暗中像金属一样熠熠闪亮的瞳仁以及唇角习惯性略带自嘲的冷笑,想不到其它任何的情节。还有Gin。她曾经觉得他们是如此相像的人。

工藤。
他原本就是在她经历之外的人。命运的共同体之类的说法根本是毫无缘由的。总有一天他要离开她安身的黑暗角落,自有一个温柔甘美的女子等待他。
所以他依然可以对她的讽刺戏弄不以为然,那根本就是她一个人的自得其乐。
而她需要的,不过是有一个人,在她慌乱无措的时候,把手放在自己绷紧的肩膀上,让她放**来。
  这样的人自从明美离开便再也不曾有过了。

“Hi,”
她对着落地窗中的影子,慢慢地展开一个微笑。窗外雪落无声,天地间一片寂静的素白。

你一定知道我刚才有点想你了,姐姐。
在别人的故事里,流自己的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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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8-6-23 13:45:27 |只看该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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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是恒久忍耐,又有恩慈;爱是不嫉妒,爱是不自夸,不张狂,不做害羞的事,不求自己的益处,不轻易发怒,不计算人的恶,不喜欢不义,只喜欢真理;凡事包容,凡事相信,凡事盼望,凡事忍耐;爱是永不止息。
————————《新约•哥林多前书》

咖啡店12点钟就要关门。她给工藤打了电话,是没有人接听的声音。只好打车回宾馆去。
夜间,郊外的公路非常寂静,能够听到雨刷工作的轻微声响。疲倦地司机打着哈欠抱怨这该死的天气。“之前我在洛杉矶。那里永远没有冬天。”
午夜电台仍旧在放着音乐,是一首老歌。
Merry Christmas, darling. We're apart, that's true. But I can dream. And in my dreams, I'm christmasing with you.
“后天就是圣诞节。”司机自言自语般地说:“还有一份礼物没准备好,小克里斯那家伙每年都给我出难题……”
路灯平日里惨白的光芒此时映在雪地上也显得晶莹剔透。那些光晕迅速地从两侧滑过的,仿佛穿越一个旷远的梦境。

回到房间后困的几乎睁不开眼睛,扎进被子里就结结实实地睡了过去。第二天又是被铃声吵醒。
“灰原?我是工藤。”
“嗯,听出来了。”
“昨天我们后来去找一个人去了,所以很抱歉……”
“没事。习惯了。那个案子解决了?”
“嗯,是自杀。雇佣了职业杀手来谋杀一个根本不存在的人,实际是自己化妆后走到阳台上被远处的人开枪击中。那天下雨,尸体被发现时脸上的那些东西早就被冲掉了。其实他在1个月前就被检查出是肺癌晚期,这样一来不但可以嫁祸给他的妻子,而且财产她也不会得到一分。”
“听起来真像三流小说中的情节,不怎么高明。”
她一心想结束这个电话,再回去睡一会儿。随便敷衍了几句就挂上了。没有半分钟却又不屈不挠地响了起来。
她在接电话时的声音永远是平静克制的,仿佛答录机里的那个女声。
“赤井秀一?”她很快认出对方的声音。显然是在预料之外的。
“是。你现在有时间到我这里来一下吗?昨天发生了一些很重要的事情。”
“是什么?”
对方沉默了几秒钟,说:“是关于组织的。”
她觉得要用力把话筒紧压在耳边才能阻止手指的颤抖。“真是凑巧。”
“没办法。”
“我30分钟后到。”

路况非常不好,司机在上车时就告诉过她。附近似乎有一个慈善募捐活动,有几位明星出场。到了路口时几乎5分钟也走不到200米。
她晚了接近20分钟。在会议室等她的两位探员都穿着黑色西服和灰色领带,戴着FBI的胸卡。在她走近时同时站起来与她握手。
Anthony Cassel 大约40岁左右,淡金色头发软软地贴在脑袋上,灰蓝色的眼睛,神情严肃,看人的眼神和他说话的语气一样冷漠刻板。Brandon Garrett要年轻一点,棕色短发,说话时脸上也总带着微笑。
  Anthony 在她坐下后便立即切入正题:“非常荣幸能见到您。我想10多年前那种APTX4869的具体资料您有备份吧。”
  她不满地皱了皱眉,这样的小动作自然逃不过对面两个人的眼睛。“我想知道FBI在事隔那么久之后为什么又对这件事发生了兴趣。”
  他看了一眼Brandon,于是后者清了一下嗓子开口说:“那个案子一直以来就没能得到完全的解决。在这一点上我想我们的立场是相同的。我相信您的手上还有一些珍贵的资料,如果能获得您的帮助我们将感激不尽。”
  她几乎这种搪塞的语气激怒了,但也只是淡淡地说:“在提供资料前,我可以问一个问题吗?”
  “请说。”
  灰原从包里取出一份报纸推到对方面前,指着角落里的一处新闻问:“那么请问,我们所说的这件事是不是和这条新闻有关呢?”
  那是一个小幅的报道。昨夜FBI发现部分武器失窃,其中甚至包括一架冲锋枪。
  对方镇静地看完那则报道,耳语了几句,Anthony点头后Brandon才说:“是,具体说来,是和我们派到组织里的一个卧底有关。事实证明,他是个双面间谍。”
  她紧盯着他,等着他继续说下去。
  “所以组织也许已经利用我们放松警惕的这几年发展到了我们无法设想的程度。我们需要您的帮助。”
  她取出存储卡递给对方。“希望这就是你们想要的全部。”
  Brandon接过存储卡,正想说些什么,身上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他看了一眼屏幕,接了起来。
  “嗨,Frank,我在局里。怎么了?什么……车祸?你在现场?有没有照片?”
  Anthony猛地抬起头看着他。灰原站起身说:“我想我还是出去一会儿。您可以随时叫我。”
  “我想您没有回避的必要了。”Brandon啪地合上手机,说,“这个人您应该见过,就是Kent夫人。Angelia Kent。20分钟前在394号公路发生的车祸中死亡。”
  
  灰原立刻明白过来。“你们一直在跟踪她?她和组织有联系?”
  “合作的话总该有一些诚意吧,嗯?”
  Anthony听到声音后惊异地抬起眼睛,随即不满地说:“赤井,这些还都是没谱的事情。”又耸耸肩,无可奈何地说:“我和Brandon到现场去,那里一团糟。”
  
  “我们去咖啡室?”
  她点点头,又问:“这里有自动售卖机吗?刚才想起来早饭还没吃。”
  “外面就有。”
  她走出去,在售卖机前发了一会儿呆。当然这在陌生人看来也许只是在比较该买哪一种。灰原一边往回走一边撕开蛋糕的包装纸,咬了两口就感到胃里一阵抽痛。那块蛋糕甜的太厉害,油腻的味道仿佛堵在嗓子里怎么也不会下去。吃了一半就随手扔掉。
  咖啡室里只有他一个人,背对着自己站在窗前,听到开门的声音迅速转过身来。
  赤井把电脑推到她面前,说:“这是现场传过来的照片。”他在说话时仍习惯性地直视对方的眼睛,语气却带着微微的倦怠。
  一辆鲜红漆色斑驳的Maserati,挡风玻璃已经完全碎裂,整个车体完全倾向右侧,一个轮胎脱落下来。看上去坚固无比的金属外壳在强烈的撞击下就像纸板一样脆弱。
  “是侧翻过去的?”
  “嗯,像是前车轮轧到了什么东西。而且昨天夜里刚下过雪。”
  “那么就是谋杀?”
  “现在下结论还太早。车的侧面倒是还有子弹擦过的痕迹,不过应该是一段时间之前的了。”
  室内空间有限,她被渐渐浓起来的烟草味呛得咳嗽了好几声。到了最后几乎是故意地,既然那颗心老是和自己过不起,干脆咳出来看看是什么颜色。
  她觉得这仿佛是做了一个很失败的实验却不知道原因出在哪里的感觉,在下午接近5点钟的时候,非常想回到家里去什么都不想什么都不做,可惜12小时的睡眠并不足以让这些恼人的事情全部消失。所以她必须把冰冷的手指按在滚烫的脸颊上,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再把那些纷繁的线索一条条理顺,像梳头发那样编成一束。
  这些事情或许都是无法屈尊祈求改变的。只能一点一点去适应,适应不来也只有当回鸵鸟,叫嚣我看不见我看不见。年岁渐长后却连自欺欺人的闲情都没有了,顶多偶尔还会想想,若是只会为上涨的物价和匿名情信而发愁该是多么好的日子。
  她把手覆在昏昏沉沉的额头上,从指缝间看到赤井把烟摁灭,蹙着眉看那仅有的几张图片。她一向不喜欢他那种眼神,尖刻的锐利的样子,似乎面前每一个人都是需要分析审问的嫌疑犯。
  “最近怎么样?”他眼睛依然紧盯着电脑屏幕,漫不经心地问。
  她扭头去看外边灰蓝的天空。无非是一些琐碎而无足轻重的事情,再多也仅限于化学实验室冷硬的玻璃仪器和半夜的书桌前醒来不屈不挠亮着的一盏高瓦数台灯。再多的也就只是抱着书和笔记睡的不省人事第二天清晨用冷水冲下脸照样出门坐车上学,看上去坚不可摧的样子。不过是寻常学生的生活。
  “嗯,还好。”她放下咖啡杯,无所事事地看着瓷器上起伏的暗纹。到现在她还是搞不明白这究竟是被时间磨的耗尽了底气还是真的能够从容淡定应对自如。
  “或许你应该到美国来。”他合上电脑转向她,那个几乎难以分辨的无可奈可的苦笑让他的轮廓柔和了一些。
  “没那么大的进取心。”她低声说。这个城市看上去固然温暖可亲,深入其中后才会触碰到它坚强冷硬的外壳。厮杀惨烈日复一日到最后两败俱伤。
  “你知不知道小兰近来如何了?毛利兰。”说完才发现自己的唐突,只好尴尬地等着他的回答。如果之后再也没有回去过,如此小事可能根本不会记得的。
  “似乎现在是一家报纸的编辑,做一个娱乐版面什么的。”
  她微笑。平常人眼里看来,一个女人能做的也仅限于此。这是最自然的结局。
  “听说已经订婚了。我不太清楚,朱蒂和那边仍然有联系,可以去问她。”
  灰原感觉到刚喝下去的咖啡开始凝在味蕾上一点一点苦涩起来。果然免费咖啡从来都是那么难喝。“和工藤?”
  “不是。他们没有在一起。”
  她一时找不到词句来形容,过了半晌才说:“其实她才是最大的受害者。”
  又补充道:“我充其量是自作自受。”
  思考也是需要力气的。这种能力好像也已经离开自己很久了,到现在还不愿意回来。她干脆站起身来说:“我先回去了。有些累。”
  “嗯,好好休息。不要胡思乱想。”
  她把椅子放回去,随口答应下来。出去时轻手轻脚地关上门。外面的风还冷得很,她把衣领往上拉了拉,沮丧地发现它还是太单薄不足以抵挡来势汹汹的寒冷。
  
  想来兰依然是他生命中最美好的一个童话,雾气恍惚月夜迷人,森林里有蝙蝠猫头鹰与巫婆的糖果小屋。公主越过沙漠丘陵河流去和王子相见。如此诱人而难以相信。
  
你是我生命中如此重要的人,但我并不爱你。

  又开始下雪,细碎的雪花全部粘在外套上。路边打车的人排成长队却一辆空车也没有。灰原等了一会儿开始不耐烦,只好往前走,去公交车站。
  一会儿就觉得自己手脚冰冷,脸颊反而热的出奇。她脱下手套,把手放在脸颊上,试图让它们恢复知觉。
  是在那天之后灰原哀开始认为,一个人需要的只不过是一张柔软的床和醒来时的一碗热汤而已。

  她觉得大概是有点发烧了,只想赶快回去吃点药,喝一大杯热水然后再睡一觉。走到一半刚好遇到有人从计程车里出来,连忙赶在一个中年男人之前迅速地打开车门。上位乘客身上的香水太浓,到现在车里还都是那种呛人的气味。
  回到宾馆时忘记吃药,立刻开了空调躲在房间里睡觉。在温暖的梦境中,浑身上下却像是被什么沉重的东西压着,几乎喘不过气来。
  梦中自己不停地接电话。每个人的。甚至是死去的明美。她说:“志保,好好照顾自己,我可能要离开一段时间……”她的声音逐渐模糊低沉下去,像是空荡荡的走廊中缥缈的回声。还有工藤。仿佛还是很多年前,他的声音都是小孩子自负清脆的音色:“灰原哀你这个大笨蛋。”
  这是发生在何时的事情了?是那次她说不可以牵累大家,宁可独自去死,还是之后告诉工藤说小兰大概永远接受不了他就是柯南的事实?
  而她所能够做的,也仅限于放下电话,抬头看一眼墙上的挂钟,它还在走。
  时间还在走。

  醒来的时候头脑愈发昏沉,全身发冷,衣服全浸了一层冷汗,湿答答地粘在身上。她在黑暗中坐了一会儿,才想起来应该去吃点东西。去行李箱中翻找随身带着的药片。白色的阿司匹林小药片可以比任何事物任何人带来更多甜蜜的抚慰。
  手机上显示一条未读短信。是Valeria。圣诞快乐。祝假期愉快。
  她觉得自己恍惚的几乎已经看不清楚屏幕上的字母。电话接通后也是Valeria问了好几声后她才反应过来。
  “Sherry?是你吗?”
  “是。”她连忙打起精神说:“谢谢你的节日祝福。”
  她已听到那边的音乐声,是圣诞节欢快的曲调。然后声音一下子嘈杂起来,很多人大声谈笑的声音。
  “嘿,Valeria,要到哪里去?”有人在叫她。
  “出去接个电话。”
  又突然间安静下来,仿佛只有空旷的风声。她说:“假期怎么样?和你的男朋友。”
  “我说了那只是普通朋友。”灰原疲倦地重复说:“我们到地方后就分开了。”
  “你一个人?”
  “是。在宾馆,现在。”
  “你听上去很不好,是不是生病了?”她忧心忡忡地问:“早些去看医生,别对自己的身体太有信心。”
  “没什么,不过是小感冒而已。”她带着微微显得倦怠的沉重鼻音说。“这几天下雪了,有些冷。”
  “这边也下雪了,不过总是存不住,落到地上就化掉了。大概是因为今年冬天太暖和。汽车开过去就嚓嚓地响,到了晚上全部冻住,把路灯光映的惨白一片,直晃眼睛。”
  “哦,是吗。”她心不在焉地问。那边又传来叮叮咚咚的音乐声。Jingle bells,音色犹如那日咖啡店门前被吹开的风铃。
  “Valeria,节日快乐。”是一个中年男子的声音。
  “啊,谢谢。”过了3秒钟话筒里才有她的声音:“Sherry?”
  “嗯,我在。”
  “刚才老爸来送礼物。”她解释说。“是个音乐盒。他还当我是很小的小女孩,哈。”
  今天真是个好日子,所有地方的气氛都是一样的温和安适。她想起小时候收到的一种礼物,小小的玻璃罩下有塑料城堡风车和小人,打开电源开关后就会亮起一盏灯,塑胶泡沫制成的人造雪花全部扬起来,还有音乐,通常是生日快乐,或者Jingle bells之类。玻璃罩下仿佛可以膨胀出一个完整美好的桃源。
  “圣诞快乐。”她说。也许应该尽快结束这次通话,太阳穴下的血管砰砰乱跳,或许有些严重了。
  “你也一样。闲着的话不如去奥兰多的迪斯尼乐园,别对自己太苛刻。”
  “是,谢谢。”
  包里应该还有些巧克力麦片什么的。她用电热壶烧了开水,打开壶盖时热腾腾的蒸汽全部气势汹汹地冲出来。她在墙壁上靠了一会儿才感觉好了点,继续把水倒进马克杯里。
  有人在敲门。过了一段时间她才确认是自己房间的外面,这个时候大概是晚归的旅客认错了房间。
  “喂,灰原,你怎么了?开门!”敲门声越来越急促。节日期间宾馆的隔壁房间都是空着的,噪声在空旷的建筑内非常尖锐。
  
  她无可奈何地过去开门。“你是不是已经有撞门的打算了。”
  对方正恶狠狠地盯着自己,声音却透着后怕。“我敲了将近5分钟的门!”
  “能有什么事。”她耸耸肩,“我好好的,只是在睡觉而已。”他的目光转向桌子上还没收拾好的麦片热水和阿司匹林,灰原立刻发觉对于他所有的谎言都太拙劣。
  “有点发烧,我已经吃过药了。”她老老实实地坦白。
  “白痴,你不会去看医生?”
  “出门打不到车,医院又远的很。常用药反正包里都有。”
  “你根本没给我打电话。不要以为自己是金刚不坏之身。”他不耐烦地说:“走吧,别让我在这儿一直看着你。”
  “去哪里?”这种情况下怎么都匀不出力气来和他吵架了。
  “医院。我在停车场等你。”他自顾自地转过身,边往电梯走边在口袋中翻车钥匙,金属窸窸窣窣的声音很久才消失。
在别人的故事里,流自己的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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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又专心察明智慧、狂妄和愚昧,乃知这也是捕风。因为多有智慧,就多有愁烦;加增知识的,就加增忧伤。
————————《传道书》

灰原在空荡荡的停车场等一辆车出来,打开门在副驾的位置坐下。
  “安全带。”他皱着眉提醒她。
  她顺从地系好安全带,随手戴上耳机,缩在座椅里闭上眼睛。
  “不要在车上用耳机听音乐,对耳朵不好。”见她不理睬便伸手摘掉她的耳机。“听到没有?”
  “是。”她无精打采地低声回答道,关掉播放器。又似笑非笑地看他:“这么着你那该死的虚荣心就满足了?”
  “什么意思?”
  “小兰她到底怎么样了?你好像一直没提起过。”
  “好好活着。”
  “废话。那么,Angelia Kent死了,你知道?”
  “嗯,今天上午。”他的眼睛紧盯着前面的路况。“我到现场去过了,还有一些疑点。最难以理解的是一辆普通的私车上为什么会有那么多的擦痕……”
  “可见它的主人是个差劲的司机。”
  “还有弹孔。那如何解释?”
  他在谈论这些案件时神情一下子专注起来,瞳孔被车窗外一阵一阵的路灯光映得明暗不定,嘴角紧绷。小兰当初一定也不过是爱上了他一瞬间的神情与只言片语,抑或仅仅是那段时间。他几乎拥有她不可能具有的一切,比如分析推理与判断的能力,以及果断与坚决的品质。而她当然懂得如何让他最大程度地得到自我满足,就如所有童话中的设定,白色骑士永远不需要去救一位总是想尝试只凭自己杀死巨龙的公主。
  狭小的空间里只剩下了外面传进来的,车轮把积雪缝隙轧得粉碎的声音。

  到达医院后她才觉得神志清醒了些,只是一般的感冒引起的头痛发烧。值班医生随口对工藤说:“你是她男友吧?”
  “啊?”
  “这种天气记得提醒她多穿点衣服。”医生完全没有注意到他尴尬的样子,自顾自说道。“现在的女孩子总喜欢为了漂亮少穿衣服,得了病又不注意,非要拖到不行了再来看病吃药。还有她最近精神是不是有些紧张?”
  “大概吧。”他敷衍说。
  “除了吃药之外,她还需要一个假期。”

  她坐在走廊里等工藤去取药。
  午夜的无线电节目已接近尾声。消毒水的味道和偶尔有人走过的脚步声却非常清晰。她的外套刚才淋了雪,此时完全融化掉,浸湿了肩膀上的一片。他取药回来,拉拉她的衣领说:“把衣服换下来,都湿透了。”
  “里面还没湿。”她闷声回答说。
  “你怎么就这么别扭。”他脱下外套递给她。“换上。”
  “熏得都是烟味。前几天办案的时候弄的?”
  “别挑三拣四了。”他仿佛习惯于这样皱着眉居高临下地看她。“你的手机。”
  她接过来看了一眼,有一个未接来电,号码并不认识。

  灰原把电话打回去。
  “你好。我是灰原。刚才是谁打电话找我?”
  “哦,是我。”
  “你是……”她迟疑了片刻,说:“Anthony Cassel?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是这个名字?”
  “是。”
  “找我什么事?”
  “我只是在想你是否由兴趣了解更深入的信息,比如,Angelia Kent和你的那个组织或许有关系……”
  “你说什么?”她感到自己的呼吸骤然急促起来,额头上出了一层汗珠,浑身上下没有一个细胞不在兴奋地跃跃欲试。
  “Maraschino。”
  “马拉斯金樱桃酒。”她喃喃地说,随即问:“你想知道什么?”
  “我怀疑Angelia并没有死。车祸现场的尸体已经无法辨认,进一步的检测结果还没有出来。当天上午就有从华盛顿到迈阿密的航班。有人目击一个身材与她非常相像的人登机。她唯一的失误就是Kent夫人最近太著名了。”
  “然后出境到墨西哥?”
  “或许。我已联系了迈阿密分局的人员。”
  “你的想法呢?”
  “到墨西哥去。说不定那里有更多的线索。”
  “这是赌博。而且威廉希尔博彩公司开出的赔率绝对在1比100以上。”她半开玩笑地说。“难道你要我扮成你的女儿和你一起去?那么在此之前,能不能再回答我一个问题。”
  “请说。”
  “为什么你对这件事这么关心?这已超出了你工作的范围。”
  “还有一个人比我更关心这件事。”对方苦笑。
  “赤井秀一?”
  他咳嗽一声,调整了一下声音说:“当然,如果你相信的话,尽管这听起来像是个无聊的美国大片前面的引子之类的什么东西。你在意大利知道4年前东京的爆炸案?”
  “只听说了一点,似乎是和组织的一次行动有关。那次似乎失败了?”
  “是的。不过很不凑巧,那正好是我女儿的暑假时间,她和她妈妈一起去日本度假,在那次购物中心炸弹事件中丧生。”

  她答应想好之后再给他回电话。
  放下电话时工藤以非常怀疑的眼神打量她。“你在美国还有朋友?”
  她没有回答,而是站起身,若无其事地说:“要走了。”

  等到他们从医院出来时,东方的天空已经有些发白。社区里已经有了早起的人们。一个遛狗的老头被他高大的猎犬拖着走得上气不接下气,一户人家的房门打开,仿佛开闸放水一样跑出来五六个年龄不一的孩子,快活地扑到雪地里。
  “先去吃点东西?”他建议到。
  她没出声。
  “别告诉我你现在发明了一种东西,吃下去可以进行光合作用和不用从食物中获得能量。”他边开车边努力用轻快的语气说。

  回到宾馆后,灰原靠在门上听到工藤的脚步声在走廊上消失,然后取出手机来打了一个电话。
  “我会去的。”她说。
  对方了然地沉默了数秒,然后说:“明天上午9点钟的航班。”

  她打开电视,开始收拾旅行箱,不时瞥一眼新闻节目。
  或许应该给Valeria打个电话,还有要向请假。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去。假期已经过去很多了。
  她抱着那一大堆衣服,趴在床单上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或许到吃药的时间了。还有回来的路上在超市里买的牛奶,应该用热水温一下再喝掉,然后去好好睡一觉。
  可是她太累了。

  早晨醒来时已经是将近6点30分。睡了一觉之后热度似乎已经退了。她瞥了一眼时间抱着被子再次半梦半醒地睡过去,10分钟后闹钟警铃般大叫起来。她猛然惊醒,伸手按掉铃声并强迫自己清醒过来。
  7点钟左右开始可以看到太阳。是久违的晴朗天气。微薄日光照在积雪上,空洞的白色上仿佛也着了一层柔和的淡金色粉末。房间的窗户正对宾馆的后院,那里一个人也没有。阳光在空地上显出温暖无比的金黄色。天色仍旧是那种干巴巴的蓝,春天还早得很。

  30分钟后有人敲门。灰原再次忘记当初在意大利独居时,Valeria到自己住处来对她的警告,若是有人敲门应先隔着门与他应对,确认来人身份之后才可开门,直接把门打开。
  看到工藤时她也只揉了揉还没来及梳的头发,说:“怎么又是你?”
“来看你的病好了没,顺便提醒你去机场不要迟到。”
“是你?”
“你以为是谁?”
“我以为是刚才订的咖啡煎蛋和松饼。”她轻描淡写地说。“是Anthony Cassel把事情告诉你的?”
“他们的上司认为让我和你去更为合适一些。”
“呵,难道不是你主动要求?你一向对这种事情有特殊兴趣,难道是因为平时的生活太无聊不够刺激?还是你喜欢别人把你当作救世主来顶礼膜拜?你以为这样就算是拯救世人的灵魂?伟大的侦探先生,你是不是每天都为自己的这种美德而由衷感动痛哭流涕不能自已?可惜我不会因此而感激你一分一毫。”
她完全可以觉察到对方的愤怒,那些平时封锁的非常好的情绪已经渐渐从抿紧的嘴唇和阴沉的眼神中透露了出来。她早已准备好了他的反唇相讥或者讽刺挖苦,至少好过现在的无所事事。
他直起身来。
她毫不示弱得紧盯着他。
工藤向后退了一步,把手插在裤子口袋里,耸耸肩冷淡而礼貌地说:“好吧,我先出去一会儿。随时可以用电话找我。”

那个梦已经伴随了她10年之久。
当时组织已经得知她和工藤的真实身份,而绑架一个小学生又是再容易不过的事。如果说又什么差错的话,大概也只能是那天工藤因为重感冒没有去学校而已。
她觉得当自己被Gin用枪口抵住太阳穴时向那些警察露出的笑容一定非常狼狈,带着些无可奈何的自嘲。她不得不微微歪着头说话。对方英俊的面孔上隐隐透着狰狞,嘴角满是冷酷的笑意。
那群人依然戒备地端着枪,挡住去路。于是她觉得冰冷的枪口被更用力地顶在了身上。短暂的僵持后,终于有人挥了挥手,所有人沉默地让开一条路。
路边停着一辆看上去非常普通的汽车,她不得不在枪口下从驾驶座慢吞吞地挪到副驾的位置上去。
外面忽然响起尖利的警笛声,由远及近越拔越高。有一瞬间,他大概是分神看了一眼外面的情况。灰原感到抵在头部的手枪松了一下,便猛地低下身,整个身子跌在座位下面。立刻听到一声沉闷地枪响。那颗子弹没有击中自己,而是外面的一名警察。而另一颗子弹就贴着自己的耳边划过,她可以清楚地看到他左肩膀上突然多出来一个小小的洞,血就自那里流出来,在光线昏暗时呈现出一种诡异的黑红,
有一秒钟,灰原觉得自己什么也看不见,眼睛里只剩下幕天席地的红色,泛着刺鼻的腥气。
但并非致命伤。她踉跄着打开未锁的车门逃出去。

救护车呼啸而来,年轻护士用手心捂住她的眼睛。将她放在担架上抬进车。事情本应就是这样,在任何人眼里看来她都不过是9岁的小女孩,无法承受过度惊吓,或许是一宗儿童绑架案的无辜受害者。
她在心里默默笑起来。自己还足够幸运,可以得到那么多人的同情。

各项检查结果都正常,从车上摔下是腹部着地,只有脸上有些擦伤和淤血。当日就可以出院。
毛利兰和博士一起到医院来接她,车后座有她错过了好几期的娱乐杂志,安慰和礼物都符合一个小女孩的身份,一切细节都周全而严谨。
“柯南下个月要到美国去。”博士边开车边说。不知是说给谁的。没有人回答他。灰原从后视镜中看到小兰低下眼睛,睫毛直刷刷地垂下来——这也是大多数人为了掩饰情绪易有的动作,然后再若无其事地看向窗外去。
她已经知道他是谁。

7点30分,灰原到楼下服务台去办理退房手续。
工藤坐在大厅的沙发里,几乎整个身体都陷在里面。睡着一样半闭着眼睛。
她走过去,踢了踢他的脚,说:“走了。”

走下宾馆台阶的时候,她一脚踩进化了一半的积雪中。迎面而来的冷风竟让在暖气中沉浸太久的头脑意外的轻松。
她裹紧外套。背包的带子越来越紧,像是要深深勒进自己的肺部。眼睛被风吹得疼痛,似乎就要流出泪来。她随手用衣袖擦了擦眼睛,袖口处一道湿润的水渍。
灰原回过头不耐烦地说:“快点。”却猛然发现自己连声音都沙哑着。

从华盛顿到迈阿密然后是墨西哥城,平流层在浅灰和银白间微妙变化的冬季天空逐渐明亮起来,直到南部终年明煦的和暖日光。
在宾馆大厅等房间的时候就接到工藤的电话。似乎又是又什么案件。“你还真是个灾星啊。”
“你现在在哪里?”
  “是叫……让我看看,Tulip……Ritz,大概是叫这个名字。”
“呆在那里不要出来,我一会儿就回去。”
“喂……”
那边已经挂断了电话。
灰原扭头恰好看到电视上的插播新闻,Tlalpan发生的计程车司机枪击案,警方已经介入调查。她去服务台付了定金后,顺便打听了一下去那里应该怎么走。然后把房卡顺手塞进了背包侧袋里。

她在车上给工藤打电话说,我会在5分钟之后到你那里。
对方略带些不满地说:“叫你在宾馆呆着偏要跑出来……”
公交车到站的噪音盖住了他后面的话。灰原跳下车,偏过头看到站在街角皱着眉头合上手机的工藤。阳光穿过行道树的枝叶斑斑驳驳地照在灰暗的路面上。他把手放在上衣口袋里,微微斜身靠在墙壁上,看着她向自己走过去。
这样的情景仿佛已经演戏过无数遍,再熟悉不过。她加快步子跑过去,忍不住微笑。心里完全被来源不明的愉悦所充斥,仿佛也只是因为赤道附近高原城市在这样一个冬日的好天气。
还有隐约的惶恐与不安,她一边跑一边在记忆中搜寻这个情境,娴熟的好像一幕已经排练了很多次的戏剧。想来想去却不得要领。阳光实在明媚,她眯起眼睛,只觉得周身全都是耀眼起伏的光线,一切都干燥舒适。微凉的风扬起鬓发的感觉提醒着她很久以前某个夏日的傍晚,刚洗完澡披着湿漉漉的头发,走动时裙摆便轻轻拍打着赤裸的小腿。或许满架蔷薇正开得绚烂,在轻微的夜雾里氤氲成一片温柔的粉白。抑或是一树接近残败的栀子,柔嫩的花瓣拂到嘴唇上,犹散发着浓郁香气。那样纯粹甜美的心境,像是一步步走在一条时间苍茫的路途中,奔向之前的那个自己。

“是什么情况?”
他取出相机来给她看:“现在警察已经封锁了现场。一个计程车司机被乘客从后座击中太阳穴,挡风玻璃上都是血。就是这张,大概是9mm的小口径。凶手在开枪的同时拉起了车的制动,动作非常迅速。临走前拿走了司机的钱包,并撕开他的衬衣擦去了自己留在车里的指纹。现场几乎没留下任何线索。”
“有目击者?”
“是一群在街上踢球的孩子。他们说凶手似乎是个身材健壮的混血人,短发,穿黑衣服。没有更多的信息了。墨西哥警方大概会以普通的计程车抢劫案结案。毕竟这种案件看起来在一个平均一天发生两起杀人案的城市不算特殊,而且抢劫案中的司机若是抵抗的话很可能会遭到枪杀。”
“你觉得呢?”
“没有线索。”他耸耸肩说,“我觉得一个普通抢劫犯不会有这么强的完美主义倾向。”
“Zodiac。你还记得那个案子么?”她喃喃地说。
“你是说60年代旧金山的那个杀人案?”
“是,你不觉得手法非常相像么?同样是计程车司机,小口径手枪击中太阳穴,再伪装成普通抢劫案。”
“Zodiac如果还活着的话也至少也70岁了。”
“可能有人在用同样的手法制造恐怖气氛,或者是掩饰下的有目的杀人?”
他在思考的时候总是习惯性的低下头,直的睫毛齐刷刷地垂下来,冷静至极的样子,和10年前一模一样。她愣了一下,因为居然还记得这种微不足道的事情。
“Maraschino呢?有没有人在墨西哥城见过她?”
“至今还没有。墨西哥人向来仇视美国人,FBI的权限也到不了这么远。”
“她为什么没有可能是从迈阿密经海上直接去古巴或者海地,而是绕了一个大圈子来墨西哥城?一个亚裔人在这种地方不是很容易被人记住?”
“这些信息都是FBI提供的。似乎还有一些我们不知道的事情。”
“比如几天前的武器失窃,还有Angelia的真实身份。可能她是组织里第二个Vermouth式的人物也说不定。”她把手臂枕在头后倚在墙上,“不过这两件事看起来没有什么联系。”
天色已经开始一点点地暗了下来,城市的背景也被染上血红色的轮廓。她又感到头痛,应该是高原反应,还好不是太厉害。

吃完饭那种恶心的感觉更加强烈了。外面有卖民间工艺品的商店,灰原走进去看,他跟在她后面,看她兴致勃勃地试一个印第安风格的手镯,金色表面有花朵和羽毛的纹样。
“喂,借我400美元,回去后还你。”
他身上一时也没有那么多现金,开了张支票递给她。卖工艺品的印第安妇女从她手中接过支票时说了句什么,她立刻笑起来。
“那个人刚才说什么?”
“哦,说你一边嚼口香糖一边签支票是很令人讨厌的美国人作风。”她把手腕上的镯子转来转去,漫不经心地回答。

在路边等计程车回宾馆。她缩在后座困的要命,迷迷糊糊地说,定的宾馆不在海边。现在的沙滩都被那些酒店私有了,要去的话只有换宾馆。明天可以去乘观光巴士。然后去博物馆。
“你是来度假的?”
“反正也没有什么可以做的。”
“脸上刚才吃饭弄上去的辣椒油没擦干净。”
她抬手蹭了蹭脸颊,红色的痕迹被抹成一片,像一块拙劣的油彩。
城市尘土飞扬的白日渐渐平息下去。远处广场上的音乐声仍然清晰可闻。夜风也开始冷了起来。
几个小时后便会是新的一天。她有些怅然若失地想,真是快,一天一天排得像是列车时刻表,一刻不停地向前开过去。一个接一个马不停蹄的24小时。
只是少女老了。
在别人的故事里,流自己的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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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8-6-23 13:46:46 |只看该作者
5.
  不可封了这书上的预言,因为日期近了。不义的,叫他仍旧不义;污秽的,叫他仍旧污秽;为义的,叫他仍旧为义;圣洁的,叫他仍旧圣洁。
                                                     ———————《启示录》

回到宾馆已接近10点钟。拉开窗帘就可以看到外面的夜景,一片寂静黑暗中的几点灯光很容易让人想到林中精灵的故事。
  她把皮箱扔进衣柜里去,不经意看到柜子内层的一张即时贴,上面有深浅不一的铅笔字迹,仿佛是一首诗。
  我降生那天/上帝病了/人人皆知我活着/而且我坏/却不知/那个一月里的十二月/因为我降生那天/上帝病了

  她笑了笑,大概这个人还没有胆量在房间的整面墙上涂鸦,只能把纸条贴在柜子里。
  
  墨西哥城昼夜温差很大,关了窗户还是能听到外面凛冽的风穿过建筑,摇得树叶哗啦啦地直响。她在浴室里听着巨大的水声和隐约风声,再次想起那句话。
  我降生那天,上帝病了。
  她心中触动,不小心碰了一下开关,兜头浇下来的全成了冰凉的冷水。

  她记得似乎曾有人连续一个学期都坐在自己旁边的位置,每个周末坚持不懈地邀请她参加聚会或者去看电影。一个学期后Valeria忍不住对她说:“喂,Sherry,他看上去非常爱你。”
  灰原被她严肃的神情逗笑,耸耸肩说:“我还爱我老姐呢。”
  “原来你还有姐姐啊。”对方的兴趣立马转移,兴致勃勃地问。
  她意识到自己的失言,不动声色地敷衍过去。Valeria临走前对她说:“那么你会不会像爱你老姐一样爱另一个人?”
  
  她觉得眼里竟然潮湿起来,但是在空气中迅速的干涸掉。只有眼角的一小块皮肤还在因为那来源可疑的泪水而微微紧绷着。
  自己快被这该死的冷水冻哭了。

  刚穿上浴衣放在外面的手机就响了。她一边擦干净头发上的水一边去拿手机。每天自己至少有一半的话是讲给那个机器的。
  “你好,我是灰原。”
  “哦。”
  有人就是可以只用一种语调一个字就让她认出那是谁。
  “赤井秀一?”
  “嗯,我刚到墨西哥城。”
  这是在她意料之外的。随即问:“又有新的情况?”
  “我是来调查3个月前2名美国使馆的工作人员在这里被谋杀那件事的。和Maraschino无关。”
  “计程车司机被杀的事情你知道了?”
  “嗯,看上去和我们并没有太大关系。毕竟墨西哥城不仅可能有组织的成员,还有更多的毒贩和走私者,他们为了钱什么都会干的。”
  “那只是普通的抢劫案?”
  “难道不是?”
  “普通抢劫犯会有这么专业的手法?”她停了一下,问:“还有,Angelia Kent到底是什么人?”
  “她和组织中Maraschino是同一个人,我不是已经告诉过你了。”
  “我是说除此以外呢?比如,FBI派到组织中的卧底?”
  她微笑着倾听电话那边的沉默。几秒钟后才有声音说:“是。不过很可惜,她应该是双面间谍,也向组织透露了我们这边的信息。组织从墨西哥向美国走私毒品和军火。上个月发生在墨西哥城的毒贩之间的火并也与这些有关。”
  “她到这里干什么?”
  “Angelia大概是想退出组织,伪装死亡逃到墨西哥,越往南走被发现的可能性越小。”
  “一个亚裔人在拉美不是非常显眼?”
  “她曾接受过专业的易容术培训。虽然还比不上Vermouth。”
  “她离开墨西哥城了么?”
  “应该还没有。我在来这里之前去调了进出境人员的资料,现在她证件上的名字是Irene Lennox,寒假来拉美旅行的美国学生。”
  对方似乎到了室外,空旷的风声逐渐响亮起来。然后是很轻的打火机的声音。
  “那么组织现在应该也在到处找Angelia?”
  “如果他们反应够快的话。所以我们必须在他们之前找到她。”

  放下电话时她的手心居然出汗了。她把手机塞进背包里,打了个哈欠想,睡吧,反正明天又是另一天。还有很多时间可以去思考那些倒霉的事情。

  第二天早晨不到8点钟工藤就砰砰砰地敲门。“我要出去了。”
  “嗯,去吧。”她还躺在床上,隔了门睡意朦胧地回答道。
  “你不去吗?”
  “我要睡觉。”她翻了个身,闭上眼睛朝门外喊。
  到了10点多钟才再次醒来。阳光非常好的上午,天空湛蓝,蓬松的云朵压得很低,仿佛触手可及。空气干燥清凉。
  她拉开窗帘,舒服地伸了个懒腰,打开电水壶烧水。
  早餐吃到一半的时候有电话打进来。她匆忙咽下口中的食物,按下接听键。
  是当地的号码。她不记得自己在这里还认识什么人。除非……或者是这里的组织成员已经发现了她?
  她的身体瞬间僵硬了一下,可是电话已经接通了。
  “灰原?”
  她安下心来。是赤井秀一。“怎么了?”
  “Angelia出现了,在一家餐厅。我已到你楼下,快点下来。”
  “给我5分钟。”
  她扔下电话,飞快地穿衣服收拾背包,临走时犹豫了一下,把相机和录音笔塞到了口袋里。

  还没有到中午,天气便慢慢开始热起来。她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上不安地把头扭来扭去,双手也不住地握住然后再松开。
  “是一家美国人开的餐厅。如果我们够快,她还没有走。”
  车子驶入宽敞了一点的街道。汽车开始减速。忽然有什么狠狠地打在了后面的车门上。然后又是一阵玻璃破碎的声音。
  “这是怎么了?”她回过头想去看清楚情况。
  “不要开车窗。趴下。”车子猛然加速。她抱紧头部蜷缩起身体,有一只手把自己用力地压在座位上。紧接着一阵急促的枪声,碎玻璃落了车内到处都是。她感到有温热的液体滴到手上,可是却丝毫没有疼痛感。她立刻反应过来:受伤的不是她。
  又是一声枪响,应该是打在轮胎上,汽车不得不停了下来。外面脚步声杂乱,他们被包围了。
  “赤井?你没事吧?”
  她惊恐地看着他捂住右手臂,鲜血从指缝间汩汩地冒出来。
  “没什么。”他镇定地说。“不是致命伤,死不了的。”
  “你们是什么人?拿出证件来。”外面的墨西哥警察朝他们大声喊话,后面的狙击手已经举枪对准了汽车。

  这一切发生得太过突然。灰原刚打开车门就有人用枪口抵住了她的额头。“证件。”对方用英语问。
  “你先让开。我的朋友受伤了,必须马上去医院。”
  “小姐,我们需要先看一下您的证件以确认您和那些罪犯没有关系。”
  “叫你的那些人让开,在去医院之前我不会回答你的任何问题。”她态度强硬的说。
  对方和旁边的人小声交谈了几句,说:“好吧,小姐,请您上这辆车来。我们到警局去谈。您的朋友会被马上送到最近的医院。”

  从警局出来时已接近中午。她看了一眼时间,便继续往医院走。
  赤井秀一显然已经没事了。此时他正在皱着眉头看电视里播放的新闻。
  “这里没有互联网的接口?”
  “没有。你看这个人。”
  灰原好奇地抬起头去看电视屏幕,是一个平淡无奇的当地女子,20多岁的样子,面对镜头的眼神很空洞,然后低下头去用手捂住自己的脸迅速从镜头范围内离开。
  “之前的枪战是墨西哥警察接到情报,一次狙击当地毒贩的行动。有13人死亡。刚才是记者拍下的几组镜头……”
  “你是说那个女人值得怀疑?她看上去很正常,面对突然事件时的慌乱,然后低下头捂住脸哭,受到惊吓后一般都是这个反应。”
  “她是为了不让人看到自己的脸。”
  “你认为那是Angelia。”
  “她在这些方面是受过专业训练的。不过这场枪战应该是在她的预料之外。她去那里应该有别的目的,或许也是和那些毒贩有关。对了,工藤今天是不是又去调查计程车司机被杀的那个案件去了?”
  “嗯。”她停了一下,又说:“我却总感觉那件事情与今天发生的一切也有联系。”
  “发现了什么?”
  “没有。可是我有预感。”她转向窗外已经开始变得刺眼的阳光,眯起眼睛淡淡地说:“Angelia到底是什么样的人?”
  “怎么想到问这个?”
  “我记得那篇新闻报道里似乎提到过,FBI武器失窃的单据上,似乎包括一把9mm的小口径手枪。”
  “你就是从那时起开始怀疑?”
  “也不是。应该是由于你们太聪明,好像总知道Angelia下一站会去哪里,会采取什么样的手段什么样的路线什么样的交通方式。我觉得她对于你们来说应该是个非常重要的人。”
  “她一定会来墨西哥而不是往北去阿拉斯加。因为这里有毒品。”
  尽管早有预料,这个回答还是让她稍有诧异。“她吸毒?”
  “并不严重,不过总是有依赖性的。”
“呵,想来也很自然。有时候压力极大,这种工作对于一个女人来说只能更加苛刻。她需要完美无缺地扮演三个的角色。FBI探员,Kent夫人,以及Maraschino。那么组织所掌握的信息和我们是相同的?”
“而且如果组织里有人在看这条新闻也说不定会发现那是她。”
“所以你们要找到她,因为她手里还握有两方都不知道的信息?Angelia永远是一枚重要和危险的棋子。除此之外别无他用。”
“她曾经和我们一起工作过。”他的语气似在耐心地说服她。
“所以你们了解她的一切,更方便找到她,然后审问她?美国人似乎总有一点自私自利的实用主义。”
她比谁都要清楚这层温情脉脉的面具下是怎样的面孔。如果说有牺牲者的话,明美也不过是最普通的一个。如果当初那个人不是宫野明美,他的工作依旧会继续,无论成败。明美是故事凭空多出来的一段失败的情节。她在之前一直幸运,被保护的太好,所以才会天真的可怕。
而工藤新一……他也只是一个头脑简单的理想主义者。

她心不在焉地从医院往外走,影子在台阶上碎成一折一折,像是散了一地的玻璃珠,被阳光烤化成了柔软的水渍。带着些温热气息的风从四面八方吹过来。她觉得那些阳光和风似乎要一点点渗透他的身体。
不应该是这样。此时的梦应是关于加勒比海面上方濡湿的星空,黄昏时躺在甲板上喝粉色香槟。如此才符合一个19岁少女的身份。
她在心里默默叹息一声,想起自己还没有吃午饭,环顾着想找家餐厅,不经意间看到一个人影一闪而过。仔细看的时候街上全是再普通不过的面孔,深色皮肤棕色卷发,每个人都目的明确,行色匆匆。她未在意,可越往前走那种被跟踪了的感觉越强烈。她开始不安起来,并且加快了脚步。
走着走着突然感到疲倦。旧城区的老式坚固砖墙似乎随处都可以趴上去大哭一场。特诺奇蒂特兰会有比自己会悲惨的经历和更难言的心事。
她在下一个路口转了一个弯,径自往加利瓦尔迪广场走去。时间还早,民间乐队的表演要晚一点才能开始。
灰原买了三明治和咖啡,在长椅上坐下,旁边有一个漂亮的混血小女孩,漆黑眼睛深色皮肤,穿着百褶裙和厚厚的白色长袜,用两只小鞋在地面上的格子之间动来动去,测量两条直线之间的距离。小孩子排遣寂寞时常有的游戏。
她不禁莞尔。
小姑娘抬起头看了她一眼,也露出羞涩的笑容。她记得包里还有在机场买的巧克力。对方犹豫了一下,接受了那些甜蜜的小礼物。
“妈妈让我在这里等她。”她扭动了一下身子,细声细气地说。
“她有没有告诉过你不可以接受陌生人的礼物?”
她迟疑地摇了摇头。然后说:“妈妈说我应该向那个人说‘谢谢’。”小女孩说“谢谢”的时候脸颊通红,垂下眼睛不再看着灰原。
而她却终于可以在来到墨西哥城的第二天,和一个陌生的小女孩在异国的广场上用陌生的西班牙语谈论巧克力和仙人掌糖,笑得如此无忧无虑。

再次接到赤井的电话是在晚上8点多钟。她懒得回宾馆去,正在街边的小酒吧里对着角落里的一缸金鱼发呆,百无聊赖地坐了一会儿,过去向调酒师续一杯酒。
周围噪音很大,手机响了大约1分钟她才发现,走出去接电话。
“喂。”
“是我。”
“知道。从医院出来了?”
“嗯。你在哪里?”
“酒吧。”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现在你还不到21岁吧。”
“如果算上之前的17年就到了。”她靠在墙壁上,仰起头时感到一阵晕眩,连密密麻麻的星星都仿佛在头顶旋转。“有什么事吗?”
  “我订了明天上午10点钟到米兰的机票。你马上回意大利去。”
  她吃了一惊,随即说:“这不可能。”
  “我不知道你留下还有什么意义。现在离开还来得及。再过几天等你发现危险时可能就无法脱身了。”
  “这算是威胁吗?你是不是还应该考虑通过某种合法手段利用权限将我驱逐出境?”
  “组织已经在墨西哥安排了人员,他们随时可能发现你。”
  她不为所动地继续听下去。
  “可能某一天你打开门就会有枪口对准你。”
  “这听起来像是圣诞节期间的某部大片。不过很抱歉,近期我不打算离开墨西哥城。”她无声地笑起来:“不用担心,我的运气会比明美好一点,即使只有那么一点点。喂,说起来,你不是还在意大利见到过Gin吗?”
  “哦。”
  “他……”她想了一下说:“他不是已经在某一场和警察中的枪战中死了吗?”
  “我说了看到的只是背影。不过应该不会错。”
  “那么他也许已经知道我在意大利。”灰原机械性地回答道:“他随时可能在我回去的路上实施绑架,用汽车带去郊区然后悄无声息地杀掉。有这么多方法可以处理掉一个人。”
  “灰原。”
  “我不会回意大利去。”她低声而坚决地说。
   对方沉默了数秒钟之后挂断了电话。

  她沿着夜路慢慢走回去。
  宾馆大厅亮着的灯隔了好远就能看的一清二楚。她不急着进去,而是在台阶上坐下,僵硬的身体靠在墙上。
  大厅里的电视在放一部无聊的电视剧。在外面都可以听到女主角高八度的嗓音。她闭上眼睛,想去找播放器来听音乐,在包里摸索了半天也不得要领,才记起大概是出门时忘在房间里了。
  5分钟之后,一阵汽车引擎的声音慢慢靠近,在不远的地方停下。然后是熟悉的脚步声。
  她懒得睁开眼睛,装作没有听到。
  “最近治安不好,进去吧。”对方的语气温和而疲倦。。
  她睁开眼睛。他抱着手臂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一半身影隐没在黑暗之中。
  “外面风吹着凉快。过一会儿再回去。”她不以为热地说。
  工藤无可奈何地在她旁边坐下。“今天又受到什么刺激了?”
  “没什么。你那边的案子怎么样了?”
  “没有找到凶手。”
  “任何怀疑对象都没有?”
  他迟疑了一下,回答说:“是。”
  “那么Angelia呢?”
  “怎么会想到她?”
  “你是不是应该装出一副惊讶的表情来配合一下气氛?其实你也早就发现是不是?Angelia其实就是那个所谓的杀人凶手。她同时具有联邦调查局探员和组织成员的双重身份。”
  他愣了一下,说:“那个案子里用的枪支与之前失窃的武器型号完全一致。”
  “你还没有告诉当地警察?”
  “没有。”
  “皆因为她长的像毛利兰?”
  对方陷入长久的沉默中。然后说:“不。那个被杀的出租车司机有可能和组织有某种联系。否则Angelia不可能贸然在墨西哥城给自己招惹那么大的麻烦。”
  “从一开始的那个案子里,让你相信她不是杀人凶手的居然是一个那么的理由。呵,真是伟大的直觉。”她停了一下,又说:“我是不是该去买两罐啤酒来与你庆祝青春岁月一去不复返?”
  “灰原,不要落井下石。”
  夜深,气温降低。她忍不住打了一个哆嗦。
  “这么多年过去,她已经决定结婚。”
  “我知道。”他看上去有些沮丧,偏过脸去不面对她。每个人都可认为自己是这个世界上最不幸的。上帝待己有失公允。
  “就像但丁少年时遇见贝亚特丽丝,后来为她写下神曲。”
  他把脸深深地埋在手臂之中。“刚开始我以为什么事都没有了,还可以像以前一样。她表面上始终也是若无其事的样子,看起来的挺高兴的。有一天突然告诉我,她无法维持这样的生活了。然后我突然发现自己原来是那么的难以让人忍受。”
  “是挺让人难以忍受的,特别是当你像个怨妇一样唠叨的时候。”
  “灰原!”
  “先是不和她说清楚,然后又以为她什么都知道了,无需解释。现在就算低声下气也追不会来了。你觉得别人都是什么?任你愚弄的傻瓜?她现在已经明智的很,把你那点德行看的非常清楚了。”
  灰原站起来拍了拍裤子上的尘土。“走吧,已经不早了。”
  他们沉默地一前一后走进电梯。进入走廊时,灰原突然叫住他。
  “工藤。”
  “啊?”
  “这个世界上还有那么多人。总有一个人能够接受你的一切,像接受自己身上的胎痣般自然。她会爱你这个傻瓜,然后你们生活在一起,就像所有烂俗爱情故事的结尾那样。当然没有人可以保证她会永远爱你,不认为你实际上是一个一无是处的笨蛋。可无论如何,人生还长的很。”
  从走廊的窗户看出去,外面的星星亮的像广场边的街灯。

  “我保证。”她轻轻地说。
在别人的故事里,流自己的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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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8-6-23 13:47:14 |只看该作者
6.
你们要进窄门,因为引到灭亡,那门是宽的,路是大的,进去的人也多;引到永生,那门是窄的,路是小的,找着的人也少。
---------------------《新约•马太福音》
  那天半夜醒来,她迷迷糊糊地感觉似乎有人来过这个房间,空气中凭空多了陌生的气味。但是很快又再次睡着。
  每天每天就这么过去,就像第二日她愉快地从睡梦中醒来,依然可以看到高原的阳光从窗缝间钻过来,调皮地抚弄着自己的眉眼。
  灰原挣扎了一会儿,从被子中脱身出来,打开电热水壶烧热水,又打电话叫了早餐。顺手打开电视。这个屋子空荡荡的太难受,只好期待一些电子产品的声音。
  早间新闻已经过去,现在是经济节目时间,在讨论货币贬值的问题。她皱了皱眉,毫不犹豫地换到娱乐台。依旧是不知疲倦的八卦新闻。即使是某个小明星又添了一位绯闻男友,也都洋溢着花好月圆的喜气。
  她打开一盒酸奶,开始看幽默情景剧。
  有人敲门,她咬着吸管说了一句:“进来,门没有锁。”
  
  “喂,灰原。”
  她眼睛也不抬地对工藤说:“什么事?”
  “APTX4869的解药你研究多长时间了?”
  “12年。”她吸着盒子里的酸奶,模糊地回答说。
  “结果出来没有?”
  她似笑非笑地看他:“你当是去医院抽血排队10分钟领化验单啊。我要是说有试验品你要不要?”
  他保持沉默。
  “服用那种药片也许会有意想不到的结果,比如得上某种怪病,终日在痛苦与惶恐中度过,没有希望和安慰,无法入眠,直到你死去。也许会好一点,变回去的同时伴随着身体一部分机能的丧失,比如失去视觉。那时候你会不会因此而后悔?”
  她注意到他犹豫的样子,唇角扯出一个尖刻的冷笑。很多人宁愿相信有一个上帝替他们安排通往天堂的路途。
  要不要?要不要?

  工藤离开之后,她翻出药瓶,又看了一眼里面的白色小药片,然后把它塞在裤子口袋里,关掉电视离开房间。
  阳光已经非常刺眼了,她在路边等公车,不耐烦地东张西望。恍惚间一道银色的薄光闪过视线。灰原好奇地顺着光线看过去,是一个年轻女人抬起手额头上的汗水,露出手腕上的表。
  她清楚地看到手表上的两个字母:AP。
  年轻女人似乎也注意到她,若无其事地扭过头去,专心致志地找有没有空计程车。灰原走过去,镇静地说:“你好,Angelia Kent。或者,Maraschino?”
  对方摘下太阳镜,是一张完全陌生的面孔。“对不起,小姐,我想你大概认错人了。”她用英语回答。
  “人的眼睛是不会改变的,Kent夫人,眼睛不会说谎。”
  她的肩膀微微颤抖了一下,灰原想,好了,果然是她。
  “你是如何认定是我?”
  “你的手表。很少有人戴着AP的手表挤肮脏拥挤的公交车。还有,我在华盛顿的时候见过你戴着这块表。”
  “这是我母亲送给我的,我没有把它换下来。”她微笑着说。“Sherry,我也认得你。很多人都和我提到过你,说你至今仍活在这个世界上,可算是个奇迹。”
  灰原点头:“我足够幸运。”
  “希望我也会如此。”她招手示意计程车停下,自己先进去,对灰原说:“走吧,我们去哪里?”
  
  计程车在一家咖啡馆门前停下。现在还不是人们通常的聚会时间,里面客人寥寥。Angelia走到角落处的一张桌子前说,“就这里吧。”然后偏过头来微笑着问侍者:“你们这里的特色是什么啊?”
  侍者走后她百无聊赖地转着自己手指上的戒指说:“这家咖啡馆是个美国人开的,是当地美国名流聚会的主要场所之一。”
  “你为什么会到这里来,而不是向北到加拿大,或者一直到阿拉斯加去?”
  “我不喜欢北方。我一直觉得比起洛杉矶或者波士顿,加利福尼亚以南的阳光更加有吸引力。12年前母亲带我来墨西哥旅行,回去时经过海关,看到一辆卡车装满了旧衣服鞋子,从桥北驶向桥南。布拉沃河的南北两边完全是两个世界。路上母亲和我开玩笑说,看,是不是美国的天空都显得特别蓝?
  “可是那幅画面还是令我心酸。”她停了一下,问:“我是否可以抽烟?”
  灰原点头:“我不介意。”
  “谢谢。”
  她抽出一支烟,点着,深深吸了一口。周围瞬间弥漫起那种烟味,让人闻了有点晕眩。
  灰原瞬间明白过来。
  “安非他命对身心均无益处。”她不动声色地说。
  “是不是从事科学的人都像你一样理智?”她耸耸肩,摁灭香烟。“是,我曾经向组织透露有关FBI的情报导致行动失败,但是那些行动如若公开,就可以称作丑闻。”
  “除了理想主义者,很少会有人试图以一己之力对抗国家机器。”
  Angelia再次微笑起来:“我想这是童心未泯,总有点恶作剧的念头。”
  “那个计程车司机是组织成员?“
  她摇摇头:“不,他只是被人雇佣,要绑架我而已。我原先并不想杀死他。”
  “你应向FBI寻求保护,否者总有一天会被组织发现。他们比警察更加无孔不入。”
  她默不作声,低下头去。
  不,还是不一样的。灰原在心里想。她和小兰相差太多,小兰不会有她眉目至今的果决和阴郁。毛利兰永远是活泼明朗的,像一潭清水,一眼就可以望到底。
  “是。”
  Angelia站起身说:“今天算我请客。走吧。”

  她们路过墨西哥城内的一处浮雕。上面有一个印第安人被绑在床上,下面是熊熊火堆。
  “那是夸特莫克受难像。”Angelia漫不经心地说:“我一直觉得那个人的姿势很像那幅画,马拉之死。”
  “殉道者的姿态仿佛都如出一辙。”灰原转过头来,看到她眯起眼睛,然后轻声问:“你说我会死吗?”
  “每个人都是生活在不断延迟的死亡之中。”
  她愣了一下,说:“这是我所听过的最有趣的答案。”

  那天晚上灰原毫无意外地接到赤井秀一的电话。
  “你的工作完成一半了,灰原。”
  “祝贺你。”她生硬地说。“我想我该回意大利去了。”
  “你不要再留下几天?我是说,去加勒比海……”
  “不用。学校已经开学。”
  “今晚剧院有俄罗斯芭蕾舞团的表演……“
  她冷静地打断他:“你不用试图安慰我。我很好。只是帮我问一下Angelia,前一天夜里她是否到过我的房间。”
  她疲倦地放下电话。

  灰原第二天离开墨西哥。
  意外的居然是雨天。广播里提醒登机的声音也在雨水里浸得模糊不清,她不停地看手表以确认时间,工藤在一边昏昏欲睡。
  “我走了?”
  “哦。”他抬起头来。“几点了?”
  “3点10分。”
  “到意大利时应该是在夜里?”
  “嗯。”
  “一路顺风。”他揉了揉眼睛,哈欠连天的说。“我明天就回迈阿密去,还有一点事情需要解决。”
  “那么,以后再联系?”
  “好。”

  夜间航班格外无聊。她偏过头看地下亮闪闪的灯火,那些辉煌的夜。直到眼睛酸疼,渐渐睡过去。

  从机场出来时看到一个年轻女人裹着大衣缩在椅子里睡着,耳机还没有取下来。灰原走上前去,轻轻地叫她的名字:“Valeria?”
  Valeria抬起头来,半晌才反应过来,站起来拥抱她:“你终于来了。”抬头环顾四周又问:“你的朋友呢?”
  “他在美国。”
  “那么,我送你回去?家里?”
  “谢谢。”
  “早知道你也是一个人我就叫老爸一起来了。半夜三更的,走在路上都吓人。”她低声抱怨说。
  “你怎么知道我今天回来?”
  “似乎是你那个朋友发短信告诉我的。哦,是不是这个号码?”
  “他怎么会有你的号码?”
  “难道不是你告诉他的?对了,前几天有人打电话到学校来找你。”
  灰原突然警觉起来:“什么?是什么样的人?”
  “大约40岁左右,意大利语说得非常流利,嗯,他说是你的老朋友了,之前失去消息,一直联系不上,又听说你在都灵,所以打电话到学校来问一下。”
  她的嘴唇颤抖了半天,却一句话也没说出来。上了车后才问:“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了?”
  Valeria正忙着扣安全带,想了一下说:“是前天吧。我去要了号码像反拨过去,告诉他你应该马上就会回来。那边却总是无人接听的声音。”
  灰原克制着没有表现出任何异常,手中的安全带扣却夹到手指尖,疼痛不已。反应过来后再掰开来,生生一个红印。
  “你明天还去学校吗?要不要先把时差倒过来?”
  “不用。”

  “到了。”她耸耸肩,“不下去送你了?”
  “嗯。”灰原抿了抿唇角,打开车门,一脚踩空差点摔下去。
  “Sherry!小心!”Valeria探过身来拉住她的手臂:“你怎么了?”
  “没事,大概是有点困了。”
  Valeria疑惑地打量了她一会儿,松了口气说:“好吧,那么你快回去睡。”
  她突然说:“等一下,Valeria。等我打开门。”
  Valeria愣了愣,随即大笑起来:“我的天,你难道还害怕有夜盗?好吧,你快开门,我带他去警察局。”
  “我只是怕忘记带钥匙。”她抖抖索索地取出钥匙,门锁很顺利地滑开。
  “我可以走了?”
  “等一下。”灰原打开灯,门锁上的一根临走前放上去的头发慢悠悠地飘下来。
  “没事了。”她松了一口气。“明天实验室见。”
  “好。再见。”

  凌晨的时候突然感觉到有人在屋子里走动,翻找东西。似乎还经过身边,低下头以一种居高临下的姿态瞥了自己一眼,再若无其事地走开。她挣扎着想睁开眼睛,想尖叫,却无论如何难以做到。脑海中一片混沌,只剩下自己压抑和粗重的呼吸声。
  她在7点30分准时被闹钟叫醒。伸手去关闹钟的时候忽然发现钟面从一贯的面向自己变成了侧面对着自己。房间里还有几处不太明显的,翻动过的痕迹。她的感觉是对的,昨天,或者更早一些的时候,这里有人来过。
  电话铃声嘶力竭地叫起来。她抱着被子呆呆地坐在床上懒得去搭理。留言播放后是一个低沉稍微有些像是因为睡眠不足而引起的沙哑的声音,“灰原?还没有到家?”
  她猛地去抓床头的电话,闹钟掉在地上砰的一声在空荡荡的房间里几乎震耳欲聋。
  “我在。赤井。”她急忙说,“我在。有什么事情?”
  她调整了一下呼吸,确定自己有足够的勇气来面对各种各样的坏消息。比如组织已经发现了她现在的住处和身份,或者下一刻就可能有人来敲门,并且把枪口对准她。
  “Angelia需要与你再见一面。昨天她提出这个要求的时候你大概已经在大西洋上空了。”
  “哦,好。”她有些意外。“什么时候?”
  “差不多是今天下午吧。你最近小心一些。”他在这儿停下,没有继续说下去。
  “不要告诉我又是你那该死的直觉。”她故作轻松地说,然后放下电话。这才意识到自己手指都在颤抖,全身发冷,脊背上却被汗水湿了一片。

  下午4点多钟左右,有人从实验室门口探出头来叫她:“Sherry,外面有人找。”
  她放下手中的仪器,顺便把头发捋到耳朵后面去。走出去的时候听到一个非常温和的女子的声音:“Hi,很高兴再见到你。”
  灰原略有些局促地点点头:“你好。”她甚至感到有些惶恐。对方决不可能莫名其妙地跑来只为了见自己一面,这又不是上世纪的言情剧。一定是什么坏消息。
  “这附近有没有咖啡馆?”
  她点点头,走在前面。两个人隔了一步的距离。坐下之后Angelia斟酌了3分钟左右才开口说:“我只是想告诉你,在墨西哥城我并不曾去过你所在的宾馆……”
  她强自镇静地点头:“是,那么就另有其人了?”
  “我想是如此。你不该去美国,然后去墨西哥。我感觉组织已经发现了你。或许是在跟踪我的时候。”
  灰原觉得自己的脊骨一节一节地冷下去,瞬间僵硬起来。对方又说了什么她完全没有听到,大脑里一片骇人的空白。
  “Sherry?”
  她抬起头茫然地看着Angelia。“什么?”
  “这些年来,Gin对于亲手杀死你的热情并没有减少过一分。你要知道。”
  “你现在可以自由行动了?”
  “怎么可能。FBI派了人跟踪我。”她站起身来,昏暗的光线将她的瞳孔映得晦涩不清。“嗯,保重。”
  “是。你也一样。”
  Angelia微笑起来。她笑的时候总是显出与年龄不相符的稚气。“这个给你。算是一个纪念吧。”
  灰原低下头,看到她递过来的那块手表,AP两个字母在光线变换时更加鲜明夺目。
  “这个纪念品太贵重。”
  “那就算代我保存它。式样对你来说可能保守了点。现在的年轻人都喜欢浪琴之类的。”
  “你尚且年轻。”
  她大笑起来:“啊,是,当然。”

  得知Angelia的死讯是在第二天中午。
  灰原与Valeria面对面地吃饭。她很自然地将叉子伸向Valeria盘子中的水果沙拉,然后再把自己盘子里的煎蛋放到对方盘子里。
  “喂,Sherry,不可以挑食。”Valeria皱眉。
  “唔,我不喜欢那个。”她塞了满嘴的东西,声音听起来仿佛闷闷不乐的样子。
  就在这是,午间新闻插播了一条快讯,街头枪击案,一人死亡。死者为女性,美籍亚裔,25岁,太阳穴中弹。
  灰原动作僵硬地转过头去,只看到下一条新闻,依旧是无穷无尽的政治访问与商业会谈。
  她下意识地取出昨天顺手塞到口袋里的手表。它还在那里,不紧不慢地走着。纯白表面,几粒细小的钻石熠熠闪光,在明媚阳光下犹显得晃眼。
  她本该想到昨日Angelia送它给自己的含义。
  “对不起,下午请帮我请假半日。”
  “喂,Sherry!你现在走的话实验成果就没份!”Valeria在后面叫她。

  “我想见Angelia Kent最后一面。”
  对方抬起头惊讶地打量她,然后问:“你是谁?”
  灰原觉得那是自己至软弱的一刻,几乎丧失言语能力。
  “我是她的……哦,朋友。”
  年轻警察目光中充满怀疑:“请出示您的证件。”检查之后又指示她在一张表格上签字,最后才说:“往这边走。”
  那个地方冷的骇人,制冷剂嗡嗡地响,让人头脑发昏,仿佛脑膜都在与其进行共振。四周都是明晃晃的不锈钢,一张张模糊不清的脸对着自己冷笑。
  灰原冷的浑身发抖,牙齿打颤。冰柜似乎达到所需温度,制冷剂关闭。周围一片死寂,只能听到自己呼吸的声音。穿白袍戴口罩的工作人员透过镜片盯着她看了几眼,才打开冰柜的门。积蓄已久的白汽喷薄而出,慢慢散去之后,浮出Angelia神色平静的脸,似睡着一般。左边太阳穴有一处伤口,血液凝固已经开始发黑。
  制冷剂又开始工作起来,嗡嗡嗡的声音仿佛具有催眠功效。她只觉得神思恍惚,犹如凌晨半梦半醒时去按响错了时间的闹钟,无论如何都不得要领。
  她犹豫着伸出左手去握对方交叠放在胸前的手,忽然眼泪不受控制地落下来,牙齿紧紧咬住下唇,手臂僵硬,连小腿上的肌肉都在抽搐,几乎无法支撑整个身体的重量。
  有人握住她的右手。用温和坚定的语气对她说:“把左手拿出来,放松。深呼吸,不要咬嘴唇。”
  她觉得神智清醒,只是身体完全不听从大脑控制,似完全被抽空力气,不由自主地靠在已经关闭的冰柜上。
  旁边的医务人员过来用力掰开灰原咬住嘴唇的牙齿,已经是一片血迹。又扶她出去,端来一杯温水。
  她艰难地咽下水,才问:“你为什么来这里,赤井秀一?”
  他的眼睛看向别处,想了一会儿才说:“Angelia说她有些事情需要当面告诉你。上面派我和她一起到意大利来。”
  “那么昨天我们说的一切你都知道了?”她不等他回答,把剩下的水喝完,说:“我该走了。”
  出门时在台阶处绊了一下,直接摔到地上。她默不作声地站起来,慢慢走下去。
  “灰原。”他上前拦住她。“我送你回学校。”
  他取出纸巾替她擦去手背上的尘土及血迹。
  她不拒绝,坐在车里机械地扣好安全带,半晌才说:“她死时是否没有痛苦?对方枪法应是专业。”
  “是。”
  “你们是否用毒品从她身上得到需要的信息,之后再是软禁,等待着终有一天她会因无法忍受这种生活而自杀?”她清了清沙哑的嗓子,说。“我昨天就应明白她来这里是为什么。她早知道自己会在意大利被杀。”
  “你不会成为她。”赤井停顿了数秒,又补充说:“也不会成为明美。”
  她大概恢复过来许多,望着窗外街景漫不经心地说:“这种话我已听过数次。我相信明美在死前也是一样。”
  两个人都不再说话。只有钝重深长的呼吸声,起——伏,起——伏,像一句不断的叹息。灰原只觉得疲倦至极,缩在座位上渐渐睡着。不知梦到了什么,呼吸也急促起来,身体深深地嵌入座位之中,手指不停地握紧再松开。有时张开嘴似乎要说什么,却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灰原?”
  她挣扎了一阵,猛然睁开眼睛,茫然地看着前方。又低下头,慢慢弯下身子,手臂撑在膝盖上,手指抵住额头。
  快到学校的时候,他才又开口说:
  “这一次会不一样。灰原。”

  她在下车时瞥到他口袋里的手枪,微弱的反光一闪而过。那种锋利尖锐的光芒让她心悸。
  
  灰原准时到达实验室。
  Valeria惊呼一声过来拥抱她:“我还觉得你不来了呢。我可不想干全部的活。”
  灰原微笑起来。这个可爱的懒虫。
  “诶,你的嘴唇怎么破了?”
  “碰在车窗上了。”她用手摸了摸,血迹半干,沾在唇上看上去应更显得恐怖。
  “你最近是怎么了?休息不好,睡眠不足,或是更年期提前到来?”
  “去你的!”
  “早点回家,泡个热水澡然后去睡觉。明天就会好的。”
  她想到那个冷清的只剩下自己脚步声的房间与夜间醒来头顶漆黑一片的天花板,在心里打一个冷战。
  “是。”她答应道。“明天毕竟又是另一天。”
在别人的故事里,流自己的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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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s it over yet?

doesn't look like it's ended though.

is it going to be a happy ending??
A rose by any other name would smell as sweet, like A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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忘记了打上T.B.C…………

唔,其实HE或者SE在俺大脑中概念模糊,不过遵从垂爱的要求,结局一定不会亏待灰原同学的啊~~
在别人的故事里,流自己的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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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8-6-24 07:35:08 |只看该作者
那就期待美好结局了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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累啊,看的
刚好下班回家!
明天见罗,亲爱的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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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8-7-11 23:21:27 |只看该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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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知道我的救赎主活着,末了必站在地上。我这皮肉灭绝之后,我必在肉体之外得见上帝。
                                              ---------《约伯记》

  1月末有考试,再加上3篇论文,渐渐忙的没有心思再去想其它事情。
  偶尔深夜醒来,迷迷糊糊地告诉自己,睡吧,还有无穷无尽的时间可以面对一切艰险。当前一刻暂且安心高枕。

  那日Valeria累极,伏在实验室的桌子上感叹:“生活怎么可以这样。早知如此,宁愿去做动物园饲养员终日与那些毛茸茸的生物打交道。”
  灰原走过去把一份实验报告摊在她面前:“请把这些填完。”
  “我抗议。我已超负荷劳动足够10小时。”
  “对不起,抗议无效。”她耸耸肩。“填完这个出去吃饭,今天我请客。”
  Valeria直起身来叹气:“即使你不请客这些我还是要照做,早晚的区别而已。”
  
  一直忙到7点钟才去吃晚饭。坐在桌前手指似乎都已失去翻动菜单的力气。Valeria在一边小声说:“夏天一准去度假,再也不要见这该死的实验室。”
  “圣诞节时每天睡到日上三竿,醒来抱牢巧克力盒窝在沙发上看肥皂剧,难道不是最好的假期?”
  “那不算。”
  恰好餐厅的小电视里在放威尼斯城市风景。灰原开玩笑道:“那要怎样?去威尼斯看每天凌晨的涨潮和日出?”
  “一个人开辆吉普车去威尼斯,情调全无。”
  真的是非常美丽的城市,叹息桥下波光粼粼,终日都浸在温软流畅的歌剧与水声之中。
  “那又如何?”她头也不抬地说。
  “你总是满不在乎地样子。体重涨到130磅不重要,没有约会不重要,实验能不能成功更是不重要。”
  灰原把菜单递给侍者。“我们要这些。”她说。
Valeria若是曾经历过她的第一个18年,也会明白,只要活着,这些真的都是不重要的。
  眼睛一抬恰巧看到电视上闪过去的一个人影。菜单掉在桌上,打翻Valeria面前的一杯柠檬水。
  那个人的脸埋得很低,对着镜头只露出半张脸,摄像机扫过的时候他大概皱了皱眉,这使他的表情中有一种不屑一顾的神气。
  “喂,Sherry,你怎么了?”
  “没什么。”她下意识地揉了揉眼睛,下一幅画面是圣马可广场的晨景。
  “看到什么了?”
  “故人。”她若无其事地笑。“菜单拿过去了?”
  
  那怎么可能不是他。她觉得头脑混乱,一时不知道该从哪里慢慢想下去。一定是他。隔了那么久还是找到这里。这一刻灰原竟有一种错觉,仿佛自己才是一个潜逃已久的罪犯,多少年后出门见到警察,对方说,你被捕了。

  “故人?什么故人?”Valeria意味深长地紧追不舍。
  “似是故人来。”她耸耸肩,强自镇静下来。“没什么,我出去打个电话。”

  她在电话薄里翻了一会儿才找到正确的号码,按下接通键时手指都在发抖。
  “我是灰原。”她觉得自己的声音几乎在这冷风中断裂成一截一截。“我见到Gin了,就在意大利。”
  对方沉默了3秒钟,说:“工藤知道了没有?”
  “不,我是在前一分钟在电视上看到他,大约是没有注意,被摄像机拍到。”
  “1分钟前的节目……天空电视台的足球直播?”
  “不,是一个旅游之类的节目,介绍威尼斯的。”
  “我去电视台找那段录像。你打电话告诉工藤。”
  “嗯。”她迟疑了一下,说:“喂,赤井。这会不会是他故意所为,算是一个警告。”
  “不要胡思乱想。”他刚想挂断电话,又加上一句:“这段时间最好去住学校宿舍。”

  “喂,怎么心神不定的样子?”
  “哦,是么。”
  “刚才是因为那个所谓的‘故人’?”
  “嗯,大概吧。”
  Valeria夸张地叹气:“一定是个极其浪漫和伤感的故事。”
  “胡说。”她努力微笑着说。
  旁边的一桌人一直频频望向她们的方向,在灰原起身准备结账时,一个年轻男人走过来搭讪说:“小姐,我在想……”
  “对不起,我没有空。”Valeria抓过手袋,站起来就要走。
  “我没问你。”那人转向灰原,问:“可否将你的联系方式留给我。”
  “她是我的。”她揽过灰原的肩膀,蛮横地说:“不会对你有兴趣。”
  对方的脸色顿时变成死人一样的灰白,半晌才尴尬地说:“好吧,实在对不起。”

  Valeria一出门就大笑起来。灰原被她的乐观情绪感染,只觉得路灯光芒似乎在刺目的惨白之外凭空多了些柔软的灰黄。
  忽然发现有人在等她。
  他的神情永远是疲倦而温和的,倚着灯柱,像是已经等了很久。
  灰原的笑容立马僵硬掉,在脸上又不能像车窗上的一层雨水般立即全部抹掉。Valeria低声说:“我先走了?”

  “录像片段我已经看过,灰原”
  “哦。你本来就在意大利?是因为Angelia?”
  “嗯。”
  灰原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说:“你怎么认为,工藤?”
  “我不知道。这件事很突然,对我们也很不利。”
  灰原瞪大眼睛。
  这是他第一次明确地表达出自己的无能为力。在之前的任何时候,他都是强硬不容置疑的。
  他们在人行道上肩并肩慢慢地走,灰原并不知道这是往哪里去,不过觉得身边有个人知道自己的根底并且可以信赖,有种踏实的安全感——即使它并不可靠,即使此刻自己冷的鼻子都发红。
  
  “我们找个地方再说。”
  路边的小咖啡馆在这时候简直是情侣专场。灰原不情愿地跟在他后面走进去。
“他和我记忆中一模一样,时间好像停住了一样。”她坐定之后,苦恼地说。
  “现在我们也和那时是差不多的年龄。他应该可以很快地认出你来。”
  侍者送过来两杯柠檬水。她接过来,一口气灌下去大半。
  感觉似有温暖的湿意从身体深处萌生出来。她用手掩住面孔,轻轻地说:“怎么办?我有预感他会找到我们。怎么办……”
  工藤按住她颤抖不已的肩膀:“你先冷静下来,具体的办法我们可以慢慢想。”
  旁边的一对年轻男女在高声打情骂俏。
  “结婚时我要全套Tiffany的耳环与项链。”
  男的作痛苦状:“看来我只有卖身换钱来满足你的条件了。”
  “我当时非常害怕。也许之前在东京时都习惯了。这么多年后又要恢复之前的生活,还有点不太适应。”灰原掩着脸继续说下去。
  工藤面无表情地听着。
  女人嗔怪地捶一下男友的肩膀,对方顺势把她拉到自己怀里。“你舍得啊?”
  “怎么不舍得。我才不要嫁一个连小小钻石都买不起的男人。”
  那对情侣旁若无人地嘻嘻哈哈,上下其手。女的刚开始还在挣扎。“这里人多。”
  “没关系。”
  工藤忍无可忍,转过去对他们大喊一句:“安静点!”
  突然寂静了一下,然后渐渐响起来细碎的咖啡杯勺子和餐盘碰撞的声音。
  
  “继续说。”他转过来。
  “没什么了。”她低下头。“再说下去无非是Tiffany在求婚中所起到的重要作用。”
  “灰原!”
  “无论如何,我还要活下去,是不是?”她脸色苍白地说。“那么,怎么办?”
  “去美国。你申请休学半年,然后到美国寻求FBI保护。”他停了一下又说:“接受不了的话就只有等。等下去,一直到他来找你。”
  “如果不久前他还在威尼斯,就完全可以在意大利境内找到他。”
  “那不是你需要做的事情。”

  9点30分,他们走到室外时,发现已经飘起了细碎的雪花。工藤送她回去,灰原亦没有拒绝。
  她走过去拉开副驾驶位置的车门。“喂,你坐到后面去,驾驶座后面。”工藤在后面说。
  他的语气中已经听不出任何情绪,或许也可算作这几年的成就之一。工藤最终深谙于此,并将其熟练应用到与她的对话中。
  灰原的手停了一下,搭在车门上。“嗯?”
  “雪天路滑。”他简短地说。
  她坐进车里去,撇了一下嘴唇,想做出一个不屑一顾的神情,却只从后视镜里看到一张清清楚楚地写了无可奈何的脸。
  灰原低下头去,脸颊靠在手臂上。

  “喂,志保,你坐到后面去。”
  “嗯?”
  “这样比较安全啊,你要坐在驾驶座的后面。遇到什么紧急情况司机一般都会向自己的方向打方向盘的。”
  “没关系。姐姐在那种时候一定会向左的吧。”
  “我也不知道第一反应会是什么。”她诚实地说。“你就坐后面吧。”
  灰原从后视镜里看着明美。她光洁的额头与温柔的眉目,眼睛直视前方。灰原看了一会儿,开始厌倦,转向侧面的车窗。
  她把脸紧紧地压在车窗上——这个样子在外面看来一定很滑稽,反方向行驶的车辆倏地一下飞快地过去,然后是路边店面的招牌,用鲜艳的颜色夸张的字体炫耀着物质生活的丰盛。昨天刚下过一场雨,玻璃外面还沾着星点污迹,仿佛只是悬在眼睛前方一张磨旧了的糖纸,歪歪扭扭地折射出一个并不分明的世界。
  那时候她的名字尚且是宫野志保。生活并不是那么令人心向往之,她知道那样的要求也太过苛刻,这一刻已经很好很好。

  她呆呆地看着他开了雨刷,把前挡风玻璃上那层柔软的薄雪拂去。
  他把车停在门前,开始皱眉:“这个地方太偏僻。”
  “周围安静。”
  “不安全。”
  “郊区一声枪响,方圆1千米都听得到。同样在闹市区10楼枪声到了1楼只觉得是剪刀掉在了地上,孰优孰劣并不仅是你看到的那些。”
  “灰原,你今天倒是话多。”
  她愣了一下,随即缄口不语。

  第二天依旧准时醒来。
  她不习惯迟到。一次期末考试时有一女生迟到半小时多3分钟,无法进场,在考场外哭到考试接近结束。
  中午吃饭时Valeria想到这件事,感叹道:“如果我是监考官,大概会让她进场。3分钟而已。”
  灰原微笑着不置可否。
  “你说呢?考试迟到一般都是通宵看书,早晨起晚。”
  “她应该计划好时间。为什么不定闹钟放在合适位置?这样下去必将有比这更大的损失,我不同情她。”
  Valeria睁大眼睛:“Sherry,这样说不是太残忍?”
  她埋下头继续吃饭。谁知道呢,说不定就有人一生幸运,被生在安乐窝里,免去一切苦难不幸。但这种可能性太小太小。太多的人需要赤手空拳面对整个世界。

  第二天中午灰原装作不经意地对Valeria说,她想回学校宿舍。
  “啊,为什么?”对方皱眉:“那种地方,数人共用一个房间,隐私全无。”
  “一个人太无聊。”她耸耸肩满不在乎地说。
  “什么时候你也开始害怕无聊了?”Valeria似笑非笑地看她,仿佛已经了解到她的深意。“搬到我家来?我老妈不介意家里多个人。”
  “算了。我还是住宿舍。”
  “Sherry。”她突然严肃起来:“是不是有什么严重的事情?”
  “没什么。”她垂下眼睛。
  “人在掩饰内心真实想法时就是你现在这个表情,Sherry。”
   灰原不再说话。
  “这样吧,我搬去和你一起住。现在呆在家里日日向父母请安问好,还要汇报学习情况,顺便接受老妈无休止的盘问。”
  灰原感激她没有问下去。Valeria足够聪明,懂得避轻就重。

  Valeria晚上有社交活动,学校一个女生的生日聚会。
  灰原所能做的无非就是缩在沙发里一言不发。室内空气浑浊,再加上巨大噪声,1小时不到就令人觉得难以忍受。Valeria正与别人谈得兴高采烈,灰原从她旁边走过去,没有打扰她。
  她在通往后院的台阶上坐下来。大约5分钟后有人走过来,站在她身边,但是一言不发。仿佛是在犹豫要不要开口说话。也许是太无聊,想找个人说话,有不知道该从哪里开始,所有气氛有点尴尬。
  “可以吗?”
  灰原没有回头表示默认。
  他在旁边坐下,伸出手来:“Massiom。”
  她转过头去,打量了他一眼,并没有与他握手。“哦,你好。”
  “你不喜欢呆在屋里?”
  “太吵,我出来等电话。”她随便编了个借口。
  “和谁一起来?”对方的好奇心似无穷无尽。
  “Valeria。”
  “嗯,她长得很美。”
  “我们是同学。她带我来玩。”她仰一仰头,说。“大概连她都不认得过生日的人。”
  有人在屋里放了音乐,音响声音太大,连外面都听得一清二楚。
  “你听过这首歌吗?”
  “田纳西华尔兹?”
  “是,一下子把气氛带回几十年前。”
  她微笑。这里不应该有太多怀旧的人。
  “你会唱歌吗?”他问。
  “不。”灰原笑出声了。“不会有人想听我唱歌,你也一样。”
  “我不是这个意思,你知道……”对方迫不及待地解释。
  恰好Valeria从里面跑出来叫她。“Sherry,我到处找你。开始分蛋糕了,进来吧。”
  “啊,是。”她站起身。Valeria这才注意到另一个人,惊异地说:“Massiom,你们已经认识了?”
  “刚说了几句话而已。”
  “Franca过生日还是别人转告我,你也不去亲自通知一句。”她笑。“我还多带一个人来。”
  “我完全不知道什么人会来,只能做好后勤工作。”Massiom摊手。现在时兴休闲西装上衣与牛仔裤搭配,里面加一件高领毛衣。他照搬一套过来,倒也不显得俗气。人长的好看就是有这点优势。

  聚会持续到很晚,结束时灰原已经缩在角落的沙发里睡着。
Valeria过去叫醒她。她揉了揉眼睛,仍是睡眼蒙胧:“怎么了?”
  “要回去了。”
也许是坐着太久的缘故,站起来时会感觉头晕眼花,好一会儿才会平静下来。
Valeria凑到他面前问:“怎么了,不舒服吗?”
“头痛。”她眼睛都懒得再抬起来。
“回去吧。这么晚了我怕找不到去你那里的路。”Valeria打了个哈欠,说。
  
  Valeria去车库开车,灰原一个人沿着街道慢慢地走,等她追上来。
  周五晚上,又靠近大学,这一带仍旧非常热闹。她边走边心不在焉地东张西望,不小心石子绊了一下,石子滴溜溜地滚到一边去了。蓦地抬起头,她终于知道为什么自己一整天都心神不定。
  终于还是碰见他了。她绝不可能认错人,即使只是一个不太分明的侧影。
  她连忙低下头走进旁边一条小巷,再小心翼翼地侧过身子去探听动静。街上只剩下几个从酒吧走出来的本校学生,歪歪斜斜地走着。
  灰原握住手指,只觉得浑身都因恐惧而颤抖。到底是不是真的,或者只是紧张过度,纯属想?如果是真的,为什么就在转眼之间突然不见了?难道他已经发现自己?
  她浑身乏力地靠在墙上,闭紧眼睛。但愿是自己眼花看错了吧。这两天实在有些草木皆兵了。
  忽然有一只手搭在自己肩膀上。
  灰原的身体立马僵硬住,难以置信地回过头,眼里满是惊恐。
  “咦,Sherry,怎么在这里?”
  是Valeria。
  灰原怔怔地看着她。她耸了耸肩,说:“怎么了,不认识我了?”
  “没事。”灰原努力镇定下来,轻描淡写地说。“想起一件事情而已。”
  “我把车开过来了,在那边。刚才找不到你。”
  “对不起。”
  Valeria拉住她的手臂走出小巷。“你看起来不太好?哦,上车吧。”
  她神思恍惚地坐在座位上,大脑中全是那数秒钟的片段。
  那一定是他。她没有眼花看错人的历史,更不会虚构一个角色来惊吓自己。
  “Sherry?”
  “叫我?”她深呼吸一次,却被冷空气呛到,俯下身咳嗽。
  Valeria关掉车窗,说:“我只是想确认一下你是否睡着。这个路口右转?”
  “是。”她回过神来。
  “要不要去喝杯热巧克力?”
  “不。我只想回去一觉睡到明日上午10点。”
  Valeria长舒一口气:“谢天谢地,你还算正常。”

  回到家中已经11点。Valeria在浴室里淋浴做面膜修指甲,顺手打开无线电来听音乐。她带了全套装备过来,无论何时都像是在度假中。
  灰原裹了大浴巾缩在沙发上对着笔记本闪烁的荧光屏发呆。窗口弹出一个人的留言:我很欣赏你,做个精神上的朋友好吗?
  她笑一笑,顺手把那条信息删除。这个世界最不缺乏的就是无聊的人。他们最大特征就是无时无刻不在感叹自己无法被周围的人所理解,同时寻找一切向陌生人搭讪的机会。
  Valeria从浴室出来,说:“你这个样子就像只懒猫。”
  “懒猫能做一辈子也是种运气。”

  隔日上午工藤打过来电话询问有何新情况。她迟疑半晌,终于说:“我想我已经见到他了。”然后把情节复述一遍。
  “你怎么想?”她说完后问。
  工藤沉默片刻,给出的答案与10年前并无任何出入。
  “或许这是个彻底消灭组织的机会。”他说。
  “你还真是个彻底的理想主义者。”她无可奈何地说。“再联系吧。大概他很快就会找到我。我们不可能一直躲下去了,工藤。”

  她轻轻挂断电话。打开冰箱冲一碗麦片,餐桌一半暴露在日光之下,原木纹理和着淡黄色阳光显得更加亲切可感。
  她从未意料到时至今日,他当年的信念还是如此坚定。而她的真诚只存在与回忆之中,某一个非常暧昧的角落。那么多人可以有足够的智慧去看清事情的真相,可是没有人愿意费心去追求虚构的神圣。她也一样。没有一种力量可以超越生存。她只想活下去。
  灰原对之前的10年已足够满意。她以为自己不再需要去面对那种严酷的真实。她无数次懦弱地假设问题并不存在,自己只是一个普通的青春期女学生。为此她也曾自得其乐很长时间。生存,这才是唯一的真相。
  而工藤不同。他需要用一丝不苟的真实来证明他生存的意义。对他而言,生命的意义之源中断才是最不可忍受的。他似乎与生俱来一种特别的力量,可以在自身之外建构有着崇高目标的,形而上的意义世界。信念和原则是生命之上的,不可以精确计算的东西。

  “Hi,Sherry,早上好。”Valeria刚醒来,揉着惺忪的眼睛在冰箱里寻找食物。
  “早上好。”
  她的心情看上去不错,找到灰原买来的三明治和汤时轻声哼起了曲子。“活着,为所爱的人活下去。爱,至死不渝。施予,而不求回报。自由,选择自己的生活。不遭排挤,没有禁忌。”
  灰原感到眼角有些发涩,眨一眨眼睛才知道那是一滴泪水,已经干了一半。她心里发疼,紧闭双眼,咬着嘴唇,在椅子上坐下。她知道自己还没有能力去审视灵魂深处太隐秘的一些东西,比如更久之前的生活,APTX4869,或者明美的死的意义。这个世界总是充满各种各样的意义。虚浮的意义。
  她只想要活着。活着永远是最迫切的渴望。
  活着。那已经成为前方黑暗包裹之中最后的一丝光。她只能死死地盯住那仅有的一丝光,深深地把它刻在大脑里——那一片同样虚无的黑暗中。只有一点亮光在跳动。
  明确了这点之后,灰原似乎轻松了一些。手里的东西越少,顾忌也就越少。
  那股熟悉的暖流在她心里慢慢冻结住。她握住尚且温暖的碗,终于能够从容不迫地走进那种不可描述的声音,不可解释的力量之中。她知道这一刻自己的心情非常笃定,再也不需要有任何怀疑。
  只要活着。
在别人的故事里,流自己的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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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8-8-19 17:16:12 |只看该作者
一直很喜欢这文。所以我当然是来顶文的。楼主记得续,莫要弃坑。
就期待三十年后交汇十指可越来越紧,愿七十年后绮梦浮生比青春还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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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8-8-20 16:36:29 |只看该作者
文字平淡亲切,隐隐透出沧桑感,是我喜欢的文字。
那么蹲坑坐好,等待更新。
该头像挂至新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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