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子

微安

秋子


—壹—
我不知道该如何去形容我所看见的女子。
安静或是悲伤地坐在角落里的。带着纯白色假面的。穿着银色短裙的女子。
泛着橙色灯光的水面看上去很安详。一些小船的船桨在水面上划过，打破了那般安详，留下涟漪阵阵。十七世纪的旧路灯巍然伫立在水岸上。
她独自站在那里，那身衣着看上去很单薄。


噢。忘了说，我叫秋子，生活在意大利威尼斯。而需要强调的是我是日本人。
这时正值威尼斯的面具节。
我喜欢这样的节日。热闹而繁华。水城威尼斯岸边的路灯会在这夜晚璀璨整整一夜，路边的各种店铺在那夜显得尤其辉煌和通明。带着假面的女郎进进出出。
这一切看上去简直是太美好了。


而我就是这样的节日里遇见我这一辈都难以忘记的女子。
她告诉我说，她叫做毛利兰。来自日本。


毛利兰站在那样铁黑色的路灯杆旁边，假面之下的那双眼睛看上去和威尼斯的河水一样安详静谧。然而她穿得实在是太单薄，以至于我随时都要担心她会不会被威尼斯的夜风吹走。
我们站在岸边有一搭没一搭的胡言乱语。
我抱怨着威尼斯过高的物价和某些极不顺利的事情。她抿着嘴唇撇着眉头，似乎很专心地在听。


不久我听见她低声歌唱的声音。我撇过头去看她，才发现她不晓得在什么时候摘下了假面，然而路边的灯光太晃眼了，我看不清楚她的面孔。
她站在岸边低声吟唱着什么。然而威尼斯夜风的声音太过聒噪，我听不清楚她的声音。
于是我在威尼斯的街边摊上买了杯咖啡。然后我们互留了电话号码并且自报了家门，在那之后她同我告别。


此时远处的某个破旧钟楼像是《灰姑娘》里描述的那样，发出喑哑的声音。整整十二下。
从各个舞厅或者餐厅或者酒廊又或者剧院里涌出一条又一条的人流。它们最终汇聚在一起，变成一条嘈杂且热闹的源源大河。就像是从威尼斯流过的那些河流一样。
毛利兰很快便从我的视线里消失不见。


—贰—
我住在威尼斯某条晦暗街道的一幢破损建筑物的地下室里。它十分靠近威尼斯的河，夜晚十分宁静的时候我总会听见河水潺潺的声音。
我想大概没有多少人会知道如此灯火琉璃的威尼斯城里会存在着这样一幢古老建筑物。
然而毛利兰在这里找到了我。
或者说…我在这里又看见了毛利兰。


她脖子上围着一条棕色的丝巾，手上提着皮质的貌似名贵的娇小提包。她穿着白色的大衣，整个人看上去很臃肿。
[毛利兰？嘿！毛利兰！是毛利兰——对吧？]
我用鬼佬的语气同她问好。表情看上去很滑稽。
她如我所愿的笑了笑，然后伸出手来。我将自己的手握上去。


[唔…秋…是叫秋子的，对吧？]
她说。
我差点儿没背过气去，然后用十分怨恨的语气连声说是啊是啊。

[你果真是住在这里的啊。]
她指着我面前的那幢建筑物说。她一脸认真地看着我。可我认为那是略带鄙夷和嘲讽的声音。

[难不成你认为我是在骗你么？]
我没好气的嗔视她。
她哧哧哧地笑开。

[诶…大不了我请你吃饭嘛。不要生气啊。]
她说。

[…这还差不多。]
我嘟囔着。


她请我去吃日本菜。
是在威尼斯河里的小船上开张的一家新餐厅。似乎是日本人开的。
我们坐在船上喝烧酒。生鱼片和寿司一样一样地端上来，我和毛利兰大声地用日本话交谈。周围的意大利人眯起眼打量我们。
我们胡言乱语地说着彼此都不相干的话。
就像我们初次见面时候的情景。


那天毛利兰喝了很多的酒。
她大口大口的吃着生鱼片和寿司。她抹上很多的芥末，然后一口吞下去，之后她的眼睛噙着一些眼泪。然后她举起酒杯狠狠地一饮而尽。
我坐在她的对面，透过船上的小窗户打量着威尼斯沿岸的风光。


[你不吃么？]
她问。

[啊我不饿呢。]

[好歹吃点儿吧。]


她把生鱼片和寿司推到我的面前，然后叫来侍者又点了寿司和鳗鱼饭。还有两瓶烧酒。
我乖乖地拿起筷子夹起生鱼片放进嘴里，却又被芥末的味道熏得止不住的流眼泪。
她看着我的样子发笑，脸颊上的红晕十分明显。
侍者很快拿上了鳗鱼饭、寿司和烧酒。
她仍旧自顾自地喝着酒。而我吃着鳗鱼饭和寿司。


——这女人显然是疯了。要不就是失恋了。
我想。


很快她便向我讲述起一个故事。她醉醺醺地向我讲述关于她和她的少年的故事。
那是很久远的一个故事。
故事里的女主角定然是毛利兰。而那男生的名字我听得十分模糊。她在讲述的时候似乎极其不愿意提及那名字，所以用很快的语速和很轻的语气将它带过。
她说他们是青梅竹马。两个人整整相识了十七年，从幼稚园到高中。十七岁那年那个男生消失。她独自一个人完成了高中和大学的学业。而在那些年岁里少年从未回来过。大学毕业后第二个年头她来到意大利，先后辗转于罗马、米兰和佛罗伦萨。最后定居于威尼斯。
在她生命的第二十九个年头里她在威尼斯的面具节里遇见了我。而那少年消失整整十二年。


[为什么要同我讲述这些？]
我问她。

[你是一个很好的倾听者。我觉得。]
她呷了口酒杯里的酒。

[怎么这样啊？]
我小声嘟囔。对于她将我作为倾听者的角色定位觉得不平。

[啊。如果你觉得不妥的话那我以后不说了。]
她似乎也有些生气。

[我可没说。]

[分明就有！]
她像是酒意发作那般。

[你这人怎么这样啊——真是不可理喻。]

[我怎么了？我怎么啦？我怎么了啊？你倒是说啊！]


我默默的埋着头不说话。
她仍旧指着我的鼻子大声责骂，并且用着意大利语夹杂着日文。
周围的人发出啧啧的声音。


[喂！毛利兰你够了！]
我记得这是我们之间最后的结束语和道别。
在说完这句话之后我气呼呼地站起身走人。
她仍旧坐在那里吃着沾了许多芥末的寿司和生鱼片。以及她的烧酒。


—叁—
我发誓这辈子都不想再见到毛利兰这个疯女人。
然而她却在某个夜里同我打来电话，不停地同我说对不起。
我说我早就原谅你了。


她费力地向我解释着她发脾气的原因。
我费力地理解着她的一字一句。
她说她的青梅竹马在她二十九岁生日那天回到日本。唔…也就是我们去吃日本菜的那天。她从日本的朋友那边听说他带回了某个女子，名叫宫野志保。
她仅仅也就是为此而生气。
我听她讲着，在她落下最后一个音节的时候忍不住笑出声了。

[你至于么？]
我捧着电话问她。

她沉默了一阵，然后开口说，[…你不懂。]

我在电话这头想象着她说话时候的表情，定然像是一个小学的时候老师对某个淘气包学生的淘气行为痛心疾首的表情。


我们在电话里闲言碎语地聊着天气、食品、威尼斯河还有流行的服饰。
她偶尔抱怨她的青梅竹马。
我安静地听。
不久之后我同她道别，然后挂掉电话。


那日威尼斯的天气很好。我穿上大衣决定出去走走。
我一直沿着威尼斯河走着，在街边的披萨店里买上一个热乎乎的披萨然后一边走一边吃，对服装店名贵的大衣和衬衫仰望无比。
一个下午的时光很快便可过去。


临近晚饭时间的时候我透过某家咖啡馆的落地窗户撇见了毛利兰。她戴着米色的围巾和帽子，对面坐着一个女子。
我推开咖啡馆的门走进去，然后拍了拍毛利兰的肩膀。
她撇过头看我的时候我无比惊讶的发现她的脸上有依稀可辨的泪痕。
坐在她对面的女子同我笑笑，然后用日本话同我做出自我介绍。

[我叫宫野志保。]

[噢…我叫秋子。请多指教。]

毛利兰看了看手表然后同我说，[我们正决定去吃饭呢，一起吧。]
我说好。

我们一同走出咖啡馆。
我随她们走进某个露天的靠近威尼斯河的意大利面馆。
我为自己点上一份炒面一根热狗以及一杯柠檬汁。毛利兰和宫野志保各点一份炒面。
侍者很快端上菜来。
我埋头吃着炒面，刀叉触碰到盘子的时候发出清脆的声响。

[我会告诉他你在这里的。]
宫野志保说。

[啊。不用。我决定回日本了。]

[嗯…那么一路顺风。]

[宫野小姐呢？要留在威尼斯么？]

[我想到意大利的各个城市去旅行一遭。所以不会那么早回去的。]

[嗯…。]


我坐在她们对面安静的听她们的对白。


吃完饭之后宫野志保同我们告别。
我和毛利兰沿着威尼斯河行走。
彼此缄默。
她仍旧穿着单薄。我仍旧担心她会被威尼斯的夜风吹走。

[你要回日本了么？]

[是啊。]

[去找你的青梅竹马？]

[对。然后和他结婚。]

[然后生孩子。然后一起度过你们的五十周年结婚纪念日。然后一起走进坟茔。]
我略带讥讽的口吻说。
[你不怕你回去了他就甩了你？]

[他不会的。]
她无比坚定。

我点燃一支烟，抽了两口然后又将它丢在地面上踩灭。
[你从未告诉过我他叫什么。]

[工藤。新一。]

[那个曾经红极一时的名侦探？]

[是。]
她的脸上有骄傲的神色。


我看着她的脸，又想起面具节那日遇见的那个带着假面的女子。她的眼睛像是威尼斯的河水一样安静。
而那场面具节早已过去三个月。


我的嘴唇动了动，想要对她说些什么，最终却一丁点儿声音都没有发出。
——只但愿她一辈子安好罢。


—The End—

[ 本帖最后由 微安 于 2008-9-20 16:29 编辑 ]

枘临

读到一些熟悉的字了，心里自是安妥。

感想什么的稍后了。

Izumiakito

看了几行字，突然想到很久以前看到颜歌姑娘的字的时候
想到寻找唐卡，想到火烧云下面的少年小五
缓缓地叙述，我，谁，谁，还有谁谁
是从第一人称发散开来的光晕
很好的字

[ 本帖最后由 Izumiakito 于 2008-9-20 21:19 编辑 ]

微安

2F：
啊于是没想到这么快就被你看出来了。[捂嘴笑]

3F：
谢谢大人点评呐。

4F：
月如大人好久不见。
于是惊讶于马甲这么快就被大人看透…囧。

conan0710

很静的文~不过看完后感到些许忧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