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访

xyyconan

他把腿伸到桃木书桌的底下，似乎有些疲劳地伸了个小小的懒腰，细长的双眼斜斜的瞥了我一眼，然后才接过我递给他的材料。

我有些紧张地盯着他的每一个动作，这是我花了一年时间才获得的采访机会。一年的交涉与准备，天知道我现在的心情多么激动。要知道现在在我眼前的是这个世界商业的领头巨龙，而我将要对他进行一次独家特访，这是多少记者梦寐以求的事情，何况詹姆斯从未接受过任何采访，他的一切，包括身世、经历、乃至家庭，对于公众都是一个谜。

他的目光很快地扫过厚厚的材料，终于转向了我。

“约翰，我希望你知道，这份东西，浮夸、无趣。我没有任何的兴趣。”

“可是，詹姆斯先生……”我双手紧紧地按着木椅两端，激动得差点站起来。

“不用再说了。”詹姆斯将文件轻轻地抛到我面前，“小伙子，想要成功不是那么容易的。依我看，以你的水平，恐怕要等到下世纪了，哈哈……”他栗色的双眼轻慢地扫了我一眼，端起桌上的咖啡，将目光移到窗外，悠闲地喝了起来。

我颤抖着手接过桌上的文件，死死地盯着眼前这个目中无人却又在商业界硕果累累的男人，年轻时过分的劳累使他在壮年时便已成了秃头，尽管拥有了数之不尽的金钱，却再也买不回昔日的风貌，苍白的脸上唯有一双犀利的明眸告诉着这个世界他有着一个多么睿智的头脑。而经过无数的应酬以及红粉交际，曾经健壮的身体此刻便如秋日的枯木，离寒冬之日已不遥远。

“詹姆斯先生，我想问你一个问题。”我站起身，理了理笔挺的西装，光亮的皮鞋踩在大理石地板上发出响亮的声音。

“约翰，我很乐意回答你任何有意义的问题。但是，在这之前，你应该知道，和我交谈的人永远需要仰视着我，而不是像你现在这样。”

我微笑着低着头，仿佛没有听到他的警告一般，保持着俯视的姿势。前面的谩笑并不会增加我对他的好感。我甚至想让所有人看看这个生命将要终结的老人，此刻像是一个小丑一样，在我的眼皮底下发出无谓而可笑的挣扎。

“是的，詹姆斯先生，我需要你回答我一个问题，而且我并不认为我现在的姿势有什么不妥。”我继续微笑，坚决的语气似乎让眼前这个无所不能的男人微微一惊。

他的眼中闪出一种令人生畏的寒光，布满皱纹的脸在此刻终于重现了一丝真正的威严。

“那么，詹姆斯先生，我的问题是，你如此成功……是否有什么秘诀？”

他似乎很乐意听到这样的问题，因为这对他无疑是一种吹捧，或者另一种意义上的肯定。

“好吧，约翰。”他微微一笑，“虽然我不指望你可以理解到其中的精髓，但是成功是包括很多因素的。你与其在这里听我一一概括，我建议你花更多的时间去亲身经历。”

“那么，先生。”我穷追不舍，“你是否因为工作而放弃过一些东西？比如……”

“比如？”他有些好奇地瞥了我一眼。

“比如爱情、友情，甚至……亲情？”

在听到“亲情”两个字的一刹那，他的目光有些许的躲避，他保持着一种思考的姿态，良久，微微地开口。

“很多年以前，我的确有过妻子。她是个美丽的女人。”我目不转睛地注视着詹姆斯的脸，我发现在回忆时他的脸上居然闪烁出了一种不可思议的光辉。

“那么现在呢？”

“现在？哦，不。我们很早就分开了。”他将咖啡杯放下，换了个舒适的姿势，继续说道，“那是在一个秋天，我永远也不会忘记。风很大，似乎想要对着所有人怒吼一番。她从街对面向我走来，然后……被一辆大巴士撞在地上。”

“她死了吗？”我激动地握紧录音笔。

“这确实是一个大消息，对不对？年轻的记者？”他微微一笑，继而呈现出一种无法形容的忧伤，仿佛在一瞬间失去了自己最重要的东西，“但我们的孩子保住了。”

“我很抱歉。”

“没什么，你得到你想要的了，年轻人，大新闻，不是吗？”

“也就是说……你的一切都将有合法的继承人？”我发挥记者穷追不舍的品质。

“不。我的孩子在五岁时的了一种病。因此，他无法继承我的财产。”

“这是什么意思？”

“一种精神上的疾病，你或许可以称它为精神分裂症。那真是可怕的东西，它让小小的孩子无法正常生活，甚至交谈。”

“我很抱歉，詹姆斯先生。”

詹姆斯古怪地看了我一眼，继续道，“因为妻子的去世我将孩子视为珍宝。他本来可以轻而易举地拥有一切，可是他却有精神疾病。约翰，你说，这是不是天大的笑话？”

“没有办法治愈吗？”

“相信我，我试了无数次。”他将头埋在双手间，“是一种罕见的精神病。”

“那么，会有什么古怪的症状吗？”

“症状？哦，太多了。他简直像是一个探险家，而我，必须随时警觉，来满足他所有的想象力。好比，七岁时他从屋顶上摔下来，我不得不花大笔钱为他做了一副电动翅膀；十岁开始，他有了一个想象中的朋友，一开始我并没有觉得什么异样，直到有一天他告诉我他的朋友让他用刀割自己的手。那时候，我才不得不开始喂他吃药。”

“所以，你用药物来控制他的行为？”

“总体来说，是的。但他太活跃了，我从来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将要做些什么，我只能等待，还有就是，在每天三点准时为他吃药。”

“他乖乖地服药？”

“通常是的。”

“噢？”我确实有些好奇，“你是怎么做到的？”

“这很简单。”他从抽屉里取出一和蓝色的罐子，罐子外面画着一个金色的恐龙，“这是他最喜欢的糖果罐头。”

我有些喜悦地接过这个有趣的獾头，轻轻地打开，只见里面放着一些五颜六色的药丸。

詹姆斯伸手从西装口袋里掏出一块金色的怀表，打开，看到现在正好是下午三点。

“那么，约翰，告诉我，今天你想要什么颜色？”

“绿色的。”我笑着回答，伸手取出一粒绿色的药丸，含在嘴里。

“这是甜的。爸爸。”我坐回椅子，突然想起刚刚和爸爸一起打棒球的事情，打完棒球后，他就买了这盒糖给我吃。我还没尝过绿色的味道，只记得红色的有点酸。

“那太好了，孩子。”詹姆斯的双眼渐渐地湿润了起来。

“约翰，你好久没这样喊我了。”他擦了擦溢出的眼泪，“希望这次你可以清醒更久一点。真不知道下一次不再是记者，你还会将自己想象成什么样的角色。”

-fin-

[ 本帖最后由 xyyconan 于 2009-5-24 23:05 编辑 ]

流烟舞

唉唉，很深情的文啊。
  小小的细节像热水一样的包裹过来了。
  XYY辛苦。

xyyconan

原帖由 流烟舞 于 2009-5-17 14:10 发表
唉唉，很深情的文啊。
  小小的细节像热水一样的包裹过来了。
  XYY辛苦。

哈哈~这个话说，我还想写得更天马行空的说~
其实很喜欢这样猜不到结局的故事~
很有希区柯克的味道呢~

[ 本帖最后由 xyyconan 于 2009-5-24 22:37 编辑 ]

流烟舞

嗯，是很有希区柯克的味道~

lkyg

欧亨利式的小说，欧亨利式的结尾！Goo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