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关加曼，以及其他

蒋七夕

今晚，我累极了，我的目光无法集中，我的身体逐渐消沉。同性恋的朋友们，在我离你们而去的时候，我会唱着歌离开。作为见证人，我必须写这个时代的悲伤，但并不是要拂去你们的笑容。请读一读我在字里行间所写的这个世界的关怀爱心，然后，把书合上，去爱吧！希望你们有更好的未来，无忧无虑地去爱。也请记住我们也曾爱过。夜幕逐渐掩下，星光便会露出。……我活在爱中！

——加曼的墓志铭

有关加曼，以及其他

偶然间我认识了这样一个人，他是画家，是诗人，是电影导演，是独立制片人，同时，也是同性恋权利的活动家。他有创造力又富有情趣，独立于世又桀骜不逊，脑中想到的所有能形容他的词都是勇气、直率、真诚或者是智慧。他的名字叫做——德里克·加曼。

加曼是英国人，加曼是同性恋，这是他生活中最重要的两个事实，也是始终纠缠在他的艺术中的两个主题。
正如每个评论家所说，加曼一生中都以他的英国国籍和同性恋身份而骄傲自豪着。这简简单单的一句话，仿佛概括了他的一生，然而他的一生却又仿佛永远都概括不完似的，让我们大家反复矛盾着。

加曼原本只是个艺术家，七十年代时却因帮助英国导演罗素（Ken Russell）设计电影《野蛮的救世主》而深获启发，从此发现了最能表现他的思想的艺术形式——摄影机。在他看来，摄影机能制造出联系过去和现在的意象，而且这种意象既表达现实，也能伸展到历史和神话中去。于是，加曼从绘画进入了电影，开始了另一阶段的人生。

电影最重要的不是情节、故事，不是场面是否大，而是电影所要表达的导演的思想。
决定从事拍摄电影的加曼，从第一部公开放映的电影《塞巴斯蒂安》(Sebastian)之时，就在当时的影视界掀起了一阵不小的浪潮。曾经是抽象派画家的他，在电影里充分的展示了自己的艺术魅力。没有高级的摄影机，没有华丽的背景场面，没有庞大的工作群组，也没有过多的经费，加曼有的，只是他作为一个英国艺术家的思想，和他的情感与爱。

1975年，《塞巴斯蒂安》(Sebastian)
1978年，《庆典》(Jubilee)
1979年，《暴风雨》（根据莎士比亚剧作改编）
1986年，《卡拉瓦乔》(Caravag－gio)
1987年，《最后的英格兰》(The Last of England，又译《英国余烬》)
1988年，《战地挽歌》(War Requiem)
1990年，《花园》(The Garden)
1991年，《爱德华二世》(EdwardⅡ)
1993年，《维特根斯坦》(Wittgenstein)
1993年，《蓝》（Blue）

这就是加曼一生中创作的电影作品，从最初的《塞巴斯蒂安》到最后的《蓝》，他的电影与他的人生一样一同经历了大大小小的起伏。从激烈中平静，从浮华中沉淀，好象曾经轻狂的少年，在经过了岁月的洗礼与生活的磨练之后便不再轻狂，多了份沉稳，多了份思索，而加曼的电影，则是在暴躁及带有进攻性之后，多了份哲理，多了份柔情。

加曼的电影向来艰深且难懂，然而面对不解的众人，他却只是淡然一笑，然后他说：“我是我们这一代中最幸运的导演，我只拍我想拍的电影。”

在愤怒和绝望中，他在七月酷暑的烈日下沿着沙滩奔跑，希望能看见那条船。然而他倒下了，牧人们把他抬到山顶，他发着高烧，几天后，他死了。这一年，他三十九岁。[/B][/B]
《卡拉瓦乔》是加曼最珍爱的电影题材。据说米凯莱·卡拉瓦乔是意大利文艺复兴后期最重要的一位画家，同样的极具个性，同样的桀骜不逊，他不受世俗的限制，只求自我。那一瞬间，加曼在他的身上仿佛看到了自己。

全白色调的门墙，肆意堆放的草垛，热情暴躁的意大利人——这就是加曼电影中重构的文艺复兴后的罗马——简单甚至可以说是简陋的背景。然而加曼并不在意这些，他更注重的，是卡拉瓦乔的那间画室以及他的一幅幅画面。巨大的画布，对比鲜明的颜色。还有那些少年与男孩，诱惑与欲望，杀伤与鲜血，恐惧与悲鸣……

可惜我并没有看过这部电影，只知道它情节虽然很少，但却不乏惊心动魄。《卡拉瓦乔》经过了七年的拍摄时间，在这七年中，加曼遇到了前所未有的阻力，以及舆论界所施与的种种压力，然而这并没有打倒他，反倒使他对同性恋文化和同性恋权力有了更深刻的认识，并成为了头脑最清醒的同性恋权利的支持者、争取者。而他的电影，也终于在柏林电影节上获得了成功。

我不是一个代言人，我只谈我自己。
我想加曼是我见过的最有勇气的人之一了。
就在《卡拉瓦乔》公映之后，加曼被医生告之患上了爱滋病。一个月后，他公开宣布了自己的病情。试想现在都没有人有勇气对别人毫无忌讳的说出自己患有爱滋病，而加曼却在那样一个保守传统的时代将自己的病情公诸于世了。

对这一举动的解释，加曼自己是这么说的：“我这样做是为我自己，为我的自尊。我一生都在力争活得坦白、明了、被人接受，有时，竟发现自己周围的人都那么恐惧、不幸福，他们害怕告诉别人他们生活的真相。所以，我这样做是为我自己，并不是为别人，如果我的做法无意中帮助了一些人，那我会很高兴……我不是一个代言人，我只谈我自己。”

那一刻，我愿为他欢呼。

这是加曼的《蓝色》，没有画面，只是蓝色。

这让我想起了很久以前看过的一篇小说，名字叫做《一个AV男星的幸福生活》。故事中的小受男主角由一个AV男星到最后成为了一名导演，他拍的那部获得AV界最高奖项的片子也是没有画面，只有声音。那是他之前和小攻做爱时录下的声音，当时小攻只是为了证明小受已经爱上了他，却没想到成为了两个人分离后曾经爱过的见证。泪眼婆娑。

《蓝》，我想这应该是达到了最高的艺术境界的。加曼在这部影片中描述了他与爱滋病一起走过的最后的岁月。那时已双目失明的他意识到了这是自己电影生涯的终点，也意识到了自己生命的终点，所以他希望“给人们一种感觉，最起码让人们感觉到死亡是怎么回事。”

最喜欢其中的一段话，却又总能让自己觉得窒息，我想我此刻也是矛盾极了，但即使如此我仍愿深深的铭记这段话：
爱琴海中的珍珠鱼，深深的海水，冲洗着死亡之岛……在轻柔的风中，丢失的男孩子，永远睡熟了，深深的拥抱，咸咸的嘴唇相吻……我们的名字将被忘记，没有人再会记住……在你的墓上，我放下一株飞燕草，一片蓝色。

我把头埋入枕头，对自己说再活一年。

我在书店里看到这句话时终于没出息的哭了，眼泪顺着脸滑下的时候我尝到了它的咸涩。我已无心顾及周围人异样的眼光，这一刻，我只想为加曼哭泣。
加曼和HB，这一对在英国富有盛名的同性恋人，并没有被世俗分开，没有被家庭分开。他们是幸福的，至少，能够分开他们的，在这个世界上只有“死亡”。

加曼在HB面前就像一个任性的孩子，根本无法想象他是那样一个个性强烈的人。他孩子般的因为HB的归来而欢呼，孩子般的在亲爱的HB面前恶作剧。他有多么爱他，因为他不在身边而感到寂寞甚至感到无法面对疾病与死亡；他有多么爱他，在日记里不再如同以往的笔调而是琐碎的记录着他们的一切；他有多么爱他，穿着他的衣服用着他的用具来感受他的气息。难道，同性爱真的那么可耻真的那么龌龊么？那么我想问，这世上是否还有比他们更加真情真爱的异性恋么？如果是你你能作到这样么？

我的眼泪，在看到加曼的《慢慢微笑》后，便失控了。我总觉得这世上要真有什么真爱的话那么我一定会不假思索的告诉每一个人：那就是加曼和HB。他们的一个小小的动作，流露出的一个不经意的眼神，或者是说的一句平常的话，都证明了他们无以复加的爱，我觉得，这才是真爱！

这就是加曼，我知道的加曼，却总也说不清的加曼。我只是想用这些简单的文字来告诉大家曾经有这么一个人，有这样一些故事，我只是希望大家都能够认识他，然后，再重新认识这个社会，这个世界。接受，付出，宽容，最后，如同加曼一样，我们大家，一起“活在爱中”！

如果雨之後还要雨
如果忧伤之後仍是忧伤
请让我从容面对这别离之後的
别离
微笑地继续去寻找
一个不可能再出现的
你
                    ——席慕容，《雨后的了悟》

——以下引自毛尖，《非常罪，非常美》——

加曼：我刚才梦见了上帝。
HB ：上帝跟你说话了？
加曼：是的，上帝和我说话了。
HB ：上帝说什么了。
加曼甜蜜的闭上眼睛说：上帝说他把你给了我。

他（加曼）双目失明后在日记里写下的最后一句话是：HB，true love。之后，他再不曾有力气举起钢笔了，我们再也无法知道他最后的几个星期在想什么，也许，如他经常回想起的他给HB的第一个电话，他们的第一次约会。弥留之际的加曼会想到，1月底的伦敦，凛冽的风雪里，HB第一次给他电话，说他周末可能去伦敦。当时他的心跳如初恋一般，一个人笑了一晚上。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