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Rache 于 2010-2-22 20:32 编辑
从担任教学助理一职起,已经站到讲堂上很多年了。回首一下倒是觉得相当不可思议,嗳?负责教给别人知识?我吗?!
也不是说比同学知道得更多、只不过因为当时所有人中课余时间最丰富的大概就是我了。既不用考虑约会也不参加社交活动,导师觉得我与其呆在图书馆或者干脆回家玩LEGO积木,还不如坐在人群中‘培养一下交流能力’来得更合适。起初负责的是新生的基础物理,后来替代先前的人负责起了统计力学。这活计比不上基础物理,因为有些东西,无论你怎么解释不明白原理的人就是不明白。作为负责教给的人,你还不能对此表示出任何不满,只能千方百计地‘换个说法’。
那么、我们来换个说法。
听导师说,比起改试卷、出考试题目才是更叫人伤脑筋的。什么样的题目才能够叫‘最优秀的学生取得高分,努力并且有一定成果的学生可以通过’呢?我自己替人改试卷的时候总是希望有朝一日他们能全部采用电脑来答题,这样我也就不用费老大力气去‘破译’某些虽然看起来华丽但根本辨认不出的字迹了。
在尝试过教本科生实验课的艰辛后我立刻决定从今往后只负责理论研究。这些个年轻的小脸上虽然写满了期待,但他们依然不够丰满的头脑总是带来许许多多你根本无从想象的麻烦。他们使得我精疲力竭,往往一回到家就立刻得躺到床上去,第二天被女佣从床上拖起来,穿上衣服再塞进汽车后座给载回学校。
一时兴起,也曾经站到大礼堂给几百个人文学院的学生讲解相对论的美妙。望过去坐得全是人,真是难以想象的数量,果然比我自己的系要‘繁荣’得多。事后我私下‘采访’了一个听讲的学生,这个高个子的棕色皮肤的年轻人望了一会儿天花板(他可能从没意识到头顶上总共有三十二盏照明灯,不光如此,我还知道天花板是由多少块正方形结构构成的,我在讲话的时候已经数过了),最后他告诉我,‘反正就是关于两个兄弟之间的一人去了宇宙又回来的故事。’
这也是一种看法嘛。
匆匆忙忙地送走了本科时代,又迎来了充满欺骗色彩的研究生岁月。我说的‘充满欺骗色彩’是有原因的:首先,本科时听到的传闻绝大部分都是不准确的。非但没有减少考试,反而是略有增加的样子;而且自是不用说,也有着更多的作业,同时还得做实验发表论文……总之比以前更加忙碌。我刚打算稍微松一口气,却一下子给拧紧了更多次数的发条。
喀嚓喀嚓地奔向了博士生入学资格考试。
只记得做了很多试卷。还不只限定是英语的,有一次我做一套题目时赫然发现附带了‘英文能力测验’这种匪夷所思的东西。细看之下是要求将一段描写广义相对论的文章给翻译成日语。我当然不肯做这题目,就拿着它到教授那里抱怨,结果他说‘我们只是想看看你在世界范围内的学术能力罢了’。
说的似乎也有道理。那么就接着做题目吧。
博士生活也充满了不真实——首先,人们对我说‘博士是不用参加考试的’,这就完全错误。博士生有时候也是得坐到教室里头做试卷的,不过这个时候我已经对试卷完全不排斥了。无论是什么样的考试,即使周围的人紧张得不能入睡在夜里十一点的时候打电话告诉我‘你再给我讲一遍XX题目吧,说真的,我还是不懂。’
(那么,你也不能指望在还有十几个小时就要参加考试,在那之前大部分时间你都需要用来睡觉的前提下把它弄明白。)
我虽然这样想,但仍然为他重新讲解了一遍。在我看来他已经弄懂了,只不过他不相信自己真的有弄懂它的能力。人有时候是这样的,当他们在巨大的压力和困苦中时,尽管可以做到,但无法看到自己的优点,连同对自身的肯定。尽管没有任何其他人能够比他们自己更了解自身所处于的环境和情况,但他们还是愿意相信从别人嘴里听到的东西。
我于是简单地告诉他你已经把问题解决了。然后自己拎着玩具熊爬回到床上。
毕业时,恰好遇到了某个一直相信我是‘天才’的教授和他的太太。他立刻就对他太太赞美起我实在是个‘天才’。不得不承认,这实在叫人太难为情了。我本想慌忙躲开,但觉得又不礼貌,于是既不方便走掉也不太能继续忍受这完全超乎我的实际情况的赞美。我不认为自己是什么天才,我所有的一切都出自于兴趣。对于我没有兴趣的课题我得和其他人一样付出相应的努力——显然,如果我是个天才的话肯定就不需要做这样的努力了,也不会因为做了自己不感兴趣的事而觉得不大高兴。
后来我找借口说,‘我、我想打电话给母亲,告诉她我已经毕业了。’
他愉快地用手拍了拍我的肩膀。在我跑远了之后他仍然站在原地对自己的太太讲话,从他的动作上看,有百分之八十的可能性是他在继续夸奖我。
这个时候我仍然只是个年轻人,母亲说这是优势,因为碍于某些学院的规定、即正教授如果不退休是没有副教授升迁的职位的——所以对于年轻人来说年龄的确是个优势。我自己对在这等级森严的地方朝‘上’攀登不大感兴趣。很多副教授对此也不感兴趣。只要能做自己喜欢的事,别的东西实在也不值得去感兴趣。
现在想一想,自己似乎担任过很多课程,包括有一些看起来近似乎‘胡来’的科目。比如在人文学院以三个上午讲授关于东方的民俗学的话题(毫无疑问,讲的是妖怪),这课比我讲解其他的课都要受到欢迎,因为这和他们认识中的‘妖怪’完全是两回事。所以当后来在教授有关量子物理的课题时,面对着十几个茫然地奋笔疾书的面孔我还是有些感慨。毕竟没有哪个负责教的人会乐于见到自己提问时所有的学生都呆望着黑板,不发一言。
我于是又想:终究我们还是需要天才学生。如果有天才学生,这种时候立刻就迎刃而解,课堂气氛随之愉悦,没准由于心情太好而更容易理解也说不定。
但天才学生也意味着麻烦,我因为不是教授所以不会觉得怎么样,但当一个坐了很多年教授位置的人被问倒时,他多半会觉得‘相当没面子’。
有关‘三十年之内有希望得到诺贝尔奖’的说法,这、诺贝尔奖本身固然没什么好说的,它只不过是个奖金丰厚的荣誉罢了,即使得到它也不能够说明什么,仅仅是‘你有一个观点在现时被人们所普遍接受’,至于你的观点是不是‘真理’还需要很多很多的证明,今天是对的,明天或许就是错的。
不过、做研究的人大约没有不想得到这个荣誉的,我也不例外。尽管我对于奖金、荣誉和其他随之而来的东西完全不感兴趣。硬要说的话,那大概是‘生涯中曾经有过那样的经历’吧。惟有这点叫人兴奋。为了避免到时候手忙脚乱,我已经写好了获奖致词的底稿,存放在电脑里以便随时取用。
获奖的项目倒是无法预测的。有人做了一辈子物理,最后却得了生理学奖。可能的话我希望是物理奖,和平奖也还好,但如果颁发的是文学奖,即使有致词的稿件在手里恐怕也不大容易顺利地念出来吧。
尽管我也没理由不能得文学奖,理论来说。可是那么一来,势必会在介绍我的时候这么说:“……XX出身于XXX理学院,他的研究方向是粒子物理以及制造一种全新的动力装置使得长期的星际旅行成为可能……XX最大的心愿是能够登陆火星,并且就不返回地球了……”人们大概会问:真的把文学奖授予给这种人吗?!搞错了吧……
(不不,那是我应该说的台词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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