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年少『长篇』『已完结』

意情柯梦

Part1：夏至

这是一个大阪的夏天。

平次坐在教室里，看着他斜对面的娜娜。

班上男同学很少有不被娜娜吸引的。

平次第一眼看见她，就讶异地张大嘴巴，有一个声音在心底叫：天下竟会有这么好看的女子！

娜娜身段苗条纤长，约有一七五公分高，秀丽的瓜子脸依稀有点人气小天后的味道。

他注视着娜娜的背影，目光留恋，不愿离开，这时候，他听见身边嗤的一声笑。

他吓了一跳，做贼心虚，转头一看，却是和叶，那个让他既头疼不已又无法甩掉的青梅竹马。

和叶示意他坐到自己身边，问他：“有没有跟她说话？”

平次忍不住低低哼了一声，和叶隐约听出他说的是：“要你管。”

好在和叶天生豪迈爽朗，并不介意，只是笑着揶揄了平次两句，把课本搬到娜娜身边去，索性坐到她的隔壁。

“习惯吗？”她问娜娜。

平次被和叶的举动着实吓了一跳，连忙低下头跟她撇清关系，生怕娜娜看出他们“一丘之貉”的本色来。

娜娜愣了许久，才确定她确实在问自己。

娜娜是一个星期前才刚刚转来的插班生，和叶是第一个主动与她攀谈的人。

“我叫松本奈绪子，你可以叫我娜娜。”她自我介绍。

和叶笑：“我们都已经知道了。”

“我叫远山和叶，他，”指一指背后，“他叫服部平次，一个又自大又浮夸的侦探。”

娜娜转过头去同平次打招呼，他被她精灵的眼神罩住，大气都不敢透。

老师进教室，和叶说：“下课等我，我们去吃冰。”

娜娜微笑。

和叶朝平次飞过去一个眼色，像是说：“如何？手段高明吧？”

平次瞪她一眼，又似答：“有什么稀奇？女孩子同女孩子。”

和叶视线转向老师，有一霎间失神。

要说心中没有郁闷，那是骗人的，从认识服部平次的那一天起，她就已经认定了自己注定是属于他的。二十多年了，他们是青梅竹马，是最默契的搭档，但他从没有进一步表示。

不过没关系，他们都还年轻，她可以等。

但娜娜一进来，平次的表情就全变了个样，和叶要到这个时候，才发觉，原来一个人喜欢另一个人的时候，眼光表情是这个样子的。

她就这样漫无边际地想了一整个上午，竟没有听清楚老师说了些什么。

平次更是连笔记都没抄全。

只有娜娜，一支笔沙沙沙地不停写着，一边做着记号，全神贯注，心无旁骛。

“娜娜，一起去吃冰。”

娜娜点点头。

和叶才想叫平次，娜娜已经照顾到，问和叶：“他也一起来吧。”

和叶怔了几秒钟，才傻傻地点了点头。

算了，和叶咕哝，君子有成人之美。

平次这个时候，整个灵魂像是飞出了身躯，快活得有点呆，要和叶推他一下，才懂得开步走。

和叶知道自己已没有希望，不知怎的，心头反而一阵凄酸的轻松。

娜娜含笑道：“让我介绍自己：松本奈绪子，东京人，念的是法学本科。”

和叶接上去：“我叫远山和叶，土生土长的大阪人，现在念新闻学专业。”

平次摸摸后脑，刚想介绍自己，却被和叶抢白：“他叫服部平次，也是法学院学生，一贯吊儿郎当，偶尔来上课是为着认识女孩子，不是求学问。”

平次涨红脸颊，对和叶怒目而视，向来伶牙俐齿的关西第一侦探竟然也有不知如何辨白的一天。

和叶难得看见青梅竹马的窘相，忍不住仰脸笑了起来。娜娜亦微微笑着，恰到好处地露出一排雪白的牙齿。

这次，连和叶都不得不在心中说一句：天下原来真有美女这回事。

下午，平次送和叶到自行车棚，他低下头，踢起一颗石子。

对和叶，他说话流利得很。

“谢谢你。”

“谢什么？”

平次沉默。

那天的气温高得惊人，和叶一边骑着车在回寝室的路上，一边疑心自行车轮胎会不会被沥青马路的热量烤化掉。

那一天，正是中国二十四节气中的夏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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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art2：红娘

一切的发展都如和叶所料，不出一个月时间，平次与娜娜已成令人艳羡的一对佳侣。当然，这其中少不了和叶竭力撮合的功劳，他们甚至都已经约好，结婚喜庆宴上一定要给她一个大大的谢媒红包。

“和叶，你真是我的铁哥们儿，是我跟娜娜的红娘。”

听到平次由衷的感谢，和叶忽然有种哭笑不得的感觉。

当和叶向从小一起长大的闺中密友大道寺玉子倾倒平次跟娜娜的恋情时，她差点没把刚喝下去的奶茶喷和叶一脸。

“什么？！我一直都以为你和服部是一对呢！”

看着小玉那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和叶禁不住也开始为自己“入宝山而空手归”的罪恶行径感到羞愧不已。可是，有什么办法呢？他们一个剑眉星目，一个沉鱼落雁；一个是大阪府警局局长之子，一个是东京商业巨头之女。两个人站在一起，怎么看怎么有种说不出来的和谐的感觉。她可不想成为童话里拆散王子与公主的老巫婆。

“你搞错了啦，我们是哥们儿，哥们儿啦。”

但是她的感情和眼泪同时失却控制，汩汩地流泻出来。

小玉怜悯地看着她。

和叶擦干面孔，朝操场走去。

偏偏平次与队友在练射球。

和叶在走廊里看到他黝黑劲瘦的身材，通体挥汗，不禁呆在那里。

篮球忽然失却方向，猛烈地向她撞过来，不偏不倚，打中和叶的面孔。

和叶顿时眼前一黑，金星乱冒，痛入心脾，往后一步，跌坐在地。

男同学一见闯了祸，赶快奔过来。

他看到和叶被打得一嘴血。

平次刚反应过来，想要过去扶和叶，却见同队的西泽川已冲到和叶身边，搀住和叶，用干净手帕替她擦掉血迹，同她去找校医。

十分钟后她出来，对西泽说：“没关系。”

西泽内疚：“对不起。”

“球是你扔过来的吗？”她问。

“不是我。”

“不是你又何必过意不去。”

和叶嘴角肿起，说话有点含糊。

“我送你回家。”

在西泽抽起她书包的那一刻，她忽然有种鼻子酸酸，眼睛涩涩，说不出的委屈的感觉。

可是日子还是得过下去，她，远山和叶，注定还是要天天笑颜伴着这对壁人。

几个月相处下来，和叶发现娜娜并非她最初认为的那样文静、娴雅——她爱玩，爱撒娇，爱耍小孩子脾气，饶是和叶自认脾气已算骄纵，可在娜娜面前，却不得不拜她作祖师爷。

和叶隐隐觉得娜娜身上有一种骄矜的公主气质。这种感觉随着交往的深入，越来越明显。可她又疑心是否自己魅由心生，因着不喜她和平次在一起，连带着讨厌她的脾气。

“呵呵，任性骄纵总比刻意矫饰要好哇。”

每次，当和叶向平次有意无意地抱怨时，都会被他用这样简简单单的一两句话搪塞过去。

哼！还堂堂大阪府警本部长之子呢，竟成了卑躬屈膝的奴仆。

和叶愤恨地想着，脑子里浮现的是平次跪倒在女王座前亲吻脚趾的样子，不禁心中忿然。

然而转念一想，自己又何尝好过？

她是奴仆的奴仆。她比他更可怜、可悲。

于是又不禁气馁。

一次，他们一起去咖啡屋，平次去结帐的时候，娜娜悄悄对她说：“和叶，其实一开始我一直以为平次是你的男友呢。”她停一停，继续道，“你们俩长得极像，大眼睛粗眉毛瓜子脸，开头错觉你们是兄妹。我想，那就是老人们常说的‘夫妻相’吧。”

“和叶，”娜娜向她调皮地一眨眼，“其实你是喜欢平次的，对吧？”

和叶心里一跳，没有回答。那样开朗的女孩子，居然也叹了一口气。

好在这时候平次恰巧回来，和叶得以幸免被娜娜逼供的命运。

不知是不是错觉，分别的时候，和叶分明见到娜娜那双深蓝色的大眼睛里，竟流露出几分得意的神色来。

然而那只是一瞬间的事情。

第二天，和叶便彻底忘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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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art3：分道扬镳

“嘿！”

熟悉的声音自耳边传来，胆敢在大中午扰和叶大小姐清梦的，除了他服部平次还能是谁？

和叶懒懒伸出手去推了他一掌：“嘻？我们的大情圣放着如花似玉的女朋友不管，跑来找我？”

他一脸苦恼：“别跟我提她。”

和叶一怔，原本已经涣散的精神陡然聚集起来，语气亦变得认真：“怎么了？两个人吵架了？”她关心的倒不是吵架，而是一贯迁就娜娜的平次怎会突然不愿提起她来。

他摇头：“不提这些，是哥们儿就一起去看电影。”

他们从一家影院走到另一家，连看三部喜剧，和叶才算看到平次脸上有了些许欢色。

接着问和叶：“还有什么节目？”

和叶咕哝：“眼都花了，还去哪里？”

平次低着头笑，只有跟和叶在一起时，他才无牵无挂。

正转身准备回去，却听到娜娜的声音：“服部平次！你给我站住！”

和叶下意识转过身去，却正迎上一个大巴掌。她只觉得头晕乎乎地，待反应过来时，平次已和娜娜僵持住。

“我就知道！说什么没有空陪我一起逛街，却在这里陪这个女人鬼混！服部平次，我算是看透你了！”

“你有完没完！有话回去再说！”

“呵，怕丢人啊？怕丢人就不要做丢人的事情啊！”

“你住嘴！”

和叶一时搞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但大约知道娜娜是误会了，急急冲上去解释：“娜娜，你搞错了，我跟平次只是……”

“你给我住嘴，你那点心思我还不清楚？其实你一直暗恋平次对吧！”

平次的身子一震，转身看向和叶，半晌说不出话来。

和叶的脸唰得红了起来，脑袋里都是嗡嗡的响声：“你……你胡说！”

娜娜却越说越起劲：“你早就看我不顺眼了，又何必要装着一副大度的样子！十足一副虚伪的恶心嘴脸！”

和叶欲向平次求助，却看到他夹杂着迷茫和震惊的眼神。

她顿觉伤害。

和叶强忍住眼泪，此刻她的悲愤战胜恐惧，转身跑下楼去。

平次这才醒觉已经深深伤害一个爱护他的人，急忙间也考虑追过去，但……和叶？怎么会？迟疑间，她已经奔出他的视线。

和叶一生中从未受过如此屈辱，泪流满面，霎那间那颗炙热真挚的少女心化为灰烬。

平次没有看到和叶的眼泪，他正迎上娜娜胜利的微笑：“平次，是我误会你了，你最在乎的，还是我，对不对？”

“你不尊重我的朋友，就是不尊重我。”

“对不起，打搅了你俩卿卿我我。”

“娜娜，你心中只有自己，没有别人。”

娜娜仍然笑眯眯，上前牵住他的手：“陪我去逛街。”

平次不去睬她。

“你还在气恼？”她的那双大眼睛扑闪闪地，透着几分无辜的天真。

平次看着她半晌，叹口气说：“你走吧。”

他为和叶深深内疚。

“好，母亲一早离弃我，父亲亦对我冷冷淡淡，我同姐姐们不合，现在你又不原谅我。”

平次告诉她：“也许你也要负些责任。”

“我还小。”娜娜倔强地说。

“能把你身边的人整得啼笑皆非就不算小了。”

平次无奈地叹息，对娜娜，他终究没有任何抵抗力。

但是和叶决定避开平次。

她相信他是她的噩梦，她做得很彻底。新学期开始，她转到东京大学上课，那里有她的朋友，兰。

平次十分震惊，这个重大决定对和叶往后生活有一定影响，若是纯粹为着他的缘故，他实在担当不起。平次很明白这个时候不去骚扰和叶，已是至大仁慈，他忍耐着，一点反应都不做出来。

和叶终于走了。

同学为她设的饯别宴他都没有去。

和叶坐在一角，每进来一个人，她都以为会是平次。到散场，她的双眼酸且涩，形容憔悴地离去，独自在海边站了许久。

他连一句道歉的话都没有。

真洒脱。

和叶解嘲地想，据说干大事的人本应如此。

她伏在栏杆上哭了。

她记得很清楚，那夜的海水是漆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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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art4：灾劫

不出三天，平次收到兰的电话。

“平次，我真搞不懂你，和叶这么好的女孩，居然被你气到背井离乡。”

平次顿了片刻，问：“她都告诉你了？”

“没有，她什么都没说，还是成天嘻嘻哈哈。但我看得出来，她整个人都垮了。”兰的声音里带着几许担忧。

平次沉默。

兰等了一会儿，没听到他回答，又问：“那个娜娜，对你真的有这么重要？”

“她很可怜，”平次犹豫道，“娜娜出生时便没了母亲，父亲觉得是她克死了母亲，一直都对她冷冷淡淡，家里人也都因此不待见她。她一直都很寂寞。”

“她活得很辛苦，从小生活在这样的环境里，不得不事事小心，只有在我面前才不必辛苦掩饰。”平次低低叹了一声，继续道，“她是太过在乎我才会如此。”

兰顿了顿，忽然感慨：“想来她也应是一位性情中人。”

平次没想到兰目光如炬，明察秋毫，感动得鼻子一酸。

一般人只知道娜娜淘气、捣蛋、孤僻、坏脾气，没想到那是因为她不妥协不肯走中间路线，明明多情，却被无情所恼。

终于，他轻声道：“谢谢你，兰。”

半年后，娜娜的父亲于因突发性脑淤血住院。

三天后便传来噩耗。

平次坐在教室里等她。

她说：“你不再生我气，多好。”

平次冷冷答：“那是另外一件事，我永远不会原谅你恶待我的朋友。”

娜娜不悦：“她比我还重要？”

“娜娜，你不会成为全世界最重要的人。”

娜娜冷笑一声：“我不该妄想在此地来寻找安慰。”

平次不忍，在她面前坐下来：“娜娜，你该回家去。”

“不，我不要回去，”娜娜脱口而出，“他从来不承认我是他女儿！我没有父亲！”

平次目光凉凉，在娜娜脸上扫了一遍。

娜娜不理会平次的感受，奔出教室。

报复是世界上最痛苦的一件事。

平次在笔记本的空行上这样写：“聪明人从来不报复，他们匆匆离去，从头开始。”

他忽然想起和叶，可爱的和叶就有这样的智慧。

平次时常在东京大学的网站上看到和叶的消息，她总是获奖又获奖。那边的气候好像非常适合她，才二年级已经备受瞩目，是颗触目的明星。

也许平次思念的不是和叶，而是她代表的人生正常、温馨、平和的一面。

他们终于在一次演讲会上碰头。

平次不十分肯定和叶是否看见他，但他知道她记得他，女孩子通常不大会忘记待她们坏的男人，这一点特性往往令好男人痛心疾首。

是他先过去同她打招呼：“和叶，好吗？”

和叶早看见平次，她还是高估了自己，真没想到震荡感依旧。正在自怜，平次竟过来叫她。

和叶无故泪盈眼眶。

平次只当她冷淡他，也是应该，许久不见，话不知从何说起。

她终于冷静下来，挤出一个微笑：“我很好，你呢？”

她的眼神出卖了她，平次见和叶仍关心他，也有点手足无措。

相隔一年，两个年轻人都以为自己老练了，成熟了，可以应付此类场面，可是一碰头，马上败下阵来，不知多么尴尬窘迫。

过了一会儿，平次说：“和叶，你功课越发出色了。”

和叶连忙回答：“哪能同关西第一名侦探相比。”

话一出口，两人同时笑了起来。

他俩离了人群走到一角。

这次才是真正关心的问题：“平次，你怎会到东京来？”

平次笑：“你是新闻系高材生，什么都瞒不过你。”

和叶笑，她当然知道，是松本家的财产纠纷案，老父已死去半年有余，三姐妹却还是争执不休，如今又在父亲的死上做起了文章。以娜娜的脾气，怎会放过向家人炫耀自己名侦探男友的机会？

“新闻界看法如何？”

“轰动之至。”

“你在法庭实习？”

和叶点点头，她班上有两名同学打算以此案作自己论文，跟到底，因看情形这阵仗有得好拖，一找新证据就休庭半年，大家都有种感觉，这是一场不会完结，只有输家的官司。

同学在一角叫：“和叶，和叶，还不来准备，轮到你了。”

平次微笑：“去吧。”

和叶点点头，毕竟长大了，已算把这次会面处理得不错，足以自傲。

平次没有离开会场，找了一个角落里的座位，欣赏和叶演讲。

她已不是当年那个跟在他身后的小女孩了。

外形、谈吐，都无懈可击，大方可爱。

平次直到她演讲完毕才悄悄离开现场。（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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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art5：恩怨

离开东大，平次便去了松本家。

还没进大门，平次只听得老管家在前门喝道：“走，走，走！再不走我叫警察！”

平次赶到那边一看，只见十个八个小报记者正围着老管家，有人拍照片，有人提问题，闹成一片。

自从松本氏案正式开庭以来，他们陆陆续续，三三两两过来按过铃，打过电话，却不似今日般大阵势。

老管家用手臂挡着刺目的闪光灯，急得团团转。平次最看不得别人欺侮老弱，当下二话不说，跑到二楼，用橡皮管子接好水龙头，一开水喉，往楼下记者群直射。

那十来个男女哗然，衣服通通湿透，边嚷骂着边躲避，老管家趁机锁上门，嘴里直骂着：“还算是知识分子呢，败类，不择手段。”

平次把气呼呼的老管家按在座位里，待他平息怒意，款步至二楼娜娜房间，却不见她踪影。

正犹疑间，他看到被窝里似躲着一只受伤的小动物，他过去轻轻掀开被褥，看到娜娜伏在枕上哭泣。

平次没有说话，轻轻握住她的手。

娜娜把脸埋在他的手中。

他不去惊动她，任由她哭到倦极入睡。

到了深夜，娜娜醒来，心境里有一刹间平静，但是日前所发生的大事随即纷沓涌上心头，她悲苦地伏在平次背上哀哭：“平次，除了你，我什么都没有了。”

“每天晚上，我都不敢合眼，一闭上眼睛，就看见父亲苍白的面孔，掐着我的脖子，说我不是他亲生。”

平次叹息，宣读遗嘱的那一日，他也在场——

“松本公司仍由西泽博文照原职打理，与松本惠子婚后可继承百分之三十股份，公司百分之五十股份大宅与全部现款一分为二，分别由长女惠子、次女纯子继承。三女奈绪子非我亲生，但可在大宅居住及支取零用直至成年后。剩余百分之二十股份，我将之赠与小友服部平次。”

娜娜怎会不是松本氏亲生？还有，小友服部平次？笑话，他根本不曾见过松本老先生，何来小友之说？这其中实在有太多蹊跷。

平次走下楼梯，正听见家里仆人在小声议论。

“审了几个月，控方律师要力证老爷立遗嘱时受人胁迫，辩方律师却指正松本夫人不贞，太荒谬了，能怪人议论纷纷吗？”

“三位小姐即时成为笑柄，给牺牲掉了，大小姐已在看精神科医生。”

“我不担心她，西泽少爷待她很好。”

“这个家莫非受过诅咒。”

他一言不发，静静退回娜娜房间。

银白色的月色下，娜娜的脸没有一丝血色，她扬起脸，看着平次，眼神闪烁。

平次见她神情迷茫，语无伦次，忽然明白了。

他抓着她的双肩：“你服了什么药？”

娜娜不回答，只是怔怔看住他。

平次心痛到极点：“谁给你这东西？”

她把脸靠到平次肩上，轻轻对他说：“你会帮我的，对不对？我会赢，会得到父亲所有的产业，我可以给你一切。”

平次如给人在鼻子上打了一拳，金星乱冒。

他见过寂寞的小孩与玩偶开茶会，或对洋娃娃诉苦，他在娜娜面前，就是扮演着同样角色。

他尊重她，而她不。

但是他仍然渴望看见她，即使她一天一天不似他认识的样子。

松本家的诅咒似乎蔓延到了他的身上。

平次默不作声，静静离开松本宅。

几天后，他去东京警局，找目暮警官，查找资料。

平次轻轻推开门，因为有好几位警官也在钻研案件。忽然，第三行座位有人抬起头来，平次看到一身温柔熟悉的眼睛。

他脱口而出：“和叶，你怎么在这里？”

和叶笑：“目暮警官一向慷慨，让我借用他的资料。”

两个年轻人四目相交，平次先低下头来。 不知怎的，蓦然见到和叶，他只觉眼睛酸涩，所有的委屈都似按耐不住，要自动倾泻而出。

和叶拉他到走廊，轻轻地问：“怎么了？”

平次再也忍不住，忽然落下泪来。

和叶连忙侧过身去，掏出手帕给他。

和叶靠在墙上，心头明澈，知道这眼泪并非为她而流，人各有命。有些女孩令异性伤心，另有一些女孩，安抚创伤的心。

和叶感慨地想，她肯定是后者。

她轻笑：“我请你喝咖啡。”

和叶挽起他的手臂，离开资料室。

后来和叶对兰说：“男女关系没有理性，也没有公道，只在乎你愿不愿意。”

能看得这样透彻，也属和叶始料未及，感觉十分悲凉。

隔天平次便独自乘班机回大阪。

静华在洗衣服的时候，发觉儿子口袋有一方白色手帕。

她一怔，她认得它，如今用手帕的女孩不多了，记忆中和叶是用这手帕的，不会这这样幸运吧。失而复得，值得庆幸。

正想进一步追究，和叶的电话已经来了。

很大方得体，当中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亲切的问候，并且留言请平次回电。

真不容易，静华想，委屈都放在心里，一点小性子也不露出来，抹掉女孩子本色来迁就平次，岂是容易？真要多疼她一些。(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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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art6：狭路相逢

他努力与和叶重拾旧日情谊，他们多数约在外头见，有时老远路赶出去，只为看一部电影，说几句话，让平次感到宽慰的是和叶永远朝气勃勃，给他无限鼓励。

一日，平藏问他：“松本家大小姐惠子的订婚宴在后天，你同和叶代表我们去吧。”

平次转过身来：“不，我们不去。”他不愿意看到娜娜。

和叶笑：“办法还是有的，我们在门口打个圈，主人家看不见我们就算数，反正客人多。”

无论什么事到了和叶手里，总能化繁为简，无声无息就解决掉。

那日大宅花园设了帐篷，只见客人摩肩擦踵，平次深觉不可思议，松本和西泽家交友竟如此广阔。但是这些人，在紧要关头，都会拔刀相助吗？

平次问和叶：“可以走了吗？”

“主人等着你过去握手呢。”和叶笑着哄撮他。

平次只好上前去同西泽博文打招呼。

平次又问：“可以走了吧？”

“我还想喝一杯果子酒呢。”和叶温柔地恳求。

“你在这里等我，别走开。”

走开？不会。和叶站在白色裙边帐篷的角落里默默看着，仿佛在期待些什么发生。

“远山和叶？”

和叶转过身来，看见不远处的白衣少女，斜斜靠着门框，隐隐约约听见她的笑声。

她把平日所有温柔敦厚收敛起来，扬起一角眉毛，瞪着她，握紧拳头，十万分警惕。

“你又打算冷箭伤人？”

娜娜又笑了，她微微走出来一步，好让对方看清楚她，也让她仔细打量这名手下败将：“你站在我家的地上，对我无礼，是不是要我再赶你一次？”

和叶双目炯炯地看着她，以暴易暴：“你的家？恐怕要等官司结束才能知道这是否你的家吧。”

娜娜倒退一步，没想到和叶已变成这样厉害的角色：“你……”

这时候平次拿着两杯果子酒回来，看到她们两个对峙，忽然明白和叶一而再再二三要多留一会儿的原因，就是希望可以看到娜娜，可以一雪前耻。

他还来不及反应，娜娜已经敏捷地抢过一杯果子酒往和叶身上泼去，那玫瑰色的酒正淋在和叶白衣胸前，慢慢化开，如一束花瓣。

平次挽住和叶的手：“我们真的可以走了。”

就在这个时候，人群外围一阵骚动。

只见松本企业的法律顾问匆匆上前与几名大汉交涉。

和叶先会过意来：“是便衣警察。”

平次不管三七二十一，把娜娜拉到一旁：“快把那些东西交出来，不要拖累了全家。”

娜娜挣脱手臂呼痛。

这时律师已带着几名大汉进屋来。

和叶迎上去，手里拿着酒杯：“怎么回事？”

律师冷笑：“这几位朋友接到情报，说这里有些不合法的东西。”

和叶呵地一声退开。

那边娜娜已被平次拽着奔上房间去。

和叶何等聪明，立刻明白是怎么一回事，娜娜的双眼出卖了自己。只有用麻醉剂的人才会有那样朦胧不羁的眼神。

她跟着他们奔上楼梯，推开房门，只见娜娜从枕头底下翻出一些什么交给平次。

和叶过去一看，不及平次反应过来，立刻抢过他手中的那几块冰状的透明物体纳入手中的酒杯里。

幸亏她眼明手快，因为跟着进来的是那三条大汉与律师。

和叶连忙开始演戏：“平次，你现在马上跟我走，要不以后别想见到我。”

活脱脱的纨绔子弟争风吃醋。

律师似笑非笑，叹口气拍拍小伙子肩膀：“这几位朋友想看看房间里有没有他们想要的东西，你们去别处谈谈。”

和叶先仰头冲下楼去。

背脊上爬满冷汗。

耳畔还听到律师嘲讽的声音：“我建议全体搜身，看看有谁身上带着三四克重的可卡因。”

和叶迅速走进卫生间，把杯子里的酒和冰倒下冲掉。

她这才松了一口气，看见镜子里的自己额上布满汗珠，便用手背抹了一下，对镜叹道：“一切为了你，平次。”

她推门出去，看见平次感激的眼神。

她一言不发，扬长而去。

和叶站在草地上，才真正松了口气。

她有点眩晕，靠在大树上喘息。

平次走过来，静静地站在一角不出声，过了一会儿，才说：“刚才多亏你。”

“我不晓得为何要帮她。”和叶自嘲地说，“她不会感激我。”

平次微笑。

和叶叹息：“又或者，我只是不想看见他们破坏一个定婚礼的气氛。”

平次笑笑：“你的或是我的订婚礼上，双方家长到场已经足够。”

和叶一愣，他这是什么意思？求婚？还是……

平次没有重复刚才的话，他站在橡树下，似笑非笑地看着和叶。

他对她可真挥洒自如，心理上一点障碍都没有。

和叶怔怔地看他一会儿，一声不响，独自循小径走了。

一边走一边无端地落下泪来。（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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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art7：华年

平次回到学校，正碰见娜娜坐在图书馆里等他。

一开口便说：“我并不感激你。”

“我从来不曾以为你会。”

“你应当挺身而出，对那几个人说，那些冰块属于你，你应为我顶罪。”

平次坐在她对面：“我还以为我是你朋友。”

“我不要一个陌生女人帮我忙。”

“和叶不是陌生人。”

娜娜忽然笑：“没有人可以从我手中把你夺走。”

平次很镇静地回答：“我并不属于任何人，我属于我自己。”

娜娜甩开他的手：“你这么说是因为你不再爱我了。”

她说得那么肯定，平次非常愿意相信那是事实。

“我要你认真地听我说，娜娜，你可愿意离开松本家出来生活？”

娜娜讶异地看着平次。

“你分明就从来没有考虑过，你不愿意接触松本家外的天地，你只希望我们来依附你。”

娜娜睁大了眼睛，平次知道他说对了。

“我不想成为谁的附属品，我想呼吸，想过自己的生活，自由自在地安排选择将来，这种意愿不难明白吧？”

“你……我明白了，母亲不要我，父亲不要我，家里人都不喜欢我，现在连你也想抛弃我！”娜娜不相信平次会这样对他，一脸惊惶愤怒，她一向不懂得压抑情绪，立刻站起来走。

平次没有追出去，他看着天花板吁出一口气。

“平次，平次！”

他走到窗前，看见和叶站在下面。

她来有一些时候了，正赶上撞见一脸愤怒的娜娜夺门出来，大致明白发生了些什么。

平次连忙走下来：“怎么回来了？”

和叶笑笑，并不回答：“老朋友回来了，也不请喝咖啡？”

晚上，和叶上服部家拜访。

“真没想到日子过得这么快，”静华说，“和叶，当初你来我们家的时候，还是一张小圆脸，轮廓都没有出来，现在也是大人了。”

和叶笑：“伯母记性真好。”

是呀，人的记性总是这么好，平次想。

他低下头，把脸埋在双手里。

和叶在他背后，轻轻把手放到平次肩上。

平次如碰到热铁似的跳起来，惶恐地看着她。

“只不过是我。”和叶坐在他身边安慰他。

她伸出手去，按住平次的手。

平次讶异，没想到和叶的手那么有力，似要把他从一股漩涡中扯出。

和叶让他自己在那里静一静，走去与静华聊天，她自己也情绪不宁，前言不搭后语，实在支撑不住，也回去了。

静华担心地问丈夫：“你看他们这一对怎么样？有没有希望？”

平藏喝一口啤酒，看静华一眼，慢吞吞说：“或许成功，或许失败。”

静华狠狠掐了他一把。

这样艰难，平次还是以优异的成绩毕业。

他选择到东京警视厅工作，那里有他的好搭档，工藤新一，还有，和叶已决定为东京日报工作。

警视厅里接见他的几位警司立刻觉得这个剑眉星目的年轻人是可造之才。

他即时获得录用。

步出会议室，平次非常感慨，这样顺利，不知羡煞多少旁人。但他有他的烦恼，上帝公平无比。

时间还早，他顺道去了东京大学，信步去探和叶。几个女同学看见他，都非常热情，争先恐后告诉他，和叶在演讲厅。

她站在黑板前向数十位低年级的同学讲解一些入行的基本常识，说得活龙活现，时常引来阵阵笑声。

是的，和叶是另一种人。

奇怪，平次不大记得她小时候的模样，他比较欣赏现在的她。

抑或他从来不曾这样仔细地关注过她。

他挑一个角落的位置坐下。

和叶一时没有注意到他。

另外一种人，说得在正确没有了。她生活得这样丰富，一切与众分享，同娜娜完全不同。

娜娜的世界不比她本人大很多，那狭窄的内心容不下平次。

坐了十分钟，平次才发现旁观者的乐趣，他可以悠闲地欣赏和叶。

呵，她终于发现他了，动作霎时间停下来，她涨红面孔，要停一会儿才恢复演说，幸亏不久铃声响了。

她走过去：“服部同学， 你好吗？”

平次笑笑：“都毕业了还留恋课堂？”

她坐到他身边：“平次，时间都到哪里去了？”

“在我们指缝间不知不觉溜走。”

“真的，我们认识时才五岁，现在都找到工作了，”和叶睁大眼睛，“不用多久，成家立业，结婚生子，子又生子，孙又生孙……老了。”

平次珍惜地看着和叶，他喜欢她用那种带着大阪腔的东京话说话的样子。

“你可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在几时？”

平次不记得了，这本这件事从未在他脑海里注册。

和叶并没有追问，她告诉他：“那是在你生日聚会上，我闯进去，你瞪我一眼，我慌忙退出。”

从那次起，和叶就对他有印象，平次那双大眼，好像一直瞪着她似的。

“现在你记得了？三十年后，我会来问你。”

Part8：困厄

工藤与兰举行教堂婚礼，只邀请几位要紧亲友。

一礼堂的鲜花，只供他们欣赏。

和叶轻轻地说：“没见过比这更美的礼服。”

平次一点也不觉得，顺口回答说：“我会替你找一件更好看的。”

和叶涨红了面孔。

礼成后一对新人与他们握手。

工藤人逢喜事精神爽，拉着平次笑问：“还在不快点结婚？”

和叶笑着替他解围：“你妻子美得像一朵百合花。”

那一次，平次被满堂花香以及那种庄严圣洁的气氛感动，他同和叶说：“我们也举行教堂婚礼好不好？”

和叶飞快地答：“不。”

平次一怔。

和叶恼怒：“婚礼又不是儿戏，人家有，我们也依样画葫芦，我不要。”

那是在一个下着细雨的春天早上，新娘子把手中花球扔向和叶，和叶接住，园子气得大叫，她笑起来。

不知怎的，平次一股劲儿不肯放弃这个主意：“步行十分钟就到婚姻注册所，不去注册，将来后悔。”

和叶固执地说：“不算。”

平次只得耸耸肩作罢。那一天，他真想结婚。

过了那一天，心境又平静下来。

和叶一直说不算数。

他取笑她：“女孩子的理想大约是要男人跪在地上恳求到崩溃然后伏在她膝盖上痛哭流涕，最后再挑一个紫色天空的黄昏，天边隐隐看得到一轮新月，在南太平洋的一只白色游艇里，与三两知己喝着香槟，稍后接受牧师的祝福。”

和叶笑：“不错，可惜你忘记要安排燃放烟花。”

和叶才没有那样苛求。

凭她的感觉，到目前为止，平次并不强烈想要结婚。

那么再等等吧。

一日，他们相约一起去看望工藤夫妇。

兰明显胖了些，看得出来，她过得很快乐。

“说正经的，你们什么时候结婚？”

平次答：“她嫌弃我。”

和叶笑：“对，我嫌弃他家贫貌丑。”

喝完茶，和叶还要赶作家协会去讲一讲她的写新闻之心得。

她走开之后，兰又说：“和叶是不可多得的好女孩，你要珍惜。”

平次离开工藤家后，找到作家协会会址去，在门口等和叶。

和叶出来，平次又说：“我们结婚吧。”

和叶抬起头，凝住笑容，半晌才说：“不算。”

平次哀嚎一声：“又不算？”

和叶笑：“别烦我，我还要回家赶稿子。”

平次听了却说：“不算。”

和叶推他一下：“别这样，我们先吃饭去。”

平次又说：“不算。”

“喂，你有完没完。”

“呵，不算。”

三天后，平次就觉得和叶说的这句不算十分有理。

是不算。

和叶了解他远比他自己了解自己多。

他接到娜娜的电话。

“平次，到我这边来帮我。”

“我不明白。”

“我找到新证据，父亲是被大姐和二姐联手害死。”

“娜娜，你别玩了，真相你早就明白。”平次顿一顿，“你母亲在你出生时便离家出走，你父亲立下这样的遗嘱，我想他是希望她能回来看看吧。”

“你胡说！你不想帮我，你根本不曾爱我！”

他叹息，挂上电话。

平次呜咽一声，坐在地上。

这时宿舍大门被打开了，是和叶。

她把他扶到沙发上躺下，疑惑究竟发生了什么。

这时，电话响起，和叶当然没有去听，自有录音设备，果然，她听到对方说：“我是西泽，请速与我联络，”说道这里，他顿了一顿，“娜娜给你打过电话了吧。”

和叶猛地一抬头，灵光一闪，什么都明白了。

她看着酣睡的平次，不相信天底下有这样可怜的人，他已被她操纵多年，看样子还要甘心情愿持续下去。

这个笨蛋竟好此不疲。

和叶忍无可忍站起来，突然发觉这不也正是她自己的写照吗：忠诚地守候在一角，待对方稍微有空当时与她说两句话消遣几个下午。

她比他更加悲哀。

她浪费了最美的年华，却只是专门替别人填空当的人填了空当。

平次在沙发上转了一个身。

和叶心灰意冷，他也许一辈子也忘不了那个人，但那与她无关，她总可以设法让自己忘记这具行尸走肉。

她轻轻打开大门离去。

Part9：回归

娜娜出现在他办公室门口的时候，正是下午。大部分警探已经下班，只有三三两两同事在聊天发牢骚讲笑话。

娜娜一进来，众人忽然鸦雀无声，全体往门口看去，平次为他们的反应奇徒突而抬起头来，这才看见娜娜。

娜娜甜美地笑起来，失态的同事向她呆视，竟不知收敛。一个男同事竟把手中成叠笔记都跌翻在地。

平次忽然原谅了年少时的自己，他轻轻叹息一声。

娜娜取过平次桌上的笔，在他的本子上写：“现在，此刻，在你宿舍门口。”

写完，她一声不发走了。

这时男同事伏过来失声问：“她是谁？”

平次想一想：“她，”他做出一个适当的答案，“她是一个误落地狱的天使。”

他也不管有没有人相信，收拾一下，就步行回到宿舍。

“你母亲好吗？”娜娜殷殷垂询。

“你想怎么样，说吧。”

她收敛起笑容：“平次，你一定要和我同一战线行事。”

“你还没有玩够？”

“我肯罢手，姐姐们也不会。”

“即使你说的是真的，我把所有股份给你，也只有五分之一控制权，你不可能成功的。”

娜娜微微笑，嘴角有一丝嘲讽，志在必得的样子，还有一点点诡秘。

“她们是你姐姐。”

“平次，你比我清楚，他们迫使我出此下策。”

“真的吗？”平次答，“我倒不怪人，我是心甘情愿的，我喜欢自虐。”

几次三番，平次想与和叶联络，却总觉得不是时候。

没见到和叶好似已有一个世纪。

她不来找他，可见完全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再好脾气，再不计较，也应该有点表示。平次认为和叶的态度完全正确。

几天后，平次才从父母口中得知和叶消息。

“满以为他们就要结婚，谁知和叶却突然被调到巴黎去三个月，里面一定另有蹊跷。”

走了。

平次恍然若失，伊人不辞而别，他好比失去一条臂膀，有点脚步浮浮站不稳。

对他这样柔顺的和叶终于也拿出颜色来。

可见她下定了决心。

第二天晚上，同事告诉他，有位松本小姐找。

娜娜不会放过任何人。

走到门口，才发现原来不是娜娜。

是松本惠子。

平次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眼睛：“你找我？”

“是，我找你。”

她推开黑色跑车门，嘴角带着玩味的笑。

鬼使神差地，他坐了上去。

车子开了很久，一直在郊外路上行走，足足一个小时才到目的地。

那时已是深夜。

惠子用很平静的语气向他介绍：“这是西泽博文名下的休憩别墅。”

她没有开灯，但平次却仿似能看到她现在凄苦的表情。

“来，跟我来，到这里来。”

她拉他躲到屏风后。

他站得两腿发酸，却不知她究竟要做什么。正想告辞，却听她道：“不要动，来了。”

平次这才知道他们是在等人。

这两个是什么人，平次心中已经有数，他掩住面孔一会儿，才看向惠子，惠子向他点头，证实他的猜测不错。

平次说：“这一切与我无关，我要走了。”

他推开屏风，正想离开，两人已经走进来。

是娜娜和西泽博文。

平次忍不住打了一个寒战。

耳边传来的是娜娜的声音：“你已经站在我这边了，是不是？”

“你还要问多少次？”

“我需要确定呀。”她格格笑起来。

“还能抵赖吗？明天就要签合约了。”

西泽过了一会儿，才说：“服部那一份，你拿到手没有？”

平次低着头，即使听到自己名字，也已经没有意外。

娜娜当下回答：“平次那边绝对没有问题。他会听我的话。”

平次在屏风后忽然抬起头来，谁说不是？他在她面前，永远只是一个奴仆。

他们上楼去后，平次和惠子都没有动。

良久，他们才悄然离开。

“她不爱你，她从来没有爱过你。”

平次没有回答，他忽然笑了。

他没有坐惠子的车，独自开步走回去。

回到宿舍，天已经蒙蒙亮。

他换上干净衣服，赶去上班。

说也奇怪，那一天，他比往日更加用心，资质略差的警探来向他请教案情，他都可以不厌其烦，细细作答。

其中一个女同事感动得泪盈眼眶。

平次并不觉得累。睡眠不足，理应焦躁不安，可他却异常平和。

连续三天，他都没有睡觉，却觉得精神异常好。

那天下午，他终于见到了娜娜，她正坐在办公室外等他。

平次语气平和：“我还有事，你要说话就得快。”

娜娜一怔。

平次继续道：“你若不讲，就要等三小时后。”

她略一犹疑：“那我等你回来好了。”

平次笑笑，他不相信。

一直都是他在等待她，那么，就一次，让她也等他一次。

三小时后，娜娜仍在门口等他。

平次走过去：“让我听听，你有什么话说。”

“我会好好报答你。”

“我不明白。”

“我爱你，平次。”

平次举起双手，笑道：“我已退出这个游戏。”

“你现在不能退出！”

“为什么？”

“此刻已到紧要关头，即将分出胜负，你必须坚持到底。”

“像你们这种玩法，赢了也是输了，不会有胜利者。”

“平次，我会补偿你。”

“我丝毫没有损失，不需要你的补偿。”

平次静静看着她，不出声。

“你要我戒掉坏习惯是不是，没问题，都依你。”

平次摇头：“你的坏习惯是你的事，与人无关。”

“怎么了？还没有消气？”

“我并没有生气，娜娜，像你这么聪明的人应该看得出来，你的魔术已经消失。”

“你是什么意思？”娜娜大惊失色。

“我自由了，经过那么多年，我终于自由了。”

“我不相信！”

平次微笑：“我何尝相信，我比你更以为那是一生一世的事，但事实如此，奈绪子，自此你归你，我归我，我了再不会走到一起。”

“你拿着我父亲五分之一的财产准备怎样？”娜娜的声音已变。

“我会保存它留为纪念，松本老先生有深意，少了我这份，你们几个斗不起来。”

娜娜冷笑：“原来他是为我们好，我还以为我们这一套都自他处学来。”

平次不再言语。

她看着他的眼睛，双目碧清，一点杂质都没有。在他的瞳孔中，她可以照得见自己，没有火，那朵小小火焰已经熄灭。

娜娜退后一步，坐在地上。

平次扶她起来：“回去吧。”

她失去了他？那是不可能的事情，她一向拥有他，他的身体他的思想他的时间他的灵魂。

她竟失去了他。

“回去同他们言和，大家仍是朋友。”

他的心境异常平静。

意情柯梦

Part10：那时年少

父亲告诉他，远山刑事病重，和叶已经回国探望。

甚至都还来不及思考，他已奔到医院。

休息室中见到和叶双目红肿呆呆地坐着。不见多时，她瘦了。

一见平次，她忙不迭站起来，浑忘前嫌，眼泪直流下来，平次前去拥抱她。

她伏在他的胸前痛哭，他扶起他她，走到外面。

他问：“伯父会痊愈吗？”

“即使暂时无恙，也要坐轮椅。”

过了许久，他又问：“你呢，你好吗？”

和叶答：“还过得去吧，升了职，你呢？”

“我很好，我已完全痊愈。”

和叶抬起头来，不置信地看着平次。平次握住她冰冷的手，微笑。

和叶从来没有见过这样心平气和的平次，呆呆看了他良久，终于放下心来，轻叹一声，把头靠在他肩膀上。

她轻轻地说：“我有一个在法庭的朋友，他说，松本惠子已经正式提出单方面离婚申请。”

平次只简单地回答：“松本家不搞这种新闻过不了日子。”

和叶淡淡一笑。

平次略一沉吟，终于道：“和叶，你不声不响离开我好似有一百年。”

和叶笑：“你也没有浪费时间呀，大概天天对着镜子练这些俏皮话。”

“只要派得上用场，练得岔了气也是值得的。”

平次伸出手臂，把和叶搂在怀里：“明天我们去注册结婚。”

第二天，他们一同去医院看望远山刑事。

他的情况比前一天有了很大进步。

“你们几时决定的？”

“昨天。”

礼服和戒指都是现卖的，但一点都不马虎。

来参加婚礼的只有双方家长。远山刑事坐在轮椅上，眼睛里一直噙着泪花。

婚后生活尚算愉快，见面的时间并不很多，即使早回来，两人都有事情要做，和叶写新闻往往要到深夜，有时平次替和叶泡咖啡，有时和叶帮平次调一杯鸡尾酒。

四周围邻居都认识和叶，大家都喜欢她。

生活非常非常静，平次很享受这样的日子。

一天，他们一起走在街上，看见一个肤色黝黑的男孩正和一个女孩打闹。

只听到和叶说：“不知道他们大了会不会在一起。”

平次忽然以过来人的身份回答：“分开了也不要紧，永远是段美好回忆。”他存心讨好和叶，“不是每个人都可以像我们这样，自幼相识，又得善终。”

和叶的耳朵很受用。

平次暗地里数着。

他与和叶足足过了两百个平静无事的日子。

一日，他刚哄和叶睡下，才起身掩上卧室的门，却看见有人在沙发上抽烟，一丝青烟袅袅上升，那人说：“大门没有关紧，我自己进来了。”

平次并没有移动脚步。

“好久不见，平次，你还好吗？”

平次一时分不出真幻。

她成熟了，胖一些，曲线比从前明显，黑眼圈，日光下某些角度略显憔悴。

娜娜见平次反应呆滞，有些失望；“你不认得我了？”

平次回过神来：“好久不见，有些意外，找我有事吗？”

“多年老朋友，没事也能见见吧。”

“当然，当然。”

娜娜见他盯着她手中的烟，又说：“我戒掉了，所以体重增加，这是普通香烟。”

“那多好。”平次由衷说。

“我先走一步，下次来，会先给你打电话。”她按熄香烟。

“不送，好走。”

娜娜看着他，轻轻说：“你该有这样幸福的生活。”

平次笑笑：“你呢？”

娜娜浅浅一笑，打开门走了。

平次回到房间，发觉和叶已经醒来，她当然听到刚才的对话。

“她好吗？”

“西泽川会好好照顾她。”

“西泽川？”和叶皱着眉，好似哪里听过这个名字。

“是西泽博文的弟弟，他和娜娜从小就认识，”平次道，“你们见过的，大学里他跟我同在一个篮球社。”

哦，和叶想起来了，就是那个明明没有用篮球砸到她却送她去校医院还向她道歉的男孩？难道他和娜娜也有渊源？

那是另一对青梅竹马的故事了。

“为什么不叫我出来招呼客人？”

平次淡淡道：“老朋友路过进来说几句话而已，下次吧，下次请她来吃饭。”

和叶微笑。

可见什么都会过去，什么都会淡忘。

和叶不说什么，也许，也许等他们的孩子十岁以后，她会开玩笑似的提起，他在若干年前，曾经迷恋过一个叫松本奈绪子的女子。

她希望那时候他能够回答：“我更迷恋玛丽莲梦露，怎不见你惦念。”

但和叶知道现在还不是时候，现在她最好维持沉默。

她推开窗子，抬头看看天，紫色的晚霞已经笼罩下来。

第一次看这样颜色的晚霞，是在哪一年同哪一个人呢？唉，得好好想一想。

那段年少时的葱茏岁月，终于离他们远去……

（fin）

snail

平平淡淡才是真嗯~
他们俩不管绕多远都能绕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