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丸 竹 夷 二 押 御池
花嫁 三 六角 蛸 锦……”
身着红色和服的女孩一脸认真地拍着手中的皮球，嘴里念念有词。
一阵暖风吹来，淡粉色的花瓣纷纷扬扬，仿佛永远落不完。
如此和谐，如此宁静，如此美好。
很慢很慢地，他一步步向她靠近，终于，他走到她的跟前。
女孩抬眼望着他，眼睛里全是泪花。
他急了，伸手想要帮她拭去泪水，就在这时，平次蓦然惊醒。
“和叶。”他叫出来，发觉脸上已全然是泪。
周围一片寂静，他起身走到厨房，喝下大杯冰水，喘息才慢慢平静下来。
奇怪，明明有那么多值得记住，值得怀念的记忆，他却始终只做这一个与她相关的梦。
究竟是童年的记忆太过深刻，还是冥冥中，她想要告诉他什么？
他替自己倒了一杯香槟，一直坐到天明。
早上八点的时候，他抓起电话，拨给大珑警官：“代我告假半日。”
“可是下午有个会议……”
“说我无能为力，说我有癌症，说我已经魂归极乐。”
“阿平，现在不赌气的时候。”
平次的语气已经变得强硬：“我真的累。”
大珑终于说：“好，你去吧，你爸那边有我。”
平次苦笑：“相信我，世上没有谁都行。”
他挂了电话，头也不回下楼去。
白白放了一天假，不知用来干什么好。
平次站在路边，感觉像是被囚禁了十年的犯人，一旦放了出来，手足无措，不知如何享用自由。
不知不觉，他竟走到了和叶最常去的那家时装店。
平次顿感那是命运的指引，信步走了进去。
“是给女朋友买礼物吗？”正值淡季，店员待客格外热情。
他含混地答应一声：“把所有红色的衣服统统选出来。”
店员虽觉奇怪，还是连声应允，一边挑出衣裳，一边讨好似地向他说：“红色好哇，看着就让人觉得快活。”
平次忽然怔住，不知怎地，只觉眼睛酸涩难忍。
“我最喜欢红色了，看到红色的东西，什么不开心的事情都忘记了。”
上一次听到她说这句话，是什么时候呢？
怎么可能记得呢？他根本不曾想过要用心去记住她的一言一行。
他沉默了片刻，道：“都包起来。”
店员有点诧异。
凭她多年的经验，像平次这样外形俊朗，又带着点痞气的人，举止异常，绝非因为失恋。
那么，一定是仕途坎坷。
也不大像，倘若升了别人，没有升他，应当是气愤，而不是悲哀。
她不知道平次是在伤逝。
他离开时装店去喝茶。
和叶竟走得那么早。
就像是昨天罢了，她同平次说：“连续低烧好几个星期，时常莫名流鼻血，夜半常会觉得骨头生疼，只好用镇痛药压着。”
平次立刻变色。
他立刻打电话给认识的医生，押着她去做检查。
医生脸色凝重：“到这个时候才来？”
三天后报告出来：即刻要进行化疗。
她求他不要告诉父亲。
那段日子，他一直抽空去陪和叶。
化疗后和叶出院上班，没事人一般。
照样大刀阔斧，办起事来，一丝不苟。
警局上下，除出平次，没人知道和叶曾经生过病。
直到圣诞过后，她才真正倒下来。
这时侍应生过来招呼：“服部君喝冰咖是吗？”她想一想，“那位远山小姐好久不来了。”
平次不语。
和叶不会再来。
想仔细了，也没什么不好，世上一切明争暗斗，劳苦伤神，都与她不再发生关系。
去得那样早，人们印象中的她，永远一袭红衣，巧笑倩兮，神采奕奕。
最后那几天，和叶自知不行了，同平次说：“真不舍得，还没结过婚离过婚生过孩子。”
平次不知哪里来的勇气，忽然握住她的手：“那么就和我结婚，我们生孩子，好多好多孩子。”
他紧紧抓住她的手，生怕下一刻便要失去她。
她微笑：“我只希望可以像以前那样，和你一起奔出去，满头大汗，跑个痛快。”
“等你病好了，我们一起去。”他双眼直视着她，语气分外鉴定。
和叶淡淡地笑着。
再后来的日子，和叶几乎一直都在昏睡中，有时认识人，有时不。
最后一次见面，她把自己在外面租的小公寓的钥匙交给平次，她的脸颊上流转着奇异的神采，平次知道，那是回光返照：“不要哭，平次。我先去，在那边等不消一会儿，尔等也还不是就跟着来了，在世上，许有数十年之分，在天上，刹那即可见面，我并不害怕。”
直到人生的终点，她都是勇敢的。
和叶的父母并没有来过，从头到尾，他们都以为她只是出国游学去了。
这个谎言，还将延续下去。
平次靠在椅背上，泪水止不住留下来。
“服部君，要不要再喝点什么？”
平次摇摇头，结帐，离去。
他叫了部出租到和叶的公寓。
平次坐在沙发上。
小小厅房窗明几净，一尘不染，令人错觉似乎这座房子的主人仍在世一般。
然而窗台上一排由和叶亲手打理的植物却已经枯萎。
他颓然离去。
返回家中，只觉天旋地转，电话录音机上小小留言红灯讯号闪烁不断，他无暇兼顾，倒在床上，昏睡过去。
满心以为会做一个关于她的梦，没成想，却梦见了自己，白衬衫，西装裤，前途茫茫，极累极渴，孑然一人，蹲在路边哀哀痛哭。
醒来时才晚上七点半。
开一罐冰冻啤酒灌下肚子，擦一擦干裂的嘴唇。
他听录音留言。
是父亲的声音。
“平次，我不知道你那根筋又搭错，也许你现在情绪低落，但请不要把整件事情扩大到不合正常比例的程度，明早十点看不到你，以后都不要提做警职或是侦探。”
平次听罢留言，呆了片刻，怔怔落下泪来。
他多么愿意结一个草庐精心纪念故人，为期三年，但事与愿违，明天就要回警局去。
呵，这样现实的世界，和叶你有什么损失呢？
他忽然想起最近常做的那个梦，梦见幼年时代的她，一袭红衣，伴着落樱缤纷，美得如同精灵。
蓦然间，他似是得到了感应，抓起手边的外套便往外跑。
一个人坐车到了京都，沿着静穆的小径朝和叶安息的地方拾阶而上。
脑海里仿佛一直有一个声音在敦促着他——
她在京都，她在山能寺。
飞扬的樱花雨里，他忽然看到一个熟悉的人影，他一路追过去。
是，是她，她拉着一个年轻男子的手，有说有笑。
原来她还在人世。
她欺骗他，只说已经辞世，原来到了这里。
平次不甘心追上去，正忍不住想扬声，喂，笨蛋！你究竟搞什么鬼？
就在这个时候，她在那棵樱花树下转过身子来，果然是她，她看着平次微笑。
同时，也叫男伴看他。
那年轻的男子也回过头来，剑眉星目，似是瞪着他看一般。
平次看清他的面孔，忽然语塞，那不是别人，正是他，服部平次。
他看到年轻的自己，轮廓不似现在这般棱角分明，嘴角全是笑意，和叶也是，脸比较圆，亮晶晶的大眼睛看着身边的男伴，快乐挡不住，自眉梢眼角飞溅出来。
他看到自己在向他挥手。
他也挥手，向他们微笑。
（Fin） | 
发表于 2010-6-16 03:24: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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