替身
五月阳光正好,落在人身上有种微醺是恍惚。 所以当学长说“好”的时候毛利兰才会有一瞬的错愕。然而在这空无一人寂寂的校园林荫道上,除了风过叶动沙沙的声响,并没有什么是可以幻听的声源。 何况眼前的学长还仍然微笑地看着自己,眼神温柔摇曳,有种看不懂的神色。 也许很久之前她曾在另一个人的眼中看到过这样的神色,那时她真的不懂,现在呢。 于是她收起不知所措的表情,用力抿了抿唇,嘴唇张合几次之后终于在变得嫣红的瞬间吐出几个字来——“那么,谢谢了,学长。” 也许这句话比它看上去更为苍白,可是学长只是伸手去抚摸她的长发,脸上的笑意甚至没有因为她下意识的闪避而减少一分。 收回悬在空中的手,他依然很有风度地微笑着说,“不用客气,我的女朋友。” 东京大学的花因为暖流的到来而渐次开了,比花香传得更快更远的是流言。 医学系外科大二A班的毛利兰向学校的传奇人物大四学长濑户风告白成功的消息堪称今年的第一大八卦。 所以当毛利兰带着濑户风出现在自己的庆生宴上的时候,除了大吼大叫的大叔,几乎没有人感到惊讶。大学里的一众同学早就笑着哄闹起来,也有许多男生的眼神忽地便黯了下去,倒是一向聒噪的园子却竟然只是坐在一边拿眼瞧她,没有说话。 灰原与步美同时转过头去看坐在最角落里一身高中校服的少年,而他只是静静看着一身浅蓝裙纱的兰挽着濑户的手臂走到灯光下,温婉而优雅。 就算完成了令人咋舌的三连跳,在她身边的人却还是别人么。 昏黄的灯光下,他微微蹙眉,果然应该不顾灰原的劝告直接跳去大学吗。 眼前有只手在晃,挡去他的凝望,收回目光,他淡淡转眸看向旁边,灰原微微戏谑地笑——“不吃醋么?大侦探。” 面色如常的少年竟微微勾起嘴角,不经意泻出一丝俊美的笑,视线回到她的身上,低声如自言自语般回答,“啊,不该吃醋吧,这种程度的话。” 灰原若有似无地浅哼了一声,走开了。 如果不吃醋的话,何必露出那种自信却又有些哀伤的笑来。 直到一群女生涌到毛利兰面前强烈要求她引见角落里比在电视里更加帅气的高中生侦探的时候,她才鼓起勇气向他那里短暂地望去一眼。 高中生侦探吗,真是熟悉的称号。 他的眼对上她,然后微微一笑。 那瞬间的温柔似乎像灯光一样满的溢出来了,引得一旁的女生们集体不顾形象地吸了口气。 毛利兰立刻便有些泄气地想真该把他关到房间里,然后忽然就很想叹气。 如果忘记自己现在在上演什么戏码,这也许是个好主意。 愤怒的大叔喝了几杯酒就顺利地被安静下来。 濑户风看见兰几乎没吃东西的样子于是体贴地奉上一碗面条。毛利兰在众人的调笑中对着一碗满是芹菜的细面彻底僵住了。直到一只手自然而然地伸过来端走了面前的碗,然后换过另一碗。不用抬头也知道,因为这只眼熟到像自己的一样的修长的手,只可能属于本来在角落里现在却不知何时跑了出来坐到了自己旁边的少年。 但是她还是在一瞬众人愕然的寂静中抬起了头,正好对上一脸无辜的少年含笑的眼——“兰姐,你这碗比较好吃的样子。”说着就在众目睽睽之下无比迅捷而自然地低头开吃。 在众女生“可怜的孩子难道你就是为了抢一碗面特地跑过来吗”“我心中完美无瑕少年侦探的形象啊”这样撕心裂肺目光的默默质问下,园子“一碗面也抢兰你也未免太纵容他……”的抱怨在瞥见碗里一层绿油油的芹菜后突然自动消音。而兰还瞪着眼呆呆地看他从容地一口口把芹菜都吃下去,眼神有些亮,有些柔,有些像摇曳的风灯,有些看不清的明灭。 回忆里的少年也曾这样抢过她的碗,把难吃的芹菜全部面不改色地消灭之后抬起头来对她没好气地撂下一句“不喜欢吃就别勉强”。被气势镇住,任人抢了饭碗的她还很惊恐而不好意思地问:“……新一,怎么知道……我、我不……”“你不吃芹菜嘛,不喜欢就不要吃啊,吃得一脸委屈的样子。”拽拽地少年还没来得及说出“这点小事怎么逃得过我侦探的眼睛”就被她无比纯良的一句“咦咦新一你刚刚偷看我吃饭吗”给呛了回去…… 沉浸在回忆里的兰想,其实他一直很宠她。 然后就微微弯起嘴角。 沉浸在回忆里的兰没看到濑户风暗暗沉下去的脸,和低头吃面的少年突然抬起头对她心有灵犀地一笑。 灯关了。不知谁端出了蛋糕,于是兰的眼睛立刻便被蛋糕上摇曳生姿的不知多少根蜡烛晃得疼了起来。记忆还停在某个人消失的夏季,就好像有了生命也白白停在那里的错觉。都以为一日如三秋的等待像凌迟一样漫长,却原来年华在苍白的时光里也流逝地那么快。 兰在烛光间仿佛又看见不记得是几岁的别扭到极致的少年生生别过脸递给自己礼物,不好意思却又忍不住偷眼瞟来被自己逮个正着后脸红失语的样子,于是直到众人唱完生日歌开始起哄才反应过来刚刚有人提议让她和濑户学长一起吹灭蛋糕上的蜡烛,暗暗局促半晌之后,看着微笑不语俯下身等着自己的学长,兰只好也一手揽住胸前的长发,缓缓俯下身去,呼呼地吹了起来。 不久两人的脸便停在正中间最后一根蜡烛上,几乎撞上鼻尖,兰一惊正要后退,便见学长向她微微眨了眨眼,趁她不明所以的愕然间,俊美的脸便凑了过来。 烛光摇曳下,就在众人屏息静待好戏的时候,不知谁扯了兰一把,生生将她转了个身。 在众人或气急败坏或一脸惊悚或八卦暧昧的注视下,在濑户风隐隐含怒的眼神里,在灰原淡定依然的目光中,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清冷威胁气息的少年居然仍然顶着那张无辜微笑的脸,对上兰惊魂未定的眼色,很自然地伸手抹去她脸颊边一点奶油,顺手放到嘴里尝了尝,然后在万籁俱寂的气氛中给出了善良而中肯的评价:“兰姐,很甜。” 园子立刻噎住了,兰姐,很甜,还是兰姐很甜…… 兰的脸蹭地红过了蛋糕上的樱桃。场上的其他人却都苍白得像抹了奶油。幸好关了灯,都看不太清。 少年退到一边,好像什么都没做过的样子,看不见脸上若隐若现的绯红,给人一种“你们继续啊看着我干什么”的无辜错觉。 他指腹抚过脸颊的瞬间有种春水般的温柔,转眼却蔓延成灼热的火。兰努力地耳观鼻鼻观心地想:管了灯看不见看不见看不见…… 脸上却还烫得像发烧。 最后那根蜡烛终于在少年侦探默默的怒视下自动自发地灭了。于是不知谁终于反应了过来,嚷了声“开灯吧”,众人才从黑暗的寂静,寂静的尴尬中解放出来。 在随着灯光亮起松了口气重新活跃起来的场面中,灰原微微一笑,走过去,与少年擦身而过的瞬间用只有两个人听得见的声音低声调侃:“调戏得越来越顺手了嘛,大侦探。”没想到刚偷完腥心情离奇愉快的少年居然撇撇嘴角忍住笑答道:“你教我的。” 灰原忍不住笑了。好像的确是她教的,扮无辜,装无邪,扮猪吃老虎。 接下来的生日宴会平静而和谐,再也没有人提出什么有建设性侵略性的意见来。兰暗自松了口气。 眼看夜色愈深。众人终于渐渐散去,连园子都被接走了。兰将濑户风送下楼。毛利侦探事务所又恢复了往常的安静,大叔起伏的鼾声中,隐约只剩下灰原与步美在厨房里收拾的哗哗水声。毫无帮忙的自觉的某人懒洋洋半蹲在沙发边,打着帮忙拆礼物的旗号一个个研究留下的一堆物品。 没出席的妃阿姨送了一串昂贵的水晶项链……戴上应该很好看吧;大叔……冲野洋子最新影视专辑……拜托,到底是送谁的……;园子的……爱情……幸……运……签……果然是那个女人的风格……收起半月眼无语的表情,修长的手继续在一堆物品里翻来翻去…… 可疑!这个礼物谁送的,为什么包装是这种恶心的粉色爱心……亲爱的兰小姐请收下……亲爱的?!竟敢这么称呼,可恶!……这是什么,手折的纸玫瑰……一二三……这么多?……哼,无聊…… 看着一大堆疑似威胁物品,少年的脸逐渐黑下去,忽的眉一拢,侦探的灵光一闪:那个学长的礼物呢?难道他准备当面送……脑中倏地闪过偶尔瞥见的电视剧里冲野洋子一脸幸福地让男友给自己戴上戒指的场面,于是剩下的一半脸也瞬间黑了下去。 门几乎被他锐利的眼光戳出个洞来,兰还是没回来。 于是步美转过头欲唤他过来帮手时看到的便是少年忿忿不平微微忐忑地消失在门后的身影。 不是不难过的。她深深吸口气,浸在水中的手缓缓握了起来。然后她听见灰原轻声说——别难过,总有一天,你会有更好的。 像是在和她说,也像是在自言自语。 夜色下的街道上几乎是空无一人,停了一辆银色轿车的路灯下两道人影只隔了一步的距离,仿佛很近,依稀却有有些难以逾越的远。兰微笑着与学长道谢:“谢谢你……今天来帮我…” 那笑容很美,却偏偏带了莫名的疏离,濑户风伸出手去,想搂住她,想碰碰她,想打破那层将她隔绝开的无形的玻璃。然而刚一动就看见她用与人比赛时躲避的身法闪电般迅捷地闪过一边,末了神色犹豫地含糊着:“……对不起……”不知到底在抱歉什么。 濑户风放下手叹了口气,自嘲地笑了:“果然,还是不行么……”原来那层玻璃不是在我们之间,而是在你的心里。 兰抬起头,明灭的灯光下脸色有丝歉然却又带了某种隐约的坚定:“对不起……谢谢你……” 起风了么,濑户风微微觉得冷,凝眸看她半晌,终于还是笑着摇摇头,坐进了车里。 然而在她说完“请一路走好”前却还是忍不住摇下车窗问道:“最后一个问题……你,是在等什么人吗?”漂亮而温婉的单身女孩,有着招蜂引蝶的资本,却客客气气地拒绝所有告白,甚至让自己陪她演一场名花有主的戏来打消纠缠不休的追求者……偶尔傻笑的神情,偶尔怀念的走神,偶尔黯然,忽又坚定,你到底是为了什么人留着自己全部的心神…… 风学长的注视下,她的脸上闪过一丝昏黄的恍惚,然后缓缓望向夜空。 阴霾的云团像在遮蔽一个秘密般,没透下一丝月光来。 濑户风听见她喃喃地说:“没有,我没有等谁……”她顿了顿,然后忽然展颜一笑,那笑容里竟然满是幸福的色泽,“我一直,在看着他……这样,就很好。” 濑户风一窒,慌忙移开眼去,不敢再看。胸口缓缓升起从未有过的酸涩,仿佛是不甘,仿佛是羡慕,又仿佛是心疼。车发动的时候他终于听见自己暗哑的声音苦笑着说:“……真是幸运啊……那个人……” 五月初始,他终于向毛利兰告白,她低着头说:“对不起,可是我只需要挡箭牌一样的男朋友而已……”那微红的脸有些懊恼有些抱歉有些不知所措,可爱到他不由自主地说了好。就算只是挡箭牌,也想要保护她,哪怕只是十几天。 现在他不能站在她身边了,那个幸运的人……什么时候能出现呢。 再见了,兰。 兰看着他的车消失在雾里,才转过身往回走。街道仿佛微微亮了,抬起头,上弦月从云里显了出来,月光恍恍惚惚地,像杯里溢出的酒一般泻了一地。兰忍不住对着月亮微微一笑,低下头,笑意却滞在了脸上,脚步一停,怔在原地。 那一瞬仿佛时光倒流。 少年清瘦的身影魔法一般从被月光洗过的雾气里显现。湛蓝的眼睛静静凝视着自己,恍惚有种看到天荒地老的错觉。 令人想哭。 泪水居然真的不受控制地流了下来。兰却只是怔怔看着他,忘了反应。明明并不是爱哭的人,明明不觉得委屈或悲伤,明明真的觉得幸福……却只是,不敢看他像回忆一般出现,不敢看清自己错过了怎样的幸福。 柯南把手里的外套罩在她身上,一只手再自然不过地为她抹掉莫名其妙的眼泪,另一只手却已握住她冰冷的手往回走。兰总算反应了过来,微微一挣,没挣开,只好由他握着,不知所措地跟着他往回走。前面的人却又突然停下来,兰一个不慎几乎撞进他怀里,脸刷地红了,不敢抬头看某人必然戏谑的脸。 却听见他说:“呐,礼物。”直接伸到她低垂的眼眸前。 没有包装,一块躺在他手心的碧玉,刻纹精细,散发着与月光近似却更明艳温暖的温润光泽。好漂亮…… 脸色微红掩不住得意默默偷窥的少年满意地欣赏着她眼中流转的欣喜光泽。然后忽然冷下脸说:“以后不要再请人帮这种忙。” “咦?”她终于抬起头,对上他一脸窥破了真相的隐隐得意神色。 “你刚才在上面至少闪避过他十次触碰,带着他出现的时候笑得脸都僵掉了,被开玩笑居然不脸红,园子知道的吧?所以一句话都没说。加上你那堆礼物里一群疑似告白的嫌疑人……不难断定你和那位学长到底在唱什么戏。” 兰怔怔看着他,不是因为他什么都知道,而是……这样在我面前抽丝剥茧的你,到底想说什么……难道你不明白,这样的话,已经,超出了弟弟对姐姐的范畴……难道你一点,也不怕我……听出什么 “兰,你在听吗?我说,以后有什么人要打发,直接找我就可以了。”他被自己语气里一股赌气意味酸到。果然,即使只是这种程度,自己还是吃醋了么…… 兰倏地睁大眼睛。他,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用什么身份和我说话…… “很惊讶么?你不是都知道了吗?兰。”眼前的少年敛去笑,露出微微哀伤又释然的表情来。没想过会这样。她没打算质问,他却承认得一脸坦然。 一直以来,她扯着若有若无的红线等着彼端的回应,有时以为他已经松手,可是一扯,却又还在。还在,只是像风筝一样越来越远,只能远远望着,回不来。而她望得久了,竟也产生了永恒的错觉,仿佛还能这样看着,已是好的。她以为他们间已有了那样的默契,她自不问,他也不说。 可是……为什么是他先打破自己的谎言…… 她还在脑中嗡嗡作响乱作一团,忘了自己是应该愤懑的那个,一如那年在月色下见到迟到的他时,恍然一股巨大的幸福把气恼都彻底淹没。 他已经趁她分神一把把她揽入怀中,一寸难分的紧,凑在她耳边说—— “兰,对不起,我回来了。” “兰,灰原的解药快要制出来了。” “兰,如果你很需要一个男朋友,我不介意先跟你姐弟恋。”
“兰,现在柯南的告白能算数吗?那种肉麻的话我实在不想再说呢……” 怀里一直没有声音的女孩终于抬起满是泪痕的脸来狠狠地说:“混蛋新一……你敢!” 哽咽的声音实在没有什么攻击力,却成功让某人心疼起来。 再抱得紧些,他微微红着脸,用这一生最温柔的声音说:“兰,我喜欢你……胜过这地球上,任何一个人。” 怀里的人终于也伸手抱住了他,埋头在他怀里,想哭,一抿唇,却笑了。 于是正美得不行的少年听见她说:“可是怎么办……比起新一,我好像更喜欢柯南呢。”立刻被自己的醋呛到并发现不能把自己怎样的某人开始按捺火气想——也许,让灰原放弃解药……研制出不会疼就能变小的APTX4869来比较好? 没注意怀里的人已绽出圆满的笑来。 在伸手可及的地方,却又无法触及的时间,她以为是永远,却原来可以如此这般。 楼上。步美倚着窗,看着下面相拥的一对身上绽出若有似无的幸福光圈,眼眶红红地笑了:“小哀,你说的对。总有一天……”灰原微微抿起唇。这时候,醉醺醺的大叔忽的爬起来,晃到窗边,探头望了一眼,也不知看到没有。灰原与步美对视一眼,都有些慌乱,却听见他嘿嘿冷笑一声,又走开去,倒在桌子上,一面含糊地说:“臭小子……再敢……呃,让兰……难过,我,我……饶不了他……嗝……唔……臭小子虽然讨厌,比破学长……还是……好些……呼呼呼……” 最宁静的夜晚。 也是最幸福的。 PS:请勿与小人计较兰的生日在几月……勿计较其实兰是个不挑食的好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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