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London,1888,Sep
倫敦......人们称她为帝国的象征,的确,她拥有的东西足以胜任世人加给她的浮华。我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应该喜欢这个城市还是应该唾弃她,她漂亮迷人,充满财富和艺术;但是我有去憎恨她的理由,那是我不能忘记和忽视的理由,所以现在我站在她的土地上面吸捡来的半截香烟的时候就觉得很茫然。究竟,应该怎样呢?我完全不知道自己会怎样做。一旦那个想法在我的血液里沸腾,我将干出自己都无法想象的事情来。
但,在那之前,我要尽情地享受她的妩媚,她的繁华,她的一切一切……
夜幕降临,我无处可去。作为无处可去的我,能够容身的地方,就只有那条像伤痕一样的肮脏发臭的街道。我是穷光蛋没错,但是我并不卑微,我不愿意和那种地方的那种垃圾呆在一起。……可我不去那里的话,又能去哪里呢?我听见自己的心脏因为回忆到不快的事情而缩紧的声响,手里的刀还在,这就好了,起码没有人能伤害我了。伦敦的确繁华,辉煌的宫殿和那绚丽的舞会刺激着我的神经,我把上衣拉紧,向那条背离灯光的阴暗街角走去。
神啊!为何人生来是如此的不平等!为何有人日日夜夜在那宫殿里和美丽的公主跳舞,享受着乐趣,而我却要在这腐朽的角落苟且偷生?!为何!!
令人讨厌的舞曲,花里胡哨的蕾丝花边,和身为贵族的优越的眼神,全都令我头痛!刀割裂开空气,从衣服滑落到我手中,我在沸腾,我快乐得几近发狂,我向街角那位漂亮的小姐悄悄走去……
“来人啊!杀人了!……”
“什么?!”
“快追,就是那个方向没错!”
“……”
人都走掉了吗?大概吧。即使是什么人,也不会特别注意这个黑暗的角落的,何况变装是我的拿手好戏。不过看来下次根本就不必费这么大麻烦换掉衣服,即使是我不逃走,就那样站在那些所谓的骑士和贵族面前,又有几个人敢来抓我呢?……全是垃圾,垃圾!连那看似清纯的少女的外表下面,也都是肮脏的污秽!一想到这里,我那该死的胃就不断地收缩,我在这里抑制不住地呕吐了起来。但是几乎没吐出什么。早晨吃下的廉价面包早已成为历史,我饿了,我想要我的晚饭,但除了这把被那女人发臭的血玷污的匕首外,我没有任何值钱的东西了。不,不是那样的,我有值钱的东西,只不过那是不能卖掉的物品。
即使是在垃圾中寻找食物也决不卖掉!我要把它留下来,做为纪念,在那个女人下地狱的时候送给她做纪念……
神,如果我做错了什么,也请你暂时饶恕我的罪吧,等到一切都结束的时候,我愿意付出任何代价,可是我要完成我的愿望,那卑微的愿望。
天亮了,我发现自己靠着墙壁在不知不觉中睡着了。这到是无所谓,反正我无家可归。家那东西,从前的确是有过,可那不是我的家,我是像物品一样被人买来做玩具的。结果我选择了报复和逃走。我杀了那里的人,从那里逃走,我还记得那是个有着很美月色的夜晚,巨大的白色月亮有如神的宫殿般,虽清晰,却遥不可及。我带着唯一的行李慌忙逃窜着,却不知为何一再停下脚步去看那月亮。唉,不管你有多漂亮,仍然不能将我的肉体也变成那样哟!我始终是来自东边的杀人犯,流浪的少年,被人所遗忘的角色,和被抛弃的存在。不过,现在我能够复仇了,我可以在加深自身罪孽的同时任意地损毁他人,让那些所谓的高高在上的“贵族”们也来品尝自己的血的腐烂气味吧!想到这里,我觉得说不出的高兴,仿佛我是神,世界在我手里,而改变这一切,只不过需要我动动手指。我掏出我的刀,借着刚刚升起的太阳发出的微弱的光,用一片破布将它擦得一尘不染,然后收好。白天我是不做工作的,白天我休息。晚上我是自由的野兽,我可以任意做我想做的一切,我有绝对的自由,而且我并不怕死。于是黑暗降临时我几乎无所不能,除了饥饿外我也不从人那里需求什么东西。我觉得饿了,而且是非常的饿,也难怪,从昨晚开始就没吃任何东西。我穿好衣服,准备找些东西吃。
“先生,给片面包吧。”
“拿着,快滚吧,再也别到这里来!小叫花子……”
我拿着那片不足以果腹的面包离开,很幸运,一开始就要到食物了。我只不过是个年轻的穷小子,是没有人会顾我工作的,何况是经济如此萧条的现在。人生来是不平等的,我很清楚这一点。我并不比任何贵族缺少什么,相反是要比他们好得太多,当然我并不精通于拼写,也不通晓那许多音乐,可是这是因为我没有机会学习的缘故。如果能够,如果能够得到的话,我也要学学那些看来有趣的东西。不过现在,我要做的,是那件必须完成的工作。
“喂,小利比,有什么新闻吗?”我朝那个小孩喊到。他叫小利比,卖报纸的孩子。他朝我跑来,
“先生,昨晚有位贵妇人被人杀掉了!”全伦敦,大概只有小利比肯称呼我为先生……可怜的小家伙,等我有了钱,会送你去学校的,一定。
“是吗,抓到人了吗?”我明知故问,杀人者即是我,如果被抓到我现在不可能在这里。
“没有,先生。让他给逃掉了,警察正准备搜索。祝您好运!”他向另一位买报人跑去,边跑还边朝我挥手,我摘下帽子示意。然后重新裹紧大衣朝东区走去。
东和西是截然不同的概念。我不知道为什么,大概是因为圣经上说,该隐搬到了伊甸以东的地方居住吧。该隐……我无声地笑了笑,果然很适合我居住啊!我所不知道的东西,我的手不能触及的东西,我无法享有的东西……那些东西,如果是公平的话,应该是那些我所讨厌的人们也得不到的!当然,这些事实是不被那些自命不凡的人所接受的。有一天,我会设法消除这样的不平等,直到新的平衡来临。
这样想着,我的血开始沸腾,我抑制不住地想要毁灭,毁灭……
……
昨天又杀人了。人们已经开始恐慌地宣称,城里有可怕的恶魔。当贵夫人拜倒在我像流浪王子般的外表下后,我痛快地杀掉了她。我记得我的刀子插进她身体是她的颤抖,她痛苦地颤抖着,紧紧地拉着我的衣服,不停地呻吟——但我不给她任何喘息的机会。我接着又刺了她几刀,之后她倒下来死掉了。我割开她的身体,看着前一刻还跳动的心脏慢慢停止,心中有说不出的快感。
……若是我愿意,可以干得更干净一点。只要稍微倾斜着握住刀刺进对方的胸部就可以迅速达到目的,但是我不愿意那么做,那么做实在是太微小了。相对而言倒是那痛苦的哀号更适合这样的天气呢——天气,伦敦佬总是谈天气,贵族也好贫民也罢,一样的。
这样才公平,对我而言,是的,很公平。
世界在沸腾,我也在沸腾,我的心脏又开始迸裂,我渴望新的鲜血……夜幕啊,降临吧!
有一天,世界是我的,我将成为世界。
高高在上的人们都想伤害我,他们的世界没有我存在的角落,连母亲也遗弃我……毁灭吧,你这悲哀的,可笑的虚伪世界!我的手迫不及待地想要拔出刀子,我的刀迫不及待地渴望着鲜血,我的身体因为激动而颤抖着,我的灵魂膨胀着穿透我的身体——巨大的力量!
我,Jack the Ripper,飞翔在午夜伦敦的恶魔。
妈妈,请你等着,我这就来了,这就带您一同下地狱,美丽的鲜血,呵呵,你当初不就是为了得到钱和漂亮才离开我的么?好的,我全都给你,包括那华丽的死……妈妈,是我哟!是小杰克哟!杰克这就来了……
你可爱的儿子,你亲手遗弃的儿子,你为了欲望而放弃的第一件东西……如今你要为这罪付出代价,昂贵的代价,犹如你脖子上那串华贵的项链一般。
妈妈,你真是一朵让人想要拥抱的蔷薇哟……哪怕还带着有毒的刺……我还是忍不住热烈地想要拥抱你……想要品尝你的鲜血……
“真恶心。”我讨厌腐败的尸体,尤其是同性的尸体。我用靴子踩了他一脚,果然就像其他腐败了的尸体一样,软塌塌而且带有黏乎乎的感触。作为我是特别的想把晚餐统统吐出来,立刻地,但是考虑到我可不像那些有钱人一样有机会在同一天吃很多次晚餐,还是打算忍耐下来。
不是我杀的,我不杀同性,我觉得那脏了我的手。他们是那么的恶心,充满了另人作呕的气息,我不像让他们触及到我的任何地方。
但是此刻,我想,警察们一定认为是我做的。无所谓他们怎么想,当然,我当然会一同下地狱的。……哼,地狱缺少了我,会相当失去色彩吧,肯定的。
时间还有,我也需要一点乐趣,于是我把大衣拉紧,把刚刚看过的肮脏的东西忘到脑后,向一个地方走去。
那是个非法的酒吧间,可以在任何时候提供你你想要的东西,当然,你只需要带上钱包。感谢那位小姐,我可以使用一些她的零用钱——或者说是她从贫民那里非法得来的钱。
这酒店从客观角度来说和这城市里的其他地方并无特别,出售的也是大体相同的东西。唯一不同的是在这儿只要你肯付款那么就会得到相同的待遇。比如我----即使是我也可以进入这里,我口袋里还有一点钱。
廉价的酒虽然便宜,不过暖和还是很暖和的,而且因为我并没有喝过更贵的酒所以觉得这味道还不错。我慢慢地喝着,盘算着今天是不是什么都不做而在这儿呆上一整晚。
外面很冷呢,这种月份总是这样,下一种细小但寒冷的雨,细小得让人无法判断下还是没下,一种令人关节疼痛行动迟缓的雨,一种无可断定的雨,我 们仅仅知道它是雨水是因为出门回来那潮湿的大衣无可比拟的沉重感,总也无法弄干。我从小就讨厌的感觉---
......我陡然想起来妈妈在洗澡之后总是习惯性的不把头发弄干,然后坐在椅子上喝茶,漂亮的金黄色的长发,末端还滴着水滴---那是一种让人无法形容的什么感觉......
算了,喝过酒就会暖和了,里面和外面都会。我一饮而尽,转而招手又来了一杯。肚子有点饿了,我算了一下,这些钱吃些东西还是足够用的,而且往后一段日子我也可以暂时告别饥饿。侍者端了面包和一些干奶酪给我,我吃了一顿近期以来最丰盛的晚餐。
吃的时候我想到小利比,小利比不仅仅买报纸,他还替有钱人家打扫烟囱。烟囱么,每年都要清扫几次,就是让小孩子钻进去打扫,然后他们会给他一点钱或者一个四磅重的节日面包。这活计看似简单实际上是一种残酷的劳动,在那狭小的空间里你必须用膝盖来支撑自己的身体这样才能把手解放出来打扫。有多痛苦呢?只有亲自体验过的人才明白......更残忍的是如果你花费太多的时间,甚至有人会在下面点一小堆火来告诉你你花得时间太久了......我想象着一个狭小闷热,充满烟的烟囱,黏糊糊的肮脏的墙壁是你唯一的支点,即使你喊叫也不会有人同情,即使你被人像烤鸡一样烤死在这里也不会有人介意,你的尸体会像你那些不走运的同伴一样被扔在郊区的社区墓地里,偷懒挖成的坑中的漏风的棺材以及覆盖在上面的薄薄的一层土---
我的思考就此打住。在往下想很可能叹息起来,但是我不能那么做,我没有那么做的资格,我是穷人,一个吃饭要靠运气的穷人。
吃完东西我把剩下的面包和干奶酪包在一张纸里,塞进大衣口袋。
夜色所包拢的煤气灯显得有点特别,透过这样的雨水看上去像活着的什么一样。我小时候听人说,人死了就会变成灵魂而寄宿在什么上面,或许一如这雨天的煤气灯。......不如数数一年之内有几天不下雨。我打了个呵气,困了,似乎喝得稍微过头了一些。我得找个有房顶的地方过夜,得上什么肺炎可就麻烦了。(注:这个时候得肺炎好像是了不得的一件事情~~)
我缓慢地走着,和这午夜的雨一样悄无声息。我从未讨厌过这里以及这里的人民,贫穷不是一个可以让人产生极度的厌恶感的理由,还不至于非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不可。
但是我绝对讨厌而不能忍受的,是对这贫穷的评价和欺骗。
妈妈,你在哪儿呢?你一定不会想到你的儿子正在这条路上走着,过一会就会到达你居住的地方,然后即将和你特别而热烈地拥抱。你怎样对待我的,我也怎样看待你,非常协调。......难道不是吗?正如同你让我出生,并企图让我死去一样。
......
是的,死去,你希望我死去,你那么做过,我记得的,毫无疑问。可你还记得么?
我们还住在乡下的时候,父亲和我不能让你满意吗?难道我不是你期待着而出生的?还是说你的眼里仅仅有那些华丽的影子...爸爸给不了你那些东西,他很穷,他赚得钱仅仅能供应我们的生活,你不是曾经满足于如此,并爱着我们吗?
是什么改变了你,或者我们的生活?
想到这里,我觉得有些寒冷,大衣已经沾满了潮湿的雨水,变得沉重起来。我必须去什么地方暂时停下,然后准备,准备下一次的开始以及最后的结束。
再稍微走一点,有一家廉价的旅馆,这个时候运气好的话,也许会有一间房间。
-----------------------------------------------------------------------------------------------------------------------------------------------------------------
USA,MA 1988,Sep
合上書﹐才發現已經是下午五點了﹐肚子餓得要命﹐但是我還得把這些從哪個書架上折騰出來的書放回去......想到這裡﹐我的胃部就開始抽搐起來。
算啦﹐拜託管理員﹐說明天我還來﹐就放在桌子上吧﹗
出門的時候﹐碰到了Lisa﹐老同學。
結果一起吃晚飯^^
‘你最近在干什麼﹐威爾﹖難到你沒有去聖芭芭拉的研究所﹖我以為你早去了﹗’她看起來和我一樣餓﹐我只顧着往嘴裡更多的添加麵條﹐所以發出了一些呼嚕呼嚕的聲音算做回答。
‘......’
‘對不起。可是我一天都沒吃到東西。我在忙一本小說。’我總算緩過氣來。沒餓過得人想必不知道餓是怎麼一種感覺。
‘﹖﹖﹖你是說﹐你在寫一本小說﹖﹖﹖天哪﹗’她露出不可思議的表情。大概全學院的人都知道我一輩子也沒研究過文學。他們說﹐我是一個典型的為數字和自然規律存在的生物。
‘沒錯﹐一本小說。一本關於某個罪大惡極的人物的小說。’
‘那麼現在有多少進展﹐小說家先生﹖’
‘呃﹐我只能說稍微有一點進展。你知道我不能總是像今天一樣花一天時間在圖書館裡。咱們的人還在指望我得諾貝爾獎------可我跟他們說了﹐我非把這個寫完不可。’我喝了一口葡萄酒﹐‘他們說我正在經歷------那個﹐呃﹐青少年的叛逆時期------’想到這兒﹐我猛地拉住Lisa放在桌子上杯子旁邊的一隻手﹐嚇了她一跳。
‘求求你﹐Lisa﹐請幫我想個辦法對付那些心裡醫生﹐你知道我受不了他們------而根據預感﹐他們很快就會找到我頭上並且每天花費三個小時來判斷我是否正常。’
‘可以﹐威爾﹐別緊張。’她抽回手﹐拍了一下我的腦袋算做鼓勵﹐我猜如果不是因為我們正在吃飯﹐她會吻我一下。
'那太好了﹐你就跟他們說﹐我只是想放個假﹐沒有不正常。'我拿起酒杯﹐喝光了裡面的東西。
‘答應你是可以﹐’她露出了一種難以描述的表情﹐就像個惡作劇的孩子似的﹐‘條件是你得讓我先看看你寫的東西﹐在你把它拿去發表之前。’
‘~~’就知道沒有免費的午飯(晚飯)。不過考慮到如此便可以拜託無聊的詢問﹐我還是答應了。Lisa給本科生教課﹐也負責學生的精神問題。所以我想一張她的保證書應該可以免除心理醫生對我的騷擾。
吃完晚飯(或者叫一天之內唯一的一頓飯)之後﹐她理所當然地去了我家。至於我干嘛突發性地寫什麼小說﹐要從我打算好好收拾房間說起。
這話很長﹐但是不從頭說﹐我就沒法表達。我和其他人眼中的科學家一樣﹐很不擅于說什麼﹐大部份時間我都在做。你可以說很多話﹐但是什麼也不會發生﹐聲音往往不是實在的﹐它幾乎像磁場一樣捉摸不定。實實在在的做些事情﹐總能讓人看到成果﹐我想。
某天我從實驗室回到家裡﹐打算將這無比混亂的空間好好打掃一下﹐偶然間發現了一些曾經屬於我祖父的舊文件。我的書架上總是有一些很奇妙的東西﹐我有時候甚至在上面找到巧克力﹗
那時我祖父仍然在倫敦生活﹐他還年輕着﹐也許比現在的我更富有活力﹐更熱情﹐當然也更好奇。
-----------------------------------------------------------------------------------------------------------------------------------------------------------------
London,1888,Sep
夜晚總是奇妙的﹐我想我大概永遠也不會真正的從那微弱的昏黃燈光中了解到它的全部。它是那麼的迷人﹐像一團漆黑的夾雜着神秘的氣體。它帶給我好運﹐我甚至像愛我的母親一樣愛它﹗
媽媽﹐別說我不愛你﹐我是如此的愛你﹐以至於我不能容忍一個被你拋棄的自己﹐我痛恨寧願死去。......但我不能一個人那麼干﹐我想念你﹐我需要你的擁抱和熱烈的吻﹐我們得一起去那兒才行。
你不能不理睬你的小傑克﹐他現在渾身都濕透了﹐又冷又疲勞﹐你不會願意他就這麼得肺炎死去吧......
一家旅店﹐看不清招牌﹐只有昏黃的燈光透過這冰冷的霧一樣的雨水讓我感到希望。我匆忙走了過去﹐推開了門。
-----------------------------------------------------------------------------------------------------------------------------------------------------------------
USA,MA 1988,Sep
‘我說﹐威爾﹐這書架可真不錯﹗’Lisa一下子就愛上了我的書架﹐正好奇地湊近了看上面的東西。我只是緊張上面的東西不要掉下來砸到她。我有幾次被砸到過﹐但她太瘦了﹐肯定會受傷。
‘好吧Lisa﹐如果你能稍微離它遠一點我會很高興的。’我說﹐‘那上面的東西隨時都可能掉下來。’一面我又侷促不安地看着混亂的房間﹐我得給她找把椅子坐下才行。通常我是坐在一堆書上面﹐看另一堆書﹐然後再坐在另一堆書上面看之前的那一堆。
最後我也沒能順利地把椅子移動給她﹐結果她和我都坐在地板的空襲裡﹐桌子是由幾本不同年代出版的默克化學手冊﹐和一本硬皮裝訂的大開本物理化學教科書構成。
我小心翼翼地從書包裡取出那些脆弱的紙﹐放在我們的簡易桌子上。
Lisa真是個不錯的姑娘﹐我想﹐她居然不介意如此混亂的房間﹐而且我連杯咖啡也沒能準備(我家不是能保存食物的地方~~)
‘這些東西原來屬於我的祖父柯克維爾男爵﹐但是他去世以後把它們給了我。’我說﹐‘它們是他的資料集的一部份。我祖父對醫學﹐社會學和法律都很精通。而且還是個不錯的獵手﹐但是他就和那個時代一樣古板沉默﹐或許還有點迂腐~~不過有時候他還是很棒的﹐他老是能拿出許多有趣的東西。’
‘你就是看了這個﹐然後就很想寫小說﹖’
‘一點不錯﹗不是很有趣麼﹖﹖﹖’我一臉的興奮。
‘......’Lisa忽然笑了﹐我有點臉紅。我是個會馬上臉紅的人。
‘是不錯﹐很有趣。’她最後這麼說。但是我一直都不知道她對我笑的原因﹐也許我當時像個孩子﹐我想。
......我仿彿﹐從出生起就有了一個完整的大人的靈魂﹐只有身體在改變而已。人們不斷地讓我干幾乎不能完成的事情﹐以至於有些時候這個世界讓我覺得很無聊。你得明白﹐當你做了許多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是否喜歡的事情之後﹐往往會覺得十分疲勞﹐但是你卻沒有休息的時間。
現實是殘酷的東西﹐真是這樣。
‘好吧﹐Lisa,這就是那個故事﹐’我把手稿給她﹐‘讓我們看看﹐我的祖父在那個時候﹐究竟看到了什麼。’
夜﹐正在不知不覺中降臨﹐而我們的注意力﹐還都停留在一個世紀以前的夜晚......
-----------------------------------------------------------------------------------------------------------------------------------------------------------------
London,1888,Sep
推開門﹐令我一陣驚訝﹐這裡居然是間整潔的旅店﹗既沒有醉得不可救藥的酒鬼﹐也沒有來歷不明的流浪漢。上了年紀的男店主默默大量着我﹐於是我收斂起本來面目﹐換了副臉孔。
......若是我想﹐我願意的話﹐我還能看起來像個孩子。
我儘量讓自己像個倫敦人一樣說話﹐好在做到這點並不難﹐對我來說。
付好房費﹐我踩着搖搖晃晃的樓梯上樓﹐樓梯走起來比想象中的結實。不管怎麼說﹐房間裡的東西至少比我的外套干淨許多﹐所以我並不介意枕頭是否有別人睡過。躺倒之後不能馬上入睡﹐轉念一想﹐我又把桌子挪動到門前頂住﹐拉下窗帘﹐又用椅子頂好。在如此的房間中我得以暫且安眠。我把大衣掛在床腳上躺倒在床的中央﹐床呻吟了一聲﹐默默承受了我的體重﹐於是我盯着搖晃的蠟燭睡了過去。
我睡覺一般是不做夢的。真是怪事﹐我拼命想逃離現實﹐但是上帝卻連一個想象的機會都不給我。
真是怪事﹗
早上吃了昨夜剩下的麵包和奶酪﹐我懶洋洋地躺在床上看外面灰乎乎的天空﹐一面想着今天得做點什麼才行。
媽媽﹐我還沒有找到你﹐不過我會一直找下去的﹐你可要藏好了喲﹗
中午前離開旅店﹐食物沒了﹐我需要到昨晚出沒的地方打聽一些消息。雨已經停了﹐但是空氣還是濕漉漉的﹐我的大衣只干了一半﹐穿起來格外的不舒服﹐ 唯一令人稍微高興一點的是﹐錢還剩下不算少的數目。
起碼不用挨餓。挨餓是我最痛恨的事情之一。...很難說較之挨餓和背叛哪個更令我惱火一些﹐我是個不太容易生氣的人﹐長期的貧窮的生活讓我學會了如何卑微而渺小地活着------要麼死﹐要麼像條狗一樣搖尾乞憐地生活。
不願意麼﹖可是有什麼辦法呢﹐人生來是不平等的﹗
想到這裡﹐我知道我的血液裡的特殊物質又開始沸騰起來......﹐但現在不行﹐現在天還亮着﹐而天亮的時候我從來就沒有過多少好運。
慢慢等到晚上好了。
-----------------------------------------------------------------------------------------------------------------------------------------------------------------
USA,MA 1988,Sep
咱們的人在新的週一開始的時候就派人來對我的計劃進行騷擾和阻撓﹐他們給了我要花上六個月以上時間的計劃書﹐還‘好心’地指出我是它的負責人------這就意味着我要對它負責﹐並且全力以赴。Lisa的電話總算阻止了心理醫生的訪問﹐但是面對一份計劃書(何況它又是那麼的吸引人- -b)我立刻變得沒有主意起來。
六個月﹐我能干點不壞的東西出來﹐我知道我能。於是我在上面簽了字﹐不由自主的行為。作為一個長時間從事研究的人來說﹐你沒法刻意忽略任何可能性﹐我是說﹐你甚至都不願意等到明天才去實驗室裡試試看。
不知道是不是我幸運﹐即將失去的自由被生病所挽救了。
週一的下午我正在準備東西﹐我要開一個會﹐討論我們有什麼﹐和能用它們干點什麼。正當我想打開窗戶透氣時﹐無可忍受的呼吸困難襲擊了我﹐有好一會我不得不認為自己要死了。我的腦子裡瞬間閃現出爺爺來﹐他死的時候我在那兒﹐而我現在和他一樣痛苦。
校醫沒能更多地幫我﹐我乘坐急救中心的車前往醫院------有生以來我還是第一次坐着一輛連續闖紅燈﹐並且在馬路上呼嘯而過的車。如果我不認為自己要死了﹐我很可能會對這輛昂貴的車上的任何儀器產生濃厚的興趣。
當你站在醫院裡看別人﹐幫助他們是一回事﹐但是當你真的躺在床上心裡想着‘我是不是要死了’﹐就完全變成了另外的一件事情。
我以為我不怕死﹐我可以面對屍體﹐而現在輪到我自己即將變成屍體了。人們解開我的襯衫﹐把各種東西連接在我身上。呼吸困難------我馬上想到了氣管插管﹐一種很難受的東西﹐這讓我極度恐懼起來。
你不能﹐不能在我身體上隨便安裝任何我不喜歡的東西﹐你們不能......
感謝上帝他們沒把我怎麼樣﹐我只是心臟出了點小毛病﹐症狀倒是足夠嚇人。我即將享有在床上躺兩個星期的休息。
太完美了﹐他們不讓我起床﹐限制我的飲食﹐殘忍地把我和電腦隔離起來﹐但他們沒說我不能寫字。
上帝就是這樣﹐他不會全都給你﹐但是至少他會給你一部份﹐或者一些替代品。當然對我自己來說生病無疑是個好理由﹐否則我會認為自己懶惰而沒有做好研究工作。(我從小就是這樣﹐不能忍受自己沒把書讀完就睡覺﹐所以經常夜裡爬起來看書~~)
好吧﹐杰克﹐你可以繼續你的旅程﹐至少你還有兩個星期~~
-----------------------------------------------------------------------------------------------------------------------------------------------------------------
London,1888,Sep
听着,我要杀人了,马上就这么干。
听着!!
我在心里说。夜,正在降临。
若是单纯就杀死什么人这件事情来说,如果你能不考虑其他的什么事,它本身可以变得极其简单。你准备一件锋利的武器,一个目标,瞄准,行动。
‘......我说,小伙子,我都快当你奶奶了.......’她把手递给我,我顺从地弯下腰吻了一下上面华贵的戒指,逗得她用手绢挡着嘴笑了起来。
‘夫人您今晚真漂亮。’
‘........’她用一种别有意味的眼神看了我一会儿。当然,这个包厢里只有我们两个人。当我在歌剧院外见到她的时候,我的直觉告诉我,去,去接近她,也许有些线索。
‘别逗我了小伙子,这可真的---’
‘像您这样高贵的夫人,我认为完全配得上这样的评价。’我谨慎而小心地奉承了一句,效果不坏,她的手放在我身边,于是我主动握住。
‘.......’
‘......’
我不得不忍受她在脸上途抹的那些浓厚的粉的味道,一种人类固有的气味,我感到有些恶心,但是目的还没有达成,我还得忍受。
只是一小会儿,杰克,你能忍住。
‘.......您听说菲利浦伯爵有什么新花样么?’我保持着这个姿势问她。
‘......老菲利浦.......哦,小伙子,他可真风流。’她玩弄着我的头发,完全放松下来。
‘是的。就是那个老菲利浦。’
‘......他是个讨厌鬼,老是喜欢年轻漂亮的女孩儿......只有你这样的小伙子,忠诚的年轻人才会想起我们这些........听说他最近又弄了几个。’
‘.......听说他喜欢金发的女孩儿?’
‘对,就是那种金发,哪儿都不容易见到的纯正的金发.......’
‘.......’这是那个又老又冷酷无情的吝啬女士人生中所说的最后一句话。我用手帕捂住她的嘴,她连一点声音都没发出就死了。我从她背后抽出刀,想到我的忍受和我的愤怒......
这儿又多了一具被割开的尸体。上帝是公平的人,他让所有人死后都一样冰冷。冰冷,即将在墓地里腐烂,不管那棺材多么昂贵多么豪华,装饰着最好的丝织品,摆放着何等稀有的古董,尸体就是尸体,一块肮脏的散发出臭气的肉。
好一会儿我都在反胃,晚上喝的酒都吐在河边了,我用水洗了洗手,想以此摆脱刚刚的不快。
月光撒在河面上,很漂亮,我有点怀念起小时候家乡的河来。母亲总是把头发在脑后梳成一个辫子在河边打水洗衣服,那耀眼的金色的头发------
金色的头发,漂亮的金发。即使在伯爵家里,你也一定是最漂亮的,我毫不怀疑。
月亮依然统治着这个时候,我想,我能在它休息前再离你近一些。
‘妈妈,你的长发还是梳成辫子吧,亦或现在正散开并且随着舞曲欢快地舞动?’
......
------------------------------------------------------------------------------------------------------------------------------------------------------------
London,1908, June
<待续>
作者注:仅供事务所与点滴同时发表,禁转。 |
|